第1章 寒梅去年花
刚过完元宵节,空气里还留着昨夜烟火的硫磺味。顶 点 X 23 U S京城的春天,还在江南旖旎着,迟迟不肯北上。
刚过完十四岁生日的何青衣,却被李嬷嬷带到了嫡母的房中。嫡母孟夫人背对着窗子坐着,窗外的阳光很亮,加上房中的火炉,倒是有点小阳春的味道。
“真暖和啊!”何青衣暗暗感叹,正打算屈膝行礼,却听见李嬷嬷大喝一声:“还不跪下!”
“跪就跪呗,”何青衣偷偷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今天又要演哪一出,贤惠母三教不孝女,还是忤逆女知错求谅解?
先跪下再说吧,何青衣很熟练的就地跪下,当然,没有蒲团,更没垫子。
这些年,都是这么跪过来的,有时跪花园里,有时跪二门外,有时跪嫡母房里,总之,哪里人多跪哪里。至于为什么跪,跪多久,就看嫡母的心情如何了。
年少时,何青衣也哭过,闹过。为什么要我跪?为什么!
可人家一句忤逆嫡母,就能理直气壮地让她跪。不闹,跪个一天也就结了,一闹,没饭吃不说,连着跪个几天。吃那亏干嘛,渐渐的,何青云也不闹了。
何青衣低头盯着地上的青砖,这里,她跪过多少次了?真数不清楚了,这一块砖上,能看出水墨山水的模样,那一块砖上,却能看出南海观音的模样。
其实,砖石并没有刻画,只是天然石头,多少有些纹路,盯着看久了,就能看出人脸鸟兽和山水。
看她跪着不吭声,李嬷嬷狠狠地推了下何青衣的肩膀,说:“见了嫡母,连个问安都不会嘛?”
何青衣被她一推,往前扑了一下,等稳住身,才低低地唤了一句:“母亲。”
母亲?多可笑的字眼,那厢坐着的恨不得吃了她,这厢跪着的也恨不得黄泉不复再见。
嫡母没有回答,只是稳稳地坐着,不言不语,似乎在打量何青衣,又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何青衣用眼角瞥了下嫡母,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嫡母房内,贴身使唤的丫头有八个,加上嬷嬷和粗使丫鬟,院子里至少有个二三十号人。怎么今天,就只有李嬷嬷一个人?
“你还有脸喊我母亲?”嫡母压着嗓子,低吼了这么一句,没等何青衣回过神来,突然往她脸上摔了个东西。
摔过来的东西很硬,刚好砸在何青衣的嘴上。嘴巴立马就肿了,口腔里也弥漫着一股甜腥味。何青衣转头,看见一块金镶玉的坠子,滴溜溜,在地上转了个圈,滑到门槛的位置,停了下来。
李嬷嬷弯腰,捡起坠子,递给跪着的何青衣。
坠子是椭圆形,中间的玉石镂空,做傲雪寒梅的样子。玉石外面的金子,颜色偏红,纹路却出奇的简单,就是一圈万字纹。可是,正上方,却是一只面目狰狞,长有牙齿,侧首扇翅的鸟。
虽然很小,何青衣却看得明白,这是本朝的皇家标记,玄鸟。
本朝皇室姓汤,说是商朝后裔,虽然也用龙凤十二章。可玄鸟生商,便以玄鸟做标识,所有皇家物件,都有玄鸟。
何青衣翻过坠子,背面也是镂空,刻了短短的五个字,寒梅去年花。
金玉上的刻字,一般都求富贵讨吉利,多数是两句话,比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又比如“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难得这块梅花坠子,连刻词都透着一股子孤芳自赏的傲意,实在不像皇家用物。
何青衣再看了一眼正面的梅花,三朵梅花四个花苞。
“嗯,这个不是我的,我的是三朵梅花五个花苞。”
原来,这坠子,何青衣也有一块。一样大小,一样镂空梅花,一样万字纹路,一样玄鸟压顶,一样寒梅去年花。唯一不同的,是正面梅花的朵数,一个是三朵梅花四个花苞,一个是三朵梅花五个花苞。
在外人看来,却是一模一样,只是,何青衣却一眼就能发现不同。她刚想分辩,却听见嫡母责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昨晚,何青衣确实出去了。
元宵十五,是妇人们名正言顺夜游的日子。
何家也不例外,除了几个守门的小厮和仆役,家中的女眷,丫鬟,嬷嬷,仆妇,一到黄昏,就出门赏灯了。
何青衣去年就成功出去过,今年更是胆大,光明正大地跟在仆妇堆里,出了二门,再出了西北角门。
只是,人家是去看花灯,她却是去张妈家。
至于灯,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张妈的一碗鸭血粉丝汤。
张妈是何青衣的乳母,从她一出生,带到十岁。何家的老太太没了,张妈也就出府了。她娘家是南城福禄坊的一家油店,出府后,张妈带着小儿子张罗了个小酒家。
何青衣去的,就是南城福禄坊。
京城里一向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何家在西城,到南城福禄坊,大约十里地,走快些,半个时辰也就够了。
去年元宵节,何青衣收了个“人约黄昏后,月白,黑火”的约定。
可出了何府大门,满大街的男子,半数穿了月白长衫,怎么找?
黑火是离皇宫最近的城门,只因地势高,易守难攻,帝王家要表现与民同乐的时候,多数要去黑火。
因此,黑火门的灯最好看,烟火也最美,可人也最多。
何青衣看了眼满大街的人流,抬眼望了下黑火门的方向,那人多的。
心里再好奇,何青衣也打算放弃了,又记起乳母出府前的那个晚上,偷偷地跑到她床边,让她记下福禄坊小天竺街的地址。
满城的人,都往西城来,何青衣逆着人流走,倒是很轻松,就到了南城福禄坊。
一打听,果然有个张家油店。
何青衣和乳母分开三年了,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她心里期盼着能见乳母一面。祖父死了,祖母死了,世上关心她的,就剩张妈了。
可到了油店,她又担心,说不定张妈不在这里。谁知,一抬头,就看到油店对面笑吟吟的张妈。
何青衣喊了句:“张妈”,就扑了过去。
第2章 鸭血粉丝汤
张妈边抹着眼泪边笑,说:“我每年元宵,都等着小姐呢。顶 点 X 23 U S”
说着话,引了何青衣,去了对面她家的小酒店。
一边吆喝着伙计上菜,一边喊来儿子与何青衣相见。
张妈的儿子叫徐冲,大何青衣一岁。他刚满周岁的时候,张妈就进了何府,一年也就几次假日,出来看看儿子。
何青衣看了眼她的奶兄弟,徐冲浓眉大眼,倒是和张妈有几分相像。
让儿子陪着小姐,张妈亲自下厨,去做小姐最爱的鸭血粉丝汤。
元宵十五,是灯节,也是何青衣的生日。
只是,何家的人,顾不上给她办吧,毕竟,孟夫人的女儿,何璇玑也是这天生日。
张妈又抹了一把眼泪,这几年,小姐过的怎么样,她不敢问。看见何青衣活着,没灾没病,她就很满足了,至于衣服旧点,待遇差点,又算的了什么呢。
去年元宵,何青衣在张妈家里,吃饱喝足。徐冲赶着个小驴车,把她送到何府的西北角。
今年元宵,何青衣一出西北门,就看见徐冲,高了一个头,赶了辆小马车,守在阴暗处。何青衣喜不自禁,爬上马车,又去吃鸭血粉丝汤了。
这不,孟夫人一逼问,何青衣嘴巴里全是鸭血粉丝汤的味道,如何作答。
出去,她确实出去了,可是,总不能说实话吧。
看何青衣没有回答,李嬷嬷又作妖了,拿了根指头,戳了下何青衣的脑袋,说:“夫人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
何青衣说:“大家都出去,我也跟去看看,花灯。”
也是,元宵十五是妇人夜游名正言顺的机会,谁也不能指责什么。
孟夫人倒是没有继续发难,似笑非笑地问:“这么说,你真的跟人私定终身了?”
私定终身个鬼,何青衣心想,我就吃了碗鸭血粉丝汤,要定也是定鸭子,定什么终身。
看见何青衣没有反驳,孟夫人很得意,说:“邓府的人已经来提亲了,你回去准备准备吧,下个月就出门。”
“什么!”何青衣想,这么严重,竟然是真的,她赶紧喊:“母亲,没有这事,没有这事啊……”
可李嬷嬷已经拖着她的胳膊,硬生生扯到院子门口了。
何青衣是喊冤,也没地方喊了。
李嬷嬷喊来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让送二小姐回房。
一回到自己院子,何青衣发现,人多了好几倍。
本来,她一个庶出的二小姐,被孟夫人打发到偏僻的小院子居住,配了一个叫兰香的丫鬟和陈嬷嬷。俩人都是孟夫人的人,说是照顾,其实是监视折磨她。
还好院子里还有个叫沈大嫂的花匠老婆,做些洒扫的粗活,很是照顾她。
一下子,多了六七个丫鬟,三四个婆子,还有几个杂役。
这是真拿她当小姐看了!
两个仆妇把何青衣往房里一推,门砰的一声锁上了,原来,还是拿她当犯人看。
门口传来仆妇的声音,似乎在吩咐众人,二小姐神志不清,不要理会她。
何青衣脱了鞋袜,爬到床上,拿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金镶玉,突然想到什么。
跳起身来,在床罩上方的角落里翻腾。
“找到了!”何青衣手里拿着两个金镶玉,一个是她的,另一个不是她的。
看样子,私定终身的信物是这个金镶玉,可这个金镶玉不是她的,会是谁的呢?
突然,她想到何璇玑。
何璇玑是孟夫人唯一的女儿,和何青衣同年同月同日生。时辰上,何璇玑据说早一点,加上她是嫡女,做了大小姐。
孟夫人嫁到何家,与丈夫何立源琴瑟和谐,六年里生了两个儿子。可俩人的感情,却终止在何青衣母亲进门的那一刻。
何青衣的母亲姓梅,名字却无人知晓。进门的时候,除了一身青色衣裙,什么都没有带。至于她是何出身,以前做过什么,谁都不知道。
自从娶了梅夫人,何立源日夜都呆在她房里。孟夫人闹过几次,何立源念着旧情,去她屋里住了一宿,又回了梅夫人处。
谁知,一妻一妾,竟然都有了身孕。一边是浓情蜜意,一边是独守空房,孟夫人能不恨嘛。不说先来后到,至少,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那边却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而丈夫,却连一点正室的体面,都不曾给她留一丁点。
本以为,孟夫人要在妾的手下讨生活了,结果,将近临盆的时候,何立源却突然溺水身亡。
何立源是个吏部员外郎,从六品,算不上什么大官。只因前朝的何皇后,是他堂姐,封后的时候,为了体面,也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给她家的几个子侄,加了官位。
何立源本是个闲散快活惯了的公子哥,日夜被父亲逼着读书,苦不堪言。得了个员外郎的清闲职位,日日也就去部里应个卯,闲了和同僚们吃吃酒对对诗,好不快活。再说了,他们何家,又不靠儿子出人头地。
汤家的后商,至今传了一百六十七年,九个皇帝。而他们何家,就独占四个皇后。这么些年下来,根蟠节错,连现在的皇帝身上,都流着他们何家的血。
这也使得,何家极度重视女儿,妻妾生了女儿,筵席七日,生了儿子,筵席三日。之后的教养学问,都以女儿为重。因为,这些姑娘里面,一定会有一个未来的皇后。
因此,孟夫人婚后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反倒郁郁不快,盼着赶紧生个女儿。
谁知,孟夫人和梅夫人都还没生,何立源就突然溺水身亡了。
孟夫人还记得丈夫溺水的那一天,天蒙蒙亮,屋檐上挂着腊月的冰棱,冬天的月亮还没下去,鸡却早已叫过三遍。
何立源从梅夫人屋里出来,去老爷太太房里问了安,再到孟夫人处吃了早饭,匆匆打马出门。
何立源是个文官,平时坐车去部里,那日却一改常态,骑马出门。这么冷的天,他又不惯骑马,孟夫人刚让婆子去劝,却听说何立源早就走了。
这一走,回来的,就是他的尸体。
第3章 何立源之死
吏部门外,有个凤凰池,和护城河相通。m.www.uu234.net
何立源的尸体,却出现在靠近青琐门的护城河里。
青琐门在皇宫东北角,靠近太子的东宫,而吏部却在皇宫西南角。
东北西南,这可是一条对角线,何立源明明去的吏部,又如何死在青琐门?
何立源是个富家子弟,虽然不精通骑射,可城里骑个马,也是日常,又如何落马溺水?
实在是疑点重重。
那天晚上,何立源一直没有回家,跟去的两个小厮,也不见音讯。何府跟人打听,都说今日没见着何立源。毕竟是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又带着家仆,一时兴起,出城玩乐也不是不可能。
何府的老太爷心里,也闪过绑票的事,可毕竟也没收到勒索信。说将开来,又怕全府老少不安,一时只得按捺下来,先且安息。
谁知,半夜的时候,家人突然听到门口哒哒的马蹄声。
家仆开了门,却是何立源的马回来了。牵马进了马厩,家仆就报给老太爷了。
看见马,老人家也知道儿子出事了,本待天一亮,就去报官找人。
谁知,天还没亮,就有捕头来敲何家的大门,说是青琐门那里有具溺死的男尸,旁观的人说,是你们家的何二少爷。
老爷带着家人,飞速赶往青琐门,可不就是何立源嘛。
身上没有伤口,仵作验过尸体,肺部有水,确定是溺水身亡。
因为临近青琐门,天一亮,人来人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你一句他一句,越传越不像样,什么何府的二少爷去东宫干嘛,什么何府的二少爷遇见水鬼了。
老太爷赶紧带了何立源回家,一时间,死因是明白了,溺水身亡,可为什么呢?
何立源是个性格平和的富家子弟,没啥上进心也不争强好胜,中庸两字,用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平时来往的,也就何家兄弟,以及城中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没出过什么让人记恨报复的事。
一时间,何府上下,谁也没想明白。
官方给了个解释,说是在吏部门口的凤凰池落水,溺亡后被水带到东北边的青琐门。本来,老太爷还想让刑部的朋友帮忙查查,可一听这么荒谬的解释,就知道有问题。
你说,从皇宫西南角到东北角,一个死人就这么从河里漂过去,皇宫的侍卫,竟然谁都没有发现?
和族人一商量,大家都不敢追究下去,默认了不慎溺水。
何老太爷膝下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何立源是二儿子。孩子没了,他肯定不甘心,却也担心深究会惹祸,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因为是赴职途中溺亡,朝廷给了个封赏,抬到五品的郎中,给孟夫人也授了诰书,封了五品诰命夫人。
因为何立源的死,何家人过了个提心吊胆的年。
一方面,也猜测何立源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方面,又担心他的事祸及全家。虽然年过的热闹非凡,宫里的何皇后也有封赏,可谁的心里,都不轻松。
过完年,到了元宵节,何立源的妻妾,孟夫人和梅夫人,同时,各生了个女儿。
何皇后封了两份礼物,虽然妻妾不同,但是,有一样东西,却是一样的。
两个女儿,都得了一块金镶玉的梅花坠子。
一口气得了两个女儿,皇家又封赏不停,何家的人也有点放松了。
谁知,才过了半个月,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宫里的何皇后却突然殡天了。
正月里,何家命妇进宫朝拜的时候,何皇后还好好的,也没说有什么不舒服,也没什么旧疾,就这么突然没了。才三十六的年纪,多少有些让人心惊。
何家派人去问,宫里只说是风寒。隔了几天,宫里另一个何家女儿,因为失德,被褫夺嫔位,打入冷宫。
这时,何家是哗啦啦大厦将倾,原来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避之不及,唯恐被何家拖下水。
谁知,却再也没有发生什么。
皇家给了何皇后一个仁德圣烈的谥号,风光大葬。
只是此后,何家的恩宠不再,宫中也没了何家女子。而何家男子,多是五六品文官,有些是虚职,有些是挂名,渐渐的,家族就现了颓势。
再隔了一年,肃宗也驾崩了,太子汤辛继位,即后世所谓的中宗。
中宗封了原来的太子妃邓氏为后。
邓皇后是镇国将军邓敬贤的女儿,虽是将门虎女,却温柔娴静,深得君心。再加上她父亲战功显赫,镇守北方,于国家,是栋梁之才,于百姓,是忠烈满门。
邓氏封后,她父亲邓敬贤也进封镇国公,邓氏一族,一时间风光无二。
孟夫人记得,那时女儿何璇玑刚一岁,牙牙学语,会喊阿妈了。宫里传出要封邓氏为后,册封前后有多热闹,何家就有多冷清。
何家人虽然失望,可孟夫人不,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后好好读书进学,有的是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且,眼中钉肉中刺的梅夫人,就快死了。
何立源死了,孟夫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心里也是难过的。可一想到梅夫人的嘴脸,她却觉得,何立源的死,说不定是她命中注定的劫难。这么一想,她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何立源一死,家中仆妇,也知道轻重。孟夫人是京城望族的女儿,梅夫人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妻一妾,以后谁掌权还用得着说嘛。势利眼的下人就不用说了,不势利眼的下人,也得掂量掂量,谁敢帮衬梅夫人啊。
那梅夫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出身,娇滴滴的一个人,弱不禁风。好容易生下女儿,自己却一病不起。好在老太爷老太太仁慈,觉得是自己儿子的妾室,又生下孙女了,儿子没了,也不能亏待了她。
老爷给两孙女取了名字,孟夫人的叫何璇玑,梅夫人的叫何璇珠(即何青衣)。一样给了一个乳母两个保母,衣食也给的一样。再加上梅夫人病歪歪的,老太太就更心疼何璇珠一些。孟夫人看在眼里,更是愤愤不平。
不过,好在,梅夫人熬了一年,喝了无数的药,最终,还是死了。
梅夫人一死,何璇珠就跟了老太太,孟夫人没了敌人,就盯上了何璇珠。可有老太太护着,她也无可奈何。
第4章 三瞎子预言
何家的历史,和皇室汤家的历史,完全纠缠在一起。m.www.uu234.net
两百年前,汤家从关外起事,入主中原,何家就是汤家的左膀右臂。
后商得了天下,封了何家的女儿为后,也定下了每朝后宫嫔妃,必需要有何家女子的祖宗家训。
到第十代中宗,后商已有一百八十年,而何家也先后出过四位皇后。
何家原有六房,战乱中,五房绝后,六房也人丁零落,五**做一房,成了新五房。
跟着汤家入关的,就是何家的长房和五房。
而四位皇后,三个出自长房,一个出自五房。
何青衣在的,就是何家五房。前朝的皇后,便是她父亲何立源的堂姐,也就是老太爷的侄女。
何璇玑和何青衣满月的时候,老太爷照例请了族里的三瞎子卜卦。
三瞎子不瞎,也姓何,是房远的摸不着的亲戚,为人神棍,坑吃坑喝,名声很不咋的。但是,因为一个预言,族里谁也不敢小觑了他。
何家第四位皇后满月的时候,他也去吃酒席。
大家都说着这孩子以后当皇后的恭维话,三瞎子却言辞凿凿地说,这个孩子一定当皇后,还为此跟同席的人起了冲突。
毕竟,何家出过好几个皇后,每次女孩子出生,都有人说类似的恭维话。听了三瞎子的事,大家也没当真。
只是,后来这小姐,真成了何家的第四位皇后,大家翻出旧事,突然觉得三瞎子也不是那么神棍了。也有人生了女儿,找他上门看看,会不会成皇后,可三瞎子,再也不开金口了。
直到何皇后死后,何璇玑和何青衣满月,三瞎子才又开了口。
因为皇后殡天,何家守制,没摆筵席,只是请了三瞎子过来吃顿便饭。谁知,三瞎子看了眼两位小姐,乐呵呵说了一句,我们家又要出皇后了。
说完转身就走,饭也不吃,问他什么,也不再应答。
当时肃宗已是久病不起,而何家也正风雨飘摇。听了三瞎子的话,老太爷乐了好久,可再派人去问三瞎子,到底是哪位小姐,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之后,中宗继位,邓皇后受封,邓家开始飞黄腾达。一边是有军功,一边是有皇后。而何家却一没入宫的女儿,二没读书仕途的子孙,一下子,进退维谷,渐渐的开始没落。
记得三瞎子预言的人,也越来越少,老太爷去了,老太太去了,剩下知情的,也就孟夫人了。
眼见着家族没落,再难出个皇后,可孟夫人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活泛的。
毕竟,她嫁进何家的时候,也做过生个皇后的美梦。只是,三瞎子说的,到底是谁?是何璇玑还是何青衣?
孟夫人觉得,一定是自己女儿,何青衣那贱婢怎么配。可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的心里,也觉得难受万分,一早就琢磨着,早点打发何青衣出门,一了百了。
何青衣七岁的时候,老太爷没了,十岁的时候,老太太没了。
何立源是三兄弟里的老二,老太爷死的时候,大伯和小叔就分家独过了。老太太一没,除了年节祭祖,三家人也不怎么来往了。
孟夫人如愿掌了家里的大权,何青衣也落到了她的手心。
何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小姐的乳母保母,卖的是终身契。乳母要放弃自己的家庭孩子,保母要读书识字还精女红,进了何家,就得终身跟着小姐。
因为何家出皇后,这些条件虽然极度苛刻,来的人却是络绎不绝。
只是何璇玑和何青衣出生的时候,何家已经开始没落,也不能再强求乳母保母卖断终身。不过,在人选上,何府还是一贯的高要求。
何青衣的乳母张妈,原是南城卖油家的女儿,嫁了对街酒楼的儿子。虽然都是商户,可条件不差,婚后小日子过的蛮好。可酒楼间有竞争,同行假称改行处理存货,卖了毒酒水给他们。
结果毒死了人,同行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家百口莫辩,最后赔了酒楼,丈夫也给人抵了命。他们母子,一穷二白的回了娘家。可娘家已经是哥嫂当家,没了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走投无路的时候,张妈听说何家在找乳母,月银丰厚。她是商户出身,跟人打交道也不犯怵,又是殷实人家的女儿,虽然落难,倒也大方得体。老太太一眼就看中,分给何青衣了。
张妈把一岁的儿子托给娘家的一个远房嫂子,自己的月银,给这嫂子一半。托付好儿子,她就进了何家。跟着何青衣,一跟,就是十年。
老太爷死的时候,两个保母走了,老太太死的时候,就是她该走了。
老太太的葬礼一结束,孟夫人房里的李嬷嬷就来敲她的门,态度甚是和蔼,言辞甚是可亲,但是就一句话,你好好的走人,我们何家不亏待你,要是不走,有你好看的。
张妈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也知道自己走后何青衣没有好日子过。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张妈偷偷地摸到何青衣的房里,摇醒睡眼朦胧的孩子,让她记着,有事去南城福禄坊的小天竺巷找张家油店。
老太太去世,何青衣哭了几日,刚睡稳,就被张妈妈唤醒了,还让记下什么福禄坊的油店。
何青衣不耐烦地复述了一次地址,张妈搂着自小带大的小姐,泣不成声。
次晨,天刚蒙蒙亮,张妈带着孟夫人给的遣散银子,回了娘家。而何青衣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情敌的孩子,刚抓到手里,孟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先是赶走了何青衣身边的所有旧人,让她搬到自己的院子里来,给了一个丫头兰香一个陈嬷嬷。
说是佣人,倒不如说,她们是孟夫人派来折磨何青衣的爪牙。
天冷不给加衣服,天热不给用席子,饭里面有沙子,菜里面有蟑螂,洗澡的水是冷的,洗脚的水却是滚烫的。
让她们照顾了几个月,何青衣从一个干干净净的甜美小姐,变成一个脏兮兮的邋遢丫头。
第5章 璇珠变青衣
端午节的时候,何家叔伯的夫人,带了孩子来访。顶 点 X 23 U S
恰好,何青衣穿着件很久没洗的青布衣裳,蓬头垢面的被她们看见。
何家大嫂就教育孟夫人了,我们何家也是望族,庶出女儿,虽然比不得嫡生小姐,可也是小姐。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了,我们何家,以后还要不要出皇后了?
虽然大家都心里有数,何家是不会再出皇后了,可过去的荣耀,哪里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大家言语里,都还以皇后娘家人自居,虽然现在的皇后,已经是邓家的小姐了。
等大家一走,孟夫人喊了何青衣,劈头盖脸一顿毒骂。再看看她,头发没人梳理,乱糟糟一团黄发。又穿了件颜色晦暗,味道怪异的青布衣裳,不禁冷哼一声:“凭你也配叫璇珠,生生糟蹋了好名字。”
孟夫人让何青衣跪在她的花厅里,来往仆妇,无不嗤笑。
孟夫人吃了晚饭回来,看见何璇珠还跪着,脏兮兮的青衣特别的扎眼,孟夫人想起梅夫人进门的那一天,也是一件青衣,身无长物。
孟夫人突然说:“你以后叫何青衣吧,别叫何璇珠了,跟我们璇玑用一样的字,你也配!。”
从这个端午开始,何璇珠就成了何青衣。
在孟夫人院子里住了一年,非打即骂。
何青衣开始梦魇,每晚上睡着半个时辰,就突然醒来,或哭或闹。孟夫人也不给找大夫,任由她哭喊。
刚开始,看管她的丫头婆子还会来问上一声,见孟夫人是这个态度,她们听见了,也不再起身,毕竟,冬天的寒夜,是很冷的。
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何青衣没长高,却越来越瘦,脸色和头发,也越来越黄。
管她的丫头嬷嬷,使劲儿糟蹋何青衣的衣物首饰,卖的卖当的当,也就御赐的金镶玉坠子当不掉,给她留着了。
何青衣挨饿的时候,手里握着这坠子,挨打罚跪的时候,手里也握着这坠子。
感情倒是说不上,她只知道,这玩意挺值钱,卖了能买吃的,至于其他,哪里还顾得上呢。
何青衣跟着祖父母的时候,过的是何家女儿的传统日子。衣服首饰讲究,吃东西更讲究,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全按着培养皇后的路子进行。
虽然何家没落了,可以前也没落过,何家不是又出了第四位皇后嘛。
只要根基还在,只要女儿出色,只要还有机会,何家一定会再出皇后。老爷和太太是这么想的,很多老一辈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可到了孟夫人院子,再没人照顾何青衣起居衣食,有的只是孟夫人的冷眼和仆妇的指桑骂槐。衣服越来越少,吃的东西,也经常没人送来。
一年里,何青衣学会了打理自己的一切,洗衣梳头,洒扫庭院。
可梦魇一开始,何青衣却一下子没了元气,目光无神,奄奄一息。
何青衣都病成这样了,孟夫人还是没有放过她,时不时的,让她去风口子里跪着。
孟夫人有两个儿子,长子叫何学瑜,次子叫何学瑾,两人差了三岁。何学瑜比何青衣大七岁,当时已经十八。
孟夫人娘家,是科举世家,号称代有闻人。虽然不及何家显贵,可枝繁叶茂,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孟夫人的两个儿子,都是她自己教书识字,开蒙之后,送到娘家的家学读书。两家离得不远,两兄弟作伴,早晚往返于何家和孟家。
两年前,何学瑜进了国子监,孟夫人和娘家兄弟一合计,就给他来了个亲上加亲,定下了他和舅舅家表妹的婚事。两家人都盼着他科举高中,仕途发达。
何学瑜勤奋,假日也在国子监读书。到了何学瑾进国子监,长兄就回了几次家,一则吩咐弟弟莫焦莫躁,二则也跟他讲讲国子监的人事。兄弟秉烛夜谈,也不失美事一件。
只是,有一晚,俩人吃过晚饭,跟孟夫人请过安,到小花园散步聊天。却撞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跪在花园的鹅卵石上。
何学瑜不常回家,大吃一惊,赶紧让女孩起来。何学瑾却扯扯哥哥的衣服,低声说,就是那个谁的女儿。
何学瑜知道母亲给她改了个青衣的名字,却坚持唤她:“璇珠妹妹,快起来。”
何青衣跪了一天,早已饿的发花,一站起来,就又要倒下。何学瑜赶紧扶住,看着她的脸色,心里也觉得母亲过分了。喊了丫鬟婆子过来,送了何青衣回房。
次晨离家,何学瑜跟孟夫人说:“让璇珠妹妹出去住吧,有些事,也该放下了。您不是还有我们嘛!”
这句话,十一年前,何学瑜也说过。那时候,父亲何立源新娶了梅夫人,新欢在旁,旧爱一早就抛在脑后。孟夫人抱着两个儿子啼哭,何学瑜当时六岁,给母亲打气,说:“母亲,您不是还有我们嘛!”谁知,孟夫人悲中带喜,哭的更厉害了。
过了这些年,孟夫人也早把长子当成自己的依靠了,虽然厌恶何青衣,却也听了何学瑜的话,打发她到西北角的小院子住,除了原先的丫鬟嬷嬷,还加了一个仆妇。
何家所有的人都以为,孟夫人那么讨厌何青衣,是因为梅夫人。她一出现,就夺走了何立源所有的爱,让孟夫人那么的难堪孤苦。
可豪门望族,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孟夫人也是望族出身,妻妾成群的事情,她见的太多,也听的太多,梅夫人的出现,一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可她没料到的是,旁观和亲身体会,差距竟然那么大。
虽然公婆也吩咐何立源,要常去孟夫人房里坐坐,可每次他来,除了肉身在这,灵魂相思全在梅夫人房里。恨不得说两句话,就飞回去,孟夫人见了,觉得他还不如不来。
再后来,她和梅夫人同时有孕,待遇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边是个意外,一边却是个惊喜,孟夫人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完了,要在一个得宠强势的妾手下讨生活了。
谁知,巧不巧,何立源竟然死了。孟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伤心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
第6章 庭院梧桐晚
老太太一死,孟夫人就把何青衣安置到自己的院子,随着性子,罚跪责骂。眼见着势利眼的下人们糟蹋欺负她,孟夫人的心里,仍是郁闷难解。
眼看着何青衣病入膏肓,梦魇不断,孟夫人也想过,要是她死了,自己的女儿,就一定是皇后了。
直到儿子何学瑜劝她,有些事,该放手了。
孟夫人才发现,自己再怎么责罚何青衣,都无法解开过去的怨恨。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扔的远远的。而且,看何青衣的样子,也没几天好活了。
再说,自己的两个儿子,学业有成,勤学上进,远超丈夫。女儿何璇玑又出落的美丽高贵,怎么看,都前途无量。是时候放手,过过舒服日子了。
这么一想,孟夫人倒也放下了。何青衣带着丫鬟嬷嬷,搬到了西北角的小院落。
孟夫人给她添了一个仆妇,何青衣以为,又多了一个看管她的牢子。谁知,守院的仆妇却老实厚道,并不因为孟夫人讨厌她,就势欺凌。
仆妇叫沈大嫂,原嫁给院子里的花匠,婚后跟进何家做事。她不识字也不精针线,身子骨倒是结实,管事的给了个扫叶子的活。夫唱妇随,花匠种花,她在边上扫落叶,也识得不少花草的名字。
因为何青衣要搬出来独住,管事的看来看去,觉得沈大嫂没啥固定差事,就派了过来。
何青衣刚来的时候,病的不成人形。丫鬟婆子看她病成这样,也没了糟蹋她的心思,一边等着她死,一边自己出去玩乐。
沈大嫂见了,十分可怜何青衣,但是她就一个粗使仆妇,也说不得丫鬟婆子。只能等她们出去了,给何青衣端点粥水。天冷了,也给她加床被褥。
也许是搬离了孟夫人的院子,何青衣的病情,也开始好转。从一开始只能吃几勺粥,到能吃饭了,有时也和沈大嫂说笑几句。养了半年,快入冬的时候,也能出去走动了。
可何青衣怕被孟夫人的人看见,并不敢四处走动。
沈大嫂见状,给何青衣拿了套她自己的衣服。何家的丫鬟嬷嬷,并无统一服饰。可粗使的丫鬟仆妇,四季有四套衣裳,沈大嫂拿的,是套冬天的衣物。
蜜合色的裙子,配烟青色的袄子。
虽然是统一发放的衣物,做工却还过得去。何青衣也见人穿过,有些手巧点的,会给衣领绣点花,有爱美的,会配个别致的腰带。
沈大嫂递过衣服,说:“你穿上这个,就没人看你了。”
何青衣问:“那你呢?”
沈大嫂笑笑,摸了下她的头,说:“我还有一套呢。”
何青衣摊开衣物一看,竟然改成她的尺寸,还絮了不少棉花。刚要道谢,沈大嫂却走了。也是,她是有家可归的。
病好之后,何青衣也看开了。以前,孟夫人责罚的时候,她还倔着脾气顶嘴,无非是问为什么。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人家就是讨厌你,讨厌你的一切。问了也没用,反而罚的更厉害了。
跪花园,跪二门口,跪花厅,跪院子,何青衣想了下,似乎哪里都跪过了。
对孟夫人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恨,到现在的淡然处之。她又无力反击,除了认了,还能如何呢。
只是,她却深知,得给自己找个出路了。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会被孟夫人许给人家,嫁人后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这样的人生,她实在是受够了。
祖父母在时,也教她读书识字,四岁开蒙,十岁时已经读了不少书。上一辈的言传身教,书中的一切,都说女人该努力上进,为家族建功立业。可该如何努力,何青衣却一无所知。
得了沈大嫂的冬装,何青衣又能自由行动了。
趁着夜色,何青衣穿着仆妇的衣服,摸到祖父生前住过的院子。
庭院里满是梧桐的叶子,却再无人居住,何青衣想起祖父,想起他们去后的两年,不禁潸然泪下。
她才十二岁,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正因为祖父母的庇护,虽然无父无母,她却过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可一失去他们,这两年,又是何等的难熬。被迫看人情冷暖,被迫学会分辨眼色,也被迫学会一切生存技巧。
何青衣摸进祖父的书房,一切如旧。也不知是灰尘,还是蛛丝,何青衣的眼睛一酸,又落了眼泪。书架上,都是祖父生前最爱的书,放在巨大的锦盒里面,外面贴着书卷的名目。
何青衣打量了一圈,《赋学正鹄》,《骈体文钞》,《六朝文絜》,《昭明文选》,都是些她打小见惯了的书。只是,角落里却多了个锦盒,上面潦草地写着《女训》。
何青衣识字早,幼时学东西又快,深得祖父欢心。也听他说过,《女训》是汉末蔡邕写给女儿的文章。什么“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从梳妆打扮讲起,教育女儿要懂得修身养性。有用没用,谁也说不准,可至少,他养了个四大才女之首的蔡文姬。
何家出了名地重视女儿培养,有这样的书不稀奇。对这种谆谆教导的书,何青衣一直提不起兴趣。初识字时,她什么书都爱看,看不懂也喜欢。可渐渐的,也有了个人品味,最好史书,兵法次之。
可恰巧,《女训》的盒子动了一下。何青衣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不敢动弹。
过了好一会,她拿了书桌上的镇纸,捅了捅盒子,没事。
何青衣想,是老鼠吗?
她不怕老鼠,可担心老鼠咬坏祖父的书,就开了锦盒。
盒子沉重,她搬不动,只好把书先挪出来,再搬盒子。
谁知,这一搬,竟发现《女训》厚厚的二三十卷,怎么看,都不像蔡邕写的。
何青衣随手一翻,有趣,竟然是套兵书。
只是,教的,不是行军打仗,却是宫闱争斗。详细记载着历朝历代的后宫纷争,后妃之间的逐力,虽是女子之间,却也硝烟四起。
第7章 人约黄昏后
何青衣没有料到,祖父的书房里,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书。
看的兴起,何青衣刚想喊妙,却见书页上方也写了个妙字。再看到大赞之处,上方又是一个大赞。何青衣心想,英雄所见略同啊。
借着沈大嫂的衣裙,何青衣几乎夜夜都往书房跑。渐渐的,她发现,书页上的评语没了。何青衣知道,自己比书友的进度快了,心下暗暗高兴,研了墨,看到得意之时,也在书页上点评一二。
可几天没去,何青衣发现,书友的进度又超过她了。俩人就暗暗较劲,在冬天结束之前,何青衣也看完了《女训》。
只是,她还是迟了一步,最后一卷的书尾空白处,写了一句:“人约黄昏后,月白,黑火。”正楷,笔力险峻,和前面的评语,应该是同一个人。
临近过年的时候,兰香和陈嬷嬷,担心孟夫人问及何青衣,看管更加卖力。
何青衣也观察过何家门户,离他们院子最近的,是西北的角门。
可出角门,需要过二门口。
二门口常年守着两个婆子,角门外又有两个杂役。
如果要从西北角门出去,这四个人,是如何也避不开的。
如果是爬墙,何青衣也考虑过,院子里有棵枣树,爬上墙头,应该不难。如果没人发现,出去还是有可能的。可回来,如果外面没有攀爬处,可是万万不行的。
有时候,何青衣也幻想,爬上枣树,从围墙一跃而出,再不回何府。
可天下之大,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能何去何从呢。
谁知,到了元宵节,何府白天忙着给何璇玑庆生,到了黄昏,所有人都急着出门赏灯。
顿时有点乱糟糟,兰香和陈嬷嬷一早就呼朋唤友地出门了,仆妇们做完手头的事,也开始往外走了。
何青衣一看,二门外的两婆子,一早就没了踪影。
再看仆妇们穿着统一的服饰出门,眼前一亮,何青衣赶紧摸出沈大嫂给的冬装穿上。跟在仆妇后面,出了何府。
角门外的小厮,竟然连看都没看一眼。
也是,他们只要管谁进来,何必管谁出去呢。
一出门,看见满大街穿月白长衫的男子,何青衣心里的那一丁点企盼,就跟浇了水的木炭似的,嗖的一声,就没想法了。
再跟人一打听,黑火门那么繁华,何青衣又冷了半截。
凭他是潘安宋玉,何青衣也不去了。
那黑压压的人群,不出乱子,都要被挤死。花灯,花灯有命重要嘛?
转念一想,何青衣想起许久没见的乳母张妈,便一路跟人打听,南城福禄坊怎么走。
谁知,竟然真让她找到张妈了,吃了鸭血粉丝汤,见了奶兄弟,坐了小驴车,安全地回了何府。
这一回来,何府却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坏消息,另一件,却是好消息。
过了元宵节,孟夫人的长子何学瑜,穿了件月白长衫,跪在孟夫人的门口,执意不起。
何青衣去给孟夫人请安,看见何学瑜跪着,脸上毫无表情,一如院子里的霜雪,冰冷,淡薄,倔强。
边上的仆妇嘴碎,低声讨论着,少爷昨晚元宵节,应该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吧,这不,要和舅老爷家的小姐退亲呢。
屋内的孟夫人,非常生气。
何青衣见过孟夫人生气的很多状态,她心里估摸着,已经临近阈值了。
可孟夫人见了何青衣,突然有点闪烁起来。请好安,赶紧让何青衣出去。
孟夫人边上坐着何璇玑和何学瑾。
何学瑾在劝母亲,何璇玑却面带喜色。
想来,仆妇们的闲话,有几分是真的吧。何青衣心想,少年人,哪来的那么多花前月下。果然不常跪的人,都以为自己跪一下,有多了不起。
可何学瑜毕竟给自己说过好话,何青衣出门的时候,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何学瑜和何璇玑长的像孟夫人,长眉入鬓,修目俊眼,算得上美人。可何学瑾长的像谁,莫非是父亲何立源?
毕竟,何青衣对孟夫人的院子,忌讳的很,能早走一分钟都是好的。
因此,匆匆走了,也没听见后续的话题。
做母亲的,终究拗不过儿子。何学瑜在院子里多跪一分钟,孟夫人的心就多疼一分。
何学瑾一劝,孟夫人就答应了,让何学瑜起身,自己想办法和娘家舅舅商量。眼下,先说进学要紧,暂时不谈婚事吧。
可何学瑜也二十岁了,舅老爷的小姐也耽搁不起,总有一天得跟他们摊牌吧。
孟夫人心里暗自纠结,拖一天是一天吧。而且,小孩子心性,说不定明天又变了呢。
何学瑜不知道母亲想些什么,欢天喜地的起了身,进屋给母亲端了杯茶水赔罪。
虽然昨天,他没见着那个字迹娟秀的女孩,但是,只要她还去书房,总还有机会。
孟夫人喝了儿子递过来的茶水,笑了起来。
何学瑾和何学瑜赶紧问:“母亲,有什么喜事吗?”
孟夫人看了一眼何璇玑,说:“皇上又要招女官了。”
后商的女官,指的是陪在公主皇子,以及帝后身边的女子,一般陪读陪学琴,等等。如果被皇帝或皇子看中,也有可能成为后妃。
女官五年选拔一次,中宗登基十二年,五年前选过一次女官,不知怎的,把何家排出在外了。所以这次挑选,何家一接到通知,就举家沸腾,上下翘望这么久,真给盼来了。
后商的女官,一般在七品以上的官宦人家挑选。官宦人家十四岁到十六岁的女孩,父母要主动报备。挑选上了,再分配到各处,去陪公主,皇子,或者皇帝。
而这样的选拔,何家的女儿,是一定会被挑中,也一定会被送到皇帝跟前。
何学瑜也知道这个规矩,问:“这么说,我们家的璇玑一定会进宫了?”
何学瑾却说:“不是说十四岁嘛,璇玑才十三岁。”
孟夫人笑而不答,何璇玑抿嘴一笑,说:“明年春天才开始选呢。”
也就是说,何家的两位小姐,明年都十四岁,两个人都需要报备,两个人都会进宫。
想到这里,孟夫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第8章 邓家大公子
何家长房里,有两位小姐十五岁,明年应该会入选。
何家五房,大伯家的女儿都过了十六,小叔家的女儿,倒是有一个十四,算上十三岁的何璇玑和何青衣,符合标准的,总共有五位姑娘。
因为三瞎子的预言,自打皇家出了选女官的消息,孟夫人就笃定地认为,皇后一定是他们家璇玑。可何青衣该怎么办呢,孟夫人一点都不想让她进宫。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和何青衣一个丈夫,孟夫人一股子恶寒。
更不用说,三瞎子的预言,可能指何璇玑,也可能指何青衣。
虽然孟夫人觉得,何青衣这样面黄肌瘦的黄毛丫头,怎么和自己教养有方富贵美丽的女儿相提并论,可万一,万一她受宠呢?
孟夫人根本就不敢想象,自己遭的罪,女儿还要再来一次。
以前,她一直安慰自己,等何青衣十四岁了,随便找个人家把她嫁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现在,明年就要十四岁了,必须报备,不能私自指定婚姻了,这可怎么办。
原来,孟夫人只觉得讨厌何青衣,这下子,她都开始憎恨了。果然是贱人生贱人,专门挑关键时刻来一下。
何青衣十三岁这一年,孟夫人夜盼日盼,就盼着有户人家,上门给何青衣提亲。
可后商的女子,一般到了十四,才开始谈婚论嫁。定了亲,一般十五才正式出嫁。
没什么人会明知女方才十三,就上门提亲。女方急嫁,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着急嫁出去。
这一嫁,还会影响家中姐妹的名声,所以,除去那些娃娃亲,十三岁上定亲的并不多。
孟夫人也知道,如果自己找户人家上门提亲,族里的老人一定会出面,毕竟,明年选女官的事情放着呢。大伙儿都想族里多出几个女官,这样出皇后的几率更大。怎么可能让孟夫人随意打发了何青衣。
怪都怪,这选女官的消息,出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可是,谁都有走运的时候,这不,何青衣刚过了十四岁的元宵节,就跟人私定终身,信物都给了人家。孟夫人心里暗喜,看族里那些老人,还有什么话说。
原打算过完年,族长就去礼部报备族里的五个适龄女孩子,可这么一来,大家就讨论,要不要把何青衣的名字放上去。
毕竟,把这样的女孩报上去了,以后要是给家族抹黑怎么办。可是不报备,何家也不敢啊。
所以,十六的晚上,老族长就拄着个拐杖来孟夫人院子了,后面跟着好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大家都唉声叹气。
好容易皇上选女官了,咱家又出了这事。
孟夫人见大家都坐下了,就把这事前前后后,仔细说了一次。
说是何青衣昨晚上元宵节,跟着丫鬟嬷嬷出去玩,和一个男子一见倾心,还把随身携带的御赐坠子给了对方。
老头子们听的,耸完眉毛耸胡子,惊讶不已,没想到何青衣是个这么大胆多情的人。可见,江山代有人才出,多情总在少年时。
族长制止了众人的啧啧声,问:“知道给了哪家后生嘛?”
孟夫人拿出张帖子,递给族长,说:“是紫石街邓家的公子。”
大家一听,是邓家的公子,所有人都沉默了。
紫石街的邓家,就是邓皇后的娘家。
而邓家大公子,就是邓皇后的大侄子。
按说,邓家这地位,眼下比何家可高出不少。人家不仅出皇后,还有军功赫赫的镇国公。
邓皇后册封的时候,皇帝封了她父亲邓敬贤为镇国公。邓敬贤去世,子承父业,邓皇后的哥哥,邓如光袭了爵,去北方镇守。
邓家是军功出身,子弟战死沙场的居多,传到这一代,就剩了邓和光一脉。
对皇家来说,这样的外戚,能打仗,能守疆土,人还少,好的不能再好了。
为了邓家血脉考虑,皇帝特许邓和光的两个儿子留守京城,不用去战场厮杀。
官场上的人,谁不明白,这俩儿子就是人质,镇国公在北方要是出一点岔子,宫里有个他的妹妹邓皇后,宫外有他的两个儿子。
所以说,邓家虽然富贵至极,却也有不可与人说的难处。
而邓家的两个儿子,长子身体羸弱,长年卧床,外人见过他的,极少。偶尔的几次宫廷宴会,他也是像具骨架一样,被侍从扶进来,没一会儿,就咳的像要死了,又被侍从扶出去。
可偏偏这样的人,还娶了两任夫人。第一次娶了礼部侍郎张一千的女儿,张小姐一进门,没多久,就变得和邓大公子一模一样了。人瘦的跟骷髅一样,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熬不到三个月,就死了。哪家大夫,都看不出,这是什么病。
大家都说,邓大公子这病,会传染,他自己久病成医熬住了,可张小姐不行,就死了。也有人说,邓家那地不行,紫石街出去就是黑火门,紫和黑冲,石和火冲,他们邓家能压过皇家嘛,所以这病就落邓大公子身上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可总有贪图权势的人,喜欢攀龙附凤。
所以,邓大公子又娶了第二任妻子。这次,是国子监丞陈伯熊家的小姐。陈小姐家学渊源,不信怪力乱神,夜夜在床头放《论语》,《孟子》。
可孔夫子加孟夫子,都没压倒这股妖风,两个月,陈小姐也死了。
这不,邓大公子才二十岁,就克死了两个老婆,这谁家还敢把女儿嫁给他啊。陈小姐就是个活生生的榜样!攀龙附凤没错,可搭上性命不划算啊。人死了,谁还认你是亲家啊。
什么,你说邓家还有一位公子?
哎,那一位就别提了,咱积点口德成不。
邓二公子倒是身体健康,外貌秀美,整日里不是遛狗就是跑马,什么糟蹋钱玩什么。
可十七岁的人了,硬是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对,那一位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京城里谁不知道。
这正是,嫁哪一个都不好啊。
族长清清嗓子,问孟夫人:“老夫老眼昏花,这帖子上写的是邓云鸿吧?”
孟夫人指着帖子上的名字说:“犬子邓云鸿,是邓大公子,落款是邓如光。”
第9章 突然的一刀
族长把帖子举的远远的,半眯着眼睛,泛着泪花确认:“是,是邓云鸿。www.uu234.net”
说着,把帖子递给了边上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们。
大家轮流看了一番,真是邓大公子,帖子写的很明白,邓家大公子和何家小姐一见钟情,得她青睐,给了信物,特意来府上提亲。媒人聘礼,生辰帖子,家长落款,一样不少,今天一大早就送过来了。
大家商量了一圈,朝廷还在放假,而邓大公子已经来下聘了,若是答应下来,也不算坏了皇家规矩。
更何况,邓家是皇亲国戚,又有军权在手,岂是何家能够拒绝的。为了多个进宫的名额,棒打鸳鸯,这让京城围观群众怎么看。更何况,结一门这样的亲事,对何家目前的处境,也有所帮助。
虽说邓大公子克死了两任夫人,可谣传总是过分点的,不就是生病嘛,太医都看不出个什么来,传染什么的就是瞎说。至于风水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就这么着,谁的孩子谁心疼,没妈的孩子是棵草,族里长老们就下结论了,要做一次月下老人,成全年轻男女的美好爱情。这月下不月下不好说,够老够瞎倒是真的。
得,何青衣是嫁定邓云鸿了。
仆妇们在何青衣的门口探头探脑,嘀嘀咕咕说着疾病缠身的邓大公子的两个死鬼老婆。何青衣才知道,自己嫁的是谁。
这么说,何璇玑把坠子,给了邓云鸿?
何青衣心里回顾了下元宵节的出行,去年她是徒步去的张妈家。
今年,她刚出角门,就看见奶兄弟徐冲站在角落里傻笑,俩人连句暗号都没打,她直接喜滋滋爬上车,徐冲直接乐呵呵往家赶,谁也没有遇上,根本就不可能见到外人,还给什么定情信物。
而何璇玑,她是跟孟夫人去黑火门看烟火。
黑火门附近限流,到一个路口收多少钱,离的越近越贵,也就有钱人家能到黑火门底下。那里权贵多,大家都忙着看灯,孟夫人一个没注意,何璇玑把坠子给了人家也是可能的。
不过,何青衣再想想,何璇玑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会随便给人定情信物嘛?
要知道,何青衣长到十四岁,还在孟夫人院子住了一年半,就没跟何璇玑说过几个字。每次,她都是眼睛一侧,轻哼一声,再直视前方,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完全当何青衣是个空气,还是讨厌的空气。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把随身物品送给陌生男子,莫非,那男子貌若潘安?
可按听来的消息,邓大公子病的路都走不好,何璇玑看上个病怏怏的骷髅?
怎么想怎么不可能,何青衣觉得,应该是有人偷了何璇玑的东西,挑了个御赐信物,拿出来说事。
这时,李嬷嬷恶声恶气地冲着何青衣喊:“夫人找你。”
何青衣跟着李嬷嬷出门,心里知道,孟夫人是来下通知了。自己在何府的日子,只剩一个月了。
到了孟夫人房里,却见孟夫人满脸春光,一扫过去阴郁积累的神情。
可不是嘛,情敌的孩子要扫地出门了。
嫁过去,不是三个月就是两个月,就会被那病鬼给拖死。这事还是全族上下一起决定的,出了事,她一点责任也没有。
而且,女儿何璇玑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按老规矩,何家的女儿一定会进宫,而邓皇后已经三十多了,这以后,三瞎子的话,眼看就要成真了。
孟夫人能不笑个不停嘛,所以,看见何青衣那张酷似梅夫人的脸,她倒是也没那么厌恶了。
好言好语地让何青衣坐下。
这可是受宠若惊啊,何青衣见孟夫人,只有跪的份,从来没让坐过。
何青衣在左侧最外面的玫瑰椅上坐下,李嬷嬷竟然还给端了一盏茶水,虽然是粗瓷,茶也只是雨后龙井,可与以往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了。
何青衣知道,孟夫人这是想好好打发她出门呢,只要她不喊不闹,乖乖出了家门,孟夫人就心愿得偿了。
何青衣偷偷笑了一下,本来想晃一下脚,可没料到,自己似乎长高不少,脚已经踩着地板了。
端起茶碗,何青衣喝了一口,嗯,是给高等佣人喝的雨前,待遇看来是真提高了。
有了底,何青衣突然问:“什么时候出门?”
孟夫人一愣,这丫头真是春心荡漾啊,竟然急着出门,难道她不知道,邓大公子是个阎罗王的催命鬼吗。
孟夫人马上回过神来,说:“下个月十六。”
“嗯,”何青衣点点头,问:“姐姐的名字,可报上去了?”
孟夫人虽然厌恶何青衣,可提到女儿,还是很高兴,说:“报上去了,很快就会进宫了。”
何青衣还是一声“嗯”,喝了一口茶,说:“这就好。”
再喝了一口茶,一边吹着茶盏里的茶叶,一边说:“你说,我要不要告诉族长,给信物的是姐姐。”
孟夫人的脸色,突然煞白。
何青衣心里偷偷地笑了,她只是赌一赌,看孟夫人知道多少。上次审何青衣,房子里就剩一个李嬷嬷,她就觉得奇怪。不是做贼心虚,何至于遣散众人。情敌的女儿水性杨花,出了丑,不是应该让越多人知道越好嘛。
是,她这个嫡母管教不严,可上梁不正下梁歪,梅夫人才是罪魁祸首。
如果何璇玑是丢了坠子,孟夫人不至于脸色惨白。看来,何璇玑是真送了男人,而孟夫人也多少猜出来了。
何青衣放下手里的茶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这茶不好。”
孟夫人赶紧喊李嬷嬷:“拿我屋里象牙柜左上角抽屉的茶叶来。”又提高声音,让外屋的两个丫头出去。
李嬷嬷换上茶,何青衣啜了一口,微微一笑:“好茶啊。”
孟夫人却压低声音说:“小孩子家,乱说话也没人听的。”
“嗯,”何青衣说:“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族长。”
孟夫人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小瞧了何青衣,原以为,她是个懦弱无能的丫头片子。怎么责罚,也不过顶几句嘴,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竟然给了她一刀。
第10章 相思竟是错
只要何青衣一开口,族长他们必定起疑心,毕竟,要走到黑火门下,没点钱,还真办不到。
她何青衣一没月钱,二没值钱的东西,怎么走到那里。
外人不知道二小姐没钱,可家族里多少有人知道,这二小姐过的比丫鬟还不如,哪来的钱去黑火门下见贵族少爷。
当然,孟夫人也有法子让何青衣不说话。
拿绳子绑了,拿布条塞了嘴巴,关在屋子里,让几个丫鬟婆子监视着。到出门的那一天,再丢到轿子上。
可是,一则,这婚事是族长敲定的,族里也有些夫人,同情何青衣的遭遇,没爹没妈,还要嫁给这么个催命鬼。人家是红喜事,她是白喜事,这一出门,基本就回不来了。
大伯小叔的夫人,这几天就已经频繁来看何青衣了。其他的夫人小姐,听说也要来探望。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多数人是有同情心的。
二则,就算真把何青衣绑到结婚那一天,借口生病,不让人探望。可出嫁那天,总不能也绑着她吧。邓家的人来接亲,看见个手脚绑着的新娘子,能行吗?
可是,不绑着手脚,她要是嚷嚷起来,当着亲戚朋友的面,大喊不是她送的信物,那会毁了何璇玑一辈子。
所以,何青衣的这句威胁,狠狠地砍中了孟夫人的心。
眼下,只能好言好语,安抚了这祸害再说。
孟夫人按住心口的恶火,说:“小姑娘家要嫁人,害怕总是难免的。你是不是觉得,下个月十六太快了?”
看何青衣还是不说话,孟夫人很温柔地说:“你娘去的早,嫁妆什么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绝对不会丢了你的面子。”
何青衣端着茶,问:“嫁妆有些什么呢?”
听她这么一问,孟夫人的心,是从万仞悬崖下面,又弹回地面,只差念佛了。赶紧把清单上的嫁妆说了一通,什么铜珐琅太平象桌灯,什么黄花梨雕花千工床,什么紫檀画玻璃五屏风,什么硬木月牙桌二对,听的何青衣头疼不已。
念完单子,孟夫人问:“家里还有什么想要的,你都带去。”
何青衣正等着她这句话呢,说:“我要两样东西。”
一听她开口要东西了,孟夫人觉得,这个简单,要什么给什么,家里何青衣能看见的,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给了就给了,花钱消灾。
其实,何青衣也不知道今天能谈到什么程度。
她只是赌,孟夫人会退让。
谁知,孟夫人真答应了,她却有点彷徨了。她说要两样东西,其实也是临时想到的。
何青衣缓缓地开口:“第一件,我要一万银票。”
孟夫人大吃一惊,这小丫头怎么要起钱来了。一万两对普通官宦人家来说算多了,可对何家来说,真不算多。
因为,何家跟皇家是同时起步,得了天下,好几处的官盐官煤,都是何家人把持。虽然起起伏伏这么多年,钱可真是攒下不少。
而这个,也正是何家子弟读书并不卖力的原因。上有姐妹当皇后,下有家族财富可挥霍,那么拼命进学干嘛。
孟夫人喊李嬷嬷:“把我床头的化妆匣子拿来。”
李嬷嬷搬了匣子出来,孟夫人挪开梳子,首饰,在底层拿了一个信封,数了十张千元的银票给何青衣,说:“另一样呢?”
何青衣收好银票,突然间觉得自己成了天下最富有的人,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把茶盏往里推了推,说:“在祖父书房里。”
又想了想,说:“李嬷嬷跟我一起去拿,有点沉。”
孟夫人恨的牙痒痒,心里把老太爷书房里的摆件过了一次,砚台镇纸桌椅屏风字画,确实都是好东西。
可也不敢出声,唯恐这祸害改变主意,只好吩咐李嬷嬷:“你跟她去。”
李嬷嬷平时嚣张的很,可这次她也知道厉害,听夫人和何青衣的对话,她也猜出来几分,跟大小姐有关,不能声张。
所以,李嬷嬷乖乖地跟在何青衣后面,低身下气地朝老太爷的书房走去。
路上的仆妇们看了,都觉得怪异,平时哪个下人,都没把何青衣放在眼里。可现在,你看看,李嬷嬷都这么低声下气了,看来,我们也得小心做人了。
这段日子,何青衣一直是夜里摸进祖父的书房,谁想,还能白天里来。
进了书房,何青衣直奔《女训》的锦盒而去,打开盖子一看,齐齐整整二十四册。何青衣喊了声李嬷嬷:“把这个给我搬回去,我要带着它上轿子。”
得,李嬷嬷毫无怨言,毫无质疑地搬起锦盒,跟着何青衣,往她住的院子走去。
穿过花园时,却遇见何学瑜了。
大冷天的,他却拿了本书,披了件披风,在亭子里看着。
看见李嬷嬷和何青衣路过,何学瑜也知道邓大公子的状况,心里对这妹妹,也是十分同情,可族长定的婚事,他能说些什么呢。
何学瑜远远的,就冲着何青衣点点头,说:“保重。”
何青衣想起他的救助,微微一笑,说:“谢谢。”
谁也没叫妹妹,谁也没喊哥哥,到底,孟夫人对梅夫人的积怨,实在是太深了,深到他们小一辈的,明明是兄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嬷嬷也冲着何学瑜福了一福,喊了句:“大公子好,亭子里凉着呢。”
何学瑜看了眼李嬷嬷,说:“嬷嬷也好,我过会就回房。”
彼此问过好,何学瑜的目光,又回到手中的书卷上。等李嬷嬷和何青衣走远了,何学瑜才想起来,李嬷嬷手上的那个锦盒,好生眼熟。
她们,好像是从祖父书房的方向来的吧。
不过,何学瑜也没多想,看了会书,就回房了。
晚上,去给母亲问安的时候,听见母亲问李嬷嬷,那何青衣,到底拿了什么东西?李嬷嬷撇撇嘴,说:“女训。”
李嬷嬷是孟夫人娘家带来的人,孟家一向重视诗文,家里小姐不说,丫鬟仆人识字的也不少。李嬷嬷识字不多,可女训两字,她却识得。
何学瑜的心,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晃晃悠悠地往下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地。他赶紧出门,去祖父的书房一看,果然少了《女训》。
原来,相思出错,那人竟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妹妹。何学瑜一面自责,一面也收了自主婚姻的打算,母亲舅舅爱怎么安排,就随他们吧。
毕竟,情爱误人,他早该想到,能出入祖父书房的,应该就是何府的人。
可偏偏,他总指望,是个外人。这不,出错了吧。
第11章 梅香一缕魂
回了房,何青衣让李嬷嬷把锦盒放在床上。www.uu234.net
等她走了,何青衣守着盒书,从口袋里摸出卷银票,正有点高兴,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孟夫人能用钱和东西塞住何青衣的嘴巴,可孟夫人塞不住邓大公子的嘴巴。
元宵节,要是何璇玑真见了邓大公子,俩人一见钟情,那邓大公子一定认识何璇玑。
虽然天色晦暗,可心上人的模样,谁会看错。
想到这里,何青衣突然一身冷汗。
到时候,就成了邓大公子嚷嚷了,娶错新娘了。
可是,为什么孟夫人还敢让她出嫁呢?
如果说,真是邓大公子和何璇玑一见钟情,那么,发现新娘不是心上人时,邓大公子会怎么做?他是宣扬开,丢了自己的面子,还是闷声吃大亏,日后再图报复?
何青衣觉得,应该是闷声吃大亏,日后再说的可能性更大。
而何璇玑那时候,已经入宫了,邓大公子真要报复,总不至于鱼死网破,说自己和皇帝的女人有瓜葛吧。更何况,元宵节的事,他已经得了一个妻子,现在又扯上何璇玑,理由不够充分,代价也太大。
这种绿帽子,毁了何家不说,邓家也是一样完蛋,皇后还可能换人,再傻的人,都不会选这条路。
那么,就是报复何家了?
可何家的子弟,没多少用心仕途经济,再说他邓大公子一个废人,连个家门都不出,能把何家人怎么样嘛?
更何况,孟夫人心里,只有何学瑜,何学瑾和何璇玑是自己人,别的何家人,与她何干。
也就是说,即使邓大公子发现真相,被换了妻子,那么,后果也不至于影响到孟夫人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再说了,何璇玑见到的,很可能不是邓大公子。根据大家的描述,邓大公子个子很高,却瘦的风都能吹跑了,一个人就剩了一副骨头架子,外面包了一张人皮。
就这样的外貌,何璇玑能看上才是有鬼。
而且,就邓大公子的健康程度和体力,也不允许他在夜里,挤到人群里去看灯会,顺便还成功搭讪妹子。
倒是其他人冒用邓大公子的名义,搭讪何璇玑的可能性更高。
信物最后到了邓家人手里,他们觉得大公子这样子,怕是找不到妻子,而二公子那样子,估计生不了儿子,那邓家不是要绝后?
恰好有姑娘在元宵节犯傻,一问,还是何家小姐,那就下聘礼吧。
得了何家的女儿,于邓大公子的状况而言,即使是给他们何青衣,也该知足了。
何青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无论哪种情况,最后吃亏的,都是她何青衣。
因为,邓家要是报复,第一个下手的就是她何青衣。如果不报复,被邓家大公子的病传染的,第一个也是她何青衣。
可她如果不嫁,非要闹出去,告诉族长,给信物的是何璇玑。
难保孟夫人反咬一口,说她做贼的反喊做贼,最后两人谁都入不了宫。何璇玑不进宫,有的是出路,可何青衣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何青衣要了银票,就存了逃走的心。
邓家和皇宫相比,总是邓家容易出逃一些。
只是,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何家女儿要努力进宫,做皇后,光宗耀祖。可为什么这次机会来了,她却非但不想去,还想跑的远远的呢?
是因为最近看了《女训》的原因吗?
皇后可以说是后宫的宰相,女人的最高地位。可为什么她又觉得,那样的位子,一点都不值得羡慕呢?
如果说,她不羡慕女人的最高地位,那她又想要怎样的位置?是为人妻子,恩爱一世,还是相夫教子,琴瑟和谐?似乎都不是啊。
何青衣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毕竟,她刚过了十四岁生日,却被通知,下个月就要出嫁了。
嫁的,还是个快病死的男人。
这时,门口却有人喊何青衣:“二小姐,二小姐。”
何青衣起来一看,是沈大嫂。
她赶紧开了门,请了进来。
沈大嫂很兴奋,却说不出话来,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把雕花的小梳子,中等齿宽,左侧是两朵梅花,右侧簇着十来朵梅花,煞是漂亮。
沈大嫂说把梳子递了过来,说:“二小姐,这个给你。”
何青衣接过梳子,看了眼发亮的右上角,问:“你自己呢?”
沈大嫂说:“这是结婚时,别人给我的。”又怕何青衣嫌弃,加了一句:“我没用过,二小姐你要行笄礼了,得有把好梳子。”
何青衣的衣物首饰,一早,就被兰香和陈嬷嬷糟蹋完了,确实连把像样的梳子都没有。
难得沈大嫂记着,还把自己不舍得用的梳子送来。这右上角的亮光,怕是她经常查看磨的吧。
人家的心爱之物,自己能收吗?
沈大嫂怕何青衣不同意,就说:“二小姐出阁,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也就这梳子还能拿的出手,就怕二小姐看不上眼。”
沈大嫂都这么说了,何青衣鼻子一酸,很想问她,你跟不跟我走。
可转念一想,自己此去,生死未卜,如果有幸从邓家逃走,留下沈大嫂,岂不是害了她。
只得接过梳子,含着眼泪,跟沈大嫂道了谢。
后商的女子,及笄之礼,一般在十五岁举行。如果一直没有出嫁,到了二十岁也得束发行成人礼。如果十五岁之前出嫁,一般在定亲礼后,就行及笄之礼。
而何青衣这次,就非常仓促。
十五元宵节认识,十六邓家就上门提亲。
当晚,族长和孟夫人他们,就敲定了这门婚事。
十七,孟夫人就派人送了何青衣的帖子给邓家,定了亲事。
到下月十六,总共也就二十八天了,何青衣这边,要做的事情,可真不少啊。开脸,及笄之礼,准备嫁妆,通知亲友,制作凤冠霞帔,还要和邓家互通消息。
可眼下,何青衣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件件来呗。
她拿了木梳子,放鼻子前一闻,好熟悉的味道,是梅花吗?
第12章 锦瑟五十弦
行了及笄之礼,开了脸试了衣服,何家长房还派了孙嬷嬷,专门指导何青衣,何谓婚姻生活。www.uu234.net
好在何家的嬷嬷,不像有些人家的嬷嬷,只会说什么,你躺着,什么都别动的废话。
何家的派来的孙嬷嬷,老的牙都没了,口齿透风,却把这事,说的活灵活现,让人脸红不已。
据说,何家的第四位皇后,也听过她的启蒙课。
在何家,这孙嬷嬷可是说一不二,教完了,还要小姐们复述一遍。
如果小姐害羞不好意思说,在哪里停了,孙嬷嬷就让她从头说起,什么事,说多了都不害羞。
就这样,她带了一茬又一茬的何家小姐。
道理教完了,接下来是演习。
孙嬷嬷拿着根细细的棍子,把学生的手脚,敲成一个她满意的样子。
一会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卧。
几天下来,何青衣苦不堪言,心里念叨着,要是孟夫人一早就把孙嬷嬷请来治她,她何青衣一早就是五行山下的孙悟空,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
何家的四位小姐,长房的两位,五房的何璇玑,小叔家的一位,这四位小姐,名字已经上报,就等着开选了。
等这天气暖和点,能看见姑娘们的身形了,挑选就要开始了。
而这之前,该教的,一样都不能少。
这几位小姐,眼下都跟着女师傅学宫廷礼仪呢,孙嬷嬷这是最后一步,还没轮到她们。
所以,孙嬷嬷一身的劲没处使,拿了何青衣先实习着。
一边是恨铁不成钢,一边是觉得无用武之地,可眼下,总得先熬过孙嬷嬷的木棍子吧。
何青衣一时间,心无旁骛,老实听课,倒是有段日子,没去书房看书了。
好容易完成孙嬷嬷的讲课,何青衣长舒了一口气,打算出去逛逛。
自从她答应了婚约,胁迫了孟夫人,又让李嬷嬷扛了个书盒子跟在她后头,何家的下人们,再没有谁敢惹她了。
即使看见她在园子里晃荡,跟孟夫人打了小报告,孟夫人也不置一词。
渐渐的,大家也不打小报告了。日子一久,仿佛是孟夫人躲着何青衣,两人换了个位置。
以前是何青衣躲在西北角的小院子里,偷偷地趁着人少出去。
现在是孟夫人躲在房子里生气,哪里都不去,除非万不得已,几乎就不出门。
而何青衣出嫁的事情,她全权交给李嬷嬷去做,嫁妆的事,也似乎办的有模有样。
下人们猜,孟夫人是不舍得何璇玑进宫,想和女儿多处处,以后见一面,也是难上加难了。
这么一解释,谁都觉得合情合理,大家都说,母女连心,舐犊情深啊。
人总是这样,很容易被自己想象的东西所感动。尤其是这东西,很正面,很积极的时候。
进了二月,园子里的玉兰花,早已经是枝头春意闹了。
从最初的一朵,到突然间的满树繁花,何青衣觉得,这花,精神极了。
树梢也开始带绿了,柳树也开始随风飘动了,园子里的景致,也一天比一天生动了。
何青衣走在园子里,想了下自己的十四年。
在祖父母膝下承欢的十年,在孟夫人院里挣扎的一年半,搬去西北角的两年半,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毫无空隙回顾。
父母是怎样的人,她也一无所知。
只风闻,父亲甚爱母亲,以至于孟夫人如此记恨于她。
原本,这种排外凄美的爱情,会感动很多人,可何青衣不。
她挨了那么多打,罚了那么多跪,饿了那么多次肚子,做了那么多噩梦,还差点丢了性命。
这到底是因为孟夫人的恶,还是因为他们爱的不应该?
做子女的,一般都会偏袒父母,即使做的不对,也觉得是他人的过错。
可何青衣从未见过父亲,而母亲,也没什么印象。可能,她会偏袒祖父母,却绝对不会给父母护短。
站在他们感情的受害者角度考虑,何青衣觉得,父亲算不上什么伟男子,母亲也算不到上什么好妇人。
家中明明有妻子,却让最爱的人,为了自己作妾?让他们的孩子庶出,在以后的日子,处处被人歧视?
娶来作妾了,明明知道过分宠爱,会招来极端的嫉妒,却还是这样做了?小孩都知道,糖吃多了牙疼,该忍的时候得忍一下,可大人为什么就不明白?
再说了,父亲能对母亲宠爱有加,以后对其他人也会如此。如果母亲年华不再,他再娶一房妾室,孟夫人就是母亲的榜样。
而孟夫人,至少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一个正室的名头。母亲有什么,听说出身不明,就有一副好相貌。
想到这里,何青衣长叹了一口气,做妻子,却一定会有妾室争宠,做皇后,就一定有粉黛三千争宠,做女人,可真没意思。
何青衣胡乱想着,一边进了祖父的书房。
谁知,案前却伏了一个人,正在写字。
她吃了一大惊,那人也吃了一惊。
一抬头,却是何学瑜。
最近的旬假,他每次都回何府,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何青衣屈膝行了个礼,低声唤了句:“兄长。”
何学瑜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局促起身,说:“璇珠妹妹”。
过了一会,才开口问:“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何青衣笑了起来,说:“没什么事做,我都闲的来找书看了。”
“是吗,”听何青衣提书,何学瑜赶紧起身,指了书架上一摞书,说:“这个不错。”
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案子上的字。
何青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案子上的纸上,写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是李商隐的《无题》,至于是心烦,还是相思,历来争论不休。
何学瑜又赶紧回案子前,挡着自己写的字。
何青衣又笑,看样子,这兄长是相思,只是,他天天在国子监,思的谁家姑娘。
不过,毕竟跟他不熟,何青衣也没追问。
只是,回过头来,指了指那一摞书,问:“你说很好看的,是什么书?”
第13章 钗头见玄鸟
看何青衣问书了,何学瑜说:“《后商概要》。m.www.uu234.net”
何青衣把一边肩膀靠了书架,拿了卷书,边翻边问:“讲的什么呢?”
除了偶尔在孟夫人院子里有过点头之交,在何青衣罚跪花园的时候,何学瑜曾经援之以手,俩人几乎没有其他交往。
此刻,却熟悉的,像是一起长大的兄妹。
哥哥带回家什么好玩的,妹妹一边翻一边要哥哥说给她听。
何学瑜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弄混了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
可是,他和何璇玑之间,却不是这么相处的。
听见何青衣问内容,何学瑜就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什么后商的地理,经济,农业,风土,人情,民俗,历史,县志等等。
讲到一半,他突然回过神来,这些东西,女孩子会感兴趣嘛?
谁知,他一看,何青衣半靠着书架,低头翻着书页,看得很是投入。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投到她的肩膀上,让人忍不住,总想伸手赶走那缕太阳。
何学瑜突然觉得,何青衣这样娇俏地站着,有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可她才十四岁,虽然及笄束了发,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莫非,所谓的豆蔻梢头二月初,说的就是这样?
欣赏归欣赏,可毕竟是自己异母妹妹,何学瑜赶紧停止胡思乱想。
何青衣问:“我能借去看看嘛?”
何学瑜说:“我就放这里,你要看自己来取就是。”
“你都看过了吗?”何青衣好奇的问。
何学瑜突然笑了,说:“看完了,我才敢保证好看的。”
“那我先拿两本,剩下的你可别全拿走了。”何青衣吩咐。
“好的,好的!”何学瑜似乎终于找回做哥哥的感觉了,说:“就放这,不会动的。”
可现在,已经是二月初了,离何青衣出嫁的二月十六,已经没多少天了。
何学瑜心里,莫名的伤感起来。他想说,这书我送你了。
可怎么解释呢,是怕她这么短的时间,看不完这套书,还是提醒她,你就快出嫁了?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趁着旬假,多回几趟家。
何青衣拿了两卷《后商概要》,回了西北角的小院子。
晚上,摊了书,在灯下读着,越看越是感慨,原来我们后商还有这样的事,这样的地方,真是好书。
谁知,突然在书页上看到几个评语,正楷,笔力险峻,是那个《女训》的书友!
何青衣一惊,原来是他!
能进祖父书房的,可不就是何家子孙。她早该料到,是何家的哪个人,和她意见相投。
只因为孟夫人敌视她,何青衣一向都不觉得和孟夫人的三个子女有什么关系,可现在想想,这三人,也确实是她的亲人。
只是,人约黄昏后,月白,黑火,又是何意?
经了这么一年,何青衣也稍微有点开窍,应该是那个意思吧。
只是,彼此都会错了意思,俩人竟然是兄妹。
回想起去年,何学瑜穿了件月白衫子,十六的时候跪在院子里,要求取消婚约。何青衣心想,兄长跟父亲还真有点相似。
再想起下午看见的“锦瑟无弦”,何青衣突然觉得,这书房,她还是别去了。
一时间,何青衣也不敢往书房去了,整日里在西北角的小院子坐着。
手上的两卷《后商概要》,一早就看完了。
院子里的枣树,经了几场雨,满树新芽,嫩的,竟然比花还好看。
何青衣在窗口趴着,百无聊赖。
却听见枣树那边,有人低声唤着:“二小姐,二小姐。”
何青衣左顾右盼,没人,没人啊!
突然,她想起乳母张妈说过的鬼故事。
一个书生,日常在家里读书写字。有日听见围墙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沿着声音望去,竟然是个二八佳人,书生赶紧答应。谁知,这佳人竟然是条美女蛇,书生这一应答,晚上,就被美女蛇给吃了。
何青衣一个激灵,赶紧裹紧披着的衣服,就是不作答。
谁知,墙外的人喊地更急了,说:“二小姐,是我,徐冲。”
原来,是张妈的儿子徐冲。
何青衣赶紧应了一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妈让我给小姐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何青衣的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飞进来一个小布包。
她刚想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徐冲却匆匆忙忙说:“我妈说是梅夫人给小姐的,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何青衣去张妈家时,和他们说过,自己的房子,就在西北角的枣树下。谁想,这徐冲竟然找对了。
何青衣摊开布包,里面还是一个布包,如此反复几次,才算解开。
里面,竟然是支金钗。
金钗不稀奇,稀奇的是,这钗头竟然是只张牙舞爪的玄鸟。眼睛是红色的,翅膀是七彩珠宝,颈上,竟然还镶了一圈珍珠。做工好不精细,却仍是美的面目狰狞。
张妈是何青衣出生前进的何府,当时何立源刚出意外,溺水身亡。
生了何青衣,梅夫人就卧病不起,拖了一年才走。
而何青衣,就跟着乳母张妈,住在何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担心病气会过给孙女,极少让乳母带何青衣去梅夫人屋里。一年里,也就几次大节日,张妈才带着何青衣,去给梅夫人请安。
想来,也是那时候,梅夫人给了张妈这钗。
只是,梅夫人又如何会有皇家的金钗?
何家做了多年的皇亲国戚,带玄鸟的物件,何青衣真见过不少。可这么漂亮,却这么霸气的金钗玄鸟,她也从没见过。
应该是父亲何立源,送给母亲的吧。
想到这里,何青衣突然觉得有点小温馨,他们的爱情信物,竟然到了自己手上。
拿着看得见,摸得着的爱情,何青衣突然,不是那么责怪父母了。
虽然她和父母缘薄,母亲却仍记挂自己,让张妈,把金钗交给自己。
何青衣握着金钗,突然间笑意盈盈。
被人记挂着,总是温暖的。
更何况,记挂她的那个人,也是她在乎的。
第14章 青衣新嫁娘
何青衣的出嫁,定在二月十六。www.uu234.net
从下帖子,到结婚,总共才一个月。说急,确实是急了点。
可一方面,说难听点,谁知道邓大公子还有几天好活。要是婚期拖的久点,何青衣还没过门他就死了,这不成望门寡了嘛。
另一方面,纳吉要避开双方尊长的生辰祭日,又要避开三娘煞,二月里算下来,就十六最合适。
元宵节的次日,邓家就来下了帖子。当晚,族长们敲定这门婚事,次日,就派人去换了帖子。
之后,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又给了礼书,三书六礼,已经完成了大半。就等着出阁那天,再下迎书亲迎了。
教婚事的孙嬷嬷,也因为那边的四位小姐,还在学习宫廷礼仪,无所可做。不时来何青衣处,打发时间。
言语间,甚是鄙视那边的教习嬷嬷。
一问,原来,孙嬷嬷竟是前前朝的宫女,深知宫廷规矩。二十四五时,年龄到了,才出的宫。可她见惯了宫中生活,对嫁给凡夫俗子,毫无兴趣。
何家见状,就聘了她进来,教育培训何家小姐。
这不,前朝的何皇后,就是孙嬷嬷带出来的。
可毕竟时代流转,一朝天子一朝做派,孙嬷嬷的经验,也渐渐没那么管用了。教习礼仪的位子,终究还是被新出宫的嬷嬷给抢走了。
所以,孙嬷嬷提起那些教习嬷嬷,就没个好脸色。
看她那么鄙夷,何青衣就问:“是不是礼仪变了,所以才换的她们?”
孙嬷嬷冷哼了一声,不知道这气,是从鼻子里出的,还是从漏风的嘴巴里出的,说:“礼仪能变到哪里去,不过是些私底下的事。”
“哦?”何青衣有点好奇:“私底下的事?”
孙嬷嬷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好一阵子不说话。
看她笑的诡异,何青衣赶紧递了杯茶水过去,心想,这老太太,可别笑死在我屋里。
谁知,孙嬷嬷看了一眼何青衣的梳妆台,很平淡地说了一句:“这金钗可得放好了,别叫人瞧见。”
孙嬷嬷说的,正是徐冲前日送来的玄鸟金钗。
何青衣知道是母亲给的,心里正高兴着,日夜把玩不说,还打算结婚的时候戴头上。
这会儿,就正大光明地放在台子上。
听孙嬷嬷那么一说,何青衣赶紧把金钗收进抽屉。
这时,孙嬷嬷也起身要走了。
何青衣赶紧拽住孙嬷嬷的衣袖,问:“为什么?”
孙嬷嬷摸摸何青衣的头,说:“别问那么多为什么,要自己看,自己想。”
说着,就转身走了。
原本,何青衣只是觉得,这玄鸟钗不寻常。
可听了孙嬷嬷这一番话,她觉得,这玄鸟钗,似乎是个大麻烦。
可放哪里呢?她的首饰老早就被兰香跟陈嬷嬷倒腾光了,首饰匣子倒是还在。可丫头婆子,也可能看见。藏哪里好呢?
何青衣觉得有点懊恼,原以为是个首饰,结果却是个麻烦。
突然,她想到《女训》的锦盒。
藏书的锦盒,为了防潮防蛀,盒子底部,一般都挖空,放些松香樟脑什么的。
这么一想,何青衣赶紧从床里面,扯出《女训》的锦盒。
把里面的书,一一搬了出来,果然,盒底就是掏空的。
她拿了布,把金钗裹了起来,塞到里面。大小合适,竟然像是原本就该放金钗似的。
何青衣一边觉得自己运气好,一边也觉得处理了个棘手的物件。
到了十五,何青衣的嫁妆,已经送去邓家。接着,就是次日的婚礼了。
一入春,天色也亮的早了。
可一到十六,天还是黑的,何青衣就被一堆婆子丫鬟拉起来了。簇拥到靠东的一扇窗子,梳妆台就摆在窗下。
边上摆了两支烛台,十来根红色的蜡烛,再一看,周围什么都是红色的。昏黄的铜镜,挂着红绸,映着红烛。窗口,椅子上,也是红绸飘飘,看来,还真是办喜事的模样。
何青衣半眯着眼睛,坐到台前,任由婆子们打扮。
而这时,窗外还挂着,昨夜十五的圆月。
这初春十五的月亮,又亮,又是清冷。
何青衣这才清醒了几分,结婚,嫁人,她也曾幻想过。可却从没想过,自己这样就要出嫁了,一个病鬼,一个庶女。
不知道,邓大公子,要是发现娶错人了,会如何反应?
想到这里,何青衣突然有点想笑。
谁都只是局中的棋子,她是,邓大公子又何尝不是。
他卧病多年,邓家要的,也不过是个后代罢了。
后代,突然,何青衣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万一,万一真发生,孙嬷嬷说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她看到梳妆台上的剪刀,偷偷地伸出手,藏到衣裙底下。
给她梳头的嬷嬷,正顾着给她上桂花油。一边上油,一边抱怨:“二小姐,您这头发,可真吃油啊。”
可不是嘛,何青衣一头黄发,又糙又枯,真难为梳头嬷嬷了。
上好桂花油,梳头嬷嬷一边梳,一边念:“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梳发上头,从天黑,一直折腾到上午。
何青衣这妆,才算完成。
何青衣往镜子里看了眼自己,雪白的脸,血红的唇,僵硬的头发,再一身红衣。铜镜昏黄,看起来,倒有几分像鬼。
婚礼在黄昏,新娘子要在正午出门。
辞了孟夫人,以及何家长老,何青衣在丫鬟婆走的簇拥下出门。
你看,死了爹娘的,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出门的时候,谁也不用动真感情。
做母亲的孟夫人,打发了一个妾室的庶女,一身轻松。
做女儿的何青衣,虽然出了虎穴又进狼窝,可总也有个盼头。
倒是围观的叔伯女眷,心有戚戚,大家都想着,没娘的孩子真可伶。
婆子在何青衣头上,打了一把红伞。说是出嫁当天,新娘子最大,不让见太阳。
可这昏昏沉沉的天色,似雨非雨,哪里来的太阳。可见,习俗一说,也不尽准。
有人抓了红豆绿豆大米,往伞上撒,说是开枝散叶。
何青衣披上盖头,心想,还开枝散叶呢,自己可得琢磨琢磨,晚上怎么办呢。
手里,又不禁握紧了偷来的剪刀。
第15章 紫石街邓家
京城分四城,东南西北。www.uu234.net
北边靠山,北城多是些进城的山民后代。进了城,却总脱不了山民的泥腿子味。
再加上,城北往北,便是驻军营地。很多兵士,就跟北城的山民通了婚。泥腿子味加兵痞子味,就让满城的人都觉得,城北的人,又臭又硬,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兵痞子多了,总有些不上进的,娶了老婆打孩子,闹的妻离子散。最后自己老了,成了个狗不理。住在破庙里,有吃的讨来吃一口,没吃的就病歪歪地拖着。
有些又好赌几个钱,有些又好喝酒闹事,一来二去,北边的治安,就特别不好。满城的老百姓,没事,谁也不爱往北边去。
南城呢,虽然也是普通老百姓,可治安跟北城比,那个叫天上地下。南城的人,多数也不是京城人士。南边州县的人进京,先在南城找个地方住下,再倚仗个人的本事,卖东西的卖东西,打铁的打铁,做木匠的做木匠。
虽然都是小本买卖,可生意做起来,过那么个两三代,也有做的不错的。虽然商人重利,可治安管的好啊。毕竟,一乱,谁都不按规矩办事,最后吃亏的是南城的所有卖家。所以,南城的治安,真不差。
普通人去那,连个丢钱袋的事,都极少发生。而这,也正是何青衣十三岁时,能平安找到乳母张妈的原因所在。她要是去北城,小丫头十二三岁,一早就被歹人拿去卖了换钱了。
那些在南城混的好的,隔了几代,也有搬到东城去的。
东城是城里吃喝玩乐的好去处,百年的酒楼,百年的丝绸铺子,全国都数得着的大银号,当然还有各色勾栏乐坊,热闹的,不似人间。
京城号称,南贫北贱,东富西贵。一般的官宦人家,都住在西城。
但是,邓家却住在东城。似乎说是,邓家从军之前,是开票号的。可具体如何,这么多年了,也无人知晓。
皇城在四城的交叉处,方方正正,天地乾坤。
东边的黑火门,离皇宫最近。而黑火门出去,就是邓家住的紫石街。紫石街,就算是东城的地界了。
何青衣的轿子,从西城何家出发,绕到皇宫东南角的凤凰池,再沿着皇宫往东走,到了黑火门。
一过黑火门,就是紫石街。
紫石街南北向,从头到尾,就只有一户人家,邓家。
邓家分南北两院,邓敬贤在世的时候,他有两个儿子,长子邓如晦,次子邓如光。
长子邓如晦住了南院,次子邓如光住了北院,而邓敬贤带了宗室子弟,镇守边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的邓如晦和邓如光,就是现在邓云鸿和邓云游的处境。
可见,皇家对掌了兵权的大将,有多忌惮。
前朝肃宗驾崩前,长子邓如晦出城打猎,跟去的子弟仆从,竟然全军覆没。也不知道,是遇了山贼,还是遭了兵痞。
邓家上报朝廷,刚紧锣密鼓要详查的时候,肃宗驾崩了。一时间,朝廷上下,人仰马翻,谁还顾得上邓如晦的事啊。
直到太子中宗继位,邓家小姐封后,邓如晦的事情,才重新提起。
可时过境迁,本来就是流寇作案,一时间,也毫无头绪。
当然,邓家自己也在追查。
邓如晦带了三个儿子,两个族侄,以及十来个手下,去北边打猎。
邓家是军功起家,一向看重子弟的骑射,春秋二季,经常北上打猎。路线,倒是一直固定。也因此,中了歹人埋伏。
按理说,邓如晦一行,就快二十来号人,个个身强力壮,精通骑射。要一下子把这批人团灭,怎么说,也得四五十号人吧。
可邓家怎么打听,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附近村庄的村民,谁都没有见过这么一批人马。
邓敬贤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太甚,一下子就病了。
中宗见状,就让邓家次子邓如光北上,代替父亲邓敬贤的职位,坐镇北疆。而他的两个儿子,邓云鸿和邓云游,就留在京城。
邓敬贤在家养了半年,也去世了。京城,就剩了邓如光的两个儿子。而邓家,也再无旁支。
邓云鸿,却从那时候开始,先是梦魇,再是不思饮食。看了无数的大夫,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邓家无奈,连巫医算命的都试了,还是找不出根源。只能眼睁睁看着邓云鸿,病入膏肓。
谁知,到了十来岁,这病倒是不再恶化了。
看起来,命若游丝,似乎咳嗽的厉害些,就会死掉。可偏偏,邓大公子,就在这样的线上,活下来了。
邓云鸿这样子,谁都知道不会长久,所以,一过十五,家里就开始给他议婚。
当时,宫中有邓皇后,北边有镇国公,很多人家,是很愿意跟邓家结亲的。再加上,邓云鸿出去的机会不多,知道底细的人不多。所以,邓云鸿第一次结婚,就娶了礼部侍郎张一千的女儿。
谁知,张小姐三个月就挂了,症状和邓大公子一模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邓大公子那病,谁碰上谁倒霉,会传染的。
本以为,没人再敢嫁邓大公子了,谁知,总有不怕死的。
过了一年,国子监丞陈伯熊的夫人,主动和邓皇后提了他们家小姐。这陈小姐呢,是陈伯熊原配夫人的女儿,原配早逝,陈大人又娶了继室。古今中外的后妈,都是一副嘴脸,恨不得原配的子女,早点去死。
所以,陈夫人这么一提,既表了忠心,又谋了私利。陈大人也没话可说,再说了,有后妈就有后爹,陈小姐就这么被送进府来。
这一次,两个月就挂了。
轮到何青衣时,邓大公子已经是新郎官戴红花,第三回了。
从下帖子,到接新娘,前后才一个月。
对别人家来说,算很短了。可对邓大公子来说,可真是度日如年啊。
要知道,他的病,随时会没命。
都娶了两任夫人了,别说一男半女,连夫人,都赔进去两个了。
邓家,能不着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