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城的冬雨
可是,直到十月初六,送嫁队伍都要出京了,周和都没见着何青衣。顶 点 X 23 U S
为了不走漏风声,也为了更逼真,送嫁的队伍日行八十里,不急不缓。北疆军纪律严明,整整齐齐地领头走了前面。三大军和御林军凑出来的四千人马,就拖拖拉拉跟在后面。
周和带头,刘贡押后,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像是合作多年的模样。
送嫁的汤盛骑了高头大马,没两天就动弹不得了,只得挪进马车,没了出发时的意气风发。
保护他的石青,倒是骑马跟了一边,偶尔跟刘贡说上几句。石青被贬的时候,刘贡刚进京,两人只听过对方的名字,却未曾谋面。这一路走来,刘贡倒是跟石青颇为相投。
何青衣带了左月金翘,跟了内侍宫女,还有一队侍卫,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何青衣打算,劝服了玉成公主,她就带着左月跟金翘,趁着战乱逃走。只是,她从没见过真正的战争,并不懂得如果开战,像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逃脱的机会很小。更何况,她们还有三个人,目标实在不小。
所以这一去,究竟是送死,还是逃出生天,何青衣也没有多少把握。
大军行行走走,刚出了京师地界,却突然遇上了一场暴雨。
这种天气,遇上风雪,远比遇上暴雨来的运气。风雪只是寒冷,可暴雨,又冷,又拖累行程。官道的情况还好些,一出官道,满路泥泞,士兵叫苦不已。
北疆的人马倒是见怪不怪,他们北方更冷,这么点冬雨算什么。可三大军跟御林军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常年守在京城,哪里走过这般泥泞难行,又这般艰苦的道路呢。
刘贡名义上算是这四千人的统帅,可他的话,也就左哨军的人当回事,其他人并不怎么听。在泥泞里走了两日,有些士兵就驻足不前了,要等雨晴了,路干了才走。刘贡奈何不得,就问汤盛的意见。
可这汤盛,自己在车上坐着,哪里知道士卒踩着泥泞的辛苦,马上就要打要杀。刘贡反过来去劝士兵,走出雨区,往北就没这么泥泞了。可士兵听了汤盛放出的狠话,开始哗变。
刘贡夹在两派之间正郁闷呢,却有内侍跑来,说张女官有请。
“张女官?”刘贡一愣,他就认识一个张女官,就是他弟妹张留仙。
刘贡骑马到了女官马车的边上,有人掀开车帘,里面赫然坐着他的弟妹。刘贡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了?”
“我就是送嫁的女官啊,”何青衣笑,说:“事出紧急,没来得及通知大哥。出发几日,才知道大哥竟是带队的人。”
刘贡心想,她是皇帝御前的人,这次出来,怕是有什么任务在身,不好跟自己细说吧。只得点点头,说:“连日大雨,你在车上可还习惯?要不要再放慢一些速度?”
这行军的速度,对刘贡来说不算什么,可想到何青衣在队伍里面,他自然就想放慢脚步,免得她车马颠簸。
何青衣笑,说:“我们没事,大哥,外面这是怎么了。”
刘贡就把士兵不走,汤盛要打要杀的事给说了。
“按理说,行军讲究速度,”刘贡说:“可现在遇上暴雨,士卒步行,还要推着辎重车辆,实在不易。倒不如,先放慢行军,等天气好转之后补上行程。”
“这天气会好转吗?”何青衣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应该快晴了,”刘贡伸手试了试风向,说:“西北风了,这云很快就要散了。”
“那就听大哥你的吧,”何青衣写了个字条,盖了中宗给的金印,递给刘贡,说:“这是皇上的金印,你让汤盛识相些,好好做他的送嫁使者。”
刘贡接过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行军由刘贡指挥。字的右侧盖了一个印章,写着如朕亲临。刘贡这才明白,这次的送嫁使者,实际上是自己的弟妹,而不是那个耀武扬威的汤盛。
刘贡得了字条,就拿去给汤盛看。
汤盛不认识金印,可御林军和三大军的头领们都认识,自然就听从刘贡指挥,放慢了行军速度。
这样一来,大家都知道,军中还有个中宗的使者。只是,这使者是谁,大家都不知道。看见的人,都说刘贡去了内侍宫女的那几辆马车,回来就多了一张字条。想来,皇上是派了哪个心腹公公随行吧。
周和在前面开路,跟队伍的尾巴差了大半天的路程。虽然听说了这个消息,却猜不出随行的公公是谁,中宗最信任的魏明,也没听说他要出宫啊。
徐乾文很多年前就跟周和说过,中宗这人做事,最喜欢防人再防人。所以,周和听说中宗派人防备自己,并不在乎,他带自己的兵,打自己的仗,人家爱监视就监视,他更懒得搭理了。所以,也不去打听,中宗的使者是谁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中宗这毛病,是行军打仗的致命弱点。周和心想,幸好中宗只是个守成之君,否则,就凭这样的人格魅力,是没法吸引一批人围着自己卖命的。
到了次日,果然像刘贡说的那样,开始放晴了。
刘贡骑了马,又过来见何青衣。
金翘掀了车帘,见了刘贡,就说:“刘统领,真的晴了,你猜的好准啊。”
刘贡不好意思,说:“风,有风就晴了,越往北,就越干燥,接下来的路,应该好走很多了。”
何青衣听了,就说:“这事,大哥你拿主意就行,别管我们。”
“好的,那我就下令加速行军了。”刘贡也不扭捏了,说:“你们要是难受,派人过来说一声。”
何青衣笑着答应了,刘贡又骑马往前了。
刘贡一走,金翘却说:“刘统领这般高大,不知道他的弟弟刘公子是何模样?”
左月看了一眼何青衣,微微一笑,说:“应该也差不多吧,兄弟总有些相似的。”
何青衣看了一眼金翘,笑而不语。
三人在马车上过了三四日,实在是憋屈坏了,刘贡过来说了会儿话,她们都能扯出去世的刘贤来了。
第8章 三天的空白
送嫁的队伍走了三日,邓云鸿才收到无面的消息,何青衣不见了。m.www.uu234.net连着左月跟金翘,一块儿消失了。
无面的报告,半个月才收一次。最近的宫里,也没什么情况,邓云鸿就没关注何青衣的事。王应元夫妇虽然在宫里,可他们一个在景仁宫,一个在太医院,三四天见不着何青衣,也是常有的事。
除去邓皇后的消息,别的也没什么紧急的事,所以这么一拖,何青衣的行程,就有了三天的空白。
无面去收报告的时候,才发现这三天的空白,一问,这几天谁都没有见着御前女官。倒是太后宫里的曹嬷嬷,去御前照顾中宗了。这么一来,何青衣去哪里了,就水落石出了。必定是中宗派了出宫,至于去哪里,邓云鸿一猜就知道,是去鞑靼了。
按理说,这事何青衣可以告诉邓府,也可以不告诉邓府。因为,她进宫就为了皇后生子的事,这次去鞑靼,跟邓府的事无关啊。再加上她跟邓云鸿的关系紧张,能不说自然不说了。
邓云鸿正这么安慰自己呢,突然想起来庆王跟邓云游说过的话,什么宫里生活不容易,让他们多照顾些何青衣。邓云鸿立马就让无面去查一下庆王,结果,无面一回来,就说庆王的小厮出过一次宫,取了一万两银票进宫给庆王。
至于那银票干嘛去了,邓云鸿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就认识一个人,专门跟人要一万两银票的。再加上左月跟金翘都出宫了,看样子,何青衣这下子是想金蝉脱壳,装死然后彻底消失吧。
邓云鸿苦于自己不能出京,只得吩咐无面速速追上送嫁的队伍,别让何青衣跑了。幸好行军的队伍走的慢,无面骑马追了一两日,一下子就追上了。
周和在前面,一无所知地带队。何青衣带了左月金翘,就跟在队伍后面。无面换了将士的衣服,骑了马,跟在何青衣的马车边上。
走了七八日,送嫁的队伍,眼见着就要到阳和卫了。周和就放慢速度,想等着后面的队伍,再跟刘贡商量一下,是直接进阳和卫,还是驻扎在城外。
阳和卫属于大同府,离后商的边疆,就只有一百里的路程了。
冬天日短,等刘贡的人马追上来了,周和就派了一个人去找刘贡,让他过来商量一下明日的行程。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刘贡带着一个内侍,两人骑马来了。
天色已暗,周和的人马,已经在城下驻扎,进城应该是明天的事了。
周和远远地看了一眼,刘贡带着的内侍,应该就是中宗派来的使者了。只是,怎么看上去如此单薄,又如此眼熟呢?
等他们走近了,周和才发现,来的竟然是何青衣。
“你!”周和吃了一惊,说:“你怎么来了。”
刘贡赶紧说:“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三人进了周和的军帐,何青衣把中宗吩咐她做送嫁使者的事给说了。
“送嫁需要两个使者嘛?”周和有些牢骚:“你怎么就不跟我说呢。”
“不是没机会嘛,”何青衣说:“你带了人马在前面跑,我只能派人去找大哥了。”
刘贡看他们争执,只得调节,说:“我也不知道送嫁的是弟妹,前几日大雨,她出来调节我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不怪弟妹。”
他倒是一口一个弟妹,原谅的干干净净,周和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有什么事,不告诉他,反倒先告诉刘贡了。刘贡是她什么人了,人家不过就是张留仙的大伯子,跟她何青衣有什么关系。
周和气呼呼地不理何青衣,只顾着跟刘贡商量次日进城后如何安排,送嫁的书信该派谁送去云中。延绥的人马该怎么安排,孙连玉该谁去联系,等等。
为了避人耳目,何青衣穿了内侍的衣服出来,坐在边上听他们讨论军情。如何打仗,如何突袭,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的任务,就是煽动玉成公主,必要的时候制造机会,让周和跟刘贡的人暗杀萨拉齐汗。之后,何青衣才不管他们究竟如何呢。
鞑靼也罢,玉成公主也罢,周和也罢,刘贡也罢,跟她何青衣再无干系。之所以瞒着周和,还需要解释吗,自然是为了瞒过邓云鸿的耳目。只有出了邓云鸿的控制,她才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何青衣虽然不知道无面一直监视着她的举动,但是对邓云鸿的能耐,她还是知道一些的。既然邓家的子弟不能出京,那何青衣出了京城,去了鞑靼,邓云鸿对她的控制自然就小了。再加上,大同是孙连玉的地盘,邓家再强大,强龙不压地头蛇,何青衣的机会,也就大了许多。
何青衣琢磨着自己的事,一边坐了周和跟刘贡的身边听着。周和还生着气,一眼也不看何青衣,刘贡有些尴尬,只是,说起进攻云中的事,两人就忘乎所以,也没顾着何青衣了。
等他们说好了,夜色已深,周和就送了他们出军帐。
阳和卫的天气,似乎比京城还要冷。这会儿,夜色一深,马的呼吸,都成了白雾。刘贡见了,就拿了自己的披风,打算给何青衣披上。
刘贡正扯着披风,何青衣却一早就跳上了马。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了一支箭,嗖地一声,就射在何青衣的马蹄附近。那白马吃了一惊,嘶叫着就开始狂奔。刘贡正想去追,周和却已经跳上他的马了,吩咐:“刘兄,你去查看那箭,我去追她。”
刘贡应了一声,两人分头行事。
何青衣的白马,受了惊吓,跑的漫无目的,却速度惊人。
周和骑了刘贡的马,怎么追都追不上,只看见那白马疯跑,马上的何青衣摇摇欲坠。
何青衣虽然会骑马,可从未在黑夜里骑着匹疯马在野外狂奔。以前跟周和去山子口,也是天黑就回城了。城里的夜,跟这野外的夜,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这野外黑的,就剩下天上的星星是亮的,其余的地方,黑的没有区别。
第9章 白马迟迟归
好在这阳和卫坐落在平原之上,白马虽然疯跑,却没有太大的高低起伏。www.uu234.net
何青衣伏在马上,紧紧地拽住缰绳。只是时间一久,两腿渐渐无力,拽着缰绳的手,也渐渐冷的麻木,眼看着就要坠下。
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边上却突然跑出来一人,伸手捞了何青衣过去。白马终于摆脱了何青衣,长嘶了一声,跑的无踪无影了。
何青衣抬头一看,捞她过来的,正是周和。想来是追着她,跑了很久。
“我们这是在哪里?”何青衣问。
周和摇摇头,看了一会儿星空,说:“我也不知道,离营地怕是有一二百里了。”
“一二百里?”何青衣问:“有那么远?”
要知道,送嫁的队伍,日行才七八十里。
周和点点头,说:“你的马跑的太快,我追了好久才赶上。”
两人看了下周围,地势略有起伏,却一望无垠,全是荒地。何青衣有些害怕,抓了周和的胳膊问,“我们回去嘛?左月她们还在营地呢。”
周和掉转马头,说:“刚才追你的时候,路上经过个小庙,我们去那里过夜吧。现在回营地,怕是不好。”
“不好?”何青衣有些奇怪。
“你的马差点就中箭了,”周和说:“这冷箭好像冲着你来的,既不射刘贡,也不射我,瞄准的就是你。还好你的白马动了一下,所以那箭就射地上了。刘贡去查了,今夜怕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何青衣说:“我又没得罪什么人,无权无势,干嘛针对我呢?”
“他们以为你是中宗派出的宦官吧,”周和指了指何青衣的衣服,说:“杀掉中宗的送嫁使者,谁会有好处呢?”
“萨拉齐的人?”何青衣问。
周和笑着摇头,说:“冷箭的方向是阳和卫,萨拉齐的人要想来阳和卫,怕是不容易,中间还有好几个关口守着呢。”
“孙连玉?”何青衣又猜,“杀了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大概是想搅浑鞑靼跟后商的关系吧,”周和分析:“我们是打算杀萨拉齐的。如果萨拉齐死了,索铎继位,跟后商的关系良好。自然会影响到三边的地位。孙连玉跟朝廷要兵要粮草,理由就是镇守三边,抵抗鞑靼。可如果我们跟鞑靼的关系好了,三边总督就没那么重要了。”
“原来如此,”何青衣点点头,说:“这样一来,我们突袭云中的事,孙连玉不仅不帮忙,还会拉后腿了?”
见她举一反三,周和有些高兴,说:“大概是。刘贡的意见是用三边的军队,我的意思是看情况而定。晚上这支箭,倒是一个信号啊。”
两人正说着话,就到了周和说的小庙了。
说是个庙,其实是间破旧的屋子,一间两进,看不出是泥糊的,还是土坯的泥砖。门口立着三根木柱子,应该有些年月了,有一根明显歪了。屋顶是黑瓦,只是,屋里却能看见星星,不少地方缺了瓦片。好在不是雨夜,屋漏并不打紧,可这寒风嗖嗖地往里钻,也不好受。
庙里面有几个泥塑的雕像,夜色晦暗,也看不出是什么神圣。周和牵了马,系在柱子上。带着何青衣进了破庙,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又出去找了些草,喂了马。又从院子的水井里找了个破桶,招呼何青衣洗了下脸。
安置好马匹,周和就关了庙门,找了块砖砌的供台,垫了些草,让何青衣睡了。周和自己睡了供台的下面,两人一高一低,就这么凑合着过夜了。
有周和陪着,何青衣什么都不用做,万事都安排好了。何青衣睡了草上,裹着周和的披风,心想,平时自己才是安排别人的那一个,没想到,有人主事也挺好的。
干草虽然强过砖地,可毕竟不是床褥,何青衣跑了一晚上,刚躺下的时候有点乏,一下子就睡着了。可没一会儿,她就醒了,在干草上翻来覆去。
周和听见了,问:“睡不着吗?”
“嗯,”何青衣也不好说冷,更不好说不舒服,周和就睡在地上,怕是更不舒服。
“你这次出来,打算回去吗?”周和突然问了一句。
何青衣愣了一下,她不告诉周和,自然是想避开邓云鸿,没想到,周和直接就问中要害了。
她没作声,周和却说:“要是不想回去,你要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对于三边,对于鞑靼,何青衣一无所知,她的计划,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大概。至于如何带着左月跟金翘,安全逃脱,她还没有概念。
“好冷,”何青衣避开周和的问话,她是不想回去,可周和能怎么帮她。如果周和帮了她们,又如何跟邓家的人交代。要知道,周和父子,父亲跟着邓如晦死了,周和又跟着邓云鸿,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何青衣觉得,跟庆王开口真容易,跟周和开口,却真难。
“是么,”周和说:“伸下手。”
何青衣从披风里伸了手,周和在供台下也伸了手,握着她垂下了的手掌,说:“有我呢。”
何青衣心想,我说天冷,跟有你没你有什么关系。再一想,周和应该是安慰她呢,不回宫,总得找好机会出逃。有他帮忙,何青衣出逃的机会更大了,可如果邓云鸿来追,周和一说,何青衣不就白逃了嘛。
所以,何青衣的心里,仍有一些犹豫,要不要周和帮忙。
周和出来匆忙,身上的衣服单薄。他的披风给了何青衣,但是手却很暖。何青衣把手放了他的手里,很是安心。手心一暖,何青衣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周和把她的手放好了,自己躺下,眯着眼休息了一会儿。
这冷箭,方向是阳和卫射出来的,可阳和卫的人,有这么蠢嘛?放冷箭还选了自己的卫所射?再说了,送嫁的队伍还没进阳和卫,三边的人又如何知道,这个跟着刘贡一起的宦官,就是中宗派出的使者?
就算他们消息灵通,一早就探听到使者的消息,也不至于逮着一个宦官就射箭啊。再说了,等送嫁的队伍出了大同,那会儿放冷箭更有效。射死了使者,就推到鞑靼头上,一干二净。何必在卫所下面射冷箭呢。
怕是有人想挑起三边跟送嫁军队的不和吧。对军情掌握的这么清楚,这放冷箭的,怕是军中的什么人吧。只是,挑起三边跟送嫁队伍的矛盾,放冷箭的应该不是三边的人,那又是谁呢?
第10章 谁放的冷箭
放冷箭的,看起来像是三边卫所的人。www.uu234.net可周和觉得,更像是送嫁队伍里的人。
正因为是自己军中的人,周和才藏了何青衣。昨晚的夜色清明,星辰清晰可见,沿着北斗的方向,周和很容易就能回营地。
只是,何青衣被人盯上了,如果回去,日后难免有人追杀。周和又带兵出战,不能时刻守在她的身边,难免有个疏漏的时候。倒不如,干脆就让放冷箭的人,误以为使者是个宦官。
何青衣在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是御前女官。如果行刺的那人也是宫里的人,绝对会猜到使者是她,而不是宦官。
可这人似乎并不知道使者是个女官,周和心想,应该是宫外的人,而且,很可能不认识何青衣。
自己的四千将士没有问题,可刘贡的那四千人,实在是龙蛇混杂。除去刘贡的左哨军,还有三大军和御林军的人,谁知道里面混了什么人进去。
周和想到邓云鸿说的那个石青,心想,会不会是他?但是,又听说那石青光明磊落,不至于拿了弓箭,偷袭一个宦官啊。
再说了,汤盛担心自己的安危,时刻让石青守护在旁。石青要想跑出营地,爬到卫所的城墙上放冷箭,怕是很有难度。
如果不是石青,那又是谁?这冷箭,差点就要了何青衣的性命。如果不是白马突然动了一下,这箭怕是要射在何青衣的身上吧。想到这里,周和一身冷汗。起来看了一眼何青衣,看她缩成一团,窝在披风下面,睡的正香。
宫里的事,邓皇后有孕了,徐若兰也有孕了,何青衣回不回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如果她想离开,自己就帮一下忙吧。事后大哥问了,就说她死了吧。
如果不是自己在大沽的海上,抓了她回邓家,说不定,何青衣一早就消失了,何必去宫里,做这么危险的勾当呢。
周和下了决心,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天色蒙蒙亮,何青衣听见门口的马,打着响鼻,大声地嚼着草料。何青衣抬头看向门外,周和背着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何青衣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的背影。周和跟邓云鸿不一样,周和不占人便宜,也不乘人之危。跟他一起在破庙里过夜,何青衣根本就不用担心周和不君子。
可邓云鸿却不一样,他会时不时调戏一下何青衣。戏谑之余,却不是真心。如果何青衣表现的有点真情,他立马就冷冷地躲开,唯恐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每次都动手动脚,心却冷血的可怕。
何青衣暗暗比较好周和跟邓云鸿,盯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走神。
如果自己不是何家的庶女,也没人逼着她嫁给邓云鸿,说不定,自己也可能遇见周和这样的人,让人放心,做事周到,为人君子。也不知道,日后谁家的姑娘,会有幸嫁给周和这样的人。
何青衣正发呆呢,周和却回过身了,问:“醒了?”
何青衣点点头,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自己都想到哪里去了。
周和弄了些井水,“水凉的很,你稍微梳洗一下,回了营地再作打算。”
“嗯,”何青衣却不怕冷,洗好脸,说:“这个还好了。以前结冰的时候,也用冷水,那才叫冷呢。”
周和心想,应该是她在何府的时候吧。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爹娘,生了女儿,不管不顾就自己死了,真不负责。
当然,周和这样诋毁何立源跟梅夫人的时候,全然忘记,自己的父母,也早早就死了。他跟何青衣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跟了邓家,何青衣却落到了正室孟夫人的手里。
周和扶了何青衣上马,自己也跟着坐了她的身后。这时,天色略微亮了一些,两人看了一眼过夜的破庙。原以为是个土地庙,门口却挂着个牌子,龙天庙。想来,是龙王庙的一种吧。
两人骑了马回营地,周和把自己昨晚的猜想,又跟何青衣说了一次。
放冷箭的,有可能是三边孙连玉的人。企图破坏送嫁队伍突袭的事情,保证三边日后的重要性。
但是,也有可能是有人栽赃三边孙连玉。这样一来,送嫁的队伍,可能会选择单兵作战,拒绝三边的合作。如果送嫁的突袭成功了,回京城一说,三边孙连玉拒绝合作,在中宗面前就是一个大罪。如果送嫁的突袭失败了,孙连玉也可能倒霉。
“按理说,”何青衣分析:“三边不至于那么傻,在自己家门口放冷箭。栽赃的可能性更大。”
“也可能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周和苦笑着说:“他故意在自己门口放冷箭,日后反驳的时候,就可以说,我们要放冷箭,也不会选自己门口啊。”
“可是,”何青衣反驳:“孙连玉要想让我们任务失败,有的是机会。等我们去鞑靼了,他在后面放冷箭,死了就说是鞑靼干的,推的一干二净。而且,他还能串通萨拉齐,让我们羊入虎口,自己上门送死。”
“嗯,所以我说两者都有可能。”周和说:“这人的目标是中宗的使者,而他很可能不知道使者是你。等下回去,你直接上宦官的马车,换了女官的衣服再回自己的马车。他们要是盯着你,估计会被误导。”
“嗯,”何青衣点点头,说:“除了刘贡知道我是使者,别人并不知道。回去后,我自会小心。就怕那人找不到使者,做些事,逼我现身呢!”
周和一惊,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光想着让何青衣避开锋芒,却忘了人家可以投石问路。何青衣手里拿着金印,刘贡有事自然会去问她。如果这杀手故意搅乱军情,刘贡不得已,只要一问,何青衣自然就暴露了。
“今天我们就要进城,要不,”周和说:“我们找一个宦官,扮作使者的模样,让刘贡去问他,引了杀手现身。”
“这样死的就是宦官了,”何青衣说:“不好吧。”
周和笑,说:“白天他们不会动手的,我们今天进城,处处都光明正大,他没机会下手。怕是到了晚上才会出手,到时候我们给他来一个请君入瓮。”
第11章 阳和卫王勋
天亮时分,周和带着何青衣,到了营地附近,两人就下了马。顶 点 X 23 U S周和挥了一鞭子,刘贡的马就奔着营地去了。
两人借着荒草遮挡行迹,偷偷地回了何青衣她们的营帐。
一进去,金翘和左月就坐了起来,身上的衣裳穿的齐整,想来是一夜未睡,迷迷糊糊趴了一会儿。
“小姐,周公子,”金翘问:“你们去哪里了,刘大哥说小姐的马受惊,跑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何青衣说:“外面全是荒地,不辨东西。”
“回来就好,”左月赶紧服侍何青衣洗漱,“刘统领说有人放冷箭,怎么会冲着小姐呢?”
“他是冲着皇帝的使者来的,”何青衣洗了脸,招呼了周和坐下。
“翘儿,”何青衣说:“研下墨,我得写几个条子。”
金翘端来了笔墨纸砚,何青衣却说:“周和,你来写字。”
周和也明白了,何青衣的字娟秀,很容易看出来是个女子的笔迹。他就拿了笔,问:“写什么?”
“一张给孙连玉,”何青衣说:“责问他为何派人袭击送嫁使者?”
周和笑,这是投石问路,“然后呢?”
“让他后天到大同解释此事。”何青衣笑。
“小姐,”左月问:“这孙连玉是三边总督吧,他会来嘛?”
“如果是他放的冷箭,他一定会来。”何青衣说:“如果不是他放冷箭,孙连玉位高权重,才懒得解释太多呢。区区一个送嫁的使者,他不会放在眼里的。只是,有这金印,孙连玉应该会派人斡旋。”
“另外写两张一样的,”何青衣吩咐:“一张给大同的守备郭守义,一张给延绥的守备马梦龙,吩咐他们明天到大同商议送嫁一事。”
周和写好三张字条,何青衣又吩咐:“你去下田庆荣的营帐,随便说些什么话就行。行军打仗的事,刘贡手里有我的字条,你们商量就是。”
周和有些忍俊不禁,他在战场上打了十几年仗,现在反而是何青衣发号施令了。
“你笑什么笑,”何青衣娇嗔了一声。
周和心想,这人恢复的倒快,一回营地,立马就回血了。写了字条,风风火火就要找人麻烦。
周和在营帐口笑了一会儿,趁着没人,出了营帐,去了田庆荣的营帐。
田庆荣也是中宗跟前的人。司礼监的一把手是掌印太监林德胜,二把手是秉笔太监魏明,这两人的下面,就是十二个随堂太监。而田庆荣就是其中的一个。
司礼监的人分两派,一批站林德胜,一批站魏明。这个田庆荣虽然是魏明的人,却跟司衣监的冯公公沆瀣一气,经常向百官贩卖一些中宗的言行举止。
魏明当然知道他的毛病,可田庆荣做事妥帖,又是自己的心腹。所以,这次出征鞑靼的机会,魏明想来想去,就派了他出来。
周和一大早地找上门,田庆荣还睡着呢,披了衣服,起来一看是周和,赶紧迎进了营帐。
“周公子,这么早,有何贵干?”
“我们进了阳和卫,不做停留,直奔大同,晚上在大同城里过夜。田公公,您看如何?”周和问。
田庆荣受宠若惊,这周公子可是这次送嫁的主力啊,怎么来问自己行军的事了。再一想,田庆荣就明白了,这是在讨好自己呢。周和打了这次仗,日后怕是要派去别地驻守了,临走前,想在皇上跟前留个眼线呢。
“嗯,”田庆荣端起架子,“夜里能到大同吗?别又在城外过夜了,咱家的骨头都快断了,七天没睡床铺了。”
十月初六出发,今天已经是十月十三了,可不就是七天。
“一定可以,”周和保证,“日落之前一定可以进城。”
“那就好。”田庆荣的架子拿了个十足十。
周和心想,何青衣选了这么个宦官当假使者,选的真够好的。这通身的气派,这拿腔作势的作风,怎么看怎么像皇帝的使者。
不一会儿,营地外面开始热闹了,士兵也开始拔帐了。周和就辞了田庆荣,出了他的营帐,去找刘贡。
两人一见面,周和就问:“刘兄,昨天那冷箭,是阳和卫方向射的吧。”
刘贡点点头,低声说:“好像是冲着弟妹去的。”
周和也点头,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冷箭就冲着送嫁的使者呢。
“眼下也不知道是谁,有可能是三边,也有可能是想破坏这次送嫁的人,”周和拿了字条给刘贡看了,把他跟何青衣的计划,如此一般,说了一番。
“田庆荣?”刘贡问,“是不是一个三十来岁,脸特别白,架子特别大的一个太监?”
周和笑,刘贡描述的真到位,“就是他,我刚从他的营帐出来。”
“他的身形还是大了一些,”刘贡想了想,又说:“可这个年纪做使者最合适。”
两人相视而笑,周和找了传令兵,分头去送书信。
八千人马拔了帐,收拾好物资,就开始整列进城。阳和卫的守将王勋,一早就带了守城士兵,开门等候了。
王勋原是余盛海的旧部,因为孙连玉继任三边总督,他就给发到阳和卫这个小关把守。至于京城这支送嫁的队伍,王勋也是知道一二的。带队的周和,说是北疆邓如光的左膀右臂,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声名远播了。
中宗喜欢他少年英雄,就收在宫里做了御前侍卫。可王勋明白,跑惯了战场的人,不可能安心在一个屋子里待下去。就算中宗日后不派周和出京,他自己也会找机会出去。现在看来,中宗是想栽培这少年将军呢。
王勋连夜准备了八千人的饮食,做了个流水席。桌子上摆着酒水食物,让士兵们自取。
因为还要赶路,周和吩咐,不许饮酒,吃些面食喝些茶水就上路。
王勋见过周和跟刘贡,又请了宫里来的公公坐下,几人围在一起,吃了点东西。
王勋原想说些什么,田庆荣却一会儿说面条太硬,一会儿又说茶水太涩,搅的谁都没有说上话。
想来,这田庆荣便是督军的太监了。王勋心想,这样的人做使者,这次的送嫁,估计够悬。
第12章 张超见事迟
送嫁的队伍进了阳和卫,守将王勋就招待大家吃点东西。
周和他们跟着王勋,在城门口坐下了。何青衣这些女官和宫女,就进了城门后的宅子。
门口放着两座石狮,进了院子,是坐五间的房子,青砖灰瓦,说不上精致,倒是也干净利落。
院子里的男丁,一早就去外面招呼送嫁队伍了。宅子里面,就剩了些女眷,招呼何青衣她们。
何青衣吃了昨夜的亏,也不穿女官的衣服了。借了左月的宫女服,跟大家穿了一样的衣裳,吩咐宫女们不要说破。
宫里送嫁的队伍,除去何青衣跟左月金翘,还有四名宫女,六名侍卫。太监的人数多一些,除去田庆荣,还有七人。
王夫人招呼了这七名宫女进去,派人送了洗漱的热水,又送了米粥面条做早点。
宫女们车马劳顿,难得这么舒服地坐着吃早点,说笑着就开吃了。
何青衣跟左月金翘坐了另一桌,王勋的儿媳妇崔氏送了热茶过来,看了一眼何青衣,笑着说:“这位姐姐生的真好。”
宫女们听见了,都笑,说:“这是张姐姐。”
虽然宫女们没有说破,可王夫人跟崔氏,也猜得出何青衣是带队的女官。坐她边上的两个宫女,伸手投足,一看就是跟随日久的模样。
好在何青衣年轻,十四五岁的模样,王夫人和崔氏,虽然能猜出她是领头的女官,却万万想不到,她是送嫁的使者。
王夫人派了崔氏过来陪坐,何青衣喝着小米粥,对葱花烙饼夸不绝口。崔氏笑,说:“这是我们阳和卫最常见的吃食,倒是这葱花烙饼,是我带人连夜做的。”
左月又细细问了做法,打算学了,日后做给何青衣吃。
崔氏见了,更确信何青衣是领头的女官了,把做法教了左月,又跟何青衣说了些阳和卫的事。
何青衣才知道,这阳和卫离鞑靼,就是一墙之隔。虽然是个小关,却举足轻重。
王勋原是余盛海的得力干将,孙连玉继任之后,就派了他守阳和卫。这一守,就是十几年,从没叫鞑靼过了阳和卫。
出京八天,到这时,何青衣才实打实地感受到了,自己已经到了后商的边境。
吃完早点,刘贡就吩咐出发。何青衣带了宫女,谢过王夫人和崔氏,上了马车。
经过这一早上的吹嘘,田庆荣坐实了假使者的位置,阳和卫的守军,谁都以为,这个鼻孔朝天的田公公,才是中宗的送嫁使者。至于那个汤盛,谁也不当他是一回事了。
周和领队刘贡押后,送嫁的队伍再次出发,一路朝着西边的大同而去。
何青衣坐了车里,正闭目想着明天的事,金翘却说:“小姐,快看,那是长城吗?”
左月凑到窗前,说:“看着不像啊。”
何青衣也过去窗前,外面却是几座三四丈高的望台。望台的中间,却连着黄泥的城墙。
“应该也算吧,”何青衣也不清楚,“看这模样,应该就是王夫人说的守口堡了。”
“等下问问刘大哥,”金翘说:“说不定他知道。”
左月赶紧拦:“小姐说了,不能跟周公子和刘统领说话了。”
何青衣摸了摸金翘的头,说:“我们回去再问。”心想,这金翘,倒是跟刘贡很说的来。她就出去一个晚上,金翘就满口刘大哥了。
左月因为身世,总有点抑郁不乐,何青衣因为出逃,也满腹心事,就金翘一人,无忧无虑。何青衣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总不能三个人都哭丧着脸吧。
出来八天了,这八天走的路,比何青衣一辈子走过的路,都要长了。
京城的人事,一下子也模糊了许多。对于京城,对于皇宫,何青衣没什么留恋的。
有邓皇后跟她的孩子在,徐若兰,陈芙蓉,还有张留梦都会有人庇护。日后,邓皇后的孩子登基做了皇帝,徐若兰她们,说不定会封个太妃。跟现在的琳太妃,太妃一样,日日去永寿宫里聊聊天,说说闲话呢。
何青衣描绘了一下这几人变成老太太的模样。徐若兰和陈芙蓉老了,一定和蔼可亲,优雅温柔,可张留梦老了,会是什么模样?跟许嬷嬷一样嘴巴不饶人,还是跟吴思训一样?想到这里,何青衣突然就笑了。
“小姐,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也给我们听听嘛。”金翘问。
“翘儿,你说我们去哪里好呢。”何青衣问。
“小姐不是一直想去苏州嘛,”金翘说:“我们就去苏州嘛。”
何青衣摇摇头,说:“十年之内不能去苏州。”
“为什么啊?”金翘问。
何青衣笑笑,说:“锦官城更有趣,满城都是蜀锦和蜀绣,去哪里谋生容易些。”
左月点点头,她又看见小姐的银票了,一万两,应该能盘个小店,好好经营吧。
其实,何青衣只是没的选。谁叫她老早就放出风声,出宫了要去苏州。就邓云鸿那芝麻绿豆大的心眼,要是发现她半年就跑了,必定派人追讨。就算不要了她们三人的小命,勒索怕是免不了的。
何青衣这次出来,是再也不想跟邓云鸿有任何关系了。
她进宫战战兢兢地过了半年,还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与虎谋皮,竟然跟邓云鸿做了交易。这次,她绝对会更小心了。
而这会儿,京城的邓云鸿也收了无面的回信,何青衣确实跟了送嫁的队伍出发。而且,何青衣很可能才是送嫁的使者。
邓云鸿气呼呼地把书信拍在桌子上,这周和,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中宗,做事这么阴险,派了周和,又派了刘贡牵制,派了汤盛,又派了何青衣牵制。这是行军打仗,一个人独裁反而更便利,他到底是不懂,还是朝廷上习惯了?
周和不知情,邓云鸿是深信不疑的。如果周和知道,必定会告诉自己。想来,应该是何青衣故意隐瞒吧。
宫里的张超,好几天没见何青衣了,竟然也不起疑。还是邓云鸿派人去问,他才反应过来,问:“狸猫精去鞑靼了?”
邓云鸿气的无力,自己派进宫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第13章 万尚宫指路
何青衣借了庆王一万两银票,除了出逃,应该再没别的理由了。www.uu234.net
买狐裘?何青衣要是真借钱买狐裘,等她回宫了,邓云鸿一定买一打砸死她。保证她一年四季,天天都有狐裘穿。不热死她,也要捂死她。
可这会儿何青衣出了京城,邓云鸿也拿她没辙。
鞑靼的送嫁使者,有这么好当嘛?光鞑靼,就有索铎跟萨拉齐两派,再算上三边孙连玉的利益,这次突袭,怕是困难重重呢。
有周和跟那四千人马在,何青衣估计死不了。可刀枪无眼,真开战了,她带了左月金翘,不知道如何是好。
邓云鸿一边担心,一边又恨的牙痒痒,这何青衣,八成是想装死开溜。装死必定要上战场,就她那小胳膊小腿的,怕是会弄假成真啊。
何青衣去了大同,邓云鸿失了掌控,一下子就很烦躁。心想,千秋的事,自己也进宫跟她谈过,没想到这何青衣,一有机会就开溜,实在是很不听话。
对于这种不听话,又不稳定的棋子,如果换做旁人,可能一早就被杀了。但是,邓云鸿却一直没起杀意,总是不停地心浮气躁,却没想过要杀了何青衣。
邓云鸿正在书房心烦呢,春令却进来说:“大公子,一个叫朱时雨的人求见,说是方王府的长史。”
“带他去花厅吧。”邓云鸿吩咐。
“是,”春令应声下去了,心里却奇怪了,大公子从来不见外人,更何况方王府的人呢。
其实,方王大婚的那天,邓云鸿就去过一次方王府。从密道进了方王的洞房,还差点中了寄生草的迷香。这笔账,邓云鸿还没跟方王算呢,他的谋士,倒是先送上门了。
朱时雨在长沙的时候,就听过邓云鸿的事。他总觉得,这个邓家的大公子,绝对不是传言中的病鬼。
痴梦的事,他也跟练氏的人打听过,知道太医院的那个姜辉很厉害,救回了邓云鸿的性命。可具体病的如何,他实在没有把握。
所以,方王进京的时候,朱时雨就吩咐他,有机会见见邓家大公子。方王大婚的时候,这邓云鸿竟然自己去了方王府,谈笑风生,毫无病态。
这样一来,朱时雨就怀疑了,什么事,要这么装病?真的只为了藏拙怕事吗?方王说,邓家就想弄个皇子,并无他意。可朱时雨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再加上方王一个人在京城,带着两个练氏的女子,时不时犯点错,朱时雨在长沙就待不住了。借了收拾黑水案的机会,朱时雨进京,也想见见这个邓大公子。
朱时雨的朱家,是严世玉夫人的娘家。因为严世玉的案子,朱时雨也受了牵连,只得放弃科举的机会,去了长沙避祸。而严世玉在世的时候,和邓家交好,所以朱家也跟邓家有些关系。邓如光的夫人,就是朱家的远房亲戚。
所以,朱时雨虽然做了方王府的长史,过来拜会邓家的人,却是私交。即使有人告诉中宗了,也不不会算在方王府的头上。
春令带着朱时雨,进了小花厅,不一会儿,秋辞扶了邓云鸿过来。
果真和方王说的一样,这邓云鸿一点儿病也没有,虽然瘦弱了些,却步履稳重。
两人虽未谋面,却早已听过对方的事迹。
徐乾文一早就夸过朱时雨,邓云鸿自然上心了。见了面,看他书生模样,却有游侠之风,邓云鸿更是多了几分好感,心想,方王手下,也是人才济济啊。
俩人寒暄了一会儿,邓云鸿就单刀直入了,“你们的那个王选侍,做事太没思量了。一上来就用黑水,我们的人也帮不了。姜辉对练氏的东西非常熟,日后还是小心为妙。”
“谢谢邓公子提醒,”朱时雨也不推诿了,方王就派了个练娟进宫,可邓家却派了好几个女官进宫,背地里的太监宫女,说不定还有多少人呢。
“下毒的不是程落英吧,”邓云鸿又说了:“这样收场,对她来说残忍了一些。”
朱时雨却说:“她在那个位置,又是这样的身世,我们不用,日后也会有人用她。邓公子,你未免有些太过仁慈了。”
邓云鸿一愣,心想,自己还觉得这人不错,没想到心肠这样歹毒,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
朱时雨又说了:“邓公子可能觉得我歹毒,可这次下毒,跟那个离宫的万尚宫很有关系。要不是她指路,我们想下手,也找不到门路啊。听说邓公子派了好几个女官进宫,这六尚宫的事,可真得小心啊。”
先前是邓云鸿教训朱时雨,这会儿,他一下子就反客为主,开始教训起邓云鸿了。
邓云鸿的眼睛,一直盯着皇后妃嫔和皇帝,至于六尚宫的事,他就知道的少了。何青衣进了宫,一帆风顺地扶植了陈芙蓉和张留梦,所以邓云鸿就以为,六尚宫里没多少是非。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万尚宫在位五年,程落英十七岁,这样看来,把她安排到寿康宫的,很可能就是这万尚宫。这样一个身世复杂,又跟琪太妃有血海深仇的宫女,天天住在寿康宫。日后琪太妃出点事,她一定是跑不了的。
难怪,朱时雨说,他不用,人家也会用的。这万尚宫,出宫的时候指定潘尚寝继位,可太后跟蒋司衣做了交易,估计她的心里,也藏着一股子火呢。琪太妃出事,就算伤不到太后,接任的蒋司衣也会摊上麻烦事,何乐而不为呢。
邓云鸿一沉默,朱时雨又说了:“倒是那个张留仙,我们王选侍说了,很久没见着她了。鞑靼现在这么乱,去那里合适吗?”
自从这朱时雨进了门,说话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的手里。邓云鸿开始觉得,这朱时雨有些可怕了。
“哦,”邓云鸿问:“萨拉齐已经继位,鞑靼能乱到哪里去呢?”
朱时雨知道他装糊涂,就说:“听说皇上还派了两个送嫁使者,还没进阳和卫呢,就差点中了冷箭。”
第14章 朱时雨来访
听说送嫁使者遇袭,有那么一瞬间,邓云鸿以为何青衣中箭了。顶 点 X 23 U S
可是,他再一想,朱时雨的话,说的好不模糊。什么叫派了两个送嫁使者。
中宗是派了两个人,一个是汤盛,一个是何青衣。如果朱时雨知道那人是何青衣,一定会说,“中宗还派了个女官当送嫁使者。”
毕竟,女官当使者是件稀罕事,朱时雨如果知道,必定会提。可朱时雨说的,偏偏是这么模糊的“两个送嫁使者。”
邓云鸿心里一凛,这朱时雨,应该不是来见他的,很可能是来套话的。
阳和卫离京城六百多里,快马加鞭,确实一天就能跑回京城。按送嫁队伍的速度,何青衣他们,昨天才到的阳和卫。今天这朱时雨就来说,那个送嫁使者,差点就中箭了。怎么看,这也太巧合了吧!
无面那样的速度,又专门关注何青衣,他都还没回报,方王的人怎么可能更快呢?如果说,是汤盛遇刺,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谁都知道,汤盛是个幌子,死或者不死,都不影响送嫁和突袭的计划。
这么一来,唯一重要的使者,唯一会被人刺杀的使者,自然就是何青衣了。可无面到现在都没回信,而方王又那么快得了消息。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方王派人放了冷箭。一击未中,就来邓府探听消息。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何青衣去了鞑靼。一个御前女官去鞑靼,方王的人自然就会猜,她是不是使者。所以,朱时雨才说了这么一句糊糊涂涂的话,来试探自己。
邓云鸿想明白这点,心里对这朱时雨,又多了几分欣赏。要是自己一个失误,说漏了嘴,他们八百里加急,接下来就能瞄准何青衣了。
只是,邓云鸿有一点不明白,他们的人都去刺杀何青衣了,怎么就没弄明白她是谁呢?
想到冷箭,邓云鸿突然就想通了。放箭的人应该有些距离,何青衣很可能没穿女装。侍卫的衣服她穿不了,人太小了,那么,她是穿了小太监的衣服?
看来,何青衣是乔装打扮了一番,方王的人拿不准,到底是太监当了使者,还是女官当了使者。毕竟,中宗还派了好几个随堂大太监。何青衣虽然是御前女官,可年纪太小,派去给玉成公主送嫁妆还合理,派去做送嫁的主谋,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难怪方王跟朱时雨不信呢,邓云鸿心里暗笑,这样就被何青衣给蒙了,现在却来邓府求证,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啊。
“真的?”邓云鸿问:“我表妹就跟着那些公公,岂不是有危险?”
邓云鸿也不知道,具体经过如何,他猜,何青衣应该把矛头指向太监了。可具体是哪个公公,他也没概念啊。
朱时雨一听,就知道使者果然是公公了,谁会派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当使者呢。早上收到消息,说昨晚刺杀使者失败,看衣服是个太监。今天早上宫里又传来消息,说御前女官消失很久了。
两个消息合一起,朱时雨对这个消失的御前女官就起了疑心。方王听了,却色眯眯地说,那是个绝色的美人,娇滴滴的,才十四五岁。
遇见美人,方王的判断力和智商就是负数。所以,朱时雨就决定,还是自己来邓府问个究竟。
张留仙毕竟是邓府的人,父亲又是西霞关大将。如果方王的人贸然杀了她,怕是日后麻烦。问过邓云鸿,朱时雨觉得,使者应该不是她,年纪又那么小,估计只是送嫁吧。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朱时雨匆忙起身,告辞出了邓府。
到了中午,邓云鸿就收到无面的飞鸽传书。
昨晚在阳和卫,何青衣差点中了冷箭,坐骑受惊,不知道跑哪里过了一夜。早上跟周和一起回了营地。
邓云鸿也没细看,写了个字条,就让鸽子带走了。估计,晚上天黑前后,无面就能收到纸条了。
朱时雨应该已经上当,一来一回,就算他们也用飞鸽传书。回过神的时候,很可能已经杀错使者了。
邓云鸿放下心来,拿了无面的字条,又细细看了一次。目光留在周和两字上面,周和这是跟去保护了吧。
虽然合情合理,可邓云鸿看着“一夜”,心里总不是滋味。躲避敌人?就周和的身手,那敌人得多强大,让他躲上一夜?
迷路就更不可能了,周和六七岁就独自去了北疆。摸爬滚打,怕是野外他更自在呢。
这么一想,邓云鸿就更不舒服了,需要过一夜吗?
周和这次应召进宫,邓云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如这次,即使何青衣不是逃跑,周和也该写个信,派个骑兵回来告诉自己啊,怎么就一声不吭,到现在都没动静?就算他也是昨晚才遇见何青衣,今天早上回了营地,也该派人出发了吧。
阳和卫离京城就六百多里地,早上出发,夜里就该到了。这会儿都傍晚了,再等等吧,邓云鸿安慰自己,说不定到了晚上,周和的人就回来了。
只是,邓云鸿等的骑兵,周和并没有派出去。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他知道何青衣很可能要逃,为了帮她,自然拖一天是一天了。大哥虽然万能,总不至于连鞑靼这边的事都一清二楚吧。周和抱了侥幸心,就拖着不发消息了。
千影楼的无面,周和当然听说过,可无面长什么模样,周和并不清楚。无面一向避开所有人,除去有次在邓云游面前现过身,跟周和并未打过照面。即使邓云鸿有什么消息让他传递,无面也只留下书信。
所以,无面扮了将士,就跟在何青衣身边,周和也一无所知。而无面对周和,一向没什么好感。因为,邓云鸿太相信周和了。
无面觉得,他才是大公子最应该相信的人,周和怎么能跟自己比,有了攀比之心,自然就有了敌意。
送嫁的队伍,早上在阳和卫耽误了一些时辰。下午加速行军,到了傍晚,也到了大同的城门外面。
第15章 城外迎恩门
虽然送嫁的队伍,是从阳和卫到的大同。www.uu234.net可论边境的距离,反而是阳和卫离鞑靼更近一些。
大同在阳和卫的西南面,送嫁的队伍走了一日,傍晚时分,正好走到大同城的东门外。
八千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周和跟刘贡停下队伍,在东边的迎恩门外候着。
不一会儿,城里就有人出来迎接了。
中间一人穿了四品的文官服饰,边上一人穿了五品的武将官服,边上拥簇了一帮文武官员。想来,这领头的一文一武,便是大同知府李仪和大同守备郭守义了。
为了防止地方势力过度膨胀,后商用的“三司”制度,即司法,军事和行政分属于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布政使司。这样一来,又产生另外一个弊端,权力过于分散,行政效率极其低下,弊端丛生。
针对这一毛病,朝廷就派了中央官员巡视地方,以节制三司。一般来说,巡抚负责地方赞理军务,而巡按则负责吏治,并不干涉军政。
可大同是军事重镇,巡抚之上,还有三边总督孙连玉。孙连玉接替余盛海的位子,当了十三年的土皇帝,三边各个位置,全是他的心腹。以至于京城谣传,三边只知孙连玉,却不知汤家皇帝。
春末夏初的时候,高阶就派了自己的门生赵梦白,来三边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巡按。巡按的品级虽低,却极有影响力。一个奏折,就能摘了当地官员的乌纱帽。
赵梦白到了三边,抓了好几个人的小辫子。可高阶为了自保,就跟孙连玉形成齿唇相依的互助模式,压下了赵梦白的奏折。
赵梦白郁郁不乐,不做这官,高阶没了眼线,万万不会答应。可做这官,又两头受气,高阶压着他的折子,孙连玉的人又难看他。
赵梦白在三边里外不是人,过的相当辛苦。前不久,又给打发到大同来了。孙连玉的总督府设在固原,固原跟大同之间还隔了个延绥。这样一来,孙连玉也清净了,高阶的要求也满足了,受苦的,还是赵梦白。
大同跟阳和卫不一样,阳和卫虽然关键,却只是军事意义上的关键。可大同,除去军事重镇的身份,还管着宣大两府的事。自然,大同知府李仪跟大同守备郭守义,都是孙连玉的心腹。
何青衣早上写了三分信,一封送去固原给孙连玉,指责他放冷箭袭击使者。一封送去延绥给马梦龙,让他明天到大同商议军情。还有一封给了大同守备郭守义,内容与延绥的一致。
到了这个时候,大同和延绥的信应该都收到了,固原的信,却还在路上。可阳和卫使者遇袭的事情,三边的人,应该都收到消息了。这是他们的地盘,送嫁的队伍一到三边,一举一动,自然都会被人上报。
出城迎接的文武官员,应该也都知道了。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防备,脸上却装的若无其事,按照礼仪规矩,接了送嫁的队伍进城。
汤盛作为名义上的送嫁使者,骑了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到了城门下面,石青示意他下马寒暄,可汤盛连这两人的姓名都不知道,下了马,草草地见过礼,就跟着李仪进城了。
汤盛不知道李仪和郭守义,可他们对汤盛的底细,却一清二楚。这汤盛能来送嫁,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的妹妹,玉成公主。
除去这个草包使者,听说中宗暗地里还派了一个使者。昨晚在阳和卫,这暗使还差点挨了冷箭。孙总督这会儿正火呢,竟然有人在他的地盘上偷袭使者。这送嫁的使者要是死了,不就算在他孙连玉的头上了嘛。
而那个阳和卫,守城的又是余盛海的旧部,王勋。谁知道是他动了手脚,还是故意帮着外人,给孙连玉栽赃啊。
万幸,那使者并没出事,安全进了大同城。孙连玉气归气,却不打算过来解释。一个小小的送嫁使者,口气却那么大,不分青红皂白,立马就指责孙连玉放冷箭。他堂堂一品的总督,这么点小事都要过来解释,体面何在?
所以,李仪和郭守义见了汤盛,就解释说:“孙总督旧疾复发,在固原养病呢。路途遥远,病情堪忧,怕是来不了了。”
汤盛根本就不知道偷袭的事,也不知道何青衣写信责问的事。听他们说的那么谦卑,汤盛就扬扬手,表示知道了,不用多说。
这三边孙连玉,汤盛当然知道了,听说是三边的土皇帝,宫里还有个极受宠的妹妹贞妃。这种人,能让手下解释缺席的原因就不错了,汤盛根本就没指望孙连玉会来大同迎接。
李仪陪了汤盛走在前面,郭守义见过周和跟刘贡,就跟在他们的后面。大家都知道,中宗派了个公公做暗使。可使者不愿意露面,大同的文官武将也不戳破,只把随行公公的待遇,偷偷地拔高了不少。
田庆荣哪里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大家眼里的暗使了。大同的文武对他们这么谦卑,田庆荣想当然就以为,这是地方官对宫里内侍的敬重。毕竟,宦官们日夜跟着中宗,随便一句话,说不定就能让他们飞黄腾达,也能让他们丢了乌纱帽。
地方官们的客气和礼遇,田庆荣也理所当然地笑纳了,大家一看,越发觉得没错了,这公公不是暗使才怪呢。
大同城的官厅,校场,还有控军台,全在西南角。送嫁队伍进了东门,李仪就引着众人往大同的西南面去了。
走到城中心,经过四座牌楼,三丈高,五丈宽,精美巧固,巍然壮观。
牌楼的中间是正门,左右为便门。每个正门上面,都装有大幅坊额,黄底黑字,每字大概两尺。东边写着和阳街,西边是清远街,南边是永泰街,北边是武定街,应该是牌楼下的路名。
进了大同城,何青衣掀了车帘往外看去,人来人往,市井喧嚣,热闹的不像个边疆的军事重镇,反而像个京城附近的大城市。
第16章 大同的城墙
大同知府李仪一早就接到书信,说送嫁的队伍要来大同出境。顶 点 X 23 U S只是京城和大同之间隔了七百多里地,也不知道行军速度如何,何时才会到达。
李仪接了书信,一早就派人收拾了馆舍,安排了八千人的住处。昨晚又收到消息,说送嫁队伍驻扎在阳和卫城下,今天应该能到大同。
李仪一边派人跟着送嫁队伍,有消息立即回报,一边又在城里贴了公文,吩咐百姓及早归家,别在街上碍事,免得阻了送嫁队伍进城。
可听说了这么一件事,大同的百姓就更热心了。一下午谁都不做事了,做生意的也把门关了,齐齐聚到东门一带,等着送嫁队伍进城呢。
李仪跟郭守义出来一看,不贴告示还好,一贴告示,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进城看热闹了。只得派了驻军,驱散人群。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驻军这么一赶,大家又沿街排好队了,谁也没上街,却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热闹。
驻军人少,也不能当着送嫁队伍去驱赶,只得由着他们了。送嫁的八千人马一进城,沿街就全是看热闹的百姓了。有人在自家楼上,有人站在店铺门口,说说笑笑,竟然看起了热闹。
说是边关重镇,这爱看热闹的民心,倒是哪里都一样啊。何青衣放下车帘,心里甚是感慨。
李仪引了众人,穿过大同城,到了西南角的小校场住下。
普通的卫所一般是五千六百人。可大同连着宣府,两个都是军事重镇,以前也曾设过宣大总督,由朝廷直接任命。后来设了三边总督,就归到孙连玉的手下。因此,城中军营众多,倒是能住下这八千的送嫁队伍。
安置好军队,天色就已经黑了。李仪让城里的主簿们招待了士卒饮食,又带了汤盛跟周和他们去官厅吃酒。
士卒们走了这一路,好容易到了目的地,又有了酒水食物,甚是开心。刘贡怕士卒酒后闹事,吩咐了自己左哨军的亲信,小心看着。
因为要等延绥守备马梦龙到了,才能一起商讨出战计划。所以这一晚上,李仪跟郭守义也不谈公事,只跟送嫁的官兵,说些大同的风土人情。
还说西北角有个乾楼,呈八角形,高大瑰丽,算得上大同的名胜。让大家得空了,也去看看。
自从昨夜遇险,何青衣就穿了宫女的衣服,混在宫女堆里。进了大同城,地方官们陪着汤盛周和他们吃酒,又让女眷们带了宫女去府衙后院休息。
送嫁队里,说是有个女官,可京城以外的人,谁知道女官和宫女的区别。见了七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女眷们也不多问,领着大家去了府衙后门。
大同一向少雨,因此,城里城外,最多的庙宇,就是求雨的龙王庙。府衙后门的对街,就有一个。
宫女们在马车上憋了八天,既不能下来走动,又不能骑马前进,大家踩了实地,都有点兴奋。再加上大同是座古城,一路上进来,风光景物,都与京城不同。见了这龙王庙,有人就问了。
李仪的家眷们听了,就解释大同少雨,所以才多龙王庙。何青衣想起昨晚过夜的龙天庙,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这会儿已经日落,虽然时辰还早,可天色已经暗了。龙王庙里没有灯火,外面看去,晦暗阴森,大家也不敢细看,张望了一圈,就跟着女眷们走了。
府衙就在城下,对着城墙,而城墙上又立着望楼,月楼,箭楼,人影晃动,警卫森严。只是,有一段的城墙,颜色明显不同。
大家看的奇怪,就又问带路的女眷了,“这城墙是重建的吗,颜色不怎么一样?”
带路的一个嬷嬷就笑了,说:“是重建的,不过也好多年了。”
原来,大同的北面是一望无垠的平原,鞑靼如果进犯,很容易就能攻进城来。为了防守,大同的城墙就造的特别高,也特别复杂。
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城墙四角有四座角楼,还有五十四座望楼,九十六座窝铺。四座城门之外,还有瓮城,瓮城之外还有月城。这样,出入大同就要过三道门,各门楼上还有箭楼,防备极其森严。
后商开国的时候,鞑靼曾派人围攻大同,守了九个月,城里弹尽粮绝。一个守将投敌开了城门,大同才落入敌手。
鞑靼的将领下令屠城,顺便又把城墙拆了一半。后来,后商派人夺回大同,重新砌了城墙,所以才有了新旧高低之分。
何青衣听了,心想这老妪模样普通,却谈吐不凡,不愧是军事重镇的妇人,和京城的嬷嬷们,十分不同。
回了后院,洗漱完毕,吃了些饭食,七人分了两个房间,分头睡了。何青衣跟左月金翘睡了一屋,检查好门窗,也就躺下休息了。
周和跟刘贡也记挂着何青衣,却被李仪跟郭守义死死缠住,片刻不能离开。汤盛一喝酒就忘事,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喝了两口酒,越发吹嘘显摆起来了,什么这八千人马都归他管,什么皇上对他有多看重,什么京城里达官贵人跟他有多铁,想怎么吹,就怎么吹了。
好在,众人都知道汤盛的德行,也不与他计较,随他吹嘘。倒是有几个公公,喝多了酒,开始不满汤盛的吹牛皮了。大同的地方官又赶紧安慰两边,吹嘘拍马,安抚了汤盛和公公们。
刘贡拉了石青,介绍他跟周和认识。周和出发的时候,邓云鸿就吩咐过,让他注意石青,有机会的话收为己用。
看见石青威风凛凛,周和倒是很满意,这模样,不上沙场可惜了。石青也听过周和的一些事,两人就聊起了北疆的战局。石青一说话,周和更是喜欢了,有勇有谋,难怪大哥吩咐自己,收为己用呢。
两人正说着话,刘贡推了推周和,说:“那个就是赵梦白。”
因为方王妃的事,刘贡揍过高安远。又因为徐坤文和吴仪的事,刘贡对高阶一派的人马,颇为熟悉。再加上,他在京城也做了几年,赵梦白做京官的时候,他们也见过面。
第17章 邓云鸿来信
赵梦白三十出头的年纪,脸色略黄,穿了件七品的青袍,一个人坐那里自斟自饮。www.uu234.net
他来三边,也快半年了,因为举报官吏贪污受贿的事,被三边众人排挤了。高阶又压着他的奏折不上报,赵梦白在三边的日子,过的是两头受气。上个月还在固原,孙连玉嫌他麻烦,就给打发到大同来了。
赵梦白一个七品巡按,品级虽然低微,可他的奏折却很有用。所以,赵梦白来三边,有那么一股子拉皇帝下马的锐气。可现在,高阶压了他的奏折,一下子就砍了赵梦白唯一的优势。现在,谁还拿他当回事啊。
本来,三边的人就自成一体,赵梦白手里有个上书朝廷的尚方宝剑,大家还怕他三分。现在,只当他是只丧家犬,打发又打发不了,咬人又咬不疼,随便放着了。
赵梦白坐了一边,武将他搭不上话,文官又不搭理他,只得自己灌酒,醉了就回去休息。谁知,却发现刘贡他们三人,正看着自己呢。
赵梦白的酒,也醉了几分,也不管失仪与否,拿了个酒杯,遥敬了他们三人一杯。周和见了,也拿了杯子,去他边上坐了。刘贡虽然不喜欢高阶的人,可这赵梦白,眼下似乎并不讨厌,也拉着石青一起过去了。
四人正说着话呢,刘贡的手下却进来说,校场那边有士兵吃酒闹事,让他出去管一管。
周和跟刘贡就借故出来了,汤盛正在兴头上,而几位公公也喝的正酣,自然不肯退席。
李仪就让郭守义陪了周和跟刘贡回校场,自己跟文武官员,继续陪着汤盛和公公们吹牛皮喝酒。
到了校场,十几个士兵围了一圈。周和跟刘贡进去一看,中间两人打的鼻青脸肿,一个是左哨军的人,一个是三千营的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左哨军跟三千营的人当然出手相助了,十几个人刚要混战,却被刘贡的手下给喝止了。
周和一看,是刘贡的事,也不好瞎掺和,就留了刘贡处理这事,自己先行回房了。担心暴露何青衣的身份,周和也没法去后院看她,脱了长袍披风,刚坐下,却看见桌上放了一封书信。
这书信,周和实在是太熟悉了。他在宫里当御前侍卫,邓云鸿不许他常回邓府,只让写了书信,交给无面带回去。
可这无面长什么模样,周和一无所知。从来都是无面在他桌子上,或者床头放封信,周和读了信,再写一封回复,放到原来这个信封里面。之后,无面就把他的回复,送给邓云鸿。
周和见了桌上的书信,就知道,又是无面干的。如果无面就在军中,那么,何青衣出来的事,大哥知道了?周和有些犹豫,拆了信封,果然是邓云鸿的来信。
里面写着,昨夜偷袭何青衣的,就是方王府的人,让他们多加小心。
周和一愣,大哥连昨晚的事都知道了,这才一日一夜,连方王的刺客都查出来了。周和的心一沉,看来,无面跟着他们,应该有一段日子了。
何青衣出京,周和确实不知情。直到昨晚到了阳和卫,周和才见到何青衣,知道她是中宗的暗使。两人在外躲了一夜,按理说,周和今天早上,就应该派人去京城,把何青衣出京的事情,告诉邓云鸿。
可周和非但没有派人,反而一声不吭,本着拖一天是一天的侥幸心理,希望邓云鸿迟一些知道。这样,何青衣也可以跑的远一些。
现在看来,周和这想法,实在错的离谱。邓云鸿不仅比周和更早知道何青衣在军中,还查出了昨晚下手的是谁。
一时间,周和有点脸红,这事,不知道大哥会怎么想。现在派人回复,怕是画蛇添足了。只能写了几笔回复,放在信封里面,让无面传回京城了。
如果杀手是方王的人,那何青衣出宫的事,他们应该也知道了。中宗派了几个随堂大太监,又派了御前女官出使,田庆荣他们有可能是使者,御前女官也有可能。还好,昨晚何青衣穿了太监的衣服,杀手才误以为使者是公公。
周和松了一口气,就把自己昨晚知道何青衣的事,以及今天进大同的事,一一写了信,回报给邓云鸿。
无面已经藏身军中,何青衣的性命,暂时可以无忧。只是,如果她想逃跑,怕是没有希望了。周和心想,得找个机会,通知一下何青衣,放弃逃跑的打算。日后回京,再做商议。
可一边有无面看着,一边又有杀手看着,周和一时间找不到机会,去通知何青衣。
想到这里,周和搁下笔,放下书信,自己又起身出去了。
凶手是方王的人,这事,他得回去看看石青的态度。
这会儿,月至中空,虽然只是十四的月亮,却甚是明亮。周和循了路,回了官厅的酒宴。众人皆醉,倒是那个石青,坐的笔直,端了杯清酒,正慢慢喝着。看见周和回来了,就又举杯朝他示意。
周和看了一圈,赵梦白已经走了,郭守义陪了刘贡出去,也没回来了。倒是知府李仪还陪着汤盛和送嫁的公公吃酒,众人颠三倒四,都还胡乱吃着酒。周和心想,这知府好酒量,竟然陪了这么久。
石青明显还很清醒,问:“周兄怎么去了那么久?刘兄呢。”
周和拿了个杯子,在他身边坐下,一边斟酒,一边说:“士卒们喝多酒,起了争执,刘兄还在处理呢。”
石青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三大军本来就各自为政,让左哨军领头,自然有人不服。”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想来是想起以前,他带着右哨军去镇压起义的事了。空有一身本事,空有这么些人马,却被四面八方的利益集团牵扯着,做不了自己的决定。
“石兄,”周和劝:“为何跟着汤盛这样的人,捐躯报国,哪里都比跟着他好啊。”周和当然知道,石青跟的方王,不是汤盛。这个他,明指汤盛,实指方王。
第18章 捐躯报国恩
“捐躯报国恩?”石青擎着杯子,对着月亮转了一圈,突然砸在桌子上,说:“如果我根本就不想捐躯报国恩呢?”
看来,方王是真要造反,而他手下的人,也是这么想的。m.www.uu234.net
周和没说话,石青经历过的事,他一个旁人,没什么资格指点。
石青虽然清醒,却也喝了几杯酒。酒入愁肠,自然,话就多了一些。
“周兄?”石青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周和一愣,想到了何青衣。
石青却半眯着眼睛,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说:“我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种。我们两家是邻居,院子挨着院子。我参军混了些名堂,当了右哨军的统领,她等我也等到十七岁。”
看他的神情,想来,是个悲剧。周和有点不忍心,却不得不听下去。
“她十七岁了,家里也着急她的婚事。我当时二十了,虽然当了个右哨军的统领,却想再得些军功,就跟她家里人说,再等我一年。等我带了军队出征,打个胜仗回来,再风风光光娶了她。”
石青咧着嘴,苦笑了一下。周和虽然没经历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却也懂得其中的苦涩。
“结果,我带了军队出京,处处掣肘,好容易到了关键时刻,没冬衣没粮食,甚至连弓箭都有问题。”石青拍了一下桌子,说:“打仗打仗,打仗的也是人啊,没吃没喝又没衣服武器,怎么打?”
周和从军多年,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军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军饷要层层盘剥,到了士卒手中,所剩无几。很多士卒是一家的顶梁柱,上战场打仗,是拿命换点吃食,还这样盘剥,哪来的士气。
再加上,战场艰辛,衣服物资经常供应不上。冬衣是户部做的,看起来全是棉花,其实全是芦花,风一吹就刺骨的冷,根本就不保暖。武器是工部做的,贪污受贿,一层层下来,没有武器是能使的。
冬衣不保暖,朝廷虽然屡令不止,也没人太过追究。可武器没法用,那士卒除了送死,别无选择。后来才改了规定,在武器上面铸刻负责官员的名字职位,如果武器不好,按图索骥,谁做的谁负责。这样一来,工部做的武器,才开始好转。
“我带着军队苦捱了三个月,”石青说:“没粮没衣没武器,最后战功被别人得了,我也没有怨言,谁叫我年轻气盛,不知道一人做事十人拖后腿,自己大意了呢。”
石青说的这些事,在北疆军中,几乎不存在,所以,周和虽然同情,却没切身体会。
“可我一回京,”石青的情绪有些激动了,“立马就下了大狱,说战事延误,全是因为我守城不出,错过了战机。没枪没箭,我能让士卒空手上战场吗?”
周和提了酒壶,给石青满上。石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说:“在牢里关了一年,家里为了救我,能卖的全卖了。最后一次来看我,说她要嫁人了。我在牢里,最担心的就是她,听说她要嫁人,我却松了一口气。”
石青的声音,明显哽咽了,“谁知到了年底,我出来了,她却死了。说是出嫁的时候,轿子到了山涧,她就跳了……”
周和一开始就猜到了结局,只是不知道,这结局这般惨烈。
如果石青不贪心,当了右哨军的统领就娶了她,即使战败入狱,她也不见得会死。石青拭了眼泪,刚想说些什么,汤盛却过来了,说想回屋睡觉。石青扶了他,告辞走了。
周和原想问下方王和刺客的事情,却听了石青的爱情悲剧。坐了桌前,心有寒意,石青错在托大,不知道世事艰辛。而后入狱,却是被人诬陷。家破人亡,爱人死的这般凄惨,他对后商,对朝廷,只有仇恨,还什么捐躯报国呢。
周和起身,出了官厅,往校场走去。这会儿,月已东移,长长地拖着他的影子。看样子,方王的刺客,和石青没什么关系。
周和回了屋,脚步也有些踉跄了。进去没一会儿,屋内的灯也熄灭了。
到了子夜时分,所有人都睡的正香。士卒们喝了酒,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已鼾声四起。而将领们吃了酒,酒劲一上来,也睡的深沉。
汤盛被石青扶回卧室,一早就跟一滩烂泥一样,动都动不了了。公公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几个小太监搀着田庆荣,东倒西歪地回了房,这会儿也睡死了。
大同城里,一片漆黑,唯一醒着的,只有天上的月亮。
突然有个黑影,吱啊一声,开了田庆荣的房门,手里寒光一亮,扎到了床铺中央。只是,他扎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发现,大事不妙。
紧接着,屋内突然就亮了,十几个军汉擎着松油火把,一瞬间就把房间照的灯火通明。刘贡站了中间,正想让人抓住刺客,那人却一个打滚,出了大门。
刘贡也不着急,带了军汉,也出了大门。
只是,这会儿,门外围了一圈的人,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军汉。每人手里都擎着一个火把,包成一个半圆,围在田庆荣的门外。
刺客虽然出了房间,却被包了个水泄不通,根本就出不去。
“给我拿下!”刘贡刚一下令,那人却摇摇晃晃地倒下,还在地上抽搐起来。
士卒们上前,扯了那刺客的面罩,却见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应该是服毒自尽了。
刘贡赶紧让士兵们让开,自己上前,扳正了刺客,想从他口中问出指使的人。
“大哥,别问了,”何青衣带了左月金翘,跟着周和出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呢?”刘贡有些着急。
“他是自杀,”何青衣说:“应该没有同伙。”
周和提了灯,上前看了一眼刺客,穿了身黑色的夜行衣,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就这样死了。
何青衣也过去看了一眼,周和赶紧拿手挡了她的眼睛,说:“别看。”
何青衣瞥了一眼,退了出去,这刺客的死法,跟寿康宫的程落英,竟然一模一样。看来,真的是方王的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药,竟然发作的这么快,死状又这般凄惨。
第19章 方王的刺客
听见田庆荣门外的喧嚣,石青自然醒了。m.www.uu234.net出来一看,周和跟刘贡带了四五十个军汉,正水泄不通地围在门口。
石青过去一看,地上躺了个黑衣服的刺客,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刘贡正吩咐士卒,小心检查刺客的衣物,却什么也没搜到。那刺客口吐白沫,死状凄惨。石青见了,也有所不忍,虽然这刺客他叫不上名字,却在方王府里见过几次。没想到,除了他,方王竟然还派了刺客出手。
士卒翻找了一圈,说:“刘统领,什么都没找到。”
刘贡还没说话,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你看一下他的腰带,沿着缝边摸。”刘贡立马就示意士卒照做。
那士卒解下刺客的腰带,摸了一会儿,就喊:“有东西,腰带里有东西。”说着,拿了腰带到火把下细看。
刘贡过去一瞧,腰带里面缝了米粒大小的药丸,他刚要拿,何青衣又说了:“大哥,别动,应该就是毒药。”
这毒药如此厉害,地上的刺客就死在大家的眼前,士卒拿着一下子也不敢动了。何青衣拿了块帕子,包了毒药,收了起来。
刺客虽然死了,可是,查一下毒药的来源,应该可以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何青衣跟周和都知道,刺客是方王派来的人,可上报给中宗,总得有点真凭实据。何青衣收了毒药,又写了书信,派人八百里加急,回京通报了。
刺客暗杀使者,死法又跟琪太妃投毒案的宫女那么像。中宗要是把这两件事给联系在一起,方王造反的罪名,怕是就要坐实了。
眼下,方王还困在京城,哪敢轻易让中宗怀疑到自己呢。这样一来,何青衣就暂时安全了,至少,方王不敢派人杀她了。
石青在边上,看见她吩咐找药,写信,又派了使者回京,才知道这个一路上默默无闻,躲在车厢里的女官,才是中宗的使者。中宗这一招,实在是妙,谁会料到,他派了个年纪轻轻的女官出使呢。
现在到了大同,明日议事,后日就去云中,谁现在下手,都已经来不及了。石青虽然跟了队伍,可他跟长沙的关系,更是谁都知道,自然也不能下手了。
石青暗笑,朱长史也有算漏的时候。
原来,周和跟刘贡,一早就安排了晚上的陷阱。两人借口士兵醉酒闹事,早早出了筵席。之后,汤盛和田庆荣醉酒回屋,他们再偷梁换柱,留了一张空床。屋里屋外埋伏好士兵,只等着刺客现身。
刺客心急,又觉得使者是田庆荣无疑,所以就自投罗网了。
只是,这毒药,未免歹毒了些。石青有些不忍,可如果他活着,供出方王,也只是时间问题。也不知道,朱长史用了什么法子,让他选择自尽呢?
士卒收拾了刺客的尸首,石青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处理好刺客的事,周和又陪了何青衣回屋。夜色深沉,左月跟金翘一左一右陪了何青衣,周和穿了身鸦青的长袍,走在前面。
周和突然说:“大哥知道你来大同了,他派了人跟着,你还是回京城吧。”
“是你说的吗?”何青衣语气不善。
“不是。”周和摇头。
“那人是谁?”何青衣又问。
“我不认识。”周和实话实说了。
“哼,邓家也有你不认识的人?”何青衣明显不相信。
可周和实在没法解释,邓云鸿养了个密报组织叫千影楼,里面的人,除去北疆的无声,他一个都不认识。这次跟来鞑靼的无面,据说是千影楼的头号探子,除去邓云鸿,谁都不知道他是谁。周和在北疆多年,怎么知道这些人。
周和送了何青衣回屋,见她还在生气,就说:“回京再待半年吧,要是大哥不让你出宫,我再帮你,好不好?”
“帮我?你昨晚还说,让我想走的话,就告诉你。”何青衣反问:“现在又劝我回去再待半年。说回去说帮我的都是你,你让我信哪一个?”
何青衣正在气头上,她好容易摆脱了邓云鸿。过了明后天,去了云中,把中宗的任务给交代好了,玉成公主怎么做,就不关她的事了。等她完成任务,就可以找个理由,带着左月跟金翘消失了。
结果,晚上刚抓了刺客,周和就说,邓云鸿派了人过来监视,让她乖乖地回了京城。这算什么事?所以,抓了周和的话,何青衣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左月跟金翘进了屋,何青衣站了门口,心里甚是憋气。出京的这八天,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算是彻底摆脱邓云鸿了。谁知道,只是做了八天的美梦而已。
周和见她伤心,站了一边,神色也随之黯然。
何青衣却突然贴近周和,仰了头,很轻声地问:“你真不认识?”
周和摇摇头,看了她的眼睛,说:“真不认识。”
何青衣突然轻笑,说:“我知道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周和一愣,这是什么情况,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又笑?
见她进了屋子,关上门窗,周和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回房点了灯,研了墨,周和拿了笔,继续给邓云鸿写信。顺便,也把石青的态度,赵梦白的处境,还有刺客服毒自尽的事,也一并写上了。
写好之后,周和折了信,放进信封,自己就去睡了。
听说邓云鸿派人监视,何青衣明显很不开心,怎么后来又好了呢,周和有些不明白。只是,想到月光下,她抬头看自己的模样,周和却有些睡不踏实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放了她走,邓云鸿责怪是一回事,自己日后,也再见不着何青衣了。周和的心里,有些不愿意。
在宫里的时候,周和也想过,等邓皇后跟徐若兰生了皇子,何青衣出了皇宫。他就跟邓云鸿开口,让何青衣去北疆。可现在,何青衣突然要趁机逃跑,邓云鸿又派人监视,自己的计划,一下子就被打乱了。
周和想着这几天的事,慢慢也睡着了。桌上的书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第20章 刘贡和金翘
次日天一亮,李仪和郭守义就知道了,昨夜军中来了个刺客。刺杀田庆荣不成,反被刘贡跟周和捉住了。只是,没审出是谁,就服毒自尽了。
郭守义赶紧派了军中的主簿,前去查看。如果是大同驻军的人,主簿应该会认识。李仪听了,也赶紧带了文武官员,前来慰问了。
田庆荣昨夜大醉,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刺客一事,也是早上才听人说的。还有小太监绘声绘色地说,那刺客拿了把三尺长剑,冲着他的床铺,一阵猛砍。
田庆荣听了,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回屋睡觉了。非让李仪给他换了个屋子,又让宫里跟出来的六名侍卫,守了他的门口。
昨夜捉拿刺客,都是刘贡的左哨军和周和的北疆军出面,并无外人在场。所以,李仪跟郭守义,并不知道,使者另有他人。见田庆荣害怕,他们也自觉失职,赶紧给他换了房间,门口又派了一队守军。
何青衣除掉方王的刺客,就恢复了女官的衣着。许嬷嬷给她做的五品官服,她一次都没穿过。这会儿,正吩咐金翘熨了宫装,打算明后天进鞑靼的时候穿。
金翘一边烫,一边问:“小姐,刘大哥说今日上午有空,要教我骑马呢。你跟左月姐姐也一起去吧。”
何青衣正躺着看鞑靼和大同的舆图,听了这话,就吩咐:“你们换了太监的服饰再去,学了骑马,日后跟着我逃跑,也能跑的快一些。”
“小姐,”左月不明白了,“昨晚上,周公子不是吩咐了,让小姐先回京城嘛?”
“哼!”何青衣长长地哼了一声,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没见过这么听话的人。他听他的,我走我的,倒是那个监视我的人,先得把他给翻出来。”
“原来如此,小姐都有打算了,”金翘想了想,又问:“要不要找刘大哥帮忙呢?”
何青衣摇摇头,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目前军中就周和跟那个监视我的密探知道,到时候,只要摆脱他们就行了。刘贡还是算了,他连张留仙在哪都不知道呢。”
听见何青衣这么说,金翘的脸上,明显有些失望。
左月收了衣服,劝金翘:“刘统领能出京,到时候给他带个消息不就是了。不必急于一时。”
何青衣仍抱了舆图,计算着出逃的路线,也没注意她们的对话。
左月安慰好金翘,两人就换了小太监的衣服,去找刘贡学马去了。
昨天早上,何青衣在阳和卫,就写了信通知延绥的马梦龙来大同。这书信,昨晚也应该到延绥了,一来一回,如果马梦龙是今天早上出发,晚上才到大同。
所以白天,刘贡就借口整兵,推了郭守义他们的邀请。空出时间来,就问金翘,要不要学马。金翘在行军路上,就很想学了。要不是何青衣想要低调,天天躲在马车里,她很可能一早就跟着刘贡学了。
这会儿临时抱佛脚,金翘带了左月,两人一起去了校场,能学个半天,也是好的。到了战场,谁还赶着车让她们坐着跑的。
更何况,何青衣还想逃跑,她自己骑马跑的飞快,可左月跟金翘不会啊,到时候也是麻烦。所以金翘这么一说,何青衣直接就同意了。学了骑马,这次用不上,以后总用的上。
方王的刺客被抓,何青衣写信告诉了中宗,接下来,至少方王是不敢派人刺杀她了。大同的官员,更不会动她。至少,在何青衣出了大同地界之前,是不会动她的。所以,何青衣很放心地让左月跟金翘去骑马了,自己抱了书,半躺在榻上。
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何青衣看了会儿舆图,觉得还得听听当地的人怎么说。总不能自己凭空想个逃跑的路线,实际上却行不通吧。
何青衣合上书卷,半靠了榻上,心想,周和说邓家派人监视她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昨晚上,周和强调了几次,不是他说的。这点,何青衣相信他。周和怎么说,应该就是怎么做的。
如果不是他说的,邓云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前晚上,何青衣才去周和军帐,昨晚上,周和就说,邓云鸿来信,说袭击她的人是方王的刺客。
何青衣分析,邓云鸿这个回复,应该发生在她遇袭之后。这么说,从前天晚上开始,她的身边就有人看着。这人,多半躲在她的身边。否则,不可能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去了周和的帐中,也不会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回的军帐。
至于在郊外龙天庙的一晚上,除去周和,就只有一匹马。周和没说,应该没人走漏了消息。想来想去,最可疑的,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何青衣跟了宫女,马车一直跟着刘贡的后面,边上有两辆太监的车,一辆宫女的车,还有几个侍卫骑马。除去这几个宫里一起出来的人,还有刘贡的一些士卒。对于那些士卒,何青衣完全不认识,谁想隐藏下来都行。
这监视的探子,究竟是宫里的人,还是刘贡的士卒?
四个宫女,都是乾清宫的人,中宗千挑万选,排出了利益关系,才留在身边。何青衣觉得,应该没有邓云鸿的人。那几个太监就不好说了,就那个田庆荣,大嘴巴到处吹嘘,又爱钱,又贪权,一看就是个很容易收买的人。如果收了点钱,难保不跟邓云鸿告密。
可如果说,这几个太监,对邓云鸿忠心耿耿,那却难说了。太监这些人,太容易为金钱所动,也太容易出卖自己,没有忠心,邓家即使利用他们,也不会当了心腹。
剩下的六个侍卫,都是黑火门的守卫,平时跟何青衣的行动轨迹完全无关。他们出宫,只听周和的吩咐。何青衣觉得,邓云鸿不会把那么关键的心腹,放到黑火门那么远的地方。
总的来说,宫女几乎不可能,太监可能出卖消息,但不可能是邓家的心腹密探。侍卫比宫女和太监都稍微可疑一些,但是也有限的很。
第21章 冷箭何处来
最可疑的,反倒是刘贡的那些士卒。m.www.uu234.net
刘贡原是左哨军的人,并不熟知别军的士卒。送嫁的队伍是支杂牌军,一半北疆军,一半京城的三大军和御林军组成。
北疆军跟了周和带头,几乎不在何青衣身边走动。反倒是京城的杂牌军,一直跟在女官和太监的马车边上。
这一半,除去刘贡的左哨军,剩下的是,只是凑个人数。别说彼此相熟,可能连其他队友的脸,都未必记得呢。
看来,邓云鸿的密探,很可能藏在这四千人里面。
只是,这四千人,何青衣怎么才能找到邓家的密探呢。
这会儿,也到了午饭的时间了,李仪派人来请,可田庆荣怕死,怎么都不肯出屋。李仪无奈,只得派了管家,送了饭菜过来。先给了田庆荣,又给了女官和宫女们。
金翘跟左月都没回来,想来,跟着刘贡骑马,一时间忘了时辰了。
这样正好,何青衣趴到窗口,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屋子。田庆荣就住了那间,门口守了六个官厅的侍卫。这六人,都是昨晚上才来的,何青衣记得模样。而宫里跟出来的六名侍卫,一早就去吃饭了,谁乐意捧着田庆荣的臭脚啊。
院子里除了这六名侍卫,再没有别人,田庆荣的屋子里,时不时传来他的牢骚声,还有小太监的说话声。
何青衣从衣服堆里,摸出了一把弓,再摸了一个箭囊出来。庆王选妃的时候,曾经教过她射箭。何青衣的箭法,只是个装模作样,吓唬门外汉的假把式。
可是,这也是她唯一会的武器。所以,一上路,何青衣就让金翘拿了套士卒的弓箭,塞到自己的衣服箱里。原来,这弓箭是留着逃跑的时候自保用的,可眼下,似乎有更好的用处。
何青衣跟左月金翘住的屋子,坐东朝西,东西都有一扇窗。田庆荣的屋子坐西朝东,也是一样的布局。
这会儿,田庆荣的窗子,开了一半,隐约能看见屋里的人影。何青衣拿了一支箭,比划了一下,从自己窗口,射向田庆荣的路径,做了个记号。又拿了弓箭,站到东边的窗下,往自己西窗的窗框上射了一箭。
就那么点距离,何青衣一箭,轻轻松松就扎到窗框上了。
接着的一箭,就有些难度了,何青衣需要在东窗,把箭射过自己西窗开着的缝,再射进田庆荣的屋子。最好,能扎在什么东西上。
何青衣的右手拉着弓弦,稳稳地瞄准了,再猛地放开。箭一离弦,就飞一样地穿过几扇窗子,进了田庆荣的屋子。
“啊,有刺客……”田庆荣的屋子,传来一声尖叫。
门口守着的六名侍卫,赶紧冲了进去。
何青衣爬了东窗,拿着弓箭,远远地丢了出去。接着,赶紧冲到门口,就要过去查看田庆荣。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出门,院子里就冲进来四个刘贡的士兵,一左一右围了她,问:“张姐姐,你没事吧?”
毕竟,对刘贡的人来说,田庆荣就算死十个,都不如何青衣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因为,何青衣是刘贡的弟妹,那田庆荣只不过是个没什么关系的太监。
“没事,没事,”何青衣装的很害怕,指了指东边的窗,说:“刚才那里有人。”
听她这么一说,有两个士兵就飞速出了屋,往东窗外面的方向追去了。
而屋里的两个,却仍是一前一后守了何青衣,担心刺客还会出手。可对面的田庆荣,却已经叫的世人皆知了。
毕竟,昨晚上的刺杀,他吃醉酒,一早就被周和给偷梁换柱挪到别处睡了。可这会儿,他连外面都不敢去,拿了饭菜在屋里面吃,竟然还有冷箭杀他。自然而然,田庆荣在屋里,就嗷嗷大叫了。
田庆荣这么一叫,自然就把周和给引过来了。
刘贡带了左月和金翘,在小校场学了基本的骑术,就带着她们去城外跑了。周和一个人在校场点兵,到了饭点,也没见谁出来。何青衣又一个人呆在屋里,他就打算过来看看。
谁知,刚到府衙后门,就听见田庆荣杀猪一般的叫喊。
周和心里一急,也来不及多想了,飞速跑进何青衣的屋子,问:“你没事吧。”
那两个士卒见周和来了,也退出门外,去查看田庆荣的样子了。
周和四处一打量,窗棱上就扎着一支箭,心里一惊,一把就揽了何青衣入怀。上上下下地查看,问:“没伤到哪里吧?”
周和背对着门,挡着外面的视线。何青衣虽然不矮,可刚到周和胸口,被他这么一揽,直接就撞了上去。摸了摸撞疼的鼻子,何青衣也不跟他计较,看起来,他是真担心她了。
这时,出去追刺客的那两个侍卫也回来了,带了一副弓箭,递给周和,“周统领,我们往东追刺客,没几步就发现刺客的弓箭了,应该是翻墙跑了,来不及拿上弓箭。”
“这弓箭是刺客的吗?”周和看了一眼,说:“好像是我们军中之物。”
一个侍卫点点头,说:“这是我们三大军的弓箭,很多士卒都有一副,怕是查不出来什么线索。”
周和恨恨地说:“怎么还来,昨晚的教训,还不足够吗?”
何青衣也不点破,只得倒退几步,离他稍微远了一些。
这时,守着田庆荣的几个侍卫,也过来问:“这箭,是从张女官的屋子射过来的吧。”
何青衣点点头,指着东窗说:“就是那里射进来的,我躺着看书,看见一个东西飞了过去,赶紧起身,那边有个人影一晃,就消失了。”
如果这屋里的人,不是何青衣,周和一定会起疑。可这人是他心之所系的何青衣,周和如何还会起疑。
庆王选妃的时候,教过何青衣射箭,这事周和也知道。可就那么一天半天的,能学成什么样子,周和心里也很清楚,再加上,何青衣手上根本就没力气,怎么射箭?所以,他直觉就抹掉了何青衣,开始怀疑方王又派人放冷箭了。
田庆荣那边叫的越发大声了,周和就半揽了何青衣,把她圈在自己的身形下挡着,一起去对门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