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刺客又上门
田庆荣的屋子,又射进来一支冷箭,这会儿正呼天抢地地喊人呢。顶 点 X 23 U S
府衙的侍卫,一边围着田庆荣保护,一边又派人去喊李仪。宫里出来的六名侍卫,也吃好饭回来了,听见声响,都赶紧跑过来了。
周和护着何青衣过去,有个侍卫就问:“周统领,怎么了?”
“刺客在张女官的东窗放冷箭,穿过窗户射到了田公公的屋子。”周和又说:“弓箭找到了,人却跑了。”
宫里的侍卫,也不怎么把田庆荣的性命当回事。听说刺客跑了,周和这个管事的也来了,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大家进屋看了一下热闹,就要回自己的住处休息了,昨晚给田庆荣守了一晚上,今天可不想再守了。
“别,别走!”田庆荣半挂在一个小太监身上,喊:“李侍卫,你可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啊。”
他喊的李侍卫,就是黑火门的李尚棠。李尚棠平日守了黑火门,田庆荣这样的随堂大太监,何曾正眼儿看过他一眼。这会儿,有危险了,倒是喊他了。
李尚棠倒是想一走了之,可这田庆荣都认得他了。日后回宫,如果告个状,栽个赃,怕是自己这守门的事也要泡汤。只得不情不愿的,留下来陪他了。其他几个侍卫见李尚棠留下了,就跟着留下了。
箭是何青衣放的,她自然很耐心了,陪着田庆荣问长问短,还担心他哪里受伤了。把这田庆荣感动的,大家都是御前的人,果然就不一样。这才叫,子曰无衣,与子同袍的革命友谊啊。
周和拔下墙上的箭,看了一眼,又默默的把箭插回原处。
这会儿,府衙的人,也把李仪给请过来了。
一见到李仪,田庆荣就暴怒,一会跳一会儿炸,指责他保护不力。昨天这田庆荣还好好的,喝酒吹牛哥俩好,今天就吹胡子瞪眼脏话连篇。虽然田庆荣没胡子,可那眼睛瞪的格外大了。
李仪心里也冒火了,他一个堂堂的四品知府,管着大同府这么大的地方。文是进士出身,武也打过几次胜仗,守了这军事重地,也没让守备轻瞧了。这宫里来的太监,本来就一脸惨白,现在更没人色了,像只癞皮狗一样地朝着他狂吠!
李仪压下心头怒火,问了事情经过。边上的侍卫一边说,田庆荣就一边打断,加入很多臆想的情节。何青衣听了,心想,这会儿就是包拯来了,都破不了案子了。全是瞎话,没几句实话,听谁的?
她正暗自得意呢,周和见人越来越多,就一把拖了何青衣出去,跟众人说,他要送女官回去。
田庆荣正跟李仪斗气呢,哪里顾得上他们。李仪只顾想着处理刺客的事,也没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官。
送嫁的队伍进大同才一个晚上,一个白天,就已经两次暗杀了。昨晚的刺客自杀了,今天的刺客又不见了,这田庆荣,到底有什么秘密,这么多人想杀他!
周和拖了何青衣回屋,一进去就关好门窗,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哦,他知道了?何青衣挑了下眉,问:“你怎么知道的?”
周和只得苦笑,说:“就你那支箭,掉地上了还好说,可插墙上就暴露了?”
“怎么说呢?”何青衣有点好奇,掉地上不是更没威胁力了?她瞄了大半天,才让那箭射在墙上的。
周和牵了她的手,看了几眼,手指纤细,看起来比玉还白。说:“力气太小了,你的箭勉强才插到墙上,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箭是女子射的。”
周和指了指东窗到西窗,再到田庆荣屋子的距离,说:“寻常士卒,这点距离都能射进去三分,你的弓箭水平,还差的远了。”说着,拔下何青衣屋内的箭,指着那孔说:“你看,才这么点力道。”
何青衣看了眼箭孔,确实很浅,想来,田庆荣屋里的更浅。只得讪讪地问:“那怎么办?”弓箭射出去了,还能看出痕迹,这点,何青衣根本就没想到。
“我把那箭往里插了几分,”周和叹了一口气,问:“怎么好端端的去射他了呢?田庆荣得罪你了?”
“不是,”何青衣摇摇头,说:“你知道邓云鸿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周和点点头,说:“叫无面。”
“无面,”何青衣轻笑,“难怪你不认识他,邓云鸿从哪里找的密探啊,名字还这么诡异。”
“大哥有个暗卫组织,”周和说:“叫千影楼,里面高手无数,这无面就是千影楼的头子。所以上次收了大哥的回信,我就让你先回京城。”
“他们很厉害?”何青衣想起邓云鸿进皇宫的那次,心里有点没底了。
“嗯,”周和点点头,说:“有他们在,你一定不会出事,但是逃跑却几乎不可能。还是先回京吧,时间到了,我一定让大哥放你。”
“你知道这无面,长什么模样吗?”何青衣问。
周和摇摇头,说:“只有大哥知道他的模样。”
何青衣出逃,她以为邓云鸿手里只有北疆的军队,所以琢磨着进了孙连玉的三边,可能安全一些。这会儿,又出来一个千影楼,实在是打乱了一切计划。
也不知道,是无面一个人出来监视,还是带了好几个一起。如果是无面一个人,何青衣觉得,自己有法子避开他。可如果无面还有几个人,那就难说了。
眼下,何青衣借了刺客的事,盯上了几个刘贡的侍卫,可谁知道,那无面是不是躲在暗处。
他们正说话呢,刘贡带着左月跟金翘也回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金翘有点内疚,她想跟刘贡多处一会儿,才提议去学马的。左月跟她一走,屋里就剩下一个何青衣了。
“没事,没事,”何青衣指了指斜对面,说:“他们瞄准了田庆荣,箭是从我的窗口射过去的。”
这会儿,李仪派了士卒,正沿着何青衣的东窗往外追刺客呢,一阵喧嚣。
那边的田庆荣还尖着嗓子喋喋不休,这厢的窗口又吵闹不止,刘贡问:“弟妹,要不要搬去校场那边住?”
校场住了八千士兵,所以才安排女官宫女还有内侍,住了府衙后院。
何青衣摇摇头,说:“没事,这边有田庆荣挡着呢。”
第23章 阴沟里翻船
刘贡并不知道,昨晚的刺客是方王派来的。www.uu234.net所以,何青衣写信告诉了中宗,刘贡仍然有些担心。毕竟,中宗的使者,不是田庆荣,是何青衣啊。万一她伤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周和见了,只得说:“我等会派几个人过来。”
刘贡一眼就看见外面那四个三大军的人了,看领子有两个是右哨军的,有一个是三千营,还有一个是御林军的。
刘贡认识右哨军的一个,就喊:“张华,你们四个过来一下。”
那几个士兵,赶紧就过来了。
张华说:“刘统领,这刺客来去太快了,事发的时候,我们就在后院。田公公一喊,我们就跑张女官屋里来了,东窗那边嗖的一声,一个人影就跳墙走了。胡昭还跟我一起去追了呢。”
周和心想,这冷箭是何青衣放的,你们怎么可能看见刺客,还嗖的一声走了,这三大军的人,邀起功来,真不要脸。
张华边上那个右哨军的也频频点头,一脸,真的,我也看见了的模样。
何青衣看了一眼这几个人,如果无面扮作士兵混在她边上,那一定是这四人。张华一定不是无面,刘贡似乎跟他挺熟。张华一起的那个胡昭,可能也不是无面,毕竟,张华跟他熟识。无面初来乍到,扮作右哨军,必定会被张华识破。
那么,剩下的两人,就更可疑了。
“大哥,”何青衣说:“刚才多亏了这几位帮忙,我还没发现箭呢,他们就来了。”
“嗯,谢谢众位。”刘贡又说了:“不知道,大家是否愿意,护卫张女官?”
宫里的六名侍卫,全守着田庆荣了。几个女官和宫女就无人看护了,所以,张华点点头,说:“我没问题。”
那几个士兵也纷纷点头答应了。
这么一来,何青衣的屋外,也多了四名守卫。
再加上李仪又派了几支队伍巡逻,墙里墙外,窗前门口,一处不落。府衙的后院,一下子安全的不行。
周和心想,何青衣应该是怀疑那四名士兵了。那张华应该不是无面,倒是剩下的三人,有点可疑。
既然何青衣让他们守着,无面也不会伤害她,周和倒是也放心,吩咐了几句,就跟刘贡一起走了。
门口守了军汉,金翘只得关了门窗,问:“小姐,这刺客怎么就盯着田公公不放了,昨晚一次,今天又一次?”
“可能他嗓门太大了吧,”何青衣取笑说:“叫的那么响,不招刺客才怪呢。”
左月换了女装,收了太监的衣服。何青衣一早就拿了三套太监衣服收着,就打算日后出逃用。
左月放衣服的时候一摸,下面的弓箭没了,再联系今天的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放好衣服,左月笑吟吟地问:“小姐,我们的弓箭呢?”
金翘也回过神了,这弓箭还是她偷来的,问:“小姐,不会是你吧,田公公得罪你了吗?”
“没有的事!”何青衣一边摇头,一边把周和说的千影楼和无面,告诉了她们。
左月听了,问:“小姐,这无面一直跟着我们吗?”
“宫里应该没有,”何青衣说:“出宫以后才跟上的。”说着,压低声音指了指门外,说:“很可能就是他们四人。”
“啊!”金翘急了:“让刘大哥把他们关起来啊。”
何青衣笑,这金翘,现在满口都是刘贡了。
“不着急,”何青衣说:“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想关他们的时候就关。”
左月压低声音,凑到何青衣耳边问:“是哪个啊?”
何青衣摇摇头,说:“张华应该没问题,胡昭还有另外两个就不好说了。”
这时,门外有了响动,何青衣她们,也不说话了。
无面当然在这四人里面,他扮作士卒,就跟在何青衣身边。
要知道,跟着女官和宫女可不容易啊。到了大同,士卒要去校场,只有太监宫女和女官才到后衙。无面本打算恢复夜行装扮,开始潜伏。偏偏张华这几人,又拖了他去吃饭,刚到府衙里面,就听见后院有响声。
无可奈何,无面只得跟着张华他们冲进何青衣的屋子了。这么一来,就被何青衣给留下了。
无面出发的时候,邓云鸿就吩咐过他,何青衣擅长声东击西,让他小心一些。谁知,这次她换了投石问路,一支箭,就困住了无面。
无面自恃是千影楼的一把手,又长期观察监视宫里的何青衣,对她的生活轨迹,了若指掌。所以,无面就觉得,何青衣不过是个寻常的后宫妇人。即使有点心机,也不过是后宫的小把戏,谁知,一托大,自己就落到何青衣手里了。
她是女官,有个带军的大伯子,无面扮的士卒,偏偏就归刘贡管。这下子,想开溜就有点麻烦了。无面守在门口,心里有点儿阴沟里翻船的不快。
昨晚刺客自尽,何青衣就派人八百里加急,给中宗送了书信。周和回屋,也写了封飞鸽传书给邓云鸿。这会儿,倒是都到京城了。
中宗收了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里面还藏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毒药。
“魏明,”中宗喊:“快召姜辉。”
魏明赶紧派人去了太医院,那文书字迹娟秀,应该是御前女官所写。魏明心想,皇上这次可真够神秘的,派了御前女官做暗使,竟然连他都不知道。
只是,中宗收到了御前女官的书信,怎么让找太医呢?魏明也有些不明白了。
不一会儿,姜辉就急匆匆地来了。
“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说话,”中宗说:“姜院使,你看看,这是什么毒药?”
姜辉接过毒药,看了半天,说:“皇上,怕是九回肠啊。”
“九回肠?”中宗问,“朕怎么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姜辉点点头,说:“皇上英明,九回肠跟黑水一样,都是练后带进皇宫的毒药。只是,现在宫里就剩下痴梦的方子,微臣也没见过九回肠的毒药。书上说,九回肠有鱼腥味,色泽如玉……”
中宗懒得听他背书,就问:“中毒之后,是什么反应?”
姜辉说:“服用之后,立刻就会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半盏茶的功夫就会断气。因为死状明显,算不得上乘毒药。”
第24章 九转回肠断
说完九回肠的药效,姜辉又说:“前几日那浣衣局自杀的宫女,也吃的九回肠。顶 点 X 23 U S”
中宗点点头,留下了九回肠,挥挥手,让姜辉退下了。
准备这次送嫁出征,中宗的锐气也折了许多。他连个八千人的送嫁队伍,都要借用北疆军的四千人马,如何杀邓如光?如果邓如光死了,他又怎么动孙连玉?孙连玉这些年不生异心,还不是因为北疆的人马压着。
本来,中宗指望一文一武,高阶咬死孙连玉,然后他再收拾高阶。可现在,高阶似乎也看出来这一点了,唇亡齿寒,反而包庇起孙连玉了。孙连玉也看出来中宗的意图了,明面上更加老实,开始装病不出了。
本来,中宗送嫁突袭鞑靼,孙连玉一定会派人阻止。毕竟,索铎如果上位,和后商和平共处。他这个三边总督的作用,就要大打折扣,说不定,还会削减军费减少驻军,怎么看,孙连玉都会吃亏啊。
可现在,孙连玉装病不出,对送嫁的事不闻不问,由着周和跟刘贡做主。这事,有那么简单嘛?中宗觉得很不舒服,孙连玉比邓如光狡猾多了。邓家只要一个继承人,孙连玉要的,可不止这些。
这毒药,明显跟上次黑水案的人有关。会是谁呢,对宫里的情况这么了解,又想破坏鞑靼的突袭?中宗把玩着毒药,心想,是孙连玉,还是京城的什么人?
魏明偷偷地看了一眼中宗,心想,皇上的心事,似乎是越来越重了。以前还跟太后商量一下,现在都一个人闷着,什么都不说了。这毒药是大同那边送过来的,是送嫁的人发现了什么嘛。
邓云鸿当然也收到无面送回来的飞鸽传书了。一拆信,里面掉出两封内容。
一封是周和的书信,说他十月十三号晚上,才知道何青衣出宫的事。记了十三号冷箭的事,以及十四号进大同,晚上布局抓了刺客的经过。顺便,还提了石青和赵梦白的情况。
邓云鸿再看了一次,就是没看见十三号晚上,周和跟何青衣在外过夜的事,周和一个字都没有提。
邓云鸿心头有些不快,放下周和的书信,拿起无面的字条。
内容和周和的大同小异,只是,备注里说,周和吩咐何青衣一起回京城,何青衣挺生气,反问周和,“说帮忙的也是他说回京城的也是他”。两人小吵之后又和好了,何青衣还笑了。
无面只是记述他的所见所闻,邓云鸿却明白了无面的意思。
无面一直说,周和有个心上人,邓云鸿觉得不可能。周和进了京城,就关在宫里当御前侍卫了,根本就没什么机会见外人。哪来的机会见谁家的小姐,还心上人呢?
上次手帕的事情,邓云鸿起过疑心,可周和那么受欢迎,手帕又那么普及,他还以为自己多心了。这次看来,周和是真有心上人了,而那心上人,还是邓云鸿的夫人何青衣。
邓云鸿收起书信,想起二月份的事。周和回京,何青衣出逃,跑到大沽又被周和给抓回来了。后来何青衣顶替张留仙进宫,周和也进宫当了御前侍卫,他没时间见外人,可有的是机会见何青衣。
周和这人善良,看见何青衣进宫艰辛,估计会觉得内疚。一来二去就有了感情,难怪呢,周和还问,何青衣出宫了,是否就跟邓家无关了。
当时邓云鸿就奇怪了,因为,这话徐坤文那花痴就问过。现在想来,周和跟徐坤文是一个心思。只是,何青衣又是怎么想的?她也喜欢周和吗?
邓云鸿皱着眉头,想到了他们两情相悦的可能性。假如何青衣也喜欢周和,周和如果开口,自己该怎么办?周和于他们邓家,是得力干将,更是兄弟。
楚庄王还有绝缨之宴,邓云鸿不过是个不能带兵的邓家长子,让出何青衣又何妨。更何况,邓云鸿跟何青衣,既没有夫妻之实,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成全周和,不是更好吗。
只是,邓云鸿真的不在乎何青衣吗?这点,他自己也不清楚。
至于无面会提周和跟自己谈笑的事,何青衣一早就猜中了。
周和确实很好,符合何青衣对男子的一切想象,只是,他有一个毛病。何青衣一早就说过,周和太听话了。如果让他在命令和感情之间选择,周和一定会听从命令,宁可后悔一生。
所以,何青衣即使对周和也有好感,却很清楚他们不可能有什么未来。因为,周和的命令,一定是邓云鸿给的。
邓云鸿怎么会让出自己的夫人,即使是个名义上的夫人?日后邓云鸿掌握了北疆军,自己的夫人却嫁给了手下周和。说起来是桩美事,可当事人谁都尴尬。
所以,周和虽然提过北疆,何青衣只是一笑,这事,岂是他和她能够决定的?
既然如此,何青衣出走,自然不会借助周和,否则,日后被追上的可能性太大了。只是,不让周和帮忙,不等于不利用周和啊。
无面虎目眈眈地盯着周和跟何青衣呢,何青衣自然要抹黑周和跟她的关系了。所以那晚上,她才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越可疑越好。
不管那个无面是谁,见了这样的场景,听了这样的话,总会怀疑周和要帮她逃跑了。分散一些注意力到周和身上,何青衣才能带着金翘她们出逃啊。
经了一日夜,无面一定已经盯上周和。一个人能做的事,总是有限的。何青衣又抓了无面在自己身边,到时候找个借口摆脱无面,让他去追周和,不就可以逃走了嘛。
至于如何出逃,何青衣还没想好具体的法子,只是,大局已定,只等着时机到了,就立即出逃了。
到了晚上,延绥的马梦龙也带着人马进了大同城。郭守义派人请了周和跟刘贡,一起去官厅相见了。
过了一会儿,何青衣又听见大帮侍卫和太监,簇拥着田庆荣去了前厅,大概是马梦龙想见见使者吧。
这田庆荣,这么怕死,还非要当使者,这胆子,这气魄,也是没谁了。
第25章 延绥马梦龙
京城到大同有七百多里的距离,送嫁的队伍走的慢,总共用了八天。www.uu234.net
大同往西是延绥,中间隔了一千两百多里地,骑马的话,最快也要一两天的时间。马梦龙昨日收了送嫁使者的信,就发了讯号给固原的孙连玉。
固原在延绥往西一千四百里地,如若用马,来回又是两天。好在军镇有个优点,大家都挨着长城,烽火台上一打信号,白天用蓬表烟,晚上用火,再加上鼓声和积薪,一站站传下去,一会儿就能收到讯号。
孙连玉一同意,马梦龙就带了人马,从延绥出发了。
走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到了十五号傍晚,延绥的人马,才进了大同城。
马梦龙进城之前,周和跟刘贡也听大同的地方官们说过,除去延绥守备的身份,他是孙连玉最为信任的将领。
俩人差不多年纪,到三边的日子也差不多。孙连玉是个县事的长子,马梦龙是个千总的次子,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可家境都不怎么样。
孙连玉的父亲孙绍康,就七品县事的那点俸禄,还养了一堆妻妾子女。家里没了出路,才逼着长子弃文从武,去了三边参军。
马梦龙的父亲稍微好些,是个六品的千总。可这位子,只传嫡长子。他一个次子,只能上战场一刀一剑博个军功。
普通的军汉他们看不上,普通的官宦子弟又看不上他们的穷酸样,所以,这两人在三边见了面,就成了知己,一好就好了二十几年。
后来,孙连玉的妹妹嫁了三边总督余盛海的儿子余自生,马梦龙的妹妹就嫁了当时还是个普通将领的孙连玉。
还没成亲,余自生就死了,孙连玉又把妹妹嫁给中宗做了贞妃,此后一路飞黄腾达,坐镇三边十几年。
余盛海退位,一方面是后继无人,儿子都死光了。一方面是中宗的意思,要么告老还乡,要么不得善终。
余盛海迫于无奈,把三边的位子给了孙连玉。可余盛海手下还有不少将领,资历比孙连玉老,战功比孙连玉高,他们不服气啊。
孙连玉接过三边总督的位子,着实挣扎了好几年,才算扎了根。各大军镇都派了自己的人,比如延绥的马梦龙,大同的郭守义。再把余盛海的旧人,打发到小关把守,比如阳和卫的王勋。
一方面,余盛海的旧人,军事素质过硬,守个小关不成问题。另一方面,他们手里没了人马,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清理好武将,孙连玉又开始清理三边的文官。孙连玉跟首辅严世玉交好,京城派来的巡抚巡按,都乖乖听话,不给中宗打什么小报告。
平平安安一直到了五年前,高阶扳倒了严世玉,自然要挖孙连玉的黑料。
严世玉和孙连玉还有邓如光这些边疆大将,关系都极为密切。邓如光是个急性子的直肠子,北疆挖不出什么黑料。孙连玉实力不如北疆,明显更容易欺负。再加上孙连玉当总督,本来就得罪过很多余盛海的旧人,高阶一挖就全是黑料。
据实一上报,中宗就勃然大怒,三边只知道有孙连玉,竟然不知道有朝廷。不仅贞妃的恩宠少了许多,孙连玉的日子也难过起来了。
派来的巡抚和巡按都是高阶的人,阴阳怪气,明明是外行人,却挑这挑那。好在武将不归巡按管,孙连玉这三边总督,还算留了点面子。
中宗一直以为高阶跟孙连玉不对盘,也是从这些事情上得出的结论。谁知,今年大同互市被抢,高阶来了趟大同谈判,就跟孙连玉搭上了。
两人尽释前嫌,开始通力合作了。明里暗里,孙连玉帮着高阶,高阶帮着孙连玉,中宗一时间,也奈何不得。
所以这次送嫁,高阶的态度,就是孙连玉的态度。
高阶想杀了萨拉齐,扶植索铎,孙连玉自然不会从中作梗。
虽说索铎上位之后,答应臣服后商,和平共处。可鞑靼的话,何曾算数过?等他索铎站稳脚跟,第一个要打的,恐怕就是后商的三边。所以,长期来看,孙连玉的三边,仍然重要。如果中宗要削兵,孙连玉也能据理力争。
再加上这次送嫁突袭如果成功,高阶是首功,孙连玉至少也有些功劳。所以送嫁的队伍一到三边,孙连玉就装病不出,不积极也不消极,就让延绥和大同的守将听送嫁使者的命令。
如果事成,孙连玉分一杯羹。如果失败,责任也不在他孙连玉。
马梦龙跟郭守义知道了孙连玉的心思,就尽力迎合送嫁队伍了。谁知,周和他们进了大同才一个晚上一个白天,接连就出了两个刺客。摆明了是有人想破坏此事,只是,那人究竟是谁?
高阶的敌人无数,孙连玉的敌人更无数,一时间,谁也猜不出,这两个刺客是谁派来的。
马梦龙来延绥,主要目的,就是找出刺客的背后主使。其次,才是协助周和刘贡,攻打云中。
马梦龙骑着马,带了百来号手下,卷着漫天的尘土,进了大同城的西门。他一进城,郭守义就知道了,带了人马在官厅门口候着。两人都是孙连玉的心腹,见了面,马梦龙跑了一日一夜,不提休息洗漱的事,反而问起了刺客的事。
“送嫁队伍是昨晚上到的,酒席散了,刺客进了田庆荣的屋子,结果被埋伏好的人给抓了。”郭守义一边吩咐上茶,一边快速地讲起了刺客的事。
“不是说,前天晚上在阳和卫的城下,也遭了冷箭嘛?”马梦龙的消息也很灵通。
“是啊,”郭守义说:“所以昨晚他们几个将领都装醉,引了那刺客动手。”
马梦龙点点头,问:“带队的是北疆的周和吧,这人少年出名,精通兵法,这刺客也太大意了。”
“刺客应该不是军中的人,”郭守义压低声音说:“被抓了就服毒自尽了,我们的仵作和大夫都说,像九回肠的毒药。”
“九回肠!”马梦龙大吃一惊,问:“练氏的人?”
第26章 练氏九回肠
“你别那么大声!”郭守义说:“用九回肠的,不见得就是练氏的人。”
马梦龙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鞑靼这事,跟练氏能有什么关系啊。练氏长老这几天在固原,要不,让总督大人跟他说说,帮我们查查?”
“西河还是东仙?”郭守义说:“西河还好说话一些,东仙的话就算了,那脾气臭的。”
“放心了,是西河长老。”马梦龙说。
“西河来固原干嘛?”郭守义对练氏的人,似乎没什么好印象。
“听说是找个人,”马梦龙说:“三十多岁的女子,也是他们秋雨夜的人,消失了十几年,最近似乎在固原出现了。”
“他们练氏也真是的,”郭守义抱怨:“一有事就让我们总督给他们做,也太理直气壮了。”
“总督也有自己的想法,”马梦龙开解:“练氏的医术你我都见识过,说天下无双一点儿也不过分。他们的法术巫术,就算我们不信,洛水一带有多少人奉若神明啊。就这两点,天下谁不趋之若鹜呢。再说了,他们也不止这些。能合作自然最好,干嘛得罪他们呢。”
郭守义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毕竟,他在大同,对洛水一带迷信练氏的事,只有耳闻,并无同感。倒是马梦龙守了延绥,知道练氏在洛水一带就跟神灵一般,说一不二。这种地方巫医,能利用就利用,干嘛非要跟他们过不去呢。
两人说好刺客的事,马梦龙就去洗漱更衣,郭守义就去校场请了周和跟刘贡。
周和跟刘贡一进大厅,就看见里面坐了个紫红脸的武将,四十出头,不高不矮,肚子略微有些发福,可眼光一闪,精明尽现。
周和见了,自然就知道,这厅里的中年男子,就是延绥的守备马梦龙了。大同守备郭守义有些书生意气,而这延绥守备马梦龙,却带了股子商人味。孙连玉的这几个手下,倒是有趣的很。
李仪是知府,商讨军情没他什么事,也就过来问了个好,招待了茶水饮食,就先走了。
周和是北疆邓如光的左膀右臂,马梦龙跟郭守义一早就听过他的名头,知道他少年英雄,却不知道这般英俊,两人见了,都有些惊奇。周和虽然俊美,却不文气,身形高大,行动矫健,一举一动全是军中做派。
马梦龙惊讶了一会儿,就开起了玩笑:“周统领这模样,还好生在北疆,要是在我们三边,一早就被女人抢回家了。”
刘贡自然插嘴:“周兄在京城,差不多就是这个处境,一出皇宫,满大街的小姐姑娘,全喊着他的名字。”
马梦龙自然就问:“听说刘统领进左哨军之前,也在北疆待过?这次前来,是帮周统领嘛?”
周和赶紧否认,说:“这次的事,是刘兄为主,我跟着帮忙而已。”
其实这事,中宗派的周和,可军队缺人,才借用了四千北疆军。如果赢了,功劳自然先归三大军,再是北疆军。所以,周和带着北疆的人马,主动退了几步。
马梦龙见他们谦让,自然心知肚明,他也是官场上的老手,如何不懂这些门道。
只是,京城三大军的将领,马梦龙也认识不少,按理说,怎么也得五军营,三千营,或者神机营三大营的将领出征,怎么反而派了五军营下面左哨军的统领刘贡呢?
这刘贡跟了几年邓如光,又带了两年左哨军,说不上什么丰功伟绩啊,中宗怎么就想起这么一号人物了,派了他出征?
马梦龙正琢磨着呢,田庆荣带了十几个护卫,躲躲藏藏地跑来前厅了。
看见这宦官抱头鼠窜,一边又大声呵斥护卫,这几个军队出身的将领,心里自然全是不屑。
马梦龙跟郭守义就不用说了,他们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博得功名,这种蝼蚁鼠辈,他们怎么会放在眼里。
周和跟刘贡虽然年少,可自小就上了战场,个个顶天立地,哪里见过这般胆小又嚣张的太监呢。
四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对方的看法,可田庆荣毕竟是个太监,要求不能太高了。
田庆荣进了前厅,又嫌弃门窗太多,刺客容易进来,就进了侧厅。侧厅小上许多,门窗也少了许多。田庆荣就吩咐护卫们里一层外一层地守了门户,非要在侧厅谈事。
那四个武将,见怪不怪,觉得太监大概就是这么个玩意,侧厅就侧厅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田庆荣毫不客气,坐了居中的主位,马梦龙和郭守义一左一右坐了客座的首位,周和跟刘贡依次坐好。
郭守义一直就以为,田庆荣是送嫁使者,马梦龙自然也不怀疑,五人一就坐,就开始讨论战事。
谈及何时出兵云中,马梦龙问:“田公公,你要不要写封信,先递给鞑靼的萨拉齐汗啊。”
田庆荣一愣,说:“这是汤盛的事,他才是使者。”
马梦龙以为他装糊涂,心想,这太监倒是又两把刷子,现在还隐瞒身份。
“皇上不是给了公公一块金印吗?”郭守义追问:“有那块金印,您就是使者啊。”说着,掏出何青衣写给他的书信,指了金印给田庆荣看。
田庆荣见了“如朕亲临”的印章,才知道中宗真的派了个送嫁使者。他一早就听人说了,皇上暗地里派了个送嫁使者,田庆荣一直以为,大家说的就是他呢。
见了田庆荣的反应,郭守义和马梦龙才回过神来,这使者另有他人。
刘贡只得说了:“皇上把这金印给了我弟妹,她是御前女官。”
郭守义和马梦龙这才回过神来,送嫁使者竟然是个女官。他们一早就知道送嫁的队伍里有女官,可不知道是御前女官啊。
何青衣出宫,中宗把这消息藏的好好的,连邓云鸿都是好几天了,才从无面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御前女官是乾清宫的人,可外人又见不到她,出宫与否,臣子百官自然不知道。
高阶和孙连玉虽然有女儿和妹妹在宫里,即使有几天见不着御前女官了,也不会猜到,她跑大同来了啊。
第27章 使者是女官
再加上,从京城到大同,这一路上,何青衣都极其低调。顶 点 X 23 U S出了刺客的事,她又祸水东引,让田庆荣背了锅,三边就更不会怀疑女官了。
没人怀疑,自然就没人去找宫里的人问话了,一来二去,何青衣到了三边,孙连玉的人连她是谁都还不知道。
听刘贡这么一说,马梦龙跟郭守义的脸,一下子白了。这使者要是过来抓他们的小辫子,说不定一早就抓住了。还好,她是来送嫁的。
“刘统领的弟妹是?”郭守义对京城的事,并不了解。
“是张留仙小姐吧。”马梦龙因为贞妃的缘故,对宫里的人物,略有所知。而御前女官,掌印太监,秉笔太监这些人,孙连玉一直都在关注,马梦龙自然也有所耳闻了。
“是她,”刘贡说:“小弟去世之后,弟妹就进宫做了女官。因为太后青睐,最近才升了御前女官。”
谁都知道,皇帝身边的御前女官是太后指派的。刘贡自然推说,是太后的恩宠。其实,太后为了拆散庆王跟何青衣,才把她硬塞给了中宗。
田庆荣听说中宗把使者的金印给了何青衣,却没有给自己的这个随堂大太监,心里嫉恨不已。一个小丫头片子,进宫才半年,就抢了自己的使者位子,田庆荣觉得,脸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马梦龙也回过神了,难怪中宗派了刘贡出征,原来使者是他弟妹。
郭守义毕竟是地主,赶紧吩咐内眷,让请了御前女官出来相见。
周和跟刘贡也不讨论军情了,只和马梦龙等人说着三边的风土人情,一边等着何青衣出来。
田庆荣知道自己不是使者,一边气呼呼地要回房间,喊着侍卫送他回去。
马梦龙见了,就笑,说:“田公公,您不是使者,刺客也不会找您,别那么担心嘛。”
十几个侍卫,哄堂大笑,这两天,他们可被田庆荣指使的够呛。
田庆荣看见侍卫也不跟着自己了,恨恨地出了官厅,去小校场找汤盛去了。商量军情,竟然不喊汤盛,田庆荣自然要去添油加醋,说上一番了。
郭守义派人去请何青衣了,马梦龙就吩咐随从,赶紧去烽火台发信号,让张充过来。张充是张留仙的叔叔,到时候也好拉下关系,打打亲情牌什么的。
周和见了,心里暗暗替何青衣着急,这下子算是得罪田庆荣了,日后回宫,这阉人怕是要给她添乱了。
何青衣正在屋里坐着呢,心想,讨论到出兵的事情,周和他们,应该说使者是她吧。左月和金翘骑了一天的马,这会儿吃了晚饭,都有些困了。
田庆荣出去了一会儿,何青衣就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是郭守义的夫人。
“张女官,”郭夫人说:“我们老爷有请。”
“好的,我换下衣服。”何青衣知道,周和他们应该说了。
郭夫人带了丫鬟仆妇,等在门口。郭守义听说使者是女官,就赶紧让夫人带着丫鬟去找何青衣了。只说这女官是皇上跟前的人,并没有说别的。
何青衣换了五品的宫装,就开门出来了。这种商讨军情的事,原不是什么重大场合,用不着穿宫装。只是,这也算是何青衣第一次正式面见大同和延绥的守备,再加上男女有别,正式一些,总是好的。
门一开,郭夫人就觉得眼前一下子亮堂了。虽然天色已暗,可这女官的姿色,称上菖蒲色的宫装,明明是艳若桃李的服色,却空灵轻巧地像一股烟。难怪是皇帝跟前的人,郭夫人啧啧惊叹。
张华和胡昭这四个侍卫,就一前一后跟了她们,一起前往官厅。
何青衣一进官厅,就看见周和他们在侧厅等着,边上坐了个郭守义,还有个不认识的,应该就是马梦龙了。
郭守义只知道军中有个女官,可究竟长什么模样,他没见过。毕竟,大同一下子来了八千多人马,郭守义忙都忙不过来。只吩咐家眷安置了女官和宫女,并未多问。而郭夫人一向礼佛吃素,并不插手接待事宜,只让管事的嬷嬷做了。所以,何青衣这么一出来,谁都吃了一惊。
他们知道是个女官,也听说过是个年轻女官,可没料到是个美人。十四五岁的模样,穿了身菖蒲色的宫装,补子跟五品的文官一样,绣着白鹇。衣服粉嫩,眼剪秋水,何青衣一出来,郭守义就想,搁这么一个人在乾清宫,皇帝还做不做事了?
马梦龙倒是有些见识,他跟孙连玉年轻时就是好友,见过孙连玉的妹妹贞妃。贞妃号称三边第一美人,又是病西施又是赛貂蝉,年轻的时候,怕是也比不上这个女官吧。
她的叔叔张充就在自己手下做事,张充的两个女儿,长女张留芳姿色普通,次女张留梦倒是娇俏可人,可完全没法跟这个张留仙相比啊。留仙留仙,这名字取的真好,马梦龙暗想,这般姿色,中宗又这么信任她,宫里妃嫔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众人各怀心思,刘贡倒是先出了侧厅,引了何青衣进来。毕竟,说起来,刘贡才是张留仙的亲人。
金翘和左月一左一右跟了刘贡跟何青衣,进了侧厅。
厅里多了三个女子,那四个行伍出身的军汉,一下子有点屏住呼吸,不敢唐突了佳人。
何青衣看了一眼田庆荣空出的主位,走到刘贡下手,找了张客椅坐下了。
“张女官,”马梦龙笑:“您叫了我们几个过来,自己却又躲着不见,是不是有些不够意思啊。”
“哪里,”何青衣说:“行军作战的事,皇上全盘交给周统领和我大哥了,并非我的分内之事。”
马梦龙心想,也是,她年轻轻轻又是个深闺小姐,如何知道行军打仗的事,中宗派了她出使,不过是做个耳目罢了。带队的周和又是北疆的人,怕是看着他呢。
郭守义也明白了这一层,坚持让何青衣在侧厅旁听,即使她不懂行军打仗,这事也得让她知道。因为,何青衣看见了听见了,就等于中宗看见了听见了。
第28章 夜深知雪重
马梦龙在路上跑了一天一夜,到了大同,就跟郭守义商量了下刺客的事。紧接着,又紧锣密鼓地找了周和跟刘贡商讨行军计划。
谁知,大家都认为是使者的田庆荣,竟然只是个背锅侠。刘贡一说,众人才知道,御前女官才是使者。
郭守义派人请了何青衣出来,众人见了,都有些惊讶。毕竟,谁也没料到,中宗会派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官做使者。偏这女官又是御前的人,姿色无双,还深受中宗的信任。
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郭守义跟马梦龙,都不会放她回屋休息。毕竟,何青衣回宫之后,会把她的所见所闻,全告诉中宗。他们可不希望中宗怀疑到自己,没有遮拦没有秘密,自然是最好的方法。
何青衣穿了宫装,坐在刘贡身边的椅子上,听他们展开了舆图,说起了战事。
这会儿,已经是十月十五的冬天了。京城初二的时候,薄薄地下过一场早雪,迟起床的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大同的天气,比京城更冷,许是没有山脉阻挡的缘故,北边鞑靼的冷风一起,大同就跟着冷起来了。
今晚的北风,似乎刮的更凶了,屋里都能听见呼呜呼呜的风声。
金翘跟左月跑了一天马,一早就累的不行了,何青衣不忍心,就吩咐她们回去歇着。可谁也不肯动,何青衣只得找了两张很大的太师椅,让她们趴里面休息。
北风一起,金翘和左月就睡着了。何青衣担心她们着凉,左顾右盼,借了刘贡跟周和的披风,把她们盖好了,自己坐了一边,听着马梦龙他们的讨论。
马梦龙在路上跑了一天一夜,最精神的反而是他,何青衣看着他的嘴巴一动一动,心想,这人可真了不起。
大同和延绥之间有一千两百里的距离,但是两者到鞑靼都城云中的距离差不了多少。
大同到鞑靼的云中,大概五百里,延绥稍微远一些,六百多里地。骑兵的话,一天就能到达。辎重物资跟步兵慢一些,怕是还得六七天的时间。
送嫁的队伍一旦进入云中,就进了鞑靼的包围圈,如果想里应外合,大同和延绥可以同时出兵攻打。但是谁先谁后,如何分散鞑靼的注意力,以及何时埋伏,一直谈不妥。
大同往北就是平原,到鞑靼一马平川,行军非常方便。可一马平川也有个问题,就是没有遮挡,很容易被人发现。如果大同派人增援,很容易被鞑靼识破。
何青衣虽然不知道行军打仗的事,可步兵的速度,骑兵的速度,出京的这八天,她已经了解一二了。
“大哥,你有多少骑兵?”何青衣突然问了一句。
刘贡一愣,就说:“四千人马,一半是骑兵,一半是步兵。”
“周统领的人马,一千骑兵三千步兵。”何青衣一边算,一边说:“要不,让步兵先行?”
马梦龙跟郭守义一愣,他们争了半天,问题就在步兵身上,五六百里地,急行军都要五六天,如果只是送嫁,那没问题。可要打仗,前进撤退都要考虑步兵的速度,实在有些棘手。
何青衣的话,虽然解决不了这个难题,倒是抓到关键了。
“张女官,”郭守义说:“即使让步兵先行,一来一去,也要十来天啊。这个速度,突袭很吃力啊。”
“开战必须在云中城嘛?”何青衣问:“如果我们把萨拉齐的人往南引个一二百里,再把步兵屯在那里开战,这样一来一回,就能少走四百里地,至少就空出四天来了。”
“六天,”马梦龙点点头,说:“六天的话,倒是可以试试突袭。”
“三千骑兵够吗?”郭守义问。
“索铎还有三千骑兵屯在云中城西北两百里的青城,”刘贡说:“约好了一起杀入云中城。”
“云中城的守卫如何?”马梦龙问。
“城里也就一万的守卫,倒是东边的云川还有两万人马,萨拉齐派了同胞弟弟达延驻守。”周和分析:“我们的三千骑兵加索铎的三千骑兵,足以应对城里的一万士兵。事成之后往南撤退,如果达延来追,我们就撤到步兵驻地开战。”
“嗯,”郭守义点点头,说:“达延如果来追,不会超过两万人马,你们三千骑兵五千步兵。到时候,我跟马守备再派五千骑兵前去相助。能赢就抓了达延,不能赢,我们也不至于输。”
“关键是,这步兵囤哪里呢,”马梦龙说:“我们延绥的偏头关离云中最近,可至少还有三百里地。你们三千骑兵从云中出来的时候必定紧急,万一你们还没到偏头关,就被达延给追上了,兵力悬殊,怕是会输。”
“嗯,”郭守义说:“马兄说的是,这偏头关到底是远了一些,如果把步兵屯了偏头关,万一骑兵中途被人追上,军力分散,我们要吃大亏。”
“那云中附近,一两百里以内,”刘贡问:“有没有合适的屯兵场所?”
“东胜堡城怎么样?”马梦龙问:“东胜堡城是鞑靼最南的驻地,离云中城两百里不到,离大同三百里左右。”
“嗯,”刘贡说:“距离的话倒是最合适,不知道守城的人数如何?”
“是个小城,”郭守义比较了解东胜堡,说:“驻军不过五六百人,你们兵分两路,骑兵在云中发难,步兵同时在东胜堡发难。然后骑兵往东胜堡逃,我们派骑兵去东胜堡,达延如果来追,我们就抓他一个正着。”
商量好如何突袭,如何配合,外面的北风也停了。
火盆里的炭火哔啵哔啵跳了一下,刘贡突然说:“外面好安静。”
马梦龙笑,说:“应该是下雪了,我们这儿,北风一停,如果天上还有云,必定下雪。”
何青衣探了头,从侧厅里看出去,果然,外面白皑皑一片,真的下雪了。雪势倒是不大,纷纷扬扬下地很慢。
这会儿,大同城里传来“咚咚!咚!咚!”的更声,一慢三快,竟然四更天了。
北风吹雪四更初,大家也不看舆图了,起身到窗口看起了雪。
第29章 突袭的计划
刘贡打了个哈欠,问:“马守备,你都不累吗?”
马梦龙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我们年轻的时候打仗,三天三夜都不合眼,这会儿才一天两夜,我当然没问题了。顶 点 X 23 U S”
因为张留梦的关系,何青衣听过马梦龙的事。据说张充在他帐下,日子过得十分难熬。没想到见了面,这马梦龙倒是个利索人。看起来虽有精明,可就事论事,十分爽快。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跟张充过不去呢。
马梦龙一笑,金翘忽地就坐了起来,问:“小姐,什么时辰了?”
众人皆笑,何青衣就说:“四更天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郭守义赶紧吩咐士卒,送女官们回去。周和拦下了,说:“我们送她们回去就是。”
何青衣让金翘左月裹好披风,一左一右扶了她们,正打算出门。
马梦龙却拿了自己的披风过来,说:“外面风寒,张女官要是不嫌弃,就用我的披风吧。”
何青衣笑着接了过来,是领黑色缎面的斗篷,边上镶了一圈灰鼠色的貂皮,摸上去光滑异常,这马梦龙倒是个讲究的人。
周和帮她披了斗篷,就跟刘贡一起,带了她们三人回屋。
天黑路滑,金翘一个踉跄,刘贡赶紧扶住了她,两人慢慢走在了前面。何青衣扶着左月,跟着周和,小心翼翼地踩着雪,回了后衙的住处。
进军云中的计划,就这么定了。
次日十六日,步兵提前出发,往三百里外的东胜堡进发。
十七日,骑兵出发并到达云中城。
十八日,步兵到达东胜堡城下驻扎。两军约好,在十九日五更天动手。步兵拿下东胜堡小城,骑兵联合索铎,拿下萨拉齐的人头。而后立马撤退到东胜堡汇和,等待延绥和大同的救援。
大同和延绥则在十九日三更天出发,保证巳时在东胜堡跟送嫁队伍汇合。
这样,十九日当天,骑兵就能回到大同城,二十一日,步兵就能返回大同城。就算再慢,二十九日,应该就能回京复命。
突袭的事情不难,难在十八日到云中,十九日五更天就要完成任务。敌众我寡,突围之前还不能走漏了消息,否则云川的达延追来,只会陷入苦战。
现在风雪已起,在路上耽搁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鞑靼见惯风雪,如果真的面对面打硬仗,三大军的人,恐怕不是对手。最好能够吓退达延,顺利撤退。
另外,延绥和大同,现在说的很好,各派三千人马出战,可临时变卦的事情太多。万一他们来迟,送嫁队伍,很可能埋尸东胜堡。
周和有些担心三边的配合,回了小校场,就派人去了大同东边的西霞关求助。
西霞关在京师北边,离大同不过七百里的距离。如果大同延绥不出兵相助,张允从西霞关出兵,一日之内,也能赶来东胜堡。到时候,顶多在东胜堡守个一天,不会惨败。
到了次日,天一亮,刘贡和周和就在校场点兵,派了五千步兵出发,赶往三百里外的东胜堡,约好十八日在东胜堡城下驻扎,十九日五更起事,拿下东胜堡。
骑兵先进云中,步兵在东胜堡也不会引人怀疑,只要十九日一起动手即可。
这五千步兵里面,有三千是北疆兵,两千是京城三大军,由北疆军的步兵统领陶洪带领。踩着一路的风雪,提前出发了。
处理好步兵的事,周和又带人开始处理辎重嫁妆。郭守义派了五十车以及三百士兵,搬运辎重嫁妆,还有粮草。
骑兵十七日出发,十九日就要完成任务出云中城。所以粮草尽量少带,步兵带足十日口粮,骑兵带足六日口粮。剩余的物资就放在大同,郭守义的人马,就用来搬运嫁妆。不管玉成公主是嫁给索铎还是萨拉齐,这嫁妆,总是要送到云中城的。
到了十六日傍晚,延绥的张充也赶到大同了。一身风雪,就进了后衙见何青衣。
按理说,张充是张留仙的叔叔,关系十分近。可张允张充两兄弟分守两地,一个在北疆的西霞关,一个在三边的延绥,差不多两千里的距离,又各自繁忙,很少见面。
所以,张充对张留仙的模样,并不清楚。反而是张超,因为军情,来过几次三边,张充倒是认得。
可何青衣连张允都不认识,如何知道张充的模样。所以,张充匆匆忙忙,一路风雪地赶来,叔侄两见了面,何青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左月提醒她了,“小姐,你得行大礼。”
何青衣赶紧见过张充,抬头看时,却发现张充也有些发愣。
哥哥张允长什么样子,张充很明白。大嫂黄氏长什么模样,张充也很清楚。可这样的两人,怎么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而且,谁都没有提过,侄女张留仙有这么美。
张充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张留梦就挺漂亮了。堂姐妹一起进宫,张留梦封了美人,姐姐张留仙没成妃嫔,倒是成了御前女官。张充就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的女儿漂亮,哥哥的女儿张留仙外貌不如她,借着北疆的军力,才当了御前女官。
可眼下看来,这张留仙美的实在惊人。张充在延绥,也见过不少美人,可没一个比得上张留仙的。
所以,他这个当叔叔的,反而吃了一大惊,愣在那里说不出话了。侄女这么漂亮,竟然连哥哥家中的亲戚佣人,谁都没有提过,这也太谦虚了吧。
马梦龙留下张充跟何青衣,又去前厅跟周和他们商议细节去了。如果事情有变,不得不准备几个后招。汤盛睡了个好觉,这会儿带了石青,也去前厅商议军情去了。毕竟,名义上的送嫁大使还是他。
见他来了,大家也不说刺杀萨拉齐的事,只讨论如何汇合的事了。汤盛一辈子没上过战场,如何知道他们汇合了想干嘛。石青却是行伍中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守城对抗追兵。只是,十九号就要汇合,动手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第30章 张充的吩咐
马梦龙离了延绥,就吩咐张充守城。顶 点 X 23 U S谁知,他刚走一天,就在大同发了讯号,吩咐张充即刻赶来。
张充交代了延绥的事,当天就骑马出发了。一夜风雪,这会儿到了大同,已经是天黑时分了。
何青衣一边吩咐金翘上茶,一边接了张充的披风,掸去风雪,挂了一边。
“叔父这一路风雪,”何青衣问:“是否先去歇息?”
张充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说:“不累,我们风雪里跑习惯了。”
“哎,”何青衣叹了一口气,说:“父亲也是如此,母亲怎么劝,他都不听。”
见她提了哥嫂,张充才觉得亲近了一些,这侄女太过漂亮,漂亮到他觉得太过陌生了。
“大哥大嫂最近可好?”张充问。
“我三月进了京城,母亲就哭着回了北疆。”何青衣略伤感地说:“还好哥哥也马上进京了,我跟留梦在宫里,也算有了个依靠。”
张允的夫人哭着回北疆,这话是张超说的。何青衣随口一说,又把话题引到张超身上去了。
“超儿在宫里做事不容易,”张充吩咐:“你和留梦也不要太麻烦他了。”
何青衣心想,张超是张家这一代里唯一的男丁,看来,这张充倒是也很喜欢他。
“是,侄女知道了。”何青衣虽然也有个叔叔,可从来没说过话,这次跟张充,她就有点不知道怎么沟通了。总觉得,说一句话,张充就把话题给堵死了。
“留梦也写信跟我说了,”张充主动提了女儿,“她说,你在宫中待她甚好。”话锋一转,又说:“你们姐妹作伴,好点也是应该的。”
何青衣一愣,心想,找张超帮忙不应该,反而她这个做堂姐的帮堂妹是应该的,这张充都这么说话的嘛。
更何况,张留梦受宠的事,可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帮忙啊,她们俩一个出主意,一个牺牲,救的可是张充的性命。他就这么轻描淡写?还是说张留梦没有实话实说?
“叔父说的是。”何青衣只得赞同。她帮张留梦,没指望张留梦怎么报答她。而且张留梦这人也不错,两人相处的挺轻松的。何青衣虽然有个何璇玑的姐姐,可人家正眼也不看她一下。倒是跟张留梦,何青衣还觉得有些姐妹之情。
张充抬眼看了下何青衣,说:“你们在宫里,要多跟贞妃娘娘来往,人往高处走,别跟那些什么才人美人的来往。”
这话一出口,何青衣才明白,为什么跟张充说话,一直不得劲。原来,大家的思维模式迥异,完全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贞妃是孙连玉的人,张留梦进宫,她连正眼也没瞧过她。张充遇难,贞妃不帮马梦龙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他竟然还想着攀贞妃的高枝,拍孙连玉的马屁。
何青衣觉得,这张充的脑子是不是有坑?讨好上司自然重要,可上司根本就不把张充当回事,那就得另找出路,不能死磕在拍马屁的路上啊。
可这张充,似乎眼光短的很,根本就看不到孙连玉的险境,还以为只要讨好了上司,一辈子就无忧无虑了。孙连玉都有近灾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点道理,连何青衣都懂,他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竟然不懂。
看见何青衣没有回答他,张充又吩咐了:“你妹妹虽然是妃嫔,可你们毕竟是姐妹,在她跟前也不必太拘礼了,多往贞妃处走走才是。”
“叔父说的在理,留仙记下了。”何青衣心里跑过一万匹马,这张充,对宫里的局势,也了解的太少了吧。
张留梦是妃嫔,却是最低级别的美人,何青衣是女官,却是最高级别也最有权势的女官。像何青衣这种御前女官,宫里的妃子都不敢得罪于她,更何况张留梦一级的美人呢。
张充说完话,便跟了郭守义的人,去府衙休息了。
他一走,金翘就问:“小姐,他真是张小姐的父亲?怎么一句话都没问张小姐在宫里怎么样啊?”金翘虽然是个花匠的女儿,可家里父亲哥哥对她一直宠爱有加,虽然带着她除草种花,却也满是温情。
“这天下什么样的父亲都有,”何青衣感慨,“这种,大概就是把女儿当工具的父亲吧。”
“贞妃跟他们关系好嘛?”左月也忍不住了,“刚进宫的时候,贞妃娘娘可从来没照顾过张小姐,倒是她得宠之后,让她去过几次延禧宫。”
何青衣笑而不答,这张充,说他鼠目寸光,一点儿也不为过。他知道要拍马屁,却不知道怎么拍。说到底,只是个从众的懦夫。
她们正说着话呢,刘贡却跑来了,说:“明天五更就要出发了,你们早点休息。”又吩咐金翘:“你多穿些衣服,北边还冷呢。”
左月跟何青衣赶紧进了里屋,好让他们说一会儿话。
就听金翘跟刘贡在那里说了好一会儿天冷,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暖手之类的琐事。何青衣跟左月相视而笑,看来,出来一趟,刘贡跟金翘倒是好上了。
就听见金翘提高声音,说:“那个张大人,也不问问她女儿张美人在宫里怎么样,只顾吩咐小姐,让她们去讨好贞妃。”
何青衣一愣,看来,金翘什么都跟刘贡说啊。左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也听着金翘撒着娇批判张充。
刘贡压低声音,说:“这张大人重男轻女,他家就两个女儿,听马守备说,家里娶了好几个妾,都四十多岁了,还没生出个儿子来。所以张小姐的事,他就不怎么上心。”
“原来如此,”金翘说:“我爸对我就不这样。”
左月一听不对劲,再说要扯出何府的事了,赶紧拿了东西出去。刘贡见了,就吩咐了几句守门的张华胡昭,离开了。
何青衣她们刚准备休息,郭夫人却又进来了,说是郭守义有请。
左月跟金翘放下东西想一起去,郭夫人却说:“就张女官一人就好了,你们还要收拾东西呢。”
何青衣心知有事,就吩咐:“月儿,你跟翘儿收拾了东西先睡,晚上回来怕是要迟了。”
左月跟金翘只得答应,周和跟刘贡就在前厅,倒是也不担心有事。
第31章 鞑靼的萨仁
何青衣跟了郭夫人,没往前厅走,却往后衙走了。m.www.uu234.net
“我们不去前厅吗?”何青衣有些奇怪。
“老爷说去内室。”郭夫人是个唯夫命是从的妇人,郭守义也没跟她解释,吩咐了什么,她也不多问,说不出个什么来。
何青衣有些担心,步子渐渐慢下来了。
“周统领他们已经在了,”郭夫人见她不安,就说:“好像是鞑靼来了个什么人。”
原来如此,何青衣心想,应该是索铎的人吧,怕走漏了消息,才不去前厅议事。
早上的雪,一早就停了。这场雪不大,化的也快,除去树木上面还有些积雪,其他地方的雪,一早就化成黑水了。
何青衣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滩,心里却突然想起了皇宫。离开京城第九天了,何青衣突然开始想念皇宫的一切。一边避开水滩,一边想,宫里不知道下雪了没,乾清宫前的水缸,可别结冻了。
她在京城住了十四年,除去祖父母一起的十年,她的少女时期,全笼罩在孟夫人的仇恨下面,没有一丝温暖。反而是进了皇宫,认识了张留梦,徐若兰,陈芙蓉,黄曼丽,王心怡等人,大家说说笑笑,有了少女的开心和灿烂。
再加上许嬷嬷护着她,左月金翘的心里又只有她,所遇见的人和事,多数都是快乐的。陈姑姑的点心,庆王的友谊,张超的兄妹之情,甚至跟周和的一些暧昧,这一切,都是何青衣未曾预料的。
何青衣也想过,如果她就是张留仙,那该多好。她也不贪心张留仙的父母哥哥,只求在宫里兢兢业业做个女官,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也可以嫁个自己爱的人。
只可惜,她是何青衣,顶替了张留仙进宫。注定要纠缠在邓云鸿的阴谋里面。而这个阴谋再继续下去,很可能会要了何青衣她们三人的性命,何青衣舍不得自己的性命,更舍不得左月和金翘两人。
所以,一有机会,她就想逃。逃得远远的,日后再做打算。如果刘贡不嫌弃金翘出身低微,再过几年,等金翘长大一些,面目有些变化了再回京嫁他,也是件好事。
何青衣一边想着事,一边跟着郭夫人进了后院的内室。
这内室正对着前方的官厅,想来,是郭夫人和郭守义的住处,何青衣倒是放心了一些。
一进去,就看见郭守义和周和坐在厢房里面。何青衣一进去,里间就走出一个奇装异服的妇人。穿着件无袖的对领坎肩,像是后商的褙子,却又说不出的怪异。坎肩里面是身红色的长袍,长袍的袖口坠着皮草。腰间扎了根水绿色的腰带,颜色对比强烈,穿她身上,却似乎并不怪异。
何青衣按捺住尚服局养成的毛病,不去批评这两种颜色,可眼睛老是控制不住,溜到她的腰间。
“这是萨仁,”郭守义介绍:“她是云中城服侍可汗和哈敦的侍女。”
何青衣看了一眼这个萨仁,三十来岁,宽脸庞细眼睛,肤色黝黑,心想,他们宫里的阳光,可真不错。
“请坐,”何青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也不知道这萨仁听不太懂的他们的话。
“你也是服侍皇帝皇后的侍女吗?”那萨仁一开口,地道的后商话。
何青衣一愣,点点头,说:“是的。”
“那我们就是一样的了,”萨仁笑,“我父亲是鞑靼人,我母亲是大同人,所以会后商的官话。”
“原来如此,”何青衣把身边的茶递给她,问:“玉成公主,哈敦她怎么样?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呢?”
“哈敦还住在宫里,”萨仁说:“萨拉齐汗打算等你们来了,再举行婚礼。”
“嗯,”何青衣问:“那萨拉齐汗住哪里呢?”
“他们住一起了,”萨仁说:“就是还没办婚礼。”
何青衣看了一眼周和,这下子麻烦了,他们都行周公之礼了,说不定玉成公主不愿意再换丈夫了呢。周和也是一愣,心知不妙。
“哈敦跟大王子索铎的关系怎么样?”萨仁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一脸的不可言喻。
何青衣再不懂风情,也看得出来,玉成公主跟索铎,怕是也有一腿。心想,这样倒是个好事,玉成公主大概不介意索铎做可汗。
突然,何青衣想到一件事,索铎三十五岁,萨拉齐三十二岁,玉成公主三十岁,这两个王子,不可能没有妻子吧。
“那萨拉齐汗原来的妻子呢?”何青衣问。
“哦,”萨仁轻轻松松地说:“那是第一哈敦,玉成公主要排她后面。”
何青衣这才明白,哈敦只是夫人的意思,并不等于正室。萨仁说的第一哈敦,怕是正室的意思。鞑靼虽然是化外之地,妻妾的尊卑没有后商厉害,可多少也有区别。
“第一?”何青衣问:“是因为最早娶的她吗?”
萨仁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第一哈敦有时候是第一个娶的哈敦,有时候是娘家部落最强大的哈敦。”
原来如此,何青衣心想,这比后商可务实多了,娘家有势力,即使迟嫁的也能做第一哈敦。
“那萨拉齐汗的第一哈敦是哪里人呢?”何青衣又问。
“瓦剌,”萨仁说:“就是萨拉齐汗外祖父的部落。”
何青衣知道,瓦剌是鞑靼最强大的部落,这下子,玉成公主怕是要做妾了。
周和跟郭守义见她问的全是些床帏之事,就主动退出厢房,去了大厅。何青衣又问了一些索铎和萨拉齐的事,就让萨仁走了。郭守义拿了一些金银珠宝,送了萨仁出去。
周和陪着何青衣回房,两人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滩。周和有些不忍心,说:“玉成公主真是可怜,死了丈夫,竟然还要嫁给继子。”
何青衣却说:“她才三十岁,守一辈子寡,能好到哪里去?”
周和一听,虽然不合礼法,却也有些道理。
“听说阿勒坦汗多病,”何青衣说:“玉成公主并无所出,这样嫁了继子,如果有了孩子,以后的日子说不定还好过些。”
第32章 雪尽马蹄轻
周和陪了何青衣回房,一路走着,突然却蹦出一句话:“刘贡今天跟我说了。www.uu234.net”
看他半天没说出下半句话,何青衣问:“跟你说什么了?”
周和说:“刘贡说我人不错,他不反对你跟我一起。”
“啊!”何青衣吃了一惊,她跟周和之间,有那么明显吗。
何青衣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得推脱:“他跟金翘好上了,自己高兴,估计看谁都像一对。”
周和却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何青衣,有些难过地问:“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嘛?”
何青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是一早就打算好了,从鞑靼回来就跑路,儿女私情的事,有或没有,也不是什么出人命的大事。
“是因为大哥吗?”周和又问。
“邓云鸿?”何青衣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要不是他的阴谋,自己何至于这么倒霉。
周和一直觉得,何青衣也有些喜欢自己,可今天这么一问,却发现她既不喜欢邓云鸿,似乎也不喜欢自己。神情一下子就有些暗淡了,一路沉默无语,送何青衣回了住处。
其实,何青衣的心里,对周和颇有好感。只是,想到他跟邓云鸿的关系,又这么听邓家的话,日后怕是多有不便。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掐断自己心里的那点火花,一了百了。
看见周和沉默,何青衣心想,总比日后闹的大家都伤心来的轻松。两人不言不语,回了住处。却被斜对面的田庆荣给看见了,孤男寡女,又是这个时辰,田庆荣不怀好意地笑了。
到了次日,也就是十七日的五更天,送嫁的队伍就开始出城了。五千的步兵昨天就已经出城,现在驻扎在大同城北一百多里的地方。
五更天的时候,天色犹暗,十七的月亮虽然挺大,却时不时在云层里进出。厉兵秣马,装车的装车,打旗的打旗,马的嘴里呼着白气,身上亮亮的,不知道是霜,还是马汗。
因为昨晚的事,周和的眼睛,再也不跟着何青衣走了,只顾吩咐了士卒,照顾好马匹,收拾好武器干粮,准备上路。
倒是刘贡又过来吩咐何青衣,“你们多放些褥子垫子在马车里,今天赶路会很颠簸,进了鞑靼就没什么好路走了,这两天又雨雪,估计够糟的。”
他一边琐琐碎碎地吩咐,金翘却拿了两顶风帽,里外两层皮毛,说:“把这帽子系在斗篷上,骑马的时候暖和些。”
刘贡转过身,坐在马车的扶手上了,金翘半跪着,够到他的斗篷领子,把风帽给绑到斗篷上了。何青衣看了一会儿他们,心想,这两人倒是坦荡荡,谁也不藏着掖着。
刘贡喜欢金翘,什么地方都想着她,金翘喜欢刘贡,也不会考虑身份地位的事,喜欢就是喜欢了。
何青衣正发呆呢,却觉得有人看她,一抬头,却是田庆荣带了帮小太监,正准备登车呢。何青衣冲他点点头,田庆荣哼了一声,进了车厢。
看来,让他当假使者,受了那么多危险,这田庆荣倒是真生气了。何青衣自觉有点对不住他,也没多想。其实,田庆荣哪里是觉得危险,他是恨何青衣成了使者,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刘贡绑好帽子,就拿了金翘给的另外一个风帽,跑去队伍前面给周和了。周和看刘贡带了一个,又是从何青衣方向来的,以为是她给的。心里虽然苦涩,还是接过帽子戴上了。
三千人的骑兵队伍,仍旧是周和在前,刘贡在后,出了大同城的北门,再出了瓮城的玄冬门,朝着鞑靼进发了。
五十车嫁妆和辎重在中间,何青衣他们的马车也在边上,往北走了一百多里地,又抖抖洒洒地飘起雪来了。
所幸今天没风,否则顶着北风往北逆行,又风又雪,怕是马匹也挨不住了。
再走了一会儿,就看见步兵昨夜驻扎的营地。地面上有篝火的痕迹,周和看了一会儿地面的讯号,知道陶洪带着人马,平安北上了。
东胜堡的路有些崎岖,跑马不易,步兵却是没有障碍。所以,过了这个营地,步兵的前进方向,就和骑兵的方向略微偏了一些。
如果没有意外,步兵再往北两百里,十八日的晚上,应该就在东胜堡下驻扎了。十九日的早上,借口送嫁,开了门杀进去,占了东胜堡。
骑兵的话,今天晚上,就应该到鞑靼的都城云中了。明天十八日,见过玉成公主和萨拉齐,到底是劝玉成公主动手,还是暗杀萨拉齐,得到了云中才知道。
十九日五更一完事,立即就从云中撤出,退到东胜堡据守。再配合延绥和大同派出的六千人马,杀退达延的追兵,而后撤回大同。
周和查过讯号,就骑马过来,跟刘贡说了几句话,又去了前面。何青衣在车厢里听见他的说话声,心里有些怅然,却觉得不得不这样做。
金翘不知道她的心事,还挑了车帘看刘贡,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小姐,我想嫁给刘大哥。”
“那你岂不成了我嫂子,”何青衣笑。
左月也偷偷地捂着嘴笑,虽然这话,用在何学瑜跟她身上也合适。
金翘却放下车帘,说:“小姐,我是认真的。我们先去锦官城,然后给刘大哥送信,好不好。”
“好好好。”何青衣满口答应,心里却想,如果刘贡找来了,邓云鸿应该也会发现吧。到时候,真不行就把金翘留下,自己跟左月离开。
金翘一边欢喜,一边说:“这事要告诉哥哥和嫂嫂。”
左月有些担心,何青衣却想明白了,到时候,金翘跟了刘贡进京,出嫁之后不出门,也招惹不了什么事。就算人家觉得她跟宫里的宫女长的像,谁会想到那么多呢。更何况,金翘再长大些,面容总会改变。
金翘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可父亲兄长疼爱,在何家的园子里过的轻松惬意。不像她和左月,一个是庶出的女儿,一个是皇家追查的逆臣遗孤,谁都活的沉甸甸的,丝毫不得轻松。
第33章 云中心事重
再往北走了些路,雪也停了,风也停了,白茫茫一片大漠,看不见一棵树,看不见一户人家,天地之间就剩了他们一支队伍。m.www.uu234.net
何青衣挑了车帘,默默地看着远方,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白色的地平线。左月靠着金翘,打起了盹。何青衣拿了披风,给她们披好。这一路出京,左月和金翘,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何青衣还算会骑马的,都觉得马车颠簸的头晕,更何况她们两人,平日里连走快些都不常有。出京到大同是八天,今天又是急行军,一大早就起来,这会儿也该乏了。
给她们盖好披风,何青衣又坐了车帘边,从缝里盯着外面发呆。
如果十九日从云中撤出,下午到东胜据守,怕是二十日才回大同。就这样无边无际的荒漠,就算让何青衣逃跑,她也逃不掉。虽然她会一些日月星辰决定方位的事,可这荒漠,日夜如果都下雪,没人带路,她是万万走不出去的。
这天一日冷似一日,再过两日,谁知道是雪是晴天呢。何青衣心想,看来,得跟着周和回大同了。否则,就她们三个女子,进关内总得找个理由吧。一旦被人盯上了,日后邓云鸿来找,总会留下痕迹。
最好还是进了大同城,等步兵汇合的时候,偷偷地跑了。周和知道自己要走,应该不会拦阻,虽然他不赞同,可派人来追的可能性不大。刘贡的话,让金翘给他留个信,别让他着急就行。日后安顿下来了,再让金翘跟刘贡联系。
只是,回了大同,该如何跟周和他们分开呢。夜里城门落下,她们也跑不了,白天如果跑了,怕是容易被无面追上。
她一路发着呆,周和也一路发着呆。
他以为,何青衣多少也有点喜欢自己。谁知,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好在,他的马没被情伤也没发呆,驮着他一路向北。
正午的时候停了风雪,出了会儿太阳。无边无际的大漠,薄雪反射了太阳的温暖,一时间,空气冰冷,看起来却有股子小阳春的温暖感。
周和勒了马停下,吩咐众人吃些干粮,到云中城,应该还有两百里的路程。刘贡的马,一路就跟在何青衣她们的马车附近。周和一停住车队,他就打马上前,问了路程遥远,又回来告诉金翘她们。
周和见了,羡慕不已。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和身边的将士讨论下午的路线。
何青衣跟他离的有些远,并没有看见周和眼里的难过,倒是刘贡问了:“弟妹,周兄这是怎么了,今天好像很没精神。”
何青衣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其实,她心里很明白,都是昨晚的错。周和不该提起以后,她也不该装聋作哑。
刘贡有了金翘,也多少有些开窍了,知道多问无益,只得吩咐她们吃了干粮,好好休息一番,天黑就该云中城了。
金翘又问了些云中城的风俗人情,刘贡说了几句,周和在前面就下令出发了。
往北走了一两个时辰,天色已经大黑,想来,云中城就在不远。
这时,一支鞑靼的军队,从北往南,朝着周和他们来了。郭守义给队伍配了几个精通鞑靼语的向导,彼此说了一会儿话,才知道,这支鞑靼的军队,是萨拉齐汗的弟弟,达延的人马。奉了可汗之命,出城迎接使者。
达延不是守在云川城嘛,怎么带人进了都城?还出来迎接送嫁队伍?
周和觉得有些不妙,就派人找了刘贡,一起去见达延。
鞑靼的天色,明暗的时辰,似乎和京师并不一样。午后两个时辰不到,天色已经暗的就像入夜了一样。众人擎起火把,周和跟刘贡见过了达延。
达延约莫二十五六岁,比周和跟刘贡大几岁,脸型略方,长着一双典型的鞑靼人眼睛,细长,却精光外露。
双方虽然言语不通,却彼此有些欣赏。周和跟刘贡是行伍出身,做事雷厉风行,马上功夫也甚是了得。而鞑靼的人,最欣赏这种有真本事的汉子。所以,达延就骑马引了二人,一路说笑着往云中城去。只可怜郭守义的那个向导,骑马老跟不上他们,还要忙着翻译对话。
达延出迎的事情,何青衣也知道了。这事,跟她们预计的完全不同。何青衣心里,也隐约有了些不安。不知道,达延进云中城,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如果他带了云川城的两万人马,周和他们,怕是没有多少胜算了。
有达延带路,众人很快就到了云中城下。
一路北行,没见过一个外人,没看见一棵树一座房子,何青衣虽然在心里描绘过云中城的模样。却没料到,这云中城,看起来就像一座寻常的后商边城。
约莫两里宽的城墙,方方正正,四面城楼,防卫守备,一如大同城的模样。
天色虽然已经大暗,可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去,何青衣吃了一惊,心想,鞑靼不是逐水草而居的嘛?这都城,也太像后商的城池了。
周和跟刘贡倒是不吃惊,他们在北疆日久,出关往北的机会不少,见过一些异族的城池。不少,就仿的后商边城。
达延引了送嫁的队伍,从南门进城,三千人马带了五十车嫁妆,打着火把,蜿蜒地像条镶了金边的黑龙。
城内驻地有限,再加上达延也带了两千人马进云中城,所以,周和带了一千人马,住了西河湾的校场营地,刘贡带了人马,往东住了美人桥的营地。
安置好送嫁的人马,达延带了军队,回了北边的青宫。青宫就是鞑靼可汗的宫殿,规模不大,却处处仿着后商京城的皇宫,琉璃叠翠,金佛银寺。
云中城原有一万的守卫,再加上达延的三千人马,远超周和刘贡的三千骑兵。想来,也是防备送嫁出现意外吧,连达延都出了云川城,到兄长身边守卫。
美人桥的营地更大些,何青衣等人,就跟了刘贡,去了东城驻扎。周和带了一千北疆骑兵,留在西边的西河湾。
第34章 雨寒和晓霜
送嫁的队伍,五更天就从大同出发了。m.www.uu234.net一日赶了五百多里地,进了云中城,到了驻地,谁都累的只想休息了。
刘贡安顿好队伍,就过来探望何青衣她们。
“大哥,”何青衣问:“达延有多少人马?”
刘贡说:“大概三千,听说是回来参加萨拉齐汗的婚礼,应该也是防备我们的意思吧。”
“索铎什么时候进城?”何青衣有些拿捏不定了。
“放心好了,”刘贡安慰:“本来我们就打一万人,现在一万三,没太大问题的,你们到时候跟着张华和胡昭就是了。”
何青衣看了几天,也没发现这四个侍卫里面,到底谁才是无面。想想战乱一起,怕是又要落入无面之手了。
刘贡又吩咐了一会儿金翘,让她如果跑散了,务必跟着张华,张华跟他相熟,定会保护她们周全。
何青衣跟左月相视而笑,明明是送嫁,一进城,却弥漫起大战前夕生死离别的味道。
“月儿,”何青衣吩咐:“你记得紧跟张华,他没有问题,其他几人,我也说不好。”
“那小姐你呢?”左月有些担心。
“我?”何青衣笑,“我要是走丢了,那无面非得挖地三尺把我给挖出来,你就别担心了,记得和翘儿一起,紧跟张华。”
左月点点头,总有些不放心,这次出京,她的心里,总觉得不安。可具体哪里不安,她又说不上来。毕竟,整件送嫁的事,都很冒险。何青衣还要趁机出逃,更是乱上加乱,左月的担心,不无道理。
刘贡跟金翘说完话,就先回军帐了,何青衣她们住在美人桥的房子里面,将士们仍旧支起了军帐。
这一夜没雪,北风却扯着嗓子呜呜地叫了一夜。
次日天一亮,有人就开了门,进了何青衣他们的屋子。
鞑靼没什么男女之防,知道军中有后商的女子,进城的当晚,也没人过来接待。到了天亮,青宫里的玉成公主知道了,就派了自己的侍女,过来说话。
谁知,她们来的早,又没有声息,打听了何青衣的住处,就推门进去了。
何青衣正睡着,突然觉得有人进来,嗖地一声坐起。看见来人是两个后商打扮的侍女,才松了一口气,摸摸胸口,问:“你们是谁?”
那两个侍女笑着说:“我是雨寒,我是晓霜。”
言语举动,全是后商做派,何青衣也明白了,这两个侍女,应该就是玉成公主大婚的陪嫁了。
这时,左月和金翘也起来了,披了衣裳,过来服侍何青衣起身。
何青衣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这两人。年纪跟玉成公主相仿,也是三十左右的模样,穿着后商皇宫的宫装,颜色竟然是杏色的。
“你们是六尚宫的人?”何青衣问。
“是,我们是尚服局的宫女。”两人齐声应道。
叫雨寒的更丰腴些,也更白些,叫晓霜的,倒是有些瘦弱。
左月跟金翘正给何青衣穿宫装,那雨寒见了,就问:“姐姐是哪一宫的人?”
说话语气论调,全是后商皇宫的模样,可她在这鞑靼的云中城,都已经过了十五年了。何青衣突然有些心酸,就说:“我们三人,原也是尚服局的人,后来调到乾清宫做事。”
她这么一说,雨寒跟晓霜都明白了,这五品的宫装,应该就是御前女官了。
听说她们也是尚服局的人,晓霜又问:“蒋姑姑可好?”
何青衣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了,这蒋姑姑,就是她所知道的蒋司衣,也就是现在的蒋尚宫。
十五年前,蒋尚宫也不过三十多岁,叫姑姑没错啊。
“我们进宫的时候,蒋姑姑已经做了司衣,最近刚做了六尚宫的首领,是蒋尚宫了。”何青衣把这些年的事,一一说与她们听。
雨寒跟晓霜彼此感慨了一会儿,又说了些何青衣她们不认识的人事。
“姐姐,”雨寒问:“你是御前女官,皇上怎么派你来了,这事随便派个六尚宫的女官就成了,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大婚。”
何青衣心想,这雨寒可真心直口快的。
“皇上担心玉成公主会有想法,毕竟她是后商的人,再嫁总有些……”何青衣还没说完呢,雨寒却咯咯咯笑了起来。
左月金翘服侍了何青衣洗漱,又端了茶水过来待客。见她们笑成这样,也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的事,”晓寒说:“鞑靼的风俗,一贯如此。你知道这城是谁造的嘛?”
何青衣在大同的时候听过,是个叫三娘子的鞑靼哈敦造的。
“那个三娘子,”晓寒说:“二十岁嫁了她的亲舅舅,三十二岁嫁了继子,三十七岁又嫁了继子的儿子,嫁了三代人,却掌管鞑靼三十余年,这城就是她修的。鞑靼谁都觉得这事理所当然,谁都觉得三娘子是个人物,再嫁与否,并无相关。”
“哦,”何青衣虽然也知道鞑靼的这个习俗,可听说有权势的女性,也在反复改嫁,倒是明白了一些,怕是这里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吧。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何青衣又问起玉成公主的状况。
“萨拉齐汗以前就喜欢我们公主,”雨寒说:“这会儿也算心愿得偿了。”
何青衣的心,又黯淡了一些,人家要是两情相悦,她一个使者,凭什么让玉成公主杀了萨拉齐汗呢。
“玉成公主也喜欢他吗?”金翘突然插了一句。
雨寒犹豫了一下,说:“应该吧,她哪有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余地。”晓霜的脸上,也露出一些无可奈何的神色。
何青衣见了,心想,还算有些回转的余地。
到了巳时,周和跟刘贡带着嫁妆进宫了。汤盛跟何青衣,一明一暗做了使者,也分头去见萨拉齐汗和玉成公主了。
雨寒跟晓霜在前引路,何青衣穿了宫装,带了左月金翘,进了青宫。
青宫说是可汗的宫殿,却不过京城寻常王府的大小,没一会儿,几人就进了玉成公主的怀远楼。
何青衣听了怀远楼的名字,心想,这怀的是故国的京师,还是她幼时的江陵老家?
第35章 青宫怀远楼
雨寒和晓霜带了何青衣三人,进了怀远楼。www.uu234.net
青宫虽然仿着后商的皇宫所建,可毕竟住了鞑靼的人,琉璃颜色,匾额字体,都与后商不同。看起来依稀有后商的味道,却又有些古怪。
何青衣跟了雨寒她们进宫,并不敢四处张望,只知道青宫不大,一会儿就走到腹地了。
进了这怀远楼,何青衣才正式放松下来,这楼里面,家具帷幔,处处都和京城一样,丝毫没有一点儿鞑靼的味道。
雨寒她们引了何青衣三人去楼上厢房见玉成公主,一进去,里面几个穿着长袄,却又披着无袖缎面夹袄的侍女正忙着收拾布置屋子。
玉成公主坐了靠东的榻上,搂了手炉,正闲闲地看着窗外呢。
“公主,”春寒说:“宫里的御前女官带到了。”
“哦。”玉成公主微微转过身来,背着光,打量起何青衣。
何青衣带了左月金翘跪下,行了大礼,方才起身。
一起身,却看见一个鹅蛋脸的妇人,脸色白的有些呆滞,穿着后商的宫装,上袄下裳,外面搭了件雪白的狐裘。眉目清秀,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疲惫感。
何青衣以为,自己会看见悲伤,看见思念,却没料到,只看见疲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你就是皇兄派来的女官?”玉成公主问。
玉成公主出嫁的时候,肃宗封了公主,又让何皇后认了她做女儿。所以,玉成公主称呼中宗,自然就是皇兄了。
“是,奴婢张留仙,是皇上乾清宫的女官。”何青衣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自我介绍了一番。
东窗的阳光,微微洒在何青衣的脸上,玉成公主看了一眼,心想,这宫里的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水嫩美丽,可自己却嫁了这遥远的鞑靼,颠沛流离。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了些恨意。
“皇兄有什么吩咐?”玉成公主懒洋洋的问。
“皇上吩咐奴婢,过来照顾公主婚礼,”何青衣说:“公主为了国家远嫁,皇上让奴婢告诉公主,他记得公主的好,百姓也记得公主的好。至于公主的娘家,也请放心,皇上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听见何青衣这么说,玉成公主略微有了些喜意,问:“听说这次送嫁的,是本宫的哥哥汤盛?”
“是,皇上封了汤中尉做使者,专门为了公主而来。”何青衣有些抓住节奏了,这玉成公主,你得夸她,夸的越离谱她越高兴。一高兴,她就乐意跟你说话了。
“为了公主的婚事,”何青衣说:“太后和皇上还特意召了公主的母亲进宫,宜人的身体康健,在京城也还住的惯。”
玉成公主的父亲是个奉国中尉,她母亲应该是个安人。可为了这次再婚,汤盛原先继承了父亲的奉国中尉升了一级,变成辅国中尉了,他的母亲和夫人,自然就成了宜人。
所以,何青衣这么一说,玉成公主就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兄长都有封赏,心里也平和了许多。毕竟,她嫁的这么远,总得有些好处吧。如今知道家人都好,也算有些安慰。
“本宫的母亲可好?”玉成公主问。
“宜人身体康健,还让奴婢带些江陵的吃食给公主呢。”何青衣说。
“好好好,”玉成公主有些感动了,又问:“本宫的兄长可好?”
“汤中尉挺好的,”何青衣说:“这会儿送了嫁妆进宫,正在拜见可汗呢。”
“春寒,春寒,”玉成公主又喊:“我们也去看看。”
这时,一个鞑靼的侍女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看玉成公主的表情,这侍女说的,应该是阻止的话吧。
啪的一声,玉成公主朝着这侍女,砸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在地上咕咕噜噜转了一圈,竟然是她手里抱着的手炉。
那鞑靼侍女挨了打,却站着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平日也被打惯了。只是眉梢眼角,却有些看不起玉成公主的神态。
晓寒赶紧推了那侍女出去,两人说了几句话,何青衣没听懂,应该是鞑靼的话了。
雨寒赶紧安慰玉成公主:“不过就是一个女奴,公主何必动气。这会儿可汗有事,公主去打扰了,也是不好。”
何青衣这才明白,这几个侍女,竟然全是女奴,而非后商意义上的宫女。虽说都是服侍人的活,可后商的宫女到了年纪,还能选择出宫。可这里的侍女,怕是一辈子为奴了。
看玉成公主生气,何青衣建议:“公主,我们送了五十几车嫁妆过来,应该还在拆卸,要不要去看看嫁妆?”
其实,拆卸嫁妆的地方,就在萨拉齐汗的眼皮子底下。玉成公主要去看可汗跟她兄长,那侍女拦下了,可她去看自己的嫁妆,你总不能不让吧。
玉成公主也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心想,宫里的人,果然会变通,就吩咐:“按她说的做,我们去看嫁妆。”说着,恨恨地看了几眼那几个侍女。
看来,她屋里的这几个侍女,都听得懂后商的话。
春寒拿了件大红色的披风,给玉成公主披上,晓霜又扶了她下楼。何青衣带了左月跟金翘,也跟去看嫁妆了。怀远楼的几个鞑靼侍女,倒是也没反对了。
其实,这次的嫁妆,何青衣心里明白,准备的极其仓促。
好在,方王几个月前刚办好婚礼,宫中很多物资都齐全,所以才三天之内,赶了一批宫装服饰出来。古玩家具,书籍草药,金银珠宝这些东西,倒是内官监采办的。有些宫里用不着的物件,也拿来充数了。
所以,何青衣跟了玉成公主下楼,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万一她不喜欢这些东西呢。万一她觉得嫁妆不够丰厚呢?
好在,他们下去的时候,嫁妆正好卸到家具绫罗,看起来又多又体面,玉成公主见了,倒是满意。何青衣心想,她原是宗室女子,父亲又是个奉国中尉,怕是不知道皇室的婚礼有多奢侈吧。
上次方王大婚,何青衣跟了高嫔,就管了新人的婚服,都忙活了一个月,遑论其他了。
第36章 可汗萨拉齐
何青衣跟了玉成公主,正在齐政殿边上看嫁妆。www.uu234.net
却听见几个男子说着鞑靼的话,从远处走来。居中的一个三十来岁,衣冠华丽。何青衣倒是认识他边上的一个男子,蓝袍皮靴,正是昨晚迎接他们进城的达延。
玉成公主跟雨寒晓霜一起行礼,口里说了句鞑靼的话。何青衣赶紧带了左月金翘,也仿着她们行礼了,这居中的男子,应该就是鞑靼的萨拉齐汗了。
萨拉齐汗伸手扶起了玉成公主,又看了眼何青衣她们,问了几句话。想来,是打听她们的身份。
那达延站了萨拉齐汗的身后,眼睛亮地跟只鹰一样,盯着何青衣就不放了。昨晚他出城迎接,只见了领队的周和跟刘贡,并未见到女子。
何青衣在车厢里面,看过达延几眼,这会儿看他盯着自己打量,只得避开眼神。
那萨拉齐汗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圈何青衣,回头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大通话。
何青衣觉得不妙,想告辞,却怕错过劝说玉成公主的机会,只得说:“公主,汤中尉出宫了吗?”
玉成公主又跟萨拉齐汗说了一会儿,那可汗又是大笑,又是眼睛乱飘,何青衣觉得,这也太不像话了吧。而那达延,一眼睛都没眨,盯着何青衣动都没有动过。
达延的身边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长着一副后商人的模样,甚至还养了一小撮胡子。何青衣进了乾清宫才知道,男子的胡子,打理不比头发简单。看他的模样,这胡子怕是很用心了。
玉成公主还没说话,那小胡子却开口了,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大同官话。
“可汗想宴会招待你们呢,小的王宁,这就去请汤中尉和两位将军。”说着,又回头跟达延耳语了几句,两人的眼睛,全在何青衣的身上瞟来瞟去。不一会儿,王宁就去请人了。
听说周和他们还在宫里,何青衣跟金翘都松了一口气,否则,这几个鞑靼人,这么看牛看羊一样地盯着她们看,怕是要出事了。
萨拉齐搂了玉成公主的腰,两人在前走着,一路带了大家,去齐政殿了。想来,筵席就设在那里吧。
雨寒和晓霜跟了玉成公主左右,那萨拉齐汗却伸了手,一把捉了雨寒的腰肢,也搂着走了。
何青衣和左月她们,跟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玉成公主竟然没有反对?即使收了她的侍女,也不能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啊。只是,晓寒脸上毫无波澜,看来,这事常有发生了。
萨拉齐汗的几个随从,也不知道怎么了,藏在达延的身后,偷偷地打量何青衣。达延一边跟着往前走,一边就侧着脸,盯着何青衣不动。这人,难到不知道眼珠子可以转的吗?
何青衣低着头,恨不得有堵墙,挡了那达延的目光。
鞑靼的女子不比后商,日常得担起家中所有杂事。而鞑靼的男子,除去打仗打猎,一概不管家事。所以鞑靼的女子就比后商的强壮一些,风吹日晒,肤色黝黑。所以玉成公主这样的后商女子来了鞑靼,众人都觉的她美丽。过世的阿勒坦汗对她不错,而阿勒坦汗的两个儿子,索铎和萨拉齐,也一直对她虎目眈眈。
阿勒坦汗病危的时候,玉成公主就跟这两个继承者都勾搭上了。至于最后嫁谁,那就看谁打赢了。索铎也罢,萨拉齐也罢,玉成公主对他们,并没有偏爱。无论谁做了可汗,保自己一世平安,也就足够了。
所以这会儿,她的婚礼还没举办,两人却早已经合帐,住到了一起。连她的两个侍女,都已经落到了萨拉齐的手里。至于愿不愿意,她们出了后商,就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何青衣跟了他们身后,一边避着达延的目光,一边揣测着玉成公主和萨拉齐汗的关系。如果一个后商的女子,她丈夫睡了她的侍女,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方王妃高如语那样,啼哭不止,而不是这样淡然处之。
这么说,玉成公主对萨拉齐汗的心,估计还比不上高如语对方王的心思。想明白这一点,何青衣就下定决心,用利益来引玉成公主上钩。
只是,明天就十九日了,她该如何,才能让玉成公主在明日五更之前,杀了萨拉齐汗呢。
萨拉齐汗搂了玉成公主和雨寒,一起进了齐政殿的侧殿。宫人们一早就摆上酒水席位了。跟后商的桌椅不同,他们只是就地而坐,铺了毡毯,摆了案几。
何青衣进去一看,只见到汤盛和刘贡,心里一惊,就低声问:“周和呢。”
“京城来信,”刘贡说:“他去处理一下了。”
他们出大同的时候,就约定京城特指索铎。何青衣松了一口气,知道索铎按计划来了。
玉成公主见了兄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推开了萨拉齐汗,兄妹彼此见过。
汤盛对这个远嫁的妹妹,并没什么感情,只是借了她的名头,赚了些好处。见了玉成公主,互相客气寒暄了一番,并没什么兄妹该有的情谊。
何青衣就提起汤盛母亲的事,想让汤盛多跟玉成公主说些家事,谁知,汤盛说了几句,话题又戛然而止。所谓的血缘亲情,有时候,真不过如此,何青衣心想。这汤盛跟玉成公主之间的感情,还不如雨寒跟晓霜这十几年的主仆情谊呢。
萨拉齐汗又让众人坐好,双方言语不通,王宁就充当了萨拉齐汗的传译。众人按主次坐好,萨拉齐汗跟玉成公主坐了首位,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雨寒跟晓霜跪坐在玉成公主的身后,给她添酒加菜。
达延带了几人,坐了萨拉齐汗的一边。汤盛带了何青衣跟刘贡,坐了玉成公主一边。达延正对着汤盛,却斜过头,一直盯着何青衣看。
刘贡有些不悦,瞪了回去,可那达延的眼里,除了何青衣,什么都看不见。刘贡瞪了几次,发现无果,只得挪了挪自己的席位,往前一些,希望挡住达延的视线。谁知,那达延抱着案几,也挪了挪,继续盯着何青衣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