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腊月二十九
何青衣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这年底的冬天，越发寒冷了。她又吃了几个梅子，一回头，才看见王应元还跪着。
“王大夫，你怎么还跪着呢。”何青衣吩咐卓文，“给王大夫看座。”
“娘娘，您也别太难过了，”王应元劝，“这梅子吃多了伤胃，少吃一些。”
何青衣又想干呕，却担心王应元看见，只得找了借口，让他走了。
可又担心，自己在坤宁宫里坐着，邓云鸿会来找她。何青衣抱了一罐梅子，借口去看徐小夏，带了两个宫人，就出门去了。只是，她也不想见徐小夏。只是抱了罐子，去了藻堂发呆。
还有两三天就过年了，邓云鸿忙着处理政事，到了夜里，才得空去了趟坤宁宫。一进去，听说何青衣又出去了，邓云鸿心里也明白，她这是避着自己。
可邓云鸿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该道歉的，他都道歉过了，何青衣说的话，他也都一一照做了。眼下，只能靠她自己想开了。回了乾清宫，躺下一会儿，却时常梦见林疏影的脸。邓云鸿的心里，也有些想法了。
过了两日，就是旧年的最后一日了。按例，邓云鸿要在乾清宫里设宴，和后宫女眷团聚。到了新年第一天的正旦，才是王爷大臣进宫贺岁的日子。
可八仙岭的事情一出，周和就有些不放心邓云鸿了。邓云游又远在蜀地，周和就写信给邓云鸿，说自己要进京陪他过年。他担心，那批下手的人，年前年后还有动作。
邓云鸿对周和这个弟弟，虽然也有防备之心，可他们之间有多年的感情在。听周和这么关心自己，邓云鸿也很感动，就吩咐他路上小心，早些回京。
周和得了回复，就收拾着回京了。徐乾文说自己多年没有回京，也打算回家过年，就跟着一起回了。周和吩咐李荣和宋源守好安宁城，自己就带了徐乾文回京，打算速去速回，看了邓云鸿就回来。
等他到了京城，就是腊月二十九了。京城里下着鹅毛大雪，周和裹着黑色的披风，顶着一头的风雪，就往乾清宫去了。
邓云鸿见了周和，很是高兴。
他回宫之后，跟何青衣才好了两天，就出了林疏影的事。何青衣天天避着他，天没亮就去徐小夏的翠云轩了。邓云鸿只得吩咐坤宁宫的人好生跟着，自己始终抽不出空来。只得半夜去她卧室里看上一眼，又匆匆回乾清宫处理政事。
这么抑郁了几天，雪又越发大了，邓云鸿的心情就更低沉了。见了周和，才算有些兴致，吩咐刘安布置了酒菜，非要留了周和在乾清宫里陪他。
周和跑了一路，也有无数的话想跟邓云鸿说，两人从北疆说到蜀地，又从蜀地说到苏木，倒是说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可邓云鸿始终不提何青衣和练氏的事，周和更是不敢提起何青衣。
两人就着酒菜，说到天色渐亮，邓云鸿要去早朝，今天是最后一天，总得有头有尾。周和喝了些酒，有些头疼，邓云鸿就吩咐陈宝陪着周和，在乾清宫里呆一会儿了。
周和睡了一会了，睁开眼，见邓云鸿去早朝了，就起身出宫了。出乾清宫，他就看见一个女子，披了件纯白的狐裘，低着头，出了坤宁宫。
周和的心，顿时停了几拍。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可他却不记得，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何青衣穿了身松花色的衣衫，外面披了庆王给她的狐裘，抱着手炉，又打算出去躲避邓云鸿。再过一会儿，就是下早朝的时间了，她不想见他。
只是今日却睡迟了，五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挣扎着醒来，匆匆穿了衣裳，就打算躲出去了。偏偏雪又大了，她刚出门，卓文又回去拿伞。就剩了两个宫人，陪她出了坤宁宫。
何青衣抱着手炉，在屋檐下等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的雪，一边不知道这年该如何过了。正发呆呢，却觉得有人在看她。一抬头，就看见周和穿了一身黑色，头上略有白雪，就站了不远处看她。目光灼灼，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何青衣已经记得自己跟周和的一切了，只是，周和却不知情。她看了一眼周和，就想避开。倒不是担心邓云鸿吃醋，而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和。
她是因为周和太过听邓家人的话，所以才起了分开的念头。后来阴差阳错跟邓云鸿一起了，谁知道，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是这么一笔糊涂账。
人在狼狈的时候，总有些不敢面对过去的人。再加上，十一月冬至，他们又被人设计放到了一张床上，这些事，眼下想来，总有些尴尬。
她一撇头，打算不等卓文了，踩着阶梯，就打算离开周和的视线。周和直直地看着，只觉得心里发酸，又见她脸色苍白，心里更是难受。也不知道，她在宫里，受了多少委屈，看她的神色，只怕日子难过。
何青衣走的有些急，一脚突然踩空，眼看就要掉下高台了，周和一个飞身扑上去抱住了。
何青衣知道自己没了法力，可她没料到，自己连走路都会不小心摔倒了。到了周和怀里，突然就落下泪来。这人，她已经多久没有亲近了。可身上的味道，却一点儿也没有变。
她也曾偷偷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可再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怀疑自己的选择。或许，她嫁了周和，根本就不会受现在的委屈。或许，她谁也不嫁，现在正开开心心住在乱雪庄里。
周和扶起何青衣，手里心里都是满满的熟悉感。这人，他应该抱过无数次吧。只是，眼下为什么如此陌生，可心里，又是如此的熟悉。
周和见她落泪，不禁就伸手去她拭泪。这举动，如此自然，却又如此不合礼制。宫人们有些诧异，赶紧上来搀扶。
可周和就抱着不放手，问，“你没事吧。”
他不叫她皇嫂，也不叫她名字，他的眼里，只有她这个人。
何青衣点点头，又落了眼泪。周和伸了手，又去拭泪，“哪里摔疼了？”
何青衣摇摇头，倒是有些清醒了，她已经做出选择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第53章 白芨红药丸
因为是旧年最后一天的早朝，所有人都想着晚上的年夜饭，并没官员纠缠政事。www.uu234.net
邓云鸿跟众人说了几句话，就早早地下朝，赶着回坤宁宫。他打算抓住何青衣，问个明白，把这事，在年前给处理好了。
谁知，他带着刘安和无面，刚到乾清宫的高台上，就看见前方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黑的，明显是周和，白的，不是何青衣是谁。两人手搭在一起，何青衣还靠在周和怀里。
邓云鸿的脸色由黑变红，由红变白，心里憋着一口气，赶紧跑了起来。
“皇上，”宫人见到邓云鸿，齐齐跪下请安了。
卓文拎了把青伞出来，一眼就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了。贤王搂着皇后，正嘘寒问暖，皇上带着人，飞速跑来。
何青衣仍旧不搭理邓云鸿，也不愿意放开周和。周和见了邓云鸿，倒是有些回过神来了，“皇嫂跌了一下，差点摔下高台，臣弟失礼，只得赶紧扶了一下。”
邓云鸿知道何青衣的法术，根本就不信她会掉下台阶，狠狠地扯回何青衣的手，跟周和说，“你去见下太后。”
周和也不敢多说，就往永寿宫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邓云鸿跟何青衣，一个有些气呼呼，可另一个，根本就不想说话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出手，是不是又给她惹麻烦了。
邓云鸿被何青衣晾了两天，心里正委屈，却看见她跟周和搂搂抱抱，心里突然就愤怒了。拖着何青衣的手，就往坤宁宫里去了。
他走的急，拖着何青衣不管不顾，何青衣怕地上冰雪湿滑，低头跟着快走。不小心，就被他扯着摔了一跤。
无面见了，心里有些奇怪，皇后的法术和轻功，根本就不是凡人能比的，如何今天又是滑到，又是摔跤。
无面赶紧示意卓文去扶，自己上前扶住了邓云鸿，“皇上，慢点走，路滑的紧。”
邓云鸿知道是自己拖到了何青衣，可也不好意思道歉，只推开无面，快步进了坤宁宫。卓文扶着何青衣，也跟了进去。
“你们都下去！”邓云鸿看了一眼屋里的人。
众人见他神色不对，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退下。屋里，就剩了邓云鸿跟何青衣两人。
“你干嘛拉着周和不放？”
“不都说了嘛，”何青衣冷冷地说，“我差点摔了，他来扶我一下。”
“你也会摔？”邓云鸿问，“不会是看见周和，所以才摔的吧。”话一出口，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过分了。
“是啊，”何青衣说，“我就是看见周和，所以才摔的，怎么了？”
“你！”邓云鸿被她气的找不到话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算什么？”
“算什么？”何青衣冷笑，“我又没跟他怎样，又不是你，一丝不挂。”
“朕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事在报复朕。”邓云鸿气地在屋里打转，“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
“你放了我，我就罢休了，”何青衣定定地看了邓云鸿，心里有了决定。
“那又不是朕的错，”邓云鸿气急了，“苏木让她给朕下药，朕有什么办法。”
听他的口气，连林疏影下药的事，都成了苏木的责任，何青衣心里，冷笑不已。这林疏影，不用药物，都能把邓云鸿迷的没了方向。果然，长一双玉手是很重要的事。
“那你死死地盯着林疏影的手看，也是她给你下药了？”何青衣问。
“你，”邓云鸿一急，“不可理喻。”
他们正吵着呢，卓文却突然推开了门，“太后来了。”
邓云鸿一瞪眼，谁把这事告诉太后了，这不是给他添乱的吗。
谁知，张太后带了浩浩荡荡几十个人，脸色阴沉地进了坤宁宫。无面和刘安，也趁机进了殿里。
“给哀家搜，”张太后突然喊了一句。
何青衣一愣，邓云鸿赶紧制止，“搜什么呢？”
“堕胎的药，”张太后指了指林疏影，说，“今天早上，有人给林美人的粥里下了药。”说着，就喊，“金院判，你出来告诉皇上，那是什么药？”
金院判一脸不想搅浑水的模样，出了队列，“禀告皇上太后，是红药白芨丸，外用止血化瘀，内服过量可堕胎。”
邓云鸿还没反应过来，太后的人就已经四下散开，在坤宁宫里如狼似虎地翻查开了。张太后在椅子上坐下，指着何青衣说，“哀家刚吩咐过你，千错万错，错不在孩子，你怎么忍心下这个毒手。”
何青衣跟邓云鸿吵了几句，心里已经有了离意。听张太后又拿千错万错孩子没错的话来堵她，何青衣就冷笑，“对你来说，自然是千错万错都没错，可这孩子对我来说，就是千错万错都是错。”
听她这么一说，林疏影泪眼婆娑，躲到一边擦起了眼泪。何青衣知道，自己这么说，很不明智。可她受够了演戏装贤惠，她又不想当这皇后，现在也不想当邓云鸿的妻子了，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了。
要装的人自然要努力，她已经不想装了。该说的话，她一句都不会少说。
邓云鸿本来还不信她下毒去害林疏影，可听了这么一句话，他就知道，何青衣心里恨极了他们，只怕，做错了事，也是可能的。
太后带了永寿宫里的玉墨同来，玉墨红着眼眶，脸上还有指印。想来，给林疏影粥里下药的，应该就是她吧。她在何青衣宫里做过一段日子，只怕，太后因此就怀疑她了。
何青衣看了一眼玉墨，眼里有些担心。她自然没让玉墨动手，可难保玉墨犯错。万一玉墨犯错，她得怎么救人呢。
过了一小会儿，李嬷嬷就带着一个白瓷瓶出来了，“太后，是皇后卧室里搜出来的。”
何青衣冷笑了一下，心想，一定就是金院判说的什么白芨红药丸了。
这栽赃的水平杠杠的，要想除掉她，需要这么多手脚吗。她已经打算自己乖乖闪人了，何必多此一举呢。只是，这是谁放的？自己宫里的人，还是太后派来搜查的人？
第54章 最毒妇人心
“金院判，你闻闻。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太后递了瓶子给金院判，顺便很鄙夷地剜了何青衣一眼，心想，这么高傲的人，竟然也会沦落到用这种药的时候。
“是白芨红药丸。”金院判闭着眼睛，闻了闻，很确定地说。
“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太后有些得意。
何青衣笑，“是我的话，我干脆弄个致命的毒药，一尸两命多干脆，何必流产堕胎那么麻烦呢。”
“你！”太后喝了一句，“最毒妇人心！”
无面扯了扯邓云鸿的袖子，“皇上，这事有些古怪，皇后要是想下手，干嘛要用药啊。”他见过何青衣的本事，杀人于无形都不是什么难事，何必用这般粗浅的药物。更何况，他们练氏有的是人，愿意替她出手，这事犯不着脏了她的手。
可邓云鸿跟何青衣吵了几句，脑子正上火，眼见着太后有理有据地逼问，就甩开无面的手，问，“皇后，你好好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太后说，“江太医，你出来，前几天皇后找你，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话？”
江太医畏畏缩缩地出来了，“回太后的话，皇后娘娘找了微臣，问微臣可有堕胎的方子。”
他的话一出口，邓云鸿也变了颜色，看来，这事多半是何青衣做的了。他以为，她生几天气，气消了就好。谁知道，她竟然真的做傻事了。
邓云鸿并不怎么在乎林疏影的孩子，可他觉得，何青衣这样不好。过去就是过去了，何必连个孩子，都要赶尽杀绝呢。更何况，林疏影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血。
“皇后，你就这么恨朕嘛？”
邓云鸿的话一出口，何青衣就吃了一惊，她根本就没料到，邓云鸿会相信这场闹剧。只是，她也不想解释，默默地接过金院判手中的药瓶，开了塞子，闻了一下，问金院判，“这个吃多少能堕胎？”
金院判一愣，说，“这个内服过量才会堕胎，只怕，得半瓶才行。”
何青衣笑嘻嘻地给倒了半瓶的药丸在手上，摊到邓云鸿眼前，说，“得这么多，化到粥里才有效。”
瓷瓶虽然不大，可半瓶的药丸倒在手里，也是满满一把。如果说一颗就能堕胎，邓云鸿觉得还可信，可这么一大把，如何化到粥里。就算化粥里了，谁会看不出来，这么红红的一大碗。
苏秋水见形势不对，赶紧打圆场，“说不定是下人们失手落到粥里的，哪有人下这么一大把的药丸呢。”
何青衣受了半天委屈，这会儿，她的死敌却出来帮她说话了。徐小夏也出来说了，“这么一大把，就是老鼠饿惨了都不会去吃，更何况人呢。”
张太后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事，现在变成她下不了台了。邓云鸿看了眼张太后，又看了眼何青衣，这事，说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何青衣扫了一眼抽泣的林疏影，心想，这事，多半是她自导自演的吧。往粥里放一两颗白芨红药丸，再跟张太后一说。张太后正愁抓不住何青衣的小辫子呢，如何不趁机来搜宫。
就算没搜出个什么，也能挫挫何青衣的锐气。更何况，邓云鸿一向把她捧在手心。大年三十出件这样的事，何青衣心气一向高傲，不闹事才怪呢。
“这事就到这里，谁也别闹了。”他两边都打了五十大板，这事，就算摆平了。
何青衣确实没下药，可她跟江太医的话，坐实了她的倾向。张太后捕风捉影，立马就来搜坤宁宫了，跌打化瘀的药，自然哪个宫里都有一些。找到的白芨红药丸，也说明白不了什么问题。
张留仙难得逮住何青衣的把柄，却听邓云鸿说，就这么算了，她有些不甘心，问张太后，“姑姑，就这么算了？”
邓云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张留仙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没了声息。
“我们也走吧，”苏秋水说，“大过年的，打扰皇后休息多不好啊。等过了年，再来给皇后娘娘拜年。”
众人刚要出去，何青衣却突然问邓云鸿，“邓云鸿，我去年进宫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个要求。”
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喊邓云鸿，谁都吃了一惊。
“朕记得，”邓云鸿想起他的一个许诺，何青衣把痴梦的解药给了邓云鸿，让他答应自己一件事，具体什么内容她一时想不出，只等着出宫的时候再说。可这事，何青衣一直没有提起来。
“那就好，”何青衣微微一笑，“希望你这次说话算话。”
“嗯，”邓云鸿点点头，“朕答应过的，自然不会忘了。”
“我们的夫妻关系，就到此为止吧，”何青衣说，“你们家的这些破事，什么堕胎下药，日后别来烦我，我跟你再无瓜葛。到底是给休书还是废后，你自己看着办吧。过了新年，就把这事给办了吧。”
坤宁宫里的空气，一下子凝结了，所有人都有些诧异。这皇后闹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会儿，也说的太决绝了吧。
邓云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了，却没料到，何青衣一开口就是结束关系。他一时下不了台，愣在当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邓云鸿了。邓云鸿愣了一会儿，问，“又是因为他吗？”
何青衣不动，这事跟周和无关，她实在是受够了这后宫天天堕胎找她当背锅侠的无聊事了。动不动就有人跳出来，说她这个皇后心胸不够宽广，容不下庶出的子女，容不下其他妃嫔。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跟邓云鸿再多呆一天，一定会变成一生一世三千粉黛。她总是会伤心，何不趁着现在离开。伤一两次，总比伤一辈子要好。
见她不做声，屋里很多人都提起了心。毕竟，何青衣一走，这里的人，有一个就可以当皇后了。
“跟着朕，你就这么委屈嘛？”邓云鸿的眼里，也有泪光了。
何青衣点点头，“一次两次，接着就要三次四次无数次了，我累了，我想回家。”
第55章 张太后反悔
所有人都看好戏一般地看着，她们希望，邓云鸿赶紧点头。徐小夏有些担心何青衣，刚想开口解围，邓云鸿却出声了。
“朕答应你，过了年就办。”说着，邓云鸿低着头，快步走了。无面回头看了一眼何青衣，无可奈何，只得跟着走了。
何青衣松了一口气，果然，这事就该当着众人的面去质问他。他那么爱面子，一定会答应。虽然她恢复法术，必定来去自由，可她不想跟邓云鸿，再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关系。
张留仙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何青衣，扶起张太后，说，“姑姑，这都什么人啊，跟皇上都敢这么讲话。”
何青衣拿着白芨红药丸的瓶子，往上一抛，自己又接住了，“宁妃，我要是走了，你是一定当不了皇后的，有空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别整天想着笑那个骂那个的，你活这么大，累不累啊。”
众人对张留仙的为人，也是这么看的。听何青衣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有人就偷偷笑了。
何青衣一向看不起张留仙，除去与她对质，何青衣并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可这会儿，她都决定走了，看着张留仙还是毛毛躁躁的，就不由多嘴说了几句。
“你!”张留仙还想吵，张太后的脸色一变，拖着她就往外走了。这皇后，眼下可废不得。苏秋水有身孕，正虎目眈眈地盯着他们张家。
如果何青衣走了，苏家势必要联合众人来推苏秋水上位。这样一来，没了何青衣这个挡箭牌，张家日后翻身的希望就更小了。
张太后带人出了坤宁宫，就吩咐大家散了，皇帝跟皇后吵架的事，也别到处乱说了，谁家夫妻没个拌嘴的时候啊。
徐小夏就有些不明白了，一大早张太后派人召集了所有人，气势汹汹地杀来坤宁宫。她想给何青衣报个信都来不及，到了坤宁宫太后就下杀手，哪里像是给皇后留后路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又这么慈母做派了。
再看看苏秋水嘴角藏不住的笑，徐小夏也有几分明白了，估计是张家眼下斗不过苏家，拿了皇后做挡箭牌呢。
张太后带人进了乾清宫，就往邓云鸿的书房里去了。
“鸿儿，”张太后坐下，“谁家夫妻都有个拌嘴的时候，皇后的话冲了一些，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事，过几天哀家去跟她说说，你也别当真了。”
邓云鸿并不愿意分开，有人愿意出来做和事老，他自然是愿意的。可脸上的愤怒，他还是要做足派头的。
“太后，这事你就别管了，”邓云鸿哼了一句，“皇后想走，就让她走好了。”
“皇后娘家，到底还有什么人啊，”张太后有些好奇了，“她口口声声要回家，家里好像很好似的。”
邓云鸿冷哼了一声，“是很好，还长生不老的。”
张太后以为他说气话，也不多劝，“都是哀家不是，今天大年夜的，不该拿林疏影的事去说皇后。”
“她确实问江太医堕胎药了，”邓云鸿说，“这事怪不得太后，要怪，就怪她自己。”
听他这么说了，张太后倒是有些放心了。她还担心，邓云鸿事后会怪她，这孩子有多小心眼，张太后心里非常清楚。
张太后带着李嬷嬷走了，无面见邓云鸿一直气呼呼的，也不敢去说。可今天这事，无面觉得，那药，多半不是皇后的。只怕，那林疏影没那么简单。可他派去济南的人，至今没有消息，无面的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吵架归吵架，大年夜却不等人。天色一黑，宫里的大年夜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各处的妃嫔，都穿了礼服，盛装来了乾清宫。
御膳房的人，也一早备了酒席，送到乾清宫来。众人在殿里坐下，屋外又是鹅毛大雪。
不一会儿，张太后也来了，可何青衣迟迟没有过来。
“李嬷嬷，你去请下皇后，就说大家都来了。”张太后吩咐，
邓云鸿知道她在赌气，可他也赌气，并不派人去请。见李嬷嬷去了，他却松了一口气。
眼下，为了让何青衣乖乖地当挡箭牌，张太后这个婆婆，当的十分称职。该做和事老的时候，她也愿意出力。
“我们先吃酒吧，”张太后笑，“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是个好年呢。”
众人纷纷举杯，屋里温暖如春，屋外的雪，正下到好处。
周和在齐王府里坐着，徐乾文带了一帮兄弟朋友，都在吃酒。
“贤王，”徐坤文问，“京城冷，还是北疆冷啊。”
周和收回看向皇宫的视线，笑，“你问你大哥不就知道了，京城哪里能跟北疆比啊。”
“可不就是，”徐乾文笑，“你若是去了，鼻子一定冻没了。”
“怎么可能呢，”徐坤文笑，“我带个面罩，捂着帽子去。”
“那你还怎么呼气呢？”徐乾文突然笑着问一个军汉，“去年那个谁，擤鼻子擤掉了鼻子，是真的吧，你跟我弟弟说说。”
那军汉笑，帮周和斟了酒，又给自己斟满酒，“徐侍郎，徐参军说的没错，就是这么冷。”
徐士吉听了，就跟徐乾文说，“既然这么冷，你以后冬天就回京城呆几天，避开最冷的时候。”
徐乾文笑，“契丹人就喜欢最冷的时候进攻，我们今年也是难得回来一趟，您就别催了。”
周和笑呵呵地看着徐家三口，心里有些奇怪。他们三人不在徐府过年，跑邓云游的齐王府来过年，这叫什么事呢。也不知道，邓云游藏的酒，被他们挖走几坛了。
这可怜的小游，今年在那么远的蜀地，一个人孤孤单单过年，家里还被人鸠占鹊巢，挖了美酒。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又想起早上的事来。也不知道，何青衣怎么样了。邓云鸿会不会为难她？自从上次冬至日一别，周和的心思，无日不在何青衣的身上。他这次进京，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她。他既怕进宫见了她，又怕见不着她。
早上见了，看她一脸憔悴，又满是哀伤，周和的心，就一直往下掉。他还想见见她，可是，用什么理由呢？
第56章 蓝灰色鸽子
“贤王，”徐士吉问，“你们这次进京，能呆几天啊？”
“留到元宵节，”徐坤文说，“看了花灯再走。m.www.uu234.net”
“只怕不行，”周和摇摇头，“我跟徐参军都出来了，北疆有点悬，过了初三，我先回去。让徐参军跟你们多聚几天。”
徐坤文笑，“大哥，你跟了个好上司啊。”
徐乾文笑而不语，他留下，可不单单是跟家人团聚这么简单。京城的事，很多都得着手布置了，可不能，再让别人抢先了。
他们正说笑着，窗口却飞进来一直灰蓝色的鸽子，咕咕，咕咕地叫着。
周和眼疾手快地抓了鸽子，拆下脚上绑着的密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哥哥，十五年的秋露白在南院西府海棠的下面，一共有三坛，你让徐坤文给我留一坛。要是有空，帮我去看看庆王。”
周和笑着把字条递给徐坤文，徐坤文大笑，“早给他留下了。”
周和听了，心里暗笑，这齐王府，到底是邓云游的，还是徐坤文的。为什么徐坤文连埋酒的地方都知道。
徐坤文笑嘻嘻地拿了笔墨，在字条背后写了一句，“酒已下肚，遥祝新年。”
周和接了字条，又写了几个字，吩咐邓云游注意安全，小心刺客。徐坤文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又抓了信鸽，把字条给送了出去。
蓝灰色的鸽子一展翅，呼喇一声，扇着雪，飞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周和的心，突然腾空飘了起来，他觉得，这一刻平静极了。虽然酒桌上的众人都在说笑打闹，外面也正大雪纷飞，可他却平静的不得了，唯一的缺憾，就是有些寂寞。他好想见见她，问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何青衣跟邓云鸿说了分开，心里却有些纠结。她不想再被绕进这些乱七八糟争风吃醋的事里面，可她却有了身孕。虽然她对孩子豪无概念，可让她当机立断马上放弃孩子，何青衣一时间也做不到。
她算了下自己的信期，只怕，怀孕的日子，也是十二月初的时候。想到林疏影的事，她心里怎么都过不了这道坎。
有孩子的事，她谁也不敢说。放弃孩子的事，至今为止，她就问了一嘴江太医。谁知道，江太医跟张太后一说，谁都以为她想杀了林疏影的孩子。连邓云鸿都深信不疑，看来，应该没人怀疑她有孕的事吧。
卓文卓雅见她不停地吃着酸梅，又不梳妆更衣去乾清宫赴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何青衣吩咐御膳房给自己的坤宁宫送了几桌酒菜，这会儿也都摆上了。她不愿意跟邓云鸿那些莺莺燕燕一起过年，可坤宁宫的人一起热闹，她却一点儿也不介意。
玉墨早上受了委屈，何青衣也派人送了酒水吃食过去，只说个永寿宫的，其实，只是为了玉墨。
卓文见她不愿去乾清宫，知道也催不了她，只得带了她去东暖阁。御膳房送来的酒菜，已经摆好了。而宫里做事的人，也都进来了。
“大家坐，”何青衣笑，“难得聚在一起过年，不要拘礼了。”
众人见她笑颜盈盈，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按理说，这大年三十，皇后应该去乾清宫陪着皇上，主持晚上的筵席。她既不梳妆，也不打扮，就这么窝在自己宫里，皇上不会生气嘛。
可是让皇上最生气的事，她早上也做了。也不知道，皇上这次，还会不会原谅她了。若是她失宠了，只怕坤宁宫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了。
大家虽然满腹狐疑，可真坐下来喝了几杯，多少也有些放开了。谁宫里的主子有这么好，大年夜能摆这么几桌筵席请大家一起吃喝。
何青衣端了酒水，沾了下嘴唇，倒是也放下了，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大家吃菜喝酒。她确实不想再跟邓云鸿纠缠下去了，这以后太多麻烦。动不动就一帮人杀进她的坤宁宫，说她想谋害妃嫔的子嗣，烦不烦啊。
更何况，邓云鸿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无数的妃嫔。眼下，两人新婚不久，他就听信流言蜚语，那以后呢。何青衣心想，还是散了吧，何必让他成为自己不快乐的根源呢。
何青衣虽然没有吃酒，脸色也有些红润起来了。大不了，带着孩子回延绥。只要是她的孩子，外公没道理不喜欢的。这边，就彻底瞒下，日后也没什么纠葛。
何青衣拿定主意，就打算过了新年，逼着邓云鸿放了自己。到时候，只要给东仙写封信，让雪见来京郊接她就是了。
至于宫里的结界，何青衣已经斩断了两处，日后若是必要，等恢复法术再偷偷进宫吧。不过是一会儿的事，犯不着现在着急去做。
她正坐着吃菜呢，李嬷嬷却进来了。
“哟，皇后娘娘这里好热闹啊，”李嬷嬷说，“太后让您过去呢，大家都到了，就等您了。”
“皇后娘娘，您就去一下吧。”卓文劝，“否则，我们也难做事啊。”
何青衣已经拿定主意，只是，她却不怎么愿意见邓云鸿，是以拖着不动。
李嬷嬷却以为，她是下不了台，就笑着过来扶她，“皇后娘娘，皇上也等着您了，快走吧。”
何青衣无奈，只得换了身礼服，被李嬷嬷搀着走了。卓文赶紧抱了她的披风追上，卓雅打了把伞，一行数人，就往乾清宫去了。
进了乾清宫，何青衣也不跟众人招呼，坐了空位，拿了筷子，胡乱吃了一下。她不说话，邓云鸿也黑着脸不说话，座中虽有十几个人，却谁也不好意思出声了。这除夕夜的筵席，吃的压抑极了。
徐小夏见她闷头吃菜，就拿了酒杯过来，“皇后娘娘，臣妾不能饮酒，却要敬您一杯。”
何青衣见是徐小夏，微微一笑，只得接了酒杯，一仰头，尽数倒在袖子里了。
徐小夏笑，“谢皇后娘娘赏脸。”
见她笑的开心，何青衣就问，“这么喜欢过年？”
“嗯，”徐小夏说，“我们家里过年很热闹，从腊月初八就开始准备了，一直忙到元宵节，才算好呢。”
第57章 座中青衫湿
“是嘛，要闹那么久？”何青衣有些黯淡，她没什么过年的记忆，小时候不懂事，跟着何家爷爷，天一黑就睡着了。www.uu234.net后来到了孟夫人手里，没有一天好日子，哪里还谈什么过年呢。
邓云鸿虽然吃着酒，又跟苏秋水说着话，可耳朵却一直听着何青衣这边。听她说的黯淡，也知道她没什么过年的好记忆，心里也有些难过。她自小辛苦，嫁了自己两年，也没过个好年。今天大年三十，自己还跟她吵了这么一架。
只是何青衣不理他，邓云鸿也没法去跟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无面进来了，凑到邓云鸿耳朵边说，“贤王和徐首辅一家在齐王府吃酒呢，他们说要过来给皇上拜个早年。”
“早年，”邓云鸿笑，“这也太早了吧。”
“是，”无面笑，“属下也这么说，可徐家两兄弟的舌若莲花，属下也无可奈何啊。他们说子夜的钟声响了，就来给皇上太后拜年。”
“也好，”邓云鸿笑，“吩咐他们别吃醉了。”
无面刚打算走，邓云鸿又扯住他袖子，吩咐，“你也吃一杯。”
无面看了一眼邓云鸿，眼眶一热，跪下来接了酒杯，“谢皇上赐酒。”
喝了酒，无面就去齐王府回复了。
邓云鸿听说徐家的人跟周和要来，也有了些热闹的心思，看了一眼何青衣，心想，等会儿再跟她说话吧。人多的时候问她一句，她总不会不答吧。毕竟，她也来乾清宫赴宴了，总会给自己留点面子。
酒过三巡，席上众人又纷纷给何青衣敬酒。
何青衣无奈，只得一一倒在袖子上了。她一向喜欢美酒，邓云鸿看了几眼，也看出名堂来了，怎么老往袖子上倒。是担心他下毒呢，还是不愿意跟他喝酒？
只是，何青衣不说话，他自然也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陈宝进来说了，“皇上，快子夜了，贤王带着徐首辅他们三人来了。”
邓云鸿一向不喜欢重臣跟亲王走的那么近，可周和跟徐家这两兄弟，他倒是不怎么介意。毕竟，徐家这两兄弟，跟他，跟邓云游，都是一个相处的模式。邓云鸿倒是不疑心，他们在一起会造自己的反。
“让他们进来吧。”邓云鸿吩咐。
周和进宫，只为了看何青衣一眼。徐坤文随口一提，他就派人去找无面了。夜里皇宫上锁，也只有御前侍卫才能带人进去。
这会儿，徐家两兄弟都有些喝高了，倒是徐士吉担心要进宫面圣，不敢多喝。穿了礼服，整整齐齐地跟着他进宫了。
四人进了乾清宫，就跪下给邓云鸿和太后拜年了。
“起来起来，”太后赶紧吩咐刘安，“快赐座。”
刘安早已经在筵席上设了四个位置，虽然座中都是女眷，可周和算是家人，而徐家的三位，众人也很熟悉。
徐小夏偷偷地问候了一声徐坤文，就在一边坐下了。徐坤文见她在宫中，过的还算快乐，倒是也放心了一些。他妹妹徐若兰那般聪慧，进宫也那般艰难，倒是徐小夏，性情开朗，反而没那么多顾虑了。
周和见何青衣也在座，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知道邓云鸿并没为难于她。只是，他也不好频频去看她。
何青衣不能饮酒，桌上的菜式虽多，她却没什么意思。只拿了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皇兄，臣弟过了初三，就打算回北疆了。”周和说，“今年春天，只怕没法子回来祭祖了，打算走前去趟山子口，祭拜一下亡魂。”
“也好，”邓云鸿说，“朕跟你一起去吧，”说着，又看了一眼何青衣，“皇后，你也去。”
他找了一晚上的话，终于找到机会，跟何青衣说上话了。边上的众人听了，都知道是皇帝找了台阶，自己下来了。看来，他跟皇后吵了一架，一天没到，自己就先服输了。
何青衣只是苦笑，说好了年后分开，他这是打算拖到初几？都当众答应了的事，如何反悔了。若是他不守信诺，自己如何出京？若是让他知道了真相，恐怕日后多有麻烦。
邓云鸿说了山子口的事，却见何青衣不言不语，就又说了一句，“小游让二弟去看看庆王，他事多，你明儿去看看他们吧。”
他都这么没话找话了，何青衣无奈，只得点点头，算是答应他了。
周和要避嫌疑，徐坤文却丝毫不愿意避嫌，“微臣陪皇后去庆王府，上次喝了庆王的酒，这次微臣找到更好的秋露白了，带去赔给庆王。”
“也好，”何青衣笑，“你陪我同去最好。”
周和皱了皱眉头，心想，你这借花献佛玩的真溜。明明是小游的酒，你却说成自己的，还送给庆王。送了酒，还能陪着何青衣出去游玩说笑，这徐坤文真是无本买卖的高手啊。
邓云鸿不知道这酒的底细，只是，徐坤文一直这样死乞白赖的，他也无奈的很。总不能，早上因为周和的事跟皇后吵架，晚上因为徐坤文的事再跟她吵架吧。好不容易才从延绥找回来的，哪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呢。
林疏影的事，他觉得何青衣起了坏心，只是还没来得及做。这事，还是需要小惩大诫一下，这一天坚持下来，邓云鸿发现，他才是更遭罪的那一个。
徐乾文默默地看着席上众人，皇帝明显跟皇后吵架了，两人根本不说一句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皇帝没话找话，皇后不言不语。再看众人的神情，似乎他们都知道底细。
“皇上皇后怎么了，”徐乾文偷偷地问徐小夏。
“太后带了林美人去皇后宫里闹事，”徐小夏说，“说她的粥里被人下药了，根本就不关皇后的事。皇后恼了，就跟皇上说了，以后这些堕胎下药的事，别来烦她。”
“原来如此，”徐乾文看了一眼何青衣，又看了一眼林疏影。却见这林美人弱柳扶风，楚楚可怜，满脸的委屈，却满脸的强颜欢笑。
再看皇后，虽然绝色，可脸色却有些憔悴，袖子也不知道搭到什么地方了，竟然湿了一片。
第58章 大雪除夕夜
看见何青衣的袖子，徐乾文突然有了主意，“皇后娘娘，我们堂妹徐美人在宫里，受您的恩惠颇多，微臣斗胆，想敬您一杯。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他端了酒杯，何青衣只得也斟满酒，“徐大哥客气了，徐姐姐与我至交，有些事不用多说了。”
她的话里，不提徐乾文的官职，也不提自己的身份，只用你我来称呼。徐乾文喝了酒，对这个皇后，倒是有了些改观。以前，他觉得这皇后有些心机，可眼下看来，宫里最真心的，她也算一个了。
她跟徐若兰都是邓家的棋子，因缘际会，现在却一起撑起了后商旧皇室的天下。同是弱质女流，骨子里却都有一股子傲气。徐若兰为了这股子傲气，现在还在吃苦。不知道，这皇后日后，会摔的如何头破血流。
何青衣虽然举杯饮酒，却仍旧倒在袖子上了。徐乾文敬了酒，心里也有些数了，这皇后多半是有孕了。
众人稍稍坐了一会儿，周和就带着大家告辞走了。他们一走，乾清宫里又剩了一桌的女子。邓云鸿的心里，突然有些寂寞了，满座都是他的家人，可谁才是他的家人。他抬眼去看何青衣，却见她湿了一只袖子，吩咐宫人换了茶水，正捧在手心，侧头看着窗外的大雪。
屋里虽然暖和，邓云鸿却仍担心何青衣受凉，就到了她身边，问，“袖子都湿了，要不要回去换了。”
何青衣愣了一下，知道自己往袖子倒了太多酒，就点点头。可她却不回头，她知道邓云鸿一定挨着自己，他眼里想要的，何青衣给不起。如果她给了，日后伤的遍体鳞伤的，就是她了。
她仍旧撇了头，看着窗外。邓云鸿见她不回头，叹了一口气，吩咐卓文陪她回去。
何青衣回屋换了衣服，在床上躺下。窗外大雪，映的天色大亮，像是凌晨快天亮的那个样子。大雪无声，这一夜，竟然安静到这个地步。
何青衣心里，一时间也犹豫起来，她对他，自然有些感情。可这些感情，已经无法再受挫折。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害怕，看见邓云鸿跟其他妃嫔说话。
林疏影一身的疑问，处处疑窦丛生，可邓云鸿不理不睬，并不追究。只怕，他喜欢林疏影的程度，比自己估计的要多的多。
何青衣躺了床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他喜欢林疏影，就算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该怎么办？
像孟夫人那样，死死地逼走林疏影，折磨她的孩子吗？何青衣摇摇头，她不愿意自己变的跟孟夫人一样。可她眼下，除了趁早离开，别无出路。
再多呆一天，何青衣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变得跟孟夫人一样，甚至更糟糕。她现在才知道，正室对姬妾和她们孩子的恨意有多深。
她做不了邓云鸿的妻子，她不愿意看着这样的一个家庭。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
就算孩子是嫡子，那又如何。同样一个父亲，凭什么有人是掌上明珠，有人却自小吃苦。
到了三更天，何青衣迷迷糊糊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听声音，是卓文跟邓云鸿在说话。何青衣栓好了门，不让任何人进来陪她。防的，就是邓云鸿。
邓云鸿见她栓了门，知道她不想见自己，只问了卓文，吩咐了几句，也回去休息了。他是那么地想她，这皇宫里的新年，他只想搂着她看明天的太阳升起。可他们却吵架了，邓云鸿有些后悔。可以后还有许多个新年，邓云鸿心想，他们总会一起过的，慢慢来吧。
回了乾清宫，邓云鸿一躺下，又梦见了林疏影的脸。微微一笑，娇羞如弱柳扶风，又如西子含情一般脉脉。他在梦里，突然想到，如果何青衣跟林疏影一夜，不吵不闹，那该多好啊。
到了次日正旦，朝臣们都穿了礼服，进宫朝贺。徐坤文跟着父兄进宫，见过邓云鸿，吃了会儿酒席，就请辞出宫了。
无声和徐冲带了许多礼物，陪着何青衣去回娘家。自然，京城里的娘家，就是庆王令王还有徐若兰这几处。
何青衣先去了庆王府，庆王昨夜喝酒闹到天亮，这会儿还睡着。何青衣进了他的卧室，庆王正头痛欲裂，爬到何青衣膝上，疼地嗦嗦。
“七哥，你府里就太皇太后跟老太妃，”何青衣有些不解，“你跟谁喝成这样啊？”
“小游派了鸽子回来，”庆王说，“一个时辰一只，前天就开始放了。昨晚上我一会儿就收到一只，一会儿就收到一只，一边喝酒，还要一边给他回些趣事。一喝就喝到天亮了，可累死本王了!”
何青衣挑挑眉毛，这两纨绔子弟，把军中的信鸽当什么使了。邓云鸿要是知道了，非得教训小游不可。
庆王扯了何青衣的袖子，盖在眼睛上，“外面天亮了嘛，好刺眼啊。”
何青衣无奈，只得摇摇头，嗖地一声抽了袖子，“都下午了！”
谁知，庆王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他们说你是练氏的后人，真的吗？”
何青衣点点头，“我母亲是练氏的人。”
“怎么就进宫了呢，”庆王有些奇怪，“都说练氏亡国，太皇太后她们前些日子还说这事呢。”
何青衣想起练氏和后商汤家的纠葛，也叹了一口气，把无苦带着九房练氏进京的事给说了。
“这么说，我们算起来，都姓练？”庆王有些不乐意，“还是汤好听些，汤由我听习惯了，练由算什么事。”
何青衣偷笑，练离确实不好听，可练青衣却蛮不错的。
庆王白了她一眼，“练离更难听。”
“你别赖床了，”何青衣推他，“起来，跟我一起去看徐姐姐她们。”
“有徐坤文陪你还不够吗，”庆王按了按太阳穴，“他那么聒噪，还没进来，我就被吵地头疼了。”
何青衣无奈，只得帮他按了会儿太阳穴，“起来嘛。”
好容易把庆王挖起来，又等他梳妆打扮完毕，何青衣才带着徐坤文，又去方王府了。
第59章 一切的开始
徐若兰，张留梦和邓太后都住方王府里，而中宗的公主皇子，也都住在方王府里。m.www.uu234.net
因为何青衣的缘故，各处王府虽然有人看着，只要夜里归宿，并无人过问。可方王府却有些不同，这里全是女眷孩子，所以门禁极严。出来难，进去更难。
徐若兰跟张留梦也不愿意出来，门禁严些，反而安全了许多。只是，这样一来，外面发生什么，她们就有些后知后觉了。
何青衣进了方王府，让徐冲抱了礼物去分，她跟徐若兰和张留梦去见邓太后。方王妃高如语抱了七公主，一早就在邓太后屋里了。
众人见了何青衣都笑，“好端端的，怎么也不说上一声，就出京了？”
“回我外公家里看看，”何青衣说，“很久没回去了，一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你外公姓练？”邓太后问。
何青衣知道，这事是后商皇室大家都很关心的事，就把跟庆王说的无苦，又跟大家说了一遍。
听说了来龙去脉，邓太后倒是感慨，“都是一家人，竟然防范到这个地步，这么些年，宫里根本就没有练氏。”
何青衣心想，这倒未必，毕竟，以前有她母亲练梅，中宗一朝还有练娟练娇两人。
七公主攀到何青衣膝盖上，从衣服里掏出个白玉的小哨子，轻轻吹了一下，曲不成调，自己就先笑的咯咯咯了。
“借姑姑吹一下，”何青衣笑，这哨子能迷昏外人，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用。
七公主递了哨子到何青衣嘴边，她吹了一下，再看众人，谁都没有反应。看来，她这法力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是姑姑外公的东西，”何青衣摸摸七公主的头，“就是婉儿的……”何青衣绕了一圈，想不出这种关系该怎么算，就跟徐若兰求助了，“徐姐姐，这个？”
“就叫老太爷吧，”徐若兰笑，这关系，哪里算的清啊。
高如语知道，何青衣有心带了七公主在身边，只是，她却不知道，何青衣干嘛给了练氏的东西。
“青衣，京城都说你外公是练氏的长老东仙，他真有那么厉害嘛？”张留梦在三边多年，对练氏的事，知道的不少。
庆王一听就来劲了，赶紧也来追问，“我一早就想问了，还好张嫔开了个头。”
何青衣笑着点点头，“医术非常好，能起死回生。”法术的事，何青衣不敢提，这些事太过缥缈，没见过的人，不会相信。
在方王府聊了一下午，何青衣也始终不敢告诉张留梦和徐若兰，自己有孕的事。庆王又听了许多练氏长老的事，有真有假，一一来跟何青衣对证。
众人说了半日，天色又渐渐暗了。无声催了何青衣起身，徐坤文就陪着她回宫了。他觉得自己陪着何青衣出宫，就该陪着她回去。
何青衣说了一天的话，也有些累了，就靠在马车里休息。徐坤文陪了她，带着车队回宫。
去的时候，他们沿着曲江先去的庆王府，之后才去了令王府和方王府。这会儿从方王府回宫，沿途就经过何府了。
何青衣无意间掀了车帘，突然就看见何府的大门了。她一愣，徐坤文却问她，“要不要进去坐坐，这会儿，学瑜应该也回来了。”
何青衣想了想，点了点头，徐坤文就带人去敲门了。
门人熟知徐坤文，听说皇后也来了，就急急派人进去通报。一会儿，何学瑜带着何学瑾和孟夕巧出来了。
她虽然是前朝的公主，却在何家住了十四年，算起来，跟何家的渊源极深。只因孟夫人并不待见她，所以，何家跟皇后虽然有关系，却一直派不上用处。只有何学瑜跟着邓云鸿，成了新皇的心腹。
“微臣何学瑜，携臣弟何学瑾见过皇后娘娘。”
“大哥，二哥，快快起身，”何青衣伸手扶起了孟夕巧，又示意何学瑜兄弟起身。
听她口中叫大哥二哥，何学瑜知道，她对何家还算有些感情。
何青衣出嫁之后，再没回过何府。这地方，是她童年所有美好的所在，也是她少女时期所有噩梦的所在。
“孟夫人怎么样了？”何青衣问。
“母亲有些神志不清，”何学瑜说，“恐怕唐突了皇后娘娘。”
何青衣沉吟了一会儿，她也不想看见孟夫人疯疯癫癫的样子，只问，“可曾请了御医来看？”
京中高官，若是门路畅通，多数认识几个御医。家里亲眷生病，也有私下请了御医相看的。
何青衣这样问了，何学瑜点点头，“请过方太医，只是不见好。”
“这事姜辉院使可能更懂一些，”何青衣说，“我让王应元去跟他说说。”
“那就有劳娘娘了，”何学瑜知道，他母亲孟夫人亏待过皇后。没想到，她却不记恨，反而帮着请大夫了。
“大哥，”何青衣说，“爷爷和你待我甚厚，这何府，也是我住的最久的地方。你我之间，哪有那么多谢谢可说的。”
“学瑜，你就别那么客气了，”徐坤文笑，“皇后都吩咐了。”
“是，”何学瑜点点头，看了一眼何青衣，“怎么有些憔悴了，最近可好？”
何青衣一愣，她真显憔悴吗。
“刚从汉中回来，”何青衣说，“休息几天就好。”
“那就好，”何学瑜说，“新年事多，你也别太劳累了。”
他们兄妹，并没什么童年的温馨记忆。何学瑜弄错了爱慕的对象，才发现自己喜欢了妹妹何青衣。之后孟夫人逼着何青衣出嫁邓府，邓云鸿又对外装的疾病缠身。何学瑜的心里，就满是内疚。
他不敢怪自己的母亲，却无力去救何青衣，只得处处帮忙，减少点内疚，也弥补些自己内心的爱慕。
直到两人都成家立业了，现在站到一处，说起家中事务，倒是更像兄弟姐妹了。
他们正说着话，何家的族长和老人们就听说皇后来五房了，赶紧带着众人来见了。三瞎子说他们何家又要出皇后了，谁知道，竟然是出了何青衣这么一个皇后。既是旧朝的公主，又是新朝的皇后。
第60章 记忆中的家
何青衣跟众人说了几句话，虽然想去爷爷的书房坐坐，始终不得空，只得匆匆告辞。www.uu234.net何家老太爷带她带到八岁，一直以为是自己二儿子的骨血。又因为练梅羸弱，何家老太爷待何青衣，更是出奇的好。
因为老太爷的关系，何青衣把何家跟汤家，都当做娘家对待。祭日节礼的时候，两处都一样派人送礼问候。只是，她自己常去方王府，却从未来过何府。
出了何府，徐坤文仍旧陪着何青衣回宫。一路上，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陪着。
何青衣的心里，对何府一直有个心结。何家爷爷待她极好，可之后跟孟夫人的几年，她却一个字也不敢对人提起。
这次回去，这几年的心结，她倒是放下了。有些事，长大了，也就没那么疼了。她受了几年虐待，可孟夫人却受了一辈子的折磨。
何青衣想到孟夫人的心思，心里也是难受，如果她在孟夫人的位子上，只怕也要受一辈子的折磨。可能，她不会对庶子庶女出手，可心里的折磨，终究是无边无际的。就算邓云鸿只爱她一个人，对其他妃嫔和她们的孩子熟视无睹，她心里也不会安乐。若是年节的时候，看见一个孤零零的妃嫔，看见一个怯生生的孩子，何青衣心里，也不见得有什么安乐。
她在车厢里叹了一口气，徐坤文听见了，就说，“解不开的就先放着，过几年，说不定就想通了。”
何青衣知道徐坤文聪明，这话，自然是对她的处境说的。昨晚乾清宫的筵席，徐坤文也去了，邓云鸿妃嫔虽少，却也十个了。
“那你呢？”何青衣突然问。
“我？”徐坤文笑，“我大哥已经定亲了，我父亲不会再催我了。我也先放着，说不定日后哪天就想开了呢。”
徐冲在边上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
“小姐，”徐冲说，“我妈妈问了，小姐生辰的时候想吃些什么，她带人去做。”
“还早呢，”何青衣笑，“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说。”
“鸭血粉丝汤还要吗？”徐冲问。
何青衣突然有些恶心，嗯了一声，赶紧咬住自己的袖子了。听她不再做声，徐坤文以为她累了，也不再说话，带着车马到了青琐门，他就回家去了。
何青衣回了坤宁宫，邓云鸿一早就在了，拿了些折子，侧躺在卧榻上看着。
一见她回来了，邓云鸿就半坐起来，问，“回来了？”
何青衣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昨天他们还吵的跟乌眼鸡似的，今天他就拿了堆奏折，在她屋里装模作样了。
卓文见她不吭声，就来打圆场了，“娘娘出去半日，皇上散了筵席，就来坤宁宫等您回来了。这都过了好半天，您才回来。”
何青衣看看邓云鸿，自己的麻烦，其他妃嫔的寂寞孤苦，都是因他而起。做人为什么要这么贪心，害的谁都受苦。
“顺路回了趟何府，”何青衣说，“所以耽搁了。”
“何学瑜可曾在家？”邓云鸿问。
“嗯，”何青衣点点头，“大哥二哥都在。”
卓文帮着何青衣换了衣物，邓云鸿挪到她的背后，摸了摸她的头，“都还好吧。”
何青衣偏开头，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邓云鸿相处了。
她若是跟他好好相处，日后难免仍受背叛。林疏影这次的事，何青衣看的有些清楚了，不完全是药物的关系。
邓云鸿看着林疏影的手，那会儿就没药物什么事。现在林疏影满口谎话，邓云鸿也不深究。何青衣不知道，邓云鸿是故做不知，还是真相信了她。
若是没有几分感情，如何会深信不疑？何青衣知道，林疏影的事，是她疏忽了。可眼下，林疏影已经稳稳进了后宫，日后生子，在这后宫终将有一席之地。
她能容忍徐小夏在宫里好好生活，却不能容忍林疏影这样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她说林疏影是易容，她说林疏影杀了江烟波的爱人，这些都是事实，可邓云鸿听了林疏影的一番话，很轻易就信了她。
何青衣明白，邓云鸿是个精明人，如果他选择相信，必定有他的理由。他选择不信自己的话，也必定有他的理由。很可能，邓云鸿的心里，有一处很不信任她。所以，林疏影的出现，就填补了那个空缺。
真要除掉林疏影，何青衣也不是没有办法。可眼下张太后死命维护，邓云鸿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青衣没了法力，实在无能为力。若是她全力出击，又觉得就林疏影这样一个人，狮子搏兔，犯不着自己用上全力。
所以一犹豫，何青衣也知道，自己跟邓云鸿之间的裂痕，只会越来越深。如果不趁早离开，这裂痕会吞噬了她，也会吞噬了她跟邓云鸿之间曾经有过的美好。到时候，后商宗室没人庇护不说，连何青衣自身，可能都得黯淡退回延绥。
既然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果，何不早些回去。何青衣的心里，满是归去的声音。对邓云鸿的态度，自然疏远了许多。
邓云鸿以为她是为了林疏影的事，仍在生气。心中也满是委屈，这事真赖不了他，可偏偏又是因他而起。
何青衣死咬着不松口，他也很难做。继续求饶道歉，邓云鸿觉得自己也快到临界点了。他是堂堂一个帝王，三宫六院是很正常的事，凭什么要为这事道歉。他之所以服软，为的就是留住何青衣。
可眼下她的标准水涨船高，他总也有吃力的一天。或许，是他对她的心淡了，或许，是他有了别的想法。人的心，哪有一成不变的呢。
“你回去睡吧，”何青衣说，“我这几日有些失眠，只怕你在这里，更是无法入眠了。”
邓云鸿在坤宁宫里等了一晚上，只跟她说了几句话，摸她头发的时候，她都偏了头躲开。现在，又不让他在坤宁宫里睡觉，邓云鸿也满是委屈。
可何青衣都这么说了，他也没脸皮死赖着不走，只得说了几句，就带着陈宝走了。
第61章 何人为刀俎
卓文有些看不下去，就劝，“娘娘，生气时候的话，谁说重点的都有。m.www.uu234.net过去了，就别再提起了，皇上等了您一个晚上……”
“卓文，”何青衣吩咐，“本宫自己有数，这事你就别多说了。”
卓文跟她也有段日子了，知道她定了心意的事，很难改变，又知道自己多嘴，赶紧请罪，“奴婢该死，这事不该奴婢多嘴的。”
“没事，你下去吧。”何青衣挥挥手，今天走了这么些地方，她也确实乏了。
邓云鸿回了乾清宫，张太后却带着张留仙跟林疏影一起来了。
林疏影自己有孕，反而记挂着邓云鸿的身体，带了些炖好的燕窝，吩咐宫人服侍邓云鸿吃了。
邓云鸿现在，最缺的就是女子无条件的温柔，而林疏影，一向最符合这个标准。更别提，她跟邓云鸿同梦同心。邓云鸿会防备何青衣，却不会防备林疏影。
张留仙挨了张太后教训，知道不该多嘴。可她见林疏影突然捧出碗燕窝，心里也是各种嘀咕谩骂，这后宫这么多女人，就你一个人温柔娴淑了。温柔娴淑这是皇后的美德，你一个美人这么温柔娴淑干嘛，人设都不符合。
张太后见邓云鸿毫不疑心地吃了林疏影的燕窝，就知道他对林疏影下毒的事，早已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看林疏影温柔娴淑的模样，张太后也有些吃惊，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个多疑的儿子，对林疏影这般信任。
要知道，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尤其邓云鸿这么记恨的人，只怕二十年都忘记不了。没想到，他半个月就忘记了。看来，这林疏影真不简单。
她原是苏家送进宫的，一转眼，突然就投奔张太后了。而且，她的见风使舵，张太后一点儿也不讨厌，甚至很是欣赏。
苏家虽然火大，可他们眼下更担心八仙岭的事，万一邓云鸿要是开始严查，只怕苏家会有大麻烦。所以，惠妃虽然恼怒，却无能为力，只得暗地里帮皇后一把，作为反击。
而当事人林疏影，自然最清楚背后的真相。她对邓云鸿跟自己的关系，十分有信心。他们同梦多次，林疏影有七成的把握，自己在邓云鸿信任度上的排名，比皇后高了。而皇后又当着邓云鸿的面，施展了那么强大的法术。无论是谁见了这样的法术，心中都会有些害怕。更何况一国之君呢，他的皇后如此强大，说不定哪天就自己坐了皇位呢？
又或者，练氏哪位法术高强的人，突然想当皇帝了呢。练氏虽然淡泊名利，并不入世，可无苦创了后商两百年基业，练国栋法术低微，都还蠢蠢欲动，陪着汤夜造反呢。
林疏影知道，自己在宫里再呆一段日子，必定能取代皇后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是后宫的第一人了，还担心什么江烟波。
林疏影听说何青衣回宫，一早就打算开溜。王应元又收了何青衣的命令，回京找了江烟波，把汤怀明死因告诉了她。
江烟波得知林疏影杀了她的爱人，发疯一样地追杀。林疏影逃出皇宫，却发现江烟波到了宫外，恢复法术之后更凶残了。
再加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疏影无奈，只得躲回皇宫。可她的易容技术极差，只能顶着江烟波给她做的面具，战战兢兢地藏着。
很快，汤家的族长汤震就回京了，派人通知了林疏影，皇后可能有了身孕，让她不用着急出宫了。毕竟，皇后没了法术，就跟老虎没了利爪牙齿，实在没什么可怕的了。现在，她为鱼肉，林疏影才是刀俎。
汤震的法术虽然普通，可他看人身孕的本事，却是天赋。那日在宣府，他在梁上看了半日何青衣，总觉得她与往日不同，凭他的经验，很可能是有孕了。
练氏女子一有身孕，就失了法力。这时候杀她，却是最佳的时机。汤震之所以笃信无苦的法术在她身上，也是有些根据的。
练氏虽然有人会御龙，可很少有人长这么一对湖水一般迷蒙的眼睛。而这个皇后，接触练氏才几个月，就有如此修为，汤震深知练氏子弟练功也需时日，所以更是深信不疑，皇后身上，必定有些玄妙。
再加上，河间汤家也有传家的秘密，这个秘密都说，若是石龙的结界被破，会有惊天的神物出现。对照皇后的说法，汤震跟汤乙对这个宝物就是无苦法术的事，深信不疑。
之前皇后那么强大，他们自然不敢动手。再说了，如果动手，东仙跟西河找上门来，汤家也要灭族。倒不如，借刀杀人，让她死在宫里。
倒时候，练氏对付皇帝，坐山观虎斗，他们汤家得了法术，还能少了两个敌人。开国创立基业的时候，也能省去许多力气。
眼下，苏木因为八仙岭的事情被压制，林疏影在宫中又被揭穿身份，汤震自然要另寻出路。张家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好靠山，他们缺孩子，林疏影缺帮手，现在，最好的联盟就是他们了。
汤震找了族里最好的易容法师，陪着林疏影再次进宫。这次，他们汤家就打算，自己也成为背后的一股势力，不再依靠苏家。
至于林疏影的身孕，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她刚被何青衣吓出皇宫，次日就有了身孕？
汤家会法术，也会部分医术。伪造脉象的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日后月子大了，在肚子上塞点什么，更是轻松。若是要皇子，他们就给宫里一个皇子。若是要流产，大不了就栽赃给皇后。
至少，这十个月里，皇后的日子，不会太轻松。京城的结界去不掉，她娘家的练氏就没法进京帮她。
之后，汤震心想，那就是皇帝邓云鸿的责任了。他没好好照顾东仙的外孙女，跟他们河间汤家何干。
皇后虽然精明，可她也只是个爱情中的女子，有了利益所在，谁的眼睛，看见的都只有一部分。沉溺在那点悲欢里面，很容易被人带入绝境。
第62章 万能林疏影
汤震知道，自己有十个月的时间，去取无苦的法术。www.uu234.net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几个月，几天就可以了。只要抓住机会，杀了皇后，再把罪名嫁祸给皇帝。此后，就再没有他们汤家什么事了。
只是，汤震不知道，林疏影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邓云鸿亡国，她这个妃嫔能有什么幸福可言？方王府里的女子，就是她的前车之鉴。林疏影才没那么傻呢，无苦的法术，她也打算自己截留。
日后，有皇宫这个大结界在，汤家的人，就算进宫找她麻烦，只怕也无可奈何。她要做的，只是学会易容术，或者，找个精通易容术的心腹，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
汤家画了个大圈，把何青衣算计进去了，邓云鸿的王位也算计进去了，苏木和张允两家也被连累。
可隐约知道这事的，眼下只有何青衣。她虽然不知道汤震在背后捣鬼，可林疏影的易容，必定是汤家的人帮忙。练氏没理由帮林疏影，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林疏影找了汤家的高手，或者是给予钱财，或者是许下未来。
至于汤家要杀她，何青衣是一无所知。她以为，自己那样跟汤乙汤震说了，他们就该明白了。可何青衣不知道，结界若是开了，会出来什么东西。
所以眼下，信息最多的，就是林疏影了。
她亲手炖了燕窝给邓云鸿送来，邓云鸿毫无芥蒂地喝了。林疏影心里笑的都快出声了，只是，脸上却仍是温柔似水。只要不动感情，扮温柔娴淑是最容易的事，只要微微笑着，摆出最好看的模样。
“鸿儿，”张太后说，“贤王说的不错，是该去山子口祭奠一下。那里虽然不是事发地，却是他们瞑目的地方。”
“嗯，”邓云鸿放下碗盅，“周和初三去山子口，朕带了皇后，也一起去。”
“哀家也想去看看，”张太后叹了一口气，“哀家这些年一直不敢去，一听到山子口三个字就心惊胆战，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听她说的这般诚恳，邓云鸿点点头，“那太后就随朕一起去吧，山子口不远，一日就能来回。”
“让仙儿她们也一起去吧，”张太后说，“他在世的时候，对仙儿很是疼爱。”
邓云鸿不知真假，听张太后这么说了，也就点点头，“不要带太多人了。”
张太后达成心愿，就冲林疏影点头，示意她取了燕窝的食盒，一起回去。可林疏影还想再留一会儿，她虽依附张太后，却不打算永远做她的傀儡。
“太后，”林疏影说，“臣妾跟宁妃娘娘，再陪皇上一会儿了。”
张太后看了一眼邓云鸿，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没反对。难得他愿意让张留仙留下，张太后二话不说，赶紧带着李嬷嬷走了。
出了乾清宫，李嬷嬷都叹了一口气，说：“太后，皇上这么听林美人的话，这事奴婢以前只在皇后身上见过。”
张太后眼下沉浸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快乐之中，哪里听得出李嬷嬷的画中音啊。
自从得了林疏影，张太后发现，她跟邓云鸿之间所有的问题，都一扫而空了。
她有什么想法，用林疏影的法子去说，邓云鸿一定答应。这会儿，连张留仙都在乾清宫服侍邓云鸿了，张太后努力了一辈子的事，林疏影一句话就达成了。
所以，张太后的心里，哪有丝毫怀疑啊。她跟张留仙一样，并不是个精细多疑的人。心里容易争强好胜，可实力却只寥寥。既没能力布局，更没能力看出别人的局。反而是宫里多年的李嬷嬷，看出了问题。
如果这林疏影这么容易控制皇上，日后她还用得着太后这个靠山吗？又或者，太后这么听林疏影的话，自己这个贴身的管事嬷嬷，还有地位吗?
就靠这点争强好胜的心思，李嬷嬷对这个林疏影，倒是有些防备。这样一来，她就看出问题来了。可眼下林疏影对张太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李嬷嬷虽然要提醒，也只能说到这里。若是继续说下去，就是逾越妒忌了。
林疏影留了乾清宫，一边给邓云鸿按着肩膀，一边说，“皇上也别这么劳累，龙体康健，才是万民之福。”
张留仙愣愣地站了一边，这些吉利话她也会说，可她说了，邓云鸿说不定就要骂她谄媚了。这林疏影，怎么说了这么句谄媚话，邓云鸿还那么受用呢。张留仙觉得，自己过去的十七年全白活了。
这么谄媚有手段的人，张留仙就见过一个，就是她翊坤宫里的陈嬷嬷。媚上欺下，那个叫一把好手。看来，晚上回去，要跟陈嬷嬷好好讨教一番了。
天色越发暗了，林疏影打发了张留仙回去，自己一个人留在乾清宫里。服侍了邓云鸿洗漱睡下，林疏影也想留下。
邓云鸿挣扎了一下，才算清醒过来。他知道，他若是留下林疏影，何青衣明天就会消失。
“你也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去山子口呢。”邓云鸿也不知道，自然为什么让林疏影也一起去了。她是个孕妇，又跟邓如晦一行人毫无交接的地方，虽然是他的女人，可他后宫那么些人，总不能个个都带去吧。
“是，皇上。”林疏影的声音里有欣喜，也有遗憾。
无面对这个出过手的女人，一直很有防范。可晚上看下来，林疏影没有用药，否则，皇上为什么对张留仙那么冷淡。
无面心里，也隐约觉得了，皇上可能是喜欢上另外一个女子了。世事无常，无面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还需留心，别让林疏影下了什么药。
再看看邓云鸿头上的去年花簪子，无面心想，林疏影就算动手了，也没什么效果。多半，是皇上真喜欢她了。难怪，皇后如此吃味。
只是，无面却不知道有一件事。去年花的木簪子，需要东仙跟何青衣碰了，才会有效。东仙法术高深，早已经收发自如，摸了簪子，如果他没打算引发去年花，这簪子根本就不会有去年花的味道。
第63章 陈朝雨夜访
何青衣在汉中的时候碰过邓云鸿头上的簪子，可之后，她再也没碰过了。www.uu234.net
东仙做这簪子跟梳子的时候，就想着天天相见，日久天长。若是人不在了，自然就没了味道。
所以，邓云鸿头上的簪子，虽然是如假包换的去年花，可味道已经褪尽，药效也所剩无几。
林疏影深谙医理，没了药丸，她能用原料整个相似的出来。这次送燕窝，她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有张留仙，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至于太后，林疏影的新药，第一个就在她身上用了。所以，李嬷嬷见了，才那般吃味。她兢兢战战琢磨太后的心思，却比不了一个新来的丫头片子，李嬷嬷的心里，又怎么会平衡呢。
张留仙回了翊坤宫，把林疏影的事跟陈嬷嬷一说，陈嬷嬷就问，“是那个易容进宫的林疏影吗？”
张留仙一愣，“你跟皇后都这么说，可林疏影拿簪子划过脸，是真的啊，里面都出血了。”
陈嬷嬷冷笑，“有人易容是从耳朵边开始，有人是从脖子开始，有人只在眼鼻处做手脚，划耳朵边上的脸，自然没用。”
张留仙大吃一惊，“嬷嬷，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呢？”
“那个，我也是听人说的，”陈嬷嬷喝了口茶，她虽然不是易容的绝顶高手，可也是悟性极高的那一批。
看来这林疏影，有些古怪。她还以为，何青衣一早就打发林疏影出宫了呢，谁想，她还有了身孕，留在后宫了。这身孕，说来就来，有这么容易的嘛。
到了半夜，陈嬷嬷偷偷摸进了坤宁宫。
“哎哟，”陈嬷嬷忍着疼痛，低声叫了起来。
何青衣在床上听见了，噗嗤一声笑了，“朝雨，你这大半夜的，不在翊坤宫让小丫头捶腿，来坤宁宫干嘛呢。我这里可没那么好欺负的小丫头。”
陈朝雨摸摸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小祖宗啊，你在地上扔了什么，老身这身老骨头都要摔散了。”
“切，”何青衣不屑，“你今年三十三了，还是三十四了，倒过来写，都不是老身，还老骨头呢。”
“哎，”陈朝雨抱怨了，“老身入戏多年，早觉得自己快六十了，每天起床洗脸，腰都弯不下去。”
何青衣拍拍床沿，示意她去边上坐着。
陈朝雨按着腰，一扭一扭地坐了何青衣边上，“小姐，那林疏影怎么还在宫里啊。”
何青衣冷哼了一声，“她有了身孕，我也没有办法。”
“只怕不是真的，”陈朝雨说，“练氏有个很粗浅的心法，练过的人都能改变脉象。老身如果去装孕妇，只怕也有几分想象。”
何青衣对法术所知甚少，她跟着西河，恶补了几天御龙的事。所学的，不过是如何追上青龙，如何别摔下青龙。
接着，她就跟着青龙混日子了。青龙跟她心意相通，并不用她画什么符文，念什么咒语。只要她想到了，青龙就随心所至。所以，何青衣的法术很高，可基础极差。
陈朝雨都知道的心法，她却没有听说过。
“你说，她是假怀孕了？”何青衣问。
陈朝雨点点头，“没那么巧的事，说怀就怀了。她跟皇上，不过两三次的事，没那么巧合的。”
何青衣心里也已经猜到，邓云鸿跟林疏影不止一次。可陈朝雨这么说出来，何青衣算是明白了，这事，估计张太后跟苏秋水都清楚。唯一不知道的，可能就是她一个人了。
看她有些沉默，陈朝雨就拿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姐，你回来，又没说一定会原谅皇帝。你再看看，要是觉得不愿意将就，回延绥有大把的好青年呢。”
陈朝雨的观点，也是东仙的观点。练氏的人对外姓通婚，一向不看好。在东仙的眼里，何青衣就是做了皇后，也不过是过家家而已，不算正式婚配。她喜欢跟邓云鸿一起，东仙也不反对，她要是愿意回家，东仙更是高兴。
“嗯，我知道。”何青衣随口回了一句。
“知道就好，”陈朝雨想了想，突然蹦出来一句，“练氏的青年才俊极多，就练雪见不行。”
何青衣噗嗤一声笑了，可怜的雪见，连陈朝雨都欺负他。
“小姐你别笑，”陈朝雨说，“等你回家了，你就知道练雪见有多不学无术了。这人能躺着，一定不会坐着，能坐着，一定不会站着。跟他哥哥，完全是两个极端。”
何青衣回家也待过一段日子，可多数时间都和练雪见在一起，所以，并没听说外人对练雪见的评价。至于法术，练雪见的确是够烂的。只是，她也刚入门，也不知道练雪见究竟差到什么地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何青衣也轻松了许多。她以为，自己盯着林疏影不放，多少有些嫉妒的成分在。可陈朝雨也觉得不对劲了，就说明她没有胡思乱想。
只是，她自己有孕的事，何青衣怎么都开不了口。这事要是让东仙知道了，一定要抓她回家养着的。还有，她跟邓云鸿该如何解释，外公突然就要自己回家？而宫里的一切，她也还在犹豫。明知道再犹豫下去，总有受伤的一天。可真叫她马上走，又实在做不到。
“小姐，我先回去了，”陈朝雨吩咐，“你要是不放心，就去永寿宫看看那个狐狸精。”
“我才不要看呢，”何青衣说，“要是再有什么事，我包袱都收拾好了。”
“你又没什么东西，”陈嬷嬷鄙夷地说，“麻溜地回家不就是了，还收拾什么包袱呢。”
何青衣挥挥手，心想也是，她在宫里，的确没什么东西。东仙给她的翡翠珠子，她就系在手腕上。东仙给的玉哨子，她一早就给了七公主。
坤宁宫里倒是藏了把周和送她的短月弓，可她担心邓云鸿见了生气，一早就给收起来了。邓云鸿倒是送了她许多珠宝玉器，可这些又算什么礼物呢。
何青衣心想，还不如庆王送她的几样玩意。至少，狐裘能穿，砚台能用。至于玄鸟金钗，那本来就是他们后商的东西，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第64章 重返山子口
到了四更天，鼓声一响，何青衣就起身下了床。
她蹲在地上，抽了一根丝线，把地上散落各处的珠子收了起来。自从没了法术，何青衣担心有人夜里下手，所以拆了串玛瑙珠子。再用丝线串了，线放的极长，散落在床边必经之处。
若是有人夜里去她床头，必定会摔上一跤。这点时间，也够她惊醒逃窜了。之后唤了青龙过来，总不会有性命之虞。她虽然不清楚是汤震想要她性命，可宫里的那股子杀意，何青衣也有些清楚。
以前她无所顾忌，一是因为法术高强，随手一下就能消失，凡人的眼睛，根本就看不见她的移动。二是因为邓云鸿日夜在她屋里住着，有无面看着，除非是法术高强的人，否则，谁也进不来坤宁宫。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法术全无，而邓云鸿一无所知，还以为她自保绰绰有余，也没多加人手来看护坤宁宫。御前侍卫自从八仙岭一战，对皇后的本事更是五体投地地敬佩，谁还会觉得，皇后需要人保护啊。
这样一来，如果有屑小打算动手，何青衣被害的几率非常大。所以，她偷偷地布了陷阱，就想着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逃跑。
她刚收好珠子，卓文就进来服侍她起身了。
“皇后娘娘，”卓文捧了灯进来，“今天五更就要出发，我们也得抓紧了。”
“嗯，”何青衣起身，“今天好冷啊。”
“是啊，”卓雅捧了洗漱的用具进来，“外面缸里的水，全都结冻了呢。”
何青衣穿了衣服，用了早膳，又捧着一缸梅子，往荷包里倒了许多。
“娘娘最近很爱这梅子呢，”卓文说，“一缸都快吃尽了。”
何青衣有些担心，问，“还有吗？”
卓文笑，“吴思训听说娘娘爱吃，又派人带了些进宫，还有许多呢。”
何青衣松了一口气，把殷红的盐渍杨梅，放在荷包里，系在了腰上。
这次去山子口，本来是周和的主意。邓云鸿听了也想去，就吩咐何青衣跟着同去。昨天他们吵了一架，邓云鸿等了一晚上，都没找到开口的时机。倒是周和提了山子口，邓云鸿趁机开口跟何青衣说话了。
他要带着何青衣同去，自然不会骑马出行。这样一来，张太后也想同去了。邓云鸿虽然答应了太后，却不愿意人多。所以，张太后只带了张留仙和林疏影，轻装便行，侍卫却是不少。
经过了冬至日的暗杀，八仙岭的刺杀，邓云鸿心里的弦，绷的有些紧。
周和带了些北疆跟回来的将士，他们在战场上舔惯了刀口，并不怎么把性命当回事。所以见了宫里的做派，大家都有些诧异。只是，毕竟是皇帝的要求，众人也不敢疏忽了。
何青衣不愿与人同车，就带了卓文卓雅，靠在车里。只是，山路颠簸，车里的垫子再软，也没有骑马舒服。
太后带了李嬷嬷，坐了一车，张留仙带了林疏影，也坐了一车。一行人马，夹着三辆马车，在这黑色的凌晨出发了。
苏秋水听见车马嘶鸣着出了皇宫，摸着肚子，落下泪来。北疆初嫁的时候，邓云鸿最宠爱的，不就是她吗。
回门的时候，当时所有女子的羡慕，都在她的身上。夫君是北疆的镇国公，又待她这般温柔。虽然只是个侧室，可那个正室夫人，不过是个摆设。
可之后进京，那个正室夫人却成了张允的女儿张留仙。而后邓云鸿成了齐王，她和张留仙又一起成了侧妃。苏秋水虽然不喜欢张留仙，可张留仙的威胁潜力，实在是微乎其微了。
苏秋水拿了齐王府的管家权力，心里就有了股子当正妃的感觉。可之后，邓云鸿走的太快，快的超过她的想象。先是摄政王，接着，又是大楚的皇帝了。
只是，他却娶了后商的亡国公主做皇后。这点，苏秋水能够理解，毕竟要安抚后商的拥护者，还有民心。可他之后，视线就再没离开过皇后。
苏秋水突然之间觉得害怕，她曾经拥有过的幸福，竟然成了别人的。她看见邓云鸿眼里的爱意，心里就满是恐惧。他对她的爱，现在早已烟消云散了。
这次皇后回了延绥，邓云鸿出宫二十几天，硬是求了回来。可他们一回来，苏秋水的日子却更难过了。因为，邓云鸿在汉中八仙岭遇袭，过程如何，谁都不清楚。可宫里宫外，都有一个说法，大家都说，这事，八成是冀鲁总督苏木做的。
可行刺的两个活口，也在宣府的牢里自杀了。现在，能证明苏家清白的人，就更没有了。苏秋水受了这么些日子的冷落，心里各种不安。她知道，父亲可能会模仿当年邓家的做法，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苏家日后的指望。
只是，苏秋水也有些怀疑。她父亲苏木虽然有动摇国本的能力，可眼下，腹中孩子是男是女都还不清楚，没必要急于一时啊。
可这事，苏秋水虽然有怀疑，可邓家，却认定是苏木做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把刺客放在宣府，让苏洛去审。之后刺客自杀，就更是坐实了苏家造反刺杀的事情。
敲山震虎，苏木更是低调了。苏秋水在宫里受委屈，也不敢和娘家人哭诉了。眼下，大家的日子都难熬，先避避风头才是正理。
苏家送进宫的两个美人，江烟波消失的无影无踪，林疏影却投靠了张家。有了张太后帮忙，林疏影一下子有了身孕，连宠爱的风头，都要压过皇后了。
看见皇后跟邓云鸿争吵，苏秋水的心里，本有些快乐。可现在有了林疏影，苏秋水心里的怨恨，却越发急了。
去山子口祭亡魂的事情，皇后去了，宁妃去了，她这个惠妃却没去。反而是林疏影那个小小的美人，跟着去了。
皇后受宠，苏秋水虽然不满，却也知道自己跟她的差距。外貌家室，苏秋水都自愧不如。可林疏影算个什么东西，竟然占了她的位子，跟去山子口了？
第65章 积雪浮云端
周和回了京城，就在齐王府的北院里住着。大年夜进宫拜了早年，正旦又去贺岁。初二与各处官员武将相聚，又吃了许多酒，回了齐王府，就赶紧躺下了。
次日去山子口祭拜好邓如晦一行人的亡魂，他们就该回北疆了。这京城里有她，北疆却少不了他。
周和睡了一夜，却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只看见一座破庙，挂着个龙天庙的匾额，黄土蒙蔽，似乎哪里都是风沙的模样。而庙里的塑像，颜色褪去，又蒙了无数黄沙，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庙外的柱子上，似乎还挂了几幅对联，可他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看见，夜色如碧，星辰寥寥。
周和在梦里叹了一口气，却看见高处的炕上有人朝他伸了一只手，粉雕玉琢。修长纤细的一只手，手上没留多少指甲，指甲纤纤，也没什么颜色。可这么一只手，周和却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握。
等他握到了，周和的心里满是快乐。可是一睁眼，梦却醒了。窗外的夜色很黑，隐约有些星光。
周和一眨眼，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他在沙场长大，自小就知道流血不流泪。长这么大，除去邓如光去世，还有上次重阳节在万寿山顶的失态，他几乎没有落过泪。只是这梦，这般真实，又这般伤感。
周和赶紧擦了眼泪，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还是他过去的回忆。自从今年八月受伤，他就一直分不清梦境和回忆。何青衣的事，他更是不敢回想。
只是见了她，他就忍不住再去见她。大年夜三十的晚上，还愣是拖着徐家三父子作伴，去了乾清宫见她。
听说她初一去庆王府了，不知道，昨天又做了些什么。周和心想，过了明天，他就彻底不再想她。今天，他还在京城，还要见到她，就暂时给自己放个假，好好想够了，日后别再想了。
昨日的筵席上，尤友光也说了，尤南星今年十五了，是及笄之年了。边上众人都笑，说可以出嫁了。尤友光的眼神，也一直在看周和。
周和却说，北疆风霜极苦，不忍心尤南星这么年幼就去吃苦。让她在京城，在父母家里再做几年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日后他再来迎她。
尤友光对这个女婿，也是十二万分的满意。人品相貌，家室武功，甚至连谈吐处事都合他的心意。他也知道，皇上正打算收拾武将，这边疆的事，只怕还有变化吧。
所以，周和推却，尤友光也有些理解。毕竟，说不定他过两年就回京城了。到时候，给他们在家边上造个大宅子，日夜都能见到，那该多好。
可周和心里，却有一个很想带去北疆的人。北疆的风沙哪里凄苦了，只要你选对日子，北疆的蓝天，北疆的花草阳光，样样比京城灿烂。
这人如今坐了马车，偷偷地掀了帘子，似乎车马坐的难受，很想出来骑马。
中途停了好几次，却是那位姓林的美人，不时下来干呕。大概，是孕期的反应吧。
周和远远地看着前面的马车，心想，如果她是自己的心上人，他这一辈子，一定不再看任何女人一眼。只是，她跟了他，开心吗？
徐乾文骑马跟了周和，见他的眼光不停地往皇后的马车身上瞟，徐乾文就引着他说笑了。
“小游也想回来，”徐乾文说，“还吩咐你去水边给他打只鸭子。”
“他要鸭子做什么？”周和问。
“谁知道呢，”徐乾文说，“大概又跟庆王约好了吧，说要拿了羽毛，做什么衣服帽子。”
徐乾文说着话，就带着周和，往队伍最前面去了。
张留仙跟林疏影同车，见她不停下车干呕，就有些怨言了。她是宁妃，林疏影只是个美人，竟然频频停了车子。那么要吐，干嘛还跟出来，不怕车马颠簸，把她的孩子颠没了吗。
一次两次，张留仙也忍了，可三次四次，张留仙就忍不了。
“林美人，”张留仙坐了车上，掀开窗帘，“你这么个吐法，本宫也要吐了，忍一下不行吗，非要害的大家跟你一块儿遭罪。”
何青衣在马车上听见了，心里苦笑，张留仙本来就不是个体贴的人，林疏影跟她同坐一车，自然要挑剔了。更何况，林疏影这样吐，别说跟她同车的张留仙，就是她在附近听了，也想吐啊。
邓云鸿骑了马，边上围着一圈的千影卫，却也听见张留仙的话了。林疏影一路干呕，他见了也心疼，这会儿见张留仙出声挑刺了，邓云鸿自然要帮上一把了。
“宁妃，你自己没有生育，自然不知道十月怀胎的辛苦。”邓云鸿冷冷地说了一句。
“皇上，”张留仙说，“臣妾也不是那个意思，林美人身子不适，车马又很颠簸……”陈嬷嬷一字一句地说给张留仙听了，张留仙在车里，倒是模仿的一字不差。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邓云鸿就问，“疏影，你要不回去吧，此去还有些路途，实在辛苦。”
何青衣在车上听了，也有些诧异，这次回来，邓云鸿几乎没怎么见过林疏影。除去大年夜，也就张太后带着林疏影去过几次乾清宫。没道理，他们就这般亲昵了，想来，还有什么是是自己不知道的吧。
“谢皇上关心，”林疏影说，“臣妾早上反应大些，这会儿也该好了，没事的。”
听她这般坚持，邓云鸿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不少。
“宁妃，”邓云鸿吩咐，“既然你不愿意跟林美人同车，要么去跟太后挤一挤吧。”
张留仙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带了陈嬷嬷下了马车，去张太后那里挤着了。还好，张太后这次出行，也就带了个李嬷嬷，车上还有些位置。
张留仙气呼呼地坐下了，张太后也是摇头，林疏影现在是张家的人，她干嘛去跟林疏影怄气啊。
一路无话，车马队伍，就又朝着山子口的方向去了。越往北，山就越近了。而这几日的积雪，压在远山之上，就像浮在云中一般。
第1章 山子口暗箭
邓云鸿带了宫中女眷，跟着周和去山子口祭祖。m.www.uu234.net
一路上，除去林疏影经常下车干呕，倒是没什么事情。
邓云鸿骑了马，跟在林疏影的车马前后，众人见了，都知道皇帝对这林美人，实在上心的很。只是那皇后，这般爱吃飞醋，今天怎么就没闹事呢。
一路上，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些疑问。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车马到了河边。何青衣以前来过山子口，就跟卓文卓雅说了，“就快到了，这马车可真难熬啊。”
卓文卓雅都是武将女儿，也是宁可骑马也不想坐车。听何青衣这么说了，卓雅就笑了，“皇后娘娘，我们回去的时候，跟皇上要个马，骑马回去吧。”
何青衣也笑，只是，她能骑马吗。
卓文赶紧打断卓雅，“要注意安全，你骑马是没问题，可万一皇后娘娘有个闪失，我们可如何是好。”
她们三人正说笑着，车马也开始慢了下来，大概，就快到山子口了吧。
周和到了邓如晦死亡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吩咐士卒们沿着两边排开，让皇上和御前侍卫过来。而何青衣她们几人的车马，也在边上停下了。
林疏影下了车，翻江倒海干呕了一圈，呕的何青衣也想吐了。卓雅捂着嘴，问，“皇后娘娘，能给奴婢一个梅子吗，她这样吐，奴婢也受不了了。”
何青衣赶紧拿了荷包，每人一颗含着了。林疏影要是假孕，这演技实在是太棒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药，只是干呕，却不见任何秽物。既楚楚可怜，却不难堪。
何青衣含着梅子，心想，管她是真是假呢，自己明后天就回家了。邓云鸿爱谁，宠谁，跟她也再无干系了。至于腹中的孩子，那是她一个人的，跟他有什么相干。
到了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卓文卓雅扶着何青衣下了车马，站到了巨石的边上。
周和直直地盯着何青衣的手，修长白皙，指甲素净。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里的人事了。
邓云鸿在后面，扶了张太后过来，一眼就看见周和在发呆了。顺着视线一看，是何青衣的手。
卓雅一早就发现了，赶紧接过何青衣手里的荷包，捧到周和面前，“贤王，这个很好吃的，您喜欢就多吃几个。”
周和拈了一颗，酸的眉毛都快掉地上了。卓雅笑出了声，捧回去给何青衣，“贤王上当了。”
看他们只是打趣，邓云鸿没再盯着追究。林疏影吐的他都泛酸水了，实在没有精力。张太后也多年没有远行了，走了几个时辰的路，这次也颠簸的厉害，在边上坐着休息。倒是张留仙，十分精神，跟了张太后边上，既不知道照顾人，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众人休息了一会儿，邓云鸿就拈香，让张太后先拜。
当年邓如晦出逃，背后催的最凶的，就是张太后。她自然是为了邓如晦好，可她的好意，却是催他下地狱的符咒。
邓如晦出逃的当天，张太后为了一己之私，又把痴梦下在邓如光的茶水之中。只可惜，万事都在冥冥中注定了，这痴梦，竟然到了她亲生儿子的口中。
张太后拜过，就该邓云鸿了。邓云鸿拈香拜了，又吩咐何青衣去拜。
何青衣拜了，起身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周和正等着去拜，见她要摔，赶紧去扶了。可是扶到她了，周和又想起大年三十的事了，手跟火烧了似的，一下子就松开了。
徐乾文在边上见了，心里只是摇头，周和是忘了这两年的事。可他的心，一丝一毫都没忘记她。这样下去，只怕周和迟早会丢了性命。还不如，找人要了忘忧的解药，让他清清楚楚地痛着。也好过这样，心里痛着，表面上却千疮百孔。
邓云鸿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何青衣，他不信，她连起身都站不好。大概，是因为边上站了周和吧。
周和拈香，张留仙跟上，之后是去世将士的子弟，最后，才是毫无干系的林疏影跟徐乾文。
林疏影弱柳扶风一般去拜了，要起身的时候也是一个踉跄，只是，她宁可摔地上了，也不拉徐乾文的手。
徐乾文见了，就在心里冷笑，看来，这女子比皇后还高出一个层次，知道贞洁烈妇的古训。有了身孕，还知道一路干呕让人看见。不像皇后，往袖子里倒一晚上酒水，什么都不让人知道。
徐乾文刚跪下，却突然飞出一支冷箭，直冲着皇帝他们去了。
邓云鸿下了马，千影卫就里一圈，外一圈地把他跟后宫女眷给围着了。按理，什么暗箭都近不了他的身。只是，这暗箭像是千影卫的位置射出的。从最里面的一圈，突然凭空飞出这么一支暗箭，直奔着皇帝他们而去。
一时间，无面也来不及去看暗箭的来源了，大喊了一声，“皇上，小心暗箭！”就扑了过去。同时动的，还有一个人，也朝着皇帝妃嫔的方向扑了过去。
邓云鸿祭拜好邓如晦，正跟女眷们站了一处，周和也站了边上。张太后有些乏了，李嬷嬷扶了她，已经上了马车，张留仙无趣，也跟着去了。
这会儿，邓云鸿身边，一左一右站了何青衣跟林疏影。而这箭，也不知道是冲谁去的。邓云鸿突然扑倒了林疏影，两人滚到了地上，而那暗箭，也稳稳地插在了地上。
无面扑了过来，扑了一个空，见邓云鸿没有大碍，就喊了一声，“保护皇上！”接着，就拔剑护着邓云鸿跟林疏影了。
周和一把拉住皇后，拖着她出了暗箭的射程，护在怀中。而另外一个扑过去的，就是宁妃的陈嬷嬷。众人都知道，这陈嬷嬷原是皇后娘家的下人，只是跟了宁妃。这一扑，大概是救皇后吧。
陈嬷嬷见何青衣无碍，就掸了掸身上的黄沙，护在何青衣跟周和边上。
“小姐，”陈嬷嬷低声说，“像是千影卫的方向来的，你小心一些。”
周和有些诧异，这陈嬷嬷，不是宁妃的人嘛，又如何这么忠于皇后了呢。看她的架势，似乎有些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