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医巫不同道
“练家?”邓云鸿问。顶 点 X 23 U S
王应元说:“你们都知道,我是洛南王家的人吧。”
邓云鸿点点头,王应元继续说:“我们王家,其实是练家的一个分支。仁宗一朝,因为练皇后的事,很多人都改姓了,我们就改姓王了。练氏在洛水一带,巫医神婆都不知道做了几千年了,势力极广,信徒非常多。”
“那你们干嘛不重新改回练姓呢?”邓云游问。
“我们家老头子想认祖归宗,我不想,所以才吵翻了逃到京城来的。”王应元苦笑,说:“医为医,巫为巫,我就是不想跟他们那些人搅到一块儿去。可上次小公主的那病,我也暴露了。又得回去跟练氏的人打交道了。”
“要么你搬到京城来,”邓云鸿说:“那边的家人,我派人去接。”
“说不定他们早就发现我了。”王应元说:“练家耳目众多,我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到时候水来土掩呗,该来的总会来的。”
邓云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还有一种梅花的味道,若有若无,非常淡。”
他还没有说完,王应元却突然很激动,问:“你在哪里闻到的?”
邓云鸿想了想,说:“也是那天方王的洞房里面。”这话,可一点儿也没撒谎,方王的洞房里面,不就有个何青衣嘛。他见了何青衣,自然就闻到梅花的味道了。
王应元站起身来,不停地转圈,说:“我还以为那人是个刚入门的,他竟然做出了去年花!竟然是我小觑了他!”
看他一个人在那里神神道道地自言自语,邓云游觉得,这王大夫,还说什么医为医,巫为巫,估计,人家给他个去年花的配方,他乖乖地就会把王姓改成练姓了。
看屋里的几个人,都一脸诡异地看着他,王应元知道,自己失态了,就又回来坐下,说:“你们听过练后的八十一香吗?”
邓云鸿点点头,说:“肃宗一朝就有个很有名的风入衣。”
王应元说:“风入衣是其中的一个,去年花,寄生草,都是八十一香。可每一香,因为用料配方不同,也能千变万化。练后在宫里留下了比较简单的八十一香配方,可因为仁宗禅位,八十一香的配方,就剩了一个风入衣。刚才大公子说的梅花,就是去年花。”
邓云鸿有点奇怪,何青衣在邓府的一个月,吃什么用什么,他是一清二楚,别说熏香,那家伙每天跑了马,累的一身汗,都能去趴着睡,熏香有用吗?
而且,进宫两个月了,宫里的饮食用度规定及其严格,她又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官,拿不到什么香料啊。
周和却突然想到,太后生辰的四月十一,他在万寿山上,搂着何青衣的时候,也闻到过邓云鸿说的梅花香。四月了,早已没什么梅花了。万寿山顶再冷,也不可能有梅花。
那么,邓云鸿闻到的梅花,会不会跟他的梅花,是一件事呢?如果是邓云鸿搂着何青衣,那何青衣嘴角的伤,是因为方王的寄生草吗?
邓云游却没闻过什么梅花香,就问:“去年花到底有什么用啊?”
王应元苦笑一下,说:“我不知道。但是据说去年花可以解所有的毒,却也是万毒之源。”
“这么夸张?”邓云游表示不相信,我不是你们洛南人,可不带这么骗外地人的。
“我也只是听族里的老人说过,”王应元说:“他们都没见过,更何况我。说是练氏有八十一支后人,去年花的那一支,好像是老跟另外一支什么来着,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们每隔一段日子,就要争夺族长的位置,好像还有个白发为王的传说,我也不大记得了,很小的时候听我爷爷说的。”
邓云鸿倒是不怎么关心练氏内部的族长斗争,只是有点怀疑,何青衣身边,究竟谁会跟练氏的人有关?左月跟金翘都已经被查的一清二楚了,没人了呀!
说了半天寄生草,风入衣,去年花,王应元说:“大公子最近状态不错,我就先回趟老家,过半个月就回来,还得给宫里的小公主复诊,到时候再来趟这里。”
“秋辞,”邓云鸿说:“你送一下王大夫,让春令准备下王大夫回乡的礼包。”
秋辞带了王应元出去了。
这时候,邓云游才想起了,自己回家的时候,有件事急着告诉大哥,就说:“大哥,我听说高如语打伤何青衣了。”
邓云鸿是一早就听到这个传闻了,只是这事,除了何青衣最明白,他是第二个最明白的人了。那嘴角的伤,应该就是他给磕着了。邓云游这么一说,邓云鸿的眼神,就有点闪烁。
周和一看,也明白了,就是自己猜想的那样。既然如此,哎……他们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啊,周和觉得,是自己过线了。心里又自责,又不舍,却又很难过。
就邓云游一个人还在着急,“大哥,我得去找高安远的麻烦,你说,是让他从马上摔下来呢,还是放冷箭射死他?”
邓云鸿心想,邓云游这孩子,平时看起来良善无欺,怎么出的主意都这么歹毒呢?这宋源,就是这么教二公子的嘛?话再说回来,战场上的人,都这么玩阴的嘛?不是说好了两军对阵,将领一对一,正大光明单挑的嘛?
看邓云游还在挖空心思出主意,要去找高安远麻烦,周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何青衣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高如语要是打了她,这会儿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了。”
周和无意识的,把张超的话,模仿了一次。
邓云鸿感慨,“周和这话有道理,何青衣什么时候吃过亏?谁吃亏都不会轮到她,你放心吧,估计就是个巧合。”邓云鸿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极其做贼心虚,唯恐这弟弟还要打抱不平。
大哥和哥哥都这么说了,邓云游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看起来很像高如语打了何青衣,实际上这事并没有发生。这也太绕口了吧!
第37章 何学瑾遭殃
这会儿,徐坤文正躺在何学瑜的书房里面,说着方王妃打庆王的事情,笑地几近气绝。www.uu234.net
孟夫人带了儿媳进来,说:“坤文有几天没来了,徐阁老最近可好?”一边客气着,一边让李嬷嬷把糕点茶水放下。
徐坤文赶紧起身,说:“我爹这几天气胸的老毛病又犯了,没去上朝呢。又嫌我在家里吵着他,就赶我出门来玩了。”
“这样可不好啊,”孟夫人说:“父母生病的时候,做孩子的,应该随行伺候。”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说:“学瑜的父亲走的早,我一个妇道人家,拉扯三个孩子,真不知道有多艰辛。徐阁老一个人带你们三个……”
看孟夫人开始打苦情牌了,何学瑜赶紧说:“妈,坤文也难得来一趟,你就别说以前的事了。”
孟夫人扶着孟夕巧在椅子上坐下,问:“徐阁老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啊?”
“没事,没事,还不是被高小姐给气的。”徐坤文说:“太后让他做媒人,最后这婚事闹成这样,他觉得无颜见人呢。”
“哼,”孟夫人说:“那个孟洁,我就知道她教不好女儿。”
徐坤文跟何学瑜面面相觑,知道这孟洁,就是高阶的妻子高夫人。看来,这堂姐妹之间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啊。
“哎呀,”孟夫人惊呼了一声,说:“看我都老糊涂了,小厨房里还煮着酒酿呢,夕巧,等会儿你给学瑜他们送来。”
“哎!”孟夕巧点点头,娇羞万分地看了一眼何学瑜。两姑侄,一前一后又出了书房。
徐坤文拿胳膊戳了戳何学瑜,问:“新婚生活,感觉如何呢?”
何学瑜叹了一口气,说:“她跟我妈模样性格无一不像,你说我的新婚生活,过的怎么样?”
徐坤文一想,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对着一张慈母的脸,小夫妻可怎么甜言蜜语,你看,这就是包办婚姻的坏处。还好自己的娘亲死的早,没从邓家给他搞什么表妹表姐过来,果然,万事都是福祸相倚的。
“坤文,你不是消息一直很灵通嘛?”何学瑜问:“这高小姐是这么个人,你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谁知道那么细啊,”徐坤文说:“她打骂丫头,刁蛮任性,这些事我一早就听说过,可谁知道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能打庆王呢?”
“女人真可怕!”何学瑜结了婚,感慨颇深。
“听说,还把宫里的一个女官给打了。”徐坤文说:“好像就是邓家的表妹,叫张留仙什么的,她哥就在宫里做御前侍卫。听若兰说,皇上还费了好大劲安抚他们呢。”
“是么?”何学瑜问,这事他可没有听说。
“你妹妹怎么样了?”徐坤文问:“听说给发到宫外的斋宫去了,你们也不给想想法子,让她回来?”
何学瑜说:“哎,难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把璇玑小时候的事给说了。”
“什么事啊,”徐坤文捏了块糕点。
“璇玑她们满月的时候,”何学瑜说:“族里有个三瞎子,说了句我们家又要出皇后了。就这事,也不知道谁给捅出去了。现在不是还有邓皇后嘛,这话一传出去,如何了得。”
“璇玑她们?”徐坤文表示,“你还有几个妹妹啊?还她们。”
何学瑜说:“璇玑跟璇珠是同一天生的,都元宵十五。”
“璇珠嫁邓家了,这么说,这预言要落璇玑身上了?”徐坤文喝了口水,说:“这些算命的,听听也就是了,怎么还给传到宫里去了?你们也不小心些。”
“这事丫头婆子们都不知道,就族里的一些人知道。”何学瑜说:“母亲猜是长房搞的鬼呢。”
“有可能,”徐坤文说:“要不,我跟若兰提提,让她留心些。”
“那就先谢谢你了,”何学瑜说:“璇玑跟璇珠不一样,她从小就特别想进宫。这样给分斋宫去了,不知道多失望。”
“嗯,”徐坤文点点头,说:“那璇珠想要什么?”
这一问,就把何学瑜给问住了,他真的不知道何青衣到底想要什么。想了一会儿,他说:“可能想要一个家吧。”
“哦?”徐坤文问:“怎么说呢?”
何学瑜就把孟夫人对何青衣不好的事给说了,毕竟是自己母亲,他也无法细说,只说有些地方过分了些。
徐坤文听了,自然知道,孟夫人估计是够厉害的,否则,何青衣怎么会放弃进宫的机会,嫁了个死了两任夫人的邓云鸿呢?如果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何青衣放弃进宫也好理解。毕竟,后宫争斗,那是一生一世永无休止的事,并不见得有多幸福。可嫁给邓云鸿,正常人家的小姐,哪个愿意?
徐坤文心想,也不知道她当初上花轿,是什么心理,估计,是想离何家,离孟夫人越远越好吧。
两人正说着呢,何学瑜的小厮碎风,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大公子,二公子在国子监叫人给打了,你快看看去吧。”
“什么!”何学瑜大吃一惊,要知道,何学瑾是个拘谨内向的孩子,当众说个话都会脸红,怎么会跟人打架呢?
何学瑜还想问个究竟,徐坤文一把拉着他就往外走,说:“先去了再说!”
两人跟了碎风,赶紧骑马去了国子监。还没到成贤街呢,就看见前面的墨香楼下,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围观群众,一个个脖子伸的跟鸭子似的。
碎风跳下马,带着何学瑜跟徐坤文就往里走。
一进去,就看见何学瑾仰着头,半靠在椅子背上。何学瑜赶紧问:“学瑾,怎么了!”
何学瑾捂着鼻子,挣扎着起来,说:“大哥,都怨他!”
何学瑜回头一看,一个锦袍公子,衣服破了,帽儿丢了,乌着一只眼睛,脸上还有血痕。再一看,可不就是高安远嘛!
“这是怎么回事啊?谁打你们了?”徐坤文问。
“我中午出来吃饭,却看见高安远一个人坐着饮酒,那我就跟他打招呼了。”何学瑾很委屈,说:“我打好招呼,刚想往里走,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一批军汉,不由分说,抓住高安远就一阵拳打脚踢,我在边上,刚想拦,就挨了一下。你看,鼻子都出血了!”
第38章 一夜东风紧
何学瑾这么一通抱怨,何学瑜算是放下心了,挨打的是高安远,他弟弟只是遭了池鱼之殃,貌似不严重。顶 点 X 23 U S
“军汉?”徐坤文问高安远,“你可看清他们的服色了?是哪处的军汉?”
“我哪知道军汉的服色啊?”高安远跺了下脚,说:“似乎是蓝色的领子。”
“蓝色的领子是五军营的左哨军,”徐坤文问:“你怎么招惹上他们了?”
“啊哟哟!”高安远一边调整发髻,一边说:“什么话都没说,进来就打,打完就跑,我刚让家仆去追,也不知道追上了没有。”
“你还是别追了!”徐坤文说:“左哨军的统领是刘贡,张留仙是他没过门的弟媳妇,干嘛打你,你自己心里就没个数?”
高安远一下子愣在那里了,说:“你说,他们是因为方王妃?”
徐坤文说:“不是她还是谁啊,你妹妹动了他们刘家的媳妇,不打你出气打谁啊?”
“我又没有打张留仙,”高安远还不服气,“凭什么打我?”
“你呀,”徐坤文扶起何学瑾,跟高安远说:“你就老实回家呆着吧,免得他们见你一次打一次,刘贡这人蛮横着呢,你还是避避风头吧。”
“我爸是首辅,我姐是高嫔,我妹是方王妃,我就不信他刘贡……”
高安远的话还没说完呢,徐坤文就说:“你爹就是玉皇大帝也没用!你要是再出来,刘贡就敢见一次打一次。闹大了,你觉得高嫔和方王妃的日子会好过?他打你还不就是因为方王妃那点破事!”
想想高阶这几天都不上朝了,高安远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跟着刘贡算账。就跟何学瑜他们告辞,扶着家人,啊哟哟地回去了。
“你怎么就遇上他了呢。”何学瑜抱怨。
何学瑾说:“我就打了个招呼,又看见那么多人打他,就想拦一下……”
“学瑾,你以后见了高安远躲远些,”徐坤文吩咐:“这小子以后还会坏事!”
“哦!”何学瑾点点头。
“你也有几天没回家了,”何学瑜说:“跟陈夫子告个假,跟我回去一趟吧。让母亲见上一面,免得她担心。”
“那我也告辞了,”徐坤文说:“明天方王夫妇要进宫给太后敬茶,我父亲这媒人也得去呢,我先回去了。”
三人就此告辞,分头回了府邸。
春日易尽,这会儿,天色也已经黑了,宫里甬道上的灯,也都点上了,中宗还坐在上书房里。
魏明端了碗茶水,说:“天色暗了,皇上也注意眼睛。”
“哦。”中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明儿就是方王他们进宫了吧。”
“是,太后让琳太妃也去永寿宫呢。”魏明说。
中宗指指奏折,说:“高阶给朕上了个请罪表,你说说看,朕要是罚他,不就是说这婚事指错了嘛?他倒好,推得一干二净,留了朕一个人扮黑脸。”
“皇上,”魏明说:“奴才有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哼!”中宗说:“你倒是说来听听。”
“方王妃的性子如何,小的不敢说。可庆王似乎……”魏明停了下来,没把胆小两字说出口。
“你是说?”中宗问:“这事有古怪?”
“奴才记得,去年中元节,庆王躲了御花园的假山里面,还吓了好几个宫人呢。”魏明说起了去年的旧事。
“嗯,”中宗点点头,心想,七弟不是那么胆小的人,那天却如此失态,那么方王妃的失态,是不是也有原因?
“这事你去好好查查,”中宗吩咐,“还有,不是让你安抚张超了嘛,怎么刘贡又找高家的麻烦了呢?”
“哎!”魏明说:“不是张超。张超什么都听他妹妹的,早没事了。就是那刘贡……”
“那刘贡是怎么回事?”中宗问。
“这刘贡,”魏明说:“是张小姐亡夫刘贤的哥哥。这些军汉,平时就恨不得在路上随便抓个人找事,刚好有理由揍高安远一顿,怎么会放过。”
“刘贡也是北疆回来的吧?”中宗问。
“是,回来有两年了。”魏明说。
“哼!”中宗冷哼了一下,低头继续看奏折了。
夜色越发深了,也不知道,何时竟然起了东风,吹的杨柳乱舞,百花凋零。
高夫人起身,掩上了砰砰乱撞的窗户,又回到女儿身边。高如语一早就没了当天的气焰,哭的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语儿,你真的不记得了?”高夫人问。
“我都说了,”高如语边哭边说:“我就记得庆王在哭,别的什么都没印象了。”
“你跟方王,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啊?”高夫人问。
“我在床上坐着,方王一进来,就恶声恶气地问,谁开的窗户。那我就说不是我,确实也不是我。”高如语说:“他就说,屋里就我跟丫头,不是我是谁。那我自然也不肯了。让白萍和红枫作证,谁知她们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夫人说:“白萍和红枫两人,平时也挺机灵的,怎么那天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后来我就脑子一热,”高如语说,“记得给了白萍一巴掌,之后什么印象都没了,就记得庆王在哭。”
高夫人也听的云里雾里,她知道自己女儿刁蛮,可白萍红枫两个丫头平时很懂高如语的心思,所以才让她们陪嫁的呀。
“你哥哥今天还叫左哨军的刘贡给打了。”高夫人又问:“你真的没打那个小女官?”
“都说了我不记得了!”高如语这会儿是真怒了,母亲究竟是要问几次。
“好好好!”高夫人劝:“不管记得不记得,咱明天姿态摆低点,有错没错都认了吧。”
高如语又嘤咛一声,哭了:“方王每天都在那里……”
高夫人侧耳一听,楼下的厢房里莺歌燕舞,有丝竹声,有觥筹交错的声音,还有女人娇嗔的声音。
心想,这该死的徐士吉,自己女儿入宫了,就把她女儿嫁给方王这种人!哎,都怪自己,不早下决心,早点给女儿找个好婆家。
第39章 东风百花残
方王正一手搂了美人,一手拿了酒杯,两眼盯着前面转圈抛袖的舞姬呢。m.www.uu234.net
至于方王妃?方王当然知道,自打洞房那一闹,方王妃就独守空房,住了那间卧室。这会儿,正和她母亲高夫人说话呢。
方王可没打算给这岳母留什么好印象,酒照喝,舞照跳,美人照样换。
朱时雨说了,皇帝不想他回长沙。那他在京城就好好闹呗,怎么胡闹怎么来了。方王正乐得自在呢,这时,高夫人却带了两个婆子进来了。
“哦!”方王冲着舞姬挥挥手,说:“你们先下去吧。”
一下子,美人舞姬乐师,退的干干净净。
高夫人有点不自在,说:“前几日,都是我们如语的错,希望方王殿下,大人有大量,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
方王心想,这高夫人倒是低姿态,就说:“那也得她自己来跟我说啊。”
高夫人赶紧吩咐身边的婆子,又说:“皇上指婚,也是希望殿下开心。少年夫妻,谁没个吵架拌嘴的时候啊。我让如语给殿下赔不是,你们和好了,皇上太后看着也高兴。”
方王哼了一声,心想,拿皇上太后来压我了。不过,这高如语的母亲,可比她这女儿,聪明了百倍。就说:“高夫人说的是,小王会看着办的。”
这时,高如语的丫头白萍下来了,说:“小姐请方王去她房里呢。”
高夫人就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也回府了,你们明天得进宫,早点歇息吧。”
说着,带了丫头婆子,坐车走了。
方王跟了白萍,醉意已经有了七分,到了卧室,却看见高如语,穿了件大红色的袄子,绣着金色的凤凰牡丹。鬓上插了支珠玉串成的步摇,一晃一晃,晃的他回了六年前的婚礼。
方王伸手抓了高如语的肩膀,高如语一惊,心里却想起母亲的吩咐,一定要顺从,只得按捺住性子,由着他来。
见她柔顺了不少,红裙珠帘,多少有了几分严妃的模样。而方王的酒意也已经上来了,就揽了她的肩膀,倒了下去。
白萍跟红枫赶紧退出了洞房,手忙脚乱地掩上卧室的门。两人在暖阁的榻上坐着,面面相觑,也不敢睡下,收拾了茶水面巾,唯恐半夜他们要用。
夜深的时候,房内传来一声:“茶水!”
是方王的声音,白萍赶紧端了茶水,开门进了卧室。
借着外面的灯光,白萍隐约看到小姐,披散着头发,露着肩膀,躺在被子里面。白萍也不敢细看,放下茶盘,拖着一盏茶,递给方王。
“哐当!”是杯子掉到地上的声音,红枫在门外听见白萍喊了一句:“别。”就再无声音了。
过了很久,白萍没有出来,小姐也没喊人,方王也没动静,红枫一个人守在暖阁里,惴惴不安。
天色快亮的时候,红枫倚着卧榻,不小心睡着了。
这时,里面有人又喊:“来人。”
红枫突然一惊,醒了。赶紧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时,窗外已经有了些许亮光。红枫看见小姐躺在床上,胡乱盖着被子,乌黑的头发半散在外面。而白萍半跪在床边,头发凌乱。而方王穿了件单衣,正靠在榻上,看见红枫进来了,说:“过来。”
红枫刚一过去,方王却抓了她的手腕,直往怀里拖。一下子,红枫明白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靠在床上的白萍不停地抽泣着,却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床上的小姐,眼睛睁的老大,直愣愣地看着床顶,一动也不动。
红枫刚要反抗,方王却说:“你们小姐不是想跟本王和好嘛,你不愿意?”
红枫回头看了一眼高如语,她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红枫握紧的拳头,放了下去。
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大亮,方王的几个随身太监,也进来伺候方王起身了。
红枫抓好了自己披散的头发,扶了高如语梳妆打扮。白萍红肿着双目,拿了高如语的金簪,花钿,鬓花,一一插上。
穿好衣服,化好妆,高如语一动也没动。她以为,洞房那晚,就是她人生最大的耻辱。谁知道,竟然还有!嫁人就为了这样吗?高如语大喊一声,把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推到地上。
方王刚走出卧室,在暖阁里听见了,心想,你以为,这就是一切吗?这才是开始啊,严妃经历的一切,灭门,亡子,你能想象吗?
高如语一推东西,红枫跟白萍立即跪下,说:“奴婢不想这样的。”
高如语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心里明白,这不是她们的错。可她的耻辱,又该向谁讨回公道呢?
这时,方王的小太监进来了,说:“王妃娘娘,太后一向起的很早,今天敬了茶,还要赐早膳呢,方王已经在车上了,催你快些呢。”
红枫跟白萍赶紧扶着高如语出去,高如语的眼泪,已经一触即发了。
日上了三竿,何青衣才慢悠悠地起床。在床上半抬了头,问:“翘儿,早上吃什么呢?我饿了!”
金翘端了盆水,刚进了房间,就催:“小姐,你快起来吧,药都快凉了!”
“早饭呢?”何青衣还坚持。
左月端了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了,何青衣一哆嗦,那药苦的!不是先吃饭,再服药的嘛?她们这是想干嘛!
左月说:“小姐,前几服药,得吃了饭才吃。这次的得空腹,金院判吩咐了!不会弄错的!”
何青衣在心里问候了金院判七代八代的先人,可左月跟金翘两人看着呢,她只得硬着头皮,端了碗,打算灌下去了事。
谁知,一喝,竟然是微甜的。“呜呜呜,”何青衣边喝边打算说话。
“不苦吧!”左月说:“我今天熬的时候就发现了,味道闻起来很清甜。”
金翘边给她剥糖,边说:“徐才人派桂清来说,让小姐起来了,去她们翠云轩一趟,陈美人也会去。她说大家一起吃个早膳,聊聊天。桂清看小姐还睡着,就吩咐起来了再去,一定要去。”
“哦!”何青衣放下碗,接过金翘手里的糖。
第40章 翠云轩闲话
这几天,许嬷嬷听了金院判的话,什么活都不要何青衣做。
何青衣休息了几天,气色好了不少。左月一边梳头,一边说:“这金院判真了不起,才几天功夫,小姐的气色好了不说,连头发都开始黑起来了。”
金翘看了一眼,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两人收拾好何青衣,就去找郑姑姑了。毕竟,何青衣也没什么大碍,总不能主仆三人,都一起放假吧。
何青衣空着手,空着肚子,刚进了翠云轩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一阵笑声。
绕进去一看,陈芙蓉带了倚翠怡红,一早儿就坐在榻上了。
何青衣赶紧给徐若兰和陈芙蓉见过礼,刚站起身,徐若兰就问:“张姐姐,你知道刘贡不?”
“刘贡?”何青衣问。
陈芙蓉很惊奇:“张姐姐,他为了你,可把高嫔的弟弟高安远给打了,你不知道?”
“哦!”何青衣点点头,说:“是亡夫刘贤的哥哥。”心想,这张留仙,人脉可比自己广多了。哪里都有帮她的人,北疆有父亲,京城有夫家。
徐若兰扬了扬手,示意荷香给何青衣上茶,一边说:“我二哥那天也在场,说是刘贡带了批左哨军的人,在国子监附近的一家酒楼,打了高安远就跑,还误伤了何家的二公子。”
何青衣心想,何学瑾被人打了?怎么就那么巧呢。
“我二哥说,刘贡原是北疆镇国公手下的人,前几年进京的时候,被五军营的人看上了,给召进左哨军当了统领。许是听了高如语打伤你的事,找了高安远麻烦。”徐若兰的消息,非常详实。
“我哥都没说!”何青衣心想,张超这二愣子,怎么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不关张侍卫的事,”徐若兰说,“他这两天都没出宫呢。应该是你们夫家,给你打抱不平呢。”
何青衣接过荷香手上的茶,喝了一口,心想,这事可别再恶化下去了。
陈芙蓉说:“今天早上,方王不是带着方王妃,进宫给太后和琳太妃敬茶了嘛?”
“嗯,”徐若兰说:“听说方王妃红着眼睛,给太后敬好茶,接着给琳太妃敬茶的时候,直接就哭出来了。太后也原谅她了,说她很有改过之心,让方王给她一个机会。”
“是嘛,”何青衣心想,高如语这人,脾气虽然臭了点,可不是个软弱的人啊,怎么会嚎啕大哭呢。
徐若兰压低声音,问:“你们知道她干嘛哭成那样吗?”
何青衣跟陈芙蓉摇摇头。
徐若兰说:“听说方王是夜夜有新人,似乎把方王妃的几个陪嫁丫鬟,都给睡了。”
“什么!”陈芙蓉惊呼了一声,虽说陪嫁丫鬟,就是男主人的私有财产。可一般人家,哪有这样不要脸的当家人。这高如语嫁过去才三天吧,这方王也太快了。难怪高如语委屈呢,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挫折不如意,这样一下子,打击可够大的。
俩人凑在耳朵边,又说了些不能让何青衣听见的话,陈芙蓉不时喊一句,徐若兰不时脸红一下。
何青衣看她们俩窃窃私语,心想,这方王真不是个东西。突然,她想到一件事。
为什么方王结婚的时候,邓云鸿会在他的洞房里躲着?要是为了见何青衣,他去哪里不行,非要躲洞房里面?如果是传话,让邓云游那纨绔子弟传话不就是了?
何青衣突然间觉得不对劲,要知道,邓云鸿一直装病。外界也一直以为邓大公子是个骨瘦如柴,风一吹就倒的病人。
可他健健康康地,竟然跑到方王的洞房里去了。他是去见谁?何青衣心里很明白,不是为了见她,那一定是方王了?
那么,问题来了,邓云鸿干嘛非得婚礼那天,去洞房见方王这淫棍呢?而且,很明显方王的卧室里面有机关,邓云鸿还了若指掌的样子。这两人,到底有多熟悉?
而且,分开的时候,邓云鸿还吩咐她,如果有事,去找琳太妃。琳太妃不就是方王的生母嘛?
何青衣觉得,这里面浓浓的阴谋诡计。邓云鸿是让方王做什么?还是方王让邓云鸿做什么?
这时,金翘却来了翠云轩,见过徐若兰和陈芙蓉,就跟何青衣说:“小姐,许嬷嬷让你回去一下,说是库房里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
何青衣赶紧跟徐若兰和陈芙蓉告辞,出了翠云轩,跟着金翘往回走。
谁知,金翘却带着她一拐弯,进了御花园。御花园的路,是东西两宫之间的近道。何青衣平时,也没少走。
可这个时候,妃嫔出来散步赏花的非常多,何青衣一般都会避开,走了尚宫路的大道。
一看见金翘进去了,何青衣还没来得及喊,金翘就说:“小姐,庆王刚才派了小太监,来尚服局找你,刚才徐才人跟陈美人都在,我就借口许嬷嬷了。”
“哦!”何青衣心想,金翘有进步啊,心细了不少。
自从何青衣去了一趟方王府,又一起成了方王妃的受害者,她跟庆王的关系,可有点好过头了。何青衣自问,跟庆王,跟邓云游,是一模一样的相处方式,可毕竟这是宫里,她一个女官,跟一个王爷关系这么亲密,总惹人闲话。金翘这样借口许嬷嬷,才是明智之举。
“庆王又怎么了呢?”何青衣问。
金翘说:“他让小太监吩咐我,找了你,带到御花园的连江亭。”说着,就带了何青衣去了御花园西北侧的亭子。
御花园里有一个池子,连着宫外的护城河,护城河又连着外面的曲江池。因此,这临着池子的凉亭,就唤做连江亭。
连江亭一边靠了池子,一边连了段木栈道,曲径通幽,却又疏影横斜。何青衣心想,这宫中,竟然也有这般景致。要知道,后宫安全第一,威严第一,什么东西,都看起来坦坦荡荡,一览无遗。
突然间看见这么一个花木横生,却又移步换景的亭子,何青衣也难免有些感慨。
第41章 宫内连江亭
这时,花丛里突然蹦出来一个人,可不就是庆王。www.uu234.net
何青衣跟金翘被吓了一跳,庆王很是得意,说:“你们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没看见我在这里?”
何青衣心里又想笑又想气,这庆王,真是死性不改啊。前几天藏了洞房的柜子,今天又藏了亭子的花丛,哎!
刚想嘲笑他,庆王却指了亭子说:“你看见亭子前面的那块栈道了嘛?”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栈道连了亭子的地方。因为是转弯处,栈道就比其他的地方宽上许多。
何青衣点点头,说:“看见栈道了,还有什么呢?”
金翘也好奇,说:“小姐,还有水草呢。”
然后俩人一起看向庆王,都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庆王越发得意了,说:“今天日落之后,大概戌时一刻,你们再来这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可那会儿天都黑了,小姐。”金翘想起上次夜行的事,心有余悸。
“这样就怕了吗,”庆王挑衅地看着何青衣,说:“不就天黑吗?要知道,本王去年中元节,在那假山里可躲了一个晚上哦……”
被他一激,何青衣就点头答应了,大不了,晚上再求了金翘和左月一起来,三个人壮壮胆,也不能让庆王小瞧了。
看她答应了,庆王笑了,说:“不见不散啊!”
何青衣刚想说话,却听见身后有宫女陪了妃子过来赏花,赶紧带着金翘,溜出了御花园。庆王见了,也赶紧带着小太监走了,不是不敢见妃嫔,而是又要客气来客气去地打招呼,实在太麻烦了。
何青衣带了金翘刚回尚服局,却听说左月跟了郑姑姑,去寿康宫给琪太妃送春服去了。何青衣心想,这春服她都穿了快半个月了,寿康宫的人,却现在才有春装,这后宫的世态炎凉,也太触目惊心了。
要知道,那琪太妃,可是肃宗的皇贵妃。在前朝的后宫,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现在呢,在那荒草横生的宫里住着,明明是活着,却像住了活死人墓。
服侍的人,就剩了几个贴身的丫鬟,其他的宫女太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衣服如此,其他的方面,不是更加处处怠慢于她。
想来,琪太妃唯一做错的,不过就是没有成功。成王败寇,说的,竟然不只是男子,还有这后宫的女子。
何青衣正想着呢,金翘却说:“怪了,送春装这事,一直都是郭姐姐负责的,今天怎么让月儿姐姐去了?”
“许是一时走不开,让月儿代替吧。”何青衣对左月跟金翘平时做些什么,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她们每日跟了郑姑姑,库房缝纫针织,什么活都做一些。
金翘听何青衣这么说了,也不多问了,毕竟,虽然那郭姐姐仗着自己是老资格的宫女,对她们新人呼来喝去,可郑姑姑发话了,她也得听。
何青衣放了几天假,尚服局里也没什么事做,正打算带了金翘出去逛逛。却看见门外进来一个人,却是高嫔宫里的芦叶。
何青衣赶紧吩咐金翘倒茶,自己引了芦叶在厢房里坐下。
芦叶一坐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会儿,就问:“听说你受伤了,好些了没?”
何青衣这才反应过来,芦叶这是来说高如语的事情呢,就说:“没事,一早就好了。”何青衣如果说了实话,芦叶倒是可能会相信,她的嘴巴是自己弄伤的。可那样一来,高嫔如果知道了,不是更火大?事情已经如此了,就只能认了,尽快让事态平静下来,才是正途。
所以,何青衣只得支支吾吾,说已经好了。
芦叶有点歉意,说:“我们娘娘,也不知道二小姐脾气这样。”
何青衣心想,不管打了没打,刘贡打了高安远的事,倒是板上钉钉,真真儿的。就说:“事情都过去了,我大伯也性急,这事闹大了,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其实,芦叶之所以过了好几天,才来找何青衣,最大的原因,也是刘贡这事。
何青衣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官。可高如语的身份,却是尊贵的方王妃。就算高如语打了何青衣,她也应该自认倒霉,息事宁人。
可刚好搭上庆王这趟顺风车,高如语打何青衣的事情,就更显的不讲道理,所以中宗才派了魏明来息事宁人。
何青衣跟张超没事了,谁知道,宫外刘家的人又不肯了。这事,中宗已经撩开手不管了。刘贡打高安远,跟方王又没什么关系。既不破坏中宗设计好的婚事,又给高家的人一个教训,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高安远在家里,已经躲了好几天了。一出门,外面就守着左哨军的人。高安远实在无奈,只得让母亲高夫人进宫求求高嫔,让她出面安抚了此事。
所以,芦叶受了高嫔的委托,这会儿就来尚服局找何青衣了。把高安远不敢出门的事情一说,就问:“张姐姐,可否跟你们家大伯子说一声,让他就此算了?”
何青衣没料到,这刘贡竟然这么咄咄逼人,打了高安远一次,竟然还天天守着他家的门口。心里暗笑,北疆军里的这些人,真没法用普通人的逻辑来解释。可她在宫里,跟刘贡又不认识,如何劝他呢?
听何青衣这么一说,芦叶赶紧说:“青琐门上有个陈二顺,原来是左哨军刘贡手下的人,要么,张姐姐去跟他说句话。让陈二顺,把你的意思,跟刘贡统领说说。”
宫中女官和宫女,一般不怎么跟侍卫说话,宫中见了,也各自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情,这样合适吗?
何青衣有点犹豫,去说不合礼法,不去说,这刘贡继续闹下去,也不是个事。
芦叶见何青衣有点想去了,就说:“今天是宫女见家人的日子,每宫都有几个宫女领了牌子去青琐门等着呢,我们娘娘给我牌子了。”说着,拿出块红色的腰牌。
这样倒是不会被人闲话,毕竟,那么多宫女在青琐门跟外面的家人说话呢。女官去了青琐门,跟看门的侍卫说上两句话,也是正常的事。
既然如此,何青衣就点点头,答应了。
第42章 陈二顺传话
何青衣答应芦叶,一起去见下陈二顺。让他给刘贡传句话,别再围堵高安远了。
芦叶就带了何青衣,两人去了青琐门。
何青衣所在的尚服局,本来就离青锁门不远,出了尚宫路,往北一拐,就是了。
这会儿,青琐门附近的侧门刚好开了,木栅栏前,呼啦啦围上来不少宫女的家人。而宫女们则排了队,手里拿着红色的令牌。
守门的将士,正一一核实宫女的腰牌。核实无误,就放她们过去,到木栅栏前见见家人。
要知道,这样的见面,一个月也就一次。每个宫里,也就一两个宫女能拿到腰牌,来见次家人。一年下来,宫里的宫女,能轮到一次见面的机会,就算不错了。更何况,还有些人家,不在京城的,根本就没法见面。
何青衣自己,父母早亡,祖父母也在十岁的时候,都去世了。家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件虚无缥缈的东西。何家?像孟夫人那样的嫡母,那种地方,她避之不及。邓家?像邓云鸿跟她的关系,除去互相利用,并无其他。
所以,见了这么多人,殷切地围在木栅栏外面,就为了见孩子一面,何青衣也多少有些动容。
这时,芦叶拿了腰牌,带了她去见陈二顺。
芦叶看了一眼,门口并无陈二顺,就问守门的将士:“陈大哥呢?”
守门的将士认识芦叶,就说:“芦叶姐姐啊,陈二顺在那边呢,今天御前侍卫来查班,他在那边交接呢。”说着,指了一下左前方的几个人。
何青衣一看,正是周和过来交接。边上站了个狭长脸的年轻人,估计就是陈二顺。
芦叶就带了何青衣,等在青琐门边。
这会儿,是五月中旬。过完端午,天气一早就热起来了。京城的春天,已经就快结束了。
周和已经脱了冬日的金甲,穿了件素白的竖领偏襟长袍,腰间扎了条犀牛皮的腰带。长身玉立,肩膀,胳膊,背,一气呵成,流畅地像豹子,又像奔跑的鹿。
何青衣心想,这要是换条玉带,或者换个墨色的宫绦腰带,该多俊逸。可这些行伍出身的,只用皮带,说是结实耐用。
何青衣正盯着周和的衣物遗憾呢,周和倒是看见她了。何青衣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却看见周和视若无物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不认识,装的也太像了吧,何青衣心想。宫里谁都知道,她张留仙跟周和认识,有必要装不认识避嫌嘛。
这时,周和像是吩咐好陈二顺了,径直朝着何青衣的方向走来。似乎是要去青琐门吩咐另外几个侍卫,到了何青衣身边,一眼都没看,走了过去。
这会儿,何青衣心里,是有点不舒服了。这样子一眼都不看,算什么意思?再一想,是因为万寿山顶上的事情吗?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至于现在发作吗?
更何况,端午前彼此还见过一面。当时,何青衣带了左月跟金翘,去西三所的冷宫探望张美人,出来的时候吓的够呛,还是周和给带的路。
虽然古怪,何青衣也没放心上,估计,是邓云鸿跟他说了什么吧。周和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听邓云鸿的话了。
那陈二顺,也跟着过来了。芦叶就喊:“陈大哥。”
那陈二顺看了一眼周和,周和并没回头,就说:“是芦叶姐姐啊,你这是来见家人啊?”
“是啊,”芦叶递了腰牌上去,指了指何青衣,说:“这就是刘贡统领的弟妹,张留仙。”
何青衣只得打了声招呼,那陈二顺却突然脸红了,说:“小的是陈二顺,以前跟着刘统领在左哨军,后来进宫当了青琐门的守卫,已经做了快两个月了。”
芦叶一看,这小子继续说下去,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赶紧打断说:“张姐姐有话想跟刘统领说,你能给带下话嘛?”
“当,当然可以!”陈二顺说:“我晚上就去,姐姐你说。”
这陈二顺进宫的时间,估计跟何青衣差不多,身上还没宫里老人的油滑,说话也不打官腔。
这时,何青衣却不知道该如何给刘贡传话了,毕竟,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面。说起来,她何青衣伪装的张留仙,也只是刘贡弟弟未过门的媳妇。刘贤都已经死了,这可怎么开口呢。
“张姐姐,”芦叶又来催何青衣了。
“麻烦跟刘统领说一下,我进京的时候匆忙,没来得及拜见,请他见谅。”何青衣说好客气话,又说:“我在宫里挺好的,请他不要替我担心。”
“就这些?”陈二顺问。
何青衣点点头,摸了块银子,递给陈二顺,说:“麻烦陈大哥了。”
陈二顺赶紧推辞,何青衣在宫里给钱,也是第一次被拒绝,只得看了一眼芦叶。
这时,陈二顺边上的一个侍卫就说了:“陈大哥,姐姐们给的打赏,你就收下。”
陈二顺这才收了钱,说:“晚上我一准儿去,我家离左哨军的营地很近呢。”
芦叶也没什么家人要见,不过是借着宫女见家人的机会,来跟陈二顺他们说话。说好刘贡的事情,芦叶就打算走了。
何青衣也没什么事情,正打算走,却看见一个琪太妃宫里的高嬷嬷。头发梳的油亮,衣裳儿穿的整整齐齐,站在木栅栏前,跟外面的人说话呢。
何青衣就问芦叶,“那不是琪太妃宫里的高嬷嬷嘛。”
“她呀,”芦叶一边往宫里走,一边说:“这是来说令王的事情呢。”
“令王?”何青衣心想,令王不是被幽禁在王府嘛。
“高嬷嬷的妹妹在令王府里,”芦叶说:“每月她们姐妹见面,就给琪太妃和令王传些话。左右不过是些衣食住行的琐事,太后也就由着她们了。”
芦叶说了些令王跟琪太妃的事,又说了会儿小公主恢复的如何,就辞了何青衣,回了绛雪轩。
何青衣想着,左月去给琪太妃的寿康宫送春装,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等下见了,仔细问问左月。邓云鸿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43章 左哨军刘贡
陈二顺晚上不执勤,在青琐门交了班,就马上往家里赶。www.uu234.net
当然,他不是回家,是去左哨军的军营。
左哨军事五军营的一支,而五军营又是京师三大营的一支。京城除去禁军和御林军,还有两万多人在三大营,即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
三大营既负责京师守卫,也负责战时征战。五军营是骑兵混合步兵,战时负责进攻,分为中军,左哨军,右哨军,左掖军,右掖军。
三千营初建之时,就有三千骑兵,后来更是增加了不少。神机营专管火器,比如攻城所用的火炮。
这三军的营地,都在北城。只是,五军营同时兼了京城守卫的职责,在东西城都有驻地,在南城还有个不小的营地。而陈二顺去的,就是东城的左哨军驻地。
本来,陈二顺是东城一户殷食人家的子弟,因为喜欢拳脚功夫,经常打架惹事。家人一商量,干脆给送到附近的左哨军里。既可以挣个军功,也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当时,刘贡刚从北疆回了京城,正要收点自己的人马,就给留下了。过了两年,宫里从军中挑守卫,要求五官端正,家世清白。
刘贡左看右看,哪个手下都不舍得交出去。有人就跟他说了,宫里有人好办事,派个手下去当守卫,以后办事方便。
刘贡一想,也有道理啊,就派了跟着自己的陈二顺去了。
这不,陈二顺回左哨军的军营,跟回自己家似的,跟门口的哨兵点点头,就进了刘贡的后堂。
刘贡正跟几个军士喝酒呢,一看见陈二顺回来了,就问:“守了两个月的宫门,可习惯了?”
“有人让我给统领带句话呢。”陈二顺见过礼,在酒桌上坐下了。
“哦!”刘贡哈哈大笑,说:“还有人给我带话呢,咋就不敢自己来说呢。”
“是宫里的张留仙女官。”陈二顺说。
刘贡愣了一下,他这两天,正围着高家打转呢,还以为是高安远那小子,托人来求饶了。没想到,竟然是弟妹张留仙。
这张留仙,刘贡也是见过的。他在邓如光手下做事,少不了去趟西霞关,少不得见次张允将军。可那个张允将军的女儿张留仙,他却只是闻名,未曾一见。倒是听人说过,这张小姐,挺娇气的,不怎么喜欢北疆的生活。
去的次数多了,也见过一次张留仙,十二三岁的小姐,穿着锦绣衣裙,极其看不起军士。刘贡就觉得,弟弟这门亲事,实在不怎么妥当。
因为张允跟刘贡的父亲刘仲达交好,刚好两家夫人都怀孕了,就把张留仙指腹为婚,嫁了他的弟弟刘贤。刘仲达带了刘贤住在京城,在五军营做事。刘贡却觉得,既然要当兵打仗,自然要到最前线去,就舍了家人,去了北疆,跟着邓如光做事。
后来,弟弟刘贤骑马出事,父亲又一病不起,他这长子,才从北疆回了京城,进了五军营的左哨军,当了个小小的统领。说是统领,手下也不过几百号人,跟北疆的时候,完全没法子相提并论。
所以,刘贡多少有点怀才不遇的味道,又看不惯京城纨绔子弟,所以守卫的时候,常跟贵族子弟有点冲突。高阶的儿子高安远,他一早就看不过眼了,只是没有机会揍他。
这不,听说高如语打了张留仙,刘贡自然顺着杆子爬了,立马就名正言顺地打了高安远,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恶气。
听陈二顺说,是张留仙给带话了,刘贡就问:“哦,我那弟妹怎么说呢?”
陈二顺耳朵却突然红了,说:“张小姐,张小姐说……”
他这么一开口,酒桌上的军汉都笑了,一个个模仿起他的口气,结结巴巴起来。
陈二顺突然就怒了,说:“你们不要笑了!”又很正经地跟刘贡说:“张小姐说,她在宫里过的挺好的,让统领不要担心她。”
“就这样?”刘贡问。
陈二顺点点头,说:“她跟高嫔宫里的芦叶姑姑一起来的,怕是高嫔的意思。”
“那你觉得她过的如何?”刘贡问,心想,高嫔这招也太阴险了,自己挟制她弟弟,她就挟制张留仙。
“挺好的,”陈二顺说:“我看她跟那个芦叶姐姐关系挺好的。”
刘贡心想,不管是不是装的,这事只能到此为止了,否则,高嫔对张留仙做点什么,他也没法跟死去的弟弟交代。
刘贡正想事呢,一个军汉问陈二顺:“你就给张小姐传句话,脸红成这样干嘛?”
又一个军汉问:“那张小姐长的如何啊?”刘贡似乎也没生气,大家就嬉笑开了。
陈二顺又生气了,说:“张小姐美着呢,我看宫里,就属她最漂亮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又笑了,问:“那邓皇后呢?”
刘贡心想,这陈二顺怎么一反常态了,平时说什么都不生气,今天这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生气的了?还有,那张留仙他也见过,不过是个娇滴滴的黄毛丫头,穿着身绣花的衣服,眼睛往天上看的。
再一想,似乎也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自己离开北疆,也快两年了,女大十八变,谁知道呢,说不定现在成了个绝代佳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只可惜,自己的弟弟死了。
这会儿,已经快戌时了,天色已经大暗,宫里各处,早已点起了灯火。何青衣跟金翘,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左月回来。金翘去问了下郑姑姑,说是琪太妃的一件宫袍需要修改,左月针线好,就让她留那里改了。
何青衣想起上次,那个高嬷嬷抓了左月的手,真的是因为寿康宫见不到人,所以才这么热情吗?还有,都这么迟了,左月一个人,从那荒芜的地方,可怎么回来。
就跟金翘说:“我们去寿康宫找左月吧,天这么黑,她一个人回来太吓人了。”
金翘一边跟了何青衣出门,一边说:“庆王不是约了小姐,戌时一刻去连江亭见面的嘛?”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他啊,”何青衣说:“庆王说的事,左右不过就是些玩乐的琐事,不去也没什么要紧。”
第44章 萤火夕风轻
金翘跟了何青衣,刚出了尚服局,就看见左月回来了。www.uu234.net
“月儿姐姐,”金翘赶紧喊:“我和小姐正要去找你呢。”
左月捧着针线包,说:“小姐,琪太妃有几件衣服要改,郑姑姑就留了我在那里,才改好。”
“回来就好,”何青衣说:“我还担心那边太黑,你一个人不敢回来呢。”
“高嬷嬷送了我出来,”左月说:“送到东一,才让我自己回来的。”
“那就好。”何青衣心想,左月帮她们改衣服,这高嬷嬷倒是也不错,还陪左月出来。要知道,那寿康宫,天一黑,都要出妖精鬼怪的感觉,左月一个人,怎么敢走夜路。
“月儿姐姐都回来了,”金翘说:“小姐,那我们可以去连江亭了?”
“去哪儿?”左月问。
“我们去御花园的连江亭,”金翘说:“小姐跟庆王约好了,这个时候去那里呢。”
“那我也去吧。”左月说:“小姐,你们等我一下,我放好针线包就来。”
何青衣点点头,左月就进去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何青衣问:“晚上可曾吃过什么?”
“高嬷嬷给了碗鸭子芋艿羹,”左月说:“很糯很好吃的。”
说的,何青衣都馋了,想着那天去尚食局,拍拍陈姑姑的马屁,让她也给整一碗。三人说笑着,就往御花园去了。
到了晚上这个时候,各处都刚用好晚膳,宫人们正忙着收拾,虽然天黑,却很是热闹。有太监,托了食盒往御膳房走,也有宫女在收拾庭院。
只是,这个时候的御花园,却安静的很。毕竟,天色已经大暗,各处都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入夜,根本就没人会来园子里逛。
三人过了假山,就往西北边的池塘走去。刚折进去,就看见庆王带了个小太监,已经坐在亭子里面了。
何青衣心想,还好庆王这会儿没躲起来,否则,像白天那样,突然从花丛里跳出来,绝对吓人。
庆王也看见何青衣她们了,冲着她们扬手,让赶紧过去。
天色太暗,他又没打灯笼,何青衣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赶紧上前,行过礼,就问:“殿下,这时候让我们来,有什么事情吗?”
庆王却不说话,带了她往亭子外走。到了上午他躲起来的地方,说:“我这两天见了些好玩的事,你也来看看。”
说着,正要往花丛里钻,却看见小太监还跟着他,就板起脸,说:“还不赶紧走,本王有人陪着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太监看了一眼何青衣,只得说:“拜托姐姐了。”一脸害怕的模样,赶紧跑了。
“他怎么那么怕庆王你啊?”何青衣问。
“前天我要来这儿,”庆王说:“他就是不让我来,那我就说了,要是不带我来,我回去就砸了太后最喜欢的凤凰穿花纹五彩茶碗,就说是他砸的。”
金翘没忍住,笑了出来,何青衣心想,这招数够下三滥的,这样子威胁人。
庆王却不高兴了,说金翘:“你小点声,会把它们吓跑的。”
何青衣问:“什么东西?”
庆王“嘘”了一下,说:“你们赶紧躲好了,等下子它们就出来了。”
金翘有点害怕,问:“小姐,会不会很吓人啊。”
庆王叹了一口气,说:“已经开始了,别再做声了!”
四个人躲在花丛里面,没一会儿,就见亭子附近,有一点一点的光,慢慢地开始聚拢过来。
“萤火虫!”金翘低声说了一句。
“嘘!”庆王赶紧制止。
就看见很微弱的光,一小点,一小点,从四面八方,慢慢地朝着连江亭的方向飞去。到了栈道跟亭子交接的那一块,渐渐的就不动了,慢慢地越聚越多,也越来越亮。加上水光映衬,更显得光亮了。
庆王自己也忍不住了,低声说了一句:“比前几天的还多。”
这时,有人走过来了,他们四人躲了花丛之中,如果这时候起身,那人一定会被吓坏,所以,大家只得不动,想等那人走了,再出去一看究竟。
谁知,那人却径直朝亭子走去,背影看去,却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穿的衣服,也不知道是白色,还是什么淡色,借着萤火虫的亮光,实在看不分明。
只见那少女,走到栈道萤火虫最多的地方,竟然也停住了,也不往亭子里去了。兀自半跪了下去,斜着向上伸了一只胳膊,又斜着向下伸了一只胳膊。
突然,响起一阵咚的塔的节奏声,竟然,是这女子的脚,踩着木质的栈道,发出的声音。鞋子上似乎装了铃铛,节奏之余,隐约有细细碎碎的叮当之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清脆异常。
节奏一起,何青衣的心顿了一下,这曲子,好生耳熟!
等那女子慢慢地起身,衣袖一抛,脚尖跟着脚后跟,快速一旋。明明没有离地,却突然生出一种飞天的飘逸之感,又俊逸又潇洒,实在是说不出的脱俗动人。
而这女子,似乎是不打算给偷看的庆王等人以暂停的机会,一个回身,顿足腾空一跃,再马上收回,仍旧落到原地。衣袖飞舞,裙角飘洒,恍若月宫仙子,飘然没有一丝红尘的味道。
身影一动,必定是足音缭绕,虽然柔美,却隐约有铮铮傲骨的味道。这时,何青衣却突然闻到一股松柏的味道,要知道,连江亭附近,并无松柏,这香味究竟从何而来?
那年轻女子,仍然舞着,足音越快,她的动作就越行云流水。而原本聚集于此的萤火虫,因为她的舞蹈,四下散开,却不飞远,始终离这女子,约莫一尺。
女子飞扬衣袖,它们也随之飞扬。女子收回衣袖,它们也随之飞近。远远看去,这女子似乎和这萤火虫,像是一体似的。本来并无乐曲,却因足音铮铮,听起来曲音节奏,动人心扉。再加上舞曲曼妙,来回之间,让人屏住呼吸,直觉美不胜收。而这环绕纷飞的萤火虫,更是给这女子,加了一层薄薄的光环,看起来不是仙子,却胜似仙子。
第45章 腐草化秋萤
一曲舞罢,这女子又恢复最初的姿势,半跪了地上,摆出一个卧鱼的姿势,手势仍保持飞腾的状态。www.uu234.net
这时,池塘对岸,竟然有人鼓掌。
何青衣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穿了金色长袍的男子,隔岸拍起了手掌。边上的太监,弯腰给他打着灯笼,还能是谁?当然是宫里唯一的常驻男子,中宗了。
这时,何青衣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去。如果出去,那么一开始躲着又如何解释?如果吓着中宗,更是重罪。如果不出去,岂不是见了君主,却不跪拜的失礼之罪。
何青衣还没算好这笔账,庆王却拿了手,按在了何青衣的手上,紧紧抓住,示意她别出去。那何青衣只得跟金翘左月摇摇头,示意大家都先躲好。心想,真被人发现了,也能让庆王出去顶包。毕竟,他是中宗的亲弟弟,平时又捣蛋惯了。
这时,池塘对岸的太监说话了:“姑娘请到这边来,你那边草木横生,皇上不方便过去。”
“是!”这女子娇声应道,缓缓起身,就踩着木栈道,咯哒咯哒地到了平地,转了几个弯,到了对面。见了中宗,这女子跪地行礼。听声音,竟然是尚服局的何璇珍。
这时,何青衣才算明白过来。何璇珍练了这么久的舞蹈,应该就是这个。旋转的几个角度,跟冷宫里的何嫔,何其相似。自己见过两次何嫔的舞蹈,虽然只有只言片语,这几个片段,却十足十,就是刚才何璇珍的舞蹈。
只是,何璇珍如何知道,皇帝这会儿一定会来连江亭?而这松柏的香气,想来,就是上次她们拿去的风入衣了。也不知道何璇珍是如何点燃风入衣的熏香,进了亭子,也没见她有其他动作。
这时,庆王很低声地在何青衣耳边说:“这是风入松的古代舞曲,据说早已失传,被前朝的何嫔重新整理编辑而成。这人是何家的女儿吧?看衣服,是你们六尚宫的人吧。”
何青衣心想,何璇珍送徐若兰宫服的时候,见过一次庆王,想来没有记得那么清楚,就点头说:“是何璇珍。”
而对岸,中宗已经扶起了何璇珍,牵着她的手,就要离去。何璇珍娇羞地低了头,微微地朝着中宗,倾靠着身子。两个打着灯笼的太监,在前面引了路,另外两个太监,跟着他们身后,齐齐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庆王站起身,说了一句:“好动人的舞蹈!”
何青衣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那舞曲,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何家的这支风入松,进宫之前,她也没有见过。虽然祖父在世的时候,也让她学过一些舞乐,可那些只是入门曲调,跟风入松完全不同。
左月却说:“小姐,你看,那里有个东西。”
按着左月指的方向看去,地上掉了一个核桃大小的东西。众人走近一看,竟然是个镂空的黄铜熏香球,里面挖空了放熏香。这会儿,还能闻见风入衣的松柏香味。
何嫔不是说,风入衣配了何家的这支舞曲来跳,有摄人心神的作用嘛?为什么何璇珍熏了香,却离的那么远?中宗站了池塘对岸,这风入衣的熏香球,又只有一点儿大,这味道,能跑到对岸?
何青衣觉得怀疑,更何况,他们四人躲了花丛,离何璇珍是最近的。除了觉得舞曲动人,何青衣没什么反应,看庆王,也一切如常,左月金翘更是如此。这么说,风入衣对人,并无影响了?
也是,风入衣在后宫流传了一百多年,如果有一丝影响,一早就禁止了,绝对到不了今天。只是,张美人说的话,又是何意?
何青衣正迷惑呢,金翘捡起熏香球,说:“小姐,何小姐会不会回来找呢?”
核桃大小的熏香球上,系了一根红色的丝线,想来,是丝线断了,这熏香才掉了地上。
何青衣吩咐:“放回原地吧,何小姐应该会派人来找的。”
庆王看完萤火虫,又意外见了舞蹈,心情大好,哪里还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嚷嚷着要去捉几只萤火虫来玩。
何青衣见状,只得拖着庆王往外走。他们四人刚走,亭子后面的花丛里,又站起一个人来。这时,十六的月亮也出来了,又圆又亮。月光洒到地上,洒到草木上,像水,却更像寒光。
一出御花园,何青衣就带了庆王,送回永寿宫去。
“你干嘛不让我抓萤火虫?”庆王颇为不悦。
何青衣只得问:“王爷平时可读诗书?”
庆王一愣,这时候考学问,你怎么跟皇兄一个模样呢?好煞风景!
何青衣看了一脸庆王,知道这纨绔王爷,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就说:“你倒是背几句萤火虫的诗句给我听听。”
“轻罗小扇扑流萤,”庆王想了想,报出了一句纨绔子弟的杰出代表,杜十三的诗句。
何青衣问:“前面那句呢?”
庆王咯噔了一下,脑子短路,想不起来了。
左月却说:“银烛秋光冷画屏。”
庆王赶紧冲左月点点头,说:“就是这句。”
何青衣又问金翘:“翘儿,萤火虫一般都什么时候?”
金翘想了想,说:“小姐,我记得一般是七八月份,入秋前后特别多。”
“你看,”何青衣说:“诗句里的萤火虫,一般都跟秋天扯在一起,而现实中的萤火虫,一般也是夏末秋初,这会儿,是什么时候啊?”
庆王又是一愣,想起刚过完的端午,说:“五月十六。”
“你不觉得,这萤火虫古怪了一些?”何青衣问:“还要去捉两只看看吗?”
庆王还没摇头呢,宫墙边上跑出来一个小太监,可不就是庆王打发走的那个。一看见何青衣送了庆王回来,就说:“谢谢姐姐。”一边又冲着庆王说:“太后在找王爷了,赶紧回去。”说着,两个人就急匆匆进了永寿宫。
何青衣领了左月金翘,刚要走,却看见乾清宫方向,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素白色的长袍,在月光下越发冷了。
第46章 又见周公子
见是周和,金翘赶紧说:“小姐,是周公子呢。”
何青衣也不好跟他说话,只得带了金翘左月,侧立在路边。谁知,这周和一眼睛都没看她们三个,径直往前走了。
上次青琐门的时候当没看见,这次又是,何青衣心想,周和这是怎么了,邓云鸿到底又吩咐他什么了。
眼见着周和走远了几步,又开始慢下脚步。想来,是打算在前面给何青衣她们带路。何青衣却突然有了点不舒服,不想领他的情。赌气带了左月金翘,换了条路,仍旧抄了御花园的近路,回了尚服局。
周和在前面慢慢走了一会儿,发现何青衣并没跟上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宫道上走着,两边的红墙却漫无边际地延伸着,宫灯却一盏接着一盏的亮起来,周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他明明看见她了,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她是生气了,还是刚好要走那边?
何青衣回了尚服局,进了后院,路过何璇玑的门口,似乎她也刚回来,烛光闪烁,丫鬟正服侍她洗漱呢。路过张留梦的窗口,又听见黄曼丽跟王心怡也在,何青衣心想,这三人倒是其乐融融。
回了房间,何青衣又仔细问了左月,在琪太妃的寿康宫,到底见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又说了些什么话。
左月说:“见着琪太妃了,很和气的一个人,还问了我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我怕多说多错,只说不怎么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被人牙子卖进邓府,做了几年,就跟了小姐进宫了。”
“嗯,”何青衣问:“她有问邓府的事情吗?”
左月摇摇头,说:“没提邓府什么事,倒是问了句小姐的事。”
“问小姐什么事呢?”金翘这时候才插进嘴。
“琪太妃问小姐的性格脾气如何,对我怎么样?”左月说,“那我就照实说了,说跟了小姐不久,性格脾气都好的没话说,对我们也好。”
何青衣心想,这琪太妃,句句问的都是左月,对邓府的人事,毫不关心,问及自己的,也是问对左月如何。看来,寿康宫的人,倒是很关心左月。
只是,左月自小就在何府,与寿康宫的谁,会有关系呢?琪太妃是肃宗一朝,杨崇检首辅的女儿,手下的几个嬷嬷,应该就是她进宫时候的陪嫁丫鬟。
令王比中宗小了三岁,这琪太妃,应该就是肃宗登基后,第一批进宫的女官吧。蒋司衣跟丁尚食,还有冷宫的张美人,都是同一批进宫的吧。倒是可以问问她们,打听点琪太妃的消息。
左月要是跟寿康宫的人有关,怕是跟杨家脱不了干系。否则,邓云鸿也不会吩咐自己,如果有人追查左月的事,就去找琳太妃联系他。
想到这里,何青衣问:“月儿,你说六岁进府,之前可有印象?”
左月摇摇头,说:“就记得是个寻常的院子,一座三间的房子,院子里有棵梧桐,还有一个水井。应该是人牙子的家,他的媳妇姓孙,对我还不错。衣食无缺的到了六岁,没挨过打也没挨过饿,就进了府。老太爷还派了顶轿子来接,那是我第一次坐轿子呢。”
“爷爷?”何青衣问。
“是啊,”左月说:“老太爷接了我进府,就让江嬷嬷带着我了。”
何青衣知道,那江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因为何学瑜当时十二岁了,单独住了一个院子,老太太怕别人靠不住,就派了江嬷嬷去那院子里照顾。孟夫人当时没什么话语权,何学瑜身边的人,也都老太太说了算。
如果左月跟杨家的人有关,那么她在人牙子家里住到六岁,很可能就是老太爷给安排的。老太爷就三个儿子,何青衣父亲是第二个,没听说跟杨家有什么关系啊。
何青衣在脑子里,把大伯跟叔叔家的伯母婶娘过了一次。伯母娘家姓沈,是关外人士,据说跟关外的何家,是世交,跟老太爷也关系很好。叔叔家的婶娘倒是京城人士,可姓梁,家里也就几个五六品的京官,跟杨家那样的高门大户,似乎也没什么联系。怕是,老太爷自己,跟杨家有什么私交吧。
何青衣心想,日后见了陈姑姑跟许嬷嬷,再跟她们打听一下。这琪太妃的事情,还是有些蹊跷,就吩咐左月:“月儿,以后如果寿康宫又来找你,你就找个借口,尽量别去。”
左月是答应了,可金翘却说:“小姐,我听郑姑姑说,寿康宫里一年都没个人去的,月儿姐姐这么一去,都改了那么多衣裳,想来她们那里缺人不说,还缺东西呢。”
左月脸上,也有不忍之色,何青衣无奈,只得吩咐:“如果再来人让去,你们两个一起去,结伴有个照应,少说话,多做事即可。”
吩咐完左月金翘,何青衣心想,这事可不能再拖延下去,得找周和问问,邓云鸿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一想到周和的那副态度,什么都装作看不见的模样,何青衣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人啊!
左月又问:“小姐,你说何小姐这次,是不是就要受宠了?”
“应该是吧,”何青衣说:“她们姐妹,练这舞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那何嫔……”左月没说完话,何嫔疯掉,真的跟风入衣,还有这舞曲没什么关系吗?
金翘也说了:“小姐,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时候的萤火虫,今年天气,比往年还冷了一些,连江亭竟然会有萤火虫,真不可思议!”
左月也点点头,说:“我们府里,也都是穿了夏装,才开始见着萤火虫,到了天凉的时候,才渐渐没了。”
难到那舞蹈对萤火虫有什么作用?突然,何青衣想到风入衣,说:“怕是那熏香的作用,催生了萤火虫呢。”
庆王住在御花园西南侧的乐志斋,跟连江亭有一段距离。他都看见好几次萤火虫了,说明何璇珍去那里跳舞熏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何青衣不禁打了个寒颤,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躲了花丛的,不只是他们。
第47章 延绥的夜战
次日天色一亮,就有太监来给何璇道喜了,说是何璇珍昨晚受了宠幸,搬去连江亭后面的漱芳斋住了。www.uu234.net
何璇跟何璇珍都是长房出身,虽然同样十六岁,可何璇为姐,何璇珍为妹。两人是堂姐妹,都是嫡出。可何璇看起来,就比何璇珍稳重大气许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风入松的舞蹈,会是何璇珍去跳,而不是何璇。
这点,何青衣有点想不明白。可是,再想想何璇的脸,据说跟逝去的何皇后神似,估计,是这个道理吧。
只是,中宗五月十六的晚上,怎么就那么准时,去了连江亭?是有人告诉何家姐妹,还是偶然?想到何璇房里,半夜有人出入,何青衣心想,大概就是这人了。
去了大厅会和,却看见张留梦一脸的神不守舍。黄曼丽跟王心怡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皇帝宠了徐若兰,又宠了陈芙蓉,隔了一个多月,也是该再宠一个新人了。至于这新人是谁,她们并没什么想法。
何璇倒是一脸平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青衣一出去,张留梦就抓了她的胳膊,扯到一边。何青衣还以为,张留梦又要说何璇珍的事情了,谁知,张留梦却说:“姐姐,我该怎么办!”
“妹妹,怎么了?好好说。”何青衣赶紧问。
张留梦都快哭出来了,说:“母亲给我写信,说上个月,父亲在延绥的神木吃了败仗,希望我在宫中,帮一下父亲,可我……”
“你别着急,”何青衣赶紧安慰:“这事报到兵部,再递了折子到内阁,再到皇上手中,至少还有半个多月,晚上你去我屋里,我们细说。”
张留梦赶紧擦了下眼睛,回去站好了。
昨晚她收了家书,一看出了大事,正打算去找张留仙,却看见黄曼丽带了王心怡过来串门。她又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就强装笑颜,与她们聊天。直到夜深人静,黄曼丽跟王心怡才告辞回房。
而那时,何青衣也一早熄灯睡觉了,张留梦实在无奈。谁知,次日一早,又听了何璇珍受宠的事情,张留梦更是后悔不迭了。要知道,如果这次得宠的是她,那父亲张充在陕西的事情,不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嘛。
所以,一见了何青衣,张留梦一着急,差点就哭出来了。
要知道,张充在陕西,日子可过的不怎么舒服。
后商的兵部,下辖五军都督府,即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这五军手下各设卫所,负责各地的军士粮草。兵部有调兵权,而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
而全国的卫所之中,以三处为盛。为首的就是邓皇后娘家的北疆镇国公,镇守北方各州,幅员广阔,兵精粮足。其次是陕西的三边总督和京师附近的冀鲁总督。
三边指的延绥,宁夏,甘肃三镇,下辖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总兵。张留梦的父亲张充,就在延绥做了一个协守。
张家本是京城文官家庭,到了张允一代,弃文从武,去北疆杀敌得了战功。弟弟张充,也因此去了陕西三边,想跟哥哥张允一样,厮杀疆场,得一个封妻荫子的功名。可三边的总督是孙连玉,坐镇多年,手下将士,已经稳稳坐牢各处位子。张充去后,不仅没有领兵出战的机会,更是郁郁不得志了很多年。
后来因为镇国公邓敬贤的亲戚关系,孙连玉给了张充一个机会,让他去了延绥。张充去延绥做了几年,勉强升了个延绥协守,从五品就到顶了,再看不到向上的机会。而他的哥哥张允,却一早就是独守西霞关的三品指挥同知了。
今年女官入宫,张充就送了女儿张留梦进宫,部分是因为邓家要求,部分也是为了自己打算。
张充的协守只负责粮饷军士,并不负责出战。战事主要由延绥的守备马梦龙负责。马梦龙是三边总督孙连玉的嫡系,对借了邓家裙带关系的张充,一向打压轻视。张充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俩人貌合神离地一起守了延绥。
延绥城下,到了闭门时分,有撒黄土为记的习惯。闭门前后,守城的将士会拿了钉耙,把城门附近的土,全给疏松一次。再一名士兵,就抱了一筐黄土,洒在上面。夜里一旦有人走过,就会留下痕迹。主要就是防止走私的商贩,敌国的探子,半夜里出入城池。
上个月的有天晚上,张充半夜里收到守门将士的通报,说城门外的黄土上,发现马蹄的印记。张充赶紧起床,带人前去查看。到了城门下一看,黄土上的马蹄印凌乱,细数也不过五六人。看方向,是先来的延绥,后又撤走。
张充赶紧派人报告了马梦龙,一听可能是敌方的细作,马梦龙立即就让张充派人追赶。要知道,敌人才五六个,抓住了往大里说,怎么也可以来个小歼灭战全胜的功劳啊。
张充也立功心切,立刻带了人马去追,谁知,那五六个人,只是敌军的探子,后面还跟着支几百人的小分队。
张充一方面轻敌,一方面人手不够,大败而归。这罪名,马梦龙自然推的一干二净,说是张充办事不力,鲁莽出战,损兵折将。战事不利的折子,已经报给三边总督孙连玉了,就看他什么时候把这事上报朝廷。
张充出了这事,跟夫人一合计,马上给邓家写信求助,又跟女儿张留梦说了这事。
这不,张留梦收了家书,就赶紧找张留仙了。可昨晚上又被黄曼丽二人给阻住了,今天早上见了何青衣,能不赶紧哭诉嘛。
说话间,蒋司衣带了各司的女官,都进来了。女官们跟了各处的嬷嬷,都开始做事了。张留梦也跟着许嬷嬷,去了库房。
一进去,数日没来,库房里堆了无数锦缎布匹,何青衣轻喊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许嬷嬷说:“这不要入夏了嘛,夏装都这个时候做,料子都刚到,接下来,有的忙咯。”一边说话,一边带了何青衣,开始盘点。
第48章 何家外孙女
许嬷嬷带了何青衣,在库房里收拾了半天衣料,午间才得空聊了几句。顶 点 X 23 U S
许嬷嬷问何青衣:“听说那个何璇珍昨晚上受宠了,你知道点啥不?”
何青衣摇摇头,说:“我一早上起来,就听说她受宠了,具体经过,还没听人说呢。”
许嬷嬷就把她知道的给说了,“听说她在御花园里练舞,还叫皇上给看见了,喜欢的不得了,直接给带回去了。”
“她平时在那里练舞吗?”何青衣问。
“谁知道呢,”许嬷嬷说:“说是连江亭那里人少,又有遮挡,她才一个人去的。就这么凑巧,被皇上给看见了。”
何青衣对何璇珍是怎么得宠的,可是一清二楚,但是,此刻她最想聊的,却是寿康宫的琪太妃。
“这都夏装了,”何青衣感慨:“昨天我们月儿,还去寿康宫送春装呢。”
“哎!”许嬷嬷说:“宫里都势利眼,琪太妃那地,没人去也算是件好事,落得个干净。只要吃的不缺,穿的顶多差点,也不打紧。”
何青衣赶紧问了:“听说蒋司衣跟琪太妃是同一年进宫的?”
“可不就是,”许嬷嬷喝了一口茶,说:“我们蒋司衣,还有张美人,丁尚食,都是那一年进宫的。当时肃宗登基才一两年吧,现在的皇上还不会走路呢。”
“听说那琪太妃,当年很得宠啊。”何青衣好奇地问。
“是啊,”许嬷嬷说:“还不是因为她爹杨崇检,以前这名字在宫里还说不得,后来严世玉没了,琪太妃的日子才算稍微好过了一些。人啊,活到五六十岁,一时的得意真不算什么,你看琪太妃,她得意的日子也有过,除了何皇后,她可是皇贵妃啊。可后来严世玉斗翻了她爹,那日子叫惨。哎……现在算是好点了,以前更难熬!”
“她就没什么亲戚朋友,给帮着说说话?”何青衣问。
许嬷嬷赶紧放下茶杯,说:“可别多说了,她们杨家全族的人都没了……”
突然,许嬷嬷停顿了一下,说:“好像她们杨家,跟何璇珍他们家还有亲戚关系。”
什么,琪太妃跟何家还有关系,何青衣的心想,祖父可从来没说过啊。就问:“什么关系啊?”
许嬷嬷想了想,说:“她的一个兄弟,似乎娶了何皇后的一个堂妹,当时她跟皇后正水火不容呢,她兄弟却娶了何家女儿,我们当时都很好奇呢。”
这下子,何青衣算是明白了,爷爷跟杨家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估计,就是何青衣的某个堂姑姑,嫁了杨家人。那么,左月,应该就是杨家的孙女,何家的外孙女了吧。
何青衣正想着呢,许嬷嬷问:“何家这次又有机会了,当年何嫔,就是用舞曲,迷的肃宗神魂颠倒。”
两人的话题,就又回到何璇珍身上了,讨论起,皇帝会给何璇珍封个美人,还是封个才人?
正说着话呢,许嬷嬷拍了下脑门,说:“太后宫里的曹嬷嬷,前两天跟我要两块金玉缎,我一忙,就给忘记了,要不你给她送一下。”
“好的,”何青衣问:“料子放哪里了,我去拿。”
许嬷嬷搬了条凳子,踩着上去,拿下两块。何青衣拿了金玉缎,就出了尚服局。
一出门,何青衣就发现不对劲。这中午时分,天色怎么会那么暗。天气又闷的紧,一丝儿风也没有,怕是要下雨了。
何青衣已经走到东一路了,再往北一点,就是乾清宫,再往西,就是太后的永寿宫。这不上不下的,真叫人为难。
何青衣只得抱着金玉缎,加快脚步。好在,进了永寿宫,雨也没有落下。只要布料没事,何青衣就松了一口气。
一进宫,何青衣就跟小宫女打听曹嬷嬷,小宫女见了,就说:“曹嬷嬷在侧殿的西厢房呢,姐姐跟我来吧。”说着话,就引了何青衣去找曹嬷嬷。
进了侧殿的西厢房,曹嬷嬷正守了堆丝绵,在做卧榻的褥子,还是靠垫。
何青衣问:“曹嬷嬷,你们宫里的褥子垫子,还得你亲手来做?”
“太后喜欢我做的,”曹嬷嬷说:“左右闲着也是无事,就自己动手了。”
一眼就看见何青衣手上的金玉缎了,说:“上次还跟许嬷嬷说,要块鸠羽色的缎子,她说,金色银色大红色常有,鸠羽色得找找。”说着,扬扬自己手上的东西,说:“我都快做好了,她才给送来。”
何青衣刚想放下缎子告辞,曹嬷嬷又说:“你过来给我扯一下料子,我好量下大小,画下粉线。”
何青衣只得依言行事,帮她展了金玉缎,放在榻上。曹嬷嬷边量料子,边说:“上次方王大婚,就是你给方王妃穿的凤袍吧?”
何青衣点点头,说:“许嬷嬷带了我一块儿去的。”
“嗯,”曹嬷嬷点点头,说:“方王妃年轻气盛了些,你也别往心里去。”
“奴婢不敢,”何青衣心想,这都多久的事了,怎么还提。
“这做王妃也不容易啊,”曹嬷嬷感慨:“身份尊贵,又得有肚量。有些事放不下去,反倒是自己给自己罪受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何青衣心想,这话应该说给高如语听,跟她说这些干嘛呢。大概,曹嬷嬷也是顺口感慨吧,何青衣就在边上,点头称是。
过了好一会儿,曹嬷嬷问:“许嬷嬷那里还有事吧,你先回去,告诉她这样的金玉缎,再给我留个七尺。”
“好的,”何青衣趁机告辞,出了永寿宫。
等她一走,章卜两位嬷嬷,就扶了太后出来,坐在榻上。曹嬷嬷也放下手头的活计,让宫女进来收拾了。
“林德胜,是她吗?”太后端了碗茶,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是她没错,”边上一个大太监点头哈腰地上前,说:“昨晚上,就是她送了庆王回来的,我看的清清楚楚。”
太后又问:“她跟庆王去了什么地方?”
林德胜说:“说是昨儿上午,庆王派小和子去了趟尚服局,找了张留仙,去了御花园。俩人说了会子话,庆王又吩咐她日落了再出来一趟。一直在御花园那一带,没去别的地儿。”
第49章 骤雨何茫茫
林德胜说,庆王昨儿跟张留仙在御花园见了两次面,两次都是庆王主动去找的。顶 点 X 23 U S
太后听了点点头,又问曹嬷嬷:“上次方王府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曹嬷嬷说:“大婚前几天,尚衣监送了方王的礼服去试。方王似乎很不满意,可冯清远带去的几个裁缝,方王硬是不让他们改,非要尚服局的女官去改。那冯清远就派了小太监去尚服局,当时就这张留仙在,带了宫女跟了出去。后来的事,澜兮她们更清楚。”
章嬷嬷赶紧接了话茬,说:“奴婢那天跟了张留仙出宫,到了方王府,方王只让张留仙跟两个宫女进去,不让我们俩跟进去。”
“这方王也太胡闹了,”太后说:“宫里的女官,他也好开玩笑的嘛。”
章嬷嬷跟卜嬷嬷,当时并没有跟进去,所以就赶紧给自己开脱,说:“张留仙刚带了宫女进去,庆王就来了。”
“哦?”太后也有点好奇了,问:“他怎么知道的?”
章嬷嬷说:“那天是高嫔的弟弟高安远,请了庆王一起去方王府,庆王可能是听说了什么,就直接进了内堂。”
太后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章嬷嬷就继续说了:“庆王一进去,门就开了,里面有太监宫女陪着,张留仙她们正改衣服呢。庆王就等她改好了衣服,才跟方王出了内堂。改好衣服,我们就直接回了宫。”
为了自己,章嬷嬷用了不知道多少的春秋笔法,给何青衣掩盖的好好的,既没有说方王逼她喝茶,也没有说方王硬带了她出去见外人。
“嗯,”太后点点头,问曹嬷嬷:“月娥,你说她是嫁过人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曹嬷嬷说:“她算嫁过人。”
太后有点不高兴了,说:“嫁过就嫁过,算嫁过又是哪门子道理?”
“是这样的,”曹嬷嬷说:“她父亲张充跟京城的刘仲达是好友,两家的夫人又同时有了身孕,他们就干脆来了个指腹为婚,把张留仙许给了刘仲达的次子刘贤。本来应该今年年初办婚礼的,谁知道那个刘贤,去年出了次意外,没了。”
“倒是个可怜人啊。”太后感慨,未嫁就守寡,还这个年纪,实在是不容易啊。
“是啊,”曹嬷嬷说:“她父亲在北疆守着边关,那里根本就不是个年轻小姐呆的地方。如果送到刘家,一则张留仙也年轻,二则刘家夫人也早没了,实在是不合适。刚好皇上召女官入宫,也召了一些守寡的命妇,就给了他们张家一个机会。”
“她父亲张允,”太后问:“听说是邓如光手下的得意干将啊,皇帝的恩宠,是给她父亲的吧。”
曹嬷嬷点点头,说:“皇上还召了她哥哥张超进宫,当了御前侍卫呢。”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说:“什么都不错,家室也行,人品模样都好,就是……”说着,摇摇头,说:“再看看吧。”
曹嬷嬷问:“要不要吩咐她,少跟庆王来往。”
太后叹了一声,说:“她听话没用,由儿那孩子不听劝的。”
曹嬷嬷点点头,心想,庆王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他跟哪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呢。否则,太后也不会特意吩咐她,找了张留仙给她瞧瞧呢。
为了这事,她今天一大早,就亲自去了趟北五所,找了许嬷嬷,让她找个理由,让何青衣来一趟永寿宫。
何青衣出了永寿宫,从西一路往回走,刚到东一路,却开始狂风大作。
估计是要下雨了,何青衣想跑,却怕失了仪态,只得快步往回赶。越着急,这雨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了。
这会儿,何青衣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赶紧看了下周围,前面十几步的地方,有个小小的角亭。何青衣拿了块帕子挡在头上,赶紧跑进了亭子。
谁知,亭子里却站了个白衣的侍卫,再一看,可不就是那个不搭理人的周和。何青衣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赌气,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不赌气,又说什么好呢。
亭子不大,两人却各站了一头。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是要一口气,要把春天没下够的雨,全给下了似的。亭子里望出去,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大哥让你快点。”周和说。
“什么?”何青衣听见周和说了句话,却被雨声完全掩盖了,只得回头问了一下。
周和见状,只得走上前来,说:“大哥催你快点。”
何青衣一边拿了帕子擦脸,一边说:“哼,快点有什么用,又不能让我早点出宫。”
周和见她拿了块湿漉漉的帕子擦脸擦衣服,怎么擦都擦不干。就从怀里摸了块干的帕子出来,递给了何青衣。
何青衣接过帕子,偷笑了一下,说:“你好像总带着帕子。”
周和想起那次去大沽抓她的事,何青衣的手脱了臼,他给接好了,又给了块帕子绑手。也笑了,目光温柔了许多,也不似前几日那般疏远了,问何青衣:“干嘛急着出宫呢?”
何青衣拿了他的帕子擦袖子,说:“出了宫,我有好多的事情要做。”
“做什么呢?”周和笑着问。
“先去江南买个宅子,”何青衣说:“再去买个丝绸铺子……”
“不回邓府?”周和打断了何青衣的白日梦。
“邓府?”何青衣说:“哼,出了宫,我就跟邓府再无瓜葛了,回什么邓府啊。邓云鸿答应了这条件,我才进宫的。”
周和的心里,一下子就对自己笑了,刚想说些什么。
何青衣却突然问:“左月是杨家的孙女吧。”
周和一愣,问:“你知道了?”
何青衣点点头,说:“琪太妃让人找过一次左月,没说事,但是猜的出来。”
周和说:“以后别让她去了,要是有人注意到左月,再深究,你可能会麻烦。”
“知道了,”何青衣已经擦好衣袖了,叠了周和的手帕,顺手就递还给他了。
周和也很顺手,接了帕子,又放回怀中,湿漉漉的一块帕子,捂在他的胸口,一冰一热,周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第50章 愿得有心人
过了会儿,雨没那么大了。m.www.uu234.net外面,也渐渐的从白茫茫的一片,变成红墙黄瓦。
周和心想,自己再待下去,万一有个人路过,怕是不好。就跟何青衣说:“我先走了,你有事来乾清门找我,或者张超。”
何青衣点点头,这个可不符合规矩,没道理后宫的女官,去乾清宫找御前侍卫。可周和这样吩咐,也是怕自己出事,就说:“知道了,你也小心些。”
两人对视了一眼,何青衣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过快,这时,周和已经出了亭子,冲进了雨里。
亭子斜对侧的绛雪轩上,有人却说:“这么大的雨,这侍卫有什么事啊,这般着急?”
黄华看了一眼,说:“娘娘,这是皇上身边的周和呢。”
“周和,”高嫔问:“就是那个名满京城的周公子?”
黄华说:“就是他,皇上三月底的时候召了他进宫,快两个月了。”
“皇上都多久没来绛雪轩了。”高嫔幽幽地问。
黄华心想,端午前吧,也快二十来天了。
高嫔似乎也不执着于计算时日,又回过头,对着外面的亭子,幽怨地说了一声:“皇上以前最喜欢这个位置,说是风景独佳,这都多少日子,没来这里坐坐了。”
黄华也不做声,陪了高嫔,在廊外坐着。雨小了很多,细细地打在廊上,溅起来一点点水花。
“听说,皇上又宠了一个何家的女官?”高嫔问。
“是的,尚服局的一个女官,叫何璇珍。”黄华回答。
“哎!”高嫔说:“年年岁岁……”
黄华也不敢作声了,陪了高嫔,看着外面的雨,慢慢下的缓了。
这时,芦叶上楼了,说:“娘娘,方王妃派了人来,说明儿想进宫拜见娘娘。”
高嫔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了,让她来吧。”
高如语的婚事,高嫔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走向。方王好色,已经是举国皆知的事了。严妃在世的时候,他就没少纳姬妾。这会儿进京,方王府里又没什么人,自然会对高如语的丫鬟下手。听说,高如语的两个贴身丫鬟,都收了房里做姬妾。打发了两个不懂事的丫头,去照顾高如语了。
高嫔一开始,也气妹妹不懂事,洞房那天惹出这么多事,连累的她也不受待见。可后来听了方王的荒唐事,她也同情妹妹。中宗虽然也好色,也没个定性,可不像方王那样,丫鬟仆妇,有点姿色的全要啊。
也不知道,明天高如语进宫,又会哭些什么?这结婚才十天呢,高如语已经找她哭过两会儿了,哎……让高嫔怎么说呢。原以为,自己就算够不幸的了,谁知,妹妹嫁了个方王,当了尊贵的方王妃,日子竟然更糟糕。
吩咐完芦叶,高嫔正打算起身,却看见亭子里出来一个女官,青色衣裙。
高嫔突然就笑了,说:“原来如此!”
黄华也看见了,说:“是张留仙呢。”
芦叶也探头去看,问:“怎么了?”
黄华解释说:“先前雨没停的时候,亭子里出去一个男人,你猜是谁?”
高嫔也笑了,看着芦叶不说话。芦叶说:“我猜不出来。”
黄华笑着说:“竟然是皇上跟前的周和。”
“是那个名满京城的周公子?”芦叶当然也知道周和。
“就是他,”黄华说:“难怪呢,张留仙说自己在北疆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是周和的话,什么都说得通了。”
芦叶也说:“以前皇上怎么召,他都不来。结果张留仙一进宫,他也前后脚就跟进宫了,原来如此啊。”
高嫔看了一眼雨中的何青衣,心想,这俩人,倒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啊。再想想自己,进了宫,却要跟这么多女人,抢一个皇帝,又不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雨势一小,何青衣也赶紧回了尚服局,许嬷嬷手上的事,又是夏装,又是何璇珍受封的准备,着实不少啊。
到了天黑,两人才勉强清点好夏装的匹数,分头回了各自的住处。
许嬷嬷一回去,林嬷嬷就问:“慧贞,早上曹嬷嬷找你干嘛呢?”
“说是太后想见见张留仙,让我派她去一趟。”许嬷嬷说。
“太后要见,大大方方地让她去,不就是了嘛。”林嬷嬷说:“干嘛还要找个借口呢。”
许嬷嬷说:“谁知道呢,曹嬷嬷说,太后想调节一下方王妃那事。”
“哦,那事啊。”林嬷嬷心想,这都多少天的事了,而且,也不用太后这个级别的人出手调节啊。
何青衣回了房,左月跟金翘还没回来,张留梦倒是一早就回来了。
看见何青衣回来了,张留梦赶紧一个人过来了,也没带杨柳杨絮。一进来,就关上房门,抱着何青衣就哭。
何青衣想拿帕子给她,摸了半天,也不知道帕子丢哪里了,只得又拿了衣袖,给张留梦抹眼泪,一边安抚她坐下慢慢说。
张留梦一边抽噎,一边把延绥的战事,说了个七七八八。何青衣也算明白了,张充这是建功心切,又不幸碰上了块硬骨头。赢了,功劳会是他上司马梦龙的,输了,惩罚当然是他张充一个人的。
目前逃避惩罚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皇帝觉得,张充这是好心办了坏事。可谁能让皇帝这样想呢?谁又会替张充出头呢。
宫里的邓皇后,已经不问世事多年。其他的妃嫔,倒是有个贞妃,是三边都督孙连玉的妹妹。可马梦龙就是孙连玉的亲信,这事贞妃要帮,也不会帮张充啊。
徐若兰跟陈芙蓉,一个是文官女儿,一个是外地官员的女儿,怎么会知道三边的事情。看来这事,只能让张留梦自己去跟皇帝说了。
听着张留梦的抽泣声,何青衣一边琢磨,该怎么让张留梦受宠。张留梦的性格率真,虽然稚气了一些,可也别有风味。但是初见皇帝,谁都循规蹈矩,她要是稚气,岂不失礼?
得想个法子,让中宗注意到张留梦,之后,这样天真的性格,说不定也能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