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梅妃的女儿
刚开始,何青衣还以为高嫔是故意为难张留梦和陈芙蓉。m.www.uu234.net没想到,高嫔也不傻,知道集中力量,攻击一个,拉拢其他。
何青衣心想,得好好跟张留梦谈谈高嫔的事了。妃嫔之间,拉帮结派没什么,就是别把真心交出去就行。至于那个何璇珍,估计一早就跟高嫔示好了,否则,昨天跟今天两次都没轮到她,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何青衣一边往藻堂走,一边又担心张留梦。后宫的人,哪个不心思重重,张留梦这样单纯,人家不害她还好,万一动手,一拿一个准啊。可自己又只是个尚服局的女官,不能吩咐她跟谁来往,不跟谁来往。进宫都快三个月了,何青衣连皇后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后宫的几个妃嫔是什么性格,也一无所知,怎么帮张留梦。
哎,何青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充满了无力感。
这时,突然有个人,拍了下何青衣的肩膀。何青衣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庆王。
“一大早的,叹什么气呢!”庆王略带得意地问。
“没什么,就是可惜一方砚台了。”何青衣随口说道。
“什么砚台?我在乐志斋里放了好几方,你要什么样的?”庆王问。
“不用了,”何青衣摇摇头,一边继续朝藻堂走去。
庆王也跟着朝藻堂走,何青衣停下脚步,问:“庆王是去哪里呢?”
庆王说:“我去藻堂,五哥应该已经在找玉牒了,我回乐志斋偷了会懒,现在去帮他。”
“哦。”何青衣点点头,说:“我出来的时候,端王已经在了。”
“我不想跟着五哥一起找玉牒,”庆王偷笑:“要是已经找到了,那就好了。”
何青衣随口问:“什么玉牒啊?”
“宗人府的玉牒了,”庆王说:“父皇最后几年的一个玉牒不见了,五哥在宗人府管这事,听说被太后借走了,我们早上去问过了,曹嬷嬷说应该在藻堂。”
“哦,”何青衣点点头。
“你今天是怎么了?”庆王问:“什么都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不知道,”何青衣说:“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挺无奈的。”
庆王停下脚步,问:“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帮你去做。”
何青衣笑了笑,说:“谢谢庆王,没什么事,就是这两天抄意匠图抄乏味了,胡乱说了几句,您别当真。”
“什么意匠图啊?”庆王问。
“就是缂丝刺绣的草稿,”何青衣解释。
“哦,”庆王点点头,其实,他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到了藻堂,任公公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何青衣,就陪着庆王上楼去找端王了。何青衣回了西耳房,却不见何璇的人影。
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吧,何青衣翻了翻意匠图,根本就没抄多少。何青衣赶紧研墨,开始誊写。要知道,藻堂关门早,开门晚,能抄写的时间有限,再不抓紧时间,到关门的时候,怕是要赶不上进度了。
正抄着,何青衣听见楼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端王殿下,这一册是吗?”
竟然是何璇,原来她上楼帮端王找书去了。何青衣心想,听说端王做事谨慎小心,竟然跟庆王一样,也不知道避讳。
“不是!”端王的声音响起:“老七,你来这边看看,这一摞是不是太后宫里的书?”
“哦,”庆王在楼上走过,似乎到了西耳房的上面,“是的,就是太后宫里的书,那玉牒应该也在这里。”
哗啦,是一堆书掉到地上的声音,想来,这几人应该把书架上的书给碰翻了。
“端王殿下,这本好像是玉牒。”何璇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五哥,是宗人府的那本吗?”庆王又问。
何青衣心想,这藻堂的隔音效果真差,楼上的人说话,楼下听的这么清楚。
“应该是!”端王说:“看样子,应该就是前朝的最后一册,竟然放在这堆经书里面,还好七弟碰翻了这箱子,否则我们再找一年,恐怕都找不到呢。”
几个人正说笑着,端王却突然高声说:“老七,你看,快看这里。”
“汤离?”庆王问:“谁是汤离啊?”
这时,端王却吩咐:“何女官,麻烦你帮本王找书了。这会儿找到了,你还是回去做事吧。”
“是,奴婢告退。”何璇辞了端王跟庆王,噔噔噔地踩着楼梯下来了。不一会儿,就回了西耳房,看见何青衣正在抄书,就笑,问:“张美人没事了嘛?”
何青衣点点头,说:“张美人砸了皇上赐给高嫔的砚台,高嫔虽然心疼,倒是也没责怪她,没事了。”
“那就好。”何璇在何青衣身边坐下,神色很是激动,想说却不敢说的模样。
这时,端王跟庆王也噔噔噔下楼了,门口的任公公问:“端王殿下,玉牒可曾找到了?”
“找到了。”端王随口应了一句,就带着庆王急匆匆走了。
等他们一走,何璇还是一脸古怪,何青衣就问:“何姐姐,你是怎么了?”
何璇把头凑到何青衣耳边,说:“我刚才帮端王找玉牒,碰见个很奇怪的事情。”
她都主动这么说了,何青衣就问:“什么古怪呢?”
“肃宗竟然还有一个公主,”何璇说:“玉牒上写着永安二十一年,梅妃产女,赐名汤离。”
永安二十一年,就是肃宗驾崩前的一年,也是何璇玑和何青衣出生的那一年。
何璇意犹未尽,说:“难怪这玉牒会被藏起来,宫里从来就没什么梅妃的女儿。”
“哦?”何青衣虽然听过梅妃,可她对后宫的了解,哪里比得上何璇呢。
何璇说:“梅妃是肃宗一朝最后一个宠妃,一怀孕就没了,哪来的女儿。怕是肃宗太过想念,命人在玉牒上加了小公主的名字吧。”
何青衣忙着抄意匠图,对于肃宗一朝的旧事,她也没什么兴趣,就随意听着。何璇说完了自己的见解,也开始抄书了。
第17章 长公主汤离
何璇说完玉牒的事,也拿了第三册尚服局的年鉴,开始抄意匠图。m.www.uu234.net只是,她一开始就没抄多少,实在不熟悉,抄的非常慢不说,还频频出错。
何青衣只得停笔,让何璇负责校对她抄写的意匠图。毕竟,校对比抄写快,一会儿,何璇就看好了,坐在何青衣身边,百无聊赖。
何青衣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不远,就是西一路的宫墙。墙角爬着一片绿莹莹的爬山虎,嫩绿已经褪去,却还没有深绿。阳光斜斜地从叶子后面穿过,照的爬山虎分外的亮。红墙绿萝,时光平静的,一刻就像一生。
何青衣继续低头抄书,突然,何璇说:“张姐姐,我的玉佩不见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在,怕是帮端王找书的时候弄丢了,我去找找,你继续抄书啊。”
何青衣点点头,反正抄写的就是她一个人,何必拴着何璇呢。何璇跟管事的任公公说了一下,又一个人上楼去找玉佩了。
日头渐渐西移,从宫墙上一跌,天色就开始暗了下来。何青衣抄了一天的书,何璇也找了一天的玉佩,这时,任公公也来催了,说:“张女官,我们藻堂又到关门的时间了,你们收拾收拾,也该走了。”
“好的,麻烦任公公了。”何青衣开始清点今天抄写的意匠图,昨天跟许嬷嬷一起,才抄了三十七页,今天她一个人,差不多也抄了这么多。多亏了尚功局的空白意匠图啊。只是,校对的事,何璇做事,何青衣有点不放心,就打算明天再来校对。
这时,何璇也下楼了,笑盈盈地拎了块玉佩,说是找到了,就丢在书架上面。何青衣心想,藻堂又不大,虽说是个藏,可毕竟只放些后宫各院的书目,何璇找了这么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两人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藻堂。许嬷嬷出宫找吴思训,也不知道寻找了没有,何青衣一边想着,一边跟着何璇回了尚服局。
而这会儿的乾清宫,却热闹非凡。先是端王跟庆王拿了玉牒去上书房找中宗,中宗知道了,赶紧派魏明去请太后,又派了周和出宫,去请睿王。
等大家都聚齐了,中宗问:“太后,这玉牒到您手里的时候,上面是否写记了梅妃的女儿?”
太后靠在榻上,脸色颇为凝重,听见中宗的问话,就点点头,说:“哀家是听了七王爷的话,才收了这玉牒,拿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有这行字了。”
中宗看向睿王,问:“七皇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睿王也不装病了,说:“皇上,这字您还不认识吗?”
中宗看了一眼玉牒,问:“是父皇的手迹?”
睿王点点头,说:“永安二十一年,刚过完元宵节,先皇就找了本王,吩咐带玉牒进宫觐见。过了几天,彭如海把这玉牒送回宗人府的时候,这行字就已经写着了。”
睿王说的彭如海,就是肃宗一朝的掌印太监。司礼监总管太监的二十四衙门,而掌印太监,就是司礼监的首领,其次才是秉笔太监。
这玉牒是彭如海亲手交给睿王的,字迹又是肃宗的亲笔,玉牒上的内容,应该没人篡改。所以睿王才觉得古怪,交给了太后。
“梅妃不是永安二十年就没了吗,”端王问:“怎么永安二十一年还生了个公主?”
太后摇摇头,说:“当时何皇后还在,听说梅妃突然消失的事,跟何皇后,还有何嫔有点关系。至于是真死假死,我们当时也不清楚。”
关于梅妃,中宗也不想多问。要知道,他能上位,跟梅妃之死,有很大的关系。
永安二十年的时候,中宗还是个皇子,肃宗突然有了个新宠梅妃。当时,二皇子中宗跟三皇子令王之间的争斗,已经日趋白热化了。
而何皇后却突然出手,要收养太妃的五皇子端王。还打算给他定一门婚事,虽然是杨崇检的孙女,却也是何家的外孙女。
这样,既不用借用邓家的兵权,又能用上杨崇检家的人力,很巧妙地解了肃宗的心结。再加上,端王年幼的时候,甚得肃宗欢心。一时间,争夺太子之位的人,除去中宗跟令王,眼看就要多一个端王了。
谁知,肃宗却突然有了个新宠梅妃。何皇后妒火攻心,暂时搁下收养端王的打算,全心全意地对付起梅妃,疏忽了前朝的政事走向。
严世玉抓住机会,给中宗娶了邓家小姐,又把自己女儿许给方王,一下子取得压倒性胜利。等何皇后斗赢梅妃的时候,局势已经明朗,五岁的端王,怎么都不可能赢得了十八岁的二皇子中宗了。
肃宗写下这行字后没几天,何皇后就突然殁了。肃宗就把朝政交给太子汤辛,自己
专心炼丹去了。
当时后宫为首的,是皇贵妃的琪太妃。可是,庄妃的儿子汤辛已经被立为太子,又有邓家的军队撑着,日后富贵,是必然的事了。所以,睿王见了玉牒,心知古怪,就拿进宫,给庄妃看了。
叔嫂两人一合计,就把这玉牒藏了起来,私底下寻找梅妃和公主下落。不到一年,肃宗驾崩,中宗继位。新政的时候,太后忙着帮中宗打理后宫和朝政,一时间就把梅妃的事情搁下了。
睿王也派人去找过几次梅妃,实在是无影无踪,加上肃宗当时已经在服用丹药了,时常神志不清。一时记差了,也是可能的。太后跟睿王,就默认这事,是肃宗思念过度乱写的。
后来这玉牒又混入经书,被送进藻堂,过了十来年,一直没人提及此事。
最近,端王奉命去宗人府,为了接睿王的班,处处用心,才发现这本玉牒不见了的事。再加上睿王因为刘进的事情生气,避不见人,端王才找到宫里,翻出了这本多年未曾露面的玉牒。
玉牒上的公主汤离,除去过世的肃宗,知道她名字的,估计只有睿王跟太后了。在中宗一朝,如果汤离活着,应该算是长公主了。
第18章 中宗的打算
中宗拿着玉牒,沉思半晌,说:“父皇这么写,想来也有他的根据。www.uu234.net七皇叔,你当年追查,有什么线索吗?”
睿王说:“梅妃是永安二十年三月底有孕的,这个太医院有记录,如果没有意外,产期确实是永安二十一年的正月。可是,四月中旬,梅妃就不见了。宫里见过梅妃的人,本来就没几个,她一消失,当时众说纷纭,都说梅妃死了。可我们宗人府的记录,却没有梅妃的丧葬事宜。”
“嗯,”中宗点点头,说:“看来,梅妃是躲起来了。七皇叔,这事你带着老五老七他们去找找吧。先皇的骨血,总不能流落在外面。”
因为刘进的事情,睿王赌气也赌了快半个月了。这次见了中宗,睿王觉得,自家人总是自家人,刘进的事也算了,不给德妃面子,总还得给皇长子留点面子吧。就很痛快地答应了,只是,睿王想了想,说:“后宫的事,还得麻烦太后打听。”
太后点点头,说:“哀家会留心的。”又吩咐庆王:“老七,跟七皇叔做事要听话,别偷懒。”
庆王本是个惫懒人物,可追查梅妃跟公主的事情,这么刺激,他倒是很感兴趣,赶紧点头答应了。睿王就带着端王跟庆王下去了。
他们一走,中宗就问:“太后,这事怎么不跟朕商量?”
“哀家是忘了,”太后说:“皇帝刚登基的几年,实在是太多事了。”
中宗点点头,那几年,确实是多事之秋。只是,太后有没有忘记,中宗心里也很清楚。
“宗人府的事,”太后问:“皇帝真打算交给端王?”
中宗点点头,说:“老七的事,朕自有安排。”
太后见状,也不再多问,带了曹嬷嬷等人,回了永寿宫。
宗人府的王爷,因为管着京中的事宜,就不用出京去藩地。庆王也十八岁了,再过两年,成了婚,就该搬去洛阳的封地了。太后不想母子分离,就想让庆王接了睿王的位置,留在京城陪自己养老。
可中宗对这事,有不同的看法。宗人府的位置,虽然就在皇宫,可一辈子管着玉牒,记录皇家事宜,对管事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事。中宗就庆王这么一个同胞弟弟,打算让他去洛阳当几年王爷,熟悉当地情况之后,接了三边总督的位置。
别人中宗信不过,对庆王,他还是很信任的。三边总督,北疆镇国公,冀鲁总督,这三地的兵力,就像三支箭,瞄准的是中宗的心口。如果能让庆王接了三边总督的位置,中宗就能去掉一个心病。
所以,中宗就打算让端王留京城管宗人府,让庆王出去打拼。只是,应该给庆王定个谁家的女儿?这次选女官,中宗也留了点心,想找一个武将家庭出身的小姐,父辈又有一定的实力。结果,看来看去,中宗却发现有一个人很合适,就是北疆张允的女儿张留仙。
如果张留仙不是个寡妇,庆王娶了她,北疆的人一定会支持庆王上位。再加上张留梦的父亲张充也在三边,很容易培植一帮自己的人马。
到时候,只要北疆的邓如光一死,自己派了周和去接替北疆的人马,三边又是庆王的军队,就天下太平了。冀鲁本来就是最小的一支,到时候也搅不起什么水花。只是,给庆王找个寡妇做王妃,会不会委屈了他。
中宗正暗自思量,魏明却来禀告,“皇上,德妃娘娘派人来问了,晚膳是布在望月楼还是小花厅?”
“望月楼吧。”中宗随口应了一句。说着,中宗又吩咐:“让周和陪着去,给锦儿他们说说北疆的事。”
魏明领命退下,心想,皇上对周和,可真不错。进宫才三个月,就已经封了三品的御前侍卫统领。多有赏赐不说,时不时还跟他讨论些朝廷的政务军事,多有提携。看样子,皇上是想让周和接了邓如光的班啊。
而周和也识时务,进宫以后,渐渐的不去邓府了,跟邓家的公子,也拉开距离了。就是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演戏。要知道,周和跟着邓如光,在北疆足足呆了十一年。他跟邓家的感情,非同一般啊。
只是,中宗也有自己的打算,即使周和心里有邓家,那又如何。只要邓如光一死,他的两个儿子被困在京城,一个多病一个纨绔,谁都接不了邓如光的班。
到时候,周和就算忠心邓家有什么用?邓家已经没人了,他忠于谁去呢。更何况,中宗打算让周和跟着自己几年,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腹。到时候,周和管了北疆,总比邓家的人管着北疆好吧。
至于周和,中宗打算,在宗室里面找个郡主,到时候给周和封个将军,成婚了事。只要再过几年,庆王管了三边,邓如光一死,就该周和上场了。
只是,邓云鸿会不会让中宗如愿,可就不好说了。即使邓皇后没有生育,中宗的后宫,邓家还有张留梦,徐若兰跟陈芙蓉呢。
何青衣跟着何璇回了尚服局,许嬷嬷出宫还没回来,何青衣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庆王命人送了些采莲斋的糕点糖果,就摆在厢房里面。何青衣进去一看,一盒芝麻松仁枣泥饼,一盒八宝松仁粽子糖,还有一盒没见过的四味酥糖。
何青衣留了盒枣泥饼,拿了块帕子,包了两盒糖果,就往张留梦的八宝楼去了。陈芙蓉生病,徐若兰又被高嫔打压,张留梦今天又受了惊吓,何青衣不得不去看看。
刚到如烟阁的门口,陈芙蓉院里的小礼子就看见何青衣了,赶紧冲着她扬手,喊:“张姐姐是去八宝楼吧,张美人在我们这里呢。”
何青衣一笑,原来张留梦已经来探望陈芙蓉了。进去一看,徐若兰也在。陈芙蓉包了块攒珠的抹额,头发也没梳过,穿了件白色的中衣,披了件淡紫色的长衫,半靠在榻上。看见何青衣进来了,赶紧招呼她坐下。
何青衣行过礼,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第19章 望断黄昏月
怡红端了茶水出来,何青衣就把手上的糖果交给她了。www.uu234.net
何青衣刚坐下,张留梦就说:“姐姐,早上吓着你了吧,杨柳一时紧张,就去找你了。”
何青衣摆摆手,问:“早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徐若兰看了一眼何青衣,高嫔的妹妹打了她,按理说,张家姐妹都很讨厌高嫔。可怎么看,张留梦只是有点愤慨,张留仙更是分文不动,好无情绪波动。
张留梦说:“早上高嫔院里的小五子,突然来我们八宝楼,说陈姐姐病了,让我去给徐姐姐研墨。我也担心徐姐姐一个人,赶紧带了杨柳杨絮去了。一到绛雪轩,高嫔就让徐姐姐抄《说文解字》,让我在边上研墨。”
何青衣点点头,问:“后来那砚台是怎么回事?”
张留梦说:“我也不知道啊,本来搁在纸上,我去看徐姐姐的字,一回头,它就掉地上了,可能是我转身的时候动了压着的纸吧。”
徐若兰接了话,说:“高嫔一开始挺生气的,说了一通这是皇上跟她的定情信物,当时把我们给吓的,杨柳跑去找你,估计就是那会儿。”
“哦,”何青衣点点头,说:“我去的时候,德妃跟田嫔也在了,是她们给求情了吗?”
“才不是呢,”张留梦说:“高嫔说了一会儿,就说算了,让我以后做事别那么毛手毛脚了。”
“接着德妃跟田嫔就来了,”徐若兰说:“听说是来探望小公主的。”
何青衣心想,德妃估计也是去捡漏的,听说高嫔在欺负新人,她这皇长子的母亲,自然要去安抚下这些新人。只可惜,高嫔也是这么想的。德妃这么急着收买人心,怕是为了立储的事情吧。
当然,德妃这么着急,就是为了立储的事情。
中宗有五个皇子,她的皇长子虽然最大,却只比静妃的二皇子大了一个月。偏偏文才武功,都比不上二皇子。要不是中宗觉得皇长子的处境,像他自己当年,说不定早就被朝臣们撺掇着,立了二皇子。
德妃也知道,皇长子再继续成长,日后非但比不上静妃的二皇子,很可能还会差上许多。加上自己父亲刘进,越来越不得皇上的欢心。以前中宗还提过,给他封个忠诚伯,现在呢,只要自己提起父亲刘进,中宗就没个好脸色。
德妃明白,立储这事宜早不宜迟。现在,中宗在感情上还很同情自己和皇长子,可再下去,二皇子的势力越来越大,自己这边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
所以,今年年初,中宗放出信号,表示要立储,德妃就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只是,中宗说了以后,过了半年,现在还没个影子,德妃自然着急了。
这不,中宗一来钟粹宫,德妃就让皇长子过来陪着。德妃有一子一女,长子汤锦,今年十三岁,还有个女儿,今年十一岁。德妃也三十一了,虽然还能生育,可中宗近年,即使来钟粹宫,也会睡在田嫔的西殿。所以,德妃的全副心思,都放在给皇长子争太子之位上了。
德妃的娘家,就刘进这么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以及中宗微薄的一点情意。
田嫔住了德妃的侧殿,只有一个女儿,现在也快七岁了。这公主,还是田嫔做美人的时候怀上的。自从升了才人,搬进这钟粹宫,田嫔跟德妃一样,都没了生育。
两个公主都跟着母亲居住,皇长子六岁的时候,搬去东五所住了。后商的规矩,皇子六岁到十四岁,都要搬出母亲的宫殿,去东五所居住。十四岁以后,得了封号,才搬去宫外的王府居住。
皇子们早上要去南书房读书上课,下午又去校场演练武功,到了晚上,又困又累。偏偏这个时候,德妃却派人来请皇长子,说是中宗要来钟粹宫,让他前去作陪。
汤锦只得洗漱一番,去钟粹宫陪中宗。中宗也有些日子没见着长子了,就问他:“锦儿,最近功课可曾用心?”
汤锦赶紧说:“最近在学《论语为政》,儿臣用心在学呢。”说着,就要开始背诵全文了。
中宗大笑,赶紧拦住他,说:“会背是一回事,领悟是另外一回事,你跟朕说说,什么是君子不器?”
这话题,汤锦早就准备过了,就说:“我们孟夫子说,君子不器,指的是君子不能像一个器物,作用仅仅局限于一个方面。”
“嗯,”中宗表扬说:“锦儿有进步,以后读书,要自己多思考。”
德妃听了,一边笑,一边招呼他们父子去望月楼用膳。
不一会儿,田嫔带了两个公主,德妃陪着中宗父子,六个人聚到望月楼上。钟粹宫的西边,有个二层的楼阁,因为朝西,平日里西晒,用处不大。倒是月亮初升的时候,从这阁楼上望去,景观却是一绝,因此就叫了望月楼。
德妃的女儿汤淑媛,眉目跟德妃有几分相似,虽然清秀,却很平淡。而脸型,更像中宗,下巴略尖,却配了一对方形的下颚骨,凑在一起,实在说不上美丽。再加上德妃的教育,汤淑媛就有点一板正经,几乎没什么少女的灵动。
倒是田嫔的女儿汤淑,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眼睛又大又闪,睫毛一动,完全是田嫔的猫眼。再加上能说会道,虽然才七岁,却很得中宗欢心。
用过晚膳,中宗就喊了周和过来,让他给皇长子说些北疆的事情。汤锦虽然读书并不怎么用功,可徐乾文写的杂书,他可一本都没落下。见了周和,就问:“周侍卫,北疆真的有个杀狼口嘛?”
周和心里,那个叫五味杂陈。北疆是片无边无际的大漠,去哪里找个山隘口,还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完全是徐乾文那个酒鬼瞎扯,胡编乱造出来的。毕竟北疆那么大,周和也不是每寸土地都走过,所以,只得说:“北疆东边沿海,杀狼口如果存在,应该就在那一带。”
第20章 出诊如烟阁
汤锦好容易见了个从北疆回来的活人,激动的不行,赶紧拿了书里的情节,跟周和讨论起来。顶 点 X 23 U S周和也才十九岁,虽然少年老成,也难免露出年轻人的气性,有时也反驳汤锦几句。
中宗见他们聊的有趣,一边听着,一边也跟德妃聊起了家常。田嫔带了两个公主,先行下楼去了。
德妃就把高嫔让徐若兰写字,陈芙蓉张留梦研墨的事情说了,还强调,陈芙蓉昨儿研墨回去,就一病不起了。
“御医去看过了嘛?”中宗随口问。
这时,田嫔安置好公主,重新上了望月楼,听见中宗问话,就接了话茬,说:“还没呢,听说只是风寒。”
“陈美人身子弱,还是派个御医去看一下比较好。”德妃甚是贤惠,很体贴地建议了。
“嗯,”中宗点点头,吩咐魏明,去太医院找个御医,让现在就去如烟阁看看。魏明接了命令,下楼找御医去了。
这个时候,太医院的人,一早就回家去了。
黑灯瞎火的太医院里,就剩了个金院判,还在整理上个月的方子,一边整理,一边记录。
金院判原打算让王应元独当一面,可这王应元江湖气太重,人家跟他玩勾心斗角,他直接就准备上拳头,这样怎么行呢。金院判只得收了王应元当副手,虽然他的医术可靠,但是性格不可靠啊,只能带着先磨练磨练。
王应元进宫,也不想治病救人,主要目的是找《花间繁露》。现在跟着金院判,一下子就左右逢源,哪里都能去,他也觉得便利。跟着金院判就跟着呗,副手怎么了。
可是,金院判也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大家都走了,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太医院里点个小油灯,然后开始抄抄写写地加班。
王应元也问过金院判,有那么多灯不点,为什么偏偏要点个小油灯。金院判先是拿节省经费搪塞他,后来被王应元戳穿了,就讷讷地说:“小油灯点着,大堂里又漆黑一片,特别有安全感,很安静的感觉。”
得,王应元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只当没有问过。金院判爱点小油灯,就随他去点了。王应元手脚不停,进宫才几天,已经看了不少太医院的书。金院判以为他好学,更加鼓励他了。
一个动作慢,又享受没有人的太医院,以及小油灯。一个想找书,拖拖拉拉也在太医院不回家,所以,晚上值班,经常就是他们两人。
魏明一进去,太医院里漆黑一片,吓得他赶紧退出到外面的甬道上。出去一看,里面似乎一明一灭,知道里面有人,魏明就朝着大堂喊了一声。
金院判听见了,赶紧吩咐王应元点灯,灯一亮,魏明就敢进去了。把陈芙蓉的事情一说,金院判就带着王应元,跟着魏明去如烟阁了。
三人一到如烟阁,却发现里面好多人,徐才人跟张美人都在,还有张美人的姐姐张女官。
陈芙蓉没有料到,魏公公亲自请了御医过来,偏巧又没梳妆,正穿了平常的衣服,靠在榻上。
金院判带着王应元,见过诸位才人美人,就开始给陈芙蓉把脉。何青衣站了张留梦的背后,两人都没说话。
王应元跟邓云鸿说过话,知道何青衣顶了张留仙的名字进宫,实际上是何家的小姐,邓云鸿的夫人。就背了药箱,站在何青衣的身后,心想,这是去年花的味道,绝对错不了,只是,也不知道,她是熏香了,还是服药?这香气,稍微离得远点,根本就闻不到。
何青衣正看着金院判给陈芙蓉把脉呢,背后却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回头一看,却是王应元。
王应元冲着何青衣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去了隔壁的大厅。这会儿,所有人都围在暖阁里看陈芙蓉,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何青衣心想,应该是邓云鸿有什么事情吧,就跟了出去。到了大厅,王应元让何青衣坐下,说:“张小姐,大公子什么都告诉我了。”
何青衣愣了一下,她没料到,邓云鸿这人,竟然会这么坦白。
王应元看她明白了,就说:“张小姐听过痴梦吧。”
何青衣点点头,说:“听过。”
王应元看了一眼周围,这会儿,大家都在里面,就说:“张小姐,你中过痴梦。”何青衣刚想解释,自己用过解药。王应元拦住她,继续说:“我知道你用过解药,但是,你中痴梦,是在用解药之前。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老做噩梦。”
何青衣说:“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确实有一年老是噩梦,病的很厉害。”
王应元说:“嗯,那时应该有人给你吃了痴梦,只是,也有人给你用了去年花。”
“去年花?”何青衣问。
“嗯,”王应元说:“痴梦是洛南练氏的毒药,去年花也是练氏的。你好好想想,谁给你用了有梅花味道的东西。”
何青衣突然想起沈大嫂给的梳子,说:“我们家一个花匠的老婆,沈大嫂,她给了我一把梅花味的梳子。”
王应元心里大笑,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大公子的夫人,竟然知道谁给她用了去年花。看来,去年花是用在梳子上了。就吩咐:“你好好留着那梳子,可以解很多毒的。”
何青衣点点头,突然间蹦出个王应元,莫名其妙跟她说了一大堆练氏,痴梦,去年花的名字。
何青衣还没弄明白,王应元却问:“张小姐,你有手帕吗?”
何青衣摸了摸,身上没带,想起自己的帕子,拿去包糖果了。一转头,就看见怡红把糖果,还有帕子,都放大厅的小茶几上了,就指了指茶几上的帕子。
王应元起身,取了帕子,果然有股去年花的味道,看来那梳子的药效,实在厉害。
这时,金院判在里面喊王应元了,王应元藏好帕子,就进了暖阁。
何青衣左顾右盼看了一圈,还好没人。哪有御医跟女官要手帕的,要知道,年轻男女的定情信物,多数就是女子的手帕。也不知道,这王应元要了她的手帕干嘛。
何青衣也跟了进去,金院判笑眯眯地冲着王应元说:“王御医,你来看看,这个是什么脉象。”
第21章 陈芙蓉有喜
王应元坐了金院判的位置,按了陈芙蓉的手腕,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陈美人,近日是否有痰,是否积食?”
陈芙蓉摇摇头,说:“都没有呢。m.www.uu234.net”
王应元抬起头,对着金院判说:“是滑脉,没错的话,陈美人应该是有喜了。”
金院判捏着胡子,笑眯眯地说:“老夫也是这么看的。”
徐若兰第一个反应过来,说:“恭喜陈姐姐了。”边上众人听了,也都一起跟陈芙蓉道喜了。
何青衣自然也喜出望外,这下子,出宫有望了。
眼瞅着怡红和倚翠光顾着傻笑,也不做事了。何青衣赶紧扯过身边的倚翠,吩咐她去拿些东西打赏御医。
魏明赶紧告辞,说要回去禀报皇上。金院判给陈芙蓉写了个安胎调养的方子,也带着王应元走了。
魏明赶回钟粹宫,把陈芙蓉怀孕的时候,跟中宗一说,德妃跟田嫔的脸色,就突然黯淡了一下。一眨眼的功夫,俩人又重新喜气洋洋起来,纷纷给中宗道喜,说着要给陈芙蓉送点什么。
中宗虽然已经有五个皇子,七个公主了,可孩子,总是越多越好,就吩咐魏明,按照以往妃嫔有喜的规矩,给陈芙蓉准备打赏的东西。
陈芙蓉进宫才三个月,受宠也才两个月,这么快就有了身孕,中宗也喜不自禁,果然是新人好啊。
六宫的妃嫔,已经挺久没有生育了,最近的,似乎还是高嫔的小公主。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这后宫,是有段日子,没有新生儿了。
这时,夜色也已经深了,再过半个时辰,宫里的通道,就要上锁了。皇长子还在问周和打仗的事情,中宗见了,就说:“让周侍卫陪着锦儿回去吧。”
周和就跟德妃宫里的几个小太监,送了皇长子回东五所,一路上,还讲着自己有次带兵奇袭的事情。
送好皇长子,跟着周和的几个小太监,就回了钟粹宫。中宗晚上住了钟粹宫,执勤的也不是周和,只是拉了他来,给皇子们说说故事。周和没事,告退之后,就一个人从钟粹宫往东走,打算从青琐门出宫。
这时,从东一路上转出来一个女子,穿了身青色的衣裙,正是何青衣。
周和见了,笑着说:“我去青琐门,一起走吧。”
何青衣也笑,说:“好久没见着你了,最近可好?”
周和无奈地说:“大公子不许我去邓家,除了进宫执勤,我都无事可做了。能好吗?”
何青衣笑,说:“我也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玩的,没法给你推荐,你跟我哥自己找点乐子嘛。”
周和说:“张超那人你也知道,除了校场,跑马,射箭比较感兴趣,什么都提不起劲。不过话说回来,京城实在是很没劲。”
“哦,北疆就很有趣嘛?”何青衣连京城都没怎么玩过,自然更不知道北疆的事了。
周和刚说了一晚上的北疆战事,这会儿何青衣又来问他,周和突然就很想念北疆了,说:“那里的天,都比京城的蓝,那里的花草树木,全长的自由自在,哪像京城的花草,全被人关起来生长。”
“呵呵,”何青衣说:“关起来生长,这话说的有趣。”
何青衣低头笑着,周和看着她的笑脸,突然就蹦出一句话,说:“出宫之后,来北疆看看吧。”
何青衣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是跟周和一起去北疆吗?
周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话的。虽然他想过何青衣,却从来没有设想过,跟她一起去北疆的事。这算潜意识,还算心里话?
一下子,两人都有点尴尬起来了。何青衣低着头,也不好意思去看周和。
这时,前方隐约传来脚步的声音,像是夜巡的侍卫。
周和低声说:“我们分开走,你慢慢来。”说着,就快步往前走了,跟何青衣之间,拉开了距离。
何青衣放慢脚步,心想,周和是在乎她的。
何青衣长这么大,关心她的人,也不过寥寥几个。祖父母,何学瑜,左月金翘,现在又多了个周和。邓云鸿把她当个棋子,丢进后宫,何青衣秉着公平交易的原则,也打算做完事,跟他再无瓜葛。两人虽然有夫妻的名分,何青衣觉得,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倒是周和,真心实意的多。万寿山顶上怕她害怕,不管不顾跟进山洞。想到这里,何青衣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回神,何青衣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喜欢周和了。
这时,青琐门附近的守卫夜巡,从对面走过来了。陈二顺也在队伍里面,见了何青衣,偷偷地摇手示意。
何青衣见了,只得冲着他点了点头。上次刘贡打高安远的事,就是陈二顺帮她传的消息。
一进尚服局,何青衣就看见金翘和左月在门口探望着,想来是在等她,何青衣就冲着她们招手。
金翘跑上前,问:“小姐,你去哪里了?”
“去如烟阁了,陈美人怀孕了。”何青衣说。
“真的吗?”左月说:“这可是件喜事啊。”
“是啊,”何青衣点点头,心想,只要陈芙蓉顺利生子,是个皇子的话,她们就能出宫了。幸福和自由,都来的太突然了。
回了房,跟左月和金翘说了会闲话,何青衣也上床休息了,只是,这一天,实在是太多事情了。
何璇去藻堂,很明显在找什么书,何家的事情,何青衣知道的,实在不多。真猜不出来,何璇到底在找什么。
高嫔针对徐若兰的事,应该会告一个段落,毕竟,陈芙蓉都怀孕了,目标应该会转移到她身上。想到这里,何青衣一个激灵,这孩子可得好好的。看来,以后得小心防范了。会下手的,可不止一个高嫔啊。
这时,何青衣又想起王应元说的梳子,就起身去梳妆盒边翻找。左月见了,也起身过来帮忙,问:“小姐,你找什么呢?”
何青衣说:“梳子,那把刻了梅花的梳子。”
左月从抽屉里拿出个织锦描金的驼色袋子,又从里面拿出把梳子,递给何青衣。
第22章 谁人赠罗帕
梳子一拿出来,就有股梅花的香味。www.uu234.net
何青衣接过来一看,正是沈大嫂给的那把。因为用的频繁,看起来也光亮了许多。
金翘也半眯着眼睛,从睡房里出来,问:“小姐,你大半夜的,找梳子干嘛啊?”
何青衣拿着梳子,问:“翘儿,你嫂子是哪里人啊?”
“我嫂子?”金翘想了想,说:“好像是洛南人吧,跟大夫人是一个地方的。”
金翘说的大夫人,指的是何立源大哥的夫人,也就是何青衣的伯母沈氏。沈氏跟何家,都是关外人。
后商的关外,指的是雁门关以北的大漠。何家,沈家,以及后商的皇室,原先都在关外居住。
后商开国的初期,征战连年,武将军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边疆的将士为了军功,不停地往北开拓疆土,使得原来的边关雁门关,渐渐失去作用。
而后,三边总督又带人在北边修筑长城,设立了新的边关。南面的雁门关就成了内关,除了少数驻军,几乎算是废置了。可是,关外这个用语,却留了下来。
沈氏的一个分支从关外搬到了陕西的洛阳一带,何青衣的伯母,娘家就是洛阳。
而金翘这一脉的沈氏,一早就跟了何家进京,在何府做事,也快一百多年了。
“这么说,”何青衣问:“你嫂子也姓沈了?”
金翘想了想,说:“不是,我嫂子姓王。她不怎么说洛南的事,我也不清楚。”
何青衣把梳子交给左月,吩咐好生收着,就回床上去躺着了。
王应元也是洛南人,沈大嫂姓王,也是洛南人,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名堂啊。王应元又说,何青衣在用解药之前,中过痴梦,看来,应该就是在孟夫人院子里住着的时候。是孟夫人下的毒吗?
何青衣觉得孟夫人恨她,是有道理的,下手也是可能的,只是,她一个深闺妇人,哪来的痴梦?按王应元的说法,这梳子上有去年花,只是,沈大嫂出现的时候,何青衣已经病了快一年了。就算是梳子能解毒,何青衣中了痴梦,又怎么拖了一年没死?总之,何青衣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而太医院的王应元,知道了送梳子的沈大嫂,就有点坐不住了。夜班一结束,就急匆匆套了马车,赶往邓家了。
一大早,天色稍稍有点放亮,邓府的门口,就来了一辆马车。
不一会儿,邓云鸿就听见楼下院子里有人说话,听声音,是玉墨在问些什么。再一听,竟然又是王应元。
秋辞的声音响起来了:“王大夫,您这么早是干嘛呢?这天还没亮呢。”
“我有急事找大公子。”王应元说。
“你,”秋辞的声音有点着急,说:“那你也得等我去通报啊。”
这时,春令进了邓云鸿的卧室,看见他已经坐起身了,就说:“大公子,又是王应元。”
邓云鸿点点头,说:“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敲门了,春令上前开了门,前面站了个王应元,衣冠整齐。后面跟了个气呼呼的秋辞,披了件长衫,又是一个梦中被王应元吵醒的可怜人。
王应元一坐好,就吩咐春令:“给我沏壶茶来,要浓一点,一晚上没睡,现在乏的很。”
春令下去沏茶了,秋辞也穿好衣裳,过来伺候邓云鸿起身了。
“大公子,去年花的人我找着了。”
王应元说的没头没脑,可邓云鸿是听懂了,问:“是何府的谁?”
“一个花匠的老婆,叫沈大嫂的。”
“那是金翘的嫂子,”邓云鸿问:“你听谁说的,是她下的去年花?”
要知道,邓云鸿可是把何青衣身边的人,来龙去脉,全调查了个一清二楚。金翘的嫂子,他自然让无面查过,并无不妥啊。
“你夫人自己说的啊!”王应元对邓云鸿的怀疑很不满意。
“你见着她了?”邓云鸿心想,这王应元进宫,可别老跟着何青衣,这样要露陷的。
“昨晚上见的,”王应元说:“她亲口说的,沈大嫂给了她一把梅花味道的梳子,去年花应该就下在这梳子上。”
“嗯,我会派人去查的。”说着,邓云鸿又想起了什么,问:“你又去给她看病了?”
“不是,”王应元说:“是宫里的一个陈美人怀孕了,我去把脉,你夫人也在那里,我就顺便问了。”
“陈美人,是陈芙蓉吧?”邓云鸿问。
“是啊,”王应元问:“不会也是你的人吧。”
“不是,”邓云鸿笑了起来,说:“她是何青衣的人。”
她的不就是你的嘛,王应元没把这话说出口,心想,这对夫妻,真够复杂的。
这时,春令的茶也上来了,王应元只顾端了茶壶,不停地给自己倒茶。喝了几杯,就起身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块帕子,递给邓云鸿,眨了眨眼睛,说:“上次说过的,我跟她要的。”
邓云鸿接过手帕,角落里有两瓣红梅,知道是何青衣的。看了一眼手帕,邓云鸿却突然说:“以后别老去找她。”
“这个我心里有数。”王应元笑,说:“我躲练氏都躲了二十来年,会小心的。”
邓云鸿点点头,知道王应元虽然做事古怪了些,却不是鲁莽草率之辈。
王应元又拎起药箱,似笑非笑地走了。
没道理啊,邓云鸿一边往书房走,一边琢磨。
要知道,天下就没有千影楼调查不出来的事。沈大嫂要是有古怪,怎么无面就没报告呢,还是说,他们做事有纰漏?练氏虽然行事神秘,可有了线索,没理由千影楼会无视啊。
进了书房,不一会儿,窗口就进来一个人,不是无面,还有谁天天从窗户出入呢?
“王应元说下去年花的人是沈大嫂,”邓云鸿问:“当时没查清楚吗?”
无面一下子紧张起来,语无伦次地说:“主人,沈大嫂她确实没问题啊。”
“哦,”邓云鸿的语气也缓和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3章 谁人起相思
“沈大嫂确实是洛南王家的人,可洛南王家脱离练氏已经快两百年了。www.uu234.net当地有两个大姓氏,一个王姓,一个沈姓,满城的人,大半是姓这两个姓的。沈大嫂跟王应元应该是同宗,但是隔的太远了。”
无面很努力的解释,想让邓云鸿明白,虽然王应元跟沈大嫂都姓王,可两人之间几乎没有关系。
“嗯,”邓云鸿也明白了,有些地方,整个村,甚至整个乡的人都同姓,王应元跟沈大嫂,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这王家,应该都是从练氏分出来的。
“这个沈大嫂,今年约莫二十五六,出生地是洛南,可她是何家大夫人娘家的家生丫头。沈氏嫁入京城何家,并没有带她陪嫁。后来缺人手,才从娘家要了些人,沈大嫂只是其中的一个丫鬟,进京的时候才十一二岁。后来年纪大了,何府就找人给她配了个姓沈的花匠,就是金翘的哥哥。”
无面记得十分详细,这沈大嫂一直在何府做事,虽然从大伯房里到了何立源的房里,可来去之间,非常清楚。再加上进京的年龄小,才十一二岁,身上几乎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这么说,她只是帮人传一下那个梳子了?”邓云鸿想了想,吩咐:“你去查一下,这梳子是谁给她的。”
“是,属下这就去。”无面应了声,却还不动。
邓云鸿看了一眼无面,问:“还有事吗?”
无面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的丝帕,递给邓云鸿。
邓云鸿接过来一看,角落里绣了两瓣红梅,跟刚才王应元给他的,一模一样。
看见邓云鸿的脸色一沉,无面暗自一喜,说:“属下昨夜去见周公子,他说皇帝还没打算立储,可能还要缓上一段日子。”
邓云鸿紧紧地拽着手帕,指节绷的有点发白,问:“这个呢?”
无面说:“这帕子放在周公子的桌上,应该是女子用物。早上等他进宫了,我又去了趟周家,取了这帕子。”
“你放回去吧,别让他发现。”邓云鸿既没有表扬他,也没有批评他,只吩咐放回去。
无面有点捉摸不定了,要知道,他时刻紧盯着周和,就想在他身上找点岔子出来。这次看见个女人的手帕,就偷了来跟邓云鸿邀功。
谁知道,邓云鸿看见手帕的时候激动了一下,后来又一脸平淡,提也不提了。也不知道那周和,到底做了什么事,让邓云鸿这么信任他。
周和是个坦荡又正派的人,京城与他有来往的人,除了邓家兄弟,就是一帮北疆的将士。突然桌上多了这么一块帕子,无面就很好奇。周和在京城也没什么相好的,怎么房里还有女人的东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面就偷了手帕回来,想让邓云鸿看看,是否需要去查一下周和的女人。谁知,邓云鸿一句话都不问,无面自讨没趣,只得收了手帕,跳窗走了。
等他一走,邓云鸿从怀里摸出块手帕,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桌上。绣花如此相似,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周和在宫里,跟何青衣见面就那么容易?还是说,何青衣这人太随便了,谁要手帕她都给?给周和,也给王应元?
邓云鸿信得过周和,可这手帕,总觉得碍眼。
邓云鸿拉开抽屉,把手帕放了进去。王应元跟何青衣要了手帕,为的就是防止他失眠,可这会儿,邓云鸿不想要了。
年初的时候,中宗暗示群臣,他想立储。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高嫔的父亲高阶首辅。过了这么半年,中宗的意思又反复了,暂时不打算立储了。
邓云鸿心想,中宗跟他父亲肃宗不同,为人冷静又比较理性,做事并不感情用事。想来,皇长子跟二皇子之间,他还没有定论吧。这样也好,邓家得赶紧抓一个皇子。
前朝的何皇后,本来想收养太妃的五皇子端王,结果被梅妃的事情一闹,把收养的事情中断了。当时还有个何嫔,何家应该想生个自己的皇子吧,结果还是被中宗得了天下。
这教训,邓云鸿可是牢记在心的。
中宗现在五子六女,除去高嫔带了女儿住在绛雪轩,其他有孩子的妃嫔,全住在四妃的宫苑里面。
德妃的钟粹宫里,她自己一子一女,田嫔一女,还有两名尚寝局出身的贵人,并无所出。
静妃的承乾宫里,她自己一子一女,韦嫔一子,邢贵人一女,还有一名尚寝局出身的贵人,并无所出。
淑妃的景阳宫里,她自己一子,黄嫔无所出,朱贵人一女。
贞妃的延禧宫里,她自己一女,周嫔一子。
邓皇后的景仁宫里,却空空荡荡,就住了一个蒋嫔。蒋嫔的年纪比中宗还大两岁,在王府的时候,就已经伺奉在旁了。邓皇后进门的时候,就是她带着熟悉太子府的状况。而后进宫,蒋嫔就住了邓皇后的景仁宫,多少也有点监视的味道。
中宗的才人和美人,并没生育。陈芙蓉有孕,如果平安生产,基本能封贵人了。邓云鸿心想,到时候让陈芙蓉搬去景仁宫,孩子就能算在邓皇后名下了。
如果运气再好些,张留梦跟徐若兰也有了身孕,邓家可以挑选的余地就更大了。
这事宜早不宜迟,后宫的四妃,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谁都积累了不少资本。今年是德妃跟静妃争太子,再过几年,难保淑妃贞妃也加进来争夺。
淑妃的背后是冀鲁总督,而贞妃的背后是三边总督,谁手里都有点兵权。如果陕西的灾情再发展下去,三边总督的势力必将坐大。当年张允让他弟弟张充去三边,就防着这一天呢。
冀鲁平原一向风调雨顺,冀鲁总督就算想打仗,也没有开战的理由。可三边不一样啊,既要防外敌,又要镇压起义。仗打的多了,军士粮草都会飞速增长,孙连玉这几年,在三边当土皇帝当的可是一帆风顺啊。
估计,中宗早已经起了扑灭的心思,就是不知道,他会派谁去三边代替孙连玉。邓云鸿心想,今年派去三边的巡按赵梦白,可是高阶的门生。
第24章 河汉参与商
天一亮,就有人在门外喊:“张姐姐起来没?”
听声音,是太后宫里的小和子,何青衣赶紧让左月去开门。www.uu234.net小和子进了门,递了个蓝色的小包袱给何青衣。
“这是什么东西啊?”何青衣问。
“一块砚台,”小和子说:“庆王出宫的时候吩咐了,昨儿一忙就给忘记了,今天一早就给姐姐送来了。”
何青衣解开包袱皮一看,是块随形的端砚,中间是墨池,边上雕刻了一层又一层的云霞。沿着端石的纹路和鱼脑冻,刻出万里星辰。隐约还有金星点,冰纹,天青等等。
“真漂亮啊!”金翘看了一眼,忍不住赞叹。
“可不是嘛,”小和子说:“这是广东进贡的端砚,名字叫,叫参商河汉。”
“参商河汉是什么意思啊?”金翘问。
“河汉是银河,参商是两颗星,从来不一起出现在夜空。大概是指两地分离的相思之苦。”左月取了一吊钱出来,随口就给金翘解释了。
小和子接过左月的赏钱,笑着说:“对,就是月儿姐姐说的这个意思。永寿宫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张姐姐,你可收好了。”
“庆王干嘛让人给小姐送这么一块砚台啊,”左月说:“名字怪怪的。”
“昨天留梦不是摔了高嫔的砚台嘛,”何青衣解释:“我在藻堂遇见庆王了,跟他说了这事,他就给记着了。庆王这人,估计挑了块好看的,也不管是什么意思,就胡乱送来了。”
“庆王还是满细心的。”左月对庆王还是比较有好感的,何学瑜结婚的时候,左月的香包,就是庆王帮她送的。
金翘却接过砚台,说:“小姐,我怎么记得,你进宫以后就没写过字了呢?”
何青衣大惊,问:“真的吗?”
左月和金翘一起点点头,何青衣心想,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啊。突然,又笑吟吟地说:“这几天倒是在藻堂写字,但是写的不是字,是鬼画符。”
“什么鬼画符啊?”金翘问。
何青衣就把沈克柔的缂丝意匠图,跟她们说了一下。说着说着,顺便就抱怨了一下,昨天许嬷嬷出宫了,何璇在藻堂找了一天的玉佩,就剩了她一个人在那里干苦力,埋头抄鬼画符。打勾打叉不辛苦,辛苦的是对着格子,一点儿也不能出错。
“何小姐看起来不像丢三落四的样子,”金翘说:“竟然丢了玉佩,还找了一天,她是不是不想抄书,偷偷地去看书玩了啊?”
何青衣说:“藻堂就一些后宫各院的书,不是经书就是年鉴,很无聊的,她也没什么好看的。”
突然,何青衣顿了一下,说:“除非她在找书。”
何家出了四五个皇后,后宫藏书的地方,有些何家的东西不稀奇,看来,何璇找书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小姐,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讲,”左月期期艾艾地说。
“什么事呢?”何青衣问。
“我跟着大公子的时候,”左月说:“长房的人来过我们府里,说是要找本花间什么的书,当时他们跟夫人吵的很凶,我记得特别清楚,他们说,一定是你们藏起来了。夫人就不愿意,说,大不了你们搜啊。两边吵起来了,后来还是族长出来主持,搜了大公子的书房和老太爷的书房。”
“是么?”何青衣说:“我都不知道呢。”
“那会儿小姐应该住西北角的院了。”左月说。
“他们找着没?”金翘比较关心这个。
左月摇摇头,说:“什么都没找到,还把屋子弄得一塌糊涂。”
何青衣心想,这什么书啊,竟然这么大动干戈,还搜了爷爷跟何学瑜的书房。
这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出门,去前面大厅了。何青衣也放下砚台,带了左月跟金翘出去了。
见了许嬷嬷,何青衣就问:“吴思训找到了吗?”
许嬷嬷笑眯眯地点点头,说:“找到了,在南城。这人真是的,进京了也不派人告诉一下我。”
“是许嬷嬷的朋友吗?”何青衣问。
许嬷嬷笑,说:“是损友,不是朋友。”
何青衣听了也笑,心想,损友可比朋友还好啊。
“你的意匠图抄的怎么样了?”许嬷嬷问。
何青衣说:“昨天抄了三十七页,加上那天我们一起抄的三十七页,还有两百六十多页没抄呢。”
“我不是给你们空白意匠图了,怎么还这么慢啊。”许嬷嬷问。
这时,何璇听见了,就过来说:“昨天是我的不是,帮端王找玉牒的时候,丢了家传的玉佩,因为是我母亲的遗物,不敢有失,就费了些时间寻找,耽搁了抄书的时间。”
许嬷嬷听了,说:“端王的事情要紧,抄书的事不急,不碍事。”
何璇又说了几句,就跟着陈司宝出去了。
她们一走,许嬷嬷就带着何青衣,也出了尚服局。
“这么早去,藻堂还没开门呢。”何青衣说。
“我们今天出宫,不去藻堂。”许嬷嬷说。
“那意匠图怎么办?”何青衣问。
许嬷嬷说:“有吴思训在,没意匠图她都能整个一模一样的画出来,不着急,回来我们再抄,两天功夫的事。她们缂丝,至少还要半年呢,你这孩子急啥。”
“吴思训有这么厉害?”何青衣问。
“她可是沈克柔的嫡传弟子,如果要复制沈克柔的西方极乐世界图,全天下,她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许嬷嬷很骄傲的说。
“哦,”何青衣说:“不是说,她去苏州了嘛。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那么好的地方,她怎么又回来了?”
“哎,”许嬷嬷叹了一口气,说:“还不是还债。”
“还债?”何青衣不明白了,说好的一寸缂丝一寸金,怎么吴思训又欠债了呢。
“是情债,”许嬷嬷说:“吴思训跟沈克柔是师徒,也是情人。”
“等等,”何青衣问:“沈克柔是男的?”
许嬷嬷看了一眼何青衣,翻了个白眼,说:“缂丝刺绣又不一定非得女人来做,很多大师,其实都是男的,尤其是缂丝一行。”
第25章 吴思训回京
教训好何青衣,许嬷嬷又说:“沈克柔的缂丝是家传的,他们家书画双绝,缂丝更是出神入化。www.uu234.net吴思训年轻的时候跟了沈克柔,一边服侍他,一边跟着学画学缂丝的技巧。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眼了。可是,一则两人有师徒的名分,二则沈家不许纳妾。”
“等等,”何青衣问:“沈家干嘛不让纳妾啊?”
“为了技艺单传啊。”许嬷嬷说:“他们沈家的缂丝,所有的技法,最后只传给一个儿子。”
“那其他的孩子呢?”何青衣问。
“他们有自己的庄园和铺面,”许嬷嬷说:“没继承缂丝技艺的,就去管理田庄和铺面了。”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样的家庭。”何青衣感慨:“那吴思训怎么办呢?”
“刚开始,沈家的人都反对,后来实在分不开他们,”许嬷嬷说:“就默许他们的关系了,非妻非妾,如果生了孩子,不许姓沈,也不许学沈家的缂丝。”
“这条件,可真够苛刻的。”何青衣感慨。
“是啊,”许嬷嬷说:“吴思训跟了沈克柔一辈子,也没个自己的孩子。等沈克柔一死,沈家就赶她走人。大概五六年前吧,她就搬到苏州去了,每年给我捎点东西,写封信什么的。我以为,她要老死苏州了,结果又回来了。”
“她回来干嘛呢?”何青衣问。
“哼,”许嬷嬷冷哼一声,说:“还不是因为沈克柔的儿子技艺不精,砸了沈克柔的招牌,沈家的人没办法,只得去苏州请了她回来,一边教沈克柔的儿子,一边做些补救。”
“她在京城呆多久呢?”何青衣心想,至少得把太后的西方极乐世界图给完成啊。
“她走不了了,”许嬷嬷说:“沈克柔的那个儿子,不是技艺不行,是他的画技不行,没灵性,所以缂丝做出来没神韵。估计,吴思训得留在京城,好好培训下一代的传人了。”
“哦,”何青衣点点头,她对缂丝的了解,仅限于这几天的接触,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缂丝除了技艺,还要书画的功底。
两人说话间,就进了尚功局,跟管事的姑姑领了出宫的令牌,就去青琐门办手续了。
何青衣跟许嬷嬷在门房里等着曹嬷嬷她们,却看见门外有人探头探脑,仔细一看,竟然是陈二顺。
陈二顺收拾了东西,正打算回家,却看见了何青衣。昨晚他值夜班的时候,就看见过何青衣,这会儿,想跟她打招呼,却怕她身边坐着的许嬷嬷,所以,就在门口探头探脑了。
何青衣见了,就问:“陈大哥,这是要回家啊?”
陈二顺赶紧站直了,贴着门口说:“是,昨晚值勤,今天休息呢。张姐姐这是要出宫啊?”
何青衣点点头,说:“是的,跟我们许嬷嬷出去有点事。”
“那张姐姐你们忙,我先走了。”陈二顺总算大方起来了,告辞走了。
“那谁啊,说话结结巴巴的。”许嬷嬷问。
“陈二顺,”何青衣说:“他是青琐门的侍卫,原先是左哨军的人。上次我大伯子刘贡跟高嫔的弟弟起冲突,芦叶姐姐带我找过他,让他带过话。”
“芦叶这人倒是会钻营。”许嬷嬷说:“这样都能让她翻出关系来。”
没一会儿,曹嬷嬷就来了,一看见何青衣她们,就问:“慧贞,怎么今天又出宫啊?”
“今天去带吴思训,”许嬷嬷说:“得让她来看看太后的那件披风。虽然是他们做的,可也快十年了。”
因为是替太后的事跑腿,曹嬷嬷很随便就给许嬷嬷,还有何青衣搜了一下,接着就放行了。
“章嬷嬷和卜嬷嬷呢?”何青衣问。
许嬷嬷跟曹嬷嬷一起笑了起来,说:“那是你们小女官出宫的标配,我们这些老太婆是不用的。”
许嬷嬷拉了何青衣,就往青琐门走,说:“有我在,就不用章嬷嬷她们了。”
两人上了门口的马车,往城东的沈家去了。
曹嬷嬷刚回永寿宫,就听见林德胜在问小和子:“你一大早的去哪里了?”
“庆王让我送块砚台给尚服局的张姐姐。”小和子说:“我一刻都没耽搁,送好砚台就回来了。”
“送的什么砚台啊,”林德胜问。
“是块挺大的雕花砚台,”小和子说:“好像叫参商河汉,庆王昨儿出宫的时候吩咐的。”
“小兔崽子,就会挑巧宗儿。”林德胜骂了一句,说:“还不赶紧干活去。”
一抬头,林德胜就看见曹嬷嬷了,问:“要不要告诉太后,那砚台可叫参商河汉啊。”
“小玩意,不打紧的,”曹嬷嬷摆摆手,说:“庆王说不定也没那个意思。”
“也好。”林德胜点点头,太后担心什么,他也猜得出来。张女官是个寡妇,配不上庆王。
曹嬷嬷进了暖阁一看,几位太妃都在呢,正围了太后坐着,喝茶聊天呢。
太妃说:“听说宫里的陈美人有喜了,这宫里,有几年没孩子了吧。”
琳太妃点点头,说:“有两年了,上次还是高嫔呢。”
太后放下茶盅,说:“还是新人好啊,进宫没多久,马上就怀上了。”抬头看见曹嬷嬷回来了,就问:“月娥,这个陈美人,是上次点花灯的那个吧。”
“是她,看起来很清秀干净的一个人。”曹嬷嬷说:“这都是托了太后生辰的福。”
太妃听了曹嬷嬷的话,也笑着说:“是啊,这孩子以后一定喜气。”
这会儿,景仁宫里众妃的话题,和永寿宫里的,一模一样。
按规矩,后宫的妃嫔,每天早膳之后,都要跟着皇后,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陪笑承坐。给太后请安之后,再回到皇后的宫中,由四妃带着众人,再给皇后请安。
因为太后喜欢清净,所以,除去大节日,也就皇后带了四妃,每天早膳之后去趟永寿宫,陪太后坐会儿,聊些宫里的事情。
今天一早,邓皇后带了四妃,请好安刚走,太妃跟琳太妃就来了。她们住的近,一个在长春宫,一个在翊坤宫,左右也是没事,就经常来永寿宫里陪着。一方面打发时光,一方面也给自己的孩子留点心。
第26章 后宫众生相
一大早,邓皇后带着四妃请过安,就回了自己的景仁宫。顶 点 X 23 U S各宫的妃嫔,贵人,才人,美人,这时候也早在景仁宫里等着了。四妃里面,以德妃的年纪为长,所以,日常的问安,都有德妃带着大家,给邓皇后行礼请安。
今天也不例外,德妃带了众人请过安,各自就座。没一会儿,就有人提起陈芙蓉的事了。
说话的,是景阳宫的夏淑妃:“陈美人,你现在比不得往常,万事都要以皇嗣为重。如果有点不适,一定要马上去请太医。”言辞恳切,非常关心的样子。
夏淑妃是冀鲁总督夏延的女儿,陈芙蓉的父亲陈德凯是他辖下的一个小小同知。陈芙蓉选上女官进宫的时候,陈德凯还特意写信给夏延,一方面想拉关系,一方面也想给陈芙蓉找个门路。谁知,这信一去,就像石沉大海,夏延根本就没搭理他。
陈芙蓉进宫之后,也想拜见夏淑妃,可后宫最忌讳拉帮结派,陈芙蓉一个小小的女官,也没门路去跟夏淑妃攀关系。
反倒是她封了美人,才在邓皇后宫里,跟夏淑妃说过几句话。也无非就是陈芙蓉请安,夏淑妃看她一眼回她一句话的关系。
谁知,陈芙蓉一怀孕,夏淑妃突然成了个贴心的好姐姐,说话语气,眼神态度,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陈芙蓉有点受宠若惊,就起身谢过,又重新坐下。
徐若兰看在眼里,不禁偷笑,穷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陈芙蓉才怀孕呢,夏淑妃就急着拉她入伙了。后宫的拉帮结派,何曾少过。像她们几个女官出身的新人,除去何璇珍,大家也在一处说笑,彼此有个照应。
刚进宫的时候,徐若兰还有点傲气,觉得大家服侍一个男人,还要姐妹相称,天天在一起说话逗趣,是不是有点恶心。
后来,中宗当着她的面,就去隔壁如烟阁,跟陈芙蓉说笑去了。徐若兰再难受,脸上也得挂着笑,装出很开心的样子。经了这么一遭,徐若兰幡然醒悟,与其被迫去装开心,不如一开始就自娱自乐,自己先开心起来。
所以,她就主动跟边上的陈芙蓉结交。陈芙蓉是个德州小官的庶出女儿,没什么脾气,人也隐忍,徐若兰虽然看不上这样的人,却也觉得她不错。两人时不时聚在一起喝茶绣花,偶尔也读些诗书。
徐若兰文才好,学问也好,陈芙蓉非常钦羡,时不时让她教一些,两人一来一往,时日也过的快些。
再后来,张留梦也封了美人,住了附近的八宝楼。徐若兰知道,中宗的女人,只会源源不断的多起来。她所能留住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人。所以,对陈芙蓉和张留梦,也越发和善了。
只是,张留梦这人,虽然跟徐若兰之间有着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可习性,实在是差的太远了。徐若兰是个诗书家庭出身的小姐,而张留梦身上,却很多边疆武将家庭的毛病。徐若兰觉得,还是陈芙蓉好一些。
徐若兰偷偷看了一眼大家,许多人围着陈芙蓉,讨论这怀孕的事情。张留梦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边,别人问她一句,她就答非所问地回一句。这样的环境,她明显格格不入。
另外一个格格不入的,就是何璇珍。
都说何家的女儿是当皇后的料子,可徐若兰觉得,这个何璇珍,有点邪门。因为跳舞得宠,所以平常也经常练着。每次经过漱芳斋,总能听到丝竹之声。要知道,漱芳斋原是个书房,住了这么个人,徐若兰总觉得可惜了些。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修身养性,早点生个皇子公主才是正经,练什么翘袖折腰舞啊,戚夫人那么受宠,下场好嘛?”
这话,应该是说给何璇珍听的。看样子,何璇珍最近在练翘袖折腰舞,这舞蹈最出名的是汉高祖刘邦的宠妃戚夫人。翘袖折腰讲究折旁腰,两臂与折下的上身平行,袖子平飞翘起。对腰身,还有服装,都非常讲究。
徐若兰看了一眼何璇珍,细腰长身,确实是跳舞的好料子。只是,神态之间,有媚态也有戾气。清正美的舞蹈,原属礼乐。可何璇珍这样故意吸引人的舞蹈,却是剑走偏锋,很难长远。
自古以来,后宫出名的舞者,有几个和乐善终?西施的响屐舞,赵飞燕的掌上舞,杨玉环的霓裳舞,刘项的戚夫人和虞姬,除了给史书添一笔瑰丽的颜色,自身的下场,都极其悲凉。
何璇珍明显也听见这句话了,只是,她也没听清是谁说的,只得憋着怒火,板着脸不说话。
这时,邓皇后却突然说话了,问:“何美人,听说你在排练翘袖折腰舞,用的是哪一朝的舞谱?”
“禀皇后娘娘,”何璇珍说:“用的是前汉舞谱,臣妾略有改动。”
“哦,不妨说来,与众姐妹们听听。”邓皇后一说话,大家也都安静了。
何璇珍起身,做了一个折腰翘袖的动作,说:“汉朝衣冠是衣襟顺势,沿着身体包绕形成绕襟,袍袖较厚,甩出去的时候跟身体延成一线,非常行云流水。可也有个缺点,就是不够柔美。臣妾就想在衣服上面做些改变,只是,目前还没想好。”
邓皇后点点头,说:“听起来很有趣,你什么时候改编好了,务必跳给大家看看。”
听皇后夸何璇珍了,风言风语嘲讽她的声音,也不再出现了。
邓皇后虽然没有生育,可谁都知道,中宗能够登基,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邓皇后的娘家。再加上,邓皇后的为人,爽朗明白,有事说事,不会拐弯抹角。众人虽然觊觎她的位置,可要是换一个别的人当皇后,她们宁可选邓皇后。
德妃和静妃,为了近年立储的事情,彼此之间已经斗的风生水起,可当了邓皇后的面,她们也不敢怎么样。有时候,大家也庆幸,邓皇后没有皇子,否则,怎么会轮得到她们的孩子。
第27章 闲坐岁月长
后宫的妃嫔们,在景仁宫请好安,坐着说了会儿话,也就各自退下了。顶 点 X 23 U S
邓皇后看着空荡荡的侧厅,很惨淡地笑了,冲着身边的蒋嫔说:“蒋嫔,你说我们这是在干嘛?整日里管着皇上的一帮女人,让她们和睦相处,繁衍子嗣。你比本宫年纪大,你来说说看,这有什么意思呢?”
自从邓皇后进了太子妃,蒋嫔就一直跟着,虽然太后和中宗有留个耳目的打算,可蒋嫔跟皇后的日子,比跟谁都长久了。两人之间,多少也有些默契,有些话,邓皇后说了,蒋嫔未必给传到太后中宗耳朵里去。
“替皇上照顾好妃嫔子女,本来就是皇后的责任。”蒋嫔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哎,”邓皇后叹了一口气,该跟谁发牢骚呢。想起刚怀孕的陈芙蓉,邓皇后又问:“刚才,陈美人是不是跟着夏淑妃一起走了?”
蒋嫔点点头,后宫里不该拉帮结派,可这四妃,谁不是拉了许多人抱团。下面的几个嫔,贵人,才人,美人,也有各自的小团体。根本就避免不了,只能适当的提点一下。
“看来,夏淑妃也想加入了。”邓皇后说。
蒋嫔又说:“这话不该皇后您说,立储一事,涉及国家根基,开不得玩笑。”
哎,邓皇后长叹一声,说什么,蒋嫔都能给她堵死话题。只可惜,自己从邓府带进宫的两人,一早就病死了,否则,有人聊聊天,这日子也好过许多。可偏偏,景仁宫里住了这么个蒋嫔。
邓皇后搭了宫女的手,起身回自己的书房去了,除了抄经,她实在找不到什么打法时间的方法。
邓皇后的心里,想起北疆无边无际的大漠,蓝的耀眼的天空,一闭眼,似乎就能看见十五年前的自己。那会儿,她骑着马,能朝天边跑去。现在,她走个路,都得扶着宫女走,否则就是失仪。
有时候,邓皇后也怨恨父亲,好端端的,给她定了这样一门亲事。看起来,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后,可她有什么呢?
关在这笼子里面,天天要温良敦厚,贤良淑德,开解丈夫的那群女人,为她们解忧,调节她们的矛盾,一个月里就见一两次中宗,剩下的全是无边无际的时间。
侄子邓云鸿一早就派人跟她说过,今年送了几名女官进宫,如果怀孕生子,就安排住到景仁宫来。可邓皇后不想要别人跟自己丈夫的孩子啊,只是,这话跟谁都不能说。
邓云鸿以前怀疑中宗跟邓如晦的死有关系,最近又派人来说,跟杨崇检和肃宗有关。邓皇后心里的石头,暂时算是放下了。她觉得不会是中宗,却又害怕是他。夫妻十四年,进宫也有十三年了,中宗对她,一直是相敬如宾。
如果说,宫里还有什么让邓皇后留恋的,那就是中宗。所以,时间再难熬,她也会找个法子,继续熬下去。
而宫外的邓云鸿,又怎么会知道邓皇后的心思。这会儿,邓云鸿在书房里坐着,吩咐春令去南院看看邓云游,怎么今天还没来北院读书。
不一会儿,春令来报:“二公子去庆王府了,说庆王着急找他。”
邓云鸿皱起眉头,心想,又是庆王。这俩人,一走到一起,就没什么好事,哪来的什么急事。上次去方王府,还差点中了风入衣的迷香。这次可别再惹上什么麻烦事。
这时,无面去周府还了手帕,来找邓云鸿复命,顺便也把何青衣的报告给带来了。
邓云鸿翻出信纸,上面写着藻堂抄书的事情,就问:“何青衣在抄什么书啊?”
“听说是沈克柔的一副缂丝披风的意匠图,”无面解释:“藻堂早年丢过书,这些年不外借。意匠图很复杂,尚服局就派了她们去抄写了。”
“哦,”邓云鸿点点头,一眼扫完内容,除去藻堂,似乎都跟平常一样。顺手,就把信纸折叠起来,重新放进信封。
“属下去拿报告的时候,何青衣正打算出宫呢。”无面也学聪明了,上次何青衣出宫去高家,他话音刚落,邓云鸿就火急火燎,跑到青琐门见她去了。无面就知道了,何青衣的事,无论大小,都是大事。
谁知,这次邓云鸿却不着急,慢悠悠地又开始看文书了。
过了一会儿,才问:“她去哪里了?”
无面赶紧回答:“跟着她们尚服局的许嬷嬷,到沈家找吴思训去了。”
“嗯,”邓云鸿吩咐:“你下去吧,好好查查那把梳子的事。”
“属下遵命。”无面这次没跳窗,好好地走楼梯下去了。
邓云鸿留在书房,一会想去见见何青衣,一会儿又生她的气,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放下手上的文书,打算去了。这事,总得亲自问她一问。
这会儿,何青衣跟了许嬷嬷,一早就在沈家了。
以前,吴思训是被沈家扫地出门,既不给名分,也不给面子,让她有多远走多远,别在京城碍了沈家的事。现在,沈克柔的儿子扛不起家业,折腾了五六年,每况愈下,砸了招牌不说,怕是沈家的这门手艺,也要断送在他手里了。
所以,族里的人一商量,就打算南下苏州,请了吴思训回来。凭着吴思训对沈克柔的感情,只要沈家足够服软,她一定会回来。果然,沈家的人去苏州一哭一装可怜,吴思训就忍不住了,收拾了织机材料,带了门生弟子,搬回京城了。
当年被逼离开京城,许嬷嬷就说过吴思训,为沈家卖命,最后自己被卖了。这次她又回来给沈家卖命,就担心好友说她,拖延了几月,反倒被许嬷嬷给找到了。
这不,许嬷嬷一提要求,吴思训立马就答应了。
更何况,接手的是皇家的织物,说出去,沈家丢掉的面子,马上就能找回来。而且,沈克柔的东西,吴思训也不想假手于人。
吴思训在织机边上摆了桌子,摊着一桌子的线头,意匠图,草稿,颜料等等。因为来的不是外人,吴思训直接就带了许嬷嬷跟何青衣进了织房。
一边喝茶,一边聊着事情。既能监督徒弟们的进度,也不耽搁聊天。
第28章 织梭去如飞
何青衣给方王妃做织锦凤袍的时候,见过织锦的机子。www.uu234.net但是缂丝的织机,却是第一次见到。
就见一个妇人,端坐在织机前面,本色生丝的经线上面,摊着无数的梭子和彩色的丝线,妇人拿着个梭子,在经线上挑着图案。挑一会,就拿一个拨齿,把纬线织成的图案拨紧。
何青衣走近一看,经线上用笔画了底稿,梭子带动的是纬线,沿着底稿的范围,一丝一线地填充出图案,果真是件费力耗时的工作。
许嬷嬷跟吴思训,还有不少体己话没说完,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些过去的人事。一眨眼,她们认识,也有十几年了。
何青衣看了一会儿,回来问许嬷嬷:“她们的织机上面有底稿,那干嘛还要意匠图呢?”
吴思训笑着说:“这底稿,就是从意匠图按格式放大的,你说意匠图重不重要?”
何青衣笑,又跑去围观,吴思训带了一批女弟子,教了基本的缂丝技艺,正让她们做一些书封腰带。
许嬷嬷跟吴思训聊好闲话,就打算一起回宫,去看看沈克柔的那副披风。看见何青衣还围着织机看热闹,就说:“张留仙,看够没,要不我给你搬个织机回去?”
何青衣赶紧回来,说:“跟织锦区别很大,挺有趣的。”
吴思训又说:“我们以前学艺的时候,抱个铺盖,就睡在织机边上,起来就练,躺下的时候,眼睛里全是经纬线,你说有趣不有趣?”
何青衣苦笑,心想,果然这吴思训跟许嬷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全是刀子嘴豆腐心。
三人出了沈家,门口停着辆沈家准备的马车,骏马香车,怎么看,都比宫里办事的马车好。
许嬷嬷冲着何青衣扬扬手,说:“我跟吴思训坐这个,你就坐宫里的马车吧。”说着,就上了沈家的马车。
何青衣知道,她们应该还有体己话要说,就乖乖地上了宫里的马车。刚掀开车帘,何青衣觉得自己又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上来!”里面的人说。
何青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拎起裙角,无奈地上了马车,这邓云鸿,为什么老是出现在马车里面?宫里的马车队,是不是被他给买通了?
邓云鸿微微抬着下巴,眼睛从上往下地看何青衣,态度冷淡。
何青衣也懒得跟他客套,就说:“陈芙蓉怀孕了。”
“嗯,”邓云鸿说:“我吩咐王应元照顾了。”
“王应元进宫就是为了这个?”何青衣问。
“不是,他想找本练氏的书。”邓云鸿说。
“怎么大家都开始找书了,”何青衣随口说道。
“还有谁也在找书?”邓云鸿却突然警觉起来了。
“何璇,”何青衣说:“她在藻堂找了一天,除了书,还能找什么?”
“你知道她找什么书吗?”
“不知道,”何青衣说:“何家的事情,左月比我都清楚。”
“哦,”邓云鸿难得听到何青衣的抱怨,就问:“怎么说呢。”
“左月说长房跟我们为了一本书吵过架,”何青衣说:“叫花间什么,长房说我们藏起来了,孟夫人说没有,最后搜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叫《花间繁露》吗?”邓云鸿问。
何青衣摇摇头,说:“左月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是她听来的。”
邓云鸿心想,果然何家跟练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知道,他们说的花间,是否就是王应元说的《花间繁露》。
说完事,何青衣就坐边上不说话了,因为起的早,这会儿又犯困了,就半眯了眼睛养神。
邓云鸿想开口问问她,周和的帕子,是不是她给的。可怎么开口,才显得自己不在意呢,邓云鸿一下子没想到合适的方法。
看她闭着眼睛,睫毛纤长,邓云鸿突然就心软了,说:“王应元把你的帕子给我了,说去年花可以解痴梦的遗毒。”
何青衣忽的一下,睁开眼睛,问:“真的吗,手帕就可以吗?”
邓云鸿点点头,何青衣又从怀里摸了块帕子,递给他,说:“那块我包了糖果给陈芙蓉。昨晚王应元问我要帕子,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指了指包着糖果的手帕,他就拿了那块。”
何青衣一边低声偷笑,一边把自己的手帕塞到邓云鸿的手里,说:“这块干净点。”
邓云鸿接过手帕,一边也抓住了递帕子的手,问:“你的帕子,还给过谁?”
何青衣皱起眉头,想抽回手,却怎么也拔不出来,很不满地说:“就你啊,怎么了?”
邓云鸿一手抓了何青衣的手,一手去抚她的眉心,很温柔地说:“别皱眉,这样不好看。”
何青衣趁机解救了自己的手,说:“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邓云鸿偷笑,心想,这事何青衣应该没撒谎。拿着她给的帕子,角落里又是两瓣红梅,就问:“你绣的吗?”
“左月绣的,”何青衣说:“也可能是金翘,左月教过她。听说宫里最近流行这图案呢。”
原来如此,邓云鸿心想,竟然是自己多心了。宫里若是流行这图案,怕是所有女官宫女,手里都有几方这样的帕子。周和这么受欢迎,被宫女们塞上几块帕子,也是可能的。
“去年花,痴梦,练氏,”何青衣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练氏就是仁宗一朝那个练皇后的宗族,”邓云鸿解释:“听王应元说,似乎有八十一个分支,有个叫寄生草的去了长沙,我们上次在方王洞房里闻到的,就是他们的迷香。何璇珍跳舞用的风入衣,似乎也加料了。”
“这个你们也知道了啊?”何青衣说:“何璇珍跳舞的时候,我,左月,金翘,还有庆王都在,似乎没什么影响,不过萤火虫一定被影响了。”
“那是你有去年花,”邓云鸿说:“王应元说,去年花能解练氏绝大多数毒药,包括痴梦。”
“王应元,王应元,”何青衣说:“怎么都是他说的?”
“他也是练氏的人,”邓云鸿说:“他们洛南王家,原来就是练氏的分支,好像叫秋雨夜,练皇后的时候出事了,才改姓王。现在练氏的人在找书,王应元想抢先一步,找到了好谈条件。”
“难怪他会治你的痴梦呢,”何青衣说。
邓云鸿点点头,似乎很多东西,都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就像,他会遇上她一样。
第29章 刘贡来相见
沈家在东城偏东南的位置,回宫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顶 点 X 23 U S邓云鸿跟何青衣说好话,差不多也快到了。
到了青琐门,何青衣兀自下了马车,她知道,邓云鸿有法子上去,自然有办法下去。
许嬷嬷挽着吴思训,两人已经在前面等着了。吴思训跟马车夫说了几句,沈家的马车,就调转车头,朝东城回去了。
何青衣一撇头,却看见穿了常服的陈二顺,边上站了个高大的戎装将士,说不上俊秀,却器宇轩昂。
一看见何青衣,陈二顺就说:“张姐姐,刘统领听说你出宫,特意来等着见上一面。”
何青衣看了一眼许嬷嬷,许嬷嬷故意撇过头,拉着吴思训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往前走。想来,是故意放水装作没看见。
何青衣也不走近,就冲着刘贡福了一福,说:“进京的时候匆忙,没去大伯府上拜会,失礼了。”
刘贡抱拳,说:“哪里,父母都去世了,你来也不方便。在宫中还好吗?”
何青衣笑,说:“挺好的,上次的事,麻烦大伯了。”
刘贡大笑,说:“不足挂齿。”
何青衣指指许嬷嬷她们,说:“我也得走了,大伯保重。”说完,就快步追上许嬷嬷她们。
刘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陈二顺给劝到青琐门的。
自从给何青衣带过一次话,陈二顺嘴里就整天念叨着她,不是说,今天看见张女官了,就是说,张女官今天干吗去了。
说的刘贡都烦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张留仙,在北疆的时候,那丫头眼睛长后脑勺,看都不看军汉一眼的。怎么进了京城,就一下子懂事了?
今天陈二顺休息,就顺路来左哨军的营地了,撺掇着让他也来见见。刘贡左右无事,就跟出来看看了。等了好一会儿,这张留仙才回宫。
下了马车,刘贡见了,直感慨,女大十八变,张允将军长那样,张超那小子长那样,张留仙竟然真变了一个人,果然陈二顺没夸大。只可惜自己的弟弟刘贤死的早。
说话做事,跟北疆的时候完全不同,看来,女人果然多变。刘贡对自己这个弟妹,倒是彻底改观了。
邓云鸿从车马处出来,一眼就看见青琐门外的何青衣,不远处还站了两个男子。高大点的那个穿着戎装,看服色,是左哨军的人。再看何青衣冲着他行礼,想来,就是张留仙的大伯子刘贡了。
邓云鸿饶有趣味地旁观了一会儿,宫里的人对他的模样,根本就不清楚。一年里他就露两三次面,每次都骨瘦如柴,奄奄一息。露面半刻钟都不到,就被丫鬟给扛下去了,谁知道他邓云鸿长什么模样。
平时,他停了王应元的药,从地道出入,到了府外,根本没人知道,他就是邓府的大公子。
邓云鸿看了一会,微微地皱起眉头,何青衣身边,怎么这么多狂蜂浪蝶?
何学瑜那个做哥哥的就有问题,徐坤文就更莫名其妙了,一天到晚派人窥探邓府的消息。现在又跑出来个大伯子,还是张留仙的大伯子,真让人生气。邓云鸿转过身,朝着朝光街走去。
何青衣快步追上许嬷嬷,三人一起进了青琐门,在门房等着曹嬷嬷。
许嬷嬷问:“那是你的大伯子吧?看起来人还不错。”
何青衣点点头,说:“是的,公婆都去世了,进京的时候我就没去他们府上,他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哎,”许嬷嬷叹了一口气,说:“刘公子也可怜,年纪轻轻就没了。”
吴思训这才知道,何青衣是个寡妇,对她的眼神,顿时和善了许多。看来,是把她当同病相怜的人看了。
没一会儿,曹嬷嬷也来了,见了吴思训,彼此打量了一圈,突然一起笑了。
吴思训说:“曹嬷嬷!”
曹嬷嬷说:“吴思训,这么多年,你还这么好看,一点儿没变。”
何青衣看了一眼吴思训,看起来,确实比曹嬷嬷她们,年轻不少。年轻的时候,脸型应该是鹅蛋脸,现在年纪大了,长圆脸,却没什么皱纹。反观曹嬷嬷,应该是操心过度,眉心眼角,不笑都是纹路了。
三人说笑了会,提起十来年前的旧事。当时太后四十生辰,这三人也差不多三十五六岁,为了件西方极乐世界图的披风,凑到一块。因为沈克柔忙着缂丝,打杂的事情,差不多都是吴思训去跟尚服局,永寿宫的人交涉。
来往的多了,吴思训跟许嬷嬷成了至交,跟宫里的其他人,也熟稔的很。
所以,这次吴思训进宫,却是故地重游,见见老朋友的架势。三个人自顾自聊天,也没人给何青衣搜身。何青衣哭笑不得,只得在门房里等着,百无聊赖。
谁知,曹嬷嬷却压低声音,问:“慧贞,庆王早上又让人给她送砚台了,这事你知道不?”
许嬷嬷的功力尚浅,不禁看了一眼何青衣,说:“不知道啊,太后什么意思呢?”
曹嬷嬷说:“太后也没说拦着,也没说不拦,只能你我都留个心,别做错事才好。”
何青衣见许嬷嬷看她,知道她们在说自己,可曹嬷嬷都压低声音了,她只得往门房里面走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吴思训却突然笑了起来,问:“是不是因为她是个寡妇?”
许嬷嬷白了她一眼,曹嬷嬷点点头,说:“太后说了,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
许嬷嬷心想,庆王给女人送砚台,太后就得烧高香拜佛了,是寡妇怎么了,总比送砚台给男人强吧。
三个一会儿笑一会儿闹,一会儿又说悄悄话。折腾了好一会儿,曹嬷嬷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给进宫的三人搜了身,放了行。
许嬷嬷问:“曹嬷嬷,一起来看看吧。”
曹嬷嬷说:“这会儿快午休时间,太后喜欢睡一小会儿,我得回去看着了。”
“那好吧,有空记得来我们尚服局坐坐啊。”这倒不是客气话,许嬷嬷跟曹嬷嬷她们,交情确实不错。
曹嬷嬷一走,许嬷嬷就带着吴思训跟何青衣,回了尚服局。
第30章 小库房钥匙
回了尚服局,许嬷嬷却突然想起来,沈克柔的披风给锁在小库房里了,就跟何青衣说:“我得回去一趟,拿下钥匙,你陪着吴思训。www.uu234.net”
何青衣指了指她腰上挂着的钥匙,说:“不就在这里嘛?”
许嬷嬷笑,说:“小库房的钥匙有两套,要一起开才行。一套在司衣,司宝,司饰,司杖,司履这五人手里。”说着,很骄傲地指了指自己腰上的钥匙,说:“这把就是司衣的钥匙。”
“还有一套呢?”
“那套本来在孔尚服那里,可她不管事,所以,钥匙一直在我们小姐手里。”许嬷嬷解释:“小姐这会儿一定回去午休了,我去拿方便些。”说着,就吩咐何青衣陪着吴思训,她去去就来。
何青衣领了吴思训去侧厅里坐着,宫女端了茶水出来,何青衣想起庆王给她送的糕点。就吩咐宫女,去她房里取盒糕点,就放在厢房的五斗柜上。宫女拿了钥匙,取了糕点回来。
这会儿,午膳时间已经过了。在沈家的时候吃了些点心,俩人倒是不饿,坐着喝茶,吃着采莲斋的松仁枣泥芝麻饼。
吴思训咬了一口,就说:“京城的采莲斋,就是比不上苏州总店的。”
“苏州也有采莲斋吗?”何青衣问。
吴思训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说:“采莲斋就是苏州的,你说有没有?”
何青衣笑,说:“我小时候都没吃过采莲斋,就这个,”她扬了扬手里的小饼,说:“我就觉得很好吃了。”
吴思训问:“你哪里人啊。”
何青衣说:“祖籍是京城,但是住在北疆,我父亲在西霞关守城呢。”
吴思训吃了一惊,何青衣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武将家庭出身,还在那鸟不拉屎的北疆长大,难怪不知道采莲斋。
何青衣问了些苏州的事,多数,都是她从书上看来的。吴思训听了,就把自己这五六年在苏州的经历,一一说来,什么去虎丘看月,什么去寒山寺听钟声,什么去留园喝茶,等等。
正说的兴起,吴思训却突然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她们先前说你什么?”
“她们,”何青衣愣了一下,问:“曹嬷嬷跟许嬷嬷吗?”
吴思训点点头,说:“曹嬷嬷说庆王给你送了块砚台,太后不反对,但是对你的寡妇身份有想法。”
一句话,吴思训就把曹嬷嬷的意思给总结了。
何青衣说:“庆王跟我二哥哥很好,顺带照顾我,她们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吴思训对这个庆王,一早也有耳闻。太后三十出头才生的庆王,宠的无法无天,京城都说庆王好男色。难怪他跟寡妇走的近了,太后也不反对。
何青衣听了,知道太后已经看见她跟庆王了,要是想摆脱嫌疑,日后只能离庆王远一些了。毕竟,庆王的身份在那,走得近了,免不了有人说她想攀高枝。何青衣进宫,可没打算久留,节外生枝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许嬷嬷回了北五所的住处,蒋司衣用过午膳,已经在床上歇息了。林嬷嬷一看见她,就低声问:“吴思训带回来了?”
许嬷嬷点点头,刚要回话,蒋司衣也醒了,问:“是慧贞啊,回来了啊。”说着,一边起身。
许嬷嬷说:“小姐,我回来拿下小库房的钥匙。”
“淑娴,”蒋司衣吩咐:“你给慧贞拿下钥匙。”林嬷嬷去了后房,去拿尚服局的总钥匙。
“小姐,曹嬷嬷跟我说了个事。”许嬷嬷说:“她说早上庆王又给张留仙送了块砚台,她没告诉太后,吩咐我们也看着点。太后不反对庆王找张留仙,可也不是十分满意。”
“哦,”蒋司衣提高声调,说:“庆王也开始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了,太后不是应该高兴嘛。是嫌弃张留仙的寡妇身份吗,她又没过门,不过是个名号罢了。”说着,又问:“慧贞,你看庆王对她怎么样?”
“十分用心,”许嬷嬷说:“前天送糕点糖果,今天又是砚台,每次进宫都会给她带东西。”
“曹嬷嬷怎么说的?”蒋司衣又问。
许嬷嬷说:“她说,太后觉得张留仙哪里都好,就是这点不好。”
林嬷嬷取了钥匙出来,说:“只要庆王喜欢,太后也不会太反对吧。张留仙的父亲,在北疆也算一员大将,对庆王日后也有帮助。”
蒋司衣点点头,说:“要是出个王妃,在太后那里我们就真有人说得上话了。比什么美人,才人都好。”说着,又想起怀孕的陈芙蓉,问:“陈美人那里怎么样了?”
许嬷嬷说:“张留仙去看过好几次了,说挺好的。我们尚服局的贺礼,她也给送过去了,陈美人也说,有空要回来看看小姐您。”
“嗯,不错,不错。”蒋司衣说:“她有身孕,哪里敢劳她大驾呢,你让张留仙多去看看就成,她们年轻人说得来些。”
“知道了,”许嬷嬷领了钥匙,又问:“是让吴思训进宫做,还是让她在沈家做?”
蒋司衣想了想,说:“吴思训虽然是个女的,进宫方便些,可宫里的事情,还是别让外人知道的太多。沈克柔以前是在家里做的,让她也在沈家做吧。材料织机也是他们沈家更方便些。”
“是。”许嬷嬷说:“那我先回尚服局了,吴思训还在那里呢。”蒋司衣扬扬手,示意她去吧。
许嬷嬷拿了钥匙,回了尚服局。一进去,就看见何青衣跟吴思训坐着喝茶吃点心。就笑着说:“合着就我一个劳碌命,东跑西跑,你们倒是舒服。”
吴思训赶紧递了自己的那盏茶,问:“第三遍了,赏你了。”
许嬷嬷笑着推开茶盏,说:“做事做事。”
何青衣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也跟着她们去小库房。
许嬷嬷开了柜子,取出上次曹嬷嬷拿来的披风,拆开包装,挂在了衣服架子上。
吴思训看着披风,拿手抚摸着图案,突然就泪目了。十年前的他,音容笑貌俱在,可人却早已辞世。生离死别,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