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皇后没怀孕
没一会儿,轿子就落在了瑞萱堂的门口。m.www.uu234.net
夏言扶了邓夫人下轿子,冬语引了何青衣,就往房子里面走。
今天早上,何青衣刚跟邓大公子来过一趟。去的水榭,没进房子,这会儿进来,发现南院跟北院的风格,差距甚大。
邓夫人的这个瑞萱堂,完全是按照南方庭院布置的,而邓大公子住的,勉强能算个院子。冬语带了何青衣,进了西边的一间厢房。
房子对着面墙,想来,就是邓夫人院子的围墙。墙上有个叶子形状的花窗,夜里看不分明,却也看见竹枝摇曳。墙上隐约有水光,想来,外面应该是个池塘。
房间里布置停当,生活起居用品,一应俱全,想来,是安置她住这里了。何青衣有点担心左月和金翘,她们一无所知,不知道会怎样。
何青衣收拾好自己,就上床睡了。一大早起来,也没吃什么东西,跟着个邓云游,去了无数家首饰丝绸铺子,回来了还跟邓大公子唱了一出武打戏,真够累的。
何青衣不恋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里醒来,清冷的月光,正透过叶子形状的花窗,照在厢房的梳妆台上。一时间,何青衣有点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味道了。
只是一回头,又看见枕边躺了一个人。
何青衣刚想呼叫,那人却拿手捂了她的嘴巴,说:“是我。”
还能是谁呢,当然是邓大公子了。
何青衣悻悻地抱怨说:“干嘛每次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床上来啊!”
邓大公子轻笑了一下,说:“夫妻在床上说话,不是最自然的嘛。”
何青衣心想,先前还喊的贼响,要休妻来着,这会儿倒是又说夫妻了。不过,这个不是关键,何青衣赶紧问:“这是干嘛呢,又是见你伯母,又是张留仙,又是吵架给人家看的?”
邓大公子说:“三天后,你就进宫吧。”
何青衣赶紧坐起来,问:“三天?”
“三天是快了点,”邓大公子解释说:“这事确实很多意外。”
“哦,”何青衣问:“皇后家的女眷可以进宫,可呆的时间不长啊。”说着,她推了推邓大公子的肩膀,说:“一般是皇后怀孕了,娘家人能跟进去照顾七八个月,也不足一年啊。是皇后怀孕了吗?”
邓大公子侧过身,眼睛里映着月光,说:“皇后没怀孕。”
“那是假怀孕嘛?!”何青衣有点惊讶,因为,邓大公子上次说,让她进宫照顾皇后一年,她就一直以为是皇后怀孕了。所以娘家人才能进宫陪个一年左右。
“也不是。”邓云鸿解释说:“你进宫,帮皇后要一个孩子?”
“什么!”何青衣大吃一惊,毕竟,她一直很笃定地以为,是皇后怀孕了。现在竟然是没怀孕,也没装怀孕,而是让她进宫帮皇后要一个孩子。要孩子有那么简单吗?这邓大公子脑子没坏吧。
邓云鸿说:“嗯,今年进宫的女官里面,有几个跟我们邓家有关。你进宫,无论是帮皇后自己怀孕,还是帮那几个姑娘怀孕都可以。只要我们的人,今年怀上皇帝的孩子就成。”
这话,是真够复杂的。可何青衣也算见多识广,他们家的《女训》,就写了好多类似的事情。比如有一朝的贵妃没孩子,她就找了个怀孕的宫女养在墙里面,自己也假装怀孕。等宫女生了孩子,她就杀了宫女,抢了孩子,装作自己生的。
也有一朝的皇后没孩子,被妃子逼宫,只得临时找了个有皇子的宫人,领养了她的孩子,再封了太子。子凭母贵,再后来就是母凭子贵。
邓皇后打算的,可能就是类似的事情。
只是,这皇帝又不是种猪,你让他去跟谁睡,他就去跟谁睡啊。
何青衣原来以为,进宫就是照顾邓皇后,帮她安全度过一年,生下孩子即可。这会儿却成了给邓皇后搞一个孩子,这操作太麻烦了,任务难度加大了许多。
“真是的,我还以为是皇后怀孕了,现在让我去哪里给她搞一个孩子啊?”何青衣抱怨道。
邓云鸿看出何青衣的不满了,解释说:“你以为,给皇后保胎容易啊,说不定更难呢。还不如神不知鬼不觉,让新进宫的女官怀孕,目标没那么大,反倒容易些。”
“这样也有道理,”何青衣说:“只是,人家要是知道这女官跟皇后有关系,不是也会朝她下手嘛。”
邓云鸿却说:“那就多几个女官怀孕嘛,好几个都怀了,人家就闹不明白谁是皇后的人了。只要一生下来,就好办了。”
“嗯,”何青衣觉得,这样倒是也行,就是得皇帝多出力了。
两人谈好细节,何青衣却突然发现:“皇后没怀孕,那我怎么进宫啊!”
要知道,即使是皇后的娘家人,进宫探望,也不过几日光景,住不了多久。更何况,现在皇后还没怀孕,她何青衣勉强只算皇后的侄媳妇,这算什么事呢。
邓云鸿说:“你用张留仙的身份进宫。”
“什么!”何青衣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早上邓夫人要让张留仙来跟她说话,还讲了张留梦的事。
邓云鸿很促狭地眨了眨眼睛,说:“张留仙那人,你也见了,你说她进宫,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还怎么帮皇后。”
“那张留仙进宫的理由是什么?”何青衣问。
毕竟,张留仙的父亲张允,只是一个边疆的将军。除了有个堂妹选上女官了,张家跟皇家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怎么入宫。
“嗯,你知道女官有两种的吧。”邓云鸿问。
“嗯,”何青衣点点头,这种事,难不倒何家的女儿,“一种是未婚女子,进宫可能会成妃嫔,也可能一辈子都做女官。另外一种是丧偶的命妇,进宫只做女官,主要负责皇子公主的教育,礼仪,或者是各司的事务。”
虽然后商的宫女,也有升职成女官的,可宫女一般有个年龄限制,到了二十四五就要出宫,她们一走,就没人主管事务了。所以,后宫的女官,不少就是丧偶的命妇。既给寡妇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算是皇室给她们家里一个荣耀。
第62章 青衣变留仙
何青衣刚说完两种女官的区别,邓云鸿就说:“没错,张留仙就是后者。m.www.uu234.net”
“什么!”何青衣都不记得,今晚,她都说了几个什么了。
“张留仙的准丈夫,刘公子袭了官位,”邓云鸿说:“所以张留仙也算守寡的命妇了,再加上,她年龄小,留张家,或者去刘家都不合适。皇家也想收买人心,就给了他们家一个女官的名额。”
“原来如此,”何青衣问:“那原来,你们打算让谁去的?”
“这事过完年才定下来,”邓云鸿说:“我们也一直在物色人选,上次周和不是追着你,去了趟大沽嘛,回来就跟我说,你很不错。”
何青衣心想,周和的原话,一定不是这样的。
“就算我顶替了张留仙进宫,可我们家也去了个何璇玑,”何青衣说:“人家不认识我,她能不认识吗?更何况,这种事,一旦被人揭穿了,就是欺君之罪。不仅张留仙要倒霉,还有你们邓家,还有我们何家,一下子就至少三户人家。说不定皇后也会牵连进去。你觉得这样好嘛?”
“何璇玑的话,你不用担心。”邓云鸿说:“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她跟你见不着面。”
“怎么说呢?”何璇玑奇怪。
“女官入宫,要分二十四局,归六尚宫管。”邓云鸿解释:“皇宫外面有个祭祀用的斋宫,我们跟六尚宫的人联系好了,让何璇玑去斋宫。皇帝一年就去那么一两次斋宫,也不带女眷,所以你们没机会见面的。放心好了。”
“那张留仙还有个堂妹张留梦呢,她妹妹总不会不认识张留仙吧?”何青衣觉得,这方法还是很多漏洞。
“呵呵,”邓云鸿直接笑了起来,说:“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见张留仙。”
“你们不是小时候就认识了嘛,”何青衣说:“邓二公子说了。”
突然,她想起来,邓二公子也说过,张留仙跟父母北上,一直呆北疆,最近才回来。
“京城里没人知道张留仙长什么样子。”邓云鸿说:“北疆认识张留仙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谁也不会想到,她进了京城,竟然换了个人入宫。”
这么看来,只要北疆的人不进京,不入宫揭穿何青衣是个冒牌货,应该就不存在被人发现的机会。
只是,谁都有敌人,邓家有这么多不明不白的事,敌人能少吗?
要是他们也发现了,何青衣代替了张留仙,这可是个绝佳的进攻机会啊,他们能放放过何青衣吗?
这时,门口有人走动的声音,何青衣赶紧收了声音,俩人躺床上,什么话都不说。清冷的月光,从窗台上,慢慢地爬到床上。
俩人大眼瞪小眼,又说不了话,非常尴尬。何青衣侧了身,朝里躺了。谁知邓云鸿却抱着她,脸挨了她的头发,呼吸就在耳边。
何青衣觉得不妥,可又不想被人知道,只得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邓云鸿说了句:“小心!”。就起身,翻了窗台,出去了。
一时间,何青衣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下,起身把窗给栓好了。心里想着,以后得换个说话的方式,不能老在床上密谋。
天一亮,冬语过来服侍何青衣梳洗,又引了她,往邓夫人的厢房走。
邓夫人已经起床,梳了个日常的发髻,看起来比昨天,平易近人了许多。
看见何青衣进来,就吩咐夏言给她端些糕点粥水。
何青衣也不客气,问了安,就坐下来吃早饭。看她吃的差不多了,邓夫人问:“云鸿都跟你说了吧,三天后进宫的事?”
何青衣点点头,说:“听大公子说了。”
“说了就好,你就别回北院了,我会告诉下人们,你们夫妻吵架分居了。”邓夫人似乎又想起什么,说:“你有什么想带的,告诉我,我帮你添置。”
“我的两个丫头,”何青衣说:“进宫我想带上她们。”
“你要带自己的丫头?”邓夫人有点不悦,说:“你一走,你丫头也走,谁都不露面,我们这边不好掩人耳目啊。”
“那两个丫头我用惯了,也信的过,”何青衣说:“而且,我还有个叫兰香的丫头,还有个陈嬷嬷,让她们留着就是了。”
邓夫人权衡了一下,应该也觉得可行,就说:“也好,你自己和丫头说清楚,别露了马脚。这事非同小可,绝对不能出错。”
“嗯。”何青衣应了,又说:“让她们服侍留仙小姐吧,住南院充做我吧。”
邓夫人原打算召了左月金翘来南院,充个样子,谁想,何青衣竟然提议,让仙儿装作她。也好,这样更说的通了。到时候,只要把邓府北院,见过何青衣的仆妇遣散了,就没人知道邓家大公子的夫人,长什么样子了。
邓夫人点点头,心里第一次认可邓云鸿的观点,这何青衣虽然不怎么说话,但鬼点子实在不少,人也确实机灵。
吃好早饭,邓夫人给了何青衣一个信封,让她回去细细研读,背熟之后,务必烧了了事。
何青衣回了房,拿出来一看,薄薄的两张纸,字迹颇为古怪,明明是毛笔写的,却跟刀削出来的一样。
第一张纸上,写满了张留仙一家的具体情况。
张留仙的父亲张允,原来是京城的一个小官。后来弃文从武,去北疆取军功,在镇国公邓如光手下,历经百余战,现在是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官职虽然不高,可军功显赫,算是邓如光的左膀右臂。
妻子黄氏,原是江南人士,娘家也是小吏出身。嫁给张允之后,就跟着北上了。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张超,女儿张留仙。
看到张超的名字,何青衣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给她捆了俘虏结的张超,就是张留仙的哥哥啊。
哥哥张超是个一根筋的二愣子,没想到,他妹妹也有点一根筋。不过,却是目中无人的一根筋。也不知道,这两兄妹,到底像谁?
第63章 无风三尺土
另一张纸上,写满这次进宫女官的家庭情况。m.www.uu234.net张允的哥哥张充,在陕西一带的三边总督手下做事,也是个武将。选女官的时候,他家上报了两个女儿,一个是张留芳,一个是张留梦。遴选之后,就十五岁的张留梦入选。
张留仙在北疆长大,张留梦在陕西长大,这两人,估计也就小时候见过,确实可以蒙混过关。
只是,张留仙叫邓夫人姑妈,这么说,邓夫人应该是张允张充的姐妹了。不知道,邓大公子他们的母亲姓什么?
何青衣一边想着,一边往下看。
另外三个,都是徐家的女儿。两个没有入选,唯一选上的那个叫徐若兰,父亲徐士吉,母亲邓氏。
看见邓氏,何青衣犹豫了一下,邓家上一辈,不就邓如晦,邓如光,邓皇后三个人嘛。莫非,这个邓氏,是邓府的旁支?
再一看,徐若兰有两个哥哥,一个徐乾文,一个徐坤文。何青衣不禁笑了出来,原来是徐坤文的妹妹。这么说,跟在周和边上的那个徐乾文,就是他们大哥了。看来,他们的母亲邓氏,应该就是邓府的亲戚。
何青衣在心里数了下,何家长房的两个姐妹入选了,五房的何璇玑也入选了,再加上张徐两位小姐,她认识的人,入宫的就有五个了,再加上她这个假张留仙,大家似乎可以在宫里开个家宴了。
入选的两位长房姐姐,何青衣隐约记得,一个叫何璇珺,一个叫何璇珍。何家这一辈的女孩子,都是璇字辈,也用玉字取名。自从祖父祖母去世,五房就没怎么跟长房来往了,这两位堂姐,何青衣根本就不记得样貌,想来,她们对何青衣,也是如此。
何家的两位姐姐,可以算是旧派国戚出身。徐家的这位徐若兰,她的兄长徐乾文在镇国公手下做事,邓家的标签就很明显。而张家的那位张留梦,虽然她父亲在三边总督手下,可姑妈却是邓如晦的夫人,派系更明显。
而邓云鸿说的,应该就是让这两位姑娘得宠,至少能有身孕。目前也不知道这两位小姐长相性格如何,何青衣也无从判断,只得反复看了下内容,熟记之后烧了。
过了晌午,左月和金翘,带了何青衣的日常衣物,也搬来南院了。
金翘稚气,一脸的担忧,见了何青衣,马上就说:“都怪昨天那个探花郎,认都不认识的,莫名其妙冲着小姐招手,害的小姐跟大公子吵架的。”
左月虽然也担心,却多了个心眼,问:“小姐可认识那位探花郎?”
何青衣笑了笑,只说:“是学瑜哥哥的同窗,以前来往何府的时候见过。”
左月跟金翘,在何府的时候,并不跟何青衣,所以也不明了,就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啊。
何青衣突然想起来,后商宫里的女官和宫女,都不得出宫,就跟金翘和左月说:“你们家里有什么人嘛?”
金翘说:“就一个哥哥跟嫂子,父母都没了。”
左月说:“我也不记得自己老家了,两三岁的时候被拐子拐了,六岁就卖给何府了。没什么父母亲戚。”
“这样啊,”何青衣心有恻隐,天下没父母的人,可真不少。就说:“今天放一天假,你们去看哥哥嫂子也好,去逛街买吃的也好,安全回来就行。”说着,拿了包银子,塞到左月手里。
谁知,金翘却说:“昨天,邓二公子给我们也买了不少衣服首饰呢。不缺什么了。”
何青衣没料到,邓二公子竟然那么细心,就说:“不拘什么,你们喜欢的就去买,玩开心点。”
左月跟金翘也不知道何青衣是怎么了,突然让她们去玩。
左月有点担心,问:“小姐,那您呢?”
何青衣说:“我等下要找邓夫人聊天,反正还有夏言跟冬语呢,你们就自己去玩吧,我没事。”
金翘倒是小孩子心性,跟左月说:“小姐都说了,我们就出去吧。今天城隍庙那里有庙会,很热闹的。”
“给我带个糖人回来哦。”何青衣吩咐:“大公子那态度,我也不好轻易出门去玩了。”
听她这么说了,左月和金翘,也就拿了银子,出门去玩了。
打发了左月和金翘,何青衣翻出邓二公子送的男装,还是那件珊瑚红的吧,何青衣咬咬牙,穿了起来。
她得去趟南城福禄坊,跟张妈说一下,免得她来找了,却扑个空。
穿好衣服,何青衣去北院的校场,牵了马,从南院出了邓府。
嫁到邓府,差不多一个月了,一次是坐着马车出逃,一次是深夜赶往国子监,这次,心态却完全不同,何青衣自己也觉得可笑。
只是,这三月底的天气,却是京城风沙最盛的时候,真可谓无风三尺土,下雨一街泥。以前,何青衣都待在何府的院子里面,风沙再厉害,她也没太大感觉。这次骑了马出来,才知道这沙尘的厉害。
何青衣无奈,只得扯了块帕子,半捂着头,快马扬鞭地往南城赶去,哪里还顾得看什么路上风景。
刚进西城跟南城交接的地方,却看见路边酒楼下面,站了两个锦衣公子,手拉手的在说话。身后的杨柳树上,却系了两匹好马。什么人家的公子,这么大的风沙,却要当着大路手拉手,何青衣也没多想,直接打马越过。
谁知,她的白马,却一声长嘶,调转马头,哒哒哒,跑到了柳树边的红马身旁,耳鬓厮磨。
何青衣在马上,那个叫哭笑不得,你说这马,啥时候不行,非要赶路的时候,看上路旁的红马。
只是,那红马怎么如此眼熟?
再一看,这不就是邓二公子的红马吗?难道……
何青衣一回头,果然是邓二公子,仰着脸,正冲着她幸灾乐祸呢。
何青衣那个叫郁闷,京城怎么就那么小了,出个门,又遇上邓二公子了。再一看,那两人,还手拉手地站着呢。两个人都笑嘻嘻地看着何青衣,好像古怪的,反倒是她。
第64章 胡天八月雪
何青衣只得下马,扯了捂着脸的丝巾,说:“真巧哪,你也在这里啊。”
邓二公子看了眼何青衣的马,还有一身珊瑚红的衣服,说:“这个是冬末春初的衣服,现在都这么暖和了,你就不知道换一套吗?”
回了头,跟他的好基友说:“还好今天风沙大,没人看她,否则,衣服是我给她的,这得多丢人啊。”
他的好基友也笑了,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下何青衣。伸手撩了撩邓二公子的头发,说:“小游,我先回府了,你有空要来找我玩哦。”
他刚上马,还没走出去几步,邓二公子又眼巴巴地追上去。
一个人坐在马上,半弯着腰,一个人站在地上,拉着他的手,抬着头,又说了好一会子情话。
这会儿,何青衣才算真相信了,为什么京城的人都说,邓二公子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看那马上的小哥,白里透红的粉嫩,圆脸杏目,要不是听他说话是个男人,说他是个姑娘也有人信。
何青衣牵着马,正嘀咕着,邓二公子倒是回来了。
一边解着系树上的红马,一边问:“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邓夫人说三天后就进宫,我得跟张妈打个招呼。”何青衣说。
“张妈,就是你的那个乳母?”邓二公子问。
“嗯,我怕她万一有什么事,去邓府找不到我,着急。”何青衣说。
邓二公子也上了马,说:“我陪你去。”
就白马那离不了红马的样子,何青衣想拒绝,也是毫无办法,只得让邓二公子同去。
没一会儿,俩人就到了南城。
邓二公子跟了何青衣,进了福禄坊,绕到小天竺街,看见什么,都好奇的不得了。
一会儿喊,“那个是什么,”一会儿又问:“这个是什么?”
刚开始,何青衣还有耐心,一一解释,这个是虾笼,那个是半边箩。可他再问,何青衣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了,只得赌气不理他。
进了张妈的店,邓二公子的一身夕色绫罗,亮的吓人,而何青衣也没好到哪里去,穿了身珊瑚红镶宝石的衣服。
一进门,何青衣就看见徐冲,跟他招了几次手,谁知,那小子就是不理她。
何青衣只得叫:“徐冲。”
这时,徐冲才发现,来的富贵公子,竟然是何青衣。赶紧招呼他们,进了里间,又去后厨,找了张妈过来,自己再去布菜。
邓二公子看着徐冲,笑着说:“这小子很能干,哥哥应该会喜欢。”
何青衣白了他一眼,说:“周和在北疆呢,张妈就一个儿子,还得靠他养老的,哪能让他上战场呢。”
“小姐,可别说战场了,冲儿上次去你们府里,见了那个刀疤脸的军汉,回来就嚷着要去当兵。”张妈叹了一口气,说:“他要是去当兵了,我就去照顾小姐。就当他死了!”
说话间,徐冲端了些凉菜进来了,说:“没什么好菜,这几盘是妈妈亲手做的,还算干净,小姐,你们先将就着。”说着,又出去了。
“很会说话嘛,”邓二公子对徐冲的好感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没一会儿,徐冲又端了碗鸭血粉丝汤进来了,搁在何青衣的面前。
邓二公子左顾右盼,就是没等到自己的那一碗,问:“我怎么没有呢。”
徐冲说:“这个就是给小姐的,别人没有。”
“去,还搞歧视了。”邓二公子叹了口气,拿了筷子,就来夹何青衣碗里的粉丝。
听说这个花枝招展的邓二公子,就是镇国公的二公子,徐冲一下子变的很狗腿,回厨房又整了碗粉丝,给他送来了。
一进来,就扯条凳子坐邓二公子身边,眼巴巴地要跟他讨教北疆当兵的事了。
可邓二公子知道什么北疆,他连出个京城,都要跟皇帝报备。只是,邓二公子有个特点,半桶水能晃出两桶水来,什么风高月黑杀人夜了,什么红旗半卷出辕门了,什么胡天八月即飞雪,说的那个徐冲,是听的津津有味。
只是,泡沫总有戳破的时候,突然,徐冲问:“那你怎么不去北疆呢?”
嘎,话题就这么中断了。
何青衣觉得,终于耳根子清净了,这天下最痛快的事情,莫过于看邓二公子出洋相,而天下最痛苦的事情,也莫过于听邓二公子吹牛皮。
邓二公子默默地拿起勺子,开始吃鸭血粉丝汤了。
何青衣的肚子,都要笑破了,还不能显露出来。
只得跟张妈说:“我最近要出趟远门,你要是有事去邓府,就找这位邓二公子,或者邓大公子。谁在,你就找谁。”
张妈还没问,何青衣去哪里,徐冲又跳出来了,问:“你是去北疆见镇国公吗?”
何青衣是肯定也不对,否认也不对,只得尴尬地点点头。
徐冲马上就说:“我送小姐去!”
张妈赶紧给徐冲的脑门一巴掌,说:“小姐自有安排!你别多事,去,厨房的鱼该好了,去拿来。”
从张妈的店里出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风沙的日子,太阳落的特别的快。何青衣又拿帕子包了脸,上了马,跟张妈告了别,和邓二公子,一起回了邓府。只是,她从南院的门进,邓二公子从北院的门进。
邓二公子骑着马,直接进了邓大公子的院子。
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下人,登登登,就上了二楼。推门一看,邓大公子还坐在书桌前,案牍劳形,越发没精神了。
邓二公子有点心疼大哥,说:“大哥,你也歇歇,别太累着了。”
邓大公子看见弟弟,也很高兴,放下纸笔,回过身来,说:“回来啦”
“嗯,”邓二公子说,“我今天去见汤由,路上还遇见何青衣了。”
“哦?”邓大公子的眉毛,抬的高高的。
邓二公子说:“何青衣去南城见她的乳母,没什么事,已经回来了。”
“哦。”邓大公子的眉毛,渐渐地放平了,问:“汤由怎么说的?”
“汤由说,皇帝最近有立储的念头了。”邓二公子回答。
第65章 她好眼熟啊
邓二公子说的汤由,就是中宗的同胞弟弟。顶 点 X 23 U S虽然一早就封了庆王,可年纪未满二十,就没去洛阳的封地,还留在京中王府。
两人同是庄妃所出,汤辛是肃宗的次子,汤由是第七子。肃宗的何皇后有个皇长子,只是不幸早夭,就封了汤辛为太子。肃宗死后,汤辛十九岁继位为中宗,当时,他的弟弟汤由,也才五岁。
何皇后早肃宗一年去世,太后的位子,就毫无疑问地落到了庄妃的头上。因为是一母同胞,汤辛又是太子,继而做了皇帝,对这个弟弟是宠爱有加。所以,汤由的消息,应该是最快,也是最可靠的。
既然汤由说,皇帝要立储了,那这消息,应该**不离十了。
算来,中宗也是三十二岁的人了。邓皇后无所出,可中宗的儿子,还真不少,德妃生的长子,也快十三岁了,静妃生的次子,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下面,还有三个儿子。
邓皇后要是还没儿子,这太子,就注定是别人家的了。想到这里,邓大公子不禁着急。
说完汤由的事情,邓二公子说:“有件事好奇怪啊。”
“什么事?”邓大公子问。
“我和汤由分开的时候,遇见了何青衣。”邓二公子说:“后来,汤由走时,拉了我在一边说话,他说何青衣好眼熟。”
“眼熟?”邓大公子有点奇怪:“没多少人认识何青衣啊,她就住何府,没去过什么地方,更不用说皇宫了。”
“嗯,我也没跟汤由说何青衣是谁。”邓二公子说:“不过,可能何青衣跟何皇后有点像吧,都是何家的人。”
何皇后是何立源的堂姐,也就是何青衣的堂姑姑。要说像,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邓大公子很小的时候,跟祖父邓敬贤进过宫,祖母去拜见皇后的时候,他也跟去了。虽然记忆模糊,感觉跟何青衣并不相似。谁知道呢,都这么多年了,说不定自己记错了呢,邓大公子心想。
而南院的何青衣,吃了晚饭,洗了澡,正舒舒服服地躺在美人榻上,一边舔着左月给她带的糖人,一边听金翘说庙会的趣事。
“小姐,你知道这糖人有多难带回来嘛?”金翘夸张地说:“那么大的风沙,左月姐姐是一路拿着纱巾挡着,才带回来的。”
何青衣舔着糖,很甜蜜地冲左月抛了个媚眼,说:“我就知道左月疼我。”
左月嗖的一声,耳根子就红了。何青衣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跟邓二公子一样,油嘴滑舌了。这毛病可得改!
左月正收拾衣服首饰呢,前天去看昆丑记的布料,已经制成衣物送过来了。
何青衣拿指头挑了挑,心想,进宫了,也穿不了自己的衣裳,干嘛还带呢,不是没事找事嘛。
金翘还在说:“小姐,你说好好的丝绸铺子,为什么要叫昆丑记呢,丑丑丑,谁还乐意去他们家买布料啊。”
“好像他们的掌柜叫蒋昆丑,名声挺大的,就用了这个名字。”左月说:“他们昆丑记,好像也是我们邓府的产业。”
你看看,一样地去试衣服,金翘就知道跟在邓二公子那个花蝴蝶后面咋呼,左月就知道问问底细。
何青衣吃好糖人,端起茶水喝了几口,说:“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说一下。”
看她一脸严肃,左月也放了衣服,过来认真听了。
何青衣就把张留仙如何寡居,如何得了进宫的名额,告诉了金翘和左月。至于她为什么顶替张留仙,何青衣也不好直说,只得解释:“他们张家,好容易得了皇帝的恩宠,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因为我跟他们小姐相像,张家就想让我替了他们小姐,进宫一年,得个品级,再请辞出宫。”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左月说。
“嗯,”何青衣点点头,说:“所以才告诉你们,要是不愿意跟我进宫,我就让邓大公子好好安置你们。”
“我愿意。”金翘说:“反正就一年嘛,人家又不知道张小姐长什么样。”
“可是,大小姐认识我们小姐啊。”左月说。
“那个不用担心,她见不着咱们。”何青衣说。
“小姐进宫,我自然也要跟去。”左月说:“死罪就死罪。”
看她说的豪言壮语,何青衣很是感动,她怎么会让左月死呢。就算邓府的人不帮忙,何青衣就不信,自己没法子逃出皇宫。
突然,何青衣想到,自己换了张留仙的名字,左月和金翘,似乎也该换一换,就问:“你们想改名字吗?”
金翘摇摇头,说:“我还挺喜欢我这名的。”
左月也摇摇头,何青衣知道,这是何学瑜给她取的名字,她不舍得改。
何青衣点点头,说:“那以后,我当众就唤你翘儿,唤左月为月儿,你们互相之间,也说翘儿,月儿。”
“嗯!”左月很满意,没给她改名字。
何青衣又说:“一定要记得,我叫张留仙,父亲是张允,在北疆,家里有个叫张超的哥哥,还有个母亲。你们是我进京以后才跟的我,只知道京城的事,不知道北疆的事。京城的府邸没人,就住了姑妈家里,就是邓夫人家里。可记真了,别说漏了嘴。”
金翘很开心地喊左月:“月儿姐姐!”
左月也喊:“翘儿妹妹。”
何青衣在旁大笑,心想,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保这两人平安。
很快,三天就过去了。
进宫前的那天傍晚,夏言过来吩咐:“你们现在就去洗漱休息吧,到了子夜,就该出发了。”
“这还那么早!”金翘很吃惊,她还以为,进宫是明天天亮之后的事。
“女官入宫,都要子夜时分出发的。”夏言说:“等天亮了,就该到各司报道了。”
这点,何青衣是知道的。
后商的女官,都是子夜时分,在青锁门外排队,等检查了,才一一入宫的。青琐门在皇宫的东北角,五行上属土,正是天睡人睡的方位。所以,女官们这个时候入宫,就不会打搅宫中的神灵。
至于是神灵,还是鬼灵,何青衣觉得,那就不好说了。
第1章 冷月青琐门
到了子初时刻,夏言跟冬语,已经打扮好何青衣。顶 点 X 23 U S顺便,也检查了一番金翘左月,没有问题了,才送上轿子。
邓府南院的两个嬷嬷,带着三顶轿子,几个家仆,出了紫石街,沿着黑火门北上,去皇宫东北角的青琐门。
邓云鸿在西厢楼上,正看着外面的一行人,微微颤颤的那顶蓝色的轿子,应该坐着何青衣吧。
邓云鸿的手里,抓着枚白玉簪子。何青衣是二月十六嫁到邓家,今天刚好一个月,又是十六的月亮呵。那清冷的月光,照的紫石街,一路肃杀的白。
这时,春令拿了件披风,静静悄悄地走了过来。邓云鸿收了白玉簪,轻轻咳了一声。
春令给他披上披风,看了一眼楼下的轿子,说:“这里凉,要不,我给你热个手炉?”
“不用了。”邓云鸿顺手抓了春令的手。
春令顺着他的意思,挨着邓云鸿坐下了。俩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楼下。
突然,春令说:“她不会有事吧。”
邓云鸿半晌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没机会有事。”
而轿子里的何青衣,却异常清醒。
上次嫁来邓家,她一路上睡了过来,可这一次,只要她有一时半刻的走神,死的,就是她,左月,还有金翘三个人。
至于出事连累何家,邓家,或者皇后,怎么可能!
既然邓大公子有能力买通六尚宫的人,安排了何璇玑去守斋宫。自然也有能力买通别人,在自己出错的时候灭口。到时候只说,张留仙病死或者自杀,尸体还了张家,或者拖到乱坟岗上一埋,又有何难。
本来,何青衣就有点起疑,邓夫人的态度,似乎是个阿猫阿狗进宫都成,并不在乎她是何青衣,还是什么其他人。
何青衣原以为,是邓夫人只顾自己侄女安危,有别人代劳进宫,又不露馅,何乐不为。
只是,她和邓云鸿吵架的那晚,搬到南院的西厢居住。深夜邓云鸿来访,做的事情,有点不像他自己,还说什么“保重。”
人若异常,必定有什么话没说。何青衣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对邓家来说,她若成功,自然是好。她若失败,自然也有人顶替她。更何况,说不定邓家,在宫中安排了十个,百个的何青衣,她只是其中一枚的棋子而已。
只是,何青衣有一点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就答应邓云鸿了?而且,答应了也可以反悔,甚至能假借答应入宫,偷偷逃出邓府。自己为什么就没那么做?
是因为邓云鸿,还是因为皇宫?
对何府的小姐来说,皇宫是个最具吸引力的存在,何青衣也不例外。虽然她能看透皇后的不幸和悲凉,可究竟没有身处其地。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也有对皇宫的向往。毕竟,人活着,总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真证明自己了,说不定又悔不当初。谁知道呢。
轿子穿过紫石街,朝光街,到了宣仁街。
宣仁街是条东西向的大道,一路上有三个皇宫的大门,西北角的朱雀门,北大门神武,以及东北角的青锁门。
何青衣她们去的,就是东北角的青琐门。
小时候,何青衣也跟祖父母路过青琐门,据说,她那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何立源,就淹死在青琐门外的护城河里。所以,何青衣小时候,就不怎么敢看青琐门。
没一会儿,轿子就停下来了。有太监尖锐的声音,吩咐着轿夫,把轿子沿着宣仁街排好。
轿夫又扛起轿子,换了个位置。
何青衣悄悄地掀了下莲子,她们排在宣仁街的右侧,金翘跟左月,应该就在她身后。
宣仁街的对面,还排了一个队伍,轿子的颜色姹紫嫣红,不是桃红,就是玫红,还有大红。想来,那一队,应该是未婚女子的队伍。
而何青衣这一边,不是绿色,就是蓝色的轿子,想来,应该就是守寡命妇的队伍。
未婚女子多,队伍就排的很长,而命妇毕竟是少数,寥寥几顶轿子,算上丫鬟仆妇的轿子,也就那么十来个。队伍就很短,何青衣离青琐门,就几步之遥。
到了子正时刻,未婚女子的那一队,先行入宫。
有太监和宫女,引着未来的女官们下轿。女官们的贴身丫鬟,也一左一右跟着。何青衣就看着一个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子,从自己眼前经过。
突然,她一下子就看到何璇玑了。何青衣赶紧放下帘子,然后才想起来,何璇玑看不见她。于是,就又掀起帘子的角落看着,这时,何璇玑已经快到她的轿子跟前了。
何青衣看了眼她的这个姐姐,穿了身蔷薇色的衣裙,袄子略带点玫红跟鹅黄,非常娇俏。只是,上身披了件珍珠衫,坠着十二色宝石,脸上满是憧憬和骄傲,
这珍珠衫,何青衣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据说是肃宗赐给何皇后的,后来孟夫人跟何立源结婚,何皇后又把这件珍珠衫赐给了孟夫人。
太过豪华,太过招摇了,何青衣心想。
等未婚女子走完了,就轮到何青衣这边的命妇了。一个尖嗓子的太监,开始通知命妇们下轿子。
等大家都下来了,何青衣一看,四个命妇,一个四十出头,两个三十出头,还有个她十几岁的样子。大家也都好奇,多看了眼她。
尖嗓子的太监,赶紧去和管事的太监核对,确认何青衣是命妇队伍的,才来引着进宫。
左月和金翘,一左一右扶了何青衣,跟着几个年长的命妇,就往青琐门走。
出发前,金翘表现的并不在意,此刻,却是她最紧张。何青衣停下脚步,问金翘:“翘儿,你帮我理下碎发。”
何青衣的头发,被夏言梳的一丝不乱,金翘看了看,就帮何青衣拢了拢耳朵边的头发。
等她没那么慌张了,何青衣说:“有我,还有月儿呢,别担心。”
左月冲着金翘笑了下,金翘也笑了,俩人又扶着何青衣,往前走着。
三人到了门下,却见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大,沉沉地压在青琐门上,看得人胆战心惊。
第2章 才子徐乾文
三月十六的北疆,还是一副冬天的模样。顶 点 X 23 U S
前几日突然下了场雪,镇远城的城墙上,还积着些半化不化的雪。兵士们踩来踩去,搅的一地黑水,甚不痛快。
周和巡了夜营,骑着匹红马,半卷着黑色的披风,回了城里。
说是镇远城,其实就是个驻兵的营地。因为屯田养兵,渐渐的,人也多了。最后变成个半兵半民的小城,也建了城墙和官衙。又因为是后商领地的最北边,朝廷也不派官员治理,只让驻军的镇国公派人把守。
周和跟了镇国公,原守在北疆重地安宁城。前几日,收了消息,说镇远城外的敌人有异常举动,就过来查看。夜晚容易出事,周和每晚闭城前后,都要巡视一圈。既防止敌人来袭,也提醒兵士小心。
进了官衙,周和把缰绳给了随身的军士,带着一股子寒风,进了后堂。刚进大厅,就听见有个人,在东厢房笑个不停。
周和绕进去一看,徐乾文竟然也来了,拿着封信,守着一盆炭火,笑地不能自理。
看见周和进来了,徐乾文冲着他扬扬手里的信,继续大笑。
徐乾文大周和四岁,自小就有神童之名,长大后,更是天下何人不识君,可谓名满天下。二十岁的时候,毫无悬念地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做编修。
中宗爱他文才,经常带在身边,时不时说经解诗,有意栽培。本来,后商一朝,皇帝的圣旨,只由内阁首辅起草。熟稔之后,中宗有什么想法,也会跟徐乾文说个一二。
可偏偏,天才之流,总有常人不能理解的地方。
徐乾文的毛病,就在于嘴巴太大。中宗今天跟他说的想法,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所有的朝臣都知道了,还能给中宗的思想变化理条时间轴出来。这样就弄的中宗很被动,再加上徐乾文还明着揣摩圣意,明着告诉别人,皇帝想怎么样。
一来二去,有次就出事了。中宗还没下圣旨,朝臣就来请罪了,消息又是徐乾文走漏的。中宗那个叫气啊,本来,哪个君主,都希望自己手下有几个文才斐然的名士,好装点门面。可徐乾文的大嘴巴,让中宗忍无可忍,就想让他吃点苦头。
琢磨来琢磨去,北疆最苦寒,让这个大嘴巴去那里冻一冻,说不定会老实点。再加上,徐乾文和北疆的邓家之间,有点旁枝末节的亲戚关系,去了北疆,也能打听点邓家的事。至于徐乾文能否体会到这层圣意,就看他的觉悟了。
徐乾文何许人,怎么会不知道中宗让他来当眼线。一则,他是邓家的远亲,不会被邓家人排斥,能看见点东西。二则,他要是想回京城,总得拿出点忠心来,还有什么,比监视报告邓如光的行动,更重要的呢?
只是,到了北疆,徐乾文又表现出他天才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整日里写些鬼怪志异,配上北疆风物,加上文采斐然,竟然大受欢迎。
京中士人,最爱徐乾文的北疆故事,那种长河落日,那种春风不度,那种深闺梦里。当然,中宗也在偷偷地读,一边生气,一边又手不释卷。
每次,他写的故事,一传回京城,京城就能抄的洛阳纸贵。徐冲之所以对北疆那么向往,大半功劳,就归徐乾文。
除了写写鬼怪故事,徐乾文还写点战事记录,只是,这人写战争的时候,也喜欢用志异手法,搞到最后,将士们对他,既恨又爱。爱是因为他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恨是因为他写的战事记录信不得,谁信谁丢性命。
所以,每次士兵们传阅战事记录的时候,都要问清楚了,这是不是徐参军写的,还要问个好几次,唯恐被他带到阴沟里去。
徐乾文来了北疆,天天是东门酤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时不时写几句边塞诗,心情好的时候编几个故事,日子过得那个叫,名士自风流啊。
徐乾文还有个理论,历数各朝名士才子,哪个都历经劫波,所以他觉得,自己走的就是伟光正的名士之路,一点都没偏。至于跟皇帝打小报告,他还不如多喝几杯小酒,躺在酒馆老板娘的膝盖上睡个觉。
就这样,徐乾文来了北疆,名士风流之余,还搭上了儿时的小伙伴周和,出错了,还有周和帮他收烂摊子,日子就更舒服了。
周和很无奈的看了眼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徐乾文的名字,可是京城所有官宦子弟的噩梦。好在,周和是武将家庭出身,阴影不深。
抢过信,周和坐了下来,一脚勾过火盆,边烤火,边读了起来。
信是邓大公子写给邓如光的,细细报告了家中各事,最后几句却提了何青衣。
周和拿近一看,哈哈哈,这个徐坤文,哈哈哈,这个何青衣。看到最后,邓大公子说,何青衣定了三月十六的子夜入宫。
周和抬头一看,徐乾文正看着他呢。
周和问:“今天是十六吧。”
徐乾文没说话,看向窗外。镇远城的城墙上面,正压着一轮圆月,似乎,比往日大了许多。
上次回京城,他跟周和去追何青衣。徐乾文以为,京城何家的女儿,能逃到哪里去,一时大意,以为这种娇小姐,顶多知道运河就不错了。所以,他很随意的就选了运河去追。
宋源的马快,他们一早就到了寻沿码头。星泰马车出现的时候,他还以,自己赢定周和了。谁知,车帘子一掀,里面竟然是一老一少两母女。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这何青衣是真狡猾。自己轻敌,竟然中了她的金蝉脱壳。
而渔梁渡的周和,也不轻松,听说,是从艄公堆里把她逮回来的。据说海上雾重,那妮子还学了一口土话,差点就被她蒙混过关了。好在周和谨慎,一个个看过去,才没走漏。
再后来一问,原来周和在四明草堂里跟她见过,知道那妮子狡猾,所以才赌赢了自己。
偏偏,这么狡猾的何青衣,就是徐乾文,周和,还有邓二公子一起引进门的。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第3章 角楼五色旗
周和看完信,边笑边说:“坤文这孩子。www.uu234.net”
其实,徐坤文跟周和同岁,都是十九。徐乾文大他们四岁,二十三。有这样一个聪明绝顶,又拉风至极的哥哥,徐坤文的日子,可以想象,有多黯淡无光了。
只是,徐坤文的文才,虽然远不及哥哥徐乾文,可这人胆子大,做事果决,人又务实,绝对是块当官的好料子。
徐乾文把脚往凳子上一放,问:“邓大公子是不是吃醋了,满纸都连名带姓地叫徐坤文。”
“应该是装样子吧。”周和说:“他们分居总得闹的真一点,正好坤文撞上去了。”
“你说,他们怎么认识的啊?”徐乾文觉得想不通,弟弟徐坤文,一直住国子监,按理说,跟何青衣没有交点啊。
周和指了指信,说:“今年的状元是何学瑜,就是她大哥。”
“何家也开始走科举的路了?”徐乾文点点头,表示有点意思。
“不止呢,”周和说:“他们今年选上三个女儿了。我们才两个,对了,你妹妹那边有什么消息嘛。”
徐乾文摊摊手,说:“我们府里的信慢些,应该明后天才会到吧。”至于徐若兰,徐乾文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若兰不像他,反倒像弟弟徐坤文,胆大心细,不会出什么差错。
“对了,皇帝让你进宫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徐乾文突然问。
周和摇摇头,说:“还没回复呢,只说北边战事吃紧,一时走不开,还拖着呢。”
“去的话小心点,”徐乾文说:“中宗貌似宽厚,实则多变,非仁君之相。”
周和点点头,烧了邓大公子的来信。
炭火跳了两下,不知,以后会如何发展。
中宗知道周和少年英雄,又是邓如光的左膀右臂,名曰进宫,实则是分化他们,收为己用。
只是,朝中文官武将内斗惯了,周和这样只懂行军打仗的人,又如何应对的过来。
徐乾文有点担心周和,就说:“要不,我给皇帝写封告密信,跟了你一起进京城?”
“你进了京城,老爷怎么办?”周和更担心邓如光,他戎马一生,多病性子又急,很容易出事。
说话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邓家的两个子弟,被皇帝豢养在京城做人质。身为将门之后,却只会纸上谈兵,没上过战场,更没带过兵士。
邓如光的身边,就只有周和跟徐乾文。周和懂谋略,精骑射,在士兵中也有威望,邓如光是把他当继承人带的。徐乾文虽然不着调,可认真起来,谋略兵法无不精通。这两人组队,即使邓如光回京养老了,北疆也可以无忧。
老一辈的将军里面,还有个张允智勇双全,可他一人守着西霞关,片刻不能离开。偏又生了个有勇无谋的儿子张超,冲锋陷阵可以,让他带兵驻守却还需时日。
要是中宗再催一次,恐怕周和,就只得离开了。而这个,又洽洽是北疆邓家,最脆弱的地方。
而京城里的邓大公子,也正为这事头疼。
他们忙着布局,皇帝也忙着布局。一来一往,现在是邓家落下风。
十三年前,邓家是门庭若市,子孙繁盛。邓敬贤守了北疆,力挫强敌,声名显赫。女儿嫁了皇二子汤辛,全家就合力扶植汤辛,送他登上帝位。
谁知,就在肃宗驾崩前后,邓家一下子遭了灭顶之灾。
先是邓家长子邓如晦一门全灭,三个孙子,最大的都快十三了,最小的也七岁了。
接着,是邓家次子邓如光的长子邓云鸿中了痴梦,邓太子妃假借王命,才救回一条性命。装病装了十几年,怕的,就是有人再朝他们下手。
邓如晦是同辈的领头,他一死,毫无准备的邓如光被推上了镇国公的位子。在北疆跌跌撞撞,有输有赢,这么十几年了,才正式站稳脚。
好在周和八岁来了北疆,打拼到十五六岁,对北疆的事,无所不知,成了邓如光的支柱。接着又“发配”来了个徐乾文,北疆才看起来有了些人才。
留在京城的邓家,同样难熬。
宫里的邓皇后,虽然中宗一登基,就给了宝印宝册,封了皇后,可始终一无所出。眼看着,同时进太子府的德妃静妃生了儿子生女儿,接着,后来的妃嫔女官也一一生了儿子,邓家是心急如焚。
他们推了汤辛继位,为的当然是邓皇后的孩子,而不是什么德妃静妃的孩子。可这么一来,他们的努力,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嘛。
偏偏五年前的女官选拔,皇帝特意剔了跟邓家有关的,何家有关的。为的,就是等那一批皇子们都长大了。
现在,皇长子都十三岁了,皇帝已经有了立储的打算。这次的女官,就是最好的凭证。不拘何家的,还是邓家的,只要年轻貌美,皇帝都收。心里,其实就是不再忧虑了。
北疆的周和在犹豫,京城的邓云鸿在头疼,而宫里的何青衣,却苦不堪言。原因无他,只不过宫中的日子,实在是难熬了些。
三月十六的子夜,何青衣带了左月金翘进宫。左拐右绕,到了东北的角楼。角楼前面有块空地,黑压压站了百来号女官跟丫鬟。太监们点好名,就给了各人一块木牌。青白红黑黄,五种颜色。未婚姑娘的是实心牌,丧偶命妇的空心牌。领了牌,各自到举旗的太监跟前报道。
何青衣领了块黄色的空心牌,去了黄色的旗子前面报道。差一点,就跟何璇玑迎面碰上好在,何璇玑根本就没料到何青衣会出现在这里,目无斜视地擦肩而过,吓得何青衣是一身冷汗。邓云鸿说的靠不靠谱?要是分一个组,可就真完蛋了。
眼见着何璇玑拿了块黑牌,去了黑旗下面,何青衣才算舒了一口气。暂时安全了。报好道,何青衣才发现,进宫的四个命妇,一人一个组。年轻的姑娘们,却几乎都集中在青白红黄四个组,黑色旗子前面,只有几个人零落站着。而何璇玑的珍珠衫,显得格外刺眼。
何青衣心想,那组应该就是斋宫的了。想来,一定是那些没有门路的,或者皇帝不喜欢的,才会分到黑色组。而何璇玑,估计是被邓大公子给坑了。
第4章 六尚宫分组
果不其然,一会儿,黑色组人少,已经核对好了名字样貌。由太监宫女带着,沿着原路,似乎是往宫外走了。
何青衣看着何璇玑的背影,有点感慨,她是满载希望而来,却失望而去。谁知,何璇玑却突然朝何青衣的方向看来了。
吓的何青衣赶紧缩头,原来,何家的两个姐妹,竟然也在何青衣的黄组。两人正跟何璇玑招手作别呢。
何家长房的人,应该是给自己女儿安排好了去处,至于何璇玑,长房未必放在心上。走了,正好少一个竞争对手。更何况,何璇玑身上,还有三瞎子的皇后预言呢。
趁着月光,何青衣打量了一下何璇珺和何璇珍两姐妹,长的,倒是跟何璇玑有几分相似。何璇珺高挑身材,却削肩鹅蛋脸,何璇珍稍矮,却瓜子面庞,各有各的韵味。何青衣回了头,打算找找那个脸上有红痣的张留梦,还有那个可能会像徐坤文的徐若兰。
谁知,边上就有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上来跟何青衣说话:“姐姐万福,我们这是分到哪一局了呢”
何青衣一看,眉心左角上,可不正好有颗绿豆大小的红痣嘛。
按理说,脸上手脚上有痣的,第一轮选拔,就会被淘汰。不知道这姑娘,是如何闯到这一关的。看她光明磊落,也不像动了手脚,遮掩过来的。
谁知,那姑娘见她没有反应,就问了边上的姐妹,一个略显丰腴的姑娘说:“管事的那个嬷嬷是尚服局的蒋司衣,我们进的,应该就是尚服局。”
未婚的女官们,进宫前在行宫住了几天,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讲了些宫闱床第的事。住了几天,对宫里的人事,也有些了解。所以,这个姑娘,就认出蒋司衣来了。
后商的女官,归六尚宫管理。六尚宫按衣食住行礼分五局,五局之上,主管的是尚宫局。尚宫局的女官从下属的五局里挑选,而下五局又分为:尚功局,尚食局,尚寝局,尚仪局,尚服局。
每一局,都有一名四品的头领女官,分别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功,尚寝。领头女官之下,还有五名五品的主管女官,分管具体事宜。比如在尚服局,就有司宝,司衣,司杖,司饰,司履五部,这五部各有一名五品的主管女官。她们下面,还有十名副手,一般年纪大的称为嬷嬷,年纪轻的称呼为姑姑。
也就是说,六尚宫里管事的,就有一名四品的头领女官,五名五品的主管女官,以及十名从五品的副手。除去这十六名主事女官,六尚宫里还有一部分最低级别的女官,以及使唤的宫人。
像何青衣她们这样入宫做女官的,就是最低级别的女官。今年三月十六进宫的这批,一共有四名命妇,二十七名未婚女子。
孀居的命妇入宫,一般都打定主意,要在宫里终其一生。所以,很多都做到了各局的头领女官,或者主事女官。听说,六尚宫之首的万尚宫,就是肃宗朝进宫的寡妇。
而年轻女子,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进宫做女官,冲的就是妃嫔的位子。所以,大家一入宫,都想着怎么在皇帝面前露脸,得个宠幸,并不在各局的事务上用心。但是,毕竟僧多粥少。虽然女官五年一选,可被皇帝看上的,也不多。
比如五年前的女官,因为是中宗第一次挑选,所以报名的人特别的多。一口气,就来了四十多名。可最后被皇帝看上,宠幸,最后有个一儿半女的,也不过寥寥四人。
十分之一的几率而已,如果按这期的二十七名来算,最后,可能也就两三位小姐,会成为人上人。
再加上,中宗是个不沉溺女色的皇帝,又勤于朝政,在后宫的时间,本来就少。虽然正值壮年,不过三十二岁,却十分节制。除去邓皇后没有生育,宫中妃嫔,多有所出。光皇子,就已经有五位了,而且,皇长子跟皇次子,也已经十三岁了。
一方面后继有人,另一方面又子孙繁盛。这次的女官入宫,不过是给臣子们一个褒奖,让他们知道,皇家看见他们的忠心了。
可话说回来,那么多官宦人家,都送女儿入宫,皇帝总也有个讨厌的吧。比如说,是讨厌她父亲,祖父,又比如说,是讨厌这个女孩本身。那怎么办呢?总不能香的臭的,都往宫里塞吧。
所以,进宫的女官,就有了些潜规则,就比如说行宫里听课的事。进宫前几天,所有入选了的小姐们,要集体住到行宫,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讲讲规矩。
其实,这些事,各家的小姐,都高薪请人讲过。这行宫住宿,就是看看这小姐的性格脾气,到底怎么样。皇帝有时候兴起了,也会去行宫偷偷看上一眼,若是哪位小姐人美性格好,被皇帝看中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行宫的事一结束,分组的安排就出来了。一方面,要考虑她家里父亲,祖父的位子,一方面,也考虑这个小姐本人的外貌性格,是否讨喜。然后再安排到尚宫局管的尚仪,尚服,尚食,尚功,尚寝五局。
前朝的事有些遥远了,暂且不提。光说中宗一朝,女官们进了哪一局,基本就注定她是什么命运了。
五年前的女官进宫,四十多名小姐,就出了四位妃嫔。而这四位,全出在尚寝局。其他的四局,一个都没出不说,那个尚仪局,还是个比冷宫还可怕的所在。
你问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见不着皇帝,还被丢到宫外的斋宫去了。
你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姐,去那种孤魂野鬼出没的斋宫,能活几天?有些一去就病了,有些一去就给吓死了。别说受宠了,连小命都保不住,能不可怕吗?
所以,这一次女官进宫,大家也都知道,尚寝局是个好地方,可尚仪局,可千万碰不得。
可这事,又由不得人。分你什么牌子,你就去哪里报道。
这不,何璇玑就领了块黑色的牌子。
第5章 白头宫女在
除去六尚宫的女官,皇后跟妃子的宫苑,也有自己的管事女官。顶 点 X 23 U S
不过,这些女官就不称尚宫,尚服,尚仪,尚寝,尚功,尚食的官名了。年纪较大的,一般称呼一句嬷嬷。而年纪小一些的,比如二三十岁的,则称姑姑。再小一点的,也有人敬称一句姐姐。
相当于说,各宫各院只管自己的事。要是涉及到衣食住行礼,就去和六尚宫打交道。彼此之间的女官,既没有上下级关系,也没有谁听谁的。一般来说,哪一宫的主子得势些,说话的分量,也就重一些。
这样一来,就使得尚仪局,夹在中间很尴尬。
因为,尚仪局管的祭祀礼仪之事。可是,后宫女眷里面,有资格参加高规格祭祀礼仪的,本来就少。再加上,随着皇后妃子祭祀出行的,也是她们宫里的亲信,轮不到尚仪局的女官去陪。即使有什么册封仪式,尚仪局分到的活,还不如尚服局,尚功局的多。
这就使得,尚仪局的女官,没什么事可做。也就偶尔的皇帝祭祀,还能出点微薄绵力。
可祭天祭地祭祖的事,又主要在皇城外的斋宫。渐渐的,尚仪局的女官,多数就给打发到宫外的斋宫,伺候皇帝一年几次的祭天祭祖。
可祭天祭祖的事,女官即使到了皇帝跟前,皇帝也没那心情啊,即使有心情,也不能怎么样啊,违制不说,还有不敬不孝不礼几重罪名呢。
所以,女官去了宫外的斋宫,几乎就再无回宫之望了。这也是,为什么五年前去斋宫的女官,很多都郁郁死于宫外。
而分到其他四局的女官,接触皇帝的机会,就多了不少。
像尚寝局,主管皇帝的起卧以及妃嫔的进御,最有机会见到皇帝。比如尚寝局的司设司,主要管皇帝寝室的床帏茵席,洒扫张设之事。而司灯司负责掌灯,机会也不少。还有司舆司,负责伞扇,羽仪之事,露脸的机会也多。所以,五年前的女官,成妃嫔的四位,都出在尚寝局。
而其他三局,比如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见皇帝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
尚服局主要负责衣物,宝印,首饰,在这三局里面,还算机会较多的一局。而尚功局负责女红刺绣,尚食局负责饮食酒水,极少有机会去皇帝,甚至妃嫔跟前露脸。
这一批女官,总计未婚女子二十七人,命妇四人。
四个命妇,除去尚仪局是守斋宫,尚宫局得选拔,分别进了剩余的四局。那位四十来岁的命妇去了尚寝局,两位三十来岁的命妇,一个去了尚食局,一个去了尚功局,想来都有技艺伴身。而剩下的何青衣,却进了尚服局。
未婚的二十七名女官,有三人,包括何璇玑,跟着宫女太监去了尚仪局。剩下的二十四人,平均分成四组,每组六人。加上命妇,每组七人。
也不知道,这一批人里,最后谁能胜出?
没一会儿,领头的嬷嬷和太监就开始叫名字了。果然,何璇珺跟何璇珍都在这一组里。接着,喊道张留梦的时候,那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就应了。
等喊道张留仙的时候,何青衣恍惚了一下,马上应了。她一应声,那个张留梦就赶紧回头,凑到何青衣身边,说:“姐姐,姐姐,是我,留梦啊!”
何青衣摸摸她的头,低声说:“刚才看到红痣,我还不敢认呢。”
张留梦笑眯眯地说:“我小时候见过皇上,他还夸我这痣长的好呢。姐姐你怎么才来?”
原来如此,既然皇帝都说好了,那宫女太监又怎么敢说不好呢,自然放她进来了。
何青衣笑着说:“北疆来这里路远,耽搁了好久,前天才进京城。派人去你们府上一问,说你已经进宫候选了,那我就住姑妈家里了。”
“哦,我们这批姑娘,先去行宫听嬷嬷们讲课了。”张留梦看了一眼何青衣的水蓝色素服,换了个话题,问:“姑妈还好嘛,我也好久没见她了。”张留梦问。
“挺好,就是白头发多了些。”何青衣据实回答。
“哎!”张留梦很老成地叹了口气,又问:“大哥哥好吗?”眼里,竟然全是期盼。
何青衣心里一惊,这大哥哥,应该是邓云鸿吧,怎么邓夫人的两个侄女,都喜欢他呢?究竟好在哪里啊!就说:“大哥哥好多了,就是老咳嗽。”心想,怎么就没咳死那个撒谎精呢。
俩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前面的嬷嬷就开始说事情了。何青衣赶紧收了声,这会儿,可不是拉扯家常的时候。更何况,张留梦要是问张允夫妻如何,何青衣还得打打腹稿别说漏了呢。
黄旗子下的女官,一共七人,两个何家姐妹,两个张家姐妹,还有三人,分别是陈芙蓉,黄曼丽,王心怡。好像是有人,故意把姐妹们,分到一个组里。
说话的嬷嬷姓蒋,是尚服局的司衣主管。何青衣心想,这嬷嬷都快五十了,都管了多少年衣服?
蒋司衣让大家安静一下,就开始说尚服局的事了。
尚服局分司宝,司衣,司杖,司饰,司履五司,每部各两名副手。而新进的七名女官,就要分到这五司见习。
介绍完五司的具体职责,以及领头的女官和副手是谁。蒋司衣也开始说一些体己话了,“我跟大家一样。”
她还没说完,黄曼丽就偷偷地嗤笑了一下。何青衣明白,黄曼丽这是笑蒋司衣年纪那么大,怎么跟她们一样。
蒋司衣也没生气,笑了笑,说:“大家别笑,我是肃宗那朝进宫的女官,跟大家一样的,就是年份久了点。”
说笑着,又开始严肃起来了,说:“进宫的时候,我也有些奢望,跟大家的心思一样。只是,我们女官成妃嫔的,有确实有,可真的不多。绝大多数,临死还是个女官。所以,我希望大家能用心学本领好好做事,这个才是你们在宫里的立身之本。”
蒋司衣一边说话,一边一一打量着这几个人。
第6章 闲话肃宗时
分到尚服局的七名女官,有六名是未婚的官宦小姐,有一名是孀居的寡妇,也就是顶替了张留仙之名进宫的何青衣。www.uu234.net
七个人里面,年纪最小的,是十四岁的王心怡,娃娃脸,笑起来满是稚气。陈芙蓉和黄曼丽长她一岁,一个娴静一个俏皮。
十五岁的张家两姐妹,张留梦有着武将女儿的风度,直爽俏丽。而留仙虽然最美,却成熟持重,素服低调,很符合她孀居的身份。说话间,衣裙不动,神色不变,蒋司衣看了,很是放心。
但是,十六岁的何家两姐妹,却是另外一种模样,何璇珺长身削肩鹅蛋脸,像极了前朝的何皇后,气势咄咄逼人。而何璇珍身上,就没这种凌厉感,柔和了几分,但眼神很是坚定。
看了这两姐妹,蒋司衣内心,隐约有些不安。
毕竟,肃宗一朝的很多人,都已经作古了。可蒋司衣是肃宗朝进的宫,当时,何皇后的皇长子刚刚夭折,而庄妃的二皇子,却已经在宫苑里满地跑了。何皇后脸上的表情,蒋司衣见过一次,却终身都不能忘怀。
也不知道是因为见了何皇后的表情,还是因为没有机会见着肃宗。蒋司衣在宫里的尚服局,一呆就是十年。一眨眼,她就过了最美的时候,成了尚服局的一个老女官。
于是,蒋司衣也不再奢望,专心做事。
之后,肃宗又宠了几个妃嫔,蒋司衣也有点模糊了。毕竟,肃宗一有宠妃,尚服局就忙的要命,哪里还顾得上八卦呢。
再过了六七年,皇次子十八岁了,娶了镇国将军邓敬贤的长女,也封了太子。可听说,肃宗又有了一个宠妃,只是,这个宠妃,宫里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她了。
可是,蒋司衣却印象深刻。因为,那宠妃只穿青色衣物,害得尚服局,铺天盖地,各种青色的衣物布料。看多了青色,蒋司衣觉得,自己都快青光眼了。
好在,没几天,那宠妃就怀孕了。
这后宫啊,只要你一怀孕,离死就不远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那宠妃就没了。服侍过她的人也因此获罪,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一时间,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存在过,只记得,那宠妃封了个古怪的称号,梅妃。
梅妃一死,肃宗就干脆不上朝了,整日里找些道士炼丹,不见朝臣。那一年,宫里所有的东西,肃宗都要梅花,梅花的布料,梅花的香料,梅花的木头,梅花的金镶玉。
看了一年的梅花布料,蒋司衣觉得,自己又快瞎了。
谁知,肃宗突然又上朝了。没几天,过了新年元宵,何皇后突然就殡天了,何嫔也被打入冷宫了。蒋司衣不敢多想,心里也隐约知道些什么。
接着,就是肃宗的最后一年了。
宫里,已经没有孩子出生了,可肃宗还是不停地吩咐,要做公主的衣服,一岁孩子穿的大小。于是,蒋司衣又做了一年的公主衣物。可哪来的公主呢,肃宗最小的孩子,也就是庄妃的七皇子汤由,也已经快五岁了。
蒋司衣记得,那是个特别冷的春天,突然有一天,宫里有人大喊:“皇上驾崩了!”
肃宗就这么去了,而蒋司衣,也已经是个快四十的妇人了。她的青春,她的希望,她的幻想,随着肃宗的驾崩,一切都归于平淡。
同期进宫的,有的受了宠幸,红了几天,不是死就是疯。蒋司衣觉得,自己这样也挺不错,有份安身立命的事,日子也过的安稳。
一晃就是中宗一朝,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邓太子妃,一进宫,也逃不脱后宫的魔咒。
从第六朝的何皇后开始,到第九朝的何皇后,再到这一朝的邓皇后,五位皇后,谁都没有生育。
肃宗的何皇后,千辛万苦生了个皇长子。养到两岁多,突然就殁了。这一朝的邓皇后,就干脆没有生养。
中宗和邓皇后是少年夫妻,十八岁结婚,十九岁登基。
中宗登基的时候,邓家遭了巨变,其他的朝臣武将开始得势,他们的女儿,也一一入宫为妃。从一开始的一后两妃,过了十三年,也是三宫六院住满了人。说好的恩情,也只是昨日的梦罢了。
而今,德妃的皇长子,也已经十三。而静妃的皇次子,也是这个年龄。年纪离的近了,不免起了争夺之心。
中宗为了安定后宫和朝廷,也快立储了。
只是,中宗立了储,这些个进宫的小姐,还图个什么呢?就为了伴着君王,生几个皇子公主吗?
而眼前的这两位何家小姐,要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蒋司衣觉得,这一年,不知道,又会如何腥风血雨。
看仔细了这七位新人,蒋司衣想了想,吩咐说:“尚服局分五司,我先前说过了,有司宝,司衣,司杖,司饰,司履五司。你们七人,何璇珺跟张留梦去司宝,何璇珍跟张留仙去司衣,陈芙蓉去司饰,黄曼丽去司杖,王心怡去司履。”
下面的七个人,彼此交头接耳地说了好一会儿。司宝,司衣,司杖,司饰,司履,各自管着宝印,衣服,典仗,首饰,鞋袜。管宝印的,有很多机会见皇帝后妃,管衣服的也是。
何青衣心想,出面的应该多是何璇珍,她一个未亡人,不用见什么皇帝后妃。
等她们说好话,蒋司衣又说:“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还能睡上一会儿,现在大家跟着李公公,快点去尚服局。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妥当了,去睡个一会儿,天亮还得做事呢。”
说完,蒋司衣带了两个副手,神色匆忙地先行离开了。跟着她的那两个副手,也快五十的样子了。
何青衣心想,估计,这两个人副手,就是蒋司衣入宫时带的丫鬟。
再想想自己和左月金翘,何青衣心里,不禁感慨万分。
自己可千万别沦落到蒋司衣这个地步,出宫出不去,带着左月和金翘,熬到五十岁,还要深更半夜去给一群丫头片子训话。那样的话,她要是见着邓大公子,能用指甲活活剥了他的皮。
第7章 宫里和宫外
蒋司衣一走,这七个人就带了丫鬟,跟着李公公去了尚服局。
深更半夜,也看不出方向,只得跟着他东拐西拐,到了个两进的宫苑。应该还在皇宫的东北角附近,因为,院子里还能看见东北的角楼。十字屋脊,三重檐迭出,四面亮山,多角交错,夜色下看去,甚是绮丽。
众人谢过李公公,给过赏钱,进了各自的房间,这一出进宫的大戏,才算有了个小结。
何青衣踢了鞋子往床上一趴,一动也不肯动了。你说,好好的去江南买座宅子,天大地大我最大,想干嘛干嘛,来这里做什么?她何青衣一不想做皇后,二不想当妃子,来后宫搅什么浑水,真后悔啊!
金翘拿了块湿巾,给何青衣擦了脸,也去躺着了,还一边叫唤:“小姐,不能随意说话,可憋死我了。”
何青衣不停苦笑,后悔不迭。
左月还任劳任怨,在那里收拾次日的衣服。
何青衣她们进宫,是最低一级的女官,本该是粉红色的宫装,却因为她是个寡妇,就给了套青色的。她的两个丫鬟,也给了套杏色的宫女服装。
左月正收拾那几套衣服呢,一边说:“小姐,宫里又穿不了自己的衣服,那二公子干嘛还给咱们添置衣物呢?”
何青衣哪有什么心情聊邓二那个纨绔子弟,随口就一句:“他钱多了没处使呗。”
突然,何青衣打了个寒颤,问左月:“月儿,我的衣服里面,可有红色或者艳色的衣服?”
左月想了想,说:“小姐,有两件薄红梅的夏天衣裳。其余的,都是素色。”
“嗯,”何青衣点点头,说:“你也赶紧躺一会儿吧,明儿还有别的事呢。”
尚服局的住处,就两间卧室一间厢房,小归小,却五脏俱全。何青衣躺了里间,金翘和左月睡了外间,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厢房。
何青衣心想,这薄红梅的衣服,应该只是邓二公子那个糊涂虫的无心之举吧。她何青衣是能穿红色,可张留仙不应该穿红色。虽然,那天在邓府南院,张留仙毫无顾忌。可在皇宫,她一个守寡的妇人,穿不得艳色。
何青衣当然知道,她是邓大公子的一枚棋子。当然,她也知道,她这枚棋子,是来助攻的,帮着张留梦跟徐若兰怀孕受宠的。
助攻归助攻,何青衣可不愿意,自己上阵当张留梦,或者徐若兰。可千万,别让邓大公子给卖了,最后也成了张留梦徐若兰,那样不仅是欺君,而且还彻底走不脱了。
何青衣想了下,觉得那两件薄红梅的衣服,应该是邓二公子的无心之举,跟邓大公子那个心机狂魔无关。这才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而宫外的邓府,这会儿的灯,还未熄灭。
邓云鸿的书房里面,半蹲了一个黑衣男子。
邓云鸿坐在椅子上,一改往日病恹恹的模样,神情严肃,拿了张纸,正在看着。
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看来,中宗是真要动手了。
既然他要周和,就给他周和。难不成,周和进了宫,就不是邓家的人了?
邓云鸿冷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信,父亲那边,他自有安排。必要的时候,先示弱,才是明智之举。
“起来吧!”邓云鸿对着地上的黑衣男子说:“你让无声去北疆,通知一下周和,皇帝要是再召,让他从了。”
“是!”黑衣男子回答。
“无声就留在北疆,”邓云鸿说:“保护好老爷,记得随时报告!”
“是!”已经起身的黑衣男子,似乎只会这么一个字。
看邓云鸿放下了手中的信,黑衣男子从衣服里面,又摸出一封信,递给了邓云鸿。
邓云鸿看了一眼黑衣男子,接了过来。
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嗯,这次做的不错!让他们好好奖赏办事的人。”
“是!”黑衣人又是如此回答。
“何青衣没有起疑吧?”邓云鸿问。
“到目前还没有。”黑衣人终于说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那就好!”邓云鸿说。
“我会继续派人监视的。”黑衣人说。
邓云鸿点点头,问:“无面,何学瑜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黑衣人说:“何青衣十一二岁时,确实病重。何学瑜回家时见她罚跪,替她求情,孟夫人答应了。此后,两人之间没什么联系。不过……”
“不过什么呢?”邓云鸿有点不耐烦。
“何青衣十三岁的元宵节,似乎打算出府去见一个什么人。而何学瑜在元宵节后的第二天,跟孟夫人提出要解除跟他表妹的婚约。”黑衣人说的很谨慎,毕竟,这两件事没有直接联系。
“之后呢?”邓云鸿又问。
“第二年,何学瑜也不闹了,默认了孟夫人给他定的婚约了。接着,何青衣就嫁到这里了。”黑衣人把事情,就事说事地描述了一下,其中的联系,也已经隐约可见了。
“嗯。”邓云鸿点点头,又问:“那徐坤文呢?”
黑衣人说:“徐坤文也是通过何学瑜认识的。何青衣第二次出逃,就去的国子监。门子说,徐坤文给何青衣带的路。”
邓云鸿点点头,半闭上眼睛,说:“很好,很好。”
那个叫无面的黑衣男子,本来毫无表情,听见邓云鸿连说了两声很好,不禁面露喜色。
“你下去吧。”邓云鸿挥挥手,无面从窗口一闪,就消失了。
邓云鸿睁开眼睛,无面已经走了。他心里很明白,何学瑜对何青衣的感情,绝对不是哥哥对妹妹那么简单。看见孟夫人虐待异母妹妹,出手相助这点不稀奇。可稀奇的是,他一个娘家哥哥,竟然会帮何青衣从邓府出逃,感情好的过分了。
无面这么一说,邓云鸿就明白了,何学瑜闹退婚,为的就是何青衣。然而,何学瑜很快就弄明白了,那个心上人,其实就是他妹妹何青衣,自然也就不闹退婚了。
只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邓云鸿有点憋气,什么方法,能心意相通,却又见不着面?当然是书了!
想起何青衣老带着的两本《后商概要》,邓云鸿就站起身来,打算去西边楼一趟。
第8章 死棋变活棋
邓云鸿一打开门,春令和秋辞就守在外面。m.www.uu234.net
看他出来,秋辞赶紧伸手扶着,问:“是回房嘛?”
邓云鸿推开秋辞,说:“现在没人看见,我自己走,你们退下吧。”
秋辞还想说些什么,春令伸手扯了一把秋辞,默默地退下了。
秋辞的眼里,有那么一丝委屈。她当然知道,他能走能跑,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她只想多挨着他一会儿。哎!以前他从来不拒绝,可现在。
邓云鸿一个人去了西边楼。
白日里装病,去哪里都要人搀扶,这样的日子,他实在受够了。他的院子,二楼不怎么允许下人们出入,到了晚上,更没人看见他行动。
邓云鸿进了何青衣住过的卧室。
自从那次假装吵架,何青衣一走,他也没再进来。
暖阁里一切如旧,除去少了块砚台,该恢复的,都恢复了。书架早已扶起,墨汁也早已洗去,似乎那场闹剧,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邓云鸿想起来,何青衣还跟他抱怨过,说他干嘛摔她最喜欢的砚台。邓云鸿的脸上,微微有了点笑意,想着,等下,让春令拿块砚台过来。
随手,抽出那两本《后商概要》,看了眼上面何学瑜的字迹,邓云鸿有点厌烦地把书丢下。
再一看,书架上赫然放了个锦盒,上面贴了张字,《女训》。
邓云鸿笑了,何青衣怎么会看那种书?
还是说,孟夫人觉得,何青衣应该多看看这类教女人听话认命的书?
邓云鸿打开盒子,拎出一本,再看看,里面似乎很多本。
邓云鸿觉得有点古怪,写《女训》的蔡邕,就写了短短的一篇文章,何至于一本书都抄不下,还要那么几十本?
翻开一看,竟然是各朝各代的后宫争斗,故事残忍,诡计百出。搜罗这些故事,也算不得什么。可关键在于,每篇故事,都有长篇分析。从宫外的势力,到妃子的性格弱点,可谓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邓云鸿翻了一下,不禁头皮发麻,何家的女儿,竟然看这样的书。那自己送进宫的人,又如何是她们的对手。
再翻了一下,又看见何学瑜的字迹了,正楷写的笔力险峻,没想到何家的男子,竟然也读这样的书。邓云鸿摇摇头,也不知道在感慨什么。
再翻了几页,却看到字迹娟秀的评语。邓云鸿心里一乐,没想到,何青衣那见缝就钻的市侩作风,字迹竟然那么娟秀。
他也不看故事了,光看有没有评语,有的话,他再看一下故事。合起来看,也能猜到何青衣读书时的心情,正有点与她同乐的时候,又看见何学瑜的字迹了。
邓云鸿有点心烦,快速地把二十四本《女训》全部翻了一次,专挑着何青衣的评语。谁知,翻到最后一页,书上赫然写着:“人约黄昏后,月白,黑火。”
邓云鸿恨恨地丢下《女训》,原来如此。
何青衣出门要见的,就是何学瑜。只是,邓云鸿心想,这何学瑜是个书呆子,元宵节的晚上,得有多少人出门看灯?月白又是男子衣物的常见色,黑火又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怎么碰头?
哼,邓云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火气,也不知道,是气何学瑜是何青衣哥哥,还是气何学瑜跟何青衣聊的来。
邓云鸿理了下书,打算放回盒子,却觉得底部不平坦。伸手一摸,竟然是根金钗。
拿出来一看,可不就是那根玄鸟金钗。
何青衣没带走啊,邓云鸿有点高兴,似乎她还打算回来的。
只是,这金钗,也确实不好带到后商的宫里去。练氏害的仁宗,差点就亡国了,这金钗对后商来说,还真不吉利。
可对别人来说,就不一定了。邓云鸿把金钗放平了,又摆上了书。
打算走了,邓云鸿又进卧室看了一眼。跟那天他来躺着的时候,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动过。
邓云鸿想了想,把袖子里的白玉簪,拿了出来,塞到枕头的下面。
谁知,摸到枕头,却闻到一股子梅花的味道。
这梅花,邓云鸿想起来了,何青衣去见何学瑜的那一晚,回来的时候,头上明明沾了桃花的花瓣,却像梅花的味道。
而他每次见了何青衣,只要闻到梅花味了,晚上就不再噩梦。似乎,这梅花味道,却是他噩梦的解药似的。
邓云鸿有点心慌,匆匆塞好白玉簪,回了自己的房子。在何青衣身上,他有了太多不该有的情绪,甚至想法。
要知道,张留仙进宫亦可,不进宫亦可。虽然她这人是浅显易懂了些,可毕竟是个寡妇的身份,宫里再险恶,张留仙只要不犯死罪,自保还是可以的。更何况,邓云鸿根本就不在乎,张留仙是死是活。
只是,何青衣的出现,让张留仙这枚死棋,突然有了很多种可能。
他们邓家,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了。
邓皇后的地位,加上他们邓家的军权,再有一个皇子,中宗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进宫的张留梦,虽然是邓夫人的侄女,可她父亲张充,却在三边总督麾下。即使得宠,邓家也不一定能说了算。
而进宫的徐若兰,关系就更远了,勉强有点远亲的关系。更何况,徐家本身就是诗书鼎盛之家,不怎么把武将放在眼里。就邓家以前的权势,徐老爷子,该吹胡子瞪眼睛的时候,还是照做。
可张留仙的身份,就不一样了。既是邓夫人的侄女,又是邓家将军张允的女儿。可以说,张留仙如果得宠,跟邓家女儿得宠,没太大区别。
当然,像张留仙那个样子进宫,要想争宠,就跟做梦一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别惹祸。可何青衣就不一样了。
至于张留仙的寡妇身份,哼,后商一朝,皇帝娶寡妇的,还真不少。不差她一个何青衣。至于何府,谁敢跟人说,那个受宠的张留仙是他们何府的小姐?
这三个人,无论谁得宠,谁生皇子,邓家都有好处。邓云鸿,又怎么会给何青衣留退路呢?更何况,欺君之罪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让她永远成为张留仙。
这何青衣,果然还是嫩了些。
尚服局见皇帝的机会,可是大把的。庆王说她眼熟,那中宗呢?
第9章 女官和宫女
当然,此刻的何青衣,根本就不知道邓云鸿的内心活动,她只隐隐觉得有点不安。www.uu234.net
不安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邓夫人明明不喜欢她,却让邓二公子陪着去买衣服首饰。虽然是因为她买衣物的时候,跟徐坤文的对话,惹来了之后的争吵分居。可邓夫人,并不知道她认识徐坤文。
所以,即使没有徐坤文,邓大公子,也会找别的事情来吵。既然要让她假装张留仙进宫,为什么要送衣服首饰?一个不抛头露面的寡妇,需要什么好看的衣物?再说了,何青衣嫁到邓府,孟夫人虽然不乐意,可衣服首饰也给了一些。何青衣的衣物,还不至于让人看不下去。
邓夫人打扮她的心理,有点明显。
第二个原因,就是邓云鸿分别时的异常举动。如果说,何青衣会安全完成任务,帮张留梦和徐若兰,都达成生皇子的目的,再因病出宫,或者得了个品级出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邓云鸿的言行,却让何青衣觉得,自己是出不了宫了。
两件事一合并,也难怪她疑神疑鬼,怀疑邓二公子给她的两件薄红梅有问题。
只是,宫里不比宫外,何青衣没有那么多东想西想的时间。
这不,刚睡了一两个时辰,天色刚亮,尚服局的人,就开始起床了。丫鬟们忙着进出,给女官们端水送茶。
院子里响起洒扫的声音,却听不见一声半语的闲话。
没一会儿,就有宫女,给各房送来早饭。丫鬟们收进去,主仆用完早饭,就开始往尚服局去。
到了辰初,女官们,就已经梳洗好,吃过早饭,在大厅里聚齐了。
尚服局有两进院落,女官们住后进的房子,生活也在后进的院子里面。而前一排的宫苑,就是办事的地方。
昨晚的七人,匆匆见了一面,彼此都穿着宫外的日常服饰。今天,除了何青衣,其余的六位女官,统一穿了身淡粉的宫装,看上去清丽又娇俏。
而何青衣的那套青色宫装,却是绀青。说是蓝色,却带点青紫的味道,正是四十来岁寡居的妇人,常穿的颜色。样式跟其余六位的宫装,一模一样。
何青衣看了下其他女官的服饰,最低的级别,都是淡粉色。而副手们穿的,却是什么颜色都有,只是,领子都是若竹色。而蒋司衣那一级别,颜色款式是各色各样,区别也在领子上,五品的女官,她们的领子,是菖蒲色。
看来,只有最低级的女官,统一服饰,未婚的淡粉,寡居的绀青。而之上的女官,用衣领的颜色来分辨。从五品的副手若竹色,五品的女官菖蒲色,不知道,尚服局的领头女官,尚服,她的领子,是什么颜色?
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官。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而蒋司衣她们,原本坐着的,都站了起来。想来,这人就是尚服了。
谁知,这尚服的领子,竟然是明黄色的。
不是说,明黄色,只许皇帝使用吗?怎么她的领子也是明黄色的?可看看所有人都很平常的样子,何青衣心想,莫非这些尚宫,尚服,都用明黄色?有点不可思议。
尚服穿了身芥子色的锦袍,和明黄色的领子,倒是还相称。她跟蒋司衣她们点点头,就坐到最中间的位子上。五司的女官们,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了。而何青衣她们,却只能在大厅里站成一队。
最低级别的女官,可不只何青衣她们七个。还有以前进来没晋升的,还有宫女不想出宫考到这里的,齐齐站成一队。跟何青衣她们的一群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们是清清楚楚知道,今天要干什么,几句话说清问题,领了牌子就走。还有的是有事情要处理,跟司衣,司宝的人在商量。
而何青衣她们,一无所知,面面相觑地站到一起。
蒋司衣看不下去了,跟她们喊了一句:“夜里不是已经分好队了吗?去各司的主管女官后面站着,多听多看多动脑子,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何璇跟张留梦是司宝司的,何璇珍跟张留仙是司衣司的,陈芙蓉是司饰司的,黄曼丽是司杖司的,王心怡是司履司的。
七个人立马就散了,开始去问坐着的女官,是哪个司的。
何璇珍跟何青衣不用问,因为,她们跟的就是蒋司衣。
可蒋司衣一看,七个新人闹哄哄的不说,每人还带了两个丫头,围在各司主管女官的身边,那个叫水泄不通。
蒋司衣又起身,说:“跟着新人女官的新宫女们,你们跟郑姑姑出去。”
这时,一个穿了橙红色的宫女,就跟女官们的丫头招手。想来,她就是郑姑姑了。何青衣看了一眼,知道,后商的宫女,主要穿两类颜色。
一类是橙色系,颜色越深地位越高。像左月金翘这样的新人,穿的杏色。而这个郑姑姑,已经是最高的橙红色了。橙色系的宫女,主要在六尚宫做事。
第二类是绿色系,也是颜色越深地位越高,主要是各宫各院的宫女。而皇后妃子身边的嬷嬷们,就不受这个颜色限制了。多数的姑姑,也不怎么按等级穿衣。主要穿绿色的,就是最普通的宫女。因为地位低,浅浅的一片淡绿,也很清新。
进宫前,只有短短的三天。何青衣是尽己所能,把知道的宫廷规矩,应答方式,行礼跪拜,都教给左月跟金翘。
可一时之间,又如何记得全呢。金翘就说,大不了少说话,多行礼。左月也颇头疼,毕竟,宫里的等级确实太多了。好在,新进宫的,是最底层。金翘的方法,应该管用。
看见郑姑姑招手,何青衣吩咐了金翘跟左月,少说多看,就让她们去了。
左月,何青衣是一点都不担心,至于金翘,有左月在,应该也没事。
打发了丫头们,何青衣跟何璇珍,又站到了蒋司衣的身后,看她怎么吩咐宫女,怎么处理棘手的问题,怎么调度人手。何青衣心想,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
第10章 孔尚服喝茶
只是,看了一个上午,何青衣觉得,那个尚服的面前,怎么就没什么人去问事情呢?
看她悠闲自在的在那里喝茶,而其他的五个女官,却忙得语速飞快,手脚不停。这对比有点强烈啊。
是她不用做事呢,还是她不会做事?
再一想,昨天晚上带新人进宫的,就是蒋司衣。而今天镇场子,发号施令的,似乎也是蒋司衣。再加上,蒋司衣自己也说过,她是肃宗一朝入宫的。算起来,也三十多年了,一直待在尚服局。
何青衣扫了一眼其他几个女官,萧司饰跟鲍司履年纪大一些,也不过四十出头。
陈司宝跟李司杖,顶多,也就三十五六岁。
按理说,蒋司衣在这里呆的够久,行情也最熟悉,怎么会是一个比蒋司衣年轻,又什么都不懂的人来当尚服呢?
对了,这尚服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孔尚服来着,蒋司衣喊过她几次,叫的孔尚服。这人,应该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吧。那明黄色,很可能是什么功劳,皇帝赐的颜色。
只是,这么能干的人,不是更应该收在自己身边嘛?怎么放到尚服局来了?
而且,从蒋司衣一直没当上尚服局的尚服来看,这孔尚服来这里喝茶,应该喝了快十三年了。
看样子,那五位,也习惯有个不干活的尚服了。忙得手脚没地儿搁,对着那个喝茶的孔尚服,也没什么不平之气。想来,这状况已经得到所有人的默认,达成共识了。
虽说一个不管事的孔尚服,占了位子不干事。可一个不管事的,却远远好过那些不懂装懂硬插手的。这样也挺好的,何青衣有点想笑,没想到,官场上的尸位素餐,在六尚宫里也有。
这孔尚服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喝好茶,吃了点心,干坐了一上午,就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她走的时候,五司的主管女官,又集体起来行礼相送。接着,又继续干活,有疑问的时候,喊一身蒋司衣。看来,蒋司衣才是尚服局的实际头领女官。
到了午饭时间,宫女跟太监挑了两担子食盒过来了。五司女官的副手们,各自去领了食盒,服侍主管吃了午饭。
金翘跟左月不在,何青衣也自己动手领了食盒,照顾了下何璇珍,一起吃了午饭。蒋司衣正好看见,心想,这张家的小姐,倒是务实,也不娇气。只可惜,这脸好看了些,年纪又轻,怕是不会久留。
吃了午饭,五司的女官,才稍微空了一些。又有小太监来报,进了一批苏州的丝绵和金玉缎,让蒋司衣派人去入一下库。
蒋司衣冲着身边的一个副手说了几句,又吩咐何青衣跟何璇珍,说:“你们两位,也跟许嬷嬷去一趟。”
何青衣跟何璇珍齐声应是,跟着许嬷嬷,出了尚服局的大门。
在院子里的时候,何青衣也没觉得,有什么皇宫的感觉。可一出尚服局的大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满眼的红墙,无边无际。抬头一看,太阳正当空,湛蓝的天空,皓纱一般的云。而太阳照在琉璃瓦上,金色扎眼地疼。
一座红墙,可能没什么,可这么大片大片的红墙,又铺天盖地的的刺眼金色。那种皇家的威严,那种天地之间只有皇宫的雄壮,就有点惊人了。
何青衣和何璇珍,跟了许嬷嬷,沿着青灰色的甬道,向西走了一会儿。一路经过几个院子,许嬷嬷就说:“这是尚功局,离我们尚服局最近。再过去那个院子,就是尚宫局,它管着我们大家呢。”
“那尚寝局呢?”果然,何璇珍最关心的,就是皇帝的事。
许嬷嬷也微微一笑,这样的女官,她真见多了,就说:“尚寝局在子午线的西头呢。”
许嬷嬷说的子午线,就是皇宫的中轴线,由南至北,贯穿整个皇宫。从正南面的大商门,到最北面的神武门。南面的三宫三殿,是皇帝上朝的地方。北面的六宫六院,则是皇帝跟后妃的居住场所。而六尚宫,就在这东西十二宫院的北面。
沿着子午线,东边有六个宫院,西边也有六个宫院。太后住了挨着乾清宫的永寿宫,太妃跟中宗的一些妃子,就住了剩下的十一个宫院。中宗登基十三年了,这六宫六院,也都住满人了。
六尚宫是给帝后办事的,自然就挨着这些宫苑。尚寝局,就挨着西六宫最北的咸福宫,再过去,就是尚食局。最西边,才是尚仪局。
而尚服局,尚功局,还有尚宫局,就在子午线的东边,挨着东六宫最北的钟粹宫。
因为后商重东方,所以东边的几个门就上抬了一个地位。
而南面的大商门,除了皇帝出入宫,几乎从来不开。文武百官上朝,也只走左掖门和右掖门。反倒是东边的黑火门,常常有些重大的仪式,比如献俘虏了,又比如东北的青琐门,女官的入宫,宫廷物资的出入,等等。
许嬷嬷带着何青衣她们,走出了尚服局门口的巷子。跟她们说:“除了中间的子午线,后宫南北向有四条大路,西边有西一跟西二。这边是东一东二。”
说着,指了指前面那路,说:“这就是东二。”又回头指了指来的巷子,说:“那是尚宫路,东边是那三局,西边是咱们三局。往北是宫女太监的住所,再往北,就是北五所,像古董啊,药房啊,还有如意馆什么的。青琐门北边的侧门,也是宫女出宫的地方。”
许嬷嬷说的宫女出宫,就是年纪到了,家里又靠得住,就出宫寻户人家婚嫁的意思。一般宫女,如果父母兄长还在,都能找个不错的人家。毕竟是皇宫里的人,很多富裕人家,很愿意娶个出宫的宫女。
可是,也有父母早亡,无依无靠的,那些就不怎么愿意出宫。因为,一出宫,自己的命运,就在别人手里了。所以,有些宫女,到了年纪,又不愿意出宫的,都考了女官,去六尚宫做事了。
说话间,就到了北边的卡口。说是卡口,其实是个小宫门。宫门的边上,有排库房。想来,宫外进来的东西,应该是暂时存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