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仁宗的金钗
这时,大夫也来了,给何青衣敷了药,检查了下脱臼的胳膊,开了几服药,让好好休息,没什么大碍。www.uu234.net
春令和秋辞也弄了洗漱的水,过来清理何青衣。
看她穿着身短袖子短裤腿的粗布衣裳,春令拿了套裙子帮何青衣换,随口问了句:“你穿这个不嫌冷嘛?”
何青衣盯着衣服,突然明白了,周公子是怎么发现她的。
虽然是初春,可艄公的孩子,穿的是短裳,衣服裤子,都偏短。露出手腕脚踝,戴个斗笠,还光着脚。自己当时,就是按这个样子打扮的。
但是,艄公的孩子,平日里风吹雨打,又是个男孩子,手脚一露出来,是男是女就不用说了。
要不是当时大雾,自己可能一早就被揭穿了。
何青衣暗暗叹了一口气,千算万算,最后输在衣服上了。
突然,何青衣想起来,自己把银票和金钗,都塞在腰带里了。当时换了衣服,没地方藏这些玩意,她就把缝好的腰带挑了个洞,塞了进去,然后绑在腰上,一点破绽都看不出。
何青衣就赶紧喊春令,把腰带给她。谁知,春令递了条轻飘飘的破腰带过来,问:“你要这个干吗,一股子鱼腥味。”
何青衣一看,心凉了半截,一万两的银票,还没用,就丢了。至于金钗,她到不怎么可惜,毕竟,那玩意不能吃不能穿,那么大一只玄鸟,连当都当不了,丢了就丢了。
这时,有小丫头来报,说:“大公子也去周公子那里了,姐姐们要不要过去?”
春令和秋辞放下手上的东西,吩咐小丫头留下看着何青衣,别让她去任何地方,说好,就往东边去了。
何青衣在马车上睡足了,这会儿人也收拾干净了,躺在软软的床上,反倒没什么睡意了,就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说:“我叫玉墨。”
何青衣心想,这邓大公子的几个丫头,名字倒是都和书房文字有关。若是不生病,不知道邓大公子,会上疆场杀敌,还是上科场考功名。
这时,东侧楼上的花厅里,正热闹非凡。
邓二公子,穿了身鸭卵青的暗纹锦袍,腰上系了条墨绿色的宫绦,挂着玉佩荷包,半靠在美人榻上,缠着周公子给他讲讲,怎么把何青衣给抓回来的。
周公子似乎有个软肋,只要邓二公子一撒娇,他就什么法子也没了,乖乖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次。讲到就要错过何青衣时,邓二公子拽着周公子的胳膊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这时,邓大公子进来了,笑呵呵地说:“云游别闹了,周和刚回来的,你让他好好休息。”
也不见咳嗽,也不见乏力,邓大公子就这么乐呵呵地,自己走进门了。而且,邓二公子,跟这个周和,竟然谁都不吃惊。
邓二噌的一声,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往门窗外面探视了一圈。回过头,跟邓大公子抱怨说:“大哥,你过来的时候也注意点嘛,被人看见了,可就麻烦了。”
邓大公子笑着摆摆手,说:“你啊,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一惊一乍的毛病,玉墨扶我来的,我到了门口,就让她回去了。”
邓二公子,这才往榻上一滚,说:“没事就好。”
“怎么可能没事!”周和突然摸出个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对邓大公子说:“大哥,你夫人可真有钱,随便一跑,口袋里就有一万银票。”
“我看看,我看看。”邓二公子赶紧去翻那堆银票。
周和叹了一口气,举着个金钗,问邓大公子:“大哥,你这夫人到底什么来历,竟然有这个?”
邓二公子又抢了这个金钗,拿去给邓大公子看。
这钗,正是周和从何青衣身上顺手牵羊偷来的。抓了何青衣上岸,他就觉得这丫头腰上有东西。刚开始以为是匕首,结果是堆银票,裹着根金钗。
当时他也没来得及细看,回了邓府,把何青衣交给春令秋辞之后,他才得空看了一眼。这一看,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邓大公子接了弟弟拿过来的金钗,脸色凝重。
邓二公子,还在叽叽喳喳,说:“不就是个玄鸟嘛?你们俩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嘛。”
确实,他们的姑姑,就是本朝的皇后,皇家的玄鸟标识,他们见得不要太多,一只金钗上有玄鸟,值得什么稀奇。
邓大公子,很无奈地看了眼邓二公子,说:“云游,我给你的书,你是不是从来不看?”说着,指了指玄鸟脖子上的珍珠:“你可曾见过,哪只玄鸟脖子上镶嵌宝石珍珠?”
邓二公子撇了眼周和,貌似周和并不打算帮他,邓二公子只好独立求生了,说:“确实没有看过。”
邓大公子说:“他们拿玄鸟做帝王的象征,而玄鸟的命门在脖子上,所以从来的珠宝装饰,都会避开脖子,怕影响了风水运势。”说着,看了一眼周和,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支钗,应该是仁宗的。”
周和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猜的,文物你是行家。看来,应该就是那支钗了。”
邓二虽然读书不怎么用功,练武也不怎么用功,可仁宗的故事,他可是听过的。
仁宗是后商的第三任皇帝,娶了个练姓女子为后。
当时后商刚站稳脚,开国皇帝就驾崩了。第二任皇帝挣扎在开国功臣,外戚,权臣之间,好容易存活,把后商稳定下来。局势刚一稳定,第二任皇帝也去见父皇了。
仁宗当太子时的太子妃姓何,就是何青衣家族的前辈。
可仁宗一继位,就把政治平衡,权力制衡给丢到脑后去了,爱江山,更爱美人。不知道谁,给他献了一个练姓美女,仁宗头脑一热,就把她给封了皇后。何家当然不肯了,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仁宗和练氏皇后要当比翼鸟,就有人想拿箭把他们给射下来。
仁宗送了只玄鸟钗给练皇后,还在玄鸟脖子上镶了一圈珍珠。他连江山都不认真对待了,哪里会把什么风水运势之说放在眼里。
练皇后刚收了这钗,朝臣就逼宫了,最后仁宗禅位给了他弟弟,练皇后不知所踪,而仁宗自己,却暴死在去封地的路上。这钗,就成了传说。
第32章 东厢楼密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仁宗的这支金钗,就是他所有不幸的开端,丢了皇位,皇后不知所踪,自己死在客途。m.www.uu234.net
所以,后商的文献里,只有几个字和这金钗有关。还是史官为了事实真相,舍命记载下来的。此后,这钗就再没有出现过了。民间还传说,这练皇后是上天派来亡后商的。只是后商气数未尽,就死了一个皇帝。因为传的太难听了,人心动荡,后商的朝廷,就禁止讨论这钗。
可是,这种谣言,哪里是法令拦得住的,越不让传,大家越传的开心。打也打了,抓也抓了,杀也杀了,还是在传。最后朝廷无为而治,这个谣言,反倒没什么人提起了。一般人,传说听多了,也都以为这金钗,不过是编出来的道具。
所以,当周和发现自己从何青衣身上,竟然拿了这么个东西,他得多吃惊。
邓大公子缓缓放下这个金钗,说:“可能仁宗那朝,这金钗就落到何家手里了。”
周和说:“有可能,只是,怎么会到何璇珠手里?她是五房的孩子,又是庶女,怎么也轮不到她。更何况,这钗可不是什么吉物。”
邓大公子说:“可能,正因为它不是个吉物,所以才给了何璇珠。”
周和问:“怎么处理呢?”
邓大公子说:“还给她。”
这时,春令和秋辞也到了门口,敲门进来,送了茶水,又退出去,在门口守着了。
看来,邓大公子身体不错,她们俩是知情的。
商量好金钗的事情,邓二公子突然问周和:“哥哥,元宵节的时候,送你定情物的,真是这个何小姐吗?我觉得她好像没那么蠢啊。”
周和笑了起来,很爽快地说:“不是她,是她的话我根本就不会接信物。”
邓二公子又问:“她也不难看啊,为什么不接,又不一定得娶她。”
周和被人踩中痛处,突然不说话了。
邓大公子突然明白了,笑的前俯后仰,说:“看来周和这次,赢的不易啊。”
周和赶紧反驳:“笑什么笑啊,娶她的又不是我,这妮子奸猾的,有的你受。”说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邓大公子也笑,说:“他们房里,就两个女儿,还有个叫何璇玑,今年入宫。”说着看了一眼周和,说:“当时看上你的,应该是那位何小姐。”
周和面无表情地“嗯”了一下。
邓二公子则笑嘻嘻地补充:“看上哥哥的人,那可多的去了。”
周和很无奈地拍了下邓二公子的头,说:“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又转头对着邓大公子说:“本来还想废掉他们一个棋子,谁知他们,竟然送了个庶女顶替。”
邓大公子却说:“这个弃子,说不定是最有战斗力的那一枚,他们就这么浪费了,我们也不吃亏。”
周和点点头,问:“徐家和张家的女儿,也都送进宫了吗?”
邓大公子说:“嗯,徐家送了三个,张家两个。目前,我们多一个子。”
这时,邓大公子,终于咳了晚上第一声咳嗽,周和赶紧问:“大哥,最近身体怎么样?”
门外的春令和秋辞进来,端了碗药,服侍邓大公子喝下。
喝完药,邓大公子说:“老样子,还能抗几年,你们放心。”
周和愤愤地说:“大哥,别吃了,我们一夜间出京,跑到北疆去,看皇帝老儿能拿我们怎么样!”
邓大公子浅浅地笑着,说:“这哪成,他们得血债血还!”明明在笑,却说不出的阴冷。
周和叹了一口气,说:“哎,都怪我。”
邓大公子说:“不关你的事,他们总会下手的。”
邓二公子,这会儿很乖,坐在边上,很严肃地听着他们对话。心里也明白,自己在兄长羽翼下的日子,恐怕也快结束了。
听着东侧楼上的欢声笑语,躺在暖阁里的何青衣很郁闷,这是在商量怎么处理自己吧。
而那个叫玉墨的小丫头,听了春令秋辞的话,搬了张椅子守在她的床边,一动也不动。
何青衣又心烦又没有睡意,就来逗玉墨说话:“你就这么听春令和秋辞的话啊?”
玉墨很认真地点点头,说:“是啊,春令姐姐和秋辞姐姐,是老爷指给大公子的,以后可是要做姨……”
何青衣当然知道,玉墨想说什么。笑笑,表示她不在意,暗示玉墨继续说。
玉墨看何青衣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就继续说了:“她们很早就跟着大公子了,她们的话,就是大公子的话,大家都很听的。”
“嗯,”何青衣问:“那二公子呢,为什么老爷就没给他指两个丫头呢?”
玉墨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呀,突然,她说:“二公子小时候一直跟着周公子,所以老爷才没派丫头。”
什么呀,合着周公子抵的上两个丫头?还是说,老爷一直在给二公子培养断袖之癖?
玉墨看何青衣有点疑惑,就给自己补全了,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来的时候,周公子已经去北疆了,听说他出发前,二公子一直跟他睡。”
何青衣赶紧在心里算了下他们的年龄,大公子二十岁,周和看起来比大公子小,算他十九岁,二公子十七岁。三岁就带着个一岁的奶娃娃睡觉,真是残酷的童工剥削啊!
同时,何青衣又一次庆幸,老爹死得早,也是好事。否则,生出堆弟弟妹妹让你当童工,吃个鸭梨还要挑小的吃,人生多么惨淡。
不过,为什么不是亲哥哥邓大公子带二公子,反倒是周和带二公子,何青衣有点想不明白,不过,邓二公子那轻浮样,估计是看周和长的好看吧。
既然玉墨提起周和了,何青衣也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那个周公子,又是你们什么人呢?”
谁知,提到周公子,玉墨哐当一声,一下子就亮了。这表情,何青衣在左月脸上看过,不过,那是左月看见何学瑜的时候。这么说,这丫头也喜欢周和?
第33章 周和的来历
一问到周和,玉墨的眼睛,都能放电了。m.www.uu234.net
何青衣都快被闪瞎了,才问出个所以然来。
原来,周和的父亲是邓老将军邓敬贤麾下的将士,周和小时候,就经常跟邓家的公子们一起玩耍。
后来周和的父亲跟邓如晦出猎,途中遇上歹人被团灭,儿子周和就被老将军收养了,待遇和亲孙子没有一点区别,可能,还更好些。
下人们都知道,要不是为了纪念周将军,邓家老早就给周和改姓了。总之,算个异姓子孙了。
周和小时候就跟邓二公子好,走哪里都带着他,所以那邓二现在还粘在周和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七八岁的时候,周和就去了北疆当兵,那时老将军已经死了,是邓如光当镇国公。周和去北疆,到现在也十年整了,每回来一次,就有一批京城少女组团献爱心,还有争风吃醋,打的不亦说乎的。总之,按玉墨的话来说,哪个女人要是不喜欢周和,那就不是女人。
听玉墨这么一说,何青衣赶紧回忆了一下周和的长相,比邓二高,比邓二男人气,嗯,就是一个男性化高大化的邓二嘛。
至于帅,何青衣想到自己在海上,周和抓了她的斗笠,贴着脸,很狰狞地笑,突然一阵恶寒。搭配玉墨的花痴语录食用,可谓双绝。
隔了一天,回了何府的左月和金翘,还有陈嬷嬷,也被邓府的人接回来了。邓府就解释,跟她们走散之后,夫人的马车受了惊吓,在路上摔了。邓府昨天忙着照顾(追捕)夫人,没来得及通知何府。
何府的人,谁也不知道何青衣跑了,孟夫人还好奇呢,这妮子怎么那么好心了,突然要跑回来看望自己,再说了,她就咳了三声,至于特意上门慰问嘛,可别又是什么幺蛾子。
邓府的人什么都没说,也没提何学瑜的事。送了礼物,就接了左月她们回来。
一听说何青衣从马车里摔出去了,左月和金翘就后悔,早知道分个人,跟她坐一辆车,两个人也有个照应,哎。
回了邓府,俩人登登上了楼,跑进暖阁一看,小姐胳膊断了,挂在脖子上。脸上,头上,哪里都有伤口。
金翘哇的一声就哭了,左月也开始偷偷地抹眼泪。她们一哭,陈嬷嬷觉得自己也得入乡随俗哭两声,可难度实在有点高啊。
还好,何青衣举了举挂脖子上的手,说:“没断哪,就是脱臼了,复位前挂一挂,恢复的更好些。”
看何青衣的头发都没梳,左月擦了擦眼泪,赶紧从包袱里摸了首饰盒,给她梳了梳头发。她们回何府的时候带了不少何青衣的衣服首饰,左月刚想问,是住这里还是回小院子,要不要回去拿点什么东西。
这时,秋辞进来了,说:“别在这里哇哇哇地吵,下午大夫还要过来一趟,你们先回去准备,晚上我们把夫人送过去。”
很明显,秋辞并不愿意外人留在这里,何青衣吩咐左月,回去给她弄点八宝粥,多放桂圆,晚上回去想吃。
听了何青衣的话,左月拉着金翘,回去准备粥了,陈嬷嬷也跟着走了。
只是,回了自己院子,就很难抓下毒的人了。何青衣想了想,觉得有点头疼,莫非,她也要学第二任夫人陈小姐,哭哭啼啼,要陪在夫君身边。
要是哭哭啼啼有用,何青衣努力一下也会哭,可不值得啊。摆明了邓大公子身边的人,谁也不知道下毒的是谁。
你说,他们家大公子病了这么多年,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就他病的要死要活,后来娶了两个夫人,死状一个比一个像,脑子有坑的人都会起疑心。
邓家的人知道给大公子找大夫,能不知道有人在下毒嘛。
只是,那个人是谁?邓家到底查到什么程度了?
何青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到底该从何入手呢?
这时,何青衣突然觉得,有人看着自己。
不过,自从被周和抓回邓家,邓家看守她的,轮流换班,就没断过人。
被盯着看,何青衣也习惯了。看就看呗,离那么近干嘛?
何青衣一回头,却看见邓大公子站在床边,摇摇欲坠的样子。
何青衣一惊,赶紧从床上跳起来,扶了邓大公子,在床上坐下。
环顾了下四周,一个丫头都没有,连这两天不眨眼盯着她的玉墨也不见了。跟大公子形影不离的春令秋辞也不见了。好生古怪!
还好,邓大公子没有咳嗽,也没有汗如雨下,何青衣稍稍放宽了心。
刚才是何青衣第一次扶邓大公子,真瘦,整个人几乎都是骨头,何青衣突然很同情他,却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同情他的,可怜他的?自己还声势浩大地逃了一次,从夫为妻纲的礼法来说,已经算背叛他。
这时,邓大公子从怀里,摸了些东西出来,递给何青衣。
何青衣接过来一看,不就是她丢的金钗和银票嘛。
有钱了,就不怕她再跑吗?何青衣有点疑惑。
邓大公子却指了指金钗,问:“你知道仁宗皇帝和练皇后嘛?”
何青衣点点头,说:“书上看过一点,我们家不让说练皇后的事。”
也是,练皇后抢了何太子妃的皇后位子,何家的人能待见她嘛。难怪何青衣拿着这金钗,毫无反应,原来是没听过金钗的传说。
邓大公子,就把仁宗为了练皇后,得罪朝臣,被迫禅让的故事,说了一圈。又指了指金钗,说:“这个,应该就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了。”
何青衣问:“会不会是大家听了传说,觉得好玩,仿制出来的?”
邓大公子微微地一笑,说:“敢在玄鸟脖子上镶珠宝的匠人,几乎没有。而且,要是有,也早就被杀了。应该就是仁宗的金钗。”说着,又问何青衣:“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不问谁给的,却问她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因为,邓大公子一早就知道何青衣的银票,是讹来的。毕竟这金钗贵重,白给她的可能性不大。
何青衣说:“是我乳母给的,说是我妈妈死前托付她的。”
“哦,原来如此。”邓大公子点点头,心想,一定是何青衣的父亲偏心小妾,把金钗给了她妈妈。
只是,何青衣的母亲梅夫人,还真是个迷。
凭他,都挖不出她的来历出身。
第34章 抽丝王大夫
何青衣和邓大公子,俩人正坐着闲话,却听见门外秋辞的声音说:“大夫来了。顶 点 X 23 U S”
邓大公子要起身,看来是他的大夫,可他挣扎了两下,似乎没什么用。
何青衣赶紧上前帮他,只是,扶他坐下容易,要扶他起来可就有点麻烦。
何青衣自己挂着一条胳膊,左手没什么力气,光靠一只手,想扶起邓大公子,还真的有点难度。
何青衣只得半蹲在地上,让他借着自己的肩膀使力站起来。
等邓大公子站起来了,何青衣这半个残废,扶着另外半个残废,往他的卧室走。
虽然邓大公子瘦的可怜,可何青衣越扶越觉得重,觉得奇怪,就半抬了脸看他。
邓大公子却说:“你的头发很好闻,是梅花吗?”
何青衣觉得自己的脸都要憋气憋炸了,他还有空谈香味。有这力气,多走几步路成不!还有,他一步都走不了,到底是怎么从卧室走到暖阁的?
梅花,梅花个鬼啊。她昨天在海上漂黄土地上滚,回来后春令秋辞就给擦了擦脸,换了套衣裙。也就左月来的时候,给她梳了下头发。闻起来不像条咸鱼,就很不错了,还梅花?
何青衣觉得,这邓大公子,恐怕脑子也不好使。
好容易扶了邓大公子到他那张巨无霸的床边,何青衣看着拔步床的台阶,突然犯了难。心里真想把这半死不活的夫君,给扔到床上去,实在是太重了。
可邓大公子一脸歉意,还问何青衣:“要不要喊秋辞进来?”
何青衣想起秋辞那嘴脸,还嘲笑她没本事逃走,就不想喊了。更何况,她都要成功了,哪里能让秋辞来摘革命果实呢。
何青衣的腿,都是打颤地,迈上了拔步床的台阶,稳稳的把邓大公子给搁在床上。
大功告成,何青衣长吁了一口气,扶他的胳膊,都是抖的,有那么重嘛?
何青衣赶紧甩了甩左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去叫他们进来。”
邓云鸿坐在巨大的床上,似笑非笑,看着何青衣出去的背影。
何青衣奸猾?没有吧,邓云鸿觉得,应该是周和太良善了,所以觉得谁都奸猾。果然,北疆当兵当久了,心思就比不上京城的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这时,秋辞带了一直给邓大公子看病的王大夫进来了,公子坐床上似笑非笑,而开门的夫人却红着一张脸。秋辞眉头一皱,心想,这俩人到底在屋里干嘛啊,还半天不开门的。
王大夫给邓大公子把好脉,问:“公子最近是不是咳的少了?”
秋辞说:“是的,以前一入春就咳的厉害,今年好了很多。”
王大夫略带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又问:“那做梦呢?”
秋辞摇摇头,说:“还是老样子。”
望闻问切,忙活好了,秋辞引了王大夫,去外面开药方去了。
何青衣半靠在墙上,侧着脸,听完秋辞跟王大夫的问答。
本来,何青衣对邓大公子病倒什么程度,不清楚,也不关心。毕竟,她一早就想着要跑路,结果,这次被周和给抓回来了。何青衣琢磨着,再逃一次也麻烦,倒不如留点心,把投毒的人抓住,一了百了。
所以,这次大夫来了,她也没有避开,反而留在房里,听了些情况。
可秋辞带着大夫一出去,她也不好继续留在邓大公子的房里了,刚准备走。却听见邓大公子说:“你过来一下。”
何青衣以为他又要人搀扶了,也没防备,走到床边,却突然被他给扯住了手。
邓大公子很轻地吩咐她:“你想知道什么,坐下我告诉你。”
何青衣一愣,没想到,竟然被他看穿了,就依言坐下。可是,左手却怎么也抽不回来。她看了一眼邓大公子,示意他放手。
谁知,邓大公子连眼神也不怎么好使,愣是没看见她的眼色,自顾自说起了自己生病的悲伤往事。
什么六七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请遍京中名医,谁都说,想开点,准备后事吧。邓家的人死马当活马医,什么大夫,只要他说自己能治这病,全都带来看过。结果,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是来骗车马费的。还有一个,是带着好奇心来观摩的。
后来遇到这王大夫,说他能治。请来一看,就看了这么十几年。
何青衣不明白了,问:“不是说他能治嘛,怎么还治了那么久呢?”
邓大公子叹了一口气,说:“病去如抽丝嘛,按王大夫的话说,他是慢慢地调理,保本固元。”
何青衣觉得,这丝都抽了十几年了,这王大夫到底赚了邓家多少钱啊。
说了这么多,邓大公子也不知道病因到底是什么,就知道被王大夫救活之后,会咳嗽,会夜里发噩梦,会流冷汗,人很虚弱,等等。
何青衣听完了,心想,估计邓家真查到病因,也不会告诉邓大公子吧。你说,一个人知道自己生病了,所以才这么痛苦,还好接受一些。如果知道是中毒的结果,得多愤愤不平啊。
这样也挺好的,不骄不躁,和疾病和平共处。何青衣看了看邓大公子,没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至于病因,她得找别人细谈。投毒的话题,对邓大公子来说,有点残忍。
所以,何青衣也不多问,站起身来,打算出去了。
可邓大公子还是不松手,何青衣觉得,自己的眉头,都已经打结了。要不是看在他是个病号的面子上,一早就推他个仰八叉了,拉着不放干嘛,又不是金子打的。
谁知,邓大公子却突然问:“你要不要搬过来住?”
此时此刻,何青衣才突然明白,邓大公子今天,一整天都不对劲。
从一开始去暖阁还她银票金钗,再让她围观看病,到现在拉着手不放。莫非,他以为夫人跑路了,他得在温柔上加把劲嘛?
何青衣一个哆嗦,自己和邓大公子,前无冤后无仇,除了洞房里说过一句话,啥关系也没有。这发展方向,有点不对劲啊。
第35章 张妈妈来访
可是,何青衣越不愿意,邓大公子就越高兴。m.www.uu234.net原因无他,毕竟在病榻上困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个活蹦乱跳的小玩具送上门来,逗逗她多有趣啊。
前两位夫人,一个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规矩多的数也数不清,另外一个是国子监丞的女儿,不是子曰就是子路,你说真这么想也没错,可偏偏是被洗脑了没个辨别能力的,多无趣。还好,一个三个月就死了,一个两个月就死了,否则,邓大公子觉得,自己就算不病死,也得被她们乏味死。
这次来了个公子哥的女儿,果然比学问人家的女儿有趣多了。会讹钱,会使诈,会醉酒,会出丑,还会逃跑,硬是逼的周和严阵以待。这才十四岁,以后绝对前途无量啊。
看着何青衣,一边不愿被他握着手,一边又不好意思明说,邓大公子的心里,都快笑翻天了。
谁知,何青衣拎起被他握着的左手,说:“你干嘛抓着我的手不放啊!”
说的是再明白不过了,人家不乐意了。
邓大公子眼睛一颤,手一松,叹了一口气,说:“果然,你也不愿意理我,可我的病真的不传染的。”完全,是哀怨的语气了。
何青衣听了,是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吩咐左月做粥了,就说:“我要回去吃粥了。”说完,就抱着右胳膊,飞一样地消失了。
邓大公子愣在当场,他刚装好哀怨,何青衣不是应该回头抚慰他吗?然后再声明,她何青衣不是那种嫌弃病人的势利眼吗?
怎么突然甩了句“吃粥”?这天下,有这么跟人告别的嘛?
太不按理出牌了吧,脑回路也太难理解了。邓大公子觉得,以后一定会很热闹了。
这时,春令端了碗药进来,说:“你又来了,玩心也太重了。”
邓大公子没说话,接了药,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吩咐春令:“这几天,她一定会到处打探我的病情,她问什么,你知道的尽管说,不用忌讳。”
春令犹豫了一下,问:“那以前的事……”
邓大公子就一个字:“说”。
春令端着碗,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地退下了。莫非,以前的事,又要重演了?
何青衣回了自己的院子,左月和金翘一早就备下了八宝粥,桂圆放的足足的。
沐浴更衣,再吃一碗甜粥,何青衣觉得,昨天的奔波,昨天的大海,还有该死的周和,都像一百年前的事了。
问过左月,何青衣才知道,她逃跑的事,邓府一点儿都没告诉何府的人。这样就好,何青衣想着,这样就不会连累何学瑜了。春试也该开始了吧,何学瑜也有的忙活了。
这时,院子门口却传来沉重的砸门声。
咚!咚!咚!
陈嬷嬷第一个不能忍,“有这么敲门的嘛?”一边发牢骚,一边就去开门了。
谁知,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嬷嬷的怒气,一分都不剩了。
因为,门口站了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军汉。
何青衣也到院子里张望,看见个门神一样的凶军汉,后面站着个周和,也不知道来干嘛。
何青衣突然觉得邓府和她们何家,有个地方很不一样。
何府的女眷住二道门里,小厮家仆很少进来,而邓府的人,横冲直撞,哪里都去得。莫非,武将的家里,都是这样不分内外的?还是说,邓府压根就没什么女眷?
何青衣出逃,就毁在周和手里,对他自然没什么好气。可毕竟人家上门是客,她总不能不理不睬吧。
她刚要开口说话,周和就撂下一句:“就是这里。”带着刀疤脸的军汉,掉头就走。
这时,院子门口绕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张妈,一个是徐冲。
原来,昨天邓府的人去抓何青衣,去了张妈店里。
一听说小姐不见了,张妈赶紧就让徐冲出来打听消息,说是昨晚上就回府了,具体发生什么,徐冲打听不出来。
听说何青衣回邓府了,张妈就要赶来见一见。毕竟,以前在何府,有孟夫人拦着,张妈不好去找何青衣。现在她都出嫁了,孟夫人管不着何青衣跟张妈见面了。
谁知,到了邓府门口,门子死活不让进,也不给通报。
张妈都要塞银子了,恰好周和跟刀疤脸的李荣路过,徐冲眼尖,一下子就发现这军汉,就是昨晚到他们店找人的那个。
徐冲一嚷嚷,那军汉也发现徐冲母子了。
周和让李荣,就那个刀疤脸军汉,给看看,是不是何青衣的乳母。李荣说是,周和就让门子放他们母子进来了。
周和想着好人做到底,就顺路带他们母子来何青衣院子了。只是到了何青衣门口,周和又一阵不舒服,明明自己赢了,成功抓了何青衣。可怎么就高兴不起来?所以,把人一带到,他就赶紧走人了。
跟他一起的李荣也觉得不对劲,周公子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又快又狠,怎么回了京城,竟然给老弱妇孺带起路来了。这京城,果然不能久呆,得赶紧回北疆。
何青衣见了张妈和徐冲,赶紧迎了进来。
张妈看见何青衣挂了支胳膊在脖子上,直接就抓着何青衣肩膀问:“怎么伤着手了?”
何青衣笑笑,说:“昨天跟她们出去,结果走散了,后来马车又出了点意外了,胳膊受了点轻伤,挂着好的快一点,不碍事的。”
张妈看何青衣没有大碍,放下心,正要说话,左月却端着茶来了。
张妈是何青衣十岁的时候出的府,而陈嬷嬷是之后进的府,彼此并不认识。
大家寒暄了下,张妈却神色古怪,拉着何青衣的袖子偷偷地说:“小姐,我有些事要说。”
何青衣明白她的意思,就说:“张妈,你到我房里,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一边吩咐了金翘和左月陪着徐冲,给他弄点好吃,吃完了再陪他去逛逛园子。
一边又吩咐陈嬷嬷,去告诉春令和秋辞一下,自己要留客人吃饭,让厨房送些酒菜过来。
打发了众人,何青衣拉了张妈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锁好了门。
第36章 痴梦金镶玉
一锁好门,张妈就说:“小姐,大夫人怎么把你嫁到这种地方来了!”
看来,张妈也知道邓大公子和两任夫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顶 点 X 23 U S
何青衣抽了抽眼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说,不嫁,留在何府的日子更难过,嫁,邓府又危机重重,哪边都是死路一条。不如,试试死里求生。结果,一出逃,当天就被周和给抓回来了。何青衣自己,现在也没多少把握,这以死求生的路子,是不是走错了。
谁知,张妈却摆摆手,示意何青衣别说话。自已却大声抱怨:“我就知道,大夫人没安好心,她就是嫉妒梅夫人受宠。都这么多年了,连你她都不放过。还大户人家的小姐呢,嫉妒心这么重,把庶女往火坑里推。”
何青衣一边看着张妈高声发表意见,一边怀疑人生,为什么她身边,竟然藏了这么多的演技派!
张妈发了一通针对孟夫人的牢骚,总算开始说正事了:“小姐,有件事,我早就该跟你说了。还好小姐没事,要不然……”
“是那玄鸟金钗吗?”何青衣问。
“啊,金钗啊。”张妈说:“那是夫人给我,让结婚的时候交给小姐的。”很明显,张妈这次来的目的,不是说这金钗。但是何青衣问了,她也绞尽脑汁回忆,夫人到底还说过什么。
张妈侧着头想了想,说:“夫人也没说别的,就强调结婚出阁的时候一定要给你,她说了好几次出门前。所以我才让阿冲提前给你送来,元宵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道没几天,大夫人就要嫁你。”
“这样啊。”何青衣点点头,看来,张妈也不知道金钗的故事。也是,仁宗是第三代皇帝,现在都第十代中宗了,民间哪里记得那么久的事。也就史家记载了,读书人知道个一二。
“小姐,你那个娘娘赐的金镶玉还在嘛?”张妈关心的,似乎不是金钗。
何青衣去首饰盒里找了下,拿了自己的那个金镶玉给张妈看,说:“是这个吧。”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张妈连着喊了两声佛号,把何青衣给惊讶的,这是怎么了,张妈除了表演型人格,还有信徒人格不成?
看见金镶玉,张妈突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先蹦出一个词:“这个东西可以避祸消灾。”
何青衣一脸疑惑,皇家赐的东西,不都有这么句吉利话,什么吉祥如意,避祸消灾,逢凶化吉之类的顺口溜嘛。
看何青衣不明白,张妈就努力解释:“这是小姐满月的时候,宫里的娘娘赐的。”
“嗯,”何青衣点点头,是有这么一说。
“小姐和何璇玑小姐每个人都有一个。当时老夫人看了赐礼,私底下和老太爷说,怎么娘娘就赏这么点东西。”张妈模仿了老太太的口气,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何老太太是个厉害人,否则孟夫人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碰不了何青衣。能这么问老太爷的,也只有老太太了。
张妈继续说:“老太爷把老太太批了一通,说她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个金镶玉避祸消灾,是块免死金牌啊!”
“免死金牌?”何青衣觉得不对吧,上面就刻了寒梅去年花,没有免死两字啊!
张妈说:“后来老太爷就让我出去了,我也没听全,就听见老太爷说这个金镶玉包治百病。”
说到这里,张妈挤眉弄眼,大概想提邓大公子和他的两个死鬼老婆,又不知道应该如何体面地当着何青衣讨论这个话题。
何青衣笑了笑,说:“那我以后天天带着这个金镶玉吧。”
张妈憋了半天的话,被何青衣说出来了,很高兴,说:“小姐,我们马上就戴吧,找个线,我帮你戴起来。”
何青衣被她催的没办法,就从首饰盒里找了跟红色的丝线。张妈拿了丝线,飞速地打了条挂绳,帮何青衣穿了金镶玉,挂在脖子上了。还再三吩咐:“小姐,千万别拿下来啊,你这里不比外面!”
这时,左月上楼来说,厨房把饭菜送来了,可以吃饭了。张妈有点不放心,说:“小姐,要不还是我来照顾你吧。”
何青衣看看徐冲,自己占了他妈妈十年,哪里能让他再次母子分离呢。只说:“左月金翘挺好的,我没事。”
等送走了张妈和徐冲,已经入夜。
何青衣拿了两块金镶玉,在手里看着。除了梅花数不同,似乎没什么区别。何青衣拿了块金镶玉,对着烛火看,镂空的梅花背后,似乎是个实心的东西。拿了另外一块金镶玉,后面也实心。
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何青衣精神一振,可又灰心了。这金镶玉极其坚硬,那天孟夫人给何青衣栽赃的时候,就砸过这劳什子,结果一点事都没有。
要么,明天拿个锤子,砸一个看看,反正手里有两个。
何青衣有点不耐烦了,把两个金镶玉面对面扣在一起,抓在手里,起身,打算放回首饰盒。
谁知,她却听到很轻微的两声“咔擦”,张开手心一看,两个金镶玉,像两个小贝壳一样,各自打开了。每个里面,都是一颗白色的药丸。
蜡丸很小,上面却有两个红字,痴梦。
看到痴梦两字,何青衣吓的手一抖,差点就掉地上了。
原来,痴梦是后商最出名的宫廷毒药。
皇家经常给一些不听话的臣子赐毒酒,看他不顺眼了,或者没利用价值了,就给当家的一杯毒酒。只要他乖乖喝了毒药,家人老小仍然安享富贵,不受牵连。
以前都是砒霜,鹤顶红之类的剧毒,喝了之后七窍流血,死相吓人。后来宫廷的药师就整出个痴梦的毒药,让人在睡梦里死去。喝毒药的,赐毒药的,都觉得这个体面,所以痴梦就代替了砒霜,鹤顶红,成了宫廷头号毒药。
只是,祖父不是说,这金镶玉是免死金牌,怎么里面,却是毒药?
何青衣找了张纸,把药丸放在纸上,拿了金镶玉细看。
原来,两个金镶玉都有一面镂空梅花,但是两幅图合到一起,正好拼完整一个平面。所以,何青衣无意中把两块金镶玉捏在掌心,恰好打开了机关,药丸就出来了。只是,这药丸,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何青衣完全没有把握。
何青衣把两个药丸分别装回金镶玉,扣上,放在枕头底下。打算第二天,去四明草堂看看,找找医书,或许能找到一些相关的内容。
第37章 练氏和痴梦
第二天,天蒙蒙亮,何青衣就起床去四明草堂了。m.www.uu234.net
昨天,张妈来访的时候,特意跟她提了御赐的金镶玉,说是什么免死金牌。经张妈这么一提醒,何青衣在两块金镶玉里面,找到了有两颗叫痴梦的药丸。
可究竟是毒药还是解药?
所以,何青衣一大早去藏,就想找点跟痴梦有关的医书看看。她祖父说金镶玉里的药丸是救命用的,可写的又是毒药的名字,实在是让人糊涂。
痴梦是后商的药师发明的新毒药,何青衣就上了藏的二层,找到后商的那几个书架,一部一部地翻过去。
可她对于医药的了解,实在有限,即使翻到医书了,也很难找到相关的内容。
翻了一上午,何青衣就记了几个美丽的中药名字,什么青黛,繁缕,蝉衣,叶上秋,天南星,水龙骨,其他的,一无所得。
正头大呢,突然,何青衣想,痴梦这么有名,各个朝代,被皇帝赐了痴梦毒药的臣子,应该很多。要不,从史书着手?
只是,这里又有一个难题,被赐了痴梦毒药的臣子,一般都不会注明死因啊。因为,他喝了毒药,接受了皇帝的惩罚,可同时,他的家人子孙都不受牵连,依旧在朝为官。这可如何是好。
何青衣正琢磨这个问题,左月却来找她了。原来,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何青衣跟了左月回去,却还想着怎么找出那些喝毒酒的大臣。
却听见左月说:“小姐,他们家的书真多。”
何青衣点点头,说:“是啊,也不知道一个武将家里,干嘛造这么大一个藏,都没人去看的。”说着,想起邓二公子和周和半夜去幽会的事,更觉得这楼造的浪费。
左月却说:“听他们的丫头说,没了的那个大老爷很喜欢读书,这楼就是他造的。”
“哦,是么。”何青衣点点头,这样就讲得通了,不是爱书的人,很难弄这么一座又气派又实用的藏。如果不爱书,只是装点门面,那么藏里面就没眼看。可邓家这座,里面的书既多又细,可见这死了的邓如晦,很有品味。
说话间,两人回了她们的小院子。
吃了午饭,何青衣仍旧往藏跑,倒是给她想出了一个笨办法。就是把有记载的,死因稀里糊涂的朝臣,全给整理出来,
何青衣带了笔墨纸砚,从书架上找了《后商实录》,《后商概要》,《言官坐谈录》,打算一朝一朝地查找。
先确定痴梦这个毒药,是第三代皇帝仁宗派人弄出来的。前两朝的实录,就可以跳过不看。因为仁宗当政的时期,是痴梦进入大家视野的开端。何青衣看的,就更加仔细。
因为练皇后的事,最后仁宗禅位,所以史书对练皇后的记载,少的可怜。练姓是个少见的姓氏,说是伏羲后裔。可全国的人,谁不是伏羲女娲的后代呢。何青衣觉得,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伏羲的女儿宓妃,淹死在洛水,成了后世口中的洛神。所以,洛水一带的练氏,就自称是宓妃那一支的后代。
宓妃本来嫁给河伯冯夷,可后裔的妻子嫦娥受不了人间烟火,偷了西王母的仙丹奔月了,后裔落单了就开始横刀夺爱。后裔连太阳都敢连射九个,射个河伯算什么。嗖的一箭,河伯就成了独眼龙,顺带还损失了一枚老婆。
那么,练氏到底是河伯冯夷和宓妃的后代呢,还是后裔和宓妃的后代?何青衣翻翻书,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反倒不记,真是急死人。
毕竟有了这么金光闪闪的背景,所以练氏的后代,多做巫医神婆,在黄河一带影响深远。后商开国之后,重视诗书,反对鬼神言论,所以练氏的人,才渐渐被人遗忘。而皇后练氏,就是从洛水边来的。
何青衣觉得很巧合,练皇后一来,痴梦就出现了,还专门杀开国功臣。而仁宗最后的下场,就是他没平衡政权,一意孤行惹毛朝臣的结果。而那些朝臣里面,恐怕也有何家的人吧。
仁宗称帝之后,没封何太子妃为后,反倒封了来路不明的练氏为后。这样一来,原来绑定的利益集团一定闹矛盾,再加上仁宗的毒药,杀了一批人,最后人人自危了,就干脆逼他禅位了。
何太子妃在书里出现了两次,一次说她后位被夺,一次说她悲伤过度去世。何青衣突然一惊,原来何太子妃也死于痴梦!
“何氏抑郁,夜不能寐,噩梦缠身,数月卒。”
短短十五个字,就交代了何太子妃的一生。后位的争夺战,她一输,却连命都赔进去了。何青衣头皮发麻,冷汗涔涔,毕竟,这何太子妃,就是她们家的前辈。如果不是这次元宵节的误打误撞,她何青衣也会加入这样的争夺战,被毒被杀,皆有可能。
冷静下来,何青衣再看这短短十五个字,一下子,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痴梦的症状“夜不能寐,噩梦缠身”,跟邓大公子的样子,何其相似。只是,何青衣有一点怀疑,毕竟,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很多精神不佳,心事重重的人,也会如此。怎么才能确定,这是痴梦的症状,不是寻常失眠呢?
她赶紧往后翻,兵部尚书何锦,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卒。英华殿大学士徐文元,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卒。大沽总督施云龙,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卒。礼部侍郎王万久,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卒。
何青衣越翻越肯定,没错,这些人,应该都是痴梦的受害者。几乎可以肯定,实录里出现“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卒”的那些官员,全死于痴梦。
仁宗一朝,短短三年,每一页都有官员“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卒”。这事搁谁身上不担心啊,明天会不会轮到我们?最后集体逼宫,真的只是时间迟早的事啊。
只是,何青衣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仁宗禅位之后,竟然是封到洛水为王,而练皇后,竟然不知所踪。
第38章 孟夫人旧事
在四明草堂翻了一天书,何青衣回了院子,躺在床上,眼睛前面全是“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卒”,竖着一排排划下去,触目惊心。www.uu234.net
何青衣自嘲,可别真的夜不能寐啊。谁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祖母刚死的时候,她十岁。张妈被孟夫人刚出了何府,她就没人陪睡了。接着,孟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带了几个人,把她一抱,东西统统打包,全搬进了孟夫人的院子。
从那天开始,她在孟夫人的院子,住了一年半。
刚开始的半年多,除了时不时挨打挨骂罚跪,并没有别的事情。可到了下半年,突然她就病了,也是噩梦连连,尖叫着醒来,然后人一天比一天憔悴。
想到这里,何青衣冷汗涔涔,莫非,孟夫人对她下过痴梦?
祖母刚死的时候,她没做噩梦,乳母刚走的时候,她也没做噩梦,反倒过了半年,才开始做噩梦。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挨打挨骂,压力积累过度导致的噩梦。
可何青衣很清楚,自己就刚接触孟夫人的时候,跟她有冲突。比如顶嘴,比如反问为什么。可没几天,她就明白了,对于一个憎恨你的人来说,你的存在就是原罪,没那么多为什么。这种人,能避开避开,少接触为妙。
何青衣觉得,自己做噩梦,应该和压力没太大关系,那时候的日子很难熬,可也没有难熬到发疯的地步。孟夫人毕竟是诗书人家的小姐,打人辱骂水平有限。
如果说孟夫人用了痴梦,那她为什么一开始不用?非要等到半年以后才用?还是说,她手里原来没有痴梦,半年后才新得了这药?
痴梦是皇家的毒药,虽然方子流落到民间,可朝廷一直管的很严,民间也有人做痴梦这药,可效果远不如皇室。莫非,孟夫人得到的,是民间版本。毕竟,何青衣没死,就说明那药效不行啊。
何青衣翻了一天书,中了痴梦之毒的朝臣后妃,都是数月卒。数月应该少于半年,否则完全可以用半年卒。何青衣可是又拖了一年,最后因为何学瑜求情,被孟夫人放生。
何青衣回忆了下搬走后的日子,兰香和陈嬷嬷把她往西北院子一丢,回来就是拿她的衣服首饰去当,根本不管她吃喝。倒是沈大嫂经常弄点吃的,来照顾她。如果说孟夫人下毒了,那么应该下在吃的里面。何青衣吃了沈大嫂的粥饭,渐渐痊愈。
也就是说,何青衣生病,要么是压力过大,要么是中了痴梦。何青衣觉得,很像后者。
只是,如果是痴梦,她为什么就没死呢,熬了一年多。另外一个熬的比她久的,就是邓大公子。莫非,他们俩中的,都是劣质版本的民间配方?
何青衣突然想起自己的金镶玉。祖父重视这金镶玉,要求她玉不离身,所以这坠子,何青衣是从小带到大。要是毒药,一早就有影响了。
而且,她落入孟夫人手里之后,每次罚跪,她都带着坠子。这样一分析,金镶玉里面的药丸,一定不是毒药,只会是解药。
想到这里,何青衣一阵轻松,再也不用怕人对自己下毒了,她有解药。
但是,这只能证明,她的金镶玉里面,放了解药。那何璇玑的金镶玉里面,是毒药,还是解药。
自己的那颗解药,何青衣另有安排。
所以,她就决定,赌一赌。如果何璇玑的坠子里面,放的毒药,她可以马上吃自己的解药。如果何璇玑坠子里面的是解药,那最好,她就多了一颗可以利用的解药。
至于这解药,是否像书里记载的那样,吃一颗就能终身不中痴梦之毒,何青衣没有把握。
但是,如果她能离开是非之地,就不用担心有人再来害她。
这么一想,何青衣拿出两个坠子,把镂空梅花的一面合在一起,打开了坠子。取出何璇玑坠子里的药丸,吃了。把自己坠子里的药丸,就放在手心里等着,万一中毒,还能马上解毒。
谁知,熬到天色发亮,何青衣觉得,还是没有任何不适。
她把药丸放回自己的坠子,合上盖子,把两个坠子,都放在枕头底下,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
没有噩梦,何青衣的心情非常好,以后的事情,她终于找到方向了。披了件披风,她拿着两个坠子,坐到屋外的走廊上。朝光街的太阳,正亮的刺眼。
没一会儿,左月和金翘也上楼了。看见何青衣披了件藕合色的披风,坐在廊上晒太阳。金翘就跟左月说:“你看,我说小姐起来了,你却非要拦我,说什么让小姐多睡一会儿。”
左月只是笑,也不和她计较,把洗漱的东西放好,就来给何青衣梳头。
金翘见了,就进去拿脸巾,绞干了拿出来给何青衣擦手拭脸。
左月用的梳子,就是沈大嫂婚前送给何青衣的那把。何青衣对梳子没什么讲究,倒是左月却说,这梳子好着呢。她使的趁手,何青衣也就由着她,几乎每天,都用的这把。
何青衣想起沈大嫂,就问金翘:“上次回去,见着你嫂子没?”
金翘啧啧两下,说:“我嫂子见了我,第一句话,也是问小姐。我看呀,我还是回家找我嫂子来服侍你得了。”
左月笑着拧了一下金翘的嘴,说:“小姐,你看看这丫头,该不该拧嘴。”
三个人在走廊上说笑,却看见朝光街上有人喊她们。
原来,是邓二公子,带了个军汉,似乎又要去庆丰收的包子铺吃早饭。
左月和金翘赶紧不闹了,何青衣看了眼邓二公子。
朝光街东西向,这会儿,太阳刚好在东边,照到邓二公子身上,那个叫金光闪闪,亮瞎双眼。何青衣觉得,邓府也不是什么暴发户出身,为什么邓二公子每次,那绫罗绸缎,水光滑嫩的,一照太阳就能亮瞎人眼呢?
他就不能朴素点,穿次棉麻的衣服会死吗?真是纨绔子弟,纨绔子弟啊!
第39章 狸猫和孔雀
何青衣正在心里诋毁加毁谤邓二公子,却不料,邓二公子在路上喊了:“嫂子,下来一起吃早饭吧,你要吃什么,我先去点。顶 点 X 23 U S”
“豆花,少放葱,其他的等我到了再点,冷了不好吃。”何青衣一个没注意,直接露了吃货的本性。
“好嘞!”邓二公子一边晃手,一边金光闪闪地去早点铺子了。那军汉似乎觉得丢人,一声不吭,低着头,跟着邓二公子走了。
何青衣觉得,这邓二公子吧,除了衣服料子太滑了点,也没什么不好,吃饭还会付钱。梳洗罢,何青衣又带了丫鬟婆子,一起去朝光街吃早饭了。
有人出钱还提前帮点菜的,能不去嘛。而且,还能带全家去吃大户,感觉不要太爽。
庆丰收铺子的老板,似乎已经习惯邓二公子带人来吃早饭了。只要邓二公子一句:“跟平时的一样。”那老板就把白布巾往肩膀上一搭,立马一声:“好嘞,小笼包一笼,甜豆花一份,加薄荷。”
何青衣有点发蒙,怎么,自己就一天不在邓府,这邓二公子就能跟老板熟成这样?
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有古人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她不在的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早点铺的常客也来跟邓二公子打招呼了:“二公子,又来啦!今天吃啥呢?还是小笼包啊,您可真够有眼光的,这才是庆丰收的招牌啊,包子什么的是假招牌。哈哈哈哈……”那常客,自说自话,越说越高兴。
何青衣更糊涂了,啥时候,连常客都自来熟了。可见,邓二公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这时,她才注意到,邓二公子边上,坐了个灰蒙蒙的军汉,人家低着头,就快羞愧到地缝里面去了。
何青衣心想,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好不好!
穿的跟个开屏孔雀一样,一天之内和老板客人都熟的哥俩好,这才是不正常。
只是,这军汉,好生眼熟。
何青衣突然想起来,这军汉,跟着周和去抓她了,对,就是给她赶马车的那个。
原来那个赶车的把车给整翻了,把她摔了个半死不活。后来换的这个军汉,至于名字,她似乎听周和喊过几次,好像是宋什么来着。
看见何青衣正盯着自己看,宋源赶紧说:“小人叫宋源。”
何青衣知道自己失态了,一定是盯着人家,又一副叫不上名字的样子,所以宋源才自报姓名。
何青衣赶紧补救,说:“谢谢你上次帮我赶车。”
何青衣一道谢,邓二公子的筷子,立马就停了,要知道,上次是周和去抓何青衣,宋源是帮凶,怎么还会感谢他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何青衣就问:“周和让你赶车,是不是因为你对马特别有经验啊?”
邓二公子马上就抢答了:“可不是嘛,宋大哥的马术,在北疆都是一等一的。”说着,又调头问宋源:“宋哥,你现在是骑兵队长还是马术教练啊?”
宋源很骄傲,因为,镇国公的二公子夸他了,说他的马术在北疆第一。所以,宋源很骄傲很响亮地说:“既是队长也是教练。”
“你看看,”邓二公子又抢了话题,说:“我说的没错吧。”
何青衣又问:“那教人一定没问题咯?”
邓二公子又抢答:“当然没问题了,我的马术就是宋哥教的。”说着,拍了下宋源的肩膀。
宋源心想,就您那马术,千万别告诉人家,是我教的。这脸,您丢得起,我可丢不起。
何青衣又说:“哇,好厉害啊,那教我也没问题咯?”
邓二公子一听何青衣夸好厉害,也没弄清楚是夸他还是夸宋源,尾巴得意地瞧到天上去了,马上说:“当然没问题。”
话出口了,他才回过神,宋源也回过神了。这下子,真要拒绝,也可以,就是面子下不来。
邓二公子就不用说了,宋源这种有一技之长的军汉,尊严感荣誉感不知道有多强。二公子都替他答应了,他哪里能反悔呢,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还好,在场的人里面,还有个陈嬷嬷是正常人,她说:“小姐,你的胳膊好了吗”
何青衣甩甩手,说:“早好了,一点问题都没有。”又问宋源:“今天就能开始嘛。”
除了说是,宋源还能有别的回答吗?
突然,他有点理解周公子的话了,这何青衣,真是个狸猫精。只是,那个在旁边吃的开开心心,穿的五颜六色的二公子又是什么呢,嗯,孔雀精!
腹谤归腹谤,宋源还是带了一只狸猫精,一只孔雀精,开始了马术练习。
一个是半桶水,晃的狠。一个是一无所知,从头教。宋源是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竟然答应了何青衣,还捎上了邓二公子。
好在,何青衣虽然是个夫人小姐的,可摔了跌了真不喊,只是,她不喊不顶用啊。只要她一摔,邓二公子就哈哈大笑,编出各种理论来教育何青衣,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你这样坐一定会摔的,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你这样拉缰绳一定跌个狗吃屎。
宋源的心里有一万匹马跑过,马后炮就是这么好当的,什么都是我早就说过,这邓二公子,跟大公子,周公子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就这样过了十来日,何青衣都学会侧站在马镫上空出一只手拉弓了,更不用提普通的上马下马,跑快跑慢了。半桶水的邓二公子,因为何青衣每天都进步,逼近他的水平了,倒是也认真了几天。
宋源觉得自己挺满意的,至少对得起镇国公了,把他们家的半桶水,拉扯到这个平均水平。
平时,狸猫精和孔雀精就在北院校场跑,看他们学业有成,宋源也放松警惕了。允许他们骑马在北院到处跑跑。
谁知,他们真的开始跑了,还是你追我赶地跑,一下子,闹得北院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宋源心里,那个叫苦啊!
第40章 何青衣日常
何青衣和邓二公子在北院跑马的时候,邓大公子正在楼上看书,处理文件书信。www.uu234.net
听见楼下鸡飞狗跳,人仰马翻,邓大公子起身往窗前一看。
他夫人跟他弟弟,一个骑了匹白马,一个骑了匹红马,你追我赶地在跑。前面的那个故意使坏,一路上踢到石灯笼,或者踢到花草,来妨碍后面的那一个。后面的那一个抓住机会,一跃而过,然后也开始踢石灯笼,踢花草。
跑前面的在笑,跑后面的在骂。一时间,楼下一片哀鸣。众人无助的眼光,纷纷投向大公子的窗前。
邓大公子见状,赶紧把头一缩,回到案前坐好,作聋哑翁状。
这时,春令端了杯参茶进来,放下杯子,静静地守在邓大公子身旁。
邓大公子放下笔,端起茶,问:“何青衣最近都干嘛了?”
春令说:“这段日子,她先是看了几天书,然后就跟着宋源和二公子学骑马了。”
“哦,骑马。”邓大公子点点头,问:“她可曾找你问过什么?”
春令说:“她就让丫头找过我一次。”
邓大公子也变的急躁了,赶紧问:“找你做什么呢?”
“让我给她的丫头嬷嬷涨月钱。”春令说:“她的那个陈嬷嬷,月钱比我们府里的老人都高了,她还想给左月和金翘也涨涨月钱。”
不像秋辞,春令是个很会控制情绪的人,她说事情就是说事情,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
可是,这次,虽然也是只说事实,春令的话里面,已经明显有点不满了。
“哦,她要涨多少呢?”邓大公子问。
“她要二两,”春令说:“跟我和秋辞一样。”想来,春令不满的,不是钱,而是何青衣竟然想让左月和金翘,跟她们平起平坐。
邓大公子继续在文件上涂涂改改,很平淡地问:“我们缺这二两银子吗”
春令一紧张,马上说:“不缺。”
邓大公子微微一笑,说:“你知道就好。”
看春令不说话了,邓大公子又问:“没别的了吗?”
春令摇摇头,说:“她就让金翘来找我,提了这事,其他的,什么都没来找我,更没问我以前的事。”
“嗯。”邓大公子又低了头,专心看文件了,春令收了参茶杯子,悄悄退出了房间。
不对劲啊,她刚回来的时候,不是雄心万丈,一副发誓要逮出投毒者的模样吗?怎么都这么久了,只顾着自己看书骑马呢?还是说,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才是何青衣的真相呢?
这样可就不好玩了,邓云鸿心想,得让春令去问下那个叫兰香的丫头,何青衣跟何学瑜到底怎么回事。
上次何青衣出逃,连他都觉得意外。如果何学瑜跟何青衣是约好了那天出逃,那样的话也正常。要是俩人没有事先约好,何青衣这样逮着机会就上,那可有点棘手了。
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人,最难对付。因为,你不知道他这会打的什么主意,等会儿,他又打的什么主意。
当然,何青衣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打听。
只是,她的打听,到不了春令秋辞的耳朵里面,自然邓大公子也不会知道。
这里,就得说一下邓府的丫头婆子。丫头就是春令秋辞玉墨这类人,而婆子,就是公子的乳母保母老嬷嬷们。
可是,邓府跟别的官宦人家,有个很大的不同。
别的人家,当家夫人身边的,多是老嬷嬷们主事。比如何府的孟夫人,她的得力干将就是李嬷嬷。公子小姐身边也有老嬷嬷和大丫头,毕竟年轻人说话投机些,所以,公子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说话分量就重点。可老嬷嬷们多是府里的老人,又是夫人老爷派来看着小姐公子的。所以,大丫头们再得势,也得给足老嬷嬷们面子。
所以,别人家,大丫头得势的也有,可老嬷嬷们也很体面。彼此之间虽有明争暗斗,可大局在那摆着,势均力敌了,也就和平共处了。
可邓府在这点上,就很不一样。
何青衣刚进邓府,就发现当家的是春令和秋辞这两个大丫鬟。再一打听,邓大公子六七岁时生了场大病,老爷发怒,觉得丫头婆子没用心照顾公子,一怒之下,就想全打发了。
好在太太那会儿还在世,就劝老爷,都是府里的老人,打发了卖了,说起来也不好听。当时老太爷还在世,镇守着北疆呢,所以,就让大家选,要么卖,要么去北疆服侍老太爷。
而京城的官宦人家,也有个毛病,就是几乎不买别人家卖的仆妇。
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如果两户人家条件差不多,一样的钱买人,他们干嘛买个别人不要了的?就算仆妇没犯错,只是主人家不高兴,卖了。那他们买了,面子上不也难看嘛。
另一方面,丫头还好说,年纪轻,对原来主人家的感情不深。可要是个老家仆老嬷嬷,天天拿原来的主人家跟你做对比,时不时还跟老同事散布点谣言,你说,你是买个祖宗还是买个佣人啊。
所以,京城的官宦人家,几乎就不买转卖的家仆。倒是外地的暴发户,挺乐意买京城官宦人家转卖的仆妇。为啥?还不是为了满足下虚荣心,我跟兵部尚书都用一样的人了,时不时再打听下京城什么时髦,什么上档次,自娱自乐一番。
可那些在深宅大院做过事的嬷嬷仆妇们,哪里看得上这样的暴发户。就算去了,也觉得自己明珠暗投,被老同事笑话。所以,邓家的那批老家仆,全选了北上,去服侍老太爷去了。
这么一来,除了太太老爷身边还有几个旧人,邓府的下人,全换了新人,还给大公子配了两丫头,就是春令和秋辞。再后来老爷奉旨去了北疆,太太也过世了。邓府的事,就由春令秋辞说了算了。
可毕竟人跟人不一样,处久了,总有点矛盾,年纪大的那些婆子,就有点不满,凭什么是两个黄毛丫头当家?凭什么我们这把年纪了,还要听丫头片子的话?
第41章 陈嬷嬷醉酒
邓府里的婆子和丫头,因为春令和秋辞当家,就多多少少,有点矛盾。
因此,每次来一个新夫人,她们就多一分希望,希望新夫人提拔自己,压压春令秋辞这俩人的气焰。
第一任张夫人来了,过了洞房就被春令秋辞赶到小院子里住。好在张夫人陪嫁的丫头婆子够强势,马上就出手打春令。可把邓府的老婆子们给乐的哟。只可惜,三个月还没到,张夫人就死了,她的人马,也去北疆照顾老爷去了。
第二任陈夫人来了,这是个怂货,只会哭,说些酸儿吧唧,谁都听不懂的话。时不时,还跑到大公子房里要服侍他起居饮食。当然也被春令秋辞赶走了,就这么哭了两个月,也死了。陈夫人的几个丫头婆子,也去了北疆。
话说回来,老爷在北疆,需要这么多人服侍吗?
现在又来了个何夫人,她的陈嬷嬷,还老找大家聊天吃酒,婆子们的心,又活动了。只是,这何夫人,可靠吗?听说她在何府,就是个出气包。来了邓府,下个花轿又下成那样,外面都传呢,邓府的大公子是个病号,娶了个夫人,却是脑子有问题。
前些日子,大舅爷带她回何府探亲,她就坐个马车,还能把自己摔残废了回来。
回来没几天,又跟邓二公子这纨绔子弟打的火热,天天一块儿出门吃早饭,一块儿骑马打情骂俏。
她不知道邓二公子喜欢男人嘛?她不知道邓二公子爱周公子嘛?她不知道我们都爱周公子嘛?她不知道我们都不舍得周公子难过吗?
再说了,嫂子跟小叔子的,她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邓府的下人们,普遍表示不看好何夫人。
可是,陈嬷嬷一来,大家吃吃酒,聊聊天,骂骂春令秋辞,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也就全说了。
陈嬷嬷就把问来的话,事无巨细,全告诉了何青衣。你说,婆子们骂春令秋辞的坏话,她们能让当家的两丫头知道?所以,虽然陈嬷嬷事无巨细,从头到尾都打听齐全了,可春令秋辞楞是什么都不知道。
何青衣跑了马回来,左月给端了杯刚下来的云雾茶,陈嬷嬷就来报告昨晚吃酒的事了。
正说着呢,金翘跑了进来,笑嘻嘻地问何青衣:“小姐,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答应呢?”
何青衣正喝茶呢,看见金翘乐的那样,就放下杯子,也跟着一起笑,心想,这邓大公子,我都这么给你提醒了,你还没反应过来。
左月觉得奇怪,就问金翘:“什么事啊,看把你们俩给乐的。”
金翘笑着说:“前两日,小姐突然让我去找春令,吩咐我告诉她,要求把我们的月钱涨到二两。”
“哦?”左月说:“我怎么就不知道呢。”说着,看了眼何青衣,说:“邓府的大丫头,也就一两月钱,二两的似乎只有春令和秋辞吧。”
何青衣点点头,笑着问金翘:“春令怎么跟你说的?”
金翘说:“我头一天就按着小姐的吩咐,没找秋辞,特意找了春令说的。春令当场也没反应,说问过了大公子再通知我。不过,她当场脸色就挺不自在了。今天一早,小姐一出门跑马,她就让玉墨找我说话了。”
左月一惊:“问,她找你问什么呢?你可别乱说话!”
金翘说:“小姐都吩咐了,问什么就答什么,我们正大光明,光明磊落,有啥不能说的啊。我就跟她说,小姐最近很忙,每天跑马很累,让她多给咱送点茯苓人参啥的。”
何青衣大笑,金翘可真是个敲竹杠的好手,茯苓人参啥的,她还没想到呢。
金翘看小姐笑了,就更得意了:“然后春令就说,她会吩咐药房给咱们送来的。还说,这个月开始,我和左月就每个人二两月钱。”
左月知道,像邓府何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大丫头一般就一两月钱,像春令秋辞这样的准姨太太,才有二两的月钱。也难怪小姐让金翘去问春令,这要是问秋辞,当场可能就骂人了。
这合适嘛,左月看了眼何青衣。
谁知,陈嬷嬷一听左月和金翘的月钱,竟然比自己高出好多了,就赶紧问:“小姐,那我呢?”
何青衣笑了起来,说:“只要嬷嬷好好做事,以后一定涨。”
陈嬷嬷满心欢喜地应了,何青衣让左月去她房里,给陈嬷嬷拿点酒钱。
左月越发疑惑了,这陈嬷嬷每天晚上出去吃的烂醉,第二天晌午才起床,然后就来何青衣这里聊天,何青衣还给她酒钱,吩咐买好酒好菜。这都多少天了,也不管管陈嬷嬷,还出资鼓励,算个什么事啊?
左月下了楼,陈嬷嬷领了酒钱,又出门了。
金翘有点看不惯陈嬷嬷,就说:“这老货,天天不是赌钱就是烂醉,小姐你也不管管她,还给她钱。”
左月虽然同感,可还是劝金翘:“管不管,都是小姐的事,你别多嘴。”
何青衣点点头,说:“嗯,确实有点不像话了,我明天跟陈嬷嬷说说吧。”
左月和金翘都吃了一惊,小姐这可是从善如流啊,一下子这么知情达理了。
谁知,何青衣话题一转,问左月:“你知道学瑜大哥在哪边的国子监吗?”
后商重学,国子监光学生,就有三千多人,再加上祭酒,司业,监丞,博士,典簿等官,差不多四千来号人。分了东西两部,设了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才安排下这四千多人。
所以,何青衣虽然知道何学瑜在国子监,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个堂,哪个部。
听到何学瑜的名字,左月一下子把红尘俗世全抛了一边,心里只有她日夜惦念的何大公子。
金翘见了,暗笑不已,推了一下左月,说:“小姐问你话呢!”
左月定了定神,脸微红地说:“大公子在崇志堂,就在西城银安殿的西北角,挨着成贤街,很容易找的。”
金翘不禁感叹:“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左月赶紧解释:“我也是听夫人说的,她常让人给大公子送衣服吃食。”
何青衣也笑,她知道,何学瑜的事情,问左月,那是一定知无不晓,言无不尽的。
第42章 锦衣貂裘马
自从那天下午,何青衣问了左月,何学瑜在国子监哪里,就再没提起他了。顶 点 X 23 U S
何青衣也吩咐了陈嬷嬷,不要再去吃酒赌钱,一院子的人,就整日呆在房里,看书写字,聊些闲话。
何青衣也不出门跑马了,偶尔去四明草堂抱一摞书回来看。
据说,是宋源跟了周公子,出门公干了,连着纨绔子弟邓二公子,也跟去见见世面了。喧嚣了半个多月的邓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谁知,没两天,太岁二公子就回来了,带了堆泥塑的小人,秸秆编的马车房子回来了,给这个丫头一点玩意,给那个婆子一块帕子,眼看着就要成大众情人了。可周公子也回来了,大家收了二公子的礼物,仍旧拿了痴情的目光,尾随着周公子。
长身玉立不说,脸还长的好。脸长的好不说,气质也是那么地出众。人家穿件锦袍,顶多就是个精神气足,他穿件锦袍,大家只想知道,他不穿衣服啥样。
周公子一回来,邓府的空气都变了。除了春令秋辞,谁的眼睛,都跟着周公子转。
邓府上下的丫头仆妇不说,附近的几家小姐,近水楼台先得月,老早就吩咐了下人封街,除了自己家马车和邓府的马车,任何人家的马车,只要装的女人,统统不许过。这样,除了自己可以趴在楼上看周公子骑马路过,别人谁也看不了了。
她们一搞垄断,京城里其他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怒了。高首辅的小姐第一个不答应,联系了京兆尹的女儿,在黑火门附近的太白楼上,包了场子。
邓府在紫石街上,紫石街一出去,一边是朝光街,满是商户没什么高楼大院。另一半是黑火门,唯一的高楼就是太白楼。小姐们直接包了太白楼对着邓府的最高层,日日在那里弹琴饮茶吟诗,闹了几日,也没见周公子看她们。
既然大山不朝我走来,那我就朝大山走呗。
所以,小姐们又弄了个叫千里眼的西洋玩意,整日里轮流往邓府观望。周公子不堪其扰,干脆,搬到了北院。至少北院边上没高楼,没人从上往下视奸他。
这不,他刚带着宋源一干人马,出了趟远门回来,又被姑娘们给盯上了。只得硬了头皮,在满街“周公子,我爱你”的尖叫声中,进了北院的大门。做人难,做男人更难,哎。
邓二公子回去更衣沐浴,换了身朝霞一般灿烂的衣服,又来北院找何青衣了。
这会儿,周哥哥和大哥,一定又在说正儿八经的事,去了也听不懂,说不定还要挨批,还是不去了。
所以,邓二公子拎了个小泥人,就往何青衣的院子来了。
谁知,他一进门,给了左月她们几块帕子,跑到二楼的书房,却看见何青衣埋在书堆里用功呢。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啪地给何青衣的头上,拍了一下。
何青衣正看得专心,突然被人拍了脑袋,回头一看是那个邓二纨绔子弟,正要打回去。
邓二公子却笑嘻嘻,拿了泥人给她,说:“我这次跟哥哥出门,沿着黄河走,真不知长了多少见识。你这样日日读书,夜夜读书,也不出门看看,殊不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何青衣接了泥人,是个天真烂漫的娃娃,扎了两冲天辫,一身红衣,煞是可爱。也不跟邓二公子计较了,就说:“胸无点墨,行万里路,也不过是牛马赶路,算不得什么。”
邓二公子一听,何青衣这是把自己比作牛马了,立马反击:“你见过这么帅气的牛马吗”
何青衣噗嗤一声笑了,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锦衣貂裘的牛马。”
邓二公子也忍不住笑了,说:“人生苦短的,干嘛不鲜衣怒马呢。”
何青衣没料到,邓二竟然也能说出这样满是禅意的话来,不禁一呆,玩着手里的泥人,问他:“怎么不去你大哥那里,反倒跑我这里来了?”
邓二公子就抱怨:“大哥这会儿一定和哥哥聊正经事,我去了也没趣,就来你这里了。”说着,拿了何青衣桌子上的书,一翻,《经史博古论》,再一看桌子上摊着《后商实录》,《后商概要》,就叹了一口气,说:“你就不能看点有趣的?怎么跟大哥一个德行。”
何青衣倒是没有料到,邓大公子也喜欢看这些书,她以为,邓大公子病的歪歪扭扭,要看也看养生的医书,解忧的无为黄老,没想到竟然这么热心时政。
不过也是,他们家的二公子,就是个锦衣貂裘浪荡公子的模板,家族兴旺的时候,他们是纨绔子弟,家族衰弱的时候,他们就是败家子。这样的人家,总得有个主事的,邓大公子就算再病歪歪,有这么个弟弟,他也得亲自管事。
何青衣就问:“他们说什么呢,能说那么久的。”
邓二公子拿着书,喝着何青衣的茶,说:“还不是明天出猎的事。”
“出猎?”何青衣大惊,“就你大哥那身体,打猎?”
邓二公子说:“哦,大哥不去的,但是每年都是我和哥哥一起去的。”
何青衣也知道,邓二公子说的哥哥,就是周和,就问:“去哪里打猎啊?”
“山子口,”邓二公子又补充:“说了你也不知道,就是京城往北,出了兵马营就是了。”
“嗯,还没到燕山吧。”何青衣问。
邓二公子有点诧异,不过看看桌上的《后商概要》,再想想这小妮子上次跑到大沽了,还出了海,也不敢小觑了她,点点头,说:“是啊,我们每年都去,不过,现在都不打猎了。”
“为什么呢,刚开春的,不是打猎的好时候嘛?”何青衣问。
邓二公子心想,果然读书还是有用的,这妮子知道的,都是书上写的,就说:“你知道我们家还有个大伯吧”
原来如此,何青衣点点头,邓家上一辈,就是邓如晦,邓如光,以及宫中的邓皇后。十几年前,肃宗驾崩前,邓如晦带了子侄和手下,出城打猎,全军覆没。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第43章 山子口出猎
邓二公子跟何青衣提了他们家大伯,何青衣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邓如晦。
看何青衣点头了,邓二公子就说:“我大伯一家,就在山子口出的事,当时是我爸处理的后事。现在他在北疆来不了,每年都派哥哥回来代办,去那里祭奠一下。”
“哦,”何青衣也没说什么了,只是想起来,自己的父亲何立源,也是这么不明不白死的。不过,何立源比邓如晦早死一年。何立源淹死在青琐门外,过了年何青衣就出生了,元宵节一结束,宫里的何皇后就死了,之后过了一年,肃宗才驾崩。而邓如晦,就死在肃宗驾崩前不久。
何青衣心想,那两年,死的人可真不少,还都是权贵人家的子弟。话再说回来,邓大公子中毒,也是那个时候的事了。而自己母亲梅夫人,也是那个时候病死的。好像大家约好了,集中那一两年死似的。
“那么远,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去啊?”何青衣问。
邓二公子长叹了一口气,说:“估计天没亮就得走,晚上又得早点睡了。”
“我也想去看看,”何青衣也叹了一口气,说:“你都能跟着周公子去黄河,我连京城都出不了,真没意思。”
邓二公子突然很警觉,问:“你不会又想跑路吧?”
何青衣翻了个白眼,说:“一样的事情,我可不屑做两次。”
“那说好了,你不跑,我就带你去。”邓二公子非要何青衣打包票。
何青衣只好赌咒发誓,说自己要是跑了,就是小狗。
听何青衣说小狗了,邓二公子很满意,说:“我们明天很早就出发的,你可别睡过头了。”
何青衣赶紧点点头。
看了一眼何青衣,邓二公子又表示:“你这个样子,跟在我们男人后面不像话,有没有男装啊?”
何青衣摇摇头,邓二公子说:“我等会让人给你送两件过来,马的话,你早点去校场边的马厩牵一匹。”
两人密谋好,邓二公子又吩咐:“我们寅正就出发,你早点到大门口等着,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是黑的,何青衣就起床收拾了。梳洗罢,拿着邓二公子送来的两套衣服,真的是左右为难啊。
一件是珊瑚红的锦袍,粉红色暗纹,领口袖口却是金丝缀了珠玉,配了个镶白玉的金冠。另一件是牡丹色,袖口没了珠玉,前襟却是大片绣花。看来,这邓二公子的品味,真是从一而终啊。
何青衣咬咬牙,选了珊瑚红的那件,把袖口往里折了折,遮住那些珠玉刺绣。
寅正前一刻,何青衣就牵了平日骑惯的白马,等在北院门口了。
没一会儿了,周和带着十几个军汉来了。看见何青衣穿了件红色的男装,亮的跟个灯笼一样,等在门口,就知道是邓二公子干的好事。
周和没搭理何青衣,倒是这十几个军汉,全是跟去抓何青衣的,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周公子说的狸猫精。今天穿的这么鲜亮,都快认不出来了,也不知道等门口干啥?
邓二公子姗姗来迟,看见何青衣,两人就唱起了双簧。
邓二公子问:“嫂子,这么早干嘛呢?”
何青衣说:“跑马呢,二公子你呢?”
邓二公子说:“我这不是要跟哥哥去打猎嘛,你要不也一起来?”
何青衣刚想说好,周和黑着一张脸,说:“她不许去!”
何青衣一看,苗头不对啊,就说:“我跟邓二公子,又不跟你,怎么就不能去了。”
邓二公子也赶紧调动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周和。
他一装可怜,边上的军汉,谁都不同情他。骑马又慢,射箭又差,带他都嫌麻烦,还带个狸猫精。大家都在心里嘀咕,“周公子,别理他!别带狸猫精!”
只有徐乾文摸着胡子偷笑,心想,邓二公子是周和的软肋,看来狸猫精是去定了。
果不其然,周和很无奈地吩咐:“摔了我可不管的。”
“哪能叫您负责呢,我不摔不就是了。”何青衣轻快地上马,跟邓二挤眉弄眼。
宋源看了,也不知道自己教何青衣骑马,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行人打马,出了北院的大门。
邓大公子还睡着,听见楼下喧嚣,就问春令:“是云游他们出门吧。”
春令过来帮他扯了一下被角,说:“是,不过,何青衣也跟着去了。”
“她去干什么?”邓大公子问。
春令说:“不知道,好像周公子也没有反对。”
邓大公子眯上眼睛,继续睡了。春令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回了暖阁。
睡眠,对邓大公子来说,太宝贵了。
七岁时的春天,大伯邓如晦出门打猎,去的,就是家人常去的山子口。出了京城,往北就是燕山,山子口就在燕山不远的地方。冬天大雪封山,所以,邓家经常春秋二季,带了子弟,进山打猎。
谁知,当晚大伯一行人就消失了。接着,就发现二十来号人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山子口。
邓大公子跟了父亲邓如光,跑去山子口确认。
明明早上还一起说过话,打过趣的家人,就这样面目狰狞地惨死。有中枪的,又被剑刺的,有被刀砍的,死状惨不忍睹。
父亲一一把没闭眼的亲人,合上眼睛。邓大公子在边上看着,虽然年幼,可仇恨却从脚底叫嚣着往上跑,要他们血债血还!
可是,刚回家,邓大公子就一病不起。好在父亲见多识广,知道这是痴梦,只是好奇,为什么痴梦不给他这当家人吃,反倒给了幼童吃。
托人去东宫和太子妃求助,却碰上肃宗驾崩,太子即将继位。
邓太子妃拿了未来皇后的身份做威胁,派了宫中最精通痴梦的御医,飞速赶来邓府,才侥幸救了邓大公子一命。
只是,从此他体弱多病,夜晚,也再无安眠。年长之后,虽然已无大碍。可还是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为的,就是引出当年的投毒之人。
只是,这都过去十三年了,那人究竟是谁,邓家,还是一无所知。
第44章 周和出城记
肃宗一死,邓大公子的中毒,就成了疑案。www.uu234.net
如果说,是肃宗派人投毒,那为何不给父亲邓如光,却给了才七岁的邓云鸿?如果不是肃宗,那投毒的又是谁?
想到中毒一事,邓大公子心里,一阵气闷。
出事当年,父母把府里的人梳理了一边,卖的卖,北上的北上,还是不知道谁下的手。这人可真厉害,害的他这么多年不得安眠。
安眠,邓大公子突然想到何青衣。
上次出逃,周和抓了她回来,在暖阁住了一晚。那日见了她,当晚,自己竟然睡了一个好觉。从躺下,到天亮,竟然没有一刻惊醒,一夜无梦,更不用说噩梦。春令和秋辞诧异的,都跟见了鬼似的。
邓大公子自己也想,是因为她嘛?可洞房之夜,她就躺在身边,似乎,也没什么影响啊。如果不是她,那又是什么呢?
想的多了,邓云鸿也不想继续躺着了。起身,去了书房,从一堆书信里,翻出一份文件,写满了何青衣的一切,父母,年龄,家庭关系,丫头仆妇,乳母去向,各种细枝末节,无一不包。
邓云鸿读一条,嗤笑一下,还千影楼,就这么办事,写的什么东西,毫无用处。
这时,春令秋辞也已起身,端水过来服侍他洗漱。
看见他又在看何青衣的资料,秋辞问了一句:“跟以前一样吗?”
邓云鸿放下文件,说:“再等等。”
只是,再等多久,他的心里,也说不清楚。
出了家门的何青衣,这会儿,却一丁点都没有记挂邓大公子。
这可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出门远行。
上次逃到大沽有多狼狈,这次,她就又多春风得意马蹄疾。
天色已经渐渐有点方亮,也不知道是谁家楼上,有个姑娘喊了一声,是周公子!呼啦啦,一声连着一声,窗口都是姑娘们的声音。有的是小姐,有点是丫鬟,还有的是婆子,此起彼伏,叫着周公子的名字。
何青衣看了一眼周和,剑眉星目,鼻子嘴巴,无不恰到好处,说俊雅,却又沾了北疆的风沙,说男人,却掩盖不了骨子里的翩翩佳公子。确实是个佳人,难怪姑娘们惦记。只是,他每年也就回那么一两次京城,怎么就那么出名了。
何青衣心想,这个得问问邓二公子。边想,边放慢速度,到了邓二公子身边,悄声问:“周公子怎么就那么出名?”
邓二公子一脸得意,何青衣看了,心里知道,这家伙又翘尾巴了。要得意也轮不到他啊,这么一张炫耀脸,算什么事啊。
邓二公子打算摆摆谱,可是,又怕再摆架子,何青衣会放弃追问。就扬了扬手,说:“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何青衣收紧缰绳,和邓二公子并排走着,头还往他的方向偏。
邓二公子很满意,就说:“哥哥十六岁的时候,押了几个俘虏进京。你知道什么叫献俘虏吗?”
何青衣当然知道,不就是抓了俘虏,到黑火门前的广场办个仪式,炫耀国威嘛。
邓二公子又说:“很多地方都献了俘虏,不止北疆。皇帝要在黑火门上观仪的,下面黑压压跪一群俘虏,最后去留,都由皇帝说了算。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经常放了了事。”
“嗯,”何青衣点点头,明知道却得装作不知道,说:“原来如此。”
邓二公子又说:“偏偏那次,皇帝不放人,要他们为奴,里面不知道是早就有刺客了,还是绝望了就想反击。好几个离皇帝近的,马上就动手了。还好哥哥发现的早,一下子就制服他们了。”
这次,何青衣没有点头也没有说哦,因为这时候,她才知道,周和武功厉害着,上次被抓回来,她还一直以为是周和运气好。其实,运气好的,是她才对。以后要是得跟周和做对,一定得扬长避短,千万别动手。
看她没反应,邓二公子拿手拍拍她说:“听呆了吧,当时黑火门好多人围观,哥哥就出名了。再加上少年英雄,又长的俊,自然就被小姐们惦记了。”说到这里,邓二公子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现在的小姐,都这么胆大呢。”
这个,何青衣也想不明白。可能,大家都喊了,有些胆小的就也喊了,反正不知道是谁喊的。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走的东城,而东城多商家。很多人家的小姐,胆子也特别大。
这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邓二公子似乎又换男人了。”
“哪个,哪个?”有人多事,赶紧就问。
“那个,那个,穿红衣骑白马的。”
“果然够娘,看来邓二公子的品味,一如既往嘛。”说话的,估计是个抠脚大汉,这色眯眯的口气。听的何青衣直打颤,恨不得跳出去撕了那人的嘴。
谁知,邓二公子又拍了拍何青衣,干脆坐实了她的身份,说:“犯不着为这种事生气,他们也就这点乐趣。”
这叫何青衣怎么说呢,邓二公子这个人,平日里有一百件事让人看不起,却总有一两个地方,让人觉得他高深莫测,很有悟性。
渐渐的,离了东城的繁华地带,进了北城。
北城外面就是兵马营,很多兵士,就进城安家,所以,其他三城的人,就有点不敢惹北城的人,也不怎么往北城走。
何青衣出门本来就少,也就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带出来,去过几个繁华的地方,去过几户西城的人家,根本就没来过北城。
只见楼房低矮,许多是泥房子,黄土垒的墙,茅草的屋顶,破败不堪。而其他三城,再差,人家也能凑点钱,盖个青砖房子。
路上行人,也多是没有披挂的士兵。看见来的,是邓府的人,聚在路边的士兵,有些胆子大点的,就冲着周和喊:“周公子,去年沙石岩的那一仗,打的漂亮!”
得,一个人喊了,零零星星,又有人喊了,“周公子,打的好。”
何青衣有点郁闷了,这跟着周和出门,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在东城,满大街莺莺燕燕喊周公子,到了北城,一帮子军汉喊周公子,这目标也太大了。
倒是周和笑呵呵,跟了大家打招呼,一副进了自家军营的模样。徐乾文在边上见了,看着周和,高深莫测地笑了。
第45章 兵马营村落
看大家都很尊敬周和的样子,邓二公子又找何青衣说闲话(吹牛皮)了。www.uu234.net
突然间,邓二公子很是憧憬地说:“我也要去军营,以后要跟哥哥一样。”
何青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这人要去军营,真不是为了那几千万的男人?再说了,就他,穿的跟个孔雀一样,去军营干嘛,当靶子嘛?
所以,何青衣就打算激激他,说:“周公子去军营的时候多大啊?”
邓二公子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八岁!”还补充,“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睡,每天都哭,哭了一年才好的。”
“你看看,人家八岁就下了决心,去了军营,你呢,六岁还在哭鼻子,哭到七岁。要是哭就能杀敌,你一定是万人敌。”何青衣忍不住开口嘲讽了,这都出城了,不用讨好你邓二公子了。
“你!”邓二公子没有料到,何青衣会突然变脸,明明一路上都很听话,也不挑刺。再看看,边上已经没什么房子了,城门,也一早就出了。邓二公子明白了,这是利用完他,过河拆桥,还反补一刀呢。
“小人!”邓二公子恨恨地打马,去追前面的周公子了。
而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打在地上,草上还挂着露水。三月中的天气,说冷不冷,说暖和却也说不上。天黑出门,骑了一路的马,手脚都有点僵,晒着太阳,明显舒服了很多。
宋源担心何青衣第一次远行,一直在她侧后方看着。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看她的样子,完全没什么问题,宋源觉得,自己这师傅当的,挺得意的。
这时,张超追上宋源,问:“宋哥,狸猫精骑马,是你教的吗?”
宋源苦笑了一下,张超这娃,骑术射箭都不错,可就是脑子太一根筋。这都抓回来当夫人了,怎么还叫她狸猫精呢。就说:“以后叫夫人,别说狸猫精了,她学的挺快的,你看。”
张超看了几眼,说:“就走走路的话,还成。”
宋源无奈地抽抽嘴角,难不成,还让何青衣去弯弓射大雕?一个女流之辈,能这样就不错了。
话不投机,张超往前赶了几步,恰好何青衣回头,那个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周和就说了句绑紧点,这二愣子张超,硬是给她捆了个什么俘虏结,小命差点就毁他手里了。刚想找点茬子,谁知,这二愣子却跟她说:“狸猫精,你跟宋哥学的不错,比二公子强。”
何青衣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怒。一上来就喊她狸猫精,可是又夸她比二公子强。只得板起脸,说:“以后叫何小姐。”
“不是应该叫夫人嘛,宋哥说了,叫夫人!”你说,张超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反正何青衣是被他气的没话说。果然和军汉,没法讲道理,只要不叫狸猫精,夫人就夫人吧。
周和这批人,何青衣见了两次。为首的几个军汉,一个白净有须,叫徐乾文,一个脸上有刀疤,叫李荣,一个是教她骑马的宋源,另外一个就是二愣子张超。
徐乾文很可能是谋士,太过白净,也太过没有弯弓射箭,或者扛枪上阵的力气。刀疤脸李荣,这人应该是个猛将,一身肌肉,反应非常灵敏,不知道使的什么兵器。二愣子张超,估计也是个体力派,这人根本就没脑子,周和说什么,他一板一眼地执行。
这些人,应该都是出生入死的伙伴,彼此深知性情,也互相信任。何青衣虽然也读兵书,可对士卒之间的生死情谊,她也理解不深。倒是这几日,和周和他们相处,稍稍知道了一些。
看见他们对周和的无条件信任,何青衣觉得,她能理解,为什么历代皇帝,都对兵权在握的大将,那么忌惮,那么猜疑。也难怪,前朝还有本朝,都对邓家,这般防范。
前些日子,邓二公子跟着周和外出公干,何青衣在家读书,翻了不少跟邓家有关的资料。何府是个跟后商一起起家的权贵,可邓家就不一样。似乎是第四代皇帝,也就是仁宗的弟弟那一朝,才从商人,转为军人世家。
好像原来开的银票,所以府邸才建在东城。拿钱招兵买马,似乎平定了一次动乱,得了军功,再每朝往前爬一点,最后到了今天的地位。
盛极而衰,现在,应该是邓府最繁荣的时期了吧。而何府,应该已经在衰的下坡路上了。
想到两家的起起伏伏,何青衣也很感慨,每个家族,都为了子子孙孙,绞尽脑汁。可种下的,是福是祸,到底有谁能够说清楚。
出了北城,沿着官道往北,就是兵马营。京城虽然北倚燕山,有地势之险,可仍有北方游牧部落,时不时南下侵扰,后商开国初期,就在北城外驻军,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渐渐派了军队北上,到了肃宗一朝,就是邓敬贤在北疆驻守。因此,北城外的兵马营,虽然留了个这样的名字,却只有少量留守兵将。而留守的士兵,又和北城的百姓杂居,兵马营就渐渐兵民不分了。
何青衣心想,当年邓如晦出城,应该也经过兵马营吧。一路走来,兵马营一带,都是一个兵营连着一个村落,虽然不算繁华热闹,可也不怎么荒芜。如果当年围攻邓如晦的人,是从京城出发,或者回的京城,那么,一定会被人看见。
毕竟,四五十号的人马,路过这么多村落,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而邓家追查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所获,就说明这批人马,是从燕山出入。
只是,北疆由邓敬贤把守,多年来固若金汤,北疆的异族,根本就进不来。这批人,唯一的可能,就是邓家在朝廷的死敌。可这么多人,又是如何不被人发现,来去自由,还杀了二十来号人。其中,还有北疆沙场上的将士,比如周和的父亲。
更何况,邓如晦文武全才,怎么就那么不小心,被人围住,连个活口都没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