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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

    我常常看到读者朋友留言,建议我不要再写疯疯癫癫的主角,因为审美疲劳。我不觉得苍鹰、太乙这两人算是疯子,他们只是具有超人的见识,因此在常人中显得异常,显得格格不入。

    苍鹰疯狂吗?他本质上是个豪迈的侠客、勇敢的士兵,有时,他会受飞蝇的影响,露出自言自语、旁若无人的表现,或者沉迷于对压迫人间诸神的仇恨,做些残忍的事。但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有些豪气过度而已。

    太乙疯狂吗?他只是看透了太多,设想的太远,又不愿蒙上愧疚自责的心思,所以他假装不知道。从表面上看,他不是疯子,他看起来就和正常人一样。他的异常来自于他的内心,他的想法,他的阴谋,他的罪孽。

    至于面具,他真是个疯子,我也无力辩解。

    如果说上两本书是两个不太正常的超人渐渐变得稍稍正常了些,这本书则是一个太正常的孩子慢慢变得略微不那么....正常。

    在最开始的章节里,这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年会产生很多迷惑。他没有超凡的智慧,没有盖世的武艺,没有足以在魔神手下保命的能力,他甚至还很胆怯,他在最初只是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去带着读者感受世界,目睹那些英雄的悲苦,体会上层人物艰难的抉择,以及人心的善变。

    神赐予野性,人得了愚昧。

    这句话似乎是雨果说的,但或许我记错了,又或者翻译的不一样,但本书的主旨或许会在这句话里。而我又补上了圣经中重要的故事,恶魔撒旦诱惑夏娃吃智慧果的典故,化为另一句话。

    魔赐予智慧,人得了疯狂。

    在另外的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将天堂的火种盗给了人类,让人类拥有了光明与智慧,但也带来了天罚。他的弟媳妇潘多拉打开了魔盒,将灾祸释放于人间,在魔盒底部,留下了希望。

    这就是盗火徒(西方设定集:普罗米修斯人)“冥火”的来由,象征着智慧、诅咒、堕落、希望与救赎。他们的诅咒在于被世界厌恶的同时,也不断腐蚀着、毁灭着世界,他们的希望在于终有一天能成为真正的、超凡的人类。

    这并非是中国古代的神话故事,但各国神话都有相似之处,是人类脱离神的掌握,寻求自由自主,最终创造无神的世界。我借鉴了这个沉重的设定,想试试能不能用在东方仙侠的主题上,这就是第一卷的内容。

    ————

    本书大抵上会是个成长的故事,主角一开始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不必将成人社会中沉重的、功利的、成熟的、果断的心意强加在他身上。他最初的时候是不成熟的,思维是幼稚的,更谈不上有原则,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肯为别人牺牲自己的性命,是个不纯粹的利他主义者,这已经有侠的雏形了。

    形骸会变得越来越重要,直至比肩苍鹰与太乙,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不是现在,不是一开始,不是这世界尚未展开的阶段。他与沉折是背负诅咒的活尸,又是逃脱诅咒的幸运儿,福祸相依,他二人未来又会怎样呢?

    不幸我还没想好,但形骸的性格不会是现在这样。

    毕竟本书叫放浪形骸歌,不是清心普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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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以前的书中,留下了一点的遗憾。

    比如九婴,他本不该最后沦为庸庸碌碌的人啊?比如迫雨,他怎么就一条道走到黑了?比如索酒,他在书本最后都在浑水摸鱼。比如楚小陵,他怎么就在基佬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呢?比如苍狐,最后我给他的戏份实在少得可怜。比如归燕然,他本该是郭靖那样的国之大侠,但他没达到那样的高度。比如阿秀,她彻底沦为花瓶了。

    比如陆振英,比如东采奇,比如东采英,比如廊骏,廊邪,比如阿道,比如庆仲.....由于书的节奏没把握好,因此打乱了原本的大纲,该写的没写出来,该黑化的没黑化,该活着的没活,该洗白的没洗白,该死的没死。或许开个后宫,当个霸主就不会那么累,但我又觉得那三观不正。我喜欢写归隐的侠客,不喜欢写称霸的雄主。

    我把这些遗憾梳理了一遍,试着拯救一下,会偶尔写在新书里,如果见到觉得熟悉的人物,还请莫要见怪。

    我不敢说这本书的世界会与前作有关,当然也不敢说无关,这句话就是一句废话,很抱歉写出这句话来。

    最后,本书上架了,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关于被屏蔽的章节(2019-7-18)

    读者朋友们会注意到有一些章节被屏蔽了,虽然数目不足百分之一,但也会影响阅读。

    如果读者朋友实在想看,可以去找其余来源,我并不介意,毕竟这是因为我的疏忽造成的。

    我确信这些章节中并没有低俗违规的内容,除非剧情发展需要,我不会对这类情节多费笔墨。

    但目前确实被屏蔽了,也许是审核中触发了某些关键字,毕竟网站并无过多精力在天文数字般的小说中一个一个的筛选,我也已经积极整改,重新提交,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

    还是感谢责编对我的帮助,以及审核编辑的辛劳工作,每个人都不容易,我深感理解。

完结感言

    在开始动笔写这本书之前,我多次告诫自己:一定要写个正常的主角,一个平凡到没有性格的普通人。

    但我没有办到。我尝试了多种开头,然而最终还是回到了老路上,形骸的性格随着他的成长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他从一个忧郁的少年,变得光明与爱说教,再变得沉默而残忍,之后的狂放、洒脱、内敛、反思,在最后,我终于做到了,我让他成为了一个平凡人。

    写这本书非常累,过程非常波折,有多少读者鼓励,就有多少人苛责,在网络上写小说,是无法随心所欲的,我不能铺垫过长,会被指责水,不能埋太深的伏笔,读者有时会遗忘,不能让主角吃瘪,读者会说我喂屎,不能写太多套路,读者会说是装x。

    我明白无论怎样,都会有人说你不好,这也不是读者的错,错的是这个浮躁而中二的世界。

    然而写书本没有固定的章法,在大纲的范围之内,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什么技法都是好的,只要不违反道德和法律就好。

    在写书的过程中,网站开始封书,我的许多章节没有任何理由的消失了,这让我很失落,于是决定快点收尾。按照原来的计划,这本书目前的结尾才是三分之二,我还有大陆南方、妖界与梦海幻境没有写。如果真写出来,那也就太长了些。

    在这本书里,我想挽回一些过去的遗憾,但收效未达预期。

    我想写一个伴随主角成长的良师益友,于是有了沉折,可有沉折在身边,形骸无法展现他的光彩,无法经受他的历练,所以我只能把他们俩分开,谁知此后,我几乎无法再将沉折放入形骸的故事里,他们自然而然得越走越远,再难重逢了。

    我意识到故事的走向是会失控的。

    当然,烛九也是我喜爱的角色,她是九婴的反面,她拥有九婴没有的天真与自己的信念,而且直到她入魔前的最后一刻都不曾放弃。可是我仍不得不将她束之高阁,一百多万字后才想起她来,因为这世界实在太大,如果处处与她相遇,未免太过巧合。烛九的结局很幸福,你们只需知道她一直都很快乐。

    拜风豹对我而言,也相当有趣,他有着仙灵固有的游戏人间的天性,可自己却全然不知,他成了自己的囚徒,不断给自己挖坑,然后往里面跳,害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并且很可能继续祸害下去。我本打算让他成为本书后半段一个常驻的反派,可仔细想想,不如不写,因为他的命运周而复始,形骸也没必要去终结他。

    白雪儿是书的前期突然想到的角色,算是一个....女吊丝吧,她长得好看,可却爱幻想,热衷于追求平凡生活中的戏剧性,她发疯地崇拜形骸,就像世上那些追星族一样无脑地追逐着虚幻的偶像,甚至不惜一切,她自己原本对这感情是不报希望的,纯粹只是口嗨,可命运的波折让她成为了形骸最爱的亲人。

    我原先设想会写一段数十年后,形骸与一群来自龙国与猛犸国的冒险者在梦海深处找寻白雪儿,探索遗迹与秘密的大卷,可如今已无余力动笔了。

    孟轻呓是形骸最初最爱的人,对他有知遇之恩,情深义重。她有着几乎媲美圣莲女皇的才能,有着坚毅不拔、离经叛道,不顾世俗的品质。她是唯一看穿龙蜒阴谋的人,可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声糟糕,除了形骸,谁也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她宁愿背负巨大的罪责,甚至亲手染上无尽的血,也要为自己的信念作战。

    她有着不凡的智慧,是这智慧最终令她疯狂。

    玫瑰是圣莲女皇的另一个女儿,也是年轻时圣莲女皇完美的复原。她的性格虽然要强,可在本书之中算得上是个正常人,她本可以与形骸一路相伴,慢慢发展感情,可由于幸福太过突然的到来,打破了她一切的幻想。而她统兵打仗,见证了龙国的强大与世间的凄惨之后,就注定她无法像一个普通女孩儿那样去追逐自己的爱情。

    但最终,形骸成了个凡人,于是玫瑰是他最合适的伴侣,他们都很强,形骸犹胜,所以不必担心他们在梦海之中瞎转悠,他们甚至可以充当前往梦海的掮客与奸商,从中牟取暴利。

    当然,他们会保证客人的安全。

    这是个非常大的世界,单单是脱离梦海的凡世就几乎有我们地球的表面积那么大。梦海、妖界、阴间更是庞大无比。我本想在最后将每一个出场角色的结局都简要描述,可如此一来,玫瑰岂不是成了毫无来由的话痨?她为何要向一个初识的孟行海讲述这么多他都不认识的人?

    读者们只需知道,那些角色仍活在这世界之中,继续他们自己的生活,试图完成他们的野心,发掘强大的宝物,做着怪异的试验,习练危险的神功。孤鸣、孟如令、李银师、裴若、利歌、沉折、袁蕴等人都还活着,猛犸国、海法神道教、纯火寺、龙国的风圣凤颜堂、山剑天兵派,都依然还正常地运作着,一如既往地无趣和官僚。

    这本书是西幻传说与中国传说的结合体,有希腊神话的影子,有中国神话的躯壳,并借鉴了欧美的角色扮演游戏《悲伤纪元》的很多战役,包括妖界夺权的诸多阴谋、龙与猛犸的战争,灵阳仙之间的内战,圣莲女皇与星知的师徒对决,在战役集中都曾有简短的描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买一本《exalted》的书来看看,如果看得懂英语,你会发现许多相似,但那并不是巧合,因为我将里面简略描述的战役改编成了大段小说。

    我还试图将以前一本未完成的小说血魔轮回在这本书中完善,可在写作期间我意识到这么做是不妥的,我不能勉强去圆以前的故事,那只会造成更多不可融合的悖论。我同情利歌,也喜欢他的章节,他是我投入最多的角色之一,他与形骸性格的变化是本书中最大最剧烈的。

    至于什么利魅儿,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最后,如果各位还愿意看,请关注我下一本小说《燃烬之余》,经过读者投票,这本书会是末世题材。

    (我完全没想到投票会是这种走向,末世那个选项是我为了填补选项的稀少而随便加的,结果我也给自己挖了个坑。

    我本以为都市题材会胜出,这样我又可以写疯疯癫癫的都市人了。

    但诚信第一,所以我把都市写成末世,看看会有怎样的效果。)

一 歌谣天上来

    形骸放眼眺望,海水无边无际,水汽冲天,云霄动荡。水呈墨绿色,巨浪翻卷,时刻皆无停歇。

    海面之下有大片阴影,起先,形骸心存侥幸,以为那是天上的云,但逐渐又知不对,那阴影浮动,宛如人形一般。

    它睁开金黄的眼睛,凝视形骸。

    形骸魂飞魄散,哭喊道:“饶了我,饶了我!从小到大,你为何一直折磨我?你可以杀了我,吃了我,为何偏偏阴魂不散,只是吓唬我?”

    一只满是鳞甲的手探出水面,形骸欲躲不及,被扯入水中。墨绿色的水淹没了他,形骸耳畔回响着疯狂的、恐怖的呓语,他肌肤溶解,肌肉腐烂,骨头粉碎,五脏六腑灼烧般疼痛。

    他灰飞烟灭,唯有脑中残余白色的火焰,那是他的魂魄吗?随后,海天之间回荡歌声,歌曰:“烧烧灼灼天地热,浑浑浊浊俗世河,魂魄行海阴阳世,放浪形骸逍遥歌。”

    歌声遥远孤独,却有逍遥之意。形骸已不复存在,但这歌谣却听得清楚。

    ......

    形骸一个冷战,睁眼而醒,只听耳畔轮轴转动之声,碾压路上石子。他身在大马车中,冷汗淋漓,呼吸大乱,怀中仍抱着长剑,盘膝而坐。

    只听一孩童笑道:“骷髅头,你不好好练功,被师父知道,非打你板子不可。”

    又听另一人道:“师父舍不得打他,他这般瘦,一碰就死了,虽说师父严厉,孟家的人可惹不起。”

    形骸头疼欲裂,低声道:“我....我不舒服,莫要吵了,莫要吵了。”

    一壮大少年叫道:“你哪儿不舒服?你成天就不舒服!师父让咱们练功,你却只知道松懈懒惰。”

    形骸书读得多了,加上做了噩梦,心情又糟,便有些愤世嫉俗的心思,想道:“一群愚昧之辈,一群冷血之徒!你们对我全无所知,只因我与你们格格不入,便疏远我,嘲笑我身上的病,嘲笑我显露的弱,视我为怪人。”

    形骸身边一少女道:“好了,好了,你们别老盯着行海不放。他将来是要考秀才、举人的,与咱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

    形骸心头一暖,望向那少女,却觉得她眼神戏谑,不知是不是一番揶揄。他本名孟行海,却总被旁人叫做形骸。

    他靠在车厢上,想要入睡,又怕再做噩梦,耳中听人窃窃私语。

    右边一人道:“时候不多了,再过一年,若再练不成这龙火功第二层,就只能回家吃闲饭啦,我爹娘准会打骂我,说我没出息。”

    形骸叹了口气,对自己练成龙火功之事不报指望。他自诩读书破万卷,文笔颇不差,若不能成为人中之龙,回去也能赶考做秀才。只不过如此对不住长辈厚望,自难以逃过一顿责罚。

    这些孩童皆是世上一龙火天国中官家子弟,如今在洛水派襄离别院中暂做道童,读书写字,习武练功。龙国国力强盛,当世无双,四方无敌,万国臣服。国中有数大宗族,每一宗族皆源远流长,血统尊贵,体内暗含“龙火”,潜力深远难测,故而各族送族中少年进入各地道观,由名师指点,习练一门“龙火神功”。

    这门神功共分九层境界,第一层人人可练,便是农家的傻小子也可粗粗一学,但却难有多大用处。可一旦能修炼有成,抵达第二层境界,则会脱胎换骨,称为觉醒,不论男女,一举从众孩童中脱颖而出,备受宗族瞩目,将来必受龙国朝廷重用,成为人上之人。

    这时,马车在路旁停下,只听一老者说道:“诸位爱徒,停下歇息,活动手脚。”

    众孩童陆续钻出车厢,拉筋挺腰,抬手抬脚,这叫一吐浊气,清醒体魄。原来众人习练这“龙火功”后,非如此活动不可,否则易伤身子。

    一穿灰袍革履的老道缓步走来,说道:“徒儿们,若不成,不可强练。需知无有因缘,莫要强求的道理。有人聪明,有人愚鲁,不可一概而论。”

    众孩童齐声道:“是,师父。”

    这一行人马,乃是洛水派的襄离别院中的修道之士。此次大举出游,西行至海岸边,乃是临近出师的弟子们例行如此。他们将行至龙国西海边境,观水汽,望云泽,察日月而悟修行。

    这老道乃是襄离别院中一位师范,名叫李金光,他看似顾盼生威,铁面严厉,实则对这些道童却不敢太过得罪。只因这些少年皆是龙国中大宗族送来修道的子弟,若有闪失,他委实担不起责。

    另有二十个高大威风的汉子跟在后头,手持单刀,他们是别院的护卫,身手颇为不差,而一路上又皆是开阔的官家道路,当能护得此行平安。

    形骸转动眼睛,望向众同门,先看见那最为高大的木格,心头一叹,不敢多瞧。这位木格于数月前突然开窍,习练龙火神功有成,已臻第二层之妙境。待到十五岁后,将被送往龙国四大门派中精修,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师父对此人甚是看重,处事颇为偏心,可偏偏这木格就爱找形骸麻烦。

    木格傲然一笑,指着形骸,道:“先生,行海他先前练功偷懒,在途中呼呼大睡。还请先生责罚。”

    李金光板着脸道:“行海,你今年几岁?”

    形骸本名叫孟行海,但受旁人捉弄,管他叫形骸。他答道:“启禀师父,今年十四岁了。”

    李金光冷冷说道:“我平素是怎么教你们的?练这龙火功,一则须得勤勉不缀,否则十五岁一到,再练不至第二层,根骨定型了,这辈子只是肉体凡胎,难继续修仙悟道。二则不可自暴自弃,心灰意懒。你才十四岁,还有大半年光阴,焉知在十五岁前不会突然开窍,一举突破玄关么?你看看人家木格,再看看你自己这点出息?你知不知道羞愧二字怎般写法?”

    形骸怏怏道:“师父指点的是,徒儿不敢了。”他自幼就有这噩梦的毛病,并非用功不勤,只是大部分时候需凝聚意志与恐惧梦魇相抗,拳脚功夫不算高明。他书读的好,学问不错,可道门中又不讲究此节。

    李金光心想:“孟家权势熏天,这行海虽只是其中一小小孩童,但毕竟是孟家人物,随口说几句得了,莫要当真惹恼了他。”遂答道:“如此甚好。”

    形骸一转眼,又在人群中看见一俊俏少年,心生敬畏之情。这少年叫藏沉折,此人天纵奇才,世所罕有,九岁那年来到襄离别院后,一年便已悟得龙火真谛,由此觉醒。所有人都对他甚是仰慕,襄离别院更是将他视作掌上明珠,但此人却与形骸一般孤僻,只是此人孤僻乃是自愿,形骸孤僻却是有些无奈。

    依照朝廷规矩,无论众少年觉醒多早,都需在学堂待到十五岁,学习诸经百典,其后方可再学龙火功更深境界,只因这龙火功易筋锻骨,少年人骨骼未长成,若在十五岁前习练第三层,轻则终生残废,重则一命呜呼。而且少年人当与同龄人多多相处,以免将来损伤心智,成了怪异阴沉,甚至大逆不道之辈。故而这十五岁之限,实是当今圣上所定的英明规章。

    襄离别院的众位老道将刀剑拳脚功夫对藏沉折倾囊相授,他们算得当世习武名家,身手不弱,虽不能与一众觉醒龙火者相提并论,可只要足够殷勤,令这藏沉折心里欢喜,他将来飞黄腾达之后,回来投桃报李,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形骸却知沉折一贯我行我素,旁人对他好与不好,并无太大分别。

    形骸得了个空,他走到小溪边,找一空地,复又坐下,面对树影遮蔽之处,嘴唇轻启,念念有词,念的是一段歌诀。

    他这歌诀不知从何处听来,发音极为古怪,但每次念起,都令他心情平静,忘却这十多年来阴魂不散的噩梦。形骸将这一时刻视作逃避,他醒着的时候,依然畏惧着梦中的怪物,似乎它会突然跳出来,将形骸吞没一样。

    他们都叫我形骸,那我就是形骸吧。在梦中,我的形体在海中被溶解,在梦醒的世界,我要珍惜我的形骸。

    烧烧灼灼天地热,浑浑浊浊俗世河,魂魄行海阴阳世,放浪形骸逍遥歌。

    这歌诀是放浪形骸歌吗?

    形骸没有答案,但却隐约见到自己魂魄中那明亮的火焰,火焰幽幽的燃烧,随着歌诀摇曳,每一次都保护形骸从噩梦中返回。

    木格结结巴巴、呜呜呀呀的念了几句经,又在模仿形骸如今举动。

    让他去笑,这无知之辈。形骸不指望觉醒,不指望龙火功有所进展,形骸只求片刻平静。

    又有一少女问道:“木哥哥,你在念什么啊?”

    木格大笑道:“形骸在念什么,我就在念什么。”

    少女也笑了起来,道:“怎么听起来蠢蠢的,你别学样啦。”

    木格道:“你在说我是白痴?好哇,你这丫头,快让我亲亲你,不然我可不依。”

    少女嘻嘻一笑,真与木格亲了亲,有些孩童大声起哄,怪叫连连,有些孩童则满面厌恶,扭头不见。

    那少女又道:“木哥哥,我可不是在说你。”

    木格喜道:“那你是在说形骸了?此人可是你将来的相公。”

    少女恼道:“你胡说什么呀,那是父母乱定的,做不得数!”

    木格道:“可不是吗?这可是一朵鲜花插在骷髅头里了。”语气竟极为愤愤不平。他已然觉醒,身份高人一等,有些趋炎附势之辈在他身后大声附和。

    形骸知道说话的人是息香,乃是息家一位大小姐,其父与形骸之父同朝为官,心头暗暗苦笑。在五岁时,息香的父母抱着她到形骸家中作客,形骸父亲在朝中官职不低,孟家更是权势非凡,息香家有意攀亲,而息香又长得可爱,两人便定了娃娃亲,约定十六岁婚娶。

    如今息香却显然对此约定甚是不满。她在别院众少女中姿色最美,深受木格喜爱,她也对木格颇为亲密,常常与木格一搭一档,说出贬低形骸的话来。

    形骸想:“或许正是因为息香,木格才对我加倍恶毒。红颜虽未必是祸水,但嫉恨总是害人的毒药。“

二 混沌海中生

    形骸听木格低声道:“息香儿,瞧我替你出气。”

    息香嗔道:“你若有本事,就劝他爹娘退了这门亲事,这样打他又有何用?”

    形骸暗暗叹息:“是啊,你不想嫁,我不想娶,为何事情会闹成这般?”

    木格却道:“我要他怕了我,自行去向他爹求情退婚。”

    息香“嗯”了一声,道:“那....别伤他太重了。”

    木格恨恨道:“你心疼他了?我是在帮你哪。难倒你将来真心甘情愿的嫁给此人?”

    息香哀声叹气,道:“我这人心肠最好,见不得流血,再说大伙儿都是同窗,可别惹得师父倒霉。”众孩童虽是富家子弟,但毕竟铭记尊师一节,可以不听话,却不敢太过无礼。

    木格狞笑道:“我本想把他命根打断,好绝了他的念头。息香儿,你如此好心肠,我便稍稍让他吃些苦头。“

    息香不再答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说话声很轻,但不知怎地,却一字不差的传到形骸耳中。形骸身子一震,霎时有些慌乱。相比被木格打伤,他更怕自己杀了木格。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他拳脚功夫只是平平,而木格已并非凡人,而算的是世上半仙,形骸为何会怕失手击毙此人?

    他迅速起身,朝李金光那儿走去,盼望这位师范能护着他。但木格一个健步赶上了他,用力拽住形骸肩膀,形骸低哼一声,道:“师兄,有甚么事?”

    木格大声道:“行海师弟,咱俩切磋切磋功夫如何?”

    形骸心里害怕,似闻到了海洋的气息,眼前茫茫海雾铺散开去,水下那陆地般的大黑影缓缓靠近,他道:“我病了,不舒服,不能动手。”

    木格皱眉道:“师弟,你在马车上不是很精神吗?为何眼下又如此不济了?我听你背诵这门‘神功’的要诀,好生佩服,想向你讨教一二。”

    形骸想向李金光求情,李金光站的老远,似乎沉迷于风景。木格那些随从围了过来,挡住道长视线。形骸大声道:“我功夫不成,如何能做你的对手?”

    那些随从起哄道:“不好,形骸嗓门好大,这门狮吼神功已练得出神入化了。”“我本以为大师兄必胜无疑,如今看来,胜负倒也难料。”“是也,道爷我料定形骸只怕觉醒在即,大师兄是在促他达成心愿,两人旗鼓相当,咱们有好戏看了。”

    形骸又听有同门仗义直言,喊道:“喂!木格,你已练成了第二层,就别欺负人了!”

    木格推了形骸一把,道:“行海师弟,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临阵退缩?除非你不是男人。”

    形骸抖得更加剧烈,他似乎感到那白色的火焰灼烧着脑子,愈发难以遏制。他咬牙道:“我不比!我不比!”

    木格喊道:“那你就是姑娘家了?难怪你这般秀气娇弱,那好,且由我来验明正身!”张开手掌,抓向形骸裤脚。

    形骸后退一步,避开这一抓,众随从笑道:“好功夫!好四方纵横的轻功!看看,形骸果然不简单。”

    木格冷笑一声,复又抢上,他比形骸高大一些,手脚更长,加上已然觉醒,这一动颇为快捷。但形骸往左踏了一步,木格再度落空。

    有人“咦”了一声,木格眉头紧皱,眼神凶狠了几分,他第三次出手,这一回双臂齐动,形骸却身子一转,到了木格身后。他觉得这木格招式简单至极,稍动脑筋就能看穿。

    众随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木格未免丢脸,呼喊声小了不少,转而大骂形骸胆小使诈,不敢与木格正面交锋。

    形骸渐渐情绪激烈,愤世之情发作,暗想:“我对你们做了什么?我何曾得罪过你们?愚昧的人、无知的野兽,只因我是弱者,所以你们只为强者欢呼喝彩?是了,你们迫于木格之威,甘愿做他手下的鹰犬?一群真正的懦夫!一群可恨的小丑!”

    他觉得这些孩子都很可怜,但可怜并不是他们成为帮凶的借口。这时,又有更多同门挤了过来,他们本就对耀武扬威的木格不满,替形骸叫好,形骸心境好了许多,朝他们望去,点头微笑,示意感激。

    木格本打算一招将形骸裤子剥下,让他大声求饶,颜面尽失,谁知连番不中,已然气氛全非,自己反而恼羞成怒,他大叫一声,骤然间,浑身绽放出一圈褐色光芒,光芒变幻,好似飞沙走石般。

    众随从拍手大喊道:“龙火神功!龙火神功!”这正是龙火功练到第二层的征兆,体内灵气激扬在外,其人膂力倍增,腿脚迅速,周身呈现阴阳五行之光,木格四周有沙土,则是土行之象。

    他身上展现如此异术,凡人岂能不对龙火觉醒者顶礼膜拜,当做仙神一般?而其余人则为形骸担忧,喊道:“比试而已,想害命么?”

    木格纵身一跃,一拳打向形骸脑袋,这一拳已用上师门所传的“横扫千军”,拳锋威力十足,已是杀敌手段。

    形骸想:“他想要杀我?”心里莫名觉得自己能够避开,身子顺势倒退。

    但听一声轻响,木格手腕被一人握住,来人容貌英俊异常,神情冷淡如冰,正是师门中另一位觉醒者。

    众孩童大叫道:“沉折?”

    木格只觉手腕被铁钳夹住,他暗暗使劲,却难以寸动,身上直冒冷汗。他体内龙火呈土石征兆,力气远比常人为大,但沉折胳膊看似不粗,却令他难以相抗。

    沉折道:“师兄,我来当你对手如何?”

    木格脸色一变,嚷道:“我正与形骸切磋呢。”

    沉折道:“我却要与你切磋。”

    木格见沉折并未使用龙火功,心道:“此人一贯视我为无物,好,好,好,趁他托大,今日定要揍得他鼻青脸肿,容貌尽毁!他觉醒虽早,却未必有真才实学。”霎时火气冲天,什么都顾不上了。左手猛然打出,这一拳呼呼作响,比右拳气力更足。

    沉折一拉一卸,一牵一引,木格“嗷嗷“大叫,双拳打在树上,那小树应声而断。沉折手抵在木格背后,道:“你输了。”

    木格骂道:“放....”后一字尚未出口,突然痛的如杀猪般大叫。众人只见沉折手上有白光圈转,好似风雪,木格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形骸想道:“他....封闭了木格身上的经脉?”

    此时,李金光慌忙跑来,道:“啊呀,两位爱徒,何故起了争执?格儿怎地...怎地晕过去了?”

    沉折道:“此人无碍。”更不多话,从人群中往外走。

    形骸说道:“师兄,多谢,多谢你。”

    沉折凝视形骸,过了半晌,他低声道:“怪了。”

    形骸想:“什么怪了?”但沉折已然走远。

    李金光替木格掐肩捏背,总算把此人救醒。木格满脸通红,一翻身站了起来,那些随从知道他正在气头上,急忙好言相劝。木格气炸了肺,但却怕极了沉折,一时老实了不少。

    形骸有些担忧:“这人火气仍大,但积压在肚子里,更是凶险至极。他纵然觉醒,可却比野兽好不了多少。”

    他又见到息香靠近沉折,她笑道:“藏哥哥,你这身好本事怎么练得?我也颇想觉醒呢。”说着握向沉折手掌。

    沉折甩手避开,道:“无可奉告。”

    息香大失所望,哼了一声,撒娇般转身欲走,她等了等,见沉折无动于衷,跺了跺脚,眼神很是愤恨。

    形骸想:“藏家在朝中掌握兵权,沉折身世显赫,长得俊俏,身手又强,为何与我一样躲着旁人?我是常常做噩梦,他呢?难道他也做噩梦?”

    .....

    过了小半时辰,众道童再度启程,继续行往西海。西海边境离龙国皇城已有万里之遥,那儿有一远省,叫做“墨从”,乃是藏家宗族一位大总督分封之地。那远省中又有一离奇之地,其中饱含天地灵气,叫做“混沌离水”。众孩童将在那混沌离水处加紧修炼龙火功,只盼借充沛的灵气做最后一搏,赶在十五岁前练至第二层。

    这成与不成实有天壤之别。盖因龙火觉醒者,寿命至两百岁以上,寻常疾病毒素再也不惧,且在龙火天国中身份崇高,胜于凡人一等,寻常法律管不了这些活神仙。然则自古觉醒者万中无一,据传得自天授,这天地灵气能否管用,实在玄的很了。

    此类“混沌离水”散布龙火天国国境各处,不知几何,神妙莫测。襄离别院等修士门派则在远离尘嚣之地,全国数目一百有余,乃是圣后亲授责权,隶属官府编制。临到孩童出师那年,若各派能呈上一位练功有成的孩子,已经算的颇为幸运。襄离别院如今一举收获两人,必受龙国封赏。故而此次出游非同小可,决不能出了岔子。众护卫抖擞精神,全神贯注,不敢稍有疏忽。

    抵达墨从,那位大总督早得了消息,亲自率军出城护卫,此人亦是龙火功高手,已活了一百多年,样貌如常人五十来岁,一丛长须,威风八面。形骸知道这番兴师动众,只因为一行人中有沉折这藏家宝贝。沉折委实不知好歹,见了这位家中长辈却也好生冷淡。那大总督并不介意,对他仍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待安定之后,修养一日,形骸等学徒前往那处“混沌离水”,此地临海,遍布礁石,海浪在山下呼啸,天边灰蒙蒙的,可见海天一线。这混沌离水中的灵气将一片海水变成温泉,众人身在远处,仍感到温暖舒适。

    形骸到了此地,更显得魂不守舍,他这辈子头一次见到海洋,梦境中那恐怖的阴影令他时时刻刻不得安宁。他缩在众人之后,每当看见同门踏上海滩,走近海水,他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有好心同门笑道:“行海,你为何会怕海?莫非你不会游水么?”

    形骸道:“唉,我也不知,只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我怕你们淹死呢。”

    众同门齐声道:“呸,呸,你别咒咱们啊。”

    形骸知道那恐惧是毫无根据的,一个荒谬的梦能表明什么呢?他曾无数次向长辈诉说梦境,可所得也不过几句劝慰而已。

    梦是不真实的,是形骸自身的弱点,海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心魔。

三 龙火炼形骸

    李金光肃然道:“诸位爱徒,既临此地,千万莫要疏忽,良机难得,更不可懈怠偷懒,能多练一分是一分,多强一成是一成。一旦成功,这一生际遇便天翻地覆了。”

    一少年问道:“先生,这儿除了水热一些,倒也没甚么稀奇啊,我身上功力并无增长。”

    李金光斥道:“休得胡言,扰乱军心。须知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

    众孩童皆窃窃私语,形骸听他们所言大同小异,对这混沌离水灵不灵验心中存疑。

    形骸想:“他们怎能感受不到?这儿灵气浩浩荡荡的,稍一呼吸,一口气就流遍全身。”他感受到异状,反而愈发不安。这宏大灵气似噩梦中临近的海底巨兽,随时会伸出利爪,将他拖入水底,葬身鱼腹。

    他朝人少之处走,躲开怪物,躲开海岸,躲开人群,躲开险恶。他急迫的跪倒在地,开始低吟放浪形骸歌,唯有这歌谣能拯救他、保护他。

    忽然间,“呼”地一声,他背后剧痛,不及反应,身子自行一动,朝前一扑,化解大部分力道,一回头,见是木格紧捏拳头,朝形骸怒目而视。

    形骸道:“师兄,你....”

    木格不待他说完,拳头高举,又打了过来,形骸稍稍一动,背伤发作,痛的身子迟缓,可仍旧躲开此招。木格喊道:“这一招你总躲不掉了!”

    危急关头,眼前灰影一闪,咚地一声,木格翻身栽倒,紧抱脑袋,痛呼道:“哎呦,哎呦!哪边的小贼这等卑鄙?”形骸愕然一瞧,见木格额头上肿起个大包来。

    只见一少女俏生生立于形骸身前,她也约莫十四岁年纪,柳眉杏目,鼻梁精致,红唇秀美,小脸白里透红的,仿佛芍药一般,又身穿绿色轻甲,似是行军打仗去的。

    她微微一笑,神色高傲,目光坚毅,一股英秀之气油然而生,说道:“对付卑劣之徒,自然要用卑劣手段了。”

    木格大叫一声,怒到极处,想要出手伤她,但看清她这等美貌,登时惊的呆若木鸡。

    少女道:“看什么看?”手一挥,掌中伸出一段藤条,缠住木格喉咙,往上一抛,木格骂了一句脏话,人飞起数丈,又落了下来,再度被藤条接住。少女格格娇笑,身躯颤动,木格叫一声,骂一句,到了后来,心胆俱裂,断断续续的求饶道:“小...小姐姐,放....我下来,否则脑袋一碰开花,这条命....可就没了。”

    此时,李金光与众道童奔来,他一见这架势,当真惊恐无比,道:“这位...小仙家,可要手下留情。格儿他哪儿得罪你了?”

    少女朝人群中瞧了一眼,笑道:“接着!”将木格一甩,木格叫的宛如公鸡,直朝众道童飞去,众孩童平素对木格敬重,到了此时,却一同大叫:“不好!”旋即抱头鼠窜。

    沉折袖袍一拂,风泛白光,将木格接下,木格双眼迷糊,骂道:“形骸,骷髅头,你他妈的使诡计陷害老子。”

    形骸想:“这如何是我的错?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少女朝沉折嘻嘻一笑,挤眉弄眼,顷刻间由将门虎女变作调皮丫头,她道:“沉折哥哥,你功夫也不差嘛。”

    沉折漠然点头道:“玫瑰。”

    少女噘嘴道:“你叫我玫瑰就完啦?连妹妹都不叫一声?”

    形骸心知这少女非同小可,又听李金光咳嗽一声,整理衣冠,道:“玫瑰姑娘,你与我徒儿沉折相识么?”

    玫瑰这才朝他鞠了一躬,道:“李老先生,实不相瞒,我正是这位沉折....哼...沉折哥哥的表妹。我也姓藏,叫玫瑰。我虽比他年纪小,却早半年出山。”

    形骸见这玫瑰身手,知道她定也是龙火觉醒之人,且法力高深莫测,心想:“藏家世代为朝廷栋梁,势力雄厚,果然名不虚传。这玫瑰与沉折皆远远胜过木格。”

    李金光微笑道:“不愧是名门出生,不同凡响。姑娘是特意来看沉折徒儿的么?”

    玫瑰道:“是啊,我跟着东山爷爷来的,我这位表哥....嘿嘿....被爷爷好生夸赞,我心中不服,想来试他一试。”

    李金光浑身巨震,霎时毕恭毕敬的喊道:“东山...大将军竟在此处?贫道仰慕藏老将军已久,正盼与他一见。”

    形骸听说过这位藏东山将军,此人威名远播,百战百胜,兵法赫赫有名,武功也堪称当世宗匠,曾远征东方蛮族,打得蛮子落花流水,逃入深林之中,再也不敢来犯。龙火天国上上下下尊其为当世神将,据传他龙火功已练到极高境界,万夫莫当,剑法兵法皆足以流芳百世。

    玫瑰道:“李先生不必多礼,爷爷也感激李先生对哥哥教导之恩。还请李先生今夜光临总督府,东山爷爷宴请嘉宾,自当好好招待李先生。”

    李金光心下大乐,忙不迭答应下来。

    玫瑰又朝形骸望去,妙目闪烁,皱眉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形骸登时醒悟,道:“在下名叫....孟行海。”

    木格大叫道:“形骸,我总有一天要宰了你!”

    形骸有些着恼,道:“我又没惹你!”有人道:“木格师兄,你败在姑娘家手上,还没学精乖么?”

    木格脸色铁青,时不时瞪着形骸,形骸暗想:“他丢尽了脸,准是恨上我了,这人真是又坏又蠢。”

    玫瑰冷笑一声,道:“孟行海,我救了你一条命,你怎地连谢也不谢一句?”

    形骸忙道:“在下一时疏忽,当真失礼,多谢姑娘相助之恩。”

    玫瑰道:“什么叫相助之恩?分明是救命之恩!这大块头想要杀你。”

    李金光急道:“玫瑰姑娘,话莫要乱讲。格儿不过是与行海开个玩笑。”

    玫瑰不予置评,只昂然道:“听着,听着,行海小哥,我这人计较得很,因我救你性命,你需知恩图报。将来你龙火觉醒之后,需得好好报答我,听见没有?”

    连同李金光在内,多人不由得发笑,木格嗤笑道:“咱们当中,无论拳脚还是兵刃,都数形骸最差,玫瑰小姐盼他觉醒,那可是痴人说梦了。”

    玫瑰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刀闪过,木格吓得一哆嗦,立时遮住嘴巴。

    玫瑰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我从不会看错人的。”拍了拍形骸肩膀,对沉折道:“表哥,你早些去见东山爷爷吧。”话音刚落,轻轻一跃,已在数丈之外。

    她虽然走了,但门中众男徒仍被她风采所迷,表情恍恍惚惚。众女徒则不免嫉妒,却也无法可想。

    .......

    回到客栈,李金光郑重打扮一番,直是道貌岸然,仙风道骨,随即出门赴宴去了。众孩童得了自由,霎时失控,结伴出门游玩。这墨从城乃是兵家重镇,守备森严,况且三面临海,有天险可守,城中极为太平,众孩童也不惧遇上危险。

    形骸依然独处,默想那放浪形骸歌,奇怪的是,自从那混沌离水返回之后,原先匪夷所思的词句文字,蓦然在脑中留下清晰的画面。形骸迷迷糊糊,沉浸于冥想中,忘了恐惧,也不知身在何处。他耳畔隐隐听见潮汐之声,似乎眼前就是大海。大海中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此刻听来却如此优美,令人神往。

    形骸想:“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我。”月光惨白的可怕,映入他的眼睛,他见到奇异的画像,在海的最深处似乎有深渊,深渊之下,万物湮灭,直至虚空。虚空之后,又有太阳般的光辉。

    日月轮转,光暗交替,万物冲突纷争,无片刻休止。人为宇宙尘埃,却又与宇宙融合为一。他进入恍惚的境界,在灵气的深海畅游。

    他被一个浪头打的浑身湿透,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到了海边,他半边身子已浸泡在海里。

    他毛骨悚然,想:“这...混沌离水,它在呼唤我,这地方当真邪门,我...不成,我得早早离去。”

    猛然间,有人从后一把掐住他喉咙,形骸想要叫喊,但喉咙只喀喀作响,又觉那双手死命收紧。他听见木格狠狠说道:“你抢我的女人,害我没脸见人,吃尽了苦头,老子说话算话,讲了要杀你,便留你不到明天。”

    形骸呼吸艰难,双手向后打去,但木格遍体沙尘流动,皮粗肉厚,根本不怕形骸拳头。形骸血涌上脑袋,他死死看着海洋与明月,不再反抗。

    他霎时不觉得痛苦了,奇特的生命力在他体内流淌,由小溪化作河流。他听见那歌谣,他见到巨兽从海中升起,白色的火焰在燃烧,他似此生头一次开眼。

    他不再畏惧海洋。

    木格只觉挤出了形骸最后一口气,他哈哈一笑,松脱了手,扑通一声,形骸摔入海中。

    他喘气道:“老子...老子杀人了。但老子是...龙火贵族,跳出律法之外,这儿没人能审我。我就说....我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这形骸....自己跑到这儿来,不知怎地就淹死了。”

    木格从小到大在孩童中都是小霸王,欺软怕硬,极少受挫,却连因形骸栽跟头,如何能忍耐得了?他捏了捏拳头,已毫无愧疚之情,想:“杀个人嘛,今后老子上了战场总少不了。今夜便算练练手了。”

    背后一声轻响,有人站起,他寒毛直竖,猛然转身,不由厉声尖叫道:“形骸?”

    形骸体外燃着红火,宛如红莲盛开,他额头有红龙标志,在夜幕星空之中格外显眼,异常美丽。

    木格一时吓得忘了喘气,他想:“我在做梦么?这是怎么了?这分明是龙火功到了第二层的模样。不会的,不会的。”

    他退后一步,左看右看,干巴巴的大笑道:“这儿是混沌离水,难怪,难怪,听说这地方闹鬼,看到的统统是假象,做不得数。”

    形骸缓缓看了看天,手在海里轻轻拨动,随后,他血红的双眼紧盯着木格,一眨也不眨。

四 轻舟靠河岸

    木格惧意渐去,仍想:“此人回去之后,若胡乱叫嚷,说我害他之事,终究麻烦不小。我纵然能蒙混过关,却仍需唠唠叨叨的解释半天。况且此人也已觉醒,他是我仇敌,趁他眼下功夫差劲,仍不能留下活口。”

    心意已决,木格拔出师传宝剑,左手指着形骸,眯眼冷笑,骤然暴起,长剑刺向形骸胸口。

    形骸手在海中一摸,手中现出一雪白锐器,似是象牙,又像是长长的尖锥。木格心想:“这东西哪儿来的?”不管不顾,手上仍发力疾刺。

    形骸横过那尖锥,朝长剑格去,木格立刻变招,从直刺变为上撩,这一招变化极快,已非人力所能。但形骸左手在长剑上一捏,止住长剑之势,皮肤割裂,顷刻间血染剑刃。

    木格笑道:“白痴,拿手掌抓我的宝剑,你这手已经废了。”说话间用力朝前一冲,想顺势将形骸手掌切下,岂料长剑沙沙作响,霎时变锈,几个心跳之间,长剑已被腐蚀得干干净净,丁点不剩。

    木格似在做噩梦,道:“怎么了?我的剑怎么了?”

    形骸身上火焰化作圆环,光芒急速圈转,他手持尖锥,一锥刺来,木格使一招“横扫千军”,身上泥石滚滚,守备当真严密,一时无畏利刃。形骸连刺数下,皆被木格挡开。

    木格想:“此人纵然觉醒,但武艺生疏,仍不是我对手。”心下一喜,一招“龙腾虎跃”,从空中一拳打出,拳力锐不可当。喀地一声,形骸中招,人远远摔入海中。

    木格狂吼一声,心血激荡,大喊:“给我从海里滚出来!”话音刚落,海浪掀起,浪中白光闪闪,看不真切,木格霎时浑身剧痛,手在身上一抹,各处皆是鲜血。

    木格头皮发麻,害怕起来,拔腿往岸上跑,但脚踝一痛,又被白光刺穿,他就地一滚,呛了几口水,双腿不听使唤了。

    他心里大叫:“有鬼!有鬼!”回头一看,更是惊惧万分:只见形骸浮在水面,数十根长长的骨头穿过他肌肤,似活物般缓缓活动,此时正往回缩。

    木格颤声问:“你...这是什么妖法?”

    形骸低吟:“放浪形骸功。”这话并非说给木格听,倒像是他自顾自的祈祷。

    木格权衡轻重,知道逃不掉了,急忙开动脑筋,从喉咙里挤出一笑,道:“师弟,师兄我...知错了,哈哈,你听我讲,咱们是同门的好哥们儿,又是一同觉醒的英雄好汉。正是英雄惜英雄。若不是我,你....怎能练成龙火功?更练成这出神入化的...形骸功?我虽然有错,功劳也是不小。”

    形骸手在流血,他举起手,血液滴入海里,仿佛一条鳝鱼,游入木格的血,两者混在一起,木格察觉到那血顺着血流,朝自己而来,霎时消失不见。他厉声叫了一声,感到体内似有活物四处钻动。他痛的要命,杀猪般大叫大嚷,那活物钻入他咽喉,于是木格只能呜呜发声。

    他想说:“我把息香让给你,我再不敢与你争了。我今后奉你为老大,从此对你忠心耿耿,像孝敬老爹一般。”

    木格的心思形骸都知道,但形骸都不屑一顾。活血在木格体内流转一圈,格格几声,木格的骨头完整的穿透肌肉皮肤,粉碎五官,甩脱脏器,剥离躯壳,直立起来。

    海里的鱼欢腾的涌上,咬去木格残躯,一片片肉从那滩血肉中分离,形骸看了看那骨头,心想:“真是恶心。”

    骨头立即散架。

    形骸身上火光消失,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他先前冷酷无情,视杀人有如儿戏,此时却心慌意乱,因恐惧而脑中空白。

    他一生逃避的噩梦终于吞没了他,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人了。

    你在想什么?木格杀了你,你难道不应该复仇?

    可我并没有死,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木格把你推入死亡,你凭借龙火功觉醒捡回一条命,但你不再是你了,木格害了你,他死有余辜。

    我不再是我?那我是什么?

    你是形骸。

    形骸低声哀鸣,双目圆睁,理智涌上心头,他想:“我不要!我是行海!孟行海!我....要离开这儿,我得回去,回客栈,回襄离山,回到道观,回到爹娘身边去。”

    你师父不是你师父,你爹娘更不是你爹娘。你早就知道了,你师父任由你挨揍,任由你被欺负。你的爹娘?你是个杂种,他们迫于孟家族规,无奈才收养你。

    形骸一跃而起,喊道:“他们养育了我,对我好得很。”

    但你现在是怪物了,你杀了人,怎能回去?他们一看见木格死状,便知道绝非凡人所为,而是妖怪下的手,立刻会有纯火寺的高手来杀你。

    形骸想:”是啊,为什么会这样?这功夫到底是什么?我怎会...使出这邪法来?”

    这是放浪形骸功,你的血是剧毒,冥水、魂水、神仙丹、孔雀散、丧魂石、各式各样;你的骨头是兵刃,黑铁、金刚、月石、星铁、龙骨,无所不包。你的皮肤是甲胄,虎皮、鲸皮、象皮、龙皮,千变万化。你原先体内灵气不足,无法施展,但领悟龙火功第二层后,这功夫已可随你动用。

    形骸屏住呼吸,借着月光,看海水中自己的倒影,他什么都没看清,只看见一片巨大的黑雾,像是大章鱼,像是鲸鱼,像是海龙,像是蛇神。他颤声惊呼,往后一缩,过了一会儿,又鼓足勇气去看。

    这一次一切如常,他仍是自己,只是龙火功的火星仍绕身飞舞。李金光说这龙火功可分五行——风木水火土。木格是土,玫瑰是木,沉折是风,自己是火。

    四周一片冷寂,正是夜深人静时。形骸也已镇定下来,踩着海水,离开木格残骸。他想:“木格一死,我返回之后,却成了龙火觉醒之人,岂能不受猜疑?”

    他偶然间听其余同门交谈,正是童言无忌,可爱的加倍可爱,恶毒的加倍恶毒。那些孩童自幼被父母严格相待,逼他们苦练龙火功,一个个儿对觉醒渴望无比,故而想方设法想有所成就。自不免想出些匪夷所思的毒计来。

    他曾听一人说道:“我听说只要喝了沉折的血,到第二层的机会便大了不少。咱们去求沉折给咱们点血好不好?”

    另一人道:“只怕喝血还不够,还得连血带肉的一齐吃了,才能管用。否则为何世上觉醒者如此少?因为他们想的不够深,做的不够狠。”

    随后他们欢笑起来,可谁也不敢尝试。形骸偷偷看着他们天真的眼睛,见到的却唯有残忍。

    形骸心道:“他们....会不会以为我...吃了木格?那我可非...非被砍头不可了。不,不,他们甚至会吃了我!这世上暗中吃人的,只怕少不了。”

    他虽然一贯孤身一人,但却不愿远离人群,远离亲人。就像面对篝火一样,离得太近,他会被烧伤,离得太远,黑暗就会占据心头。那噩梦不断对他低语,似诱他逃亡,但形骸识破了它的阴谋,它想令形骸彻底堕入疯狂。

    这阴险的敌人,它到底是什么魔头?

    形骸不再怕海,形骸怕的是未知。

    他似孤魂野鬼,沿海岸走了半个时辰,又饿又累,饥寒交迫。他转过一座山崖,见有半座天然的石桥,从山崖上延伸出去,高高的架在海上,下方露出半个岩洞,岩洞口停着一艘帆船。

    帆船前有个船首像,是个死板的人脸,从额头到下巴有一根缝合线,似乎这张面孔的主人被人将脑袋劈开,随后又像缝衣裳般缝起。

    那船首像转过来,说道:“上船吧,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形骸擦擦眼,船首像又毫无动静。

    形骸不知怎么想的,抓住船边绳梯,爬上了船,船上并没有人,只有一个个大木箱子。

    形骸想:“这船或是走私的海盗,藏在这里。”

    他不怕海盗,他怕孤单,一旦孤单的太久,世界就不太对劲,有听不懂的歌谣在召唤他。他见甲板上有一小桌,桌上有些干粮,有几瓶酒。他抓起干粮就吃,抓起酒瓶喝酒。头一次喝酒,喉咙如受灼烧。

    只听岸上有人道:“白刀客,白刀客!买卖来了!”

    形骸心头一震,出了船舱,扶着船,朝外偷瞧,不敢喘气。海面上风浪不小,掩盖了他呼吸之声。

    东面走来一个大汉,穿着麻布背心,短裤草鞋,一张脸麻木僵硬。形骸觉得这人怪异极了,似乎也是幻想出来的,颇不真实。那大汉手里一柄亮堂堂的刀,应该就是那白刀客了。

    从山崖那一端,有人驾马车而来。此人身穿龙火天国军服,瞧他头盔,军衔不小,竟是个指挥司郎,统领千人作战。凡龙国大宗族的贵族孩童,从小便得熟读礼乐兵法之书,以期学有所成,早早觉醒,形骸功夫不成,但读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书上说,龙国军团之中,坐到这一职位,龙火功不得低于第三层。

    这车夫竟是天国的将军。

    白刀客躬身道:“藏将军。”

    形骸想:“这人也是沉折宗族的?对,墨从是藏家的势力,此地驻扎的军团,也都是藏家统领。”

    那将军冷笑一声,打开车厢,从中牵出许多人来,这些人哭哭啼啼,瘦的皮包骨头,有男有女,不分男女老少。

    白刀客取出一袋翡翠,数了一两,递给那藏将军。翡翠是天国最流通的货币,比黄金还要贵重许多。

    藏将军笑道:“二十个奴隶,不多不少。”

    形骸暗道:“原来这藏将军....竟在边境走私奴隶?这可是死罪啊。”

五 帆船过重浪

    白刀客答道:“多谢将军相助,我等感激不尽。”

    藏将军盯着白刀客,看了几眼,脸上肌肉抽动,似颇为厌憎。形骸想:“这人收了好处,为何还摆出这样面孔来?”

    天国不禁奴隶,但通常不许将奴隶贩卖至国境之外,盖因天国子民,无论贵贱,岂能在海外受罪?莫非墨从远省一直在做这样的勾当?还是这藏将军暗地里独自犯法?

    藏将军道:“白刀客,我总觉得你怪里怪气,不是好人。”

    白刀客叹道:“在下以此为生,自然并非善类。”

    藏将军掂了掂手里的翡翠,眉头弯弯,似笑似哭,道:“我这人心肠不差,唉,是不敢多想这些奴隶在你们那儿遭什么罪的。翡翠啊翡翠,真是好东西。你知不知道这翡翠铸成铠甲兵刃,皆是世上罕有之物?”

    白刀客问道:“将军此言何意?”

    藏将军道:“我涨价了,把你手里的翡翠全给我!”

    白刀客脸上神色不变,但语气已然动怒,整张脸当真如人皮面具,他喝道:“你我约好的价钱,岂能说改就改?”

    藏将军拔出军刀,蓦然间周身水光流动,已使出龙火神功来,他道:“你这人不讨人喜欢,我总觉得有鬼!你准是将这些奴隶带去,做些见不得人的活计!我良心上过不去,非要你加价不可。”

    形骸暗中愤慨:“原来价钱一高,你良心便过得去了?”

    白刀客沉吟半晌,叹了口气,又数了一两,放在手上,道:“将军,鄙人武功不在你之下,你不想鱼死网破吧。”

    藏将军想了想,手一钩,那翡翠凌空飞到他掌心,他笑道:“钱一足,你瞧来便没那么讨厌了。”

    白刀客目光闪烁,恍惚间,形骸见到他体外微光幽幽,半白半绿。形骸想:“这白刀客也是觉醒之人?但...这不是龙火功的光啊?”

    两人僵持数刻,藏将军仰天打了个哈哈,拱手道:“下次买卖时再见。”

    白刀客冷着一张脸,一扯奴隶,往帆船走来,形骸心脏狂跳,想:“若被此人看见,又该如何是好?”

    那奴隶贩子霎时停步,前方山崖阴影中走出一人。此人身材极高,将近一丈,披着一块黑布,上下严严实实,看不清容貌。

    白刀客大声道:“藏争先!这是怎么回事?”

    藏将军甚是惊愕,赶上前来,白刀客一回身,离开众奴隶,躲到一旁,以防被夹击。藏将军急道:“这人我不认识....他奶奶的,你这妖孽是什么人?”

    从形骸这边望去,看出这人踩着高跷,未必是妖孽,他在掩人耳目。但无论如何,这藏将军与白刀客非杀此人灭口不可。

    踩高跷的抛出一物,是块圆滚滚的石头,那石头裹在白光之中,极快转了一圈,那些奴隶脑门各挨一下,一个接一个躺倒在地。白刀客与藏将军离得稍远,竟皆未及出手。

    形骸震惊不已,想:“他杀了...杀了这些人?这是何等精妙的暗器功夫!”但仔细一看,那些奴隶似只是晕过去了。

    白刀客与藏将军互望一眼,眼中皆有杀机。藏将军道:“何方神圣,来坏我的好事?”他见了此人手段,言语竟客气了不少。

    来者脱去破布,踢开高跷,形骸险些喊出声来:“沉折?”此人与他差不多高矮,容貌稚嫩英秀,正是他同门中的翘楚沉折。

    知道他是谁后,形骸更惊叹不已,想:“他刚刚那一招既快又准,且不伤人命,手法真是神妙。我本以为沉折只比木格厉害一些,想不到竟如此高强。”

    藏争先愕然道:“沉折侄儿,你.....你为何.....会来这里?”

    沉折道:“来这儿看你做什么门道。”

    藏争先脸上变色,骂道:“休得胡言,你这小崽子不敬尊长,可是想挨鞭子?”

    白刀客道:“藏将军,可不仅是挨鞭子这么简单,此人见了太多,不能容他活命。”

    藏争先咬了咬牙,道:“侄儿,我分你一两翡翠,此事你不许对任何人说,不然老叔我只能狠狠心,让你葬身鱼腹。”即使在龙火天国皇城里,这一两翡翠也可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数月,夜夜享尽富贵舒适。

    沉折叹了口气,伸出手,走向藏争先,藏争先笑道:“小乖乖,这不得了?”

    白刀客哼了一声,道:“贵宗真是家学渊源,从上到下都一副模样。”

    话未说完,白刀客中了一剑,半截身子不翼而飞,他低呼一声,竟然并未有鲜血流出,但脏腑摔落一地。

    藏争先怒道:“你....你....”拔军刀在手,水光波荡,一刀斩向沉折,刀势广罩,蓝光涌动,有如惊涛骇浪。

    沉折身前白光一转,风将水浪逼退,他斩出一道白色剑气,狂风响声如鬼哭狼嚎,藏争先刀光被破,退后一步。他厉声道:“你....你这是第四层的....东山剑风?你怎能学会东山剑风?”

    沉折将长剑左一转,右一转,又有两道白风斩出,藏争先单刀急转,面前流水化作一面盾牌,顷刻间已被白风击溃。藏争先大骇,足尖一点,人飞速倒退,仿佛滑冰一般,他不敢再斗,只求逃脱。

    蓦然白光一晃,沉折宛如乘风,急追上来,藏争先又劈出那水光刀法,沉折倏然手臂颤动,刺出十剑,藏争先挡了三招,中了七剑,伤口中血流如注。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沉折剑风披散开去,在沙滩上留下数丈长的剑痕,道道深入尺许。

    他颤声道:“风雷十剑!东山老爷子把这招也传你了?你到底是何人?到底是怎么练得?”

    形骸看藏争先心脏处中了几剑,若换做常人,早就死了,但他却活着,可见龙火功淬炼体质,令人难以死去。他也甚是诧异:“不是说十五岁前不能练龙火功第三层么?沉折怎地练到第四层了?像他这样,五十个木格也照样杀了。”

    沉折道:“我问你,八年之前,是不是你带我从西海中回来的?”

    藏争先吐了口血,表情悚惧得无以复加,他道:“你....是你?那具孩童尸体....是你?你怎能还活着?”

    形骸听得困惑,但害怕起来,不愿多想。

    沉折长剑一颤,藏争先蓦地又中十剑,这一回立刻断气。他将藏争先尸体捡起,往海面一抛,呼地一声,风将尸首送出二十丈远。他袖袍一拂,地面剑痕被黄沙覆盖,再也不见端倪。

    他又走向白刀客,道:“别装了,你还活着。”

    白刀客那半截身子一震,睁开眼来,形骸惊觉此人伤得这般沉重,却一滴血都未曾流出。他厉声道:“好,算你高明,给我个痛快吧!”

    沉折手在白刀客脸上一拂,顷刻间白火缭乱,那人似被揭开了一层面纱,形骸看那人面容丑陋至极。他双眼一大一小,嘴唇、鼻梁、额头、耳朵旁都有缝合线,像是被针线缝在一起似的。而他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手被接在身躯上,双腿被接在腰上,皆用细线牢牢缝死。

    他原先只是看似稍有不谐,此刻一看,真如被零零碎碎的尸体拼接起来的一般。此人自知太丑,于是用诡异的幻象遮掩外貌,他以往要么受了极重的伤,要么根本不是活人。

    形骸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想:“他是活尸!死而复生的活尸。”

    沉折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白刀客狠狠道:“我从海里头来。”

    沉折又道:“是何人复苏了你?”

    白刀客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你怎地知道?”

    沉折加重语气,道:“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会给你个痛快!”

    白刀客嘴唇直抖,他道:“他叫亡人蒙,亡人蒙赐予我火,让我醒来。”

    沉折缓缓俯下身子,凑近白刀客那恶心的脑袋,凝神细看,倏然他手又一动,白刀客半个脑袋被削开,其中并无鲜血流淌,却有白绿相间的火焰汹涌而出。白刀客哼也不哼一声,就此倒毙。

    沉折低声道:“亡人蒙?亡人蒙。”语气冷漠,却又甚是坚毅。

    他转向那艘帆船,形骸立即一缩头,钻入一个箱子。过了一会儿,一声轻响,沉折已踏上了甲板。

    形骸想:“糟了,糟了,倒霉透顶,他上船来做什么?若被他看见我在船上,非得杀人灭口。”

    他不想死,死亡是不可接受的。他受恐惧折磨了这么多年,仍然奋力求生,那是人的本能,那甚至是形骸唯一的信仰。他可以卑微,可以凄惨,可以担惊受怕,可以浑浑噩噩,可以庸庸碌碌,但他必须活着。

    沉折似面向那船首像,说道:“你说什么?”

    形骸不知他在对谁说话。

    沉折又道:“我要去找亡人蒙,你能带我去吗?”

    咣当一声,船锚被沉折单臂捞起,他又高呼一声,风响船摇,帆船竟驶出了海湾。

    形骸心急如焚,差点想从船上跳下去。

    但纵然跳船,又能逃得了吗?沉折会飞天遁地,远比形骸了得,纵然形骸使出放浪形骸功,两人仍相差极远。

    而且沉折曾救过形骸,即使形骸有机会,形骸也不愿杀他。

    沉折不间断的大喝,风声急促刮动,他升起船帆,船全速前进。形骸料定是沉折以龙火神功招来大风,鼓动海浪,催船前行。这是何等惊人的功力,何等强横的仙法?

    这帆船本并非一人所能掌控,那白刀客本该让奴隶帮忙行船。可如今沉折唯有孤身一人,却执意在汪洋大海上越行越远。形骸汗流浃背,感受到这空旷、古老、悠远、无尽的空间,这天与地重压而来的孤独寂寞。他想象那海下神秘的大鱼巨兽,想象那催人发疯的混沌诅咒。

    沉折的吐纳声显得愈发艰苦,形骸的恐惧感变得愈发强烈。

六 实话说出口

    形骸想:“沉折想去哪儿?他杀了那藏争先,还有那活尸般的白刀客,他预先将那些奴隶打晕,无人目击此事,本来还能蒙混的过去,但这么一走,谁都会猜到他头上。大伙儿又会如何想我?多半会以为我已被沉折所杀。那...如此一来,木格这命案岂不也由沉折担了?”

    若形骸不在船上,那自是天大的幸事,可偏偏他上了贼船,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

    沉折体内真气惊人,船帆吃饱了风,如大旗般猎猎作响,帆船乘风破浪,迅速前行。但这般蛮干终不能持久,过了少时,沉折吐出浊气,缓缓坐倒。

    如此又过了许久,晨光微熹,海风掠船而过,一个个小小浪头摇动船身,形骸见到一抹金光透入箱子,他在黑暗中待得久了,恐惧万分,极想见见这海上日出的场景,于是蹑手蹑脚的将箱盖推开一条缝。海上潮湿、清新的空气灌了进来,他精神一振,片刻间忘了身在险境。

    沉折道:“出来吧。”

    形骸登时惊得身躯僵硬,他心想:“不是说我!”暗怀渺茫的侥幸,咬唇屏息不动。

    沉折拔剑出鞘,风声轻响,哗啦啦一声,形骸这箱子粉碎,他“啊”地一声,跌了出来。

    他一个翻身,双手前后交错,摆出架势,正是李金光所传的打虎拳法,龙火功发动,身上火光熊熊,额头现出火龙标记。

    沉折又道:“是你?你也觉醒了?”

    形骸颤声道:“沉折师兄,我什么都没瞧见。你要杀我,自是不难,但我死之后,必变成水鬼缠身,要你永远不得安宁。”

    沉折须臾间静默不语。形骸想:“他不说话,自是已动了杀心,糟了,糟了,想不到今天便是我形骸的身死之日。这人心狠手辣,杀我如同杀猪杀狗一般。”他一生噩梦不断,心情压抑,自然而然把世事都往坏处想。

    沉折蓦然抓起一根草绳,向形骸扔来,这一手隐蔽至极,这草绳又快如箭矢,形骸反应不及,被草绳缠了数圈,他脚上一紧,跌倒在地。他用力挣扎,孰料又有一张大网罩下,又是绳索,又是渔网,越收越牢,形骸动了两下,知道顷刻间难以脱困。

    沉折身子一晃,一口血喷了出来。形骸想道:“他纵然了得,但催风过海半天,真气也已耗竭。唉,我刚刚为何不放手一搏?”

    沉折缓缓说道:“我不杀你,但你也休想碍事。”

    形骸急道:“我不说,我也是杀了人之后逃出来的。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沉折问:“你杀了何人?”

    形骸道:“木格。”猛然想起一事,道:“我之所以觉醒,可不是因为吃了...木格的血肉!你莫要听信谣言,胡思乱想。”

    沉折摇头道:“吃血肉觉醒不了。”

    形骸松了口气,道:“可...大伙儿都不信!他们准得说我是吃人血肉的卑鄙之徒。”

    沉折道:“谁说你,你就揍谁,那就没人敢嚼舌根了。”

    形骸愕然道:“只怕我还没揍人,已被他们绑起来吃了。他们都信这个。”

    沉折似乎笑了笑,但阳光刺眼,形骸未能看清。此人又道:“他们已不是你对手,龙火功只需运用纯熟,这辈子你不必再畏惧凡人。”

    形骸仍要说话,沉折道:“我要运功,你安静些。”

    形骸一惊,摇头不语,想:“他现在制住了我,随时能把我扔海里喂鱼。”他其实奋力抗争,或许还有机会,但即使制服沉折又如何?他自己一个人可万万开不了船。

    忽听远处有人喊道:“有船!有船!船上似乎无人!是艘弃船!靠近,靠近!”

    形骸一惊,想:“是什么人?是咱们的军舰么?还是海上的商人?”

    沉折张开眼,神情凝重,朝形骸做了个噤声手势。

    形骸毛骨悚然,想起李金光曾说这西海之中,海盗肆虐,墨从远省纵然兵力颇强,但也无法剿灭。此刻沉折已催船远离海岸数十里地,莫非真遇上了海盗?

    太危险了,海上太危险了,形骸啊形骸,难道你要命丧于此?

    只见一艘扬着黑旗的大船驶近,船首宛如巨锤,桅杆上挂着一颗颗人头,船上人声嘈杂,又凶又蛮,有人爬到高处,吹响哨子,笑道:“有个小娃娃,被绑在渔网里了。”

    又听呜呜几声,钩索挂上了帆船,将两艘船连在一块儿,那大船再靠近了些,数个大汉架起木板,朝这儿走来,又有人轻功高明,轻轻一跃,已到了形骸这艘帆船上。

    沉折不知藏哪儿去了,形骸心跳得砰砰作响,众人身影笼罩了他。一个大黄牙笑道:“这是龙火国的娃娃,秀气得很。”

    另一个秃头道:“拿回去,老大好这一口。见了这宝贝定会欢喜?”

    形骸想:“好哪一口?莫非想要吃人?”

    一个大胡子走过众人,他戴着一顶圆帽,其余人则包头巾,可见此人是这群海盗的头子。他问道:“喂,小娃娃!你船上其他人呢?你怎会被绑在此?”

    形骸大声道:“你们这些蛮子,手上沾满了血,迟早会遭报应!你们速速离去,不然死亡会把尔等吞没!”他这话本意是警示众人,说出口却如同诅咒一般。

    众人齐声大笑,说道:“这娃娃脾气硬,老大玩过之后,没准会收他为徒。”

    形骸头皮发麻,想:“玩?怎么玩?我可不陪你们这群罪徒玩耍!”

    刹那间,白光一转,十人同时中招,心脏中血液狂喷,霎时死了。正是沉折突然出手,使出风雷十剑。

    剩余海盗骇然叫嚷,拔出兵刃,沉折脸色惨白,退后数步,握剑的手依然沉稳,但身子微微颤抖。形骸想:“他消耗过度,已成了强弩之末。这笨蛋太莽撞了,非但害了自己,也害我英年早逝。”

    一大个子海盗双手握着狼牙棒,猛打向沉折,沉折一招“沉鱼落雁”,长剑忽上忽下,将这人杀了,剑风穿透此人,又伤了另一人。他接着迅捷移动,突入敌人之中,一剑刺入一人咽喉,手一推,那人“喀喀”低哼,摔入海里。

    沉折鼓足余力,几下斩断形骸身上的渔网,袖袍一卷,渔网绳索皆不翼而飞。形骸脱困出来,沉折道:“你自求多福。”

    形骸嚷道:“你早这么做多好?”

    众海盗心惊片刻,复又围了过来,形骸拾起一人的弯刀,运龙火功向人砍去,他此时力气不逊于木格,加上身上火焰声势惊人,众海盗惨叫道:“是龙火的贵族!”一时气馁,被形骸砍伤两人,阵脚大乱。

    对面大船上有人射箭,嗖嗖声响,险些射中形骸。形骸立刻躲到木箱背后,见沉折又杀了三人。可这人颇为衰弱,出剑迟缓了不少,敌人数目仍多,局面愈发不利。

    形骸大喊道:“我去烧毁他们的跳板!你还有力气吹风吗?”

    沉折点点头,道:“走!”取出一块圆石,振臂一扔,疾风催促,飞石快如电光,对面船上弓箭手大声惨叫,摔落甲板,顿时脑浆迸裂。

    形骸不由得一声喝彩,快步冲到那架设踏板处,他想起龙火功口诀,掌心燃起火焰,重重打在那些钩绳木板上,果然效用非凡,众物立刻着火。他再挥刀一砍,两艘船一齐晃动,就此分开。

    蓦然间,他身后冒出四个海盗,抡起兵刃向他斩来,形骸并不转身,运放浪形骸功,背后骨骼暴涨,如白色的长枪刺出,那四个海盗靠的太近,霎时被刺的千疮百孔。那些骨刺如蛇般扭动,咕嘟咕嘟吸血,几声轻响,又缩回了形骸体内,那些海盗的血在形骸体内流淌,令他心旷神怡,仿佛喝了美酒一般。

    沉折瞬间一愣,其余海盗看的明白,心胆俱裂,喊道:“这海妖吸血了,吸血的白骨海妖!”接连跳入海中,奋力游动,远远逃开。

    形骸悲伤的想:“他们说我是海妖?不,这是诅咒,我是受害者,我....我也不想如此。”

    沉折盘膝而坐,双手往上一托,招来一股大风,船帆哗啦啦乱响,帆船瞬间已远离了那海盗船。形骸见沉折脸白如纸,似乎随时会死去,慌忙一伸手,掌心贴住沉折后背,龙火功急速涌动。两人心法一脉相传,一人是火,一人是风,风吹火炽,火烈风鼓,彼此相辅相成,沉折精力稍复,那大风又猛烈了几分。而后方海盗吓破了胆,居然不敢追来。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已瞧不见敌人船影。形骸浑身酸麻,也使不出力气,直挺挺往后躺倒。

    沉折仍静静坐着,似在调理真气,等站起来时,已恢复了原先沉着气度。

    他眺望海面,双目闪动,似比常人看的更远,他道:“得绕开挡道的舰队。”

    形骸问:“舰队?不是一艘船?”

    沉折点头道:“在十里之外仍有许多。这群海盗势力不小。而我运气一贯不好。”

    形骸急道:“我们得快些回去,不然离死不远了。”

    沉折冷冷答道:“你句句话都是忌讳,若换做迷信海民,早把你扔到海里喂海神了。”

    形骸大声道:“我的话虽不吉利,却句句属实,难道实话说不得么?”

    沉折叹道:“有时实话亦会害人丧命。”

    形骸想:“你还说我,你这话也难听得很。啊!死人是不会开口的,更说不了实话,他....莫非是想将我杀了?以绝后患?”

    好在沉折将海盗一个个抛下了船,随后开始掌舵,似放了形骸一马。

七 飞龙仍在空

    两人长时间沉寂不语,形骸想:“我运气太差,遇上这么个冷面心狠的魔头。莫非梦中那海下的黑影正预示此人?可不是么?他不正用这船将我送往...黄泉么?唉,即便我命不久矣,可总得知道要去哪里。偏偏此人装作哑巴,难道他想闷死我不成?”

    他被海风吹得头晕体寒,想:“左右是个死,我去船舱里了,好过冻死在外。”转身往船舱走去,沉折并未阻止。

    他点燃舱中油灯,看清其中事物,吓得筋麻骨软,大叫一声。只见数张桌子拼在一块儿,桌上放着人的断手断脚,头颅身躯,零零碎碎的全是尸骸。尸骸中似乎全无血液,硬邦邦的,皮肤发青,排列颇为整齐。

    形骸不敢久留,朝外冲去,见到沉折,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里头全是死....死人....”

    沉折道:“你来掌舵,我去瞧瞧。”

    形骸道:“我没学过掌舵,如何掌得了?”

    沉折道:“招子放亮些,看清礁石,只管往前行即可。”

    形骸忍不住问:“你到底要去哪儿?你怎知方位?能不能放了我?”

    沉折摇头道:“来不及了。我要去那神庙,若能活着回来,你也能保住一条命。”

    形骸接过船舵,忽然间,那船首像转过头来,空洞的双眼中流下黑水,它笑道:“换做是你了么?这是你二人的宿命!虚空的太阳照耀着你们。”

    形骸怒道:“什么虚空的太阳,你是假的,我根本不怕你,也根本不想睬你。”

    沉折问:“你也能听见它说话?”

    形骸只觉自己要发疯了,他道:“这船首像有鬼!有鬼!这整艘船上全是死人!那个白刀客是个大魔头,他杀了许多人,切成碎片,这些...死人的魂魄都在船上,要杀你我!咱们也会死,被切成碎末....”

    沉折不答,去船舱中查看。他一走,形骸惊得六神无主,总觉得那船首像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他瞧不见船首像的眼睛,但那必然凶光毕露,充满杀机。

    过了片刻,沉折回来,形骸竟松了口气,觉得这小魔头和蔼可亲,身上有活气,比之妖魔鬼怪总好上百倍。

    沉折道:“原来白刀客买这许多奴隶,全都落到这般下场。”

    形骸颤声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你....是他的同伙?不对,你杀了他....那是...窝里反了?”

    沉折道:“你若总往坏处去想,那人人皆是仇家。你若放宽了心,何处不能逢源?你先前救我一回,也曾并肩作战,我算你是个同道中人。”

    形骸听他说出江湖黑话,稍稍好受了些,说道:“若是道上朋友,可不能自相残杀。”

    沉折道:“我本就不会杀你。我的剑不杀无辜之徒。”

    形骸登时信了此人,沉折虽然面孔死板,但看似不像言而无信之辈,他道:“你以往从木格手中...帮过我,所以我自要报答你。”

    沉折想了想,道:“若照这般算来,你欠我总共十次,另九次木格要找你,都被我悄然化解。”

    形骸喜道:“原来你这般讲道义?”

    沉折道:“算不上什么道义,我瞧此人不顺眼罢了。”

    形骸讨了个没趣,不知该说什么,一阵晚风吹过,形骸冷的直抖,狠搓手掌,道:“这儿海上比冬天还冻人,偏偏船舱中又...那幅惨样。”

    沉折道:“你已然觉醒,当学会用龙火功增强体魄。圣上的这门功夫远不止如此。”

    形骸道:“我没学过啊,李金光自己也没到第二层。他们....都瞧不起我,我也委实愚鲁不堪,没用透顶。”

    沉折点头道:“那我教你这龙火炼体功,此功唯有觉醒者能得传授。你记好了。”

    形骸忙连声道谢,满心欢喜。

    沉折道:“龙火功的真气来自天地龙脉中的五行神龙,结合修炼之人体内气血,一旦突破玄关,灼烧经脉,人体已与第一层颇为不同。而这龙火炼体功更是再进一步,令体魄暂且再上一层楼。”随后诉说口诀。

    形骸听了一遍,已然记住,引导龙火真气依样流动,果然不再怕冷。

    沉折又沉默许久,道:“你学的很快,比我还快许多。”

    形骸道:“我...虽然没用,但记东西很快。”

    沉折道:“不仅是记得快,悟性也高,只怕比我还强些。”

    形骸勉强笑了笑,道:“你如此夸我,我可生受不起。”

    沉折道:“实话实话罢了。”他将长剑往上一抛,凝立不动,长剑刺向他自己天灵盖。形骸骇然变色,道:“小心!”

    话音未落,那长剑落在一旁,竟似被沉折头顶弹开一般。

    形骸敬佩交加,道:“这是铁布衫、金钟罩之类的横练功夫?”

    沉折稍一运劲,身上风旋光绕,他道:“这也是龙火炼体功,这功夫练到精熟地步,可以罡气护体,寻常刀剑难以为害,只是这么做颇耗精力罢了。风木水火土,无论哪一行,都有如此效用,并非单单防暑御寒。”

    形骸刚要称赞,但沉折跃上半空,竟沿着桅杆向上走,他身子与甲板平齐,却如履平地一般,海风虽大,难以晃他分毫。一到顶上,他旋即飘落,身在半空,从怀中扔出数块圆石,波波几声,十块石子围着形骸,绕了一圈,是个毫无偏差的圆环。

    形骸心想:“他眼疾手快,这是怎生练得?常人怎能练到这般身手?”

    沉折一落地,手指在铁锚上一夹,这数百斤重的铁锚如筷子般被他举起,他两根手指一弹一弹,铁锚铛铛浮空,起落十下,沉折才将铁锚方落在地。

    形骸被他神力震慑,看的眼花缭乱,道:“你这些功夫,只要使出一样来,都能把我像蚂蚁般捏死。”

    沉折眉头一皱,道:“少说不吉之言。”顿了顿,又道:“我所显露的手段,尚未用风行之法,已然颇有神威,这些都是基本,限你五天内练会。”

    形骸急道:“五天?五天....哪能....做到?”

    沉折道:“我要去的地方只怕不太平,既然带着你,自然不能任由你死了。又或许疲累之时,须得你帮忙打架,你功夫越高,于我越有好处。”

    形骸心知此事太难,有心逃避,道:“你是我师兄,不是我师父,我跟你学功夫,岂不是矮了一辈?不行,我太吃亏了。”

    沉折道:“你知道什么人不会吃亏?”

    形骸问:“什么人?”

    沉折答道:“死人。”

    形骸大吃一惊,只得答道:“我学,我学。只是五天太短,怎么也得....一年。”

    沉折道:“我用了五天,你也得用五天。这些全是基本功。”

    形骸心想:“我怎能和你比?你十岁不到便觉醒了。况且这基本多半功艰深异常,那木格与那藏争先到死都没学会呢。”但他不敢相争,低声道:“是,师兄。”

    沉折遂再传他修炼之法。这龙火功源远流长,委实有惊世骇俗的妙处,可令人之手、脚、腰、腿加倍有力,迅速灵巧,而再精深一些,可令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有灵犀,见闻超常。论其原理,其实不算得繁复,只是将龙火功的法诀用于恰当时刻,恰当之处。然则这恰当二字说来简单,十万人中,又有几人能够?

    如此练了一天一夜,形骸身姿轻功已颇有模样,他虽长久不吃不睡,可精神饱满,体力充沛,自己也莫名其妙,问道:“师兄,我怎地不用睡觉,不用吃饭了?这是怎么回事?”

    沉折道:“终究要吃要睡的,但你刚觉醒不久,几天内一概不用。你天赋似不在我之下,正要用这段时日好好用功。”

    形骸点头道:“是!是!等我练强了身子骨,万一被大海怪拖下水之后,尚能抗争片刻再死,比之前可强的多了。”

    沉折听他又说丧气话,问道:“什么海怪?”

    形骸挠挠头,将从小到大折磨他的噩梦说了出来。此事他以往也对父母说过,但父母却斥他得了癔症,喂他喝极难喝的药,形骸吃尽苦头,又受旁人嘲笑,说他是“小疯子”,他才装作痊愈,从此绝口不提。

    这件事憋在心里,长此以往,成了心病,难受之极,也令他为人惶惶不安,悲观失落,愈发不合于群。此刻对着这冷面怪人,形骸倒能说的出口,大概此人也古里古怪,未必在形骸之下,两人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谁也笑不得谁。

    沉折听他说完,又闷声不响,形骸觉得他一张脸宛似木雕,更阴森了几分。

    过了半晌,沉折道:“你那梦中海怪呼唤你去海中?那梦中海怪传你一门歌诀?那歌诀就是你常常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念的?”

    形骸一阵冲动,答道:“是!那叫放浪形骸歌!似乎是一门邪法,我刚刚浑身骨头像刺猬一般,那骨头还....还喝人的血,就是那海怪在咒我呢!”

    沉折长叹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与我一样的人,你我当真有缘。“

    形骸不禁惊喜,问道:“你也....你也听过放浪形骸歌诀?”

    沉折摇头道:“我并未听过歌诀,但我也从小做梦。我的梦与你不同,我处在一广阔无边的大沙漠中,目光所见,空无一物。但在空中有个庞大的影子徘徊不去。我拼命的逃,想找一处遮掩的地方。但那巨影总是伸出利爪,将我抓上天,把我撕成碎片,只留下我脑中白色的火焰。”

八 冥火灼断躯

    形骸深知那恐惧,感同身受之下,道:“我每每惊吓时,便跑到人少的地方,念诵那放浪形骸歌诀,你呢?你怎生自保法?”

    沉折道:“在那噩梦里,我往天上瞧时,只见无数花瓣,布做一张巨画,那巨画忽静忽动,千形万貌,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有迹可循。此画美不可言,可具体如何美法,却又难以描述。我看着那画,渐渐就不怕了。”

    形骸道:“你看怪画,我听怪歌,看来上苍总算有眼,没让咱俩都被吓死。你那画有名目没有?”

    沉折又道:“似叫做‘折戟沉沙图’。”

    形骸笑道:“放浪形骸歌,折戟沉沙图?都与咱俩名字相近哪。”

    沉折面无表情,仍道:“梦醒后,那画已不见,然则我于花木铁石、人身人体之间,依然可见那画的零星碎片。一旦看着那些图案,我就好过许多。敝如你身上此刻就有。”

    形骸奇道:“我...我也有?啊,难怪上回你救我之后,说我古怪。我还当你嘲弄我来着。”

    沉折脑袋轻轻摇了摇。

    形骸又问:“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怪病是怎么回事?都说十五岁前,龙火功绝难练到第三层,那藏争先又说你练到了第四层,这怎生能够?你为何又非要前往深海?”

    沉折持舵,望着海面,道:“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死人。”

    形骸不禁离他远了些,但看他容貌,听他呼吸,却又不像真的。

    沉折道:“我....有一段古怪记忆,我以为不假,但却无从相证。那记忆极端清晰,似是我那被杀噩梦的起因。我之所以出海,只想找出真相来。”

    形骸想起那藏争先所言,道:“他曾说‘那具孩童尸体是你?’藏争先与此事有关么?”

    沉折愣了许久,似下定决心,道:“那似是许多年前的事,我记得...自己睁开眼时,身子被泡在半白半绿的水中,水灌入我的肺,我却依旧呼吸如常。那水又在一圆形水晶鱼缸中,透过鱼缸,我瞧见外头的景象。各处也皆是人的残骸,脑袋、脖子、躯干、胯部、腿、手、人根,一层层,一排排,堆在周围。我再看我的身体,也满是缝线,似是残骸拼凑而成的,我那时大约只有五、六岁孩子的个头。”

    形骸身子凉了半截,忍不住往那船舱望去。

    沉折叹道:“不错,那地方与船舱中极为相似。鱼缸之外,点着不少蜡烛,火光与黑暗交替,残骸上光影闪烁,确像有鬼一样。

    清醒没多久,一极高大的男子走向了我,他穿白麻长袍,一张脸很宽阔,骇人至极,他脸上满是刀疤,又被针线缝了起来。他肩膀如山、胳膊长而粗厚,手指也似萝卜般。他看了看我,笑了笑,随即不再理我。我觉得他是我父亲,却又极恨他。”

    形骸道:“那白刀客不也浑身刀疤缝线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话一出口,隐隐有所推测,只感毛骨悚然。

    沉折道:“你也能猜到,他们与我或许都是零碎尸体拼接而成的活死人。”

    形骸大骇道:“胡说!我不相信!”

    沉折继续道:“我瞧见那大个子怪人回过身,抓起桌上堆得尸块,一件件接在一起,他捏着针线,手指灵动,一点点把头身手腿缝好。那是个女子尸体。待尸体齐了,他又取出各般药瓶,撬开尸体嘴巴,灌入喉咙里。

    他忙碌了大半天,再把那女子脑壳掀开,露出脑子。他取一根两头尖针,细长结实的兔肠管,一头插在自己脑子里,一头插在那尸体脑子里。随后,白绿火焰沿着管子,从他体内流向那女子。”

    形骸惊呼:“白刀客死的时候,也流出这等白绿火,好似流血一般。”

    沉折又道:“那火焰流淌许久,大个子将兔肠管扯去,那女子身躯一颤一颤,蓦然坐了起来。”

    形骸喉咙咕噜一声,道:“她成僵尸了?此乃死灵妖法?”他饱读杂书,知道世间有一门死灵妖法,可将死尸变作僵尸,僵尸无知无觉,只会杀人吃人,智力远逊野兽。

    沉折道:“不是!我见人使过死灵妖法,并非这般模样。那女子口舌笨重,却能够说话,她知道喜怒哀乐,知道悲苦恐惧,只是口舌不轻,疯疯癫癫而已,就像刚会说话的婴儿。”

    形骸心想:“若他所说是真的,那......白刀客与他....当真都是活死人么?”

    夜色更深,沉折脸庞笼在黑暗中,形骸身躯收缩,小心的再退后半步。

    只听沉折说道:“忽然间,那女子身形剧变!她的皮肤长出鳞片,头发间升起羽毛,嘴巴开裂,长出鸟喙,她的指甲变得尖利,变得不像人,倒像是鸟妖一般。大个子立刻拔出一柄斧子,将那鸟妖脑袋斩断,白火流了一地。大个子长叹一声,道:‘又是个坏形活尸,罢了,罢了。’朝我笑笑,随后垂头丧气的离去。”

    形骸细思当时情形,思绪纷纷。

    沉折问:“你觉得那大个子为何要杀那女活尸?”

    形骸斟酌着答道:“因为....他本想将那女子变成活人,但那女子却....成了妖怪。”

    沉折道:“不错。之后一年之内,那大个子又反复施行这邪法。大约半个月一回,大多尸首皆变作那些‘坏形活尸’,唯有四、五个成了白刀客那般近似常人的活尸。我本以为他这般消耗那白火,岂不如失血似的,总有死去的一天?谁知他似正借此练一门功夫,越是施法,火焰反而增长。”

    形骸道:“那白刀客大概用了障眼法,若无那障眼法,他长得也.....极不对劲,好似被乱刀砍伤的匪人。”

    沉折点头道:“那大个子教我们这些‘常人活尸’:‘孩儿们,你们体内真气化作这火焰,叫做‘冥火’,此火乃古神从天庭所盗,赠予人间之火,有起死回生之效。望尔等勤勉修炼,以期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活人。’”

    形骸问:“这么说来,白刀客果真不算真活人?但他与活人几乎没什么差异啊?”

    沉折道:“我记不清了,总而言之,那一年间我都浸泡在鱼缸之中,身躯麻木,不知害怕,无喜无忧,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到了第二年,那大个子将我从鱼缸中取出,穿上新衣衫,说道:‘孩子,我送你回家,望你运气比我好些,能够早早修炼成人。’他在我眉间一点,我霎时没了知觉。等我醒来,已到了藏家,见到我爹我娘,成了小少爷。自那以后,我再未见到过那大个子。”

    形骸惶惶发笑,道:“你准是在做噩梦,你这人噩梦花样挺多,又是死人复苏,又是天上巨怪,比我可苦命多了。”

    沉折皱眉道:“那不是梦,我能分清是梦是真。天上巨怪确实是梦,这死人复苏却像是记忆中事。”

    形骸道:“你身上有缝合线没有,有伤口没有?”

    沉折缓缓摇头。

    形骸大声道:“那就对了!那大个子复苏的活尸,都像白刀客一般凄惨丑怪。你这般俊俏秀气,怎会是什么活尸?”

    沉折出神片刻,又道:“我爹娘告诉我,我生了怪病,被送去远方就医,如今醒来,得了失魂症,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暗中怀疑,却并未问他们,以防被他们有了察觉。拜那‘折戟沉沙图’所赐,我学武天资很高,到八岁时已学全了父母所教的功夫。到了学堂,不久也既觉醒,大伙儿都将我当做宝贝,可我却觉得与他们格格不入,仿佛他们是人,而我是异类。

    此时,那天上妖魔的噩梦开始纠缠我。我心知有异,为了保护自己,于是偷偷起练龙火功第三层、第四层功夫。此事被东山爷爷发觉,他并未阻止,反而传我他的绝学。我比旁人学得快,也学的更用功,因为我知道自己身世奇异,只怕真有妖魔盯上了我。而我为了查清往事,也需神功护体,更需遍览群书,懂得各般技巧。”

    形骸道:“难怪你这般了得。那你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么?”

    沉折叹了口气,道:“我查访到一位府上曾经的老仆,从他口中逼供,果然甚有蹊跷。原来我四岁时罹患重病,不治而亡了。”

    形骸颤声道:“真的?”

    沉折又道:“那老仆受爹娘托付,长途跋涉,将我尸首送往西海,前往一‘普修古墓’,交给一位‘蒙郎中’,那位蒙郎中正是那个大个汉子,他只将我脑袋斩下,其余尸体交还给那位胆大的老仆,答道:‘我这冥火复苏之法,不得用完整尸首,我只需这脑袋即可。此事若成,我会送信给藏大人。若不成,你休要不请自来,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形骸道:“如此说来,那蒙郎中真的将你救活,送还给你父母了?”

    沉折道:“确实如此,先前那藏争先正是当年运送我回家之人,此节我也查清,藏争先多年来偷捉贫苦百姓,当奴隶卖给白刀客,而这白刀客正是那‘蒙郎中’亡人蒙的爪牙。那些奴隶,想必都被白刀客与亡人蒙斩成残骸,修炼他们那冥火邪法了。”

    海风拂来,沉折迎风而立,长发轻舞,衣袂飘飘,月光照亮他的脸庞,他道:“我此刻有血有肉,与白刀客大不相同。我明明记得自己满身伤疤缝线,为何醒来时丝毫没有?那亡人蒙复苏这许多活尸,增强功力,到底意欲何为?此人虽对我有恩,但又罪恶滔天,我既然练功有成,便不能放任他不理。而眼下这帆船有灵,唤我出海,我又怎能逃避?”

九 严师出高徒

    形骸道:“恕我直言,你这一去是寻死罢了。你势单力薄,又根本不知那普修古墓在哪儿,这茫茫大海上无水无食,怎生活得下去?”

    沉折道:“我搜过藏争先宅子,得他过往所记书册,加上这船首像在指点我方向,怎会迷路?而船舱内必有食粮。况且你也没死,我并非独自一人。”

    形骸怏怏道:“我帮不上忙,与你的神功相比,我比死人好不了多少。”

    沉折道:“只要活着,就能练功,只要练功,必有长进。给我站直了!”

    此言极为响亮,形骸一吓,不由自主的直腰挺胸。沉折道:“给我往桅杆上垂直踏行,不到百个来回,不得休息。”

    形骸暗暗叫苦,心想:“我就不听话,他能拿我怎样?他说了不会杀我。”但转念一想:“就算不杀我,难道挨揍很舒服么?我不占理,总不能还手,就算还手,我也打不过他。”无奈之下,面对桅杆,用沉折所传心法,冲刺几步,直向上跑去。

    这功夫越是缓慢沉稳,越见深厚造诣。形骸猛冲而上,复又借势坠下,实则颇为危险,几个来回,一时不慎,砰地一声,摔得鼻青脸肿。

    沉折毫不留情,将他拽起,又推向桅杆。形骸咬牙想道:“此人纵然讨厌,但一身真才实学总是不假,而且他是为了我好,他能做到的事,我难道做不到么?大不了摔死累死,也算解脱。”

    他回思自己动作,又设想沉折身法,两下对照,忽有心得,将龙火凝在脚下,重踏轻点,一步步踩出,速度缓慢数倍,却丝毫不觉辛苦,这般走了三十个来回,真觉得与走在路上差异不大。

    沉折道:“停!起练护体罡气!”

    形骸想:“我练得这般好,你怎地也不夸夸?就算像先前说一句‘不逊于我’,也让我高兴一场。是了,此人嘴硬,不愿承认我聪明,以免我心气高涨。罢了,罢了,我自个儿知道就行。”

    这护体罡气与轻功不同,乃是以龙火功护住肌肤,以防敌人兵刃,一旦施展,可霎时扭转战局。只因敌人攻势,自己大可不理,自己只攻不守,立时可以大占便宜。正因其威力如此,故而消耗龙火极多,不可长久使用,且要灵活运用,达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境界。

    沉折取出圆石,道:“我用此石扔你,一百回后停手。”

    形骸骇然问道:“我可以躲吗?”

    沉折道:“你若躲得掉,自然随你。”话未说完,圆石已然出手。

    形骸急忙缩身,那圆石转了个弯,正中形骸肋骨。形骸痛的眼泪直流,道:“你打残了我,徒然多个累赘罢了。”

    沉折道:“觉醒之人,体质不同,轻易残不了。”说着又扔过来,形骸一侧身,那圆石打在胸口,他吐出一口白沫,疼痛往全身蔓延。

    沉折冷冷道:“若那是箭矢,你已经死了。”

    形骸怒道:“若是箭矢,哪会拐弯?”

    沉折道:“我的箭矢就会拐弯。”那个“弯”字一出口,圆石已至形骸面前。形骸大吼一声,运护体罡气,身上只微微一痛。

    他松了口气,喜道:“师兄,这下怎么样?”

    沉折道:“收气!”

    形骸赶忙将护体罡气撤了。

    沉折又道:“放出!”猛然间圆石飞至,形骸当即鼓劲,惊险得逃过一劫。

    其后沉折不再提醒,飞石忽快忽慢,有时久久不出,有时又如连珠砸落,形骸若一直撑着真气不停,龙火必然不济,唯有随机应变,在顷刻间鼓荡罡气抵挡,才能维持稍久。

    一百招不久而过,沉折说话算话,到时立停,形骸有时龙火调度稍慢,前后共挨了十下,又痛又累,趴到在地,心里抱怨:“这索命的阎王爷,他说咱俩有缘,莫非上辈子是死在我手上,这辈子报仇来了?”又想:“我如此良善,上辈子也不会杀人,多半是此人上辈子杀了我,这辈子仍是我命中魔星。”

    沉折说道:“今夜到此为止。你无需睡眠,快去掌舵。只一直朝前即可。”说罢走入船舱,将里头尸体全抛下了船。

    形骸恨恨想:“你拉我上了贼船,带我去寻死,现在又如此折磨我?木格再怎般可恨,也不及你这冷面鬼一成。”心里骂归骂,但也真睡不着觉,唯有乖乖掌舵。那船首幻象又来烦他,形骸全不理睬。

    蓦然间,他惊觉自己已不再害怕了,哪怕这船上诡异恐怖,哪怕这海上风起云涌,哪怕前路混沌叵测,这一辈子死缠烂打的恐惧感被深深压抑,不复显现。他挥挥手,呼吸吐纳,心头火热,从所未有的勇气冒了出来。

    他想:“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冷面鬼他和我一样,他催命般督促我,是因为他不想我死。他看似什么都不怕,但他也怕孤单!他如此厉害,大可以把我抛下船去,何必煞费苦心的教我?他却没有。他杀藏争先,杀白刀客,杀那些海盗,是因为他们都是恶棍坏蛋。他...其实是个好人,是个侠客。”

    形骸虽无法确信,但觉得这冷面鬼没那么可恨可怕,反倒有些可怜可敬了。

    翌日,沉折走上甲板,形骸决定以礼相待,讨好于他,若两人能结为好友,今后可少受些皮肉之苦,于是亲切问道:“师兄,昨夜睡得如何?”

    沉折道:“不错,今晨你练举铁锚,中午再练轻功,晚间则是护体罡气。各练三百合。”

    形骸一时冲动,急道:“我昨天伤还没好,这如何吃得消?我又不是你这般活死人!”忽又惊觉此言太重,深怕激怒了他。

    沉折冷冰冰的说道:“那就各练四百回。”

    形骸想:“这人好小心眼。他不是假扮严厉,是真的无血无泪了!”愤愤之下,昨晚的敬意怜悯又不翼而飞。

    这一天又充满血泪,苦不堪言的度过,待沉折走后,形骸往地上一躺,感到气若游丝,想:“听说世上有人心理异常,以折磨旁人为乐。我原先不信,但瞧见木格,已信了三分,再见到这沉折,才彻彻底底的信了。我虽与他同样被噩梦所困,但至少不会害人,可他则是完完全全心中扭曲的魔头!”

    他被迫苦练四天,到第五天早上,沉折道:“你进境比我想象更快,这龙火炼体功,至此已然圆满。”

    形骸闷哼一声,想:“说得好听,准又要变着法子害我。”

    沉折又道:“这并非单单龙火神功的功效,你伤而复,复而伤,虽伤势轻微,复原却更快于我。你那放浪形骸功确实了不起,体魄犹在我之上。”

    形骸忍不住道:“师兄,您这活死人也别客气,而若非我是怪物,早就在你手下一命呜呼了。”

    沉折道:“一般而言,到第五天,觉醒者兴奋已消,恢复如常,需得充足睡眠,充分进食。眼下你回舱去,我来掌舵,到晚间你来替我。”

    形骸喜道:“这还差不多!咱们无需练功了,对么?”

    沉折道:“基本功已差不多了,今后数日,我传你剑法暗器。李金光那些本事颇为误人子弟,需得从头学上乘功夫。”

    形骸大悲,嚷道:“我不要练!我不要练!我宁愿读书写字,回去做个书呆子,也不要练你这要命的上乘武学!”

    沉折道:“我读书写字只是平平,要不咱们仍练体力耐力、腿脚轻功?”

    形骸说不出话,一头钻入船舱中,其中已无尸骸,连腐臭之气已一扫而空。形骸推开一扇门,见沉折煮了米饭,仍热气腾腾,菜肴是一苹果一生梨,两条不知名的海鱼。

    形骸想象这魔头烧菜煮饭的模样,暗暗好笑,心情好转了些,捧起一尝,滋味大是不坏,不知是不是长久不吃东西的缘故。

    将饭食一扫而空,拿抹布抹嘴,再往里走,见着草席铺盖,只感两世为人,如登天堂。他一头扑了进去,不一会儿已睡得人事不知。

    这一睡不知多久,突然被巨震晃下了床,脑袋撞地,他痛的清醒过来,想:“糟糕,沉折他真把船撞沉撞折了?这不牢靠的大恶人,没把我练死,却要把我淹死。”

    他跑了上去,此时天色已晚,海那一边有灯火通明的大船围来,左右各一艘,砰砰声中,火光闪动,有炮弹从空中落下。

    形骸喊道:“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沉折道:“我一时疏忽,睡了一会儿,被海盗潜到近处。”

    形骸道:“怎地如此不小心?”

    沉折道:“你睡了三天,而我总得睡觉。”

    形骸大吃一惊,道:“那为何不叫醒我?”

    沉折道:“若不睡足,有伤根本,我决意冒险,是我处置不当。”

    形骸心头一震,心想:“他纯是为了我好,实是良师益友,我却总是在心里诋毁他,实在混账透顶。”

    沉折掌舵,躲避炮弹,但仍中了几枚,好在伤的是甲板。他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来。”

    形骸道:“别莽撞,此地风萧萧兮易水寒,当心壮士一去不复返。”

    沉折道:“你这咒人的毛病怎地不改?”话音未落,朝近处的一艘敌船跳去,这一跳飞过二十丈远,人消失在人群影中。

    形骸抢着船舵,但操纵生疏,慌乱不已。过了一会儿,靠近那船上连声惨叫,扑通扑通有人落水,桅杆喀拉拉作响,接连倒下,那艘船就此停下不动了。

十 西海兵太子

    形骸稍感安心:“这满船海盗皆不是沉折一人对手,嗯,他龙火功练得精熟,对上两百人也不在话下。”

    右首那船并不开炮,局面平缓下来。形骸操纵船舵,行向左方,去迎沉折。

    就在此时,船边有破水之声,一人跳上了船,形骸心道:“是潜水的海盗!”一回身,见是一形貌不俗的少年,与形骸年纪相仿。

    那少年一对虎目,凛然生威,但长发披散脸庞,肌肤娇嫩,桃腮粉面,头戴蓝冠,身穿蓝袍,脚踏蓝靴,虽然是从水中跳上来的,却又滴水不沾。他看见形骸,哼哼一笑,道:“怎地是个小娃娃?”

    形骸道:“怎地不能是小娃娃了?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少年仰天大笑,好似海啸之声,颇为洪亮,他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与我顶嘴!我问你,你船上有什么值钱的、好玩的事物?统统交出来吧。”

    形骸摇头道:“什么都没有,唯有死人尸体,但也清理干净了。”

    少年曲解其意,板着脸,目光凶恶,冷笑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我离死不远了?好个口出狂言之徒,你这畜生,叫什么名字?”

    形骸又怕又恼,答道:“你怎地叫我畜生?我生性高洁,不与满嘴污秽之徒说话。”

    少年大声道:“不知死活的杂碎,你没听说过我西海三圣兵太子么?”

    形骸想:“他叫西海三圣兵太子?此人幼稚愚笨,污言秽语的,怎会是什么太子了?”

    少年又道:“你想不想知道本太子处置畜生的手段?”

    形骸退后一步,摇头道:“不想。”

    少年笑道:“那偏要让你知道。本神喜欢吃人,尤其爱吃童男童女,你小小年纪,准是童男子了?我本心肠好,捉住了人,直接剜出心来吃,那人立时死了,也不觉痛楚。然则你对我不敬,我捉住你后,将你零零碎碎的切来吃了,要你死的苦不堪言。”

    形骸心知此人必是海盗头领,居然自称“本神、本太子”,来头只怕不小。他记得读过一本海外游记,书上说:世间灵山大川间,凡是灵气聚集之地,必有生灵治理自然。这些生灵集日月灵气,得仙神授权,颇有神通,称之为“风水土地爷”,又唤作‘地上凡神’。可这兵太子又凶又恶,不像是土地爷,倒像是海中妖。

    他试探问道:“你是这海中的土地?”

    少年甚是得意,道:“不错,不错,你也不算得孤陋寡闻,现在你知道怕了?方圆百里内,皆是我的地盘。”说罢一扬手,从海里飞来一三叉尖刀,对准形骸,霎时直刺而出。

    形骸往桅杆跑去,自然而然已使出龙火炼体功,这一动甚是快捷,兵太子刺了个空。

    兵太子大怒,一跃而起,抬起尖刀再刺。形骸踩上桅杆,人平稳向上跑,这一刺仍未命中。兵太子见形骸身躯隐现火光,怒道:“你....你是龙火国的贵族?”说话间如蛇游水,也顺着桅杆追了上来。两人越跑越高。

    来到桅杆顶端,形骸一转身,握紧弯刀,斩向兵太子,兵太子口一张,一口水吐出,其威力重如铁锤,形骸惨叫一声,从桅杆上掉落下去,砰地一声,重重落地。

    兵太子叹道:“这可摔死了他,当真可惜!本想将他凌迟处死的。”但稍一想:“听说龙火贵族命挺硬,他准是只摔碎了骨头,妙极妙极,我仍要零碎切他的肉。”遂身子流淌,顺杆而下,不久到了形骸身边。

    孰料形骸早用护体罡气硬挨过坠落,受伤颇轻,他再用放浪形骸功,手不动,足不抬,背后骨头撑地,突然弹起,弯刀横斩,这一击运足了劲,气力足可断树,又毫无征兆,而那兵太子见形骸年轻,太过大意,一下子被形骸拦腰斩断。

    形骸这一下虽然斩中,但手感太软,似未能命中实处,饶是如此,那兵太子已受了重伤,蓝袍被血染红,身子却又接了起来,他双目通红,怒道:“好,好,好,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死后也不得太平!”

    形骸愤然道:“你本就要把我割成肉末,这和碎尸万段有何区别?我左右是惨死,不如与你拼了!”说罢复又抢上。

    兵太子吓了一跳,转身就走,但形骸骨头喀喀作响,手臂骤长一丈,骨骼穿透血肉,正是放浪形骸功的邪法,这一刀更快更狠,一下子穿透兵太子咽喉。兵太子匍匐在地,身躯散漫,仿佛快融化了,他双手捏个诀窍,似要施法,但双手急剧发颤,道:“我....我....“哗地一声,连血肉带骨头都化作一滩清水。

    形骸大感振奋,高举弯刀,喊道:“你这是死有余辜,罪恶、丑陋的败类,去海里喂鱼吧!”说完,又觉得此言不对:这土地化作了水,怕是喂不了鱼,只会被鱼喝下肚子。

    身后听沉折道:“胜得虽然侥幸,但我教得都运用得当。你看似胆小,其实不然。”

    形骸一喜,回头看他,见沉折浑身滴血未染,但长剑却满是鲜血肉沫。形骸问道:“师兄,那艘船怎样了?”

    沉折道:“他们有火铳,但到了近处,还不如弩箭弹弓。”

    形骸看远处那船正熊熊燃烧,船里头火药爆炸,火苗到处乱窜,时不时升空,笑道:“和师兄你作对,只怕是嫌命太长,我是万万不敢的。”

    沉折指着那兵太子道:“他身怀由虚化实,由实化虚的功夫,但死前真气不足,难以施展开来。幸亏此人道行浅,不然你纵然伤了他,他仍能逃得掉。”

    形骸连连点头道:“好险,好险。”又问:“他真是土地爷吗?倒也不难对付。我看是招摇撞骗之辈了。”

    沉折沉吟片刻,道:“我也是头一回遇上风水土地,但神怪记中说,风水土地,有强有弱,弱者宛如虫豸,强者堪比神龙。此人虽恶,怕是个弱的。”

    形骸悻悻想道:“我说这土地不强,那是我谦逊恭敬,你怎地也顺着我的话说?这么一来,我岂不没了面子?”好在周围并无旁人,颜面无关紧要。

    剩下那艘船上号角呜呜作响,居然调头远离,形骸急道:“他们要逃,说不定是去搬救兵的。大军一来,我们这船遭不住,准得被他们逮了,那可就性命难保。”

    沉折身子飘起,站在形骸胳膊上,形骸只觉一沉,听沉折道:“你把我全力扔过去。”

    形骸劝道:“师兄,你还是收着点儿吧,免得落地不稳,阴沟里翻船,有句话说得好,出师未捷身先死....”

    沉折道:“闭嘴!”语气颇为不快,形骸一凛,把他高高举起,使尽力气,往海中一扔。

    沉折轻若飞盘,飘了二十丈,再使龙火风行之术,凌空突进,又前进了二十丈,形骸见朦胧月光中,他姿势美妙异常,宛如仙子踏虚,心下好生钦佩。

    不久,那艘船又一阵大呼小叫,兵荒马乱,大火飞舞,炮弹炸膛,停在大海中央。

    忽然间,形骸听风声有异,竟是沉折传话,他道:“把船开过来。”形骸操纵几下,行向那边,待到二十丈之间,沉折又跳了回来。

    形骸道:“师兄,你当真会飞么?”

    沉折道:“东山爷爷会,我不会。不然我何须你投掷?”

    形骸拍胸脯道:“你胆子真大,若是落水,身形迟缓,岂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沉折瞪他一眼,道:“我迟早有天中了你的咒。”

    形骸自知不妥,连忙认错,又道:“我这也不算咒人,只是出言提醒,皆是警世恒言,发自肺腑。师兄大可不信,却不可讳疾忌医也。”

    沉折懒得多辩,道:“今夜你值守,清晨我替你。”

    形骸念及他的好处,道:“师兄可多睡一会儿,我精神好得很。”

    沉折道:“睡不着也得睡!”不容分说,走入舱内。形骸又挨了骂,叹了口气,吐吐舌头,唯有自认倒霉。

    这几天内,他连夜掌舵,越来越是熟练,已不以之为苦,反而生出自由舒畅之意,这大海不再是妖魔的巢穴,却成了前所未有的妙境,似乎他这般一直航行下去,在海的尽头,会抵达难以想象的天堂。

    他想起不久前的激战,又一扫怯懦,感到热血沸腾,暗忖:“若不是沉折师兄狠心训练我,我怎能打赢这兵太子?若打不赢他,我必会死的苦不堪言,惨不忍睹。我是善,这兵太子是恶,但善恶之间,胜负往往决于一瞬。善若强,能挡住恶,而恶若强,善则亡祸将至。可见邪不胜正,未必尽然。”

    他又想:“以往听故事说起这些土地爷,皆是慈眉善目,受人敬仰的神灵,可今夜一瞧,却又像故事中的妖魔鬼怪一般。可见世人皆以为善者未必是善,世人皆以为恶者未必是恶。若见识不明,听信谣言,误认敌友,则性命实悬于一线之间。”

    那兵太子自称西海三圣,难道除他之外,仍有另外二圣,他们也是土地爷么?兵太子与海盗为伍,吃人血肉,绝不是好东西,另外两人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也未必好得到哪儿去。只怕他们得知同胞死讯,会赶来替兵太子报仇。

    形骸心潮起伏,片刻不宁,恨不得海风再快一些,让这艘船破开海浪,远远离开此地。

十一 煮酒论英雄

    又是日升日落,潮起潮落,再过半天,两人皆已休息充分,沉折对形骸道:“你根骨已练得不错,该是习剑的时候了。”

    形骸道:“师兄这番传授之恩,我实是感激不尽。”

    沉折道:“不必,等你我从西海平安返回,以往如何,其后也是如何,也不会再有瓜葛。”

    形骸略微不快,道:“是啊,我这等蛆虫般人物,怎能与你这凤凰神龙结交?而且咱们未必能活着回来呢。”

    沉折冷哼一声,横过长剑,道:“这风雷十剑是我藏家武学精要,前后总共十招,但每一招皆有五种变化,剑诀要领与龙火功照应,若无龙火功,这剑法平平无奇,唯有借龙火功的五行之力,才真正称得上威力无穷。”

    形骸奇道:“这是藏家的传家宝,你传给了我,不怕你家人怪罪么?若是被东山老爷子知道了,找我算账,我可是九死一生。”

    沉折道:“风雷十剑为圣上所创,起初叫‘龙火十连刃’,并非藏家独有,据传在你们孟家,叫做‘烈焰十刀’,到了利家,叫做‘环山十指功‘,盖因五行不同,用法迥异。我传你根本招式,算不得泄露我藏家机密。”

    说罢,沉折边出剑,边讲述心法。

    此剑法拆开来使,讲究见招应变,稳扎稳打,每一招力求争先,又注重不露破绽,将龙火功的浑厚沉稳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高手则不必一味求稳,只因高手与敌人过招时,极易占据上风,故而剑招前后连贯,一气呵成,成了锁定胜局的凌厉手段。

    沉折慢使一遍,快使一遍,第三次剑光纵横,密集如网,十招快如一招,直叫人惊魂落魄,目不暇接。他收剑说道:“若敌人数目太多,风雷剑法可一瞬间击出十剑、二十剑,每一剑分刺不同方位,快而狠辣,却又全无疏漏。这‘弹指一瞬’是此剑术的绝艺,练到此地步,才算真正大功告成。”

    形骸拿出弯刀,沉思片刻,将龙火功展开,火光裹住兵刃,弯刀长了半尺,随后使“朝日初生”,“赤云紫霞”,“神龙潜影”,“龙尾难寻”....弯刀忽伸忽缩,忽转忽劈,蓦然向前,蓦然向后,次序一会儿相同,一会儿又不同。刀光龙火,融为一体,令得刀客如披火衣,声势威猛卓绝。

    一遍使完,沉折点头道:“你这记心当真难得,更加上手脚灵活,心脑和谐,想什么动作皆做得出来。”

    形骸大受鼓舞,加快手臂,招式熟极而流,使得连绵不绝,只是这般运剑时,已觉得真气短缺,龙火提不上,一遍过后,第二次剑招立时中断。

    他颇为懊恼,道:“师兄,这是何故?”

    沉折道:“风雷十剑需龙火功练到第三层,你当下仅在二层,故而力有未逮。”

    形骸满怀热望,问道:“那我何时能练到第三层?你传我第三层口诀好不好?”

    沉折想了想,道:“传你倒也无妨,明年你终究要学。”

    形骸笑道:“你还是现在教给我的好,万一我明年没命学了呢?”

    沉折嫌他说话丧气,但仍将这口诀传授给他。

    这龙火功第三层与第二层宗旨大为不同,第二层是觉醒,第三层则是感悟。入眠之人,一旦醒来,往往昏昏沉沉,身躯沉重,仍是半梦半醒,待得活动许久之后,方脱离梦境,与现实结合。故而第三层的龙火功,教修习者体会天地灵气流动,天地有龙脉流过,真气浑厚,若练功者能借用万一,也足以超越凡俗。

    形骸琢磨这口诀,忽道:“是了,我先前在混沌离水时,感到龙脉中灵气扑面而来,就好像要将我举上天似的,那就是第三层的功夫么?”

    沉折道:“是,第三层既是体悟,又是抵御。你需时时刻刻接纳日月精髓,却又紧守本心,不受其扰,提炼元神,到时这第三层也算练成了。”

    形骸道:“先前那藏争先已练到第三层了,对么?但他仍不是你对手。”

    沉折道:“龙火神功,不进则退。那藏争先早达到第三层境界,却安于现状,沉迷于安逸的日子,终于体态臃肿,手足迟缓,根本未将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形骸抬起头,叹道:“你练到第四层,已如神仙一般了得,那造诣更深的高手又能如何?”

    沉折道:“神仙之称,万不敢当。东山爷爷说:龙国之中,龙火觉醒之人共有万余,第四层者约有三百,数目不算稀少。”

    形骸惊讶道:“那即是说,国内如你这般的人,还有三百多个么?”

    沉折犹豫片刻,道:“龙火功强,未必武功就强,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形骸“啊”了一声,点头道:“藏争先就是。”

    沉折道:“除了疏懒之人外,还有些觉醒之人将龙火用于别处。比如那些修道法的,拳脚功夫稀松平常,可却用这龙火施展仙家法术,妙用无穷;又或是寺庙僧众,以龙火祈福、降妖、治病、救人,不也是用于正途么?另有以龙火功蛊惑人心、潜行刺探、暗杀偷袭、窃取消息、能言善道者,听说为数也不少。”

    形骸知道沉折所说,乃是龙火功运用的四大派:武、法、佛、政。

    沉折又道:“再说了,凡人即使不会龙火功,也未必定然弱于我等。世上有天生神力的勇士,有轻功卓绝的侠盗,有眼力奇佳的弓手,亦有武学深湛的宗匠。龙火功是仙法,可凡人也有锻炼之道,只要用功勤勉,方法得当,我等也未必能稳操胜券。”

    形骸深感赞同,笑道:“别院里那些傻瓜,以为觉醒之后就万事大吉,实则不知前路漫漫,也不知天高地厚。人这一生,哪有这般容易的好事?”

    沉折点了点头,继续道:“至于第五层者,东山爷爷所知仅有百人,其中有好有坏,或是雄霸一方、不可一世的枭雄,或是深藏宫中的大内侍卫,或是隐居深山的道法大师,或是神悟通灵的寺庙老僧,这等人物,当可真正配得上‘栋梁’之称,或者以‘巨恶’谓之。”

    形骸道:“能练到这般地步,肯定是又聪慧,又不偷懒,无论功力、体力、毅力都极了不起。”

    沉折道:“到了第六层,据传举国唯有十人。东山爷爷算是其中之一,不过他老人家苦练不缀,没准百尺竿头又进一步,这等人物,都是足以传世的大宗师了。”

    形骸惊异不已,道:“藏东山老爷子只在第六层?我以为他已练到第九层了呢。其余九人又是怎般了不起的人物?我怎地一个都没听说过?”

    沉折叹道:“此等雄杰,等闲已不出世,或是淡泊名利,或是甘于平凡,或是有阴谋诡计,或是刻意躲藏起来,以免被大仇家找着。东山爷爷被人叫做‘武神、剑豪、活神仙’,自己也听得厌烦透顶。”

    形骸双手握在一块儿,紧张兮兮的问:“那第七层呢?”

    沉折居然目光有一丝敬意,抬头道:“唯有纯火寺的拜老爷子。”

    形骸惊呼道:“原来是他!”

    这位拜老爷子据传是当今圣上的大儿子,至今已有六百多岁高龄,封为国师,护国神教教主,五行神龙坐下第一活佛。此人嫉恶如仇,一生正气,样貌长得如同泥菩萨一般。除了圣上之外,龙火国上下都对他又敬又怕,只要他指向某人,叱其为妖邪,纯火寺上下数十万僧兵,立时将那人视作生死仇敌。形骸倒不知他龙火功竟练到这般地步。

    他问沉折这拜老爷子功夫到底如何,沉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形骸又小心翼翼问道:“咱们天国之中,又有哪位人物到了第八层?”

    沉折眼中居然有一丝笑意,形骸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那笑意果然已消泯无踪。

    只听沉折道:“你自己不知么?那是你们孟家的老祖宗,孟轻呓孟公主。她是圣上的小女儿。”

    形骸不禁跳起,大喊道:“是...是老祖宗?”

    沉折问道:“你没见过她么?”

    形骸道:“有几回家宴,他们带我去见老祖宗来着,但老祖宗总是不露面,我一次也没见到。是老祖宗的一位丫鬟姐姐把咱们这些孩子打发的。”他只知道这位老祖宗如今已四百岁出头,脾气冷傲,谁也不敢背后议论她,万料不到她竟已临近龙火功至高境界。

    沉折道:“你对你家祖宗所知还不及我。她乃道法修士中的至尊人物,非但是公主,更是孟地的公爵,除了圣上之外,举国上下,无人地位比她更高。”

    形骸道:“如此看来,你们藏家可被咱们孟家比下去了。”但听说如今朝廷兵权半数归于藏家,藏家也人才济济,而孟家祖宗虽权势熏天,但其余子孙则庸庸碌碌,令祖上颜面无光。

    他屏息坐定,郑重问道:“这龙火功第九层呢?”

    沉折道:“你自己想吧,最容易猜了。”

    形骸一拍大腿,道:“是圣上!”

    沉折道:“不错,除了她之外,世上更有何人能够?”

    当今龙国圣上,号称圣莲女皇,亦尊号救世之人,万国之主,古往今来的第一高手,又有人说她一念之间,便可令数百里方圆毁于顷刻。

    史册上说,七百多年前,这世上曾面临一场大浩劫,世人死伤惨重,十人只活一人,正是这位圣莲女皇独自力挽狂澜,击溃肆虐的妖魔,救下了这世道,也由此奠定了千秋万载的大业。

十二 苛政猛于虎

    形骸道:“咱们龙国亿万顷国土,北达极寒雪岭,南及酷热荒漠,西望茫茫沧海,东至郁郁密林,龙行天下,举世再无抗手,固然是因龙国的龙火功冠绝当代,加上国中人才众多、兵马鼎盛、国力富强,但大部分功劳,仍是因咱们这位圣上法力太高,令群雄拜服,威慑群魔之故。只是天地之大,神隐魔藏,他国之中,岂无强敌?谁敢断言女皇世上再无抗手?咱们龙国又总是一帆风顺?”

    他谈及此事,心怀自豪之情,可又不免忧虑——自来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今后事又有谁能料?龙国这庞然大物,于这混沌世界,亦不过是海上一艘巨舟而已。

    沉折道:“多说无益,你先练龙火功吧。”说完此言,再度走开。

    形骸想:“这第三层的功夫,靠自己可练不成,需得借五行龙脉之气。”他放出心神,耳畔又回荡起放浪形骸歌诀。

    到了半夜,听到一声断裂之音,形骸一惊,船颠颠簸簸,晃晃悠悠,有下沉之势。

    他想:“糟糕,糟糕,这船开裂漏水了?都是师兄不好,名字叫做沉折,那不是摆明了咒咱们沉船吗?”

    他推门入内,朝船底前行,来到底层,见沉折站在一海盗打扮的人身旁,一侧裂开个大洞,海水狂涌。

    形骸问道:“怎么了?”

    沉折道:“这贼人混上了船,挖破了墙板。被我击晕了。”

    形骸道:“师兄,你改个名吧,叫不沉,那咱们定能一路顺风。”

    沉折点头道:“若改名为不死,就能长生不老么?”

    形骸暗想:“你本就是活尸啊,当然不死了。”

    沉折拆散一木桶,堵住漏洞,但根本无济于事。形骸道:“你总不能一直挡着,得找钉子敲实了,这木板形状也不对。”

    两人都不通木工,只有干着急的份。

    形骸见那贼人脑袋流血,突发奇想,道:“我有办法!”咬牙闭眼,一刀割破手腕,鲜血登时如潮流出。

    沉折道:“你做什么?”

    形骸道:“我这放浪形骸功,能将血变了模样,姑且试一试。”

    沉折扬眉点头,退在一旁。形骸用桶接血,血凝聚起来,宛如泥浆,又像一块红色大面饼。形骸将那面饼往洞上一贴,登时牢牢堵住,好似缝上了数十层厚布一样。形骸手按在那血面饼处,低吟歌诀,那血又变得硬如木板,却粘在了墙板上。

    沉折问道:“你不要紧么?”

    形骸脸色煞白,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若死了,也是你害死的。”

    沉折摇头道:“你死不了。”指着那海盗道:“他还未死,血还是活的。”

    形骸吓了一跳,道:“我岂是吸血吃肉的魔头?我这人心肠最善了。”

    沉折在那海盗咽喉一割,那人闷哼一声,血流不止,沉折道:“人是我杀的,你只管喝血就好。你若不喝,我把你敲晕了,撬开你嘴灌血。”

    那海盗瞪眼望着形骸,眼神绝望,形骸身躯发颤,掌心却探出一截白骨,刺入海盗心脏,白骨扭动,震荡剧烈,竟如嗜血的动物一般。形骸感到鲜血流入心间,失去的精力得此补充,登时大有好转。只是此人心头的恐惧悲苦也一股脑涌入心头。

    形骸想:“是你要害我,我不得已而如此,杀你的人不是我,是沉折。”

    那眼睛似不再看着形骸,而是怒视他的灵魂,就像大海之下的阴影,就像未知的、遥远的宿命,在晦暗处注视着,蓄势待发。形骸忽然觉得海盗的血唤醒了某种本能,那涌上的悲苦也并非来自海盗,而是来自他自己。

    他深怕跃入了海中,再也无法浮上去了。

    沉折看那海盗遍体惨白,已断了气,道:“你好了么?”

    形骸点了点头,说道:“这血板最多只能撑上半天,半天之后,它会消解。”

    沉折道:“得快些上岸,然后扎个木筏。”

    两人回到上头,形骸看那船首像面向他,阴森笑道:“你杀了无法还手之人,很好,很好,脱去那伪善的脸谱吧。”

    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

    形骸战战兢兢,刚想回话,沉折却先道:“你说在哪儿有岛屿?”

    形骸想:“他也在和船首像说话?”

    沉折等了等,又道:“西南?哪儿是西南?那边?离这儿多远?”

    形骸顿时醒悟:这船首像是他们两人心中的幻觉,是心意的倒影,是记忆在作祟。沉折一直知道这海域的状况,因为他童年时经过这里。而那船首像对形骸所说之言,也是他自己的心里话。

    形骸的本性。

    沉折转往西南行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前方果然有一海岛。这海岛颇大,山峦起伏,绿树成林,仿佛临近陆地一般。

    沉折道:“船首像说,这岛屿是海盗走私做买卖的地方,若咱们运气好,或许能抢一艘船。”

    形骸道:“你知道吗?这船首像对你说的话,其实你自己早就知道。”

    沉折略微一愣,道:“原来如此。”

    形骸又道:“这一次若找到了船,咱们可得仔细搜寻,莫要里头又藏了人。否则又要重蹈覆辙,最后翻船大吉。”

    沉折点头道:“说的不错,只是未免不吉。”

    两人上岸后,形骸往左,沉折往右,沉折给了形骸一个哨子,哨子闪着银光,竟是月银刻的,沉折道:“中午之前,无论有没有收获,都到此地碰头,遇上强敌,能料理就自己料理,料理不了,吹哨子叫我,这是藏家法宝,二十里之内我都能听到。”

    形骸笑道:“你绑我上贼船,害得我性命遇险,就算传我再多功夫,给我再多好处,我却之不恭,全都笑纳而无愧。”

    沉折道:“别死了,走吧。”说罢朝右探去。

    形骸沿着海岸走,每瞧见可疑之处,就进去查看一番,约莫走了十里地,忽见岸上停了艘船,那船颇长,有帆有桨,约莫可容纳三十人,龙骨微弯,造型有些荒蛮粗野,上头有一面大旗,旗帜上画着一红色狼爪。

    形骸想:“海盗?”急忙跳上一旁斜坡,躲藏在林地间,小心继续前行。

    走了不远,前方有一大洞窟,洞窟前站着二十人,一方是凡人,海民打扮,穿麻衣,戴海贝项链,武器是珊瑚铁做的长矛,还有龙国样式的弩弓。另一方唯有五人,样貌好生怪异,人身鱼尾,有手无脚,满身绿鳞,脑袋光秃秃的,脸上也是一半像人,一半像鱼,张嘴时可见满嘴利牙。正中一人体型高大,约有十尺,戴一条大金链子。

    那群海民前头站着一少女,年纪与形骸相当,却似是海民的首领。她银色短发,小小的鹅蛋脸,眼神灵动,样貌秀丽,此刻却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再看她那些随从,似都受了些伤。

    少女怒道:“鲤鬼老,你为何出尔反尔,将我们带到这儿来?我问你买的伤药里为何有毒?”她说的是龙国语,加了些西海口音,反而愈发悦耳。

    那鲤鬼老嘿嘿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小丫头,无规无矩,怎地跟我说话的?你家老头没告诉你我是何人么?”

    少女道:“哼,你们这三个土地,自称西海三圣,在咱们月舞族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快些给咱们解药,不然我打烂你这老巢。”

    形骸想:“这鲤鬼老也是西海三圣的土地爷?果然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鲤鬼老变了脸色,狠狠说道:“到了海上,月舞族又算什么东西?红爪老头也管不了我!你不想你的族人毒死,乖乖拿值钱的东西出来!”

    少女大声道:“我已交过钱了,现在哪里还有钱?你怎能说话不算话?”

    鲤鬼老道:“此岛乃是我西海三圣的地头,开什么价钱,你就得付什么价钱!你若付不出,便交给我五人当做活祭,我保你一路上无风无雨。”

    少女大怒,蓦然间浑身银光绽放,与月光融为一体,她额头间则现出半月标记。

    形骸吃了一惊,想道:“龙火神功?”但立时又知不是。

    只见少女肌肤上长出毛发,手掌变大,指甲变长,耳朵向上伸,人长高了半尺,成了半人半猫之身。她道:“偷鸡摸狗的贼妖,尝尝我月火玄功的厉害!”

    形骸又想:“月火玄功?”

    鲤鬼老似颇为惊慌,在水里一抓,手中多了柄大砍刀,刀刃纯蓝,朝少女斩去,少女挥手一捏,利爪将砍刀挡住,力气竟不在这巨汉之下,但她脚踝一歪,痛的大叫起来。

    形骸想:“她身上本就有伤!”

    鲤鬼老稍稍放心,大笑一声,道:“就拿你做活祭好了!”转动砍刀,直上直下。少女往旁一躲,回头对属下喊道:“都散开了!”

    那鲤鬼老手下的半鱼妖冲向少女,少女翻个跟头,爪子划动,银光电闪,那些半鱼妖皆被她两招杀死。

    鲤鬼老吸一口气,吐出一道水柱,此招正是先前那兵太子的招式,只是比兵太子更广更烈。少女躲闪不及,大喝一声,用玄功硬挡,顷刻间,她往后一摔,一时站不起来。

    那土地爷冷哼轻笑,抡起兵刃,再度朝少女劈去。少女“哎呦”一叫,往一侧翻滚,险险避开。

    就在此时,她见从坡上跳下一人,那人手持弯刀,弯刀上火光跳跃,一下斩在那土地爷脖子上。鲤鬼老半声哀呼,脑袋被那人捧在手上。她“咦”了一声,看清那人身穿脏兮兮的白袍,表情不安,是个与自己年纪相近的消瘦少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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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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