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酒后能搏虎
那洪五熊指路倒也异常详尽,利歌、辛瑞不久已到一搏虎楼外,这搏虎楼是一酒铺,据说铺中美酒喝了可以与恶虎一搏,名字虽然响亮,但熟客皆是穷困潦倒、萎靡不振的酒鬼,酒铺之外尿臭扑鼻,自是众酒鬼兴之所至,到此一游的杰作。
酒铺中只有一掌柜的,见到利歌、辛瑞进来,懒洋洋地问道:“两位要些什么?”
利歌问道:“我来找一位绰号‘萝卜老蒜’的,掌柜的见过此人么?”
掌柜的听闻此人,露出极厌恶的神色,道:“萝卜老蒜欠我十两银子,还有脸来么?”
利歌道:“他住在何处?”
掌柜喊道:“谁知道?他又不是我爹?你俩到底要不要吃喝了?”
利歌摸出二十两碎银,掌柜的一见银子,登时闭口不言,但眼神中充满希望,神态急剧缓和。
利歌问道:“萝卜老蒜何时回来?”
掌柜微笑道:“客官,这可没准,他若是中午醒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若是午后才醒,还需等上两个时辰。”
利歌说道:“我替他还债,需在此等他。但他若来了,不许告知他咱们找他之事。”
掌柜登时会意,道:“客官要等多久都无碍,可要喝本店名震天下的搏虎酒么?”
辛瑞掩住鼻子,紧皱眉头,不必言语,其意自明。掌柜干笑几声,识趣的走了。
两人等了没多久,掌柜喊道:“萝卜老蒜!你可还真敢来!”
利歌、辛瑞心头一喜,望向来人,来者身躯魁梧,穿宽大麻袍,头发扎得整齐,但又混着不少杂草,一丛花白胡子好似白色灌木一般。他鼻子红彤彤的,睡眼朦胧,嘴角往下弯,似甚是愁苦,又似在梦游一般,所到之处,散播一股大蒜气味儿。
利歌心道:“正是他!当年我曾在前往地仙派的途中遇见过此人!”
他找张桌子一座,道:“先来两斤搏虎酒。”
掌柜道:“本来嘛,老蒜你信用太差,欠钱太多,我不拿棍棒轰走你已算得仁至义尽。但今个儿我心情好,让你几口酒喝。”他想起利歌嘱咐,不提利歌替他还账之事,从柜台底下搬出一坛酒来。
这蛟龙将军笑了笑,眼珠飘忽不定,一会儿翻白,一会儿睁大,但偶然间精光一闪,却流露出一股震慑人心的英雄气魄。他拿起酒坛,道:“等我过两天被人雇佣了,到时挣了大钱,再统统还你。”
掌柜笑道:“就凭你这懒汉,谁敢聘你?老子近来发了一注横财,也不惦记你这些小钱。”
蛟龙将军掀起坛盖,往嘴里浇下,起初可见他功力精湛,酒化作筷筒般粗细的水柱,笔直流入他口中,但过了片刻,酒柱散乱,淋得他满脸都是。蛟龙将军朗声大笑,将酒坛重重放下,道:“好酒!”
辛瑞低声道:“这人与你师父两人倒可算作一对酒友。”
利歌道:“师父酒品潇洒,这人酒品豪迈,确实旗鼓相当。”
辛瑞笑道:“亏你把两个酒鬼说的这般了得。”
蛟龙将军说道:“师父如何,看徒弟就知道。小兄弟,你替我还了账,我很是感激,不如陪我喝几口酒如何?”
利歌与辛瑞说话声音极低,酒铺外头又是鸡飞狗跳,不得清净,孰料所说的话仍被蛟龙将军听去,他更已猜到是利歌相助。
利歌站起身,辛瑞欲要跟随,蛟龙将军又道:“小丫头,老子浑身臭气,你未必受得了,还是别跟来了。”
辛瑞望着利歌,利歌点了点头,辛瑞于是坐回原处,但神色却无半点松懈。
利歌在蛟龙将军面前一坐,蛟龙将军道:“打虎掌柜,再来一坛!”掌柜的依言搬酒,蛟龙将军倒满两个酒碗,那酒水染湿了蛟龙将军的手,才落到酒碗里头,他对利歌说道:“请!”
利歌并不爱喝酒,但略一沉吟,将碗中的酒喝干。蛟龙将军道:“好!我萝卜老蒜这多年来穷的叮当响,臭的熏苍蝇,你是头一个肯陪我喝酒的,也是头一个敢喝我倒的酒的。”
利歌道:“英雄倒酒,何脏之有?这区区小事并不为难,前辈遇不上酒中知己,那是旁人有眼无珠罢了。”
蛟龙将军“哗”地一声,拔出背上长剑,照着自己手腕用力一斩,只听清脆一响,他手腕上破开一小口子,鲜血淋漓。他笑了笑,抬起胳膊,将鲜血倒入酒碗之中,道:“英雄之血,无法无天,你敢不敢也喝了?”
在他拔剑之际,辛瑞几乎忍不住出手,但总算及时收住。蛟龙将军回头看了看她,冷笑起来。
利歌笑道:“酒中若是没血,我才没什么胃口,前辈如此盛情款待,晚辈受宠若惊。”又是抬碗一大口,喝得底朝天。
血混在酒里,在利歌舌尖流过,利歌浑身一个冷颤,瞪大眼睛,心头震惊万分:“他也是尖牙鬼!他血里全是尖牙鬼的真气。”
这蛟龙将军是月舞者变作的尖牙鬼。
蛟龙将军直拍桌子,开怀大笑,他道:“你是个不怕死的傻子?老子的血,连蚊子吸了都得死,你居然敢喝下去?小子,我当真服了你!”
辛瑞冷冷说道:”原来你是想杀了他。”
蛟龙将军叹道:“我是作弄作弄这小子,不料他居然这般硬气,小丫头,你放心,他若毒性发作,我立刻将他救活。凭老夫功力,阎罗王若想抢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利歌淡然道:“前辈看低了我,也高估了自己血中之毒。”
蛟龙将军身子一震,双目圆睁,一只手抓着胡须,见利歌神态如常,惊声道:“你.....如何耐得住我这毒龙血?”
利歌说道:“晚辈医术不差,擅长抗毒,而这搏虎酒性子最烈,怕是把将军血里毒性烧的一干二净了。”
蛟龙将军沉默片刻,自顾自倒酒入喉,道:“你准是打听到了老子是谁,想找我出山杀敌,是也不是?老子昔日事迹何等辉煌,连利楚那小子也与我是八拜之交....”
掌柜喝道:“萝卜老蒜!你说大话骗人,为何将咱们峡北的大英雄编进去?你挨得打还不够么?”
蛟龙将军道:“老子管你们信不信?你们又不和老子喝酒?”转头对利歌说道:“小子,你要不要听老子生平天大的功绩?”
利歌点头道:“要听!前辈速速说来。”
蛟龙将军说道:“老子的本名不叫‘萝卜老蒜’,那是旁人瞧我鼻子通红,气味不香,胡乱按到我头上的。老子本名叫澎鱼龙,乃是多年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护城天将‘蛟龙将军’!”
一旁有酒客笑道:“是了,我碰巧今个儿也想起来,我乃是英雄王转世!掌柜的,还不请我喝酒?”
另一酒客附和道:“我前年在漆黑骨地杀了一万怨灵,更是有天大功劳的盖世英雄。”
辛瑞手里剑光一转,移魂剑出手,那两人登时晕了过去,众人见她这等功夫,一时惊惧,不敢再出声嘲弄。
蛟龙将军道:“好功夫,好功夫,但关于老夫的来历,起码要追溯到一千年前。当时,咱们月舞者与灵阳仙中了暗算,太阳王朝覆灭,老夫的灵阳仙老婆被神龙骑所杀,老夫逃啊逃,一直逃入梦海,中了仙灵的咒语,忘了自己是谁,稀里糊涂的过了三百年,等我清醒时候,已在这骨地长城里头了。不过当时此地还不叫骨地长城,而是叫‘离人谷’。”
众人虽怕辛瑞,但仍轻声嗤笑不休,纷纷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里自古就是离落国土地,哪有什么太阳王朝?”
利歌惊讶异常:“师父门中有一位马炽烈师伯,似乎也有类似经历。这位蛟龙将军远比我想象的更为古老。”
蛟龙将军又道:“老子神志不清,遇上了那位‘夜离人’利楚,咱们两人一见投缘,稍稍比试了身手,立时就斩鸡头、烧黄纸、喝血酒,成了拜把子的兄弟。昔日骨地长城荒芜一片,是我和义弟两人齐心协力,铲除了丛林,赶走了野兽,开垦了田地,挖通了溪水,若无老子数十年的打拼,哪有骨地长城如今兴旺景象?”
铺中众人虽然穷困,但对夜离人利楚却奉若神明,闻言恼了,喊道:“老蒜,你吹牛归吹牛,莫扯上长城的大英雄!”
蛟龙将军对利歌笑道:“他们都不信老子,有些个醉汉还还动手打老子,打我这大恩人,大英雄,你说,他们是不是蠢得无以复加?”
利歌道:“前辈非但不与他们计较,反而任由他们拳打脚踢,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气概。”
蛟龙将军微微一笑,道:“就他们的花拳绣腿,打在老子的龙皮上,反而是他们自己找苦头吃,我反正是半点不疼的。”
他话锋一转,回归正题,又道:“后来,那头恶龙醒了,率领许多怨灵,朝咱们这离人谷杀了过来。老子也变作龙形,让义弟骑在背上,义弟手执火剑,剑身伸长,变得像一柄长枪;身上又穿寒冰铠甲,助老子抵挡那恶龙喷出的邪火。咱们两人豁出性命,与那恶龙一通好杀,唉,老子身上染了那恶龙的血,脑子又变得不清不楚起来,就这样与义弟分离,待我恢复神智后,已是好几百年之后了。”
众人纷纷嚷道:“你这假话离谱至极!怎地老是神志不清,忘这忘那的?”
利歌轻声道:“那恶龙的血令前辈变作了尖牙鬼?”
澎鱼龙脸色剧变,眼中光芒凶恶,他道:“你.....你都知道了?”
六十二 老龙斗残犬
利歌未曾想到这句话触怒了澎鱼龙,急忙劝道:“我对前辈绝无恶意,我本人也身患....”
话未说完,澎鱼龙忽然大声咆哮起来,声音震耳欲聋,令得这酒铺晃动不休,一众酒客随之大声惨叫,捂住耳朵,脸上露出又惊惶,又痛苦的神色。
澎鱼龙厉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犯下的罪过,哪会那般容易洗刷?又怎会有人同情老子?你小子是用计来骗我的?”话音未落,他手掌剧变,成了碧绿的龙爪,比整张桌子更大了数倍,朝利歌一抓而下。
利歌朝后一跳,转瞬间拔剑在手,使出绝甲平剑诀,一剑将澎鱼龙巨力抵消。
就在此时,辛瑞也一剑刺中澎鱼龙后背,但听得“铿锵”声响,她那移魂剑竟似碰上了星铁一般,竟难入半寸,她妙目中露出惊惧之情,只见澎鱼龙身躯涨大,变作一头浑身碧绿,鳞甲锋锐的蛟龙,那蛟龙头顶紫光如冠,显然是一层毒瘴。到了这时,酒铺众人都吓得面无人色,心胆俱裂,酒铺掌柜的惨声叫道:“老蒜大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收了神通吧,从今往后你要喝酒,我分文不收!”
澎鱼龙一张嘴,朝酒铺掌柜的喷出烈焰,利歌抓起掌柜的,将他远远扔出,砰地一声,撞破了酒铺薄薄的墙壁。只一眨眼功夫,那烈焰已将一半酒铺烧成焦炭。
辛瑞喊道:“先从这儿出去!”
两人并肩疾冲,冲破了火焰,酒铺中人哇哇大叫,连滚带爬,但那火焰极毒极热,凡人只要被沾上一点,立刻就会席卷全身,焚烧而死。澎鱼龙又不停伸出长长的龙爪,抓起酒客,连血带肉的吃下。
利歌很是自责,道:“我说错了话,激怒了他!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
辛瑞道:“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必为此纠结?你不再是国主啦,也不必救所有人。”
突然间,那蛟龙飞了过来,一团烈焰从天而降。利歌、辛瑞大吃一惊,分别跳向两边,地上被火焰烧溶,露出个大洞。澎鱼龙仰天龙吟,一时间似乎令风云变色。利歌见那头蛟龙双眼血红,牙齿漆黑尖锐,心中冰冷:“他变成蛟龙之后,又化作了尖牙鬼!”
蛟龙半转身子,利歌看见他尾部长满紫色尖刺,那尾巴骤然扫向利歌。紧急关头,利歌忽生灵感,施展惧意血佛经,再加上平剑心诀,长剑朝那龙尾斩去,轰地巨响,他硬生生接住了龙尾一击。龙尾往上一抬,再度砸落,利歌灵巧地避开,再一剑斩中龙尾,划出一道口子。那蛟龙剧痛之下,叫声愈发愤怒。
利歌心想:“血佛经能将撕裂血魔的法力附在剑上,如此就能伤他!”
不料澎鱼龙调转龙头,吐出一口烈焰。利歌无法阻挡,唯有竭力躲闪,他动作极快,但也只能惊险万分地躲开,相差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他避开五口龙火,辛瑞高高跃起,一剑刺入澎鱼龙眼中。利歌骇然道:“小心!”可已经太迟了,澎鱼龙痛苦之中,头顶毒刺霎时炸开,辛瑞身上中了数刺,从高处跌落。澎鱼龙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辛瑞,利歌急运血佛经,身法好似一道血流,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辛瑞,带着她跑到一旁。
利歌大喊道:“前辈,我也是尖牙鬼!咱们是同类!”
澎鱼龙只是大吼,朝利歌猛冲。利歌一转身,逃到了房屋之间的间隔处,往树木茂密的小院子里跑,试图甩开澎鱼龙。澎鱼龙闷头直撞,挡在他路上的房屋树木皆被撞的七零八落,似比木筷更脆弱。
此刻,利歌忽然感到利百灵从利歌体内跃出,扑向澎鱼龙。利歌一阵欣喜:“爹爹出手就好办了,他曾打赢过这蛟龙将军!”
利百灵跳得极高,朝澎鱼龙挥出一爪,一股极锋锐的劲风正中澎鱼龙,澎鱼龙身上鲜血淋漓,在地上翻了三个跟头。利百灵拔起一棵最高大的树,朝澎鱼龙扔了过去。这树原本在澎鱼龙面前甚是脆弱,但去势实在太快,澎鱼龙一声痛呼,被砸得头破血流。
利百灵力大无穷,动作又快,澎鱼龙与他相斗,几招之内吃了大亏。利歌心想:“爹爹体型小,力气大,爪子能破龙鳞甲,正是这澎鱼龙的克星。”
只见澎鱼龙腾空而起,从高处向利百灵吐火,利百灵四肢并用,在地上奔走如飞,即使偶尔被火烧中也毫发无损。过了一会儿,澎鱼龙火势有所减退,利百灵趁机一跃,张开利爪,抓向澎鱼龙脖子。
孰料澎鱼龙故技重施,脖子扭转,头顶的毒刺一轮激射,利百灵被毒刺擦中,一爪落空,一时间动作变得甚是迟缓。澎鱼龙趁势再吐出毒火,利百灵哇哇大叫,被这火焰推向远方,他在近距离被火焰正面烧中,也是抵挡不住。
利歌心中一震,心想:“爹爹不会怎么样吧。”只听远处有人喊道:“是什么怪物?”“宰了它!”“哎呦,不好,这怪物厉害!”喊声变作惨呼,原来利百灵碰巧摔入了一土匪窝,他暴怒之下,理智全无,再顾不得那蛟龙,竟开始杀土匪出气。
澎鱼龙摆脱了利百灵,又朝利歌飞来。利歌抱着辛瑞,无法战斗,转身再逃,他一边思索对策:“澎鱼龙被爹爹划伤,那伤口可为我所用,注入撕裂血魔之血,若能渗透入脑,就能用惧意血佛经令他恢复神智。”
计较已定,他将血涂在长剑上,左右张望一番,选好地方。他打算拼命挨澎鱼龙一撞,若能绕到此人身侧,抛出长剑,刺入它的伤口,之后就看那血佛经是否有效了。
辛瑞睁开眼,低声道:“把剑给我,我来刺他一剑。”
利歌问道:“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辛瑞道:“相处久了,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利歌又问道:“你伤太重,我不能让你冒险。”
辛瑞笑道:“你怎地变得这般婆婆妈妈的?”她从利歌怀中跳起,落地后身子一晃,但又向利歌点头道:“我没事。”
刹那间,澎鱼龙将一栋屋子撞破,辛瑞立即藏起,利歌退后几步,同时运起惧意血佛经与绝甲平剑诀,与那巨大的蛟龙对峙。
蛟龙喉咙中发出低吼,嘴里喷出紫绿色交杂的烟雾,一双眼充满怒火,注视利歌。它缓缓走了两步,骤然发动冲锋,每一步踏在地上,皆引起隆隆震动。
利歌喊道:“来吧!”一招“玄武盾”施展开。即使并无血魔转世的身份,他实也是千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如今面对这凶悍可怖的怪物,深陷绝境之中,反而激发出了潜能,将平剑诀与血佛经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两门绝学皆可以弱胜强,借力打力,此刻在利歌手中融合为一,仿佛浑然天成。蛟龙冲至,利歌剑气如墙,以蛟龙头顶毒刺之锋利,怪力之可怖,也只能与利歌剑气旗鼓相当,寸步难前。利歌一边与之抗衡,一边散发惧意,令这蛟龙气力稍稍消减。
两人正在僵持,辛瑞从旁赶来,再一剑刺入蛟龙伤处。蛟龙身子巨震,却反而爆发出更大的气力,他一爪将辛瑞打飞出去,再往前一顶,一时间,利歌真气不济,眼冒金星,气墙被破,也摔在了一旁。
利歌勉力爬起身,心想:“现在只需等血魔之血奏效了。”
蛟龙脑袋左右颤动,眼睛连眨,似乎想竭力维持清醒。利歌也同样虚弱不已,他趁那蛟龙不注意,悄悄朝旁走去,打算拖延到蛟龙支持不住为止。
这时,忽听得废墟之中传来哭声,利歌心中一凛,朝那边一看,见到一衣衫破烂的小女孩跪在废墟旁。她双手拔开木块、碎石,似想挖出废墟下的事物。
利歌暗叫:“不好!”一转眼,见澎鱼龙也望着那小女孩儿。利歌无暇多想,奋力奔向那小女孩,将她一推,喊道:“快藏起来!”
小女孩儿哭道:“爹爹,妈妈都在下面!”
利歌喊道:“你先走,我替你救他们!”他本想抱起那小女孩儿逃走,可双脚发软,只能劝她自己先逃。
小女孩摇头,哭着鼻子,居然再度返回。利歌心中叫苦,眼见澎鱼龙已然走近,他把心一横,再度摆出“玄武盾剑”的架势,到了这地步,也只有与澎鱼龙拼死一战了。
只见澎鱼龙眼中流下鲜红的泪水,龙形消失,躯体恢复成人形。他看着那小女孩儿,蓦然大叫一声,扑到废墟前,双手竭力挖了一通,从下头挖出两具死尸。
小女孩哭道:“爹爹,妈妈!你们睁开眼哪!不要抛下孩儿不管。”
利歌心下愧疚:“我若不来找澎鱼龙,他们就不会死。”却见澎鱼龙呆若木鸡,霍然间老泪纵横,他朝小女孩儿一跪,乒乒乓乓地磕头,喊道:“小丫头,你宰了老子,给你爹爹妈妈报仇!”
那小女孩儿吓得傻了,澎鱼龙见她不动,抓起她的手,道:“你....你杀我,杀了我吧!”小女孩儿一口气喘不过来,晕了过去。
澎鱼龙愧疚欲死,拾起长剑,刺向自己伤口,但利歌急道:“你我害死她爹娘,得设法补偿才是。”
澎鱼龙一愣,将长剑抛了,伏地哭泣,连连说道:“那年也是如此,那一年也是如此,报应!报应!我这罪孽深重之人,却又胆怯懦弱,无法自戕。”
利歌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带着这小丫头离去再说。”
六十三 自称酒中仙
利歌找到辛瑞,见她兀自未醒,于是喂她喝了几口血。辛瑞睁开眼,见澎鱼龙时,仍是如临大敌,急忙伸手摸剑。利歌说道:“他已经醒悟,不再是敌人了。”辛瑞瞪视澎鱼龙,紧张之情渐渐缓和。
澎鱼龙领着利歌、辛瑞与那小姑娘,到了一处安静偏僻的屋子,那屋中甚是肮脏,走动时灰尘拂面,应该是澎鱼龙定居之地。澎鱼龙道:“随便坐吧。”利歌见地上铺着草席,便坐在草席上。
澎鱼龙伤势不轻,但此刻几乎已然痊愈,恢复之效惊人无比。他看着怀中小丫头,叹道:“那一年,我被离落国士兵与护龙卫追杀得走投无路,身负重伤,也是被....被一个小姑娘所救。”说到此处,喉咙哽咽,伤心得难以自已。
辛瑞冷冷说道:“重伤之下,尖牙病最易发作,你发了病,将那小姑娘吃了?”
澎鱼龙虎躯颤抖,低着脑袋,道:“非但那小姑娘,连....连她全家老小,我....我一并....我是个罪孽深重的王八蛋!我这些年来一直想了断自己的性命。”
辛瑞道:“但你打斗时英勇的很哪,不像是寻死的模样。”
澎鱼龙似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全没半分脾气,他道:“我中了仙灵的邪法,仙灵借我耳目,观察凡间之事,他们不许我死。”
利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辛瑞,道:“我们全是尖牙鬼,我犯病之时,亲手杀了自己母亲。前辈,咱们身上都有罪,但若患病的觉醒者联手合力,便能抵御病状,伤人的瘾头也不易重现。我想进入漆黑骨地,找到彻底治愈尖牙病的法子。”
澎鱼龙吃了一惊,道:“你....你们全是....”
利歌去除易容妆,澎鱼龙只看他一眼,登时认出他来,道:“啊,我见过你,你是离落国的小国主!”
利歌答道:“我已不再是昔日的少年,更非国主了。”
澎鱼龙摇头笑道:“只要你一日未死,你就是国主,这可并非单单是头衔,而是你的身份,你肩上的担子。”
利歌黯然道:“尖牙鬼如何为君?我已然败了,一败涂地。”
澎鱼龙愣了半晌,道:“你令我想起我那义弟来。”
利歌问道:“是那位利楚前辈?”
澎鱼龙笑道:“正是,你这般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模样,正似利楚一般。以他身上的功夫,原本也可争一争离落国主之位,但他却说:‘我但求安邦定国,百姓安乐太平,国主是何人无关紧要。’”
利歌答道:“我不过是一落魄之辈,如何能与英雄盖世的夜离人相提并论?”
澎鱼龙道:“你比他更了不起,你既是英雄王,又是夜离人。你曾将离落国治理得欣欣向荣,又如利楚一般将自己发配边疆,漂泊不定。”
利歌心头一热,道:“前辈过奖了。”
澎鱼龙低头思索再三,已下定决心,道:“你们若要去漆黑骨地,当算上我一份。老子在这骨地长城也待不下去了。从今往后,我这条命便交给你了,全听你号令行事。”
利歌忙道:“晚辈如何敢当?只是前辈若愿与我结为忘年之交,晚辈荣幸之至。”
澎鱼龙哈哈大笑,道:“你尝过我的血,我也尝过你的血,依照咱们月舞者的规矩,咱俩实算是义兄弟了。都是自家兄弟,你又何必客气?”
利歌大喜,道:“既然大哥有此意,小弟岂能不愿?”两人当即跪下歃血为盟,行了结拜之礼。
澎鱼龙因利歌而清醒,免于犯下大错,心中对他感激得无以复加,暗暗下定决心:“老子拼出这条性命,也要守住贤弟平安无事。”他又望着辛瑞,道:“小丫头,你要不要也来拜拜?”
辛瑞淡然说道:“你们男人当真无聊,我还是免了吧。”
澎鱼龙笑道:“不错,你是贤弟的媳妇儿,我与他结拜,你自然也是我义妹了。”
辛瑞大羞,啐道:“谁是他媳妇儿了!你再胡说,我拿剑斩你!他是有老婆的人!”
澎鱼龙愕然道:“有老婆又怎样?当年利楚有十个老婆,各个儿与他恩爱无比。历代离落国主也都是妻妾成群之徒。”
辛瑞斜觑利歌,见他并不表态,不禁怨他迟钝麻木,道:“这么说来,这位仁兄还算专情了?”
利歌想起拜桃琴、宝鹿,决心坚定,道:“大哥,唯有骨地长城的女侯能开启城门封印,使我们出城,我们得回去见她。”
澎鱼龙皱眉道:“当年我为骨地长城立下大功,他们却恩将仇报,说我是月舞者,暗算了老子。若非如此,老子怎会犯下大错?我与骨地长城有深仇大恨,就算看在贤弟的面儿上饶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老子。”
利歌说道:“我会向女侯说明缘由,她正当用人之际,绝不会为难大哥。而且这小姑娘没了父母,唯有女侯能安置她。”
澎鱼龙仔细一想确实如此,笑道:“她是你的臣子,本就该听你的话。”
这时,屋外一声怪吼,只见利百灵出现在门口,他又少又长的头发被血染红,神态气急败坏、凶神恶煞,朝澎鱼龙嘶吼。
澎鱼龙对利百灵极为忌惮,表情紧张,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喊道:“贤弟,这尖牙鬼是你朋友?你快管管他,他瞧来危险至极。”
辛瑞嗔道:“大哥别说二哥,你这醉鬼也好不到哪儿去!”
利歌张开双手,挡在澎鱼龙面前,道:“爹爹,不必打了,澎大哥是我义兄!”
澎鱼龙不禁笑道:“原来是伯父,贤弟,我和你结拜真是亏了血本,对谁都矮了好几辈。”
利歌连说三遍,利百灵才似听懂,他身躯变小,又钻回利歌心脏中。澎鱼龙啧啧称奇,道:“咱们尖牙鬼还有这等能耐?我能不能够?”
利歌说道:“只怕不能,我也不知爹爹从哪儿练成这古怪本事。”
众人离了解鞍门一带,利歌找一客栈,付账替澎鱼龙换了身干净威风的袍子,迫他上下清洗一番。澎鱼龙见客栈下头有酒,想要解馋,但囊中羞涩,又羞于借钱,只得苦苦忍耐。
走到半路,忽有酒香飘来,利歌抬头望向屋顶,见形骸躺在屋瓦上,手中有酒,悠悠倒入口中。
利歌喜道:“师父!你伤好了么?”
形骸点头道:“以为师的修为,那等伤不过如落发脱皮,不值一提。你找到蛟龙将军没有?”
澎鱼龙闻着酒气,酒瘾高涨,眼巴巴地看着形骸那酒葫芦,他道:“我就是!我已与贤弟结拜,你是他师父?”
形骸啼笑皆非,道:“徒儿,你如何替我招了这么个便宜徒弟?”
澎鱼龙抬头挺胸,昂然道:“俗话说,擂台无老幼,酒局无父子!你手里这酒气味辛辣,却又有一股阴冷气息,莫非竟是鼎鼎大名的‘狂蜂浪蝶酒’?”
形骸“哦”了一声,坐直身子,神态如临大敌,道:“你懂酒?会品酒?”
澎鱼龙冷笑道:“上至天庭名酒,下至市井马尿,老子无一不知,无一不精!”
形骸也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惭,我看你老迈体弱,就算有些学问,酒量也必然不行。你这等野路子的蛮勇之辈,如何能与我这等品酒赏酒,吟诗作对的酒中仙人相比?”
澎鱼龙抬头挺胸,呵呵哈哈地大笑一通,道:“酒中仙人又算什么?在我酒中豪杰面前,直是不堪一击!”
形骸道:“空口无凭,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澎鱼龙心下暗喜,道:“这骨地长城中两百三十七家酒铺之中,任意一家的酒,我若闻不出来,叫不出名目,你便是我爹爹了。”
利歌骇然道:“大哥,你若胡乱认爹,我该如何做人?”
澎鱼龙忙道:“放心,放心,我这人办事最牢靠不过。”
形骸登时斗志高昂,从怀中又取出一瓶酒,抛给澎鱼龙,澎鱼龙大喜过望,一闻一尝,说道:“是百年老字号西江月楼的江月酒!他奶奶的,这酒非皇亲国戚不卖,你是不是偷的?”
形骸脸皮一红,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窃酒不能算偷……窃酒!……品酒仙家尝酒,能算偷么?”
澎鱼龙转眼便将江月酒喝得干净,形骸精神一振,又抛来一瓶酒,澎鱼龙也立时点破名头来历。形骸遇上强敌,于是全神贯注,运放浪形骸功与梦魇玄功造酒。
利歌暗暗叫苦:“他们这般斗酒下去,不知喝道猴年马月。大哥若醉的厉害,又该如何去见利汀?”
突然,辛瑞一剑将澎鱼龙手中酒瓶劈碎,令形骸与澎鱼龙吓了一跳,她喝道:“喝够了没有?两个大男人当街拼酒,成什么样子?”
澎鱼龙酒瘾已解,自知失态,忙赔笑道:“好,好,贤妹言之有理。”
形骸恼道:“你还不是我徒儿媳妇儿,便来管我这当师父的?就算你当真成了我徒儿媳妇儿,也管不了我这酒中剑仙。”
辛瑞红着脸道:“酒鬼!你过来!我割了你这烂舌头!”说着一道剑气劈了过去。形骸“啊呀”一声,被剑气打飞,登时不知去向,当他声音仍从远处遥遥传来:“贤徒,你若娶这母老虎为妻,为师死不瞑目!”那声音虚无缥缈,荡气回肠,真仿佛醉死鬼发出来的一般。
六十四 爱慕画中人
利汀见到利歌等人,甚是急切,道:“探子称解鞍门那边好一场恶斗,蛟龙飞上了天,房屋损坏,平民死伤无数,你们与那蛟龙将军交手了?”
利歌回答:“这其中颇有误会。”指了指澎鱼龙,说道:“这位便是蛟龙将军。”
利汀双眸凝视,不露半点喜怒,过了半晌,她叹道:“你带他前来,是什么意思?”
澎鱼龙道:“小丫头,我与利歌已是拜把子的兄弟,与长城的诸般恩怨,我也不再计较,咱们握手言和怎样?”他得利歌嘱咐,在外人面前并不揭露利歌身份,但利汀早就知情,此地并无外人。
利汀转过身子,缓缓踱步,说道:“护龙卫的人绝容不下你这月舞者,我虽不在乎此节,但更不想与护龙卫决裂。”
澎鱼龙听到护龙卫,脸上变色。他身负奇术,可护龙卫多得是克制尖牙鬼的法器,他不愿轻易招惹。
利歌说道:“我已与大哥言明,他愿随咱们前往长城之外。有他相助,正是如虎添翼。”
利汀笑道:“是么?我身边已有众多高手,未必另需援手。”
利歌答道:“城外危险莫测,高手正是多多益善。”
利汀高声道:“昨夜杀害富甲帮三老之事该如何算?他与空龙派勾结,绝非善类!”
澎鱼龙满脸困惑,问道:“什么空龙派?什么富甲帮?”
利歌说道:“昨夜有一蛟龙般的怪物,吐火烧死富甲帮三大首领,我们最初怀疑是大哥你所为。”他见到澎鱼龙之后,更确信绝非是他。昨夜那人警觉机灵,一见情势不对,立刻走脱,并非心无城府、醉生梦死的澎鱼龙所能。
澎鱼龙摇头道:“那不是我,我昨晚正呼呼大睡,哪有空做这等事?”
利汀道:“这是你一面之词,利歌,你当真如此轻信他么?”
澎鱼龙呵斥道:“他是你的君王,你怎地这般对他说话?”
利汀一时语塞,居然显得颇为局促拘谨,无法反驳,她缓了一缓,道:“我们要去微雨遗迹,决不能留有任何隐患。这城中也绝无可能有第二个能变化蛟龙之人。”
利歌劝道:“你若放心不下,此刻放弃出征还来得及。”
利汀神色固执,恼道:“我绝不会放弃!你自己说过,你已不是国主,少对我发号施令!”
利歌摇头道:“这并非发号施令,我是关心你的安危,也关心此城安危。咱们对那微雨遗迹一无所知....”
澎鱼龙忽然道:“什么?你们要去那‘微雨遗迹’?”
众人盯着他看,澎鱼龙表情复杂,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安,他道:“我....我曾去过那遗迹。”
利汀吃了一惊,道:“什么?你去过?什么时候?”
澎鱼龙窘迫一笑,道:“大约七百年前了,我是同利楚一块儿去的。”
利汀默然少时,道:“听说你这人疯癫得无药可救,常常口吐狂言,自吹自擂,果然不假。祖宗的名头,也是你这妖邪能提?”
澎鱼龙恼道:“老子确实去过!当年与利楚一时不慎,放出那...咳咳....总而言之,那里头的情景,老子仍记得清清楚楚。”
利歌知道这位义兄糊里糊涂,颇有些心智错乱,他自称‘记得清清楚楚’,此言只怕得大打折扣。
利汀取出一张城外地形图来,道:“你指给我瞧。”
澎鱼龙低头看图,伸出粗大的手指,说了前往那山谷的路途,他虽说的结结巴巴,犹犹豫豫,但却与利汀所得消息相近。她略一沉吟,道:“这微雨遗迹原来曾经出现过,那么它并非初现了?”
利歌笑道:“大哥不仅武功高强,法术奇妙,更难得可以充当向导,有他助阵,此行希望大增。”
利汀无奈叹道:“好,那也唯有如此。但随行者也有护龙卫,你小心莫要露出马脚。我们明晨天一亮就出发,千万莫误了时辰。”
利歌又说起那无家可归的少女之事,利汀道:“此乃小事一桩,你将她留在我这儿好了。”
澎鱼龙深感欣慰,连声道谢,利歌等人于是离去。
到了花园中,利歌问道:“先前大哥你欲言又止,到底那微雨遗迹中有什么?你们为何会前往那边?”
澎鱼龙叹道:“实不相瞒,当年我与利楚兄弟前往那遗迹,是为了找寻阴影忽然蔓延的线索。我二人闯过重重机关,在遗迹深处见到了许多‘龙骨’。”
利歌、辛瑞同时问道:“龙骨?”
澎鱼龙道:“并非是造船的龙骨,而是货真价实,龙死后的遗骸。”
利歌说道:“世间神龙皆为灵体,死后回归龙脉,怎会有遗体?”
澎鱼龙摇头道:“那并非五行真气化作的灵龙,而是古时一类叫‘巨龙王’的怪物。这些遗骨堆积在一块儿,似因为阴影起了诡异的变化,我瞧着好生不安。利楚兄弟......与我将一根龙骨秘密搬回了城,请教道术士这其中是否另有玄机,当时似乎并不危险,但后来.....后来,那头恶龙便找来了。”
辛瑞问道:“原来....当时的灾祸,是因你二人引起?”
澎鱼龙道:“小妹子,话不能这般说。咱们虽搬回了骨头,可也不能说那恶龙与我二人举动有关。”
利歌道:“大哥口中的那头恶龙,到底是何模样?”
澎鱼龙神情苦恼,似在苦苦思索多年前的景象,他道:“那怪物...似是龙的怨灵变作实体,瞧来模糊不清,充满怨气。我变作龙形已算作庞大,但它更比我大上数倍,它喷的并非火焰,而是毒雾,稍稍吸上一点儿便会身中剧毒。我与利楚两人皆算当世英雄,可仍只能勉力与之周旋。唉,我受重伤之后,利楚是如何战胜它的?”他皱着眉头,直扯胡子,却毫无半点头绪。
利歌心想:“若真是如此,这遗迹中的隐秘只怕唯有师父能够解开。我将此事告知利汀也无用,要她相信大哥难如登天,有师父、大哥、爹爹三大高手坐镇,此行当能平安顺利。”
利汀此去是为了她那失踪的情郎,这情郎多半已经死了。若万一同行者中有人想发掘遗迹中的龙骨,利歌将制止此举。当他确保利汀安全回到长城之内,利歌他们将与人间诀别,往漆黑骨地深处进发。
.....
利汀斜着身子,靠着宽大的椅背,紧闭双眼,脑中思绪万千。屋子里传来声响,右侧密门开启,石牧从中现身。
利汀睁眼瞧着来者,道:“都查清楚了么?”
石牧躬身道:“主公放心,属下已却查明了,利来、利纳两位小姐与利歌只是途中偶遇,其中并无隐情。她二人心无城府,莫说是主公,连属下也能一眼看穿。”
利汀道:“那利甘秦呢?”
石牧道:“利甘秦仍在鸦巢堡,似无异动,但不可不防。”
利汀道:“你怎么想?利歌为何现身于此?他当真只是想离开长城?”
石牧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本为一国之君,却被人推翻,险些丧失性命。他若不想复辟,不想报仇,真是天方夜谭,荒谬至极,更莫提他唯有前往漆黑骨地的心愿。”
利汀深深吸一口气,并不回答。
石牧道:“此人言语之中满是谎言,行事也处处怪异,不可不防。”
利汀道:“若换做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石牧道:“他若要复辟,首要之事,便是招兵买马。而我峡北雄兵远胜过峡南弱旅,依我之见,若主公答应借兵予他,他不会对主公不利,但若是主公无意听命此人,他定会设法暗害主公。”
利汀哼了一声。
石牧又道:“他手段何等厉害,擅长笼络人心,非但利纳对他死心塌地,连那蛟龙将军也被他纳入麾下。但如今咱们人多,他们人少,他尚不敢轻易动手,万一途中有变,只怕....”
利汀道:“那你有何提议?”
石牧道:“先下手为强,在途中暗暗布置,待抵达遗迹,找到唐兄弟之后,集众人之力,借护龙卫之手,将他们全都杀了。”
利汀身子一颤,道:“时隔这多月,唐哥哥.....他当真还活着么?”
石牧大声道:“这是自然,唐兄弟深爱着主公,哪怕陷入绝境,怎会相负?就算有个万一,咱们也需确认无误,才能心安。”他语气变得慷慨激昂,唤起了利汀对情郎的满腔深情。
利汀鼻子一酸,红了眼眶,道:“你下去吧。”
石牧不再言语,闪身而出。
利汀又陷入沉思,在沉思中,回忆涌上心头。
记忆中,她见到一张画像,由探子送来,画像中人是南边新登基的国主,据说比她还小上三岁。利汀目不转睛地望着画像,只觉得这人好看极了,真想不到世上竟会有这般英俊的少年。
她的爹爹嗤笑道:“他奶奶的,这小子长得像娘们儿一般。”他的心腹大臣也都大声讥笑,又有人说道:“那画师为了讨好这小子,将他画的加倍漂亮,却不料弄巧成拙,这小子可以去扮个旦角。”
利汀也干笑几声,心里却想道:“他看似柔弱,但未必软弱,你们这群大老粗也未必当真英勇。”
她有了难以启齿的心思。
她年纪轻轻,却已是威震长城的女将军,令父亲自豪的继承人,但没人关心,也没人能想到,在她心底,利汀仍是一个情窦未开的怀春少女。
她爱上了那画像中的人物。
六十五 男儿当自强
若周围无人,利汀会傻傻地凝视那画像,幻想画像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性情脾气。她觉得画中人当下虽年幼,将来定会是个多才多艺、风流潇洒之辈。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的,骨地长城一贯不待见南边的君王,她怎能为画中人着迷?利百灵对自己的妹妹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利汀的爹爹恨透了他,利汀也恨透了他,画中人是利百灵的儿子,骨地长城恨屋及乌,对这来路不明的利歌更是极尽嘲讽。
于是在臣下面前,利汀反而更卖力地讥讽利歌,一方面是因为她需要以此建立威望,另一方面,她借着对利歌的贬低与嘲笑,掩饰对画中人物的一往情深。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着了魔,每日早晨,都会悄悄去‘探望’那画中人物,唯有如此,一天之中才不会空虚寂寞。
她爹爹不久后去世,她继任王侯。有一回,那个利歌当真要来拜访她,利汀却没来由地害怕起来:她怕许多事:怕自己需对这位朝思暮想的表弟表现得鄙夷轻视,惹恼了他;怕自己在利歌面前情绪失控,表露爱意;更怕利歌长大后面目全非,令她失望,由此梦想破灭。她战战兢兢、忐忑不安,找了个借口,并没见他。长城百姓对她此举满意之至,认为她向利歌示了威,展现了骨地长城的尊严,上下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利汀却为此恍惚了许久。
数年前,那画像鬼使神差间不见了。利汀吓得丢了魂,接连数日大发雷霆,怒不可遏,但她却偏偏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搜寻。其实宫中失窃,哪怕再小的事物也是大案,但利汀心中有鬼,不敢声张。
当时,石牧是她手下密探总管,此人精明细致,行事得利。她于是偷偷将这找画的差事交给了石牧。
石牧并未找回那画像,却带回了一位酒楼卖唱之人。此人是个庸庸碌碌的龙火贵族,也不知那画像的下落,但利汀一看见此人,脑中登时如炸开了一般!
此人活脱脱就是画像中人长大后的模样!
这龙火贵族叫唐玄,长得面如冠玉,气质洒脱不凡,一双眼尤其漂亮,他擅长诗词音律,正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利汀丢失了画像,正在悲伤无助的时候,顷刻间就被唐玄深深吸引。
那画纵然丢失,却跑来个真人。她虽失魂落魄,但毕竟并非花痴,她明白这唐玄绝非那画像变化而来,如果真有这等事,唐玄不是仙灵,就是妖怪,而非龙火贵族。她心中猜测:或许上苍见她可怜,于是将那画收了,引这位真命天子前来与她相会呢?
不多时,利汀已与这唐玄两情相悦,深陷恋情之中。由于此人与离落国主利歌的画像极其类似,两人只能偷摸着相会,躲过众人耳目。石牧设法替两人遮掩,瞒过了所有人。
渐渐的,利汀从昏昏沉沉地热恋中清醒过来,她发现唐玄与想象中的人大不相同。她心里的画中人是天纵奇才,非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是武功惊世骇俗的大英雄。而唐玄空有一副好样貌,一身好才艺,龙火功也不过稀疏平常,连利汀一成功力也远敌不过。
他那双眼睛也是假的,他用蓝翡翠制成的薄纱将眼珠染成蓝色,其下本是黑色的双眸。利汀发现之后,大失所望,即使仍对他满腔爱慕,可由此冷静了不少,对唐玄提出的种种非分之想一概拒绝。她原本愿意为唐玄奉献一切,甚至迫不及待地想与他成亲生子,可是从那以后便打消了这念头。
她甚至怀疑是唐玄发现了她的秘密,盗走了画,又扮作画中人前来骗她。只是两人相处已久,利汀认为唐玄并非坏人,本质甚是纯良,若非如此,当两人情浓之际,他早就要了利汀的身子,如何会一直婉拒?
唐玄发现利汀变了态度,又惊又怒,急切地想挽回一切。他向利汀许诺要闯下名头,建功立业,练成绝世武功,成为骨地长城万众敬仰的人物。利汀知道他这人好高骛远,口若悬河,其实并无多大能耐,于是笑道:“好啊,若你真能够如此,你我立刻成亲,再不管旁人如何看待我俩。可你若仍是自吹自擂,空口自夸,从今往后就别再纠缠于我。”
从那天起,唐玄便杳无音讯。利汀等了数月,渐渐慌张起来,怕这位情郎做了什么傻事。她又派石牧去查,找到了唐玄留下的一封书信,信中说他已与一群龙火贵族结为好友,前往长城外的一处“微雨遗迹”,那遗迹自从被发现之后,前去者无一返回。唐玄说自己定能兑现诺言,凯旋而归,迎娶利汀。
利汀知道他回不来,也知道他活命之望太过渺茫,但事已至此,利汀必须去找他。他毕竟是利汀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若他真因为利汀而死,利汀亏欠他太多,至少得找回他的遗骸,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不为过。若他还活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利汀也要将他救回来。
窗外一道阳光照入屋内,又听得鸟儿啼鸣,闻到晨间花香,利汀发觉自己伏在桌案上。
她惊呼一声,匆匆整理洗漱,走出御书房,见石牧等大臣已等候在外。她道:“误了时辰了么?你们怎地不叫我?”
石牧道:“主公放心,时辰刚刚好。”
利汀放心了些,来到校场,见随行众人已然齐聚一堂,整装待发。护龙卫站在人群最后,眼睛如鹰一般四处盯着。利歌、形骸、辛瑞、澎鱼龙等混在众人之间,皆戴头盔,遮住面目。
利纳、利来见到利汀,齐声道:“姐姐,我们也想去!”
利汀道:“不许!你二人留在城中替我守着,富甲帮的战团若仍想作乱,需你二人主持局面。”
两个少女无可奈何,唯有答应。利汀又命众人检查一番,皆带了通关文书,居中有处子跟随。她点了点头,命一众少女上了马车,群雄骑上半鬼马,利汀开启了北门上的封印,众人浩浩荡荡,如龙似虎般冲出了长城。
离城约三里之后,天色变得极为阴暗,四下阴风阵阵,发出哀恸之声。平原上的树木奇形怪状,显得干枯、尖锐,又极为凶险,好似消瘦的人形。有一条小渠横流而过,其中皆是黑水,却不知是泥土的颜色,还是水本就脏了。
利歌心生寒意:“当年在解元城时也是如此。如果我们身上没有那通关文书,此刻一定极为不适。”
远近的半空中,漂浮着晦暗不清、若有若无的影子,数目无穷。那都是些介于虚实之间的亡灵鬼魂。由于军中有处子同行,众鬼魂并不过来加害。
形骸道:“原来这偏方当真能奏效,这可真是奇了。”
澎鱼龙道:“老弟所言不差,咱们当年就没琢磨出这法子来,真是日新月异,出乎意料。”
形骸道:“可不是吗?老兄,咱们活到老,学到老,可不能固步自封,闭门造车。”
他两人昨夜斗酒,并未喝醉,但彼此交情却深厚了不少,已然能够没话找话,互相接茬。
辛瑞笑道:“说不定众鬼魂是被你们两个酒鬼的酒气熏得。”
澎鱼龙面有愧色,道:“小妹说的不错,我这酒瘾是得改改。”
形骸却道:“本酒仙天生体香,哪有半点酒味?”
利歌见三人虽身在险境,可依旧有闲情逸致斗嘴,心里也放松不少。
利汀问:“向导,该转向了么?”这话是问澎鱼龙的。
澎鱼龙抖擞精神,道:“再前行三里,见到一排枯死的树林,就可以往西转向了。”
那枯木林转眼便到,众人转往西方,又疾驰十里,前方已是阴沉凝重的山地,空中乌云黑压压的,令人想到忌日时的阴冷。
众人靠近山谷,蓦地听见空中传来尖啸。众人抬头一瞧,一个个黑影显露出来,飘落在地,皆是衣衫褴褛,面目凶恶的人物,身上罩着一层凄厉的杀气。
利汀道:“是怨灵!它们不惧纯洁少女。”
有多人笑道:“早等得不耐烦也!”“让它们放马过来!”“老子跑到关外,可不是来骑马闲逛的。”“我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了!”
怨灵纷纷现身,数目约有三百,如潮水般冲杀而来。一众龙火贵族、鬼裔、神裔皆各施本领,迎头痛击,护龙卫取出携带的驱鬼铃铛,左右摇晃,发出叮咚、叮咚之声。怨灵听到铃声,显得十分痛苦,动作迟缓了不少,而此行的众人又全是高手,过了一顿饭功夫,已将怨灵击溃。
利汀还剑入鞘,心想:“这等阵仗对咱们不算什么,可唐玄他....他又怎能抵挡得住?”
山谷有数个入口,而利汀携带的地图并不详尽。她望向澎鱼龙,目光中露出询问之意,澎鱼龙脸色窘迫,嗫嚅道:“时隔太久,这地形也变得太多了。”
利汀冷冷说道:“你最好给我想起来!”
澎鱼龙直敲脑袋,神色苦恼,形骸说道:“老兄何必心烦?越是烦恼,越想不起来,我这里有一瓶忘忧酒,正可令你放松下来....”
澎鱼龙喜道:“还是老弟想得周到。”
辛瑞道:“都这时候了,你俩在想些什么呢?”
形骸道:“你逼得越紧,老兄越是紧张,就越是毫无头绪...”
正诡辩间,那石牧喊道:“我看是这条路!这儿似乎有多人走动的痕迹!”
六十六 姻缘一念间
利歌朝那条小径望去,只见淡淡的脚印散布于泥灰上,若非靠近细看,决计瞧不出端倪。
利汀道:“咱们该走这条路?”
石牧说道:“我认得这鞋印,正是.....以往前来那人的。”
利汀再无犹豫,道:“咱们从此进去。”
群雄此时已知道大伙儿并非是为扩张领地、驱散阴影而来,而是为了寻找“微雨遗迹”中的宝藏。这群人中,大半是各个战团的亡命之徒,为了求财,杀人放火也视若等闲,对途中危险更无所畏惧。只是利汀小心翼翼,不让旁人知道她真正目的,否则恐有哗变。
澎鱼龙曾经来过,于是自告奋勇,一马当先,走入谷中。护龙卫并没认出他来,都暗暗称赞道:“这勇士好生胆大。”
沿着小径走了不远,天色愈发黯淡,照理而言,此时应当是正午,可四下张望,仿佛如在月夜时辰。两旁山上长着鬼鬼祟祟的树,随风摇曳,投下不怀好意的鬼影。偶然间,天上似有大鸟飞过,可抬头一看,哪有半点影子?
好在路上还算平安,众人稳稳当当地骑行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这荒凉险恶的小径,前方是山谷中的空地,又见长宽十丈的黑水池,而黑水池之后,则是奇石嶙峋,怪木扭曲的山坡。
利汀问道:“山坡之后,离微雨遗迹还有多远?”
澎鱼龙结结巴巴地挠头道:“很近了,不错,不错,我记得确实要翻好几座山。”
利汀紧盯着澎鱼龙,澎鱼龙老脸一红,道:“放心,这路错不了,当年老子是飞过去....”话音未落,已被利歌捂住嘴巴。
利汀道:“不可急躁冒进!暂且在这儿歇下!”点了数个轻功高强的好手上山探路。
众人停下歇息,嘴里都说道:“当真累了!”“老子只怕中了阴影之毒,累得够呛!”“不错,以往我一口气跑上一天一夜也无大碍,眼下骑着马却累得如狗似的。”
利歌心想:“那通关文书虽有祖传防护之法,但心里的重压却始终难消。在这阴影中跋涉,意志也得异常坚定。”
这时,利汀说道:“禾刀甲,你过来,我有话相询。”
利歌朝她走去,利汀指了指远处一块大石,道:“去那儿。”众人早听说这禾刀甲这两天屡建奇功,颇受利汀倚重,却不知她有何隐秘要事需与他密探,虽然皆感好奇,却万不敢前去偷听。
形骸往地上一坐,顺手喝了口酒,长叹一口气。
澎鱼龙道:“老弟,喝酒这等美事,为何长叹?”
形骸低声道:“我瞧这女侯看我徒弟时两眼发直,面带春色,只怕想要霸王硬上弓,唉,我这徒儿可当真可怜。”
澎鱼龙肃然起敬,道:“老弟果然目光如炬,但我看女侯与义弟武功在伯仲之间,她未必能够得手。”
形骸语气悲天悯人,眸中哀伤,似要落泪,道:“事发突然,我徒儿未必能防备得住。那女侯只需一招‘猴子偷桃’,再来一招‘***’,我徒儿心防身防一齐失守,多半把持不得,然后她再来一招‘霸王倒骑马'.....”
澎鱼龙神色凝重,道:“这招‘霸王倒骑马’听来何等厉害!我孤陋寡闻,不曾见识。”
形骸道:“我也担心我徒儿安危,不如咱们偷摸过去看看是怎样光景,若徒儿吃不消,咱们可以相救。”
忽然间,两人眼前银光一闪,见辛瑞剑芒霍霍,俏脸含怒,道:“亏你自称一代宗师,遇上这么个酒肉朋友,臭气相投之下,竟变得如此无聊!”形骸、澎鱼龙大骇之下,脸上变色,再不敢胡说八道。
....
在那大石背后,利歌见利汀斜靠山壁而立,眼神复杂,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心跳声却快的异乎寻常。他低声问道:“表姐找我何事?”
利汀揭开头盔,抖了抖缭乱的长发,居然显得妩媚动人。她原先也是容光焕发、相貌美丽的女子,加上身材修长婀娜,比利纳、利来更有一股狂野难驯的魅力。
她随意道:“咱们开诚布公,你不必再易容了,露出本来面貌让我瞧瞧。”
利歌道:“那可不妥,外头的人只怕不少认得我。”
利汀皱眉道:“让我瞧瞧有什么打紧?我只看一眼,看完之后,你再易容回去就好。”
利歌道:“那易容可不简单,耗时许久才能不露破绽。”
利汀道:“那就别易容了,用锦布遮住口鼻,戴上头盔,谁会留意?”
利歌心想:“我还当有什么危急之情。表姐也真不分轻重,为何在意这等小事?”他取出小瓶,在脸上涂了些消融水,脸上褐泥立时融解。利歌再取出一块布来,将脸庞擦得干净。
利汀喉咙“咕噜”一声,一双眼似僵住了,再也无法闭上,也再也无法挪开,只落在利歌脸庞上。
利歌问道:“表姐,你中邪了?”
忽然间,一滴泪水流过利汀脸颊,利歌吃了一惊,道:“你为何落泪?”
利汀苦笑道:“原来你与...画像中那人....一模一样。”
利歌道:“谁的画像?”
利汀小声道:“你的。”
利歌笑道:“那本就该相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利汀道:“若....若我早些遇上你,或许....或许....你不会这样,我也....不会这样。”说到此处,已然哽咽。
直到此刻,她这才明白自己一直追求的美梦是真实的,并非虚无缥缈。画中的情郎在现实中确实存在,也确实如她想象中那般才思敏捷,武艺高超。他非但是俊俏的王子,更是出众的君王。
当年,他曾抵达长城,欲与她会面,但利汀像个白痴一般避开了他,避开了自己这一辈子的梦想。若她当时能够勇敢些,坚定些,聪明些,南方与北方,骨地与王都,君主与女侯,王子与公主,只怕早就融合为一,再无隔阂。
她本该收获梦寐以求的幸福,他也不会被李耳推翻。他们本可以永远在一起,建立千秋万载的王朝。但阴差阳错之下,他遭遇了惨痛的劫难,她也已有了刻骨铭心的爱侣。
那爱侣是个绣花枕头,但却与利汀真心相爱,他也是个可怜人,利汀不能就这样抛弃他,立即转投另一个人的怀抱。
如果唐玄没死,利汀决定与他成婚,永不分离。如果唐玄死了呢?利汀又怎能忍心另结新欢?
利汀瑟瑟发抖,霎时满腔悲情化作了怒火,她恨上苍捉弄她,也恨自己天真而懦弱。她用力摇了摇头,扎紧了发辫,露出坚强而固执的神色。
她道:“滚开。”
利歌奇道:“什么?”
利汀道:“遮上你这张小白脸!从我眼前滚开!”她不再看利歌一眼,快步走过。
利歌只觉莫名其妙,取黑泥在脸上涂抹一番,戴上头盔,低着头绕行而返。
回到空地上,只见形骸、澎鱼龙战战兢兢地喝酒,犹如即将行刑的囚犯。辛瑞横剑在旁,好似准备杀头的刽子手。她轻声问道:“她问了什么?”
利歌道:“她要我去除易容。”
形骸冷笑道:“果然是没安好心,色胆包天,竟打我爱徒的主意,你告诉她,大可以冲着我来,十个八个,子某又有何惧....”辛瑞瞪他一眼,形骸登时低头不语。
辛瑞又问道:“然后呢?”
利歌摇头道:“她命我滚开,随后我便返回此地。”
辛瑞困惑不解,道:“为什么?”
利歌道:“或许是她积怨已久,但无关大局....”
突然间,辛瑞、利歌、澎鱼龙三人同时嗅到了血腥味儿,利歌抬头一瞧,见天上飞来一颗头颅,落在头顶枯枝上,头颅鲜血淋漓,滴滴落下。他只看一眼,便认出是那外出的探子,道:“探子死了!”
众人凑近一瞧,果然不错,无不因此警觉起来,目光扫向山坡方向。
形骸道:“小心,大群敌人正在逼近!”
利汀道:“全都起来,预备迎战!”
过了片刻,只见山坡上爬出众多人影,借着月光,利歌看清众人影牙尖嘴利,佝偻着身子,动作怪异,喉咙里传来嘶嘶之声,来者绝非怨灵。
利歌听得明白,喊道:“是尖牙鬼!数目在一千以上!”
利汀愕然道:“怎地从未听说过这儿有尖牙鬼?”
尖牙鬼们大声呼喊,以猛虎下山之势猛扑而来。利汀不再多言,一招“射虎箭”,剑气呼啸而去,把数个尖牙鬼洞穿。
众勇士大声道:“大人好本事!”冲上前,与尖牙鬼杀在一块儿,霎时如砍瓜切菜,大占优势。
一众尖牙鬼皆是凡人所变,且众人都有防备,并不如何难以对付。护龙卫杀起尖牙鬼来,更是得心应手。利歌、辛瑞回忆起当年在解元城的那场浩劫,见此刻应对自如,不禁有恍如隔世之感。
利汀骑着战马,挥舞双剑,杀的尖牙鬼鲜血四溅,脑浆迸裂,她脸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似在以此泄恨。石牧道:“主公小心,此地尖牙鬼仍有许多,眼前这些只是少数,切不可太过冒险!”利汀一愣,这才勒马而回。
利歌心想:“他怎么知道?他以往来过这儿么?”
正如石牧所说,尖牙鬼持续不断地杀向众人,众人虽然不惧,但也多有伤亡。突然,山谷间响起一段急促、妖异的低声,仿佛女子尖叫,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尖牙鬼们听到这笛声,倏地扭头,快手快脚地爬上了山,不多时已逃得一干二净,没了影子。
六十七 魂归烟尘中
利汀道:“这遗迹中有人指使怨灵与尖牙鬼?”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点头道:“这事再清楚不过了。”
澎鱼龙道:“我上次来时,只遇上了怨灵而已。”
利汀道:“废话!时过境迁,这地方已然剧变了。”
利歌走上前道:“石牧兄,你似对这古墓熟悉得很。”
石牧微笑回答:“禾兄弟何出此言?”
利歌说道:“咱们的路是你指的,这尖牙鬼的数目你也大致清楚,我看你定然来过。”
石牧叹道:“非也,我替主公司职机密事务,总能听到些风声。”
利汀问:“那你为何不对我说明白了?”
石牧道:“主公,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委实不太可靠,我若无真凭实据,如何敢对大人禀报?”
利汀沉默片刻,又道:“你都说出来!”
石牧道:“我听人说,这遗迹被一棘手的道术士占据,这些尖牙鬼统统听命于他。咱们遇上的这些尖牙鬼,绝非他统领的全部之数。”
形骸问道:“道术士?可知那人姓名?”
石牧道:“我所知并不详尽,只知道此人法力极强,手段残忍。”
利汀道:“你听谁说的?”
利歌见石牧眼中似有狡猾的光芒一闪而过,此人道:“我曾捉到过一个从这遗迹中逃回的盗墓贼,此人身负重伤,少时就已咽气,但他临死之前,我好歹问出些话来。”
利歌说道:“既然是临终之言,多半可靠,为何不早些告知?”
石牧摇了摇头,道:“我见那盗墓贼疯疯癫癫,神智错乱,所言未必准确,不料到此一瞧,多半是真的了。”
他转过身,朝利汀一跪,说道:“主公,是属下粗心大意,一时疏忽,好在此刻伤亡不重。”
利歌说道:“大人,我总觉得石牧兄甚是可疑,或有操纵此行之嫌,或许该问个明白,再行定夺。”
石牧脸上变色,道:“主公!此人是谁,你比我更清楚!他出言离间你我,想必另有居心!”
利汀轻轻咬着嘴唇,道:“石牧随我出生入死,多次救我性命!你不过是一外来的生人,休得对我颐指气使!”
形骸忽而一扬手,泥土中长出树枝,将石牧缠住,树枝刺入石牧体内。石牧痛呼起来,身上鲜血淋漓。
利汀喝道:“住手!否则对你不客气了!”她令出如山,众人立即挺起兵刃,对准形骸。澎鱼龙、辛瑞也各自持剑,与众人对峙,神色颇为紧张。他们二人皆是尖牙鬼,旁人倒也罢了,但护龙卫却令两人心生惧意。
形骸借木行神龙的功夫,查探石牧修为,只觉此人功力远比想象中低微,一时找不到妖火痕迹,他放下手臂,道:“你若图谋不轨,我第一个杀了你。”遂松开了束缚。石牧受了皮外伤,并无大碍,但朝形骸怒目而视。
利汀斜睨利歌,说道:“禾兄,原来你与这些朋友是捣乱来的。”
利歌虽觉得石牧可疑,但并无真凭实据,只得作揖说道:“是在下多心,误会了石牧兄,还请两位宽宏大量,莫要计较。”
利汀命众人收手,双方不再敌对。石牧勉力说道:“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进入遗迹,一到晚上,此地....怨灵数目倍增,且狂性大发,连‘处子祝福’也大打折扣。”
利汀于是下令立刻启程,攀上山坡。半鬼马在阴间纵跃如飞,即使在这坎坷不平的山路上也是如履平地,而此山也不高,少时已然翻过。
不多时已连过三座小山,众人终于见到了那微雨遗迹。这遗迹似是灵阳仙时的一座小镇,镇上房屋居然大半完好,只是受岁月侵蚀,表面斑驳,布满浮灰,上上下下的每个角落都罩着一层紫黑色的暗影。
澎鱼龙指着镇中一座最大的宫殿说道:“就是那儿了!当年我与义弟就是在那儿...不对,我与...我与我的一群兄弟....”他怕说漏了嘴,反而愈发慌乱,越说越错,好在众人知道他是个酒鬼,并不细想。
利汀又派探子前去侦查,这一回探子平安返回,详述了镇上地形。利汀深谙兵法,将众人分为两组,一组进入遗迹,一组驻扎在易守难攻之处,双方约定暗号,若探路那一组遇险被困,另一组可以相救。
她见众人跃跃欲试,士气高涨,不由得心想:“不知唐玄他们真的在这儿么?”忽然间,她心底冒出深刻的无力感,想道:“他多半已经死了,而且...而且葬身于尖牙鬼腹中,死无全尸,他是为我死的!是因为我傻乎乎的爱着那画中人,却不珍惜身边的情郎。”
她收摄心神,振作意志,说道:“进去吧!”
那宫殿远比骨地长城的侯爵宫小得多,造型古老,庭院中树木尽皆枯死,但却仍孤苦、歪斜地竖着,令人感到它们非生非死,苟延残喘。以外观而言,这宫殿尚保存完好,可谓雕梁画栋、精美雅致,却又处处透着死亡的气息。众人离它越近,越感到自己已不在人间,而是闯入了死人居住的宅子里。
宫殿门前出现了一团雾,那雾缭绕纠结,凝聚成人形,此人身躯极瘦,穿着宽大的紫袍,抬头看众人时,众人注意到他的脸是一具骷髅。
利汀质问道:“你是谁?”
骷髅脑袋稍稍躬身,口发冰冷之音,答道:“在下冥漠,乃是此间住民,得知诸位前来,特于此相迎。”
利汀心想:“此人先礼后兵,纵有古怪,但我也不忙与他为敌。”说道:“阁下究竟是人是鬼?”
冥漠答道:“我本是活人,为追求长生不老之道,故而步入阴影,进一步堕入阴间。如今钻研有成,魂不在体内,身躯仍不朽,故而不死不活,介于生死之间,可以永世长存,就如世间的仙神一般。”
形骸曾读过极高深的妖法记载,听他一说,立即想起,说道:“你这是烟魂大法。”
冥漠望向形骸,眼睛处两个黑洞中亮起紫光,他道:“知道这名目的,一看便知是同道中人。”
形骸道:“烟魂大法需将自身的魂魄寄放在归墟妖的躯壳内,封存在灵气充沛之地。这宫殿是鸿钧逝水,你那魂魄就在这宫殿内?”
冥漠眼中紫光又亮了几分,他道:“此节不足以向外人道。”又指了指自己,道:“此身亦非在下本尊,我提醒诸位,若爱惜性命,还请返回,莫要打扰在下。”
形骸心想:“古老文献中说:似这等抛弃灵魂,升华体魄的道术士皆疯狂残忍。”于是又问道:“先前的尖牙鬼皆听你指使?”
冥漠道:“我来此四百余年,每一年中,骨地长城皆将囚犯放逐到骨地,其中大半死了,剩余小半成了尖牙鬼。我见尖牙鬼不惧阴影腐蚀,甚是奇特,便设法驯服它们,以为手下。”
利汀心中一凛:“想不到是我们自己养虎为患。”问道:“尖牙鬼胃口可大得很,你拿什么喂它们?”
冥漠道:“何必喂食?尖牙鬼饿死之后,同伴食其残骸,自然源源不绝,周而复始。它们神智全失,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我又何必怜悯?”
利汀提气说道:“你可曾见过一群探墓之人?他们是三、四个月前来的。”她说出此言,浑身紧绷,心提到了嗓子眼。
冥漠道:“我见过。”
利汀颤声道:“他们现在何处?”
冥漠道:“那是一群神龙骑,对我用处极大,我将他们收留在遗迹之内。”
利汀心生莫大希望,喊道:“他们还....还活着么?”
冥漠道:“活着,但与死无异。我将他们变作了尖牙鬼。”
刹那间,利汀勃然大怒,一声清响,长剑出鞘,她厉声道:“你说谎!龙火贵族岂能变作尖牙鬼?此事自古未有!”
利歌、辛瑞、澎鱼龙、形骸皆心下叹息,利歌心想:“若真是如此,他们未必无救,或许我能令他们恢复清醒,哪怕只是暂时如常。”
冥漠并不反驳,点了点头,道:“大人是为他们而来?”
利汀不再隐瞒,答道:“不错!你若识趣,便将他们放出来,不然我扫平了你这坟头!”群雄闻言皆吃了一惊,有人暗生不满,但更多人心想:“反正已到此处,是寻宝还是救人都不耽误。”
冥漠道:“大人是为其中一人么?若真是如此,你我双方不妨做个买卖。”
利汀道:“什么买卖?”
冥漠道:“你说那人样貌,我将那人还给你,大人就此打道回府,莫要扰我清修如何?”
利汀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就是如此!”对她而言,若能将唐玄活着带回去,哪怕受千夫所指,她也心甘情愿。
冥漠又道:“大人当是守诺之人,归去之后,再不得复返。言语有灵,在骨地犹重,大人若违背誓言,必遭天谴,还请大人发誓。”
利汀点了点头,正要开口,石牧说道:“大人,这怪物是怕了咱们!咱们兵强马壮,高手无数,他自知抵挡不住,这才服软。如今大伙儿在此,正是铲除这妖孽的良机!若你为了一己私欲而放过此妖,大伙儿如何能够心服?又如何能够甘心?”
利汀喝道:“石牧,休得胡言!”
石牧拔剑在手,高声道:“斩妖除魔,乃是我辈习武之人的天职!护龙卫诸位大师在此坐镇,又何惧之有?这宫殿中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大伙儿拿到手便是血赚!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全在今日得成!”
六十八 寻访墓深隐
利汀大急,呵斥石牧:“石牧,你胆敢违背我命令!”
石牧低声道:“与虎谋皮,焉有善终?且此事万难以服众,主公,为你着想,请恕卑职擅作主张!”
此时,群雄已情绪激昂,同仇敌忾,想到宫殿中那神秘珍贵的宝藏,更是热血沸腾。只听一战团高手喊道:“老子可不怕什么尖牙鬼!你这老妖,唯有洗干净脖子等死了!”说罢一掌拍出,掌力雄浑异常。
但这眼前的冥漠不过是个假象,掌力一穿而过,打在宫殿门上,“喀喀”几声,门上机关发动,两道绿莹莹的毒水喷向众人,被毒水喷中者哇哇惨叫,皮肤上长出大片疹子,若非他们体质不凡,只怕已皮毁肉烂了。
护龙卫中一僧人说道:“让开!”说话间,数个僧人走到门前,各自手持一块阳金大盾,一柄龙头禅杖,众人运“连云护法功”,功力融合为一,同时打向殿门,乒乓几下,殿门飞了出去,机关同时喷洒毒液,僧人举盾一挡,毒液毫无作用。
冥漠说道:“大人,你阻拦不住他们?”
利汀咬一咬牙,唯有说道:“你把所捉之人都放了,我饶你一条性命!”
冥漠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到舍下久住,尝尝变作尖牙鬼的滋味。”说罢影子就此不见。
庭院中响起尖牙鬼喉咙中凶残恶毒之声,弹指间,无数尖牙鬼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众人喊道:“来得好!”“杀光鬼怪,再抢宝贝,这一天再圆满不过!”掣出兵刃,对尖牙鬼迎头痛击。
此处地形对众人稍稍不利,陷入了尖牙鬼包围之中,而且尖牙鬼成千上万,数目确实更胜头一次遭遇。但众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好手,知道如何对付,不久已环绕成紧密阵型,背靠背,肩并肩,抵挡众鬼怪潮水般的攻势,杀得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厮杀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众人死伤非少,但终于将尖牙鬼杀得干干净净。群雄环顾四周,心中骇然:“这一战危险至极,老子能够活命可当真侥幸,不过老子这等功夫,理所应当该比别人命长。”
利汀擦去剑上血迹,怒视石牧,道:“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石牧神色欣喜,答复:“属下一片忠诚,嘿嘿,断无可疑。大人统军有方,才能有此战果。”突然又提气说道:“大伙儿进去吧,可莫让那冥漠卷走了殿中宝贝!他只怕打算逃之夭夭了!”
众人纷纷笑道:“正是!”有人举起火杖金枪,有人取出夜明珠,走入宫殿,照亮其中景致。这大堂雄伟高深,一切如外头一般死气沉沉,岑静淡漠,永恒不变。这许多人身在其间,仍感到极为空旷。
利汀急于救人,问澎鱼龙:“该如何走?”
澎鱼龙道:“这大堂后头右下方有一楼梯,通往地下,我当年....”
利汀即刻朝前冲去,她属下有人忠心耿耿,喊道:“主公,你留在后方坐镇!小心陷阱!”但利汀根本不理,独自加速飞奔。
利歌施展轻功,赶上利汀,拽她手臂,利汀身子一颤,似颇受震动,她道:“你放开我!”
利歌劝道:“你是首领,千万不可急躁。”
利汀道:“你还以为....以为自己是那人么?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利歌柔声说道:“你独自治理骨地长城,抵挡凶险的灾厄,远比我了不起,你身系千万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刹那间,利汀又险些落泪。她低头忍耐,过了一会儿,开始缓步前行。利歌松了口气,跟在其后,同时竖起耳朵,细细听任何轻微的声响。不久,后方脚步声追近,群雄终于追上了两人。
利汀在利歌耳边轻声道:“你为何非要离开长城?”
利歌说道:“我不得不如此。”
利汀道:“留下来不好吗?我帮你夺回王位,那之后,或许....或许骨地长城与百灵城不必再...如此隔阂。”
利歌摇头道:“表姐,我已想得明白了,李耳做的没错,现在的我确不能担当国主。”
澎鱼龙道:“就是这儿了!”他踢开一扇门,只见楼梯向下。利歌怕利汀冒险,抢在她前头走了下去。
利汀百感交集,霎时有些理解自己母亲为何要与兄长做出苟且之事,那是因为她爱他极深,情难自已。她若能找回唐玄,与他成婚,但仍会情不自禁的被这画中的王子所吸引,深深恋着他,想着他,甚至宁愿背着丈夫,用身子取悦这位梦中情人。她曾经陷入画中人的魔障,此刻却陷入了唐玄的魔障。她意识到自己或许爱的不是唐玄,只是出于愧疚,出于固执,才如此锲而不舍,如此痴狂不忘。
她用力咬咬嘴唇,迫使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无论今后怎样,我非将唐玄救出来!我与利歌注定命中无缘,最终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楼梯两旁一片漆黑,用灯火也照不清楚。众人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踏上了实地,这地下密窟中有灯火照明,朝前走了不远,众人皆感到脑中“嗡”地一响,吓得魂魄若飞,大声喊道:“什么怪物?”
洞窟之中,散布着庞大的骸骨,脑袋形状如龙,比鲸鱼更大了数倍。利歌走近骸骨,感到自己小的如同蚂蚁一般,真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巨物。群雄被骸骨震慑,不由得避开数丈,莫敢细看。
形骸说道:“是古时巨龙王的遗骨,他们与灵阳仙为敌,被赶尽杀绝。”
利歌问:“但这宅子是灵阳仙留下的,为何地下会埋着巨龙王遗骨?”
形骸道:“据传一千多年前,灵阳仙们倒行逆施,只求心中喜乐,不顾世道安危,若遇上新奇有趣的学问,会不顾代价的去追寻探求,哪怕引起灾祸也在所不惜。”
空中响起那“冥漠”的声音,他道:“灵阳仙所学渊博如海,深不可测,岂是凡俗能够揣测,又岂是庸碌之辈能够评头论足?”
利汀见此地并无唐玄踪迹,大声喊道:“奸贼!你将他们藏在哪里?”
冥漠不再言语。
忽然间,澎鱼龙指着一处,神态困惑,道:“这儿....怎多了一条路?我记得以前这里是厚重的墙壁,为何....”
利歌看到右首处的龙骨之后有一个两丈宽的方形洞口,他道:“或许当年你们并未抵达这微雨遗迹的最深处,冥漠却设法开启了这密道。”
利汀走向密道,道:“是了,他们就在下方....”
话音未落,一条红影扑向利汀,锐物刺她脑袋。利汀朝后一退,斩出一招“射虎箭”,红影中了剑气,被拦腰斩断。利汀看清那红影是另一个尖牙鬼。
紧接着,众多尖牙鬼从密道中蜂拥而至,群雄道:“又来送死了!”分散而立,扇形站位,将那洞口围住,率先冲出来的尖牙鬼转眼便被乱刀分尸。
一只尖牙鬼朝一护龙卫挥出利爪,那护龙卫面带不屑,使一招“风尘恶煞掌”,此招蕴含第四层的龙火功,威力十足可观,孰料那尖牙鬼口中喷出寒霜,护龙卫一掌把尖牙鬼震得肋骨寸断,但那寒霜也将他顷刻间冻毙。
群雄吃了一惊,有人喊道:“好厉害的寒气!”
形骸说道:“这是道法‘北风巨人’!为何尖牙鬼会用?”
另一只尖牙鬼双掌一合,打出一条火蛇,那火蛇汹涌突前,将两个鬼裔烧死。形骸说道:“火中灵蛇!也是深奥的道法!”拍出两掌,将那尖牙鬼打得血肉模糊。
就在此时,人群深处一尖牙鬼双手连挥,打出连环惊雷,中了一道雷之人浑身麻痹,再中一道者立时身亡。澎鱼龙硬生生承受两道雷击,一剑将这尖牙鬼斩成肉酱。他道:“这又是什么名堂?”
形骸道:“古怪,古怪!是雷震九原功!这儿的尖牙鬼居然会用这手段!”
这些尖牙鬼接二连三地施展法术,众人防不胜防,只听惨叫声此起彼伏,连连不断。虽然利汀、利歌、形骸、辛瑞、澎鱼龙等高手立时就能将施法者杀死,但这些尖牙鬼道术士仍一个个冒了出来。
形骸忽然醒悟,道:“这是隐士出山阵法!”当年他与裴家、藏家作战时曾用过此阵,威力极强。
利歌问:“师父,何谓隐士出山阵?”
形骸道:“那道术士将阵中的尖牙鬼视作棋子,可通过棋子施展自身道法。棋子功力大增,是他手中杀人之刀!但....尖牙鬼真气低微,如何能承载这等高深法力?”话一出口,他已经想通:“那冥漠牺牲尖牙鬼性命,便能运用自如了。”
这些尖牙鬼本来远非群雄对手,可得了这道法,又不知哪一个会使出来,更加上所施展道法威力越来越强,形态越来越怪,群雄大乱,不断有人横尸当场,不是被道法所杀,就是被尖牙鬼所杀。护龙卫誓死不退,利汀属下也忠心不二,但其余战团的乌合之众皆心生胆怯,有人喊道:“扯呼,扯呼!暂且避其锋芒!”
利歌喊道:“若一鼓作气,就能杀光尖牙鬼,他道法也非能逆转大局!切不可乱了阵脚!”
形骸说道:“也罢,那就来比比道法!”手掌连扬三次,招来三头小神龙,众神龙呼风唤火,只一眨眼功夫便将尖牙鬼杀得死伤惨重。群雄见了他这等神奇法术,都感震惊万分。护龙卫中有人想道:“这召唤五行神龙的功夫,当世唯有屈指可数的道术士能用,莫非此人竟是....”
冥漠的笑声忽然响起,他道:“素闻海法神道教孟行海道法造诣通玄,今日领教,果然名不虚传。”
六十九 随君游古迹
群雄脸上变色,都想:“原来是他!”一众护龙卫更是如临大敌,目光皆对准形骸。利汀恍然大悟:“听闻利歌的师父正是那孟行海,我怎地从未想到?”
形骸不再隐瞒,回答:“阁下见识倒也渊博,竟能猜出是区区在下。”
冥漠笑曰:“当世之中,能驾驭五龙者屈指可数,阁下名头如雷贯耳,在下纵然孤陋寡闻,又岂能不知?”
以形骸此刻功力,其实召不出五条龙来,但他并不点破,见剩余尖牙鬼停止攻击,躲在大堂一角,于是也不催三龙前往追袭。
他问:“阁下藏身于此,究竟有何目的?”
冥漠道:“不过在做一门学问。”
形骸道:“什么学问?”
冥漠道:“灵阳仙的学问。我为这学问准备许久,不料尔等闯入,坏了我的好事。孟行海,你我皆为道法同道,为何不握手言和?你让他们离去,我所学所得,皆会与你分享。”
形骸答道:“你先将那门学问说来听听。”
利汀低声对利歌说道:“你师父为何与这老怪物唠唠叨叨,啰里啰嗦?”
利歌瞧出端倪,道:“师父是在拖延时间,找寻他的藏身之处。”
冥漠道:“那学问通天罩海,神奇无比,实是无法想象。古时灵阳仙的聪明才智,委实令人惊叹万分,佩服的五体投地。阁下既然诚心来问,想必是颇有兴趣了?”
形骸将放浪形骸功散布于地下龙脉,逐渐找到了端倪,他道:“这是自然,但听你顾左右而言他,看来还甚是小气,不愿如实相告。”
冥漠哈哈大笑,说道:“你我皆言不由衷,你想拖延,我何尝不是?”
形骸一凛,朝大堂最高处一面墙壁跳了过去,那墙壁地面十余丈,但形骸只一闪一晃,瞬间而至。他一掌将墙壁打穿,只见冥漠影子一转,已经逃开了。
形骸对利歌说道:“你们小心!”提气运功,奔行如风,追向这妖道。
忽然间,尖牙鬼们纷纷咆哮起来,再度朝群雄疾冲。群雄也报以怒吼,摩拳擦掌,摆开迎战架势。空中三条神龙再度向尖牙鬼吐出风火寒潮,但一众尖牙鬼力气竟大了数倍,冲在最前头的尖牙鬼被龙息所杀,但后方尖牙鬼以前者为盾,霎时已到了近处。群雄察觉这状况,暗呼不妙,不过此刻尖牙鬼数目锐减大半,众人倒也打消了逃跑的心思。
利歌手执双剑,一招‘左右逢源’,将两个尖牙鬼洞穿。他施展血佛经心法,令一众尖牙鬼暗暗生出惧意,竟奔跑着避让利歌。利歌追击上前,将尖牙鬼一个个杀死。就在此刻,只听见头顶上传来隆隆震动声响,随后,地面也剧烈摇晃。响声越来越大。
利歌登时明白过来,他朝众人喊道:“要塌了!”
紧接着,大堂上空碎裂,一块块巨大沉重的石块哗啦啦地落下,多人被砸中,立时粉身碎骨,血水如潮。群雄惊骇之余,蹦跳着躲开巨石,冷不丁尖牙鬼从暗中扑出,抱住那些奔逃之人,双方扭打在一块儿,一齐惨遭巨石掩埋。
局面乱作一团,大石砸得烟尘四起,昏天黑地,利歌不知已死了多少人。他心想:“不可慌乱,保持冷静!”念及于此,凝聚意志,在烟雾中躲避崩塌的岩石。
他隐约察觉到辛瑞、澎鱼龙无碍,只是到处全是尖牙鬼的血,扰乱利歌,令他感官受损,不知他二人身在何处。群雄只有少数还活着,吓破了胆,原路逃了回去,定然是意欲与外头留守的援军汇合。
利歌所在方位,返回的道路已被大石堵死。他若要逃到外头,非得将堵路的石头挖开不可,但那样做多半又得塌方。
他心中一动,听见之前澎鱼龙发现的通道中有脚步声响,那似是利汀的靴子踏地之音,她已跑到远处,似在追赶什么人。
利歌不再犹豫:“大哥与辛瑞并未受伤,我总找得到她们。师父更不用我担心。首要之事,得保护利汀平安。”
他绕开途中的断石,发现前往那密道的路未被堵上,不禁暗呼侥幸。他运用血佛经,加快行速,犹如灵豹,迅捷异常地追赶利汀。不久后,利汀呼喊声传来,她道:“石牧!石牧!你这杂种!一切都是你在捣鬼么?”
利歌喊道:“表姐!”竭力冲刺,来到一处洞中,此处也很是幽暗,四周长出灰暗的杂草,点缀着幽冥的光源。
利汀并不回头看他,牢牢盯着石牧。石牧已脱光了衣衫,卧在洞中央的一个平台上,面对着利汀。这平台是个窄小的孤岛,外圈是一丈许宽的水槽。这人此刻模样甚是可笑,颇为可耻,但利歌与利汀却笑不出来,他们看清石牧割破了双手手腕,血漫于平台间。
石牧叹道:“主公,有些事,你本不必知道的如此清楚。大伙儿最终都会死,糊里糊涂的死了,反而更为快活。”
利汀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真早就来过这儿了?”
石牧露出自豪的笑容,他道:“主公,不,利汀,我对你甚是感激。我一直想返回此处,但那个冥漠与他那些鬼怪杂碎却挡住了我的路。我身上功力所存不多,唯有试图让你招兵买马,护送我一路至此。”
利汀大怒,劈出剑气,那剑气凌厉猛烈,割裂地面,石屑纷飞,直往石牧斩去。但石牧一张嘴,吐出一道烈焰,非但将剑气吞没,更朝利汀反击过来。利歌横着一跃,抱住利汀,躲开那道火光,火光落地后登时炸裂,地面被烧出大洞。
利歌尚未站稳,石牧又一口火喷出,利歌施展血佛经功夫,还以一招水仙浮剑,水火撞击,刹那间雾气漫漫。利汀一咬牙,挣脱利歌怀抱,竭力一跳,长剑刺向石牧脑袋。但石牧长出一根尾巴,朝利汀一甩,利汀举起长剑一封,铛地一声,手臂酸麻,跌回原处。
利歌说道:“当时烧死富甲帮三首领的人是你。”
石牧笑道:“不错,他们发现唐玄之事,想劝阻主公,莫要前来微雨遗迹,我焉能让他们得逞?我本想将你这碍事之徒一并杀了,可惜未能如愿。”
利歌问:“阁下身负龙形化身,神功非凡,为何非要借助利汀?”
石牧道:“能够假借他人之手,我又何必浪费力气?”
利歌摇头道:“只怕并非如此,你这龙形无法长久,只怕不一会儿便会复原。”
石牧陷入沉默,在雾气中也不知他有何打算。突然,利歌听到他喉咙轻响,急忙往旁一躲,火光擦着他的披风一闪而过,击中墙壁,再度爆发出熊熊烈火。
利歌找到利汀,握住她手掌,感到她手心满是冷汗,身子愤怒的发抖。利歌低声说道:“雾气未消,他不知咱们在哪儿,莫要轻易出声....”
话还没说完,利汀喊道:“唐玄是你的同党?这事从头到尾都是....都是谎言?唐玄他人呢?他当真来这儿了么?”
石牧道:“若唐玄对你虚情假意,你怎能看不出来?你迷上离落国主的画像,为其神魂颠倒,我瞧出端倪,于是谋划了很久,那盗画之人是我,而这唐玄是我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找到的。他非但是龙火贵族,更与那利歌长得颇为相似。或许他也是利百灵的私生子也未可知。”
利歌感到利汀手掌用力,想甩开自己,但他紧紧握住她,问道:“真的?”
利汀咬牙道:“假的!”
石牧又道:“唐玄不过是赝品,也是个无用的窝囊废。但他确实对你情深似海,我只稍稍吐露口风,他竟真的招兵买马,前来这遗迹之中。我引你赶来救他,令你两人相会于此,共葬一处,倒也并非全是恶意。”语气中满是笑意。
利歌问石牧道:“你究竟为何要来此处?”
石牧声音低沉下来,他道:“因为神龙骑毁了我的一切,杀了我心爱的妻子,我身为月舞者轮回转世,终于在这一世想起了大仇。我与妻子曾住在这微雨遗迹之中,此地有她曾经钻研的秘密,若能夺得此物,我便能向所有神龙骑复仇。”
利歌说道:“七百年前,利楚与澎鱼龙曾来过这儿,唤醒了一头龙形的怪物。那就是你妻子钻研的成果?”
石牧笑道:“那不过是冰山一角,是一头巨龙王的亡灵。那真正的奥秘惊天动地,无可阻挡,连天地也将为之颠覆。”
利歌心想:“他有恃无恐,才将一切如实告知,他就快成功了?他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所言未必准确,可也不能让他得逞。”
他全神贯注,屏息凝魂,将撕裂血魔的功力释放,他感到气血翻涌,可怖的气力充斥四肢,随即用惧意血佛经压抑。他曾经试探过理智的边境,这时情形紧急,不得不将自己催向极限。骤然间,他眼前血红,知道已濒临大限,旋即扑向石牧。
石牧察觉利歌动向,但利歌实在太快,空中血光明灭,他已一剑刺入石牧脑袋。利歌这才看清石牧样貌,他全然变作了一条蛟龙,体型毫不逊色于澎鱼龙。石牧剧痛之下,仰天龙吟,利歌拔出长剑,再度劈落,咔嚓一声,将石牧脑袋斩断。
那龙首落地后,又变成了人头,石牧惨然一笑,道:“幸哉,幸哉,你晚了一步。我魂魄已融入这法台之中。”话音刚落,他的尸首化作血水,就此消融,渗入了平台里。
七十 目不识丁者
形骸追逐那冥漠,途中跃出众多尖牙鬼阻挠,皆被形骸一剑斩杀。但此处毕竟是道术士居所,形骸知道稍有不慎便会泥足深陷,落入重重危机之中,是以疾行之际,仍丝毫不放过任何迹象。
行了三、四里路,到了一怪石林立、水池潋滟的大厅中。形骸见到竟有一条河横在前方,河上有一座桥,而在桥上跪着一怪物,这怪物脑袋似龙,身躯有手有脚,与人无异,也只比常人稍高个一、两尺。怪物本来肤色发黑,待形骸靠近,体表亮起了橙光,抬头望向形骸,似在监视他,告诉形骸莫要靠近。
形骸暗想:“它这模样与巨龙王极像,但比巨龙王小了百倍。它是冥漠布下的看守?”
两旁蓦然奔出数十个尖牙鬼,乱糟糟地四处乱跑,有的攻向形骸,有的跑向那怪物。形骸尚未出手,“小巨龙王”手中多了一柄橙色长剑,往两边一挥,形骸竖剑一挡,只感到手臂震荡,众尖牙鬼被剑气一碰,尽皆血肉模糊,当即毙命。
形骸暗忖:“这小巨龙王好厉害,若刚刚他出手,利汀那群人一个都难以活命。”
小巨龙手臂垂在两旁,并无出招之意。形骸心想:“只要我不通过这座桥,他便不会斩我。”
但他不得不闯过去,遂迈步朝前。随着形骸离近,小巨龙王站起身,挥了挥长剑,剑刃在空中鸣响。
形骸脸色凝重,拍出一掌,掌力变化为一面翡翠大盾。大盾随着鸣响而振,竟然就这样裂开了。形骸心想:“他的剑上能发琴音,而琴音蕴含剑意杀人。世上竟有这等剑法。”
他心生敬意,道:“得罪了!”冥虎剑上冥火灼灼,劈出一道白色剑芒。小巨龙王以琴音剑法,声音如壁,将剑芒弹开。形骸继续出招,顷刻间连刺七十二剑,皆被小巨龙王挡下。而小巨龙王用琴音还击,也令形骸不得不防。这座桥材质坚固异常,但也因两人相斗而留下密密麻麻的划痕。
约斗了百招,形骸一剑横斩,小巨龙王剑刃一振,形骸手中冥虎剑也随之而颤,露出了多处破绽,他见敌人兵刃朝自己刺来,无奈之下后退。小巨龙王将长剑再往前送出,形骸招架不住,只得再行后退,一直退到木桥之外,小巨龙王不再追击,但仍直立着防备形骸。
形骸喊道:“你我相斗,你寸步未动,我已连退数丈,单以剑术而论,我及不上你。”
小巨龙王眼中现出得意之色,但并不开口。形骸猜测他是被法术禁锢在此,不得自由,只能守护着这座桥,不让任何人通过。
形骸道:“但你那主人在钻研邪术,我不能纵容,唯有借助外力,还请你莫要见怪。”
小巨龙王点了点头,剑上波纹流转,发散在剑刃外头,好似一面无形墙壁。形骸知道若功力稍弱者碰上这音墙,立刻便会被反震而死。
他掣出青阳剑,双剑交叉,骤然往前一分,冥火妖火合二为一,刹那间剑芒以锋锐无俦之势斩出,音墙发出巨响,立时涣散,音波震得周围墙壁酥脆碎裂,纷纷而落。小巨龙王身躯一震,再度跪倒,他胸前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伤痕中鲜血长流。
形骸走向小巨龙王,知道此怪已然不活了,它眼神欣慰,似乎终于得了解脱,身子蜷缩,就此丧命。形骸心想:“此物非同小可,冥漠如何能束缚得了?”
背后有人走来,形骸正受到青阳剑困扰,真气紊乱,闻声心中一凛,回过头,见正是那冥漠。冥漠朝形骸深深一揖,道:“阁下神功盖世,多亏阁下替我开辟了道路。”
形骸问:“你故意引我与此物相斗。”
冥漠指向小巨龙王胸口,那胸口中有一雕花宝石,乃是阳金刻成。他道:“这怪物也甚是可怜,这里原来的主人是一位灵阳仙,灵阳仙号曰‘侯山仙子’,她搜集巨龙王尸骨,提取其中骨髓,在器皿中培育了七七四十九年,终于得了这等奇兽。此兽习武天赋卓绝,天生力大无穷,天地间几乎无一物能伤得了他,又受她牢牢掌控,哪怕她死后依然守护在此。”
形骸道:“它在守护什么?”
冥漠道:“极重要的仙法。”
形骸道:“你在这儿待了多年,就是为了找这仙法?”
冥漠叹道:“不错,幸亏遇上阁下,不然真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此物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单凭我的道法,委实奈何不了他。我捕捉尖牙鬼,激发尖牙鬼潜能,正是为了试图对付此物。”
形骸走到小巨龙王身前,将那阳金宝石拾起。冥漠并不争抢,而是说道:“素闻阁下嫉恶如仇,但鄙人本性实非恶毒,轻易并不愿与人为敌。我所捉的尖牙鬼本就深陷遗迹中,迟早难以活命,我催他们变化入邪,也不过是最后利用罢了.....”
形骸说道:“我看得出这遗迹邪门极了,下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侯山仙子收集这么些巨龙王骨头,仅仅是为了造这小巨龙王?”
冥漠道:“阁下若有兴致知道,咱们边走边说如何?”
形骸点点头,还剑入鞘,与冥漠并肩而行。形骸对这冥漠并不全然信任,但却看得出他并无敌意。
两人走过了桥,到了洞窟尽头,地上有一方整石块,石块正中有一缺口,正是阳金宝石的形状。形骸将阳金宝石放了进去,一旁水声“泊泊”响起,那条小河的水登时干涸了。两人跃入河床,右侧有一扇铁门,冥漠伸手一推,铁门敞开,两人步入其中。
冥漠道:“里头应当再无机关,侯山仙子自信那镇宅的小巨龙王能抵挡一切外敌。”
形骸心道:“我本来也未必敌得过他,但青阳剑似乎恰好克制此物。是了,昔日巨龙王臣服于巨巫,而青阳剑上缠绕巨巫真髓,若无青阳剑,此物实难以对付。”
铁门内是平滑整洁的走道,冥漠说道:“我搜集古代文献,探究这位侯山仙子,她是灵阳仙‘千万楼’中的几位首领之一。”
形骸怏怏道:“请恕我孤陋寡闻,千万楼又是什么?”
冥漠道:“是灵阳仙中道术士成立的大派,其帮派门人皆擅长仙法,人数虽不多,但在其权势顶峰时期,连天庭亦对千万楼畏惧不已。千万楼号称‘万法奥秘,皆在掌握’,他们意欲穷竭天地乾坤之妙,无论是仙灵还是巨巫,但凡被他们盯上的,哪怕杀人放火,害人无数,也必须弄到手中。”
形骸皱眉道:“千万楼真是横行霸道,不知天高地厚了。”
冥漠道:“他们确实死有余辜,但也有惊天动地的能耐。其中顶儿尖儿的十个道术士,各个儿皆有比肩圣莲女皇的法力。”
形骸想起圣莲女皇,心中忌惮,又想道:“他说的是成魔前的圣莲,而非如今妖法大成的圣莲。”
冥漠又道:“他们自知能耐有限,人力终有尽头,哪怕她们仙法再如何高强,也绝达不到三清、巨巫的境界。于是他们转变方向,另辟蹊径,开始研习‘法理技艺’。”
形骸道:“那又是什么?”
冥漠道:“他们打造星铁巨人,铸成月银铠甲,以翡翠雕琢巨龙,用阳金堆砌高塔,用数百个混沌离水布阵,再用天上的神水改造古时生物。于是有了凤凰炮,有了巨灵神甲,有了灵阳巨龙,有了夺魂飞鸟。正是凭借这些造物,他们拥有了与巨巫抗衡,令仙灵惧怕的神通。”
形骸惊讶不已,道:“那不是飞灵真人一脉的法学么?”
冥漠笑道:“正是,如今现存的三个学派,说到浅显易学,则是星知一脉。说到无师自通,则是天脉法则。但要真正达到永无止境,开天辟地的境界,则是飞灵一派。现如今威震天下的鸿钧阵,据传也与这千万楼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形骸道:“是他们......造了鸿钧阵?”
冥漠叹道:“或许是,但关于这乾坤裁断之剑,我从未找到书籍,记载其来龙去脉。”
形骸道:“灵阳仙如此了不起,当年迷雾师是如何胜过他们的?”
冥漠道:“一来是因为灵阳仙尽皆发狂,自大得无以复加,全无防备,二来是因为当年的迷雾师与神龙骑也很了得。”
说话间,他们又到了一处巨殿,此殿高不可望,广不可及,当两人步入其中时,登时亮起耀眼的光芒,形骸看清一无比庞大的巨龙脑袋置于一星芒阵法之下。单单是这脑袋,已比当年的风龙千棘更为宏伟。
冥漠原本一贯镇定自若,但此刻语气却在发颤,那是发自肺腑地敬畏崇拜,他道:“这便是侯山仙子为之魂牵梦绕的奥秘。”
放浪形骸功传来感应,形骸骇然道:“巨巫?”
冥漠点头道:“他是巨巫应烛,创造巨龙王的古神。据传巨巫死后,极少留下尸骸,但这应烛的头颅却被侯山仙子夺到手里。”
形骸道:“光有躯壳,她...也复活不了巨巫。”
冥漠道:“她并非傻子,知道无法掌控巨巫,岂会有复活的心思?但这头颅中蕴藏着极其强烈的真气,若有人能将这头颅妥善运用,其威力依稀仿佛于巨巫降临。”
形骸沉吟道:“这巨巫成龙形,依照风水之说,唯有龙胎之人,或许能与此物相融。”
冥漠道:“她的丈夫名叫识目,是一位擅长变化龙形的月舞者。我找到的最后文献,记载着她夫妇二人穷竭才智,试图赋予识目这‘应烛’之能。”
形骸失声喊道:“她丈夫叫什么?”
冥漠道:“识目,目不识丁中的识目。”
七十一 不再恋情郎
那蛟龙消失之后,利歌不明所以,又感甚是不妙:“莫非他已经得逞?”
他体内嗜血之情蠢蠢欲动、理智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逝去。他望向利汀,见她继续朝前走,走过了那平台,前方似另有通路。
利歌几步赶到她身侧,道:“石牧如果真的如愿以偿,他第一步要做的,当是摧毁骨地长城。”
利汀问道:“何以见得?”
利歌回答:“他要报复的是龙火贵族,骨地长城是附近受龙火贵族统治的最大城池,而且长城一旦崩溃,阴影将会蔓延,替他害人。”
利汀道:“我看他不过是个大疯子,一通危言耸听,又能骗得了谁!什么灵阳仙、月舞者转世,我半个字也不信!”
利歌轻拍她肩膀,利汀身子一抖,故意避开他,说道:“你别来拉拉扯扯的套近乎!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利歌勉勉强强维持着心神,他道:“遗迹外头还有不少勇士,唯有你调动得了他们,你将他们带回长城,防备不测。”
利汀断然道:“我是来找人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利歌仿佛听到脑子里血液沸腾的声音,扑扑、隆隆,令他的怒气止不住上涨,他大声道:“你犯了错!必须补救!你明知如此,却还是一意孤行么?”
利汀怒道:“你这是命令我,训斥我了?你还当自己是国王?”
利歌抓住她两边肩膀,利汀运功挣扎,但利歌双臂如铁箍般紧紧不放,利汀喝道:“你放开我,不然我对你动真格的了!”
利歌一字一字地说:“你释放了灾厄,就像夜归人利楚一样,若你是守护长城的王侯,也该如他那般回去保卫家园,保卫百姓!你闯了祸,却仍想着男欢女爱,儿女情长?”
利汀飞起一脚,踢在利歌腹部,她穿着铁靴,足尖有锋利铁刺,利歌“啊”地一声,腹部流血,放开了利汀。利汀大声斥道:“你不过是败军之将,丧家之犬!休得羞辱我们长城英勇的祖先。”她一转身,跑入了一条向下走道。
血魔治愈了利歌,却一点点蚕食利歌的魂魄,利歌取出抑制尖牙病的药物,吞了下去,又运惧意血佛经抵挡那心魔,过了片刻,他稍稍好转了些,马不停蹄地继续追赶。
走道通往一间石室,里头堆满了杂物,拥挤缭乱,层层书柜、叠叠铁桶,将这不大的石室分割成好几块。利汀绕过众多障碍物,喊道:“唐玄!唐玄!”
利歌怒道:“你给我回去!”
利汀回头瞪视他,目光焦躁,充满晶莹的泪水,她道:“不要你管!你再过来,我仍会踢得你半死不活!”
利歌道:“是!我是败军之将,我是丧家之犬!但你根本连丧家之犬也及不上!你只是个没断奶的小丫头,只顾自己,不顾大局!给我滚回去!回到长城里去,做你该做的事!”
只听“嗡”地一声,利汀拔出剑来,对准利歌。利歌心中只想:“就算把你打得半死不活,也得带你离开此地!”
此时,他见利汀背后跳出四人,伸出利爪,露出尖牙,扑向了她。利汀全部心思放在利歌身上,毫无防备。
利歌朝利汀冲去,右臂使绝甲平剑诀,左臂疾刺长剑。利汀以为利歌要伤自己,数道剑气劈了过来。利歌剑鞘转动,卸去力道,随即长剑刺中了其中三只尖牙鬼。
尖牙鬼发出嘶吼,利汀这才察觉,惊呼一声。她的剑招被利歌所破,来不及回身使招,当下无法应对。其中一头尖牙鬼身上燃起龙火,朝她抓出凌厉的一爪。利歌将她一推,那尖牙鬼刺中了利歌脖子,哗啦一声,伤口处喷溅鲜血。
利汀心中一痛,全力一剑斩出,将那尖牙鬼脑袋劈去半边,尖牙鬼发出哀嚎,身子软倒。利汀扫了那尖牙鬼一眼,从那张脸上,依稀辨别出唐玄的模样。
她颤声道:“不要....不要.....不会的....”刹那间,她想扑上去看个明白,又怕当真看明白后,自己承受不住。乱绪之中,她只有一个念头:“唐玄他武功绝没那么高,他又岂会有心伤我?”
另三个尖牙鬼朝利歌猛攻,他们本是龙火贵族,发狂后功力增长数倍,一招一式变得力大势沉,迅速难挡。利歌一边运血佛经抵抗心魔,一边使绝甲平剑诀招架尖牙鬼,只要稍稍一疏忽,便会多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利汀斩出“射虎箭”剑气,在一尖牙鬼身上开出一洞,她精神一振,暂时不再惶恐,将那尖牙鬼的攻势接了过来,那尖牙鬼本练有土行龙火,身上裹着厚厚的土层,利汀纵然大占上风,但要杀他却也不易。
利歌退后数步,喊道:“爹爹,帮我!”
利百灵一声狂啸,钻出体外,伸出一双骇人的利爪,趁其不备,一瞬间将那三只尖牙鬼斩得四分五裂。利汀目瞪口呆,觉得利百灵眼熟,问道:“这怪物是谁?”
利歌随口回答:“是我爹爹,也是你的生父。”
利汀大喊道:“放屁!放屁!”她只觉得世上的一切变得如此混乱,根本不及思索,更不敢去多想。
她深深呼吸,终于鼓足了勇气,去看那被她杀死的尖牙鬼,那尖牙鬼的脸很扭曲,很丑陋,剩下的一只眼睛恢复了人样。她颤抖地一伸手,在那眼珠上一抹,眼珠由蓝色变成了黑色。她捂住嘴,泪水决堤,坐在尖牙鬼尸体旁一动不动。
利歌说道:“走吧,事已至此,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利汀低声道:“我亲手杀了我此生最爱的人。”
利歌冷冷道:“你想怎么样?殉情吗?”
利汀掩住心脏处,想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但却哭不出来,她甚至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她道:“我还不想走,让我留在这儿待一会儿。”
利歌抓起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说道:“留在这儿又有何用?”
利汀泣道:“你根本不了解!我想陪着他,哪怕...哪怕是他的鬼魂。这儿是阴影之境,他一定会回来显灵。”
利歌喝道:“我杀了自己的母亲,我的父亲是个理智全无的怪物,我的妻子孩儿下落不明,我体内藏着个恶魔,我失去了一切,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我不能了解?”
利汀身子发颤,道:“你还有脸说我?你不是在逃避么?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打回去,夺回失去的事物。”
利歌道:“我别无选择,在弄清楚我自己之前,在消除尖牙病诅咒之前,我不能回去,而只能继续朝前走!我至少没有停下来,没有放弃希望。”
利汀双手包住了利歌的手,她凄然笑道:“我还是个少女时,头一个恋上的人正是你,不,确切的说,是你的画像。若四下无人的时候,我会长久看着你的画像,想象着你的好,想象着嫁给你的未来。你年纪比我小,但我却总觉得自己在你面前,会变得小鸟依人,就像每一个温柔的妻子那样,享受丈夫的怜惜疼爱。”
利歌无法回答她,她的话中有某种力量,令利歌心灵震动。
利汀声音不再颤抖,显得甚是平静,她道:“但后来,我意识到他们是对的,你是南方的男人,并非北方的汉子。是你在我的保护之下,而不是我该受你的保护。你或许当真英俊的犹如玉器,也或许当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对我而言,你却显得很可怜,很平庸。你自称是英雄王,却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不像咱们北方勇士那般,时时刻刻面对着死亡,抵抗着死亡,经受着血与泪的洗礼。”
利歌说道:“你以为我很悠闲么?我经历的磨难,见证的死亡,未必少于你。”
利汀笑道:“你自称英雄王,却始终为你自己而战,为权利地位,杀死了自己的亲侄儿,为权力地位,挑起与灵阳仙的战争。所以啊,我终于明白了过来。我憧憬的人物始终是在画里,那人尽善尽美,那人慷慨豪迈,那人毫无畏惧,那人才配得上我一生的侍奉。而你呢?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威风凛凛,功盖千秋的英雄王,你呢.....”
她推开利歌的手,说道:“骨子里不过是个懦夫。”
利百灵四肢撑地坐着,看着两人,全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神情悠闲,打了个呵欠。
利歌面无表情,说道:“说够了么?”
利汀道:“我不会听懦夫的话,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也不会相信你所有荒谬之言。骨地长城存在了七百多年,它牢不可破,仍将永远持续下去,就如我们的信念一样,永不破灭。”
刹那间,一股巨力急速而来,屋子巨震,所有墙壁、杂物一齐粉碎,随之狂风大作,卷得万物飞空,茫茫漠漠,什么都瞧不真切。
利歌反应迅速,抱住利汀,用身子护住她,被杂物撞中,跌了出去。利汀张嘴大喊,但声音被巨响淹没。
利歌抬起头,隐约见到一头乌云般的巨龙撞破洞壁,向上疾飞,激起剧烈的大风,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龙。
脚下地面开裂,利歌朝下坠去,他对利汀说道:“快回长城去!”说罢运足力气,将她朝巨龙撞开的破口一扔。利汀目光惊异,如飞鸟般朝上方远去,利歌支持不住,跌入了下方的深渊。
七十二 层层修仙法
形骸听到“识目”二字,登时回忆起利汀麾下那位重臣石牧的种种所作所为。他道:“我们受人欺骗,替他人做了嫁衣!此人所作所为,利用我们闯过了你这一关!”
冥漠道:“莫非与阁下同行者中,正有这位‘识目’转世?”
形骸道:“多半如此,糟了,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冥漠道:“定在那‘庖丁解龙台’!那平台是侯山仙子与识目所造,原本打算最终将其丈夫同应烛融合为一体。”
形骸望向那巨龙头颅,道:“那庖丁解龙台能将识目的魂魄径直送入应烛脑袋中?”
冥漠道:“不错。”
形骸道:“既然如此,我需速速赶去,阻止此人。”
冥漠叹道:“若一切如你所说,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形骸感到一股重压涌上心头,霎时,他呼吸艰难,脑中混乱,仅留存一股恐惧之情,从头顶蔓延至每一条经脉,每一个毛孔。冥漠闷哼一声,朝后退开,骨架般的身子颤抖不休,他道:“应烛!应烛!”
整座大殿似乎在旋转,冰冷邪恶的气息激荡、冲击、回旋、狂涌。那气息似乎撕裂了空间与空间的界限,形骸隐约见到利爪的幻影乱抓乱挠,在墙壁、立柱、地面上留下骇人的抓痕。
他喊道:“这不像是识目掌控了巨巫,而像是巨巫在苏醒!它曾经的爪牙想闯入凡世中来。”
冥漠骇然道:“是啊!难道侯山仙子与识目一直被巨巫所欺骗?”
忽然间,应烛头颅中升起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痛苦挣扎,想要逃脱,却被头颅吸引进去。形骸看出那人影有些像石牧,但此刻已无法分辨了。
形骸高举青阳剑,斩出一招“无手速音剑”,这剑气快到极致,因而威力无穷,轰隆巨响,剑气命中头颅后被弹向四面八方,反而将整座大殿险些一分为二。地面裂开,出现极深的缝隙,石块如雨般坠落,可应烛头颅毫发无损。
冥漠道:“你这招力气不够!”
形骸道:“可我再无更强招式了!”
冥漠取出三十张符咒,同时烧了,他喝道:“凋花残梦!”手朝应烛一指。那头颅周围登时长出高大如树木般的花朵,花瓣鲜艳,花纹诡异。
形骸知道此招厉害,急后撤数丈:这凋花残梦据传是神道教一门失传的道法,能从妖界招来极恶之花,那花一转眼便会凋零,但花死之际,散发出熔山蒸海般的毒雾,在这毒雾之中,万物皆将如梦境般消失。
果然,花朵瞬间枯死,毒雾笼罩那头颅,冥漠划动指尖,动作紧张至极,操控那毒雾,以防其蔓延。
毒雾侵蚀之下,那应烛脑袋极快消解,冥漠喜道:“有效了!”
形骸道:“不好!”一把抓住冥漠,招出一面翡翠巨盾。就在此刻,应烛残骸全数汇入了石牧体内,石牧已化作一条巨龙,身上黑雾茫茫,百影缭绕,白光绰绰,当真法天象地,庞大得难以描述。
石牧注视两人,张开嘴,吐出一股白光黑雾。形骸将功力汇入翡翠巨盾之中,全力抵挡,那黑雾从巨盾旁绕开,摧墙断顶,整座宫殿上下皆震荡不休,裂缝如树枝暴涨,蔓延到各个角落。
如此比拼法力,形骸渐感不支,他握紧青阳剑,从中汲取妖界真气,可又怕青阳剑趁虚而入,被其占据了心神。约莫一顿饭功夫,形骸口中喷血,翡翠巨盾砰地粉碎,白光黑雾将他与冥漠吞噬。
石牧停止吐息,仰望上空,蓦然间朝上腾飞,轰隆声中,将本已脆弱的层顶接连撞破,他到了地面,发出呼喊声,震动百里方圆,随后升入了漫天的乌云里。
宫殿此刻已沦为废墟,断壁残垣纵横其中,深坑地洞也随处可见,过了许久,喀拉声响,冥漠拉着形骸胳膊,两人钻出石堆。
形骸死里逃生,甚是虚弱,道:“多谢。”
冥漠道:“阁下何必多礼?若非阁下抵挡许久,我绝无法施展这‘断银海’的护盾之法。”
形骸知道他此刻也是强弩之末,不过两人从巨巫全力一击中留得性命,已是足以自豪的壮举了。冥漠纵然疲累,但伤势轻微,这‘烟魂大法’果然神效非凡,形骸心想:“我纵然不练,这法术倒可以学学。”
他缓缓站起,精疲力竭,且受了不轻的内伤。这内伤因巨巫造成,连蟠桃酒也无法立即治愈。他道:“全是我们的错,我们上了识目大当,助他闯过了你这一关。”
冥漠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当竭力补救才是。”
形骸试图呼唤骸骨神,但骸骨神说过需沉睡至面对龙蜒之时,形骸尝试许久,徒劳无功。他心想:“不管那巨龙是识目还是应烛,它法力纵然仍及不上昔日的神荼,却已非如今的我所能对付。即使我恢复到当年与玫瑰对决之时的剑气,只怕也胜不了它。只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任它留存于世,危害凡俗。”
他朝上望了望,从这地底到地面,被应烛撞出了个大口子。形骸施展梦魇玄功,膝盖微弯,摆出跳跃架势,这时,他伤势发作,痛地一个踉跄。
冥漠忽然道:“你去了也无用。”
形骸答道:“我豁出性命,至少能将它引开!”
冥漠道:“昔日侯山仙子在研习这‘死灵神龙术’时,也曾深感担忧,她怕这巨巫之力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她在这微雨遗迹深处,留下了一个仙法,若有人能学会这仙法,便能击败应烛,彻底消除这魔头。”
形骸道:“真的?那你为何不早说?”
冥漠叹道:“事态进展太急,我尚无暇说出。”
形骸道:“但那是仙法,你我只怕无法学会,仓促之间,又上哪儿找一位灵阳仙?”
冥漠道:“阁下道法虽强,但理学却甚是粗浅,不知仙法之中亦有一部分是神龙骑可以学会的。”
形骸肃然起敬,请教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请前辈指点,晚辈喜不自胜。”
冥漠笑道:“世间只道法学分‘道法、佛法、妖法、仙法’,可昔日灵阳仙其实有所隐瞒。仙法、妖法是真正违背常理,探究大道的学问,故而高不可攀,深不可测。仙法之中,又分三层,其中最低一层,叫做‘神龙地仙法’,神龙骑与迷雾师可以领悟。对神龙骑而言较难,但对迷雾师而言却不难。”
形骸奇道:“我师父袁蕴倒不曾教我,莫非她看我走上邪路,有所隐瞒?”
冥漠道:“低层的‘神龙地仙法’有些尚不及最高深的‘道法’,她或许是怕你分心,所以不曾教你,但她通过占卜金轮施展之术,皆是仙法之流。”
形骸喜道:“那我早就会了。”
冥漠点了点头,又道:“第二层的仙法,叫做‘灵阳碧仙法’,到了此层,唯有灵阳仙与月舞者能够领悟。碧仙法能够呼风唤雨,无中生有,谈笑间消灭大军,委实玄微奥妙。这一层对月舞者而言不易,对灵阳仙却不难。”
形骸道:“月舞者瞧来傻头傻脑的,想不到能学高深的仙法。”
冥漠继续说道:“你这等偏见可要不得。第三层的仙法,叫做‘太一真仙法’,只有阳火功抵达至高境界的灵阳仙能够运用自如。当习得此法,可在刹那间借助三清之力,乃是气夺日月,镇海罩陆的莫大神通。”
形骸兴冲冲地说道:“侯山仙子所留的仙法是第一层的地仙法?”
冥漠摇头道:“只怕是太一真仙法。”
形骸大失所望,恼道:“那又有什么用?我们二人又如何学得会?”
冥漠看向废墟里头,道:“事已至此,唯有一试,你随我来!”
形骸无奈,但他见识过应烛的威力,知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两人走到先前托着应烛头颅的阵法上,立时感应到天脉法则传来灵气,灵气变化为灵知,汇入两人心神中。
形骸看见一对男女的幻象,那女子说道:“据传,应烛是最初的巨巫,诞生于所有巨巫成形之前,因而桀骜不群,自以为是巨巫中的至高者。咱们的祖先知道:若想将应烛囚禁起来,他必会寻找到一条最激进的法子,破开囚笼,造成天地的浩劫。”
男子说道:“所以只有杀了他这一条路了。”
女子摇头笑道:“未必,未必。古时的灵阳仙仍有顾虑,因为所有巨巫各有特异之处,有人担心杀了这应烛后,反而令它找到重生之法。也有人担心他们找不到杀死应烛的法子,因为杀死这一巨巫之法,未必能杀得了另一巨巫。所以,彼时与咱们结盟的巨巫之中,有一者创造出了一种特殊封印。”
男子道:“什么封印?侯儿,对我你就别卖关子了。”
侯山仙子嗔道:“识目哥哥,你可真懒得动脑子。他们斩下巨巫应烛的头颅,取他巨翼上的骨刺,扎入头颅之中。从此以后,这巨巫的头颅便是他的囚牢,他若想破开囚牢,就会杀死自己。”
识目愕然道:“你是说....这巨巫一直活着?活在他的脑子里?”
侯山仙子道:“不错。如今我要窃用这巨巫真气,正需他这脑袋。”
识目道:“那岂不是危险至极!他或许会借你的手段活过来。我岂不是....岂不是性命难保?”
侯山仙子冷冷道:“怎么?你不愿为我而死?不愿我得证大道,窥见天地之秘?识目哥哥,我对你一往情深,爱意无限,可你似乎对我却没那般忠贞不二了。”她语气中有一股威胁之意,似乎若识目答错一个字,她立时会对他施以酷刑。
识目大骇,答道:“侯儿何出此言?我自然愿为你做任何事。”
侯山仙子放心而笑,她道:“小傻瓜,我不过吓吓你,看看你是不是爱我如初。我另找出了一门仙法,即使应烛作乱,凭借此仙法,我趁他尚未恢复全部法力,足以制得住他。”
七十三 何人称英雄
那幻象中的侯山仙子念道:“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为精者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斗转星移,日月交替,明者发气,幽者存气。是故幽者之气皆源于明者。”
形骸听那口诀,若有所悟,真气在经脉之间流转。突然间,冥漠身子一震,眼中光芒飘忽不定,他痛苦地呼吸着,道:“此正是太一真仙之法,非有至高阳火而不可练。”
形骸不为所动,思索口诀,真气盘旋,汇聚全身,确实犹如星河奔流,银海高涨。侯山仙子念完了口诀,形骸却已牢牢记住,印在心中,他并没有丝毫阳火,但冥火熊熊燃烧,好似有光必有影,光影必随行。
冥漠见形骸竟能习练这心法,惊讶万分,问道:“你如何炼成这般....高深的冥火!明者吐气,幽者存气,此法冥火也能习练?”
形骸收摄心神,引导真气继续流转,于是开天辟地,太一得成,不多时,他收敛冥火,藏于体内,缓缓站起。
冥漠知道形骸习练已毕,叹道:“我将自己变作这无魂之躯,就是为了重铸龙火,以效仿阳火境界,虽然有所成效,但毕竟还是不够。”
形骸只感到内息通畅,冥火也变得甚是温暖,道:“这法术叫做‘日月幽明’,练成之后,还需要布阵将其施展开。”
冥漠道:“阵法是否繁琐?”
形骸道:“需施展一天一夜,且不知是什么效果,如今唯有竭力一试。”
冥漠不关心凡人死活,只想见识见识这‘日月幽明法’,于是点头道:“阁下可需人相助?”
形骸答曰:“还请前辈替晚辈护法,以防怨灵阻挠。”当即施展放浪形骸功,依照五行方位,龙脉走向,分别铸造阳金之剑、阳金之锤、阳金之刀、阳金之枪、阳金之盾,布成阵形。他盘膝而坐,自成中枢,匆匆展开阵势。
......
利歌清醒过来,身上剧痛钻心,他看清一块大石压在自己腹部,双腿被尖锐的铁刺洞穿。幸亏脑袋未被砸中,不然他已经死了。
跌落深渊之前,他竭力将利汀抛上了地面,不知她怎么样?利歌稍稍挪动身子,浑身如刀割般痛苦,他喉咙中发出苦笑声,心想:“我自顾不暇,还想她做什么?在她心中,我不过是个无用的败者,一条丧家犬而已。”
那条巨龙无疑是石牧,他变成了这幅模样?单看他此刻体型,骨地长城多半抵挡不住。可利歌又能做什么呢?他伤势严重,推不开压在身上的巨石,除非....除非他化作血魔。到了那时,他丧魂落魄的,一样也派不上用场。
他们说我是懦夫,拿英雄王的称号取笑我,因为我的失势贬低我,甚至污蔑我的妻子儿女。我不配做他们的国主,他们也不配做我的臣民。
巨石蓦然松动,利歌听到自己血肉摩擦声,他痛的已经麻木,可光是想象已令他遍体生寒。
又听一声娇喘,那巨石被人挪开。辛瑞跑到利歌身边,呼吸急促,她道:“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伤的好重。”
利歌问道:“你没事么?”
辛瑞笑了笑,回答:“你先别关心别人,照看好你自己。”她看着利歌伤口,目光惊恐,利歌睁眼望去,见自己半边身子支离破碎。
利歌道:“会好起来的。”
辛瑞道:“澎鱼龙脑子挨了一砸,现在昏昏沉沉,但性命无碍,你的伤....”她割破自己手腕,放在利歌嘴边。饥饿感险些吞噬了利歌,但利歌咬紧牙关,扭头不理。
辛瑞另一只手捏住他脸颊,将血喂入利歌嘴里。利歌恢复了痛觉,他不再麻木,伤势迅速好转。
他感动的想哭。
等他恢复了小半力气,推开辛瑞手腕,运血佛经治愈了她的伤口。辛瑞笑道:“咱们尖牙鬼也有好处,看来彼此的血治伤疗效极佳。”
利歌握住她手掌,问:“我该如何报答你?”
辛瑞脸一红,道:“少来这套。若受伤的是我,你难道不会喂我喝血?”
利歌心知确实如此,他们两人在这短暂的途中建立了深厚情感,早已认定对方就是真正的亲人,若能舍命相救对方,他们都不会犹豫。
辛瑞将利歌扶起,让他一只手架在她的肩上,两人离开此处,幸亏废墟的路并未堵死,反而砸出了一条通路。利歌见澎鱼龙躺在前方,昏迷不醒,他奇道:“大哥体质何等健壮,怎会一直昏睡?”
辛瑞道:“谁知道,他沉得要命!”她用一根绳子拴住澎鱼龙,拖着他朝前走。途中碎石遍地,澎鱼龙惨遭磕碰,但就是醒不过来。
走了一会儿,辛瑞道:“你瞧见那头龙了么?”
利歌道:“那是石牧,一切都是此人计策。”
辛瑞心有余悸,道:“那龙太大了,单凭它那力气,已绝非人力所能对付,咱们该怎么做?”
利歌不禁重复自问:“是啊,该怎么做?”
他伤得很重,除非大量喝血,否则难以复原,就算他治好了伤,又如何对付石牧?而他为何要去守护一个中伤他、鄙视他、羞辱他的地方?还有那些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长城百姓?
利歌什么都做不了,而且他有自己的使命,他不能死在这里。正如利汀所说,他不是什么狗屁英雄王,他只是条输光了一切、逃避现实的败犬。
这时,三人到了一处平整之地,抬头看,见三根断柱恰好相互支撑,宛如伞骨般挡住了落岩。此处地面上干干净净,并无碎石,但有一柄剑插在地上,而剑的后方坐着一人。
辛瑞喝道:“是谁?”
利歌看出那似乎并不是人,而是一具铠甲,护肩如翼,碧蓝如天,头盔如龙,微光如烟。他道:“是冰皇铠甲。”
辛瑞大吃一惊,道:“它不是在长城里么?怎会到了这儿?那柄剑是炎帝宝剑?”
突然间,铠甲笔直站起,双手驻剑而立,利歌看见铠甲背后走出一人来。这人穿着另一身铠甲,那铠甲遍体漆黑,染着红光,他戴着个牛角头盔,身形与澎鱼龙一般高大。
他笑道:“英雄王,你一踏入漆黑骨地,我便知道你来了。”
利歌心中悲苦,怒气油然而生,他道:“我并不是什么英雄王,阁下又是谁?”
那人道:“天色已晚,这地方已坠入了阴间,在阴间,生者为异常,死者反而为生者。”
利歌问:“你是个亡灵?”
那人道:“不错。”
利歌又问:“谁的亡灵?”
那人轻声一笑,并不回答,他指了指冰皇铠甲与炎帝宝剑,道:“你的血流淌在这地上,我将这两件宝物召了过来。你的血统很纯正,很强大,你是不是练过惧意血佛经?”
利歌点了点头,他惊讶于此人对自己十分了解,但难以猜测此人是谁。他绝不是形骸,可为何能知道这许多事?难道这亡灵一直潜伏在旁,观察着自己?
亡灵问道:“英雄王,你要去哪儿?”
利歌说道:“不要再叫我英雄王,我已抛下曾经肩负的担子,逃离了我该守护的家国,我什么都不是了!”
亡灵嘲笑道:“一个血中有惧意的尖牙鬼,一个不再勇敢的英雄王。我问你,你体内的血是何物?你心中的英雄又是怎样?”
利歌答道:“对离落国而言,流血是勇士的象征,英雄即为荣耀。”
亡灵沉吟片刻,答道:“英雄是火,而火又是血。”
辛瑞皱眉道:“看来阁下是一位擅长禅机哑谜的亡灵了?”
亡灵摘除铁手套,一滴滴红色如火的血从他体内流下,落在地上。他道:“对尖牙鬼而言,火即是血,血又是火。
火象征着意志与决断。它难以阻挡,难以掌控,如此炽烈,当面临危机时,理智的人尽皆溜之大吉,但火却不同,它会竭力燃烧,不会逃走,直至燃烧殆尽的那一刻。
火又象征着变革与新生,它是人类智慧的光芒,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巨巫们赐予人类神火,令他们超凡脱俗,变为觉醒者,从而指引同胞们走出卑微与黑暗,迎来了真正的黎明。
火还象征着领袖与征服,当烈火燃遍树林,焚烧草原,将一切污秽与杂质肃清,开辟出崭新的土壤,让生机得以重现,火铸造了铁剑,铁剑杀出了血路,火、铁、血、战争、开拓、进取,那是永恒不灭的轮回,连巨巫与诸神也无法摆脱的宿命。
火更是毁灭,是愤怒,是痛苦,是疯狂,它声势浩大,无坚不摧,可却又短暂地转瞬即逝,前一刻,它能烧上天去,下一刻,它又自行熄灭。故而需设法约束火焰,维持火焰,让它为人所用,却又不至于毁了世上的一切。
对你而言,火是你体内的血,血是你心中的火。血是你的意志,血是你的生命,血是你体内肃清的力量,血是毁灭你的隐患。所以,你领悟了惧意,用惧意控制它,困住了它。
但惧意不是一切,火始终是火,它的本质不会改变,它始终将会绽放、燃烧,去挑战不可能挑战之事,去面对无可抵挡的敌人。
懂得了惧意,收敛着疯狂,怀抱着英勇。
那才是惧意血佛经的真谛。
那既是火,那既是血。
那既是英雄。
现在,英雄王利歌,夜离人利歌,回答我,何谓血,何谓火,何谓英雄?”
亡灵的声音尚在回荡,他踏上一步,身躯似乎高大的如同山岳。
利歌身子发颤,脸色苍白,他仰望着亡灵,瞳孔变得如同血红的火,灼灼燃烧着。
七十四 所谓疯癫者
片刻后,利歌挣脱辛瑞的搀扶,身子晃了晃,仰望上方。
亡灵问道:“你要去哪儿?”
利歌答道:“从这儿出去。”
亡灵又问:“出去之后呢?”
利歌眉间现出忧郁之情,他道:“回骨地长城,看看能做些什么。”
亡灵笑道:“莫提你的伤,就凭你现在的本事,去了也是送死。”
利歌冷冷回答:“我早就该死了,上苍留我性命,或许就是为了此刻。”
亡灵放声大笑,他喊道:“理智的人见风使舵,望风而逃,唯有疯子为与己无关之事而死。”
利歌心想:“正如他说的那样,我体内的血在燃烧,如果我迟早有一天会发疯杀人,那倒不如用在此处,宣泄在石牧身上。”
他抬起胳膊,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又踩住另一块,往上攀爬。辛瑞急道:“你实在虚弱,爬不上去,不如我背着你。”
利歌觉得心中理智似正被一头猎犬撕咬吞食,他不再担忧,让这猎犬一点点释放出来,补充他所剩无几的力气。他道:“你也累了,我没事。”
亡灵说道:“你还未准备好。”霍然欺近,染血的手掌捏住利歌喉咙,利歌“啊”地一声,被亡灵提起。
辛瑞刺出极快的一剑,直指亡灵头盔缝隙处。但亡灵一掌切中辛瑞后颈,辛瑞身子一震,伏地不起。
利歌奋力挣扎,但亡灵掌中涌出真气,令利歌肢体麻痹,他艰难问道:“你....要做什么?”
亡灵笑道:“把火传下去,点燃你的火。既然你要寻死,我助你一臂之力。”他捏破了利歌咽喉,利歌感到这亡灵热辣辣的血流入自己身躯,与自身血液融合,燃起不息的烈焰。
......
先前,利汀被利歌抛上高空,径直飞过被巨龙撞破的岩层。她想要停下,但巨龙飞过时掀起狂风,令她身不由己地往上飘去。
刹那间,她见到了月光,空气随风而来,她已到了宫殿外。那座宏伟的宫殿已被巨龙撞得散了架,利汀身处烟尘漫漫的废墟中。
她久久望着那深渊,仿佛如此就能望见曾经的梦中情人,望见已经死去的情郎一般。她心想:“利歌他救了我,自己却死了?”
正在她悲伤之际,身后有大群脚步声响起。她擦去泪水,回头见跟随她的属下匆匆忙忙地跑来。
一将领喊道:“主公!你没事就好!咱们瞧见一头怪物飞上了天。”
群雄七嘴八舌地说道:“那是何方魔王?着实太大了,这身子只怕五、六十丈长。”
利汀想起利歌在最后关头的嘱托,她咬紧牙关,吞下血泪,下令道:“立刻回长城!”
众人大为不甘,纷纷说道:“主公,下头还有宝贝么?”
利汀说道:“宝贝皆被这怪物毁了,先回城再说!”
她威严仍在,群雄不敢不从。这支人马在宫殿内折损了小半,剩余仍有一百二十来人,且皆是真气不凡的高手。凭这些人手,利汀并无把握能胜得了那巨龙,可那巨龙也未必如利歌预料般前往长城。况且城墙上有神妙防护咒,巨龙或也不敢逾越。
骑上半鬼马,群雄沿途扬鞭疾奔。此刻已是傍晚,正是骨地中最危险的时刻,但奇怪的是路上竟未遇到幽灵阻拦,而平原上随处可见焦黑的痕迹,似被烈焰烧过。群雄心下骇然:“是那头巨龙飞过,连怨灵也被它吓跑!它去了长城方向!”
利汀心中惶急,喊道:“再快一些!”不吝坐骑,只一个劲儿催促马儿快跑。
过了两个时辰,离近长城,城中各处火光照天,长城出现个大缺口,利汀心想:“是那巨龙撞开来的,它不要命了么?”
长城守卫见她回来,赶忙开门,利纳、利来出来迎接,利纳快嘴嚷道:“姐姐,先前...有一头龙,实是大的可怖至极,只怕与宫殿一般大,它在城墙上一撞,随后飞进了城,四处吐火,城里不知死了多少人。”
利汀问道:“它现在何处?”
利纳道:“它飞进了云里,不知到哪儿去了。”
利来道:“城墙上有咒法,定然重创了它。”
利汀忽然想起父亲曾对自己说过:“骨地长城与城中主人紧密相连,若主人留在城中主持局面,长城便牢不可破。若主人不在,长城就有了破绽。”
她懊悔不已:“若我早一步回来,石牧未必能得逞!”想到此处,她道:“我去宫殿,启动除灵阵法。巨龙说不定仍不死心。”那阵法对龙脉损耗极大,也唯有长城王侯方能运用,此时已到了紧要关头,正当启用。
忽然间,街上有人惨叫。利汀快步前去,看见空中飞着一头小蛟龙。那小龙约常人大小,皮肤黑白相间,目光残忍,露出又长又尖的牙,见人就咬,恶毒至极。
利汀斩出一道剑气,将这小龙斩杀。群雄见状喝彩,但彩声喊道一半,猛然间,又有数头小龙从天而降,众小龙张嘴吼叫,声音仿佛婴儿嘶哑着嗓子哭喊一般,充满着怨毒之情。利汀朝这些怪物奔去,怪物也朝她扑来,利汀使出“千帆转”剑招,将这些小龙一齐重创。群雄从旁夹攻,不久将群龙除灭。
利汀当即道:“满将军,你带领你麾下战团,前往万里门驻守,保护百姓,沿途猎杀恶龙。”满将军领命而去。
利汀又命剩余将领各领人手,奉命行事。有的去兵器库取猎魂大弓、火杖金枪,有的前去调度战团,防护险情。众将领见她安排的井井有条,虽然局面危险,但仍尽皆凛遵,心中安定了不少。
待安排妥当,群雄各司其职,利汀挑了麾下十大好手,又带上利纳、利来,跑向宫殿。
途中,那小蛟龙越来越多,成群结队的袭击百姓,若离得较近,利汀等人便顺便杀了,但若是小蛟龙离得较远,利汀唯有放任它们杀人吃人。如今首要目的是回到宫殿,激发除灵阵,到了那时,这些恶灵般的蛟龙便难以为害了。
利纳问道:“姐姐!利歌他们呢?”
利来也问道:“子皿大哥呢?”
利汀心下欲哭无泪,答道:“我与他们分开了,他们不知在哪儿。”
利纳又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出现这样的巨龙?”
利汀道:“都是我的错,但现在多说无益。”
利纳、利来担心万分,可不明究竟,无法再问,也不愿令利汀分心。
来到宫殿,里头竟是重灾之地,黑白蛟龙神出鬼没,密集而至,宫中守卫在庭院中、花园中、马厩中、宫廷中与蛟龙拼杀,到处都是惨酷的尸首。她们不知这蛟龙是昔日巨巫应烛魂魄中诞生的怪物,与它一同被关押在头颅之内,此刻得了释放,对世间生灵充满仇恨,故而疯狂袭击。
众高手喊道:“主公,你只管往前冲,我等挡住龙怪!”各自施展浑身解数,奋力拼搏,替利汀等三人开路。
她们来到塔楼大厅,利汀一眼看见了那夜离人的壁画——灰茫茫的天空下,冰与火交织的勇士,面对着神秘恐怖的巨龙。利汀觉得那或许是夜离人利楚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如今这情景仿佛重现,但利汀丝毫感受不到荣耀将至,反而几乎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古时的灾难与如今的灾难是一样的么?利歌说当年也是利楚无意间引来了灾祸,正如同利汀犯下的蠢事。
利来道:“大姐,愣着做什么?”
利汀身子一颤,登时回过神,展开身法,奔向顶楼。她恨这除灵阵为何要建在最高处?也恨不得自己能长出翅膀,一下子飞到目的地。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吼声,乒乒乓乓,将塔楼中的水晶窗、陶瓷瓶一齐震碎,利纳、利来头晕脑胀,不由在自地蹲在地上,捂住耳朵。利汀张开嘴,心神震撼,勉力望向窗外,她看见那与整座城堡一般庞大的影子朝这儿飞来。
她转过身子,抱住利纳、利来,朝反方向的窗口冲去,全力一跃,紧接着,响声惊天动地,她视线皆被漫天的石块泥土占据。
塔楼被那巨龙一撞而毁。
利汀身在半空,被洪洪气流吹得飘行不定。她学过一些风行龙火功,于是随风飘动,在天上飞了约有半柱香功夫,终于在远处落地。
巨龙在空中盘旋,仿佛乌云的化身,仿佛黑暗的象征,它身上闪烁着渺茫、幽冥的光芒,动作如鬼如魅,介乎于虚实之间。城堡中的空地上,众人心胆俱裂,魂飞魄散,踉踉跄跄地朝外跑。但他们被龙吼所震,身子不受掌控,被小蛟龙追上,一个个咬死。功力高深者尚有余力抗拒,可陷入重围,难以脱困。
利汀陷入绝望,她拍打利纳、利来的脸颊,想将两人叫醒,让她们逃走,自己做最后的抵抗,但她知道没用,所有人都逃不掉。她们在昏迷中死去,比清醒中痛苦的被蛟龙吞噬,只怕要强上一些。
利汀不愿被蛟龙咬死。
她抬头望向那头巨龙,朝它大叫,试图引起它的注意。但这时,她犹如身在梦中,浑身僵硬,张大了嘴,泪水夺眶而出。
石牧化身的巨龙停止了前进,因为另一个浮空的影子拦住了它前进的道路。
那是另一头龙,体型远不及巨龙的十分之一。最引人注目的,是龙背上站着的一人。
那人穿着碧蓝的铠甲,自身像是一头冰龙,他左手握着剑鞘,右手火焰般的长剑斜斜低垂着。
乌云之下,那骑龙之人面对着凶嚣的巨龙,他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没,但就是那一点微弱的火光,驱散了阴影,让利汀见到了一丝希望,她因此而落泪。
她忽然知道了那人是谁。
她曾经嘲笑他是懦夫。
但懦夫不会螳臂当车,不会冒着必死的危险,回来守护嘲笑他,轻视他,中伤他的人们。
唯有疯子会这么做。
但那样的疯子,在某些时候,被人们称作英雄。
七十五 手握血火剑
利汀正愣愣出神,冷不丁一旁杀出一条小蛟龙,她大惊之下,已不及自救。蓦然间,一道剑光闪过,小蛟龙鲜血四溅,头颅飞上了天。利汀认出来人是利歌身边的同伴,那位叫辛瑞的少女。
辛瑞道:“女侯,他在上空迎战那巨龙,你在下头也不能发呆啊。”
利汀道:“他....你....到底怎会如此?”
辛瑞说道:“具体为何,我也不怎么清楚,他与澎鱼龙大哥让我从地面入城,说是地上安全得多,再来看看是否能找到你。”
利汀环顾四周,苦笑道:“纵然安全得多,但也不怎么样。”
辛瑞道:“先救人,能救多少是多少。”她对长城中人也没多少好感,但利歌决定施以援手,辛瑞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办。
利汀死里逃生,心中又充满光辉勇气,她与辛瑞分别背着利纳、利来,向途中蛟龙杀去,救下遇险之人,再朝城堡外冲。偶然间,她回头望天,见一团烈焰冲向那幽冥怪物,正如壁画中的场景,随即,火光染红了黑云,像是满天污浊的血。那黑云好似**大海,却始终难以熄灭那火焰。
不久后,她们聚集了数百人,辛瑞、利汀与一众鬼裔、龙火贵族围成人墙,掩护凡人撤走。零星的蛟龙再难以抗衡。
顷刻,一道惨白的光芒扫过整座城堡,被这光芒所碰的塔楼立时崩溃,城堡中接连不断地倒塌、爆炸、毁灭,待光芒消失,这屹立不倒的城堡已几乎被夷为平地。
利汀心酸不已,但又感到侥幸:“若不是利歌挡住了石牧,城堡中一个人也活不下来。”
来到城区,成百上千的小蛟龙盘踞各处,见人就杀,这残暴的野兽全不知畏惧为何物,似乎若不将怒气宣泄在活人身上,它们自己也难以存活。利汀领着众人来到军部,其中驻守的士兵见了她,皆激动的语无伦次,喊道:“主公,天上那人是利楚显灵了么?”
利汀道:“那是我们的英雄王。”众人莫名其妙,但要再问,利汀说道:“在此驻扎也是无用!传令到各个城门区询问战况,所有人随我去斩杀蛟龙,拯救百姓。”
过了片刻,利纳、利来转醒,见到辛瑞,欣喜不已。利汀率领这三千人部队,听探子来报,知道城中的蛟龙无穷无尽,局面险恶得无以复加。有一探子说道:“解鞍门那边,有人见到几头大蛟龙,足有三丈长,非人可挡。”
一将领说道:“解鞍门皆是低贱之辈,卑劣之徒,依我之见,暂不必管。”
利汀摇头道:“我们就去解鞍门!先对付最危险的敌人。”
她挑了五百精兵强将,与辛瑞、利纳、利来骑上快马,直往解鞍门,骑行了半个时辰,见这城区变得犹如屠宰场般,残尸碎肉,血流成河,活脱脱地狱的场景。此地的守备军最是薄弱之辈,此时已被杀得干净。
街上出奇安静,众人小心骑行而前。
忽听得天上连声嘶吼,三头大蛟龙从屋顶跃下。利汀刺出“射虎箭”,辛瑞斩出移魂剑,将两条蛟龙打得痛呼不已,另一头大蛟龙在空中盘旋半圈,绕到众将士后方,军中有力士架起大弓,朝那蛟龙射箭,蛟龙皮层坚硬,中箭后并未流血,但箭矢如潮,那蛟龙也抵受不住,唯有暂避。
辛瑞见其中一蛟龙张开嘴,道:“小心它们喷火!”然而蛟龙所喷并非火焰,而是毒液,士兵中招后立时浑身发黑而死,又有人被毒液擦中,惨叫几声,当场便被毒气熏晕了过去。
利汀对利纳、利来说道:“咱们合力先杀一头!其余人撑住了!”说话间朝一头蛟龙疾冲,剑气如网,斩中这蛟龙身躯,其中一剑正中这蛟龙软肋,留下深痕,顿时鲜血长流。利纳、利来从旁夹击,她们功力不深,效果不显,可万仙剑法甚是神妙,令这蛟龙不得不分心。
辛瑞看出破绽,跳上这蛟龙脖子,精准无误地在它双眼上连戳数剑,这蛟龙剧痛之下,朝一房屋倒去。辛瑞把长剑在蛟龙眼中搅动几下,旋即跳开,轰地一声,这蛟龙被房屋掩埋,就此死去。
利汀笑道:“好,就是如此!”再集中力气对付另一头,这蛟龙蛮横至极,却不领受教训,被四人围攻之下,不多时被击毙。
剩余那条蛟龙大怒如狂,口喷毒液,杀伤了十余人,辛瑞、利汀同时迎上,辛瑞出剑刺瞎了这蛟龙双眼,利汀趁势一剑斩断了这蛟龙脖子。
双姝落在地上,利汀朝辛瑞一笑,说道:“多谢姑娘。”辛瑞点点头,指了指周围房屋,从中陆陆续续跑出许多贫苦百姓,朝利汀喊道:“大人,多谢相救之恩!大人救苦救难,真是活神仙,活菩萨!”
利汀摇头叹息,心想:“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城中局面绝不至于如此。错全在我,我就算死了也不足惜。但到这地步,我唯有竭力拯救更多的人。”
此时,地面震动,又见大量小蛟龙朝此猛冲而来。众百姓脸上变色,吓得哭爹喊娘。
利汀说道:“全军上前!保护百姓!”说罢一马当先,迎向浪潮般的敌人。全军见状,士气大振,尽皆舍命相随。
.....
在空中,澎鱼龙朝应烛吐出火焰,但应烛体外浓雾厚重,澎鱼龙攻势全然穿不透。应烛反而朝澎鱼龙喷出白光,澎鱼龙急忙飞着避开,仗着身体更为轻灵,绕着应烛大兜圈子。
利歌喊道:“大哥,飞到巨龙后背上方!”
澎鱼龙道:“好,全听你的!”他转而向上,转眼已正在巨龙背部上空。
利歌手持炎帝剑,运火杖金枪之法,炎帝剑上燃起血一样的颜色,螺旋缠绕,成了一柄六丈长的血色长枪。
对尖牙鬼而言,血既是火,火既是血。
利歌不知道那神秘的亡灵对自己做了什么,但此时,他领悟了血佛经中深奥的道理。他与澎鱼龙的血融合在一起,彼此感应,功力互济,体内真气由此剧增,达到人龙如一的境界,利歌站在澎鱼龙背部,无论澎鱼龙动作如何激烈,他依然屹立不倒。
原本面对这巨龙,他们毫无胜算,如今希望仍然渺茫,却并不是一筹莫展了。
他喊:“冲下去!”
澎鱼龙毫不迟疑地冲向应烛,应烛背部堆积着浓厚的雾,那是它在死灵之地囚禁万年而成,宛如护体的城墙,能够抵挡极天火仙雷,但利歌这一剑却撕裂了这浓雾,刺入应烛背部。应烛发出痛呼,震得云层滚动,响彻千里。利歌一击得手后,澎鱼龙立时遁走。
他这一击倒没令这应烛受了重伤,甚至连轻伤都算不上,只留下了一道划痕,但至少应烛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攻击地面,利歌能够引开了它,令巨龙明白若是它疏忽大意,无视自己,也会付出代价。
应烛转过身,追赶澎鱼龙。利歌朝后拍出一掌,冰皇甲发挥功效,那掌力化作极寒内力,挡在应烛前头,应烛双翼结了寒霜,前行变得缓慢了不少。应烛吐出白光,被澎鱼龙轻易躲开。
利歌道:“好,就这样将它引得远离长城!”
突然间,应烛停止追赶,再度飞往长城方向。利歌不料这巨龙竟不受激,遂令澎鱼龙返身追去。少时,他对彭玉龙道:“躲开,到它下方!”
澎鱼龙当即会意,急急移动,应烛霎时在空中一停,转头朝澎鱼龙喷火,但利歌预先判断无误,识破此计,这一击仍未命中。利歌再刺出“血火长枪”,划破浓雾后,再度伤了应烛。
应烛大怒,挥动巨翼打来,利歌施展绝甲平剑诀的一招“玄武钝剑”,此招得冰皇甲相助,剑气凝聚,宛如冰墙,那巨翼把冰墙打得粉碎,可利歌与澎鱼龙早已远远地溜开。
这应烛毕竟被关了万年,它愤怒之中,切割自己魂魄,制造了无数小蛟龙,故而真气耗损,未能施展原本能耐,而它又必须借助石牧的身躯。否则以他撼动海陆之威,利歌与澎鱼龙的一切计策又有何用?
利歌采取游斗之略,仗着澎鱼龙动作更快,数次划伤应烛,澎鱼龙想起昔日与利楚共同迎敌的场景,激动不已,发出阵阵龙吟。但利歌知道局面危险,自己决不能被这巨龙击中一次,否则两人必死无疑。因此他全神贯注,施展平剑心诀,感应应烛动向。
他心道:“凭我与大哥此刻功力,这般一次次刺伤它,不知几千几万次才能有效。而这怪物并非全无理性,一旦它想通了我与大哥在保护长城,它就会全力以赴,攻击下方,到了那时,万事皆休。”
他双手持剑,聚精会神,将理智推往崩溃的边缘,到达惧意血佛经所约束的极限,真气再度快速成倍增长,血火长枪又长了一倍,那血光似在吸收黑暗,散发黑暗,又在追逐黑暗,压迫着黑暗。
利歌睁开眼,道:“避开,上方!”
澎鱼龙立时听命,急往上升,应烛的火焰又一次落空。利歌与澎鱼龙宛如血红的流星,朝这死亡的巨龙后背处俯冲,浓雾纷纷被他利歌剖开,红光一闪,这一枪深深刺入应烛头一次受伤之处。
须臾间,巨龙背上也飞出一人,利歌认出他正是石牧。利歌心想:“糟了,这应烛是故意引我深陷于此!”
他想拔出炎帝剑,但动作迟缓,石牧一掌击中利歌,利歌口喷鲜血,远远飞出,脱离了巨龙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