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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六 天尊制天魔

    那一掌刚猛无俦,又饱含应烛的怨毒之情,饶是血佛经神妙,也是承受不住。澎鱼龙大骇,急于去救利歌,但巨龙身上的浓雾复原,令澎鱼龙看不清方向。

    利歌身不由己地从高空坠落,遍体痛楚之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已尽力了,虽死无憾,只盼师父、大哥、辛瑞他们能逃过一劫。”

    但他坠势蓦然缓解,竟被一张软绵绵的飞毯接住。他睁开眼,看清是形骸救了他。

    利歌甚是惊讶,说道:“师父,你来了?这巨龙....莫要与它硬拼!”说着说着,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染红了铠甲与衣襟。

    形骸答曰:“我知道它是何物,我也非它敌手,但古时的灵阳仙留下了制衡它的手段。”

    利歌问道:“真的?”

    形骸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那本书通体纯白,翻动时,利歌见其中空无一字。

    利歌又问:“这是什么?”

    形骸摇头道:“我也不知究竟,当我完成灵阳仙阵法时,手中多了这本无字天书。”

    利歌苦笑道:“那....是否当真有效?”

    形骸说:“唯有赌上一赌了!”

    恰在这时,应烛吐来白焰,白焰如火柱一般,径长三十丈,来势汹汹,威力骇人。形骸将无字天书张开,对准那白焰,顷刻间,白焰被吸入天书中,就仿佛石沉大海,倏然不见踪影。

    形骸笑道:“看来这天书能破解这巨巫的法术,坐拥此物,我们自立于不败之地。”

    话音刚落,无字天书迅速焚烧,一眨眼便已化作灰烬。形骸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怒道:“什么日月幽明法,当真坑死我也!”

    利歌道:“现在怎么办?”

    形骸咬牙道:“怎么办?唯有与他拼了!”

    正无奈间,他抬起头,只见五道金光穿透了乌云,照耀大地,紧接着,五件兵器随着金光从天而降,那兵器每一件皆与巨龙一般巨大,落地之后,世界轰鸣,似乎整个天地都在震荡。

    利歌问道:“那又是什么?”

    形骸也是困惑不解,道:“阵法中用到五件法器,刀枪剑盾锤,竟变得如此巨大,不知又有何用?”

    五件兵器环绕巨龙,形成阵法,金光如同墙壁般将巨龙困住,应烛吐出火焰,却烧不破这铁阵,而它若撞向金光,又痛苦不已,急忙后退。

    接连数次,金光墙壁出现裂缝,巨龙有突围之势。蓦然间,阵法中出现了一个少年。那少年约十二岁年纪,柳眉星目,红唇齿白,肌肤犹如水晶一般隐隐透明,他身穿威严大气的金甲,动作之际,光芒如龙翼凤尾,美丽神圣,登峰造极。

    形骸喃喃说道:“他定是天庭非凡的人物。”

    少年说道:“应烛,想不到你真的破开了牢狱。”他的声音似是成年男子,又似是柔嫩的孩童,更像是无数好听的语音同时响起,且开口时就在所有人的耳边。

    应烛瞪大一双恶毒的龙眼,颤声道:“元始....天尊?”

    形骸、利歌大吃一惊,利歌说道:“师父,元始天尊是天庭的上神么?”

    形骸万料不到这日月幽明法有如此神效,竟将这三清至尊召到了凡间。

    应烛恼羞成怒,鼓足全力,再向元始天尊吐出白火,这火浩荡如海,雄浑猛烈得令人心惊,但元始天尊任由火焰灼烧、法力洗礼,神态淡然,似全不将这白火当一回事。

    他一扬手,那面金盾竖在元始天尊面前,白火被弹了回去,其中融入了金光,应烛发出惨烈哀嚎,护体的浓雾霎时消散无形,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污血如天山瀑布般倾泻而下。

    元始天尊再拨动手指,金剑浮空,刺入应烛胸口,他堂堂正正地说道:“你死之后,这太阿剑方才铸成,正是为了诛杀你这等魔物。你真气并未复原,非我敌手,其余三件兵器也不必用了。”

    话一说完,应烛身躯散裂成无数金色灰尘。元始天尊散去光阵,任由那灰尘随风飘零,洒向四方。

    形骸不曾想这位上神一到,轻易便毁灭了这巨巫,他曾听刑天说起过这位至高天神,语气颇有敬意,此刻亲眼所见,才知道元始天尊法力深不可测,实难以判断他与刑天谁更胜一筹。

    突然,元始天尊身影闪现,已到了这块飞毯上,形骸、利歌同时一惊,皆有些不知所措。

    元始天尊看着形骸,道:“是你向我祈祷,用这应烛的火焰将我召来?”

    形骸跪地回答:“启禀上神,正是小人所为。”

    元始天尊眸中闪着光芒,走近形骸,虽然他此刻身材矮小,但形骸被他气势所迫,一时间难以抬头。

    只听这上神说道:“你并非灵阳仙,而是盗火徒。”

    形骸无法隐瞒,答道:“正是,我出于无奈,唯有勉力一试,总不能任由这巨巫....”

    元始天尊又道:“本来我若见到妖异之辈,必动手铲除,念在你此次有功,暂不追究。”

    形骸急道:“上神,请听我一言!凡间女皇圣莲受龙蜒蛊惑,试图将妖界群妖释放在外,还请上神明察,阻断这场浩劫。”

    元始天尊闭目片刻,说道:“你就是助孟轻呓祸害天下的罪人孟行海?”

    形骸大感憋屈,片刻后回答:“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元始天尊抬起手掌,对准形骸,形骸知道他已有杀意,心下慌乱,可却无法可想:对元始天尊而言,要杀形骸,直与碾死蚊虫并无差别。利歌急忙挪动身子,挡在形骸之前,竭力道:“还请上神息怒!师父拯救苍生,已有数次,功不可没。”

    元始天尊悄然变了表情,一双美目流露出困惑之色,他道:“孟行海,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形骸问道:“见过我?”

    元始天尊道:“奇怪,我记得自从诞生以来的一切,但为何你的脸很熟悉,很亲切,我却想不起来?”

    形骸道:“说不定是我合了上神的眼缘?上神,既然你我情投意合,意气相投,还请相信我肺腑之言,再与我结为兄弟,共同除妖降魔.......”

    元始天尊喝道:“凡人,你少得寸进尺,我生平除恶务尽,但你只不过受孟轻呓欺骗,我不杀你,却也不会听你胡言乱语!”

    说罢,他神情显得急不可耐,兴致勃勃,嘟囔道:“我离神谱已久,不可再耽搁了。”

    形骸想起朝星说三清上神皆沉迷于钻研神谱中,为其虚耗精神,难以摆脱。他想要相劝,却见元始天尊化作金光,倏然无踪,那五件乾坤神器也随之而去,就此消失。

    利歌、形骸兀自震撼,久久无语,利歌心有余悸,说道:“若这上神知道我是尖牙鬼,这一掌早拍到我脑袋上了。”

    形骸笑道:“说不定你也合他眼缘,他又再度高抬贵手呢?”

    利歌道:“不敢试,还是保住性命为妙。”话及于此,他猛然想道:“糟了!城里还有大群蛟龙兴风作浪!”

    形骸摇头道:“巨巫一死,它那些散魂也都消亡了,此节你无需担心。”

    这时,上空呼呼风响,澎鱼龙飞来,他喜道:“你们瞧见方才之事了么?他自称元始天尊,那又是何方神圣?”

    利歌、形骸相视一笑,形骸说道:“老兄,你好歹也是一千多岁的人,却不知道这位上神?阁下不学无术,孤陋寡闻,是该好好下一番功夫了。”

    利歌说道:“还得回城去接辛瑞,之后就能真正进入漆黑骨地了。”

    澎鱼龙载上利歌,形骸仍坐着飞毯,三人飞近长城。利歌见城墙破开口子,又为之担忧,叹道:“这口子一开,阴影朝内蔓延,骨地的鬼魂亡灵只怕要蜂拥入城。”

    形骸说道:“我平时教你奇门异术的学问,怎地都还给为师了?阴影蔓延是乾坤异状,多半在天结之时,现在天结已过,离下一次蔓延恰好一年时光。”

    利歌问道:“但一年之后呢?这城墙是古人所建,技艺早已丢失,又该如何修复?”

    形骸道:“鸿钧逝水一旦建成,就如同人体一样,有记忆自愈之能。一年之内,这城墙将被龙脉自行复原,你不必为此担心。”

    利歌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父学识,真令人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他如释重负,心想:“那我也不必回到长城里了,利汀知道我是谁,若这事传开,无端端又是一桩麻烦。”

    于是他取出獾疏角,召来一只肥遗鸟,命它飞入城中,找到辛瑞,告知她出来相见,等了约小半时辰,见辛瑞走来,身边另有一位女子,竟是女侯利汀,两人皆满身血污,显然经过了一番苦战。

    利歌说道:“辛瑞!表姐!”

    利汀凝视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有流光闪动。辛瑞道:“利汀她有话对你说。”

    刹那间,利汀有些手足无措,她梳着乱糟糟的长发,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利歌笑了笑,说道:“守护好长城,做个比我更好的统治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利汀低头默默落泪,她满腔爱意与感激,却只说道:“能不能....能不能不走?利纳、利来...舍不得你们。”

    利歌摇了摇头,道:“表姐,好好保重,代我们向她们道别。辛瑞,上来吧!”

    辛瑞与利汀并肩作战,友谊已深,也明白利汀心思,她抱了抱利汀,道:“我们会回来,放心。”

    利汀心底黯然凄凉,几乎忍不住出言请求追随利歌,但她想起利歌的嘱咐,双足如生根般牢牢钉在地上。她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辛瑞跳上澎鱼龙后背,利歌说道:“我们走了!”澎鱼龙一声长啸,振翼腾空,霎时已在十丈高处。

    形骸命飞毯跟随在后,变出一壶酒,仰头就喝,他又解决了一桩大难,心中甚是畅快。

    忽然间,他听得下方利汀喊道:“表弟,你若回来,我嫁给你好不好?”她声音似哭似笑,颤动不已,激动万分,情真意切。形骸吓了一跳,扑地一口吐出酒来。

    他见利歌神色如常,辛瑞掩嘴而笑,一双手搂自然而然的搂在利歌腰间。

    形骸心想:“糟糕,我这徒儿被众多妖女盯上,命运多舛,或有精元丧尽之危。我这师父可不能不管,以免这小子沉迷酒色,放浪形骸,丢尽我这位大宗师的脸面。”

    他仿佛闻到了恋爱那酸甜的味道,不禁牙疼,又不自觉地想起了他深爱的姑娘,他想着白雪儿,更多时又想着孟轻呓。此刻,他才意识到这思念是如此强烈,令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折回,回到舒适惬意的阳间,远离这黑暗冰冷的阴影。

    但他另有使命在肩上,为了他所爱的人,为了身后阳光明媚的世界,他唯有继续前行,进入黑暗深处。

    他摇头苦笑,觉得自己简直疯了。

    本卷完

一 苍鹭与玄龟

    灯火透出阁楼的露台,与胧月争辉,晚风吹拂而过,台上的佳人倚栏远望,秀发如同柳叶,随着风,伴着衣裙,徐徐飘摇。

    从这山间楼台的高处,藏玫瑰能将露夏王城的景致一览无遗。

    每个瞭望者最先瞧见的,定然是那“朝露城”了,那是王城中国主的宫殿,形状宛如云中的雄鹰,气势高昂,随时欲振翅高飞,又似是一头雄伟的巨龟,厚重沉稳,不惧狂风暴雨之袭。

    这朝露城并非出自灵阳仙之手,而是露夏王朝的能工巧匠搭建而成,但其技艺之出色,设计之精妙,比之古时的巨匠大师毫不逊色。据传,天庭的建筑神见了这“朝露城”后,满心倾慕之情,在宫殿的石阶上重赏了那位总工匠,从此以后,露夏王朝所有建筑皆受天庭祝福。

    她又将目光转向西方,那儿有一座金字形状的神庙,名曰“苍鹭神殿”,于朝露城二十年后建成,两者遥相呼应,并驾齐驱。它又是一座注定名垂青史的奇迹,其造型精巧而简洁,宏伟而肃穆,在日光之下,如同金砖砌成;在月光之下,好似白银流淌。纯火寺的数千僧侣进出其间,皇亲国戚在庙中朝拜,展示着露夏王朝对五行龙佛的敬重与虔诚。

    这纯火寺与龙火国的纯火寺本是同源,但因为苍鹭神殿之故,此地的纯火寺僧众偏袒露夏王朝的龙火贵族,故而与支持圣莲女皇的纯火寺产生分歧,一直以来貌合神离。

    她极目远观,在江流入海口上,见到了赫赫有名,坚不可摧,令海盗闻风丧胆的堡垒,称作“定海堡”。这堡垒倚靠海崖,通体黑褐,高约百丈,庞大无比。从外观而言,此堡垒毫无出彩之处,但正是因为它那骇人听闻的宏大,布满城墙的铁炮,断绝了一切欲从海上攻击王城的念头。

    玫瑰暗忖:“这王城守备之严,防护之坚,兵力之盛,皆不逊于龙国的皇城。但两国争雄,并非只在战场上。露夏王朝治军严整,兵威强大,举世罕有敌手,本也可以与龙国分庭抗礼,但如今却深陷困境难以摆脱。”

    七百多年前,一支神龙骑的军团来到东方海滨,与入侵的仙灵交战。待仙灵被鸿钧阵摧毁之后,他们并未臣服于圣莲女皇,而是抵达太阳王朝的‘德兰古城’遗址,在这儿建立城市。

    经过五十年的建造发展,这支铁血军团成了英明的统治者,将城市建设得辉煌出众,宛如东海的一颗璀璨宝石。而当时东海沿岸是一片荒乱之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百余个城邦,被龙国人轻蔑地称作“拾荒地”。在拾荒地中,露夏王城繁华安稳,百姓富足,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当真是独树一帜,鹤立鸡群,任何抵达露夏王城之民,见到城中景象,定会生出敬仰钦佩之情来。

    当露夏王朝被龙国军团围攻多年,终于凭一己之力,击溃强敌,将这天下霸主逐回海洋彼岸之后,这钦佩之情更达到顶峰。周围城邦纷纷愿意接受露夏王朝驻军,学习露夏王朝的风俗礼仪,聘请露夏王朝的军官训练国中士兵。

    露夏王朝的人物注重名誉,公正无私,有些死板,说一不二,他们的刚正耿直举世闻名。但刚正之人,难免傲慢,而这傲慢正是露夏王朝最大的缺陷。他们的军团并不欺压邻国,但谈好的价钱却不能短了半点,一切皆照章办事,绝无宽容,否则立即翻脸。拾荒地的其余国度一贯散漫,如何受得了露夏王朝铁一般的规矩?

    圣莲历九十三年,露夏王朝的邻国国主写信给露夏王朝的国主,信中写道:“我等虽为小国,但强权压境之际,仍不惜性命,与贵国并肩作战,共洒血汗,方才保全东海之盟。然则贵国自傲自大,素来轻视我等,如养父之于养子,无情冷血,漠然寡助,全无怜悯之德。以十倍之税赋,加诸我肩背之上,令我国民家破人亡,穷困潦倒。请君念及情分,慷慨相助我等,免去兵马税赋,以求繁荣昌盛之机。”

    露夏王朝上下对信中所言嗤之以鼻,依旧我行我素。圣莲女皇瞧见良机,趁势推波助澜,于是邻近小国的农民、游民拿起锄头、钉耙,聚集在一块儿,冲击露夏王朝在各国的哨所。

    他们本不是露夏王朝的对手,但露夏王朝极重道义,不杀平民,命所有士兵退让。王朝的国主反思之后,与邻国握手言和,准许各小国的百姓到露夏王朝定居,纳为居民,受露夏王朝约束。十年之间,王朝人口翻了数倍,国力也由此剧增。

    见一计不成,圣莲女皇又生一计。她暗中派人对东海盟的其余大国说:“露夏王朝外强中干,软弱可欺,连农夫平民也可取得所需。你们可以尽管索要,必无不允。”

    东海盟的大国受露夏王朝训练多年,兵力已颇为不弱。圣莲历一百零五年,诸国受圣莲女皇蛊惑,在一次盟会之时联合起来,向露夏王朝提议:“贵国强,我国弱,强者扶弱,理所应当。还请露夏王朝多调派兵马,守卫我国治安,讨伐我等敌寇,另外一应费用,能免则免,否则我国如何承担得起?”

    这提议蛮横无理,令露夏王朝的使节当场大怒,痛斥各个大国是懦夫白痴,决不答应。诸国由此愤恨,便零零星星派兵侵扰露夏王朝边境,双方不断小打小闹,终于引起一场大战。各国联合三十万大军,攻打露夏王朝。

    最终自然是露夏王朝得胜,他们拥有从太阳王朝废墟中挖掘出来的兵器,铸甲之术天下无双,道法也凌厉至极,但此战令各国将士死伤无数,露夏王朝也损失惨重,遭受战火与道法殃及的百姓更是无穷无尽。

    经过这一番教训,诸国终于明白自己远不是露夏王朝的对手,他们必须倚仗露夏王朝,不可违逆,否则将有灭国之危,但与此同时,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东海盟已然布满裂痕,隐患四伏。

    对于露夏王朝而言,本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谋求称霸,兴兵讨伐,一举征服东海盟,建立足以与龙国抗衡的巨大帝国。另一条路,继续与各国和平相处,以德服人。

    他们选择了第二条路,东海盟一切如旧。露夏王朝仍是东海盟的定海神针,各国对露夏王朝巴结讨好之余,却又暗中怀恨,索求不断。

    ....

    想到此处,藏玫瑰叹了口气,她不知当时露夏王朝的统治者为何会那样选择,换做她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必将一举扫清障碍,开拓疆土。她读过龙国书库的密卷,对东海盟的状况了解的越深,越明白露夏王朝处境的艰险。然而露夏王朝自身却浑然不觉,全不当一回事。

    这时,只见一青年贵族武者走来,道:“殿下,这晚宴是为您而设,您怎地独自跑到这儿来了?”

    玫瑰点头道:“多谢知君公子关怀,我酒量浅,出来吹吹风,清醒清醒。”露夏王朝的龙火贵族分为四类:武者、法者、僧者、文者,其实本质与龙国差不多。

    两人并肩返回楼中,木菀心与牡丹见到玫瑰,皆露出笑意,似在说:“这公子对你一见钟情啦!”玫瑰也朝她们眨眨眼,暗中说道:“少胡说八道!”

    堂中坐着一位老者,正是露夏王朝的三军统帅关海长,号称‘一拳破天’,他笑道:“玫瑰殿下是当世女杰,曾率军击败我军,委实令人钦佩。想不到酒量如此不济。”

    玫瑰答道:“将军过奖,那一战我倚仗的是灵阳仙遗物,并非我如何了得。”

    关海长又道:“咱们露夏国都是些死板板的人,殿下是不是瞧着有些气闷了?”

    玫瑰忙道:“怎有此事?对我而言,贵国肯接纳我,令我免去牢狱之灾,正是我如今最好的去处了。我来此已有月余,不知我何时能有幸拜见贵国国主?”

    关海长道:“殿下何必着急?咱们这王城也是当世繁华的好去处,我让知君陪着三位贵客在城中游玩,可是有怠慢之处?”

    玫瑰暗忖:“都说露夏国之人是直肠子,不懂得拐弯抹角,看来这话颇有水分,各国各地,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即使正派之人,未必不懂权谋。”

    她答道:“我受本国女皇通缉,蒙受不白之冤,实无闲情逸致。今夜承蒙将军看重,在这山间阁楼设宴款待,有些话,还请将军代为转告国主。”

    关海长笑道:“不忙,不忙,喝酒,喝酒。”

    玫瑰心想:“这许多天来,每当我想提及我出逃真相,他们都一笑置之,莫非这关海长竟与母后有所勾结?”但转念一想,又未必如此,至少她从未见到任何可疑人物前来加害自己。

    她举起酒杯,沉吟不语,却听知君公子偷偷说道:“殿下,我国自古以来对待外宾皆颇为隔阂,殿下纵然身份非凡,但并非龙国使臣,即使是龙国使臣,也需为我国百姓接纳之后,方能参见国君。”

    玫瑰道:“原来如此,这规矩倒挺麻烦,可事态紧急,你爹爹却又不肯听我谈及正事。”这知君公子正是关海长之子。

    知君公子道:“爹爹他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正是圣莲女皇与妖魔合谋之事么?”

    玫瑰道:“正是,此事如此要紧,为何你爹爹却半点不急?”

    知君公子叹道:“听说早在七百年前,我国国君已宣扬圣莲女皇被妖魔附体,行事残忍卓绝,乃是天大的祸害。这事传扬了七百年,上上下下,贵族百姓都习以为常,但私底下也不再相信了。”

二 他乡医断骨

    玫瑰想起当年露夏王朝的将军关盖曾提及本国对她的喜爱崇拜之情,现在一瞧,似乎并非如此。或许当时关盖说了客套话,以赢得玫瑰信任,又或许是因为玫瑰败了,而露夏王朝一贯不喜欢失败者。更何况玫瑰如今寄人篱下,靠别人的施舍度日,玫瑰受了他们的恩情,也该知足常乐了——毕竟他们大可以将玫瑰交还给圣莲女皇。

    玫瑰不这么想,她与菀心、牡丹三人继承无妄神功,联手之后,哪怕面对大军围剿也足以自保,即使占山为王,劫富济贫,也能活得下去。她来到露夏国,是想警告他们迫在眉睫的危险:母后并非昔日高贵而自尊的龙火女皇,而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魅魔女妖。她过往对露夏国有些敬意,约束了手脚,现在却不再有任何顾虑。

    只听关海长笑道:“殿下,牡丹姑娘,木菀心姑娘,我再敬你三位一杯。”

    玫瑰饮酒之后,关海长叹道:“外乡之人,在我国内,自然行事多有不便,这是敝国长久以来的通病,积重难返。殿下莫以为是老夫故意刁难殿下,我露夏朝自有国情在此。”

    玫瑰说道:“然则默守陈规,循规蹈矩,却毫不理会种种险情恶兆,不听旁人诚心劝谏,岂是当国者的英明所为?”

    关海长干笑两声,望向知君公子,说道:“若殿下成了我国贵族的亲人,局面自大为不同。到了那时,我国民与殿下息息相关,亲密如一,自当鼎力相助殿下心想事成,达成所愿。”

    知君公子露出大方的笑容,似早就知道其父会提出此事。

    玫瑰淡然道:“不知将军究竟何意?我如何能成为贵国贵族的亲人?莫非要我拜干爹干娘么?”

    关海长见玫瑰故意装傻,勃然变色,他已有几分醉意,索性直说道:“殿下,犬子关知君在王朝中地位尊崇,司职镇海指挥使,人品才貌,武功家世,无一不佳,京城中的姑娘提起他来,无不立刻羞红脸蛋,心猿意马。殿下尚无婚配,觉得犬子可配得上你?”

    知君公子镇定自若,微笑道:“爹爹,您可喝醉了。”

    关海长道:“酒后吐真言!只要殿下点一点头,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关家的媳妇儿!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想说的话,便是我们想说的话!而我家孩儿可正抢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木菀心皱起眉头,牡丹甚是不快,她们对这知君公子倒非不喜,可关海长此言未免霸道,颇有趁人之危、强买强卖之嫌,牡丹说道:“老将军,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玫瑰挥手制止牡丹,说道:“听说露夏朝有个规矩,若男子向女子求婚,女子可向这男子提出一项考验,当男子通过考验后,这女子非他不嫁,可有此事?”

    关海长哈哈笑道:“这陈年烂谷子的规矩,现在不过是个过场,女方若提出的考验不切实际,那是对男方整个家族的羞辱,两家非但不能结亲,反而还会结仇。”他话里语气已有威胁之情。

    玫瑰道:“关于此事,我可不可以向知君提那考验?”

    知君公子听她叫自己“知君”,显得颇为亲昵,倒像是情侣之间故意撒娇刁难的小情调,他心中一荡,说道:“玫瑰儿,你尽管说。”

    玫瑰打了个冷颤,勉强笑道:“那考验倒也不难,我与知君公子切磋武艺,点到为止,若十招之内,知君公子不被我打倒在地,就算是公子赢了,届时关于这门亲事,我如何敢说个‘不’字?”

    知君公子微微有气,说道:“玫瑰儿,就算你我平手相斗,我也未必会输给你,你这考验未免太宽松了。”

    玫瑰道:“知君,若你当真想娶我,越简单不是越好?”

    知君公子这才转怒为喜,点头道:“好,我答应了!”

    关海长心道:“我这孩儿习练纯火寺天狼宗的武艺,龙火至第五层境界,更练成了‘少狂铁身功’,纵然听说这玫瑰功夫高强,但她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莫说十招内胜得过我孩儿,多半还会落败。哼哼,这女娃娃样貌绝美,脾气又倔,身份也高,处处符合我露夏国美德,将来主内主外,正是不可多得的好儿媳。”于是说道:“为他们两人击鼓作兴!”这堂中本有乐器表演,登时响起了振奋人心的鼓声。

    知君公子缓步而出,朝玫瑰伸手相邀。玫瑰起身入场,只见她容颜光彩照人,华服衣袂飘飘,单单这么走了几步,伴随着鼓声,当真有如天仙下凡,令人不由仰慕万分。

    知君公子此生见过的美女不少,但却无一能与玫瑰相比,他满心火热,说道:“玫瑰儿,你先出招吧!”

    倏然间,玫瑰已至他身前,手掌在他胸口一推,知君公子只觉眼中景象乱转,天地颠倒,堂中的灯火急速移动,成了乱七八糟的光线。他脱口喊道:“哎呦!”已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堂中鸦雀无声,众人舌挢不下,面面相觑,谁能料到这朝中武名赫赫的知君公子竟败得如此干脆,这般莫名?

    玫瑰恼道:“喂,知君,你不要我就直说,何必装得这般狼狈?”

    知君公子自己也糊涂,说道:“我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就摔倒了。这一下不...”他想说不算,但立时想起这规矩虽已沦为过场,可仍极受重视,绝无法反悔,否则身败名裂,难以洗刷耻辱。他隐约觉得自己武功远不及玫瑰,却又难以置信。

    关海长怒骂道;“臭小子,你怎么回事?咱俩不是说好的么?”

    知君公子颜面无光,总不能说自己不是玫瑰对手,道:“我....我脚下滑了....”

    关海长思绪纷纷,胡猜乱想:“这小子看似听话,可其实满肚子鬼主意,是了!他生平风流,定然是与哪家的姑娘私定终身,不愿娶这玫瑰,所以给老子来了这么一出!没错,没错,定是如此,他最近与李家的小丫头好的蜜里调油,我怎地一开始没想到?他妈的!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隔肚皮,连儿子都信不过了!连儿媳都不能自主选择了?连婚姻恋爱都能自己做主了?”他本视知君公子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此时怒上心头,对他大为改观。

    玫瑰神色黯然,摇头道:“难,难,难。人生在世,处处艰难,男孩儿家的心思,女孩儿家怎猜得到?”

    牡丹、木菀心也齐声道:“是啊,太难了,你总是被男孩子伤透了心。”

    玫瑰向众人福了一福,道:“请恕我心乱如麻,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关海长无奈,只得命人送玫瑰回驿站,酒席不欢而散。

    三人来到驿站客房内,牡丹、木菀心忍俊不禁,抱着玫瑰大笑。玫瑰也乐了,说道:“你俩笑什么?”

    牡丹道:“师侄,我看你准是为了这知君公子好。”

    玫瑰问道:“小师叔何出此言?”

    牡丹笑道:“你与哪个男人定亲,孟行海就会跑过来把他杀了,你此举是救他一命哪。”

    玫瑰拧她脸颊一把,啐道:“你这张嘴,怎地总是揭人伤疤?”

    木菀心道:“可咱们眼下把关海长得罪坏啦!他若是不接济咱们,咱们岂不是要露宿街头?”

    牡丹道:“那还不算最糟,就怕他把咱们交还给圣莲女皇。”

    玫瑰摇头道:“露夏王朝最大的敌人就是龙国,且国民高傲刚硬,任何向龙国示弱之举,皆会被视作叛国。关海长若真做出这等事,连国主都保不住他的脑袋,所以咱们最糟的局面,就是无所事事,虚度光阴。”

    木菀心点头道:“然后龙国派兵打来,露夏王朝不听咱们劝告,内忧外患,城破国亡。”

    玫瑰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可不能任由旁人牵着鼻子走。”

    木菀心对她了解至深,喜道:“你已有主意了?”

    玫瑰笑道:“露夏朝比龙国更注重武勇,我当不成这死谏的忠臣,难道还当不成武林至尊么?”

    她身份重要,驿站内外布满关海长的耳目,但三人功力皆在龙火功第八层之上,这些守卫在不在,在何处,对她们而言形同虚设。

    三人悄悄潜出驿站,玫瑰将紫星玫变作大飞剑,载着三人穿梭夜空,玫瑰记忆自己看过的地图,不多时,来到城中一处荒僻的民宅上。

    落地之后,玫瑰在民宅门上连敲六下,轻重交替,民宅中人“啊”地一声,将门打开,里头是一对郎中夫妇。

    但玫瑰知道他们并非凡人,而是隐居在此的神裔。

    那汉子高大威猛,模样沉着,见到玫瑰,却欢喜的险些跳上天去,他喊道:“殿.....殿下?”

    那女子也喜极而泣,道:“殿下,我不是在做梦么?”

    此二人是龙火国的逃犯,实则并非夫妇,而是兄妹,因为其父母皆是纯火寺所谓的‘邪神’,被追杀得走投无路,多年前被玫瑰所救,通过富甲帮的商贾送抵露夏国内,扮作接续断骨的郎中,暗中替玫瑰收集消息,多方调查,以备不时之需。

    玫瑰曾对他们说过:“两位,将来或许有用得着两位的地方,还请两位尽力相助。”遂约定了暗号,以免重逢时误会。

    此时此刻,玫瑰见两人情真意切,自也高兴,说道:“我倒了大霉,从龙国逃到露夏朝来了。”

    那汉子说道:“我们只听说殿下遭龙国追捕,可不料竟在此地。”

    女子道:“快请进来!这儿虽然偏僻,但说不定有村民晚上来瞧病。”

三 振翅落鱼塘

    入屋坐定后,玫瑰见屋中家具简单,却并不粗糙,又有一孩子,暂未显露出神裔迹象。她并不多问,只笑着逗了这小娃娃几句。那小娃娃起初有些怕生,但很快便待玫瑰甚是友好。

    那汉子叫松扶,女子叫柳摇,知道玫瑰来找他们必有要事,松扶道:“殿下,我二人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玫瑰点头道:“好,那我有话直说。我想知道这露夏京城分布着哪些武林大派,何者举足轻重?”

    松扶精神一振,似此问正中自己所擅,他道:“殿下问的正好!这京城之中,纯火寺的天狼宗极其重要,皇亲国戚、朝廷权贵,都与天狼宗的大师交情深厚。”

    玫瑰皱眉道:“我虽不怕纯火寺的和尚,但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光明正大,不好动手。”

    松扶、柳摇一惊,齐声问道:“殿下要....要与露夏朝的武林高人作对?”

    玫瑰道:“瞧瞧有没有门路,好让我扬名立万,你先说下去。”

    松扶又道:“殿下所言半点不差,纯火寺权势虽大,但做的都是明面上的买卖,若招惹他们,必惊动官府,俗话说,太岁头上莫动土。”

    玫瑰道:“还有呢?”

    松扶道:“明面上看,除了朝廷外,无人能与天狼宗分庭抗礼,可京城明面之下,另有花坊夜市,真正的繁华之地,叫做蛾眉十里街。那条街上有种种见不得光的买卖,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夜破落,掌管十里街的,是蛾眉派的掌门人,人称‘肝胆游仙’张红莽。”

    玫瑰说道:“我听说过此人,他好像是个极古老的老头子啦。”

    松扶道:“谣言称这张老爷子是当初建立露夏王朝的那位宗祖子嗣,也是当今国主的太祖父,此人年逾四百,龙火功练得出神入化,乃是露夏朝真正的顶梁柱,他武功之高,权势之大,连国主都对他敬仰有加,依赖万分。”

    牡丹奇道:“露夏国人一个个儿都正正经经的,怎地会容忍这么个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吃喝嫖赌,胡作非为的老头子?”

    松扶道:“姑娘有所不知,一国之中,有光必有暗,有些事,明着不能做,得靠说不得的毒计辣手。这张老爷子是黑街上顶儿尖儿的人物,替露夏王朝立下过不少功勋。而若无他这一条门路,以露夏王朝做买卖的头脑手腕,还有那花钱的阔绰劲儿,朝廷早就穷得叮当响了。”

    牡丹不通世务,但玫瑰与木菀心对此早见怪不怪。玫瑰笑道:“好,那就想法撩拨撩拨这峨眉派掌门人。”

    松扶见玫瑰信心十足,自也无所畏惧,他道:“殿下,择日不如撞日。我听朋友说了,蛾眉十里街上,明天夜里会有一桩大买卖。”

    玫瑰问道:“什么大买卖?”

    松扶道:“露夏王朝所铸兵刃乃是当世一流,更在龙国之上。明晚有二十箱兵刃将运出十里街,送到码头,私贩至他国。双方届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玫瑰问道:“买家是谁?”

    松扶慎重万分地答道:“据说是龙火国的,有人猜是女皇的人。不过这消息万分隐秘,未必准确,我也是偶然间才得知。”

    玫瑰难以相信自己的运气这般好,她道:“就是了!就对这批兵刃下手!”

    柳摇忙道:“殿下,双方都是不好惹的。你看这些兵刃招摇过市,京城府衙谁也不敢管,你若要扬名立威,也不必急于一时....”

    玫瑰兴奋异常,道:“不,不,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因为买家是母后,才能令张红莽吃哑巴亏,否则宣扬开去,这私通死敌的大罪,他只能老老实实的担在肩上,即使他实力雄厚,屹立不倒,只怕也要剥下好几层皮来。”

    她明白一国之中,各势力相互制衡,敌敌友友,瞬息万变。张红莽看似风光无限,谁也不敢招惹,但他必然也忌惮纯火寺的天狼宗,正是这错综复杂的间隙,玫瑰才可大展拳脚,找出腾挪的余地来。

    松扶见玫瑰认定死理,知道劝她不动,于是将那买卖的时辰地点如实告知。玫瑰兴冲冲地听着,将一切琐细记住,又问出不少关键问题。木菀心暗叹道:“殿下天生是做贼的料,就算不带兵打仗,当土匪也绰绰有余。”

    .....

    次日深夜,三更时分,蛾眉街上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偶然间有打鼾、犬吠之声,更显得万物阴冷寂静。

    一团白雾宛如游蛇,沿街前行,在这白雾之中,正是蛾眉派押送货物的人马,夜寒袭来,众人穿着大氅,披巾戴帽,口中吐出寒雾来。

    领头之人,乃是峨眉派青烟堂的堂主张孝存,他是张红莽的长子与门中一位女徒所生的私生孩儿,在门派小一辈中可称得上是头号猛将,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做事机灵果断,深得其父器重。

    此时,天又黑又冷,即使他是龙火贵族,也感到无精打采,颇不好受。他打了个喷嚏,骂了一声:“他奶奶的,这买卖真不好做!非得在夜里过街,跟个出殡似的!”

    他身边副手道:“师兄,你想想走这一趟,能得多少好处,便也不觉得冷了。”

    张孝存心情大好,笑了起来,擤了擤鼻涕,道:“以前是替老爷子办事,这一回是替咱们自己卖命。”原来此次买卖,张红莽正在闭关,并不知情,而是张孝存不甘每次买卖只分得小头,自找了一群人马,联系上家下家,擅自行事。他仗着是张红莽的亲孙子,倒也不惧事情败露。恰恰相反,若老爷子事后追究起来,他只需奉上几成红利,张红莽反而会夸他精明强干,天不怕地不怕。

    这是名利双收的好买卖,此次若成,今后海阔天空,他就算闯出名堂来了。

    那白雾是道术士施展的道法,其实并无必要,在京城之中,任何人在夜间见了“肝胆游仙”的字号,谁也不敢多看一眼,遑论多问一个字?

    迎风耐寒地来到码头,收货的已然等候多时。来者约有十来人,皆黑衣蒙面,天上月光明亮,数十丈内,视野开阔,并无埋伏。

    其中一蒙面人走上前来,说道:“亲家,验货了。”这是道上规矩,管买卖对方叫‘亲家’。

    张孝存嘟囔道:“多此一举,我张家做买卖,岂会不规规矩矩?”

    蒙面人笑道:“一回生,二回熟,若这次做得好,还有回头客。”

    张孝存听出此人是龙国京城的口音,心中一凛,想起露夏国律法对通敌之罪最为严厉,他道:“亲家,龙国来的?”

    蒙面人并不多言,向手下招了招手,从黑暗中出现一辆马车,张孝存等盯着马车瞧,直至见到马车里满满的都是金银,另有一叠整齐的翡翠。

    张孝存咧嘴而笑,道:“管他娘的。”他一方同门也都笑了起来。

    忽然间,马车夫惨叫一声,翻身落马。马车上出现另一黑影,但那黑影并非穿着黑衣裳,倒像是浓墨绕着此人盘旋飞舞,留下尾迹。黑影一扬手,浓墨宛如飞箭,击中周围所有人,众买家身子摇晃,同时软绵绵地倒下。

    蒙面人首领怒道:“张孝存!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他妈的不讲信用?”

    张孝存愕然道:“我怎地知道?”他望向那黑影,喝道:“你是何人?不知道这是谁的买卖么?”

    黑影点头道:“张红莽张老爷子,若非如此,我也瞧不上你这点东西。”

    张孝存隐约觉得此人乃是女子,心想:“决不能容此人活着,传扬此事!”他道:“活的不耐烦的表子,给我动手!”

    众同门一齐拔出腰间暗器,朝这女子扔去,暗器名曰“钓鱼索”,在夜中只见十点猩红飞过,当真隐秘无比。此物在空中能自行加速,追击目标,不必龙火功,连凡夫俗子也能运用,中者浑身剧痛,当场丧失气力,不死也会重伤。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物只能使用一次,用后立即作废。

    众红星飞到那黑影身前一尺处,先后熄灭,没了踪迹。张孝存大吃一惊,又道:“拔剑!”

    同门拔剑在手,分左右抢上,施展“蛾眉水云剑阵”,只见众人身上龙火发散,宛如水云渺渺,隐藏了杀机,剑光恍惚,迷人耳目。此阵隐秘且凌厉,即可用于江湖械斗,又可化作战场的大阵,乃是蛾眉派老祖张红莽的得意之作。

    那黑影身边出现一娇小的人影,那人影轻笑了一声,身子一转,手臂连点,也不知怎地,众人手中长剑咣当声响,全都断得干净。张孝存大惊失色:“同门龙火功皆在第三层朝上,合力施展剑阵,连我也不是对手,来者武功怎地这般高强?”蓦然间,他想起一事,更是魂飞魄散:“那些剑用黑铁与好钢融合锻造而成,她徒手竟能将剑折断,这是何等神功?”

    他定睛一瞧,第三个黑影站在同门之间,不知是何时来的,而那些同门也已整整齐齐地绕着她躺成了一个圈,不发半点声息。

    张孝存颤声道:“你.....们....究竟是谁?”

    头一个出现的黑影说道:“你问错了问题。”

    张孝存道:“问错了?”

    那黑影道:“你该问:‘你们究竟是什么’?而非‘你们是谁。’”

    张孝存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再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

    黑影答道:“死亡。”说罢朝张孝存伸出了手。

    张孝存大骇之下,想要逃走,但被那黑影真气一震,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四 打蛇随棍上

    次日午后,玫瑰与牡丹、木菀心游玩于街市,蓦然间人烟渐少,连商贩也躲得不知去向。

    玫瑰见一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从拐角走出,朝玫瑰鞠了一躬,道:“殿下,鄙人蛾眉派张绣,我家‘肝胆游仙’张老爷子有请。”

    玫瑰故作惊讶,道:“是威震京城的蛾眉派张老爷子?为何找我这落难之人?”

    张绣微微一笑,道:“或许是老爷子在明月码头遗失了事物,又被殿下拾走。”

    玫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说道:“唉,真是平白无故多了一桩麻烦事,令人毫无头绪。劳烦张公子带路。”

    张绣道:“不敢当,不敢当。”话音刚落,一匹马车已在他背后。玫瑰道:“好一招‘指路为马’。”

    三人上车之后,张绣上马驾车,往蛾眉十里街行去。玫瑰见此处繁华热闹,又似乱成一锅八宝粥,小贩屠夫、妓子贵族,那些个三教九流的人物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街两边没有一家不是店铺,更没有一家不张灯结彩,吆喝着拉客上门。众行人看见张绣的马车,如见了皇帝一般纷纷躲闪,生怕慢了半点。

    少时,到一闹中取静、雅致优美的庭院,这庭院之内有一大宅,倒像是清修道士的居所。但玫瑰见其中假山真水、小河绕花,幽兰青竹,仙鹤白犬,彰显主人卓尔不群、超凡脱俗的气派。

    进入宅子,则是宽敞明亮的前厅。正中是一长发披肩、不束发辫的白发老者,他盘膝而坐,气势如雄狮猛虎,又似潜龙隐凤,他身边是两个中年汉子,神情精悍。角落里坐着几个年轻弟子,鼻青脸肿的,一副丧气模样,玫瑰倒也认得,正是昨晚做买卖之人。

    玫瑰等躬身行礼,道:“藏玫瑰、牡丹、木菀心三位拜见前辈。”

    老者面无表情,喝了口清茶,道:“老夫张红莽。”

    玫瑰道:“前辈威名,如雷贯耳。”

    张红莽放下茶碗,指着张孝存等人,说道:“这几个孩子,昨夜犯了错,不知怎地得罪了姑娘你,我已经严厉教训过了。”

    玫瑰奇道:“他们没得罪我啊?前辈可是有什么误会?”

    张红莽露出麻木、僵硬的笑容,说道:“明人不做暗事,死亡小姐,你徒手断刀的功力,当真令人佩服至深。”

    玫瑰笑道:“我可没那本事。”

    张红莽道:“姑娘一再否认,未免太失礼了。”

    玫瑰摇头道:“功力能断利刃的,是我这位牡丹妹妹,我可是唯有瞠乎其后、甘拜下风呢。”

    牡丹嘻嘻笑道:“姐姐你何尝不能?只是没用出来罢了。”

    张孝存惊怒交加,嚷道:“就是她们三个雌的!京城之中,只有这三人说龙国口音,与龙国有仇,武功高低也无人知晓!没人见过!”

    张红莽手一扬,张孝存被一团绿色真气缠住脖子,吊了起来,他一张脸涨得血红,手抓脖子,却什么都抓不住,眼见他意识模糊,行将断气,张红莽这才收了功力,张孝存重重摔下,他的同党皆惊恐万状。

    张红莽道:“若你不是我孙子,我早杀你十回了。”他见玫瑰气定神闲,全不以自己神功为异,于是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鞠躬,他这般一动,其余人也都照做,但旁人是单膝跪地,低下脑袋,比张红莽恭敬得多。

    玫瑰忙道:“不敢受此大礼。”

    张红莽道:“我这孙子不懂事,私贩我国精制兵器给敌国细作,我本欲将他处死,但如今我张家人丁稀少,子孙不多,暂且留他一命。姑娘阻止此事,实已为敝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老夫在此谢过。”

    玫瑰闷声不响,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张红莽又道:“然则老夫有个规矩:但凡老夫的买卖,是不许旁人打扰的。若有人坏了这规矩,老夫一来必要讨回所失,二来需追查到底,令那坏事之人付出代价。换做旁人,我不会在此接见,即便接见,也必五花大绑,刀刃架于脖颈。只是老夫钦佩殿下,故而破例,希望殿下明白。”

    玫瑰道:“明白什么?”

    张红莽身边的心腹齐声喝道:“藏玫瑰,你少装傻!”

    玫瑰笑道:“我不是装傻,而是真傻,贵国的事乱糟糟的,我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

    张红莽左手边的汉子闪身而来,指尖如刺,直至玫瑰咽喉、眉心等要害。玫瑰袖袍一拂,那汉子脚下踉跄,不由自主地倒飞回去,再度跪地坐好,好像根本未动过一般。

    与此同时,右手边那汉子双掌齐拍,两道精妙而刚猛的掌风袭向玫瑰,木菀心以掌做刀,朝那掌风横切,掌风登时溃散,那汉子脸上变色,闷哼一声,险些摔了个屁股开花。

    张红莽目光惊诧,挥手制止两个心腹,说道:“我这两位义子,算是我近年来培育的得意门生,他们衣物中穿着华亭薄甲,运功之后,已踏入龙火功第六层的门径,想不到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仍是不值一哂。”

    玫瑰道:“两位大叔见我们是小姑娘,手下留情罢了。大叔,多谢啦。”

    那两个心腹听她谦逊,脸色稍稍好转,目光略微有敬重之意。

    张红莽道:“姑娘,你可知我失落的那批货价值几何?”

    玫瑰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红莽道:“这二十箱兵器,若卖给别国,值三千两翡翠。老夫家中人口众多,看似风光,实则缺钱,还请姑娘归还,无论有何请托,老夫必竭力办到。”

    玫瑰皱眉道:“老爷子这话当真奇怪,京城地方这么大,你掉了东西,我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找得到?我记得昨天确实在某条地道里东游西逛,也好像见到了不少大箱子,但那大箱子未必是老爷子你的事物。唉,不对,容我再好好想想....”

    张红莽城府再深,此时也已恼羞成怒,他道:“殿下,老夫不才,想要向你讨教一招!”说话间张开手掌,一股浩大雄浑的真气涌向玫瑰,刹那已将她笼罩。

    玫瑰心中一凛:“好深的龙火功!他是想置我于死地?”不敢怠慢,持紫星玫在手,一招“素月分辉”,剑气剧增。她有意试探这张红莽功力到底如何,更欲当场立威,这一剑已用上了十成力道。

    张红莽这一手‘悠然掌’是他成名百年的绝技,炉火纯青,精纯无比,看似缓慢,但掌力实可撼动山岳,不料玫瑰这一剑蕴含卸力之巧,又充满极强内劲,他手臂一颤,险些被她弹开。他心头大怒,也立时使出全力,但听轰地一声巨响,这间前厅墙毁门飞,除了牡丹、玫瑰、木菀心、张红莽之外,其余人皆哇哇惨叫,摔到了院子里,这富丽堂皇的前厅也只剩下一具空架子。

    玫瑰挥手驱散烟雾,咳嗽道:“这好端端一间宅子,又何必闹成这般惨样?老爷子,你纵然有钱,可也得爱惜家财啊。”这两人全力比拼,若非此处是鸿钧逝水,抵消了两人之劲,不仅前厅,整座大宅都将毁于一旦。

    张红莽冷笑一声,毫不在乎,复又坐下。玫瑰暗忖:“他功力多深我未能探知,但他心意之狠,连子孙性命都全不在意。”刚刚若非牡丹、木菀心两人出手相救,屋中其余蛾眉派的人已死在两人对招之下了。

    张红莽道:“如此说来,殿下是不愿归还老夫失物了?”

    玫瑰吐吐舌头,道:“老爷子,我正好要求你一件事,若能办成此事,我没准能替你把东西找回来。”

    张红莽气往上冲:“你抢我东西,揍我孙子,毁我宅子,还有脸提要求?当真厚颜无耻!”但他对玫瑰功夫深为忌惮,更知道木菀心、牡丹功力不在玫瑰之下,即使他能稍胜玫瑰,遇上这三人联手,也是毫无胜算。他装作莫测高深、镇定自若的模样,道:“殿下说来听听。”

    玫瑰道:“我想见见你们国主,与他畅谈一番。”

    张红莽心头一紧,道:“姑娘可是要告知他这桩买卖?”

    玫瑰摇头道:“事关我母后隐情,我需如实告知国主。老爷子神通广大,这等区区小事,岂不是一蹴而就么?”

    张红莽答道:“这件事难如登天,凭你眼下境况,绝无可能。”

    玫瑰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就不管啦,老爷子,祝你早些取回自己丢失的宝贝,也盼你家人保守秘密,莫传出那买家是谁的消息。”

    张红莽道:“殿下,老夫委实爱莫能助。只因我国地位分上下,对待分明,处置森严,规矩如山,等闲不可更改。姑娘是龙国逃犯,对我国而言,比之农夫尚有不足。国主无法见你,否则有辱国体。”

    玫瑰不料还有这等麻烦,道:“但凡事皆可变通,不是么?”

    张红莽沉吟片刻,道:“这是自然,若姑娘为我露夏国立下大功,受百姓爱戴,到了那时,我再牵线搭桥,姑娘自可得偿所愿。”

    玫瑰道:“大功?什么大功?制止有人通敌卖国,算不算大功?”

    张红莽脸色铁青,忍住怒气,道:“姑娘最好去问问在露夏国的朋友,瞧瞧有什么事可做,老夫年老,体力不济,咱们就此别过!”说罢一拂袖袍,下了逐客令。

五 出海寻罗刹

    玫瑰三人找一处酒楼,包了一间厢房,要了些吃喝,木菀心道:“这‘肝胆游仙’当真小气。”

    玫瑰道:“可不是吗?连茶都没让咱们喝一杯,我说了半天,当真渴坏啦。”

    牡丹、木菀心齐声笑道:“不是说他这事小气,是说他不肯帮咱们的忙。”

    玫瑰答道:“但咱们此行终究有所收获,至少与这老头过了两招。”

    木菀心道:“是啊,此人武功或许是露夏国第一,你与他比武之事很快就会传开。”

    牡丹道:“露夏国敬佩武功高强之人,想必咱们很快便会生意不断,财源滚滚啦。”

    玫瑰啐道:“我不是要开镖局,而是要见国主,就算打遍露夏国,再找不到敌手,但那国主说不定还是不想见咱们。”

    牡丹说道:“那就闯进宫去,瞧瞧他能怎样!”

    玫瑰道:“多年来,母后不曾少派刺客潜入‘朝露城’,听说无一人活着返回,更无一人能够得手。朝露城里要么有神仙镇守,要么有厉害机关,咱们不必冒险,更不能与那国君闹翻了。”

    此时,三人不约而同地说道:“去问问松扶大哥有何门路,他消息最是灵通!”

    当即匆匆吃了饭菜,趁着天黑,风风火火赶往松扶住处,以玫瑰此时功力,紫星玫凌云腾飞,比飞燕更为迅速。

    松扶那屋子里阴暗无光,寂静无声,玫瑰心中一颤:“现在可不是熄灯睡觉的时候,莫非松扶大哥出事了?”

    赶到门前,玫瑰轻推屋门,闪身而如,紫星玫散发剑芒,照亮全屋,松扶站在床边,回过身来,见到玫瑰,奇道:“殿下,怎地连门都不敲?”

    玫瑰松了口气,道:“我察觉你屋子里没半点人气,有些慌了。”

    松扶笑道:“殿下莫要担心,我隐姓埋名在此,他们无论如何察觉不到我。”

    木菀心问道:“柳摇姐姐呢?”

    松扶指了指床上的孩儿,道:“孩子患了怪病,柳摇上山采药去了。”

    玫瑰道:“我可以用木行真气替他医治。”

    松扶叹道:“殿下不必辛劳,这病唯有咱们神裔能得,寻常法子....无法治愈,但我自有把握,能够药到病除。”

    玫瑰笑道:“好吧,没事就好。我来另有事相求。”

    松扶蓦然跪地说道:“殿下待我何等恩重?有事尽管开口。”

    玫瑰微觉吃惊,忙将他扶起,道:“大哥,都是过去的事,你何必念念不忘?”

    松扶情绪甚是激动,他叹道:“唉,我想着殿下对我的好处,越想越觉得....不能帮殿下的忙,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玫瑰道:“大哥,你已帮了我的大忙啦。”于是将劫持货物,会见张红莽之事如实告知。

    松扶点头道:“露夏国确实有此习俗,对他们而言,国主乃是神祗,平民百姓若要见他一面,非得积累功德才行。”

    玫瑰道:“难处就在这儿了,我如何才能积累出极大的功绩,能让我见上这国主一面?”

    松扶低头沉思,搓着手掌,玫瑰见他甚是苦恼,稍觉过意不去:“他孩子病了,还得为我分忧。我无论如何不能令他们陷入险境。”

    过了半晌,松扶道:“有一件事甚是危险,连露夏国的官兵也一筹莫展,若殿下能办成此事,功劳之大,将更胜过露夏国的一众知名英杰。到了那时,即使殿下不想见那国主,只怕也推脱不掉。”

    玫瑰道:“我先听听,尽力而为。”

    松扶道:“出了定海堡后,往西南方行去,那儿有一片海兽众多的海域,在那海域里有一群恶盗,自称‘十二罗刹’,时不时抢夺露夏国船只,露夏国追捕这十二罗刹,却一直毫无建树。”

    木菀心皱眉道:“连露夏国这等兵力,也奈何不得这十二罗刹?”

    松扶道:“她们藏身之处甚是隐秘,途中有海兽拦路,凶险卓绝。这十二罗刹出巢穴抢劫杀人之后,立时逃回巢穴中,海兽不阻挠她们船只,只破坏露夏国船舰。”

    玫瑰道:“露夏国难道没有擅长水行的道术士么?若有十来个道术士共同出海,加上龙火贵族,岂能不胜?”

    松扶摇头道:“一来这十二罗刹所在荒僻,偶尔抢劫,损失倒也不大,露夏国不愿兴师动众;二来众贼也危害龙国商船,可以作为牵制,他们见龙国不动手,也不愿成全龙国。”说罢打开一个木箱,木箱中是这十二罗刹的海捕公文,各个儿悬赏极高,长得青面獠牙,丑陋到了极点。

    玫瑰与木菀心、牡丹互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见到了喜悦之情。玫瑰笑道:“松扶大哥,真难为你耳目这般长远,简直胸怀万象,无所不知。”

    松扶道:“殿下,十二罗刹非同寻常,其中首脑更曾震动露夏王朝,你千万三思而后行!”

    玫瑰道:“放心,出不了岔子,你告诉我那海域大致所在。”山剑天兵派也教过海战要诀,玫瑰聪明好学,处处争先,对这门学问同样擅长。松扶拿出海图指点一番,玫瑰已了然于心。那地方离定海堡约三百里之遥。

    随后,三人来到沿海的山崖上,此时月黑风高,她们坐上紫星玫,转眼已在海云之上。

    玫瑰取出松扶所赠的罗盘,观察方位,生怕错过了路,并未全速疾行。约莫一个时辰后,牡丹朝下一指,道:“那里,看见没?全是海兽!”

    众海兽在零星的岛屿上睡着,比鳄鱼更大许多,似马非马,有一双长长的前肢,粗壮的后肢,四肢上有鱼鳍,也有捕猎用的爪牙。

    玫瑰想起在海法神道教中读到过这种海兽,叫做马头匪,乃是一种元灵,因其行径残忍好杀,常常掀起海浪,吞噬船只,杀害船员,更捕杀海鱼,并非为了充饥,只是为了取乐,有如土匪一般,由此得名。此地马头匪数目繁多,从高空望去,仿佛蓝色山脉上密密匝匝的小石头。

    玫瑰心想:“不必招惹他们。”

    飞过马头匪的领地,又见一座不小的岛屿,密林山崖遍布其上,几艘大船停靠岸边。岸上还有几座马头匪形状的雕像,雕像下铺着一地的尸骨。

    木菀心道:“他们用活人祭祀元灵,才得以通行么?”

    玫瑰细细看停靠的船只,其中一艘是露夏国的商船,船上血迹未干,竟是被刚刚捕获的。

    牡丹道:“正好救下人来,回露夏王朝邀功。”

    玫瑰道:“不错,就像当年行海与沉折一样。”

    牡丹来了兴趣,急切问道:“他们有何壮举么?”

    玫瑰道:“唉,我就不该多嘴,等回去之后再说给你听。”

    木菀心瞪目眺望,指着山间层层山寨,说道:“应当就是那儿了!”

    山势平缓向上,山寨里每隔约四十丈,就有一处木塔关卡,从下到上共有十处。玫瑰见放哨的海盗中,十人中有一人穿着龙国士兵的甲胄,愈发感到惊奇。

    但那关卡拦不住她们,她们来到后山,这里是高耸的悬崖,玫瑰驱使紫星玫绕开哨塔,径直落在山寨屋顶。

    木菀心道:“我潜入里头,打探敌人头目动向,那些喽啰不必管了。”

    牡丹道:“我捉个小贼,一问就问出来啦,何必那般麻烦?”

    突然之间,一只巨手穿破屋瓦,抓住木菀心脚踝。木菀心猝不及防,被扯了下去,下方顿时尘土飘飘。

    玫瑰喊道:“菀心!”飞身跃下,施展死亡剑诀,令周围敌人战意锐减,动作无力。“呼呼”声响,火把被人点燃,玫瑰身处一极大的厅内,那十二罗刹坐在太师椅上,齐声奸笑,同时站起身来,掌中皆有一柄奇形兵刃,有的是人骨做的砍刀,有的是大鱼骨头般的鱼叉,有的是肠子做的长索,无不造型可怖。

    玫瑰喊道:“菀心,没事么?”

    剑光圈转,那巨手碎成肉末,木菀一跃而出,心道:“没事!”

    玫瑰望向上方,道:“牡丹!”

    但牡丹并无回应。

    玫瑰与牡丹身心可互相感应,她知道牡丹并未受伤,但人已不在此处,而在岛上的另一端,相隔足有十里之遥。玫瑰心中一惊,想:“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空间挪移的阵法?”

    木菀心急道:“殿下,他们早知道我们会来!”

    十二罗刹各个儿尖牙利嘴,虽丑陋得各有特色,但委实难辨谁人是谁,位于正中的罗刹笑道:“藏玫瑰啊藏玫瑰,只怕你死到临头,仍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玫瑰仔细回思这一天来的种种际遇,翻找回忆中的线索,不久已然心知肚明:“张红莽提出要我建功立业,才能见到国主,又让我去问我城中的‘朋友’。他这时只怕知道松扶大哥帮我,也早已定好了害我的计策,于是他派人下毒,害了大哥的孩子,更极可能绑走了柳摇姐姐,逼迫大哥骗我来找这群女妖怪。此地海贼与张红莽定有勾结,这老贼老奸巨猾,诡计多端,我太轻视他了。”

    想到此处,她道:“张红莽老爷子神功盖世,更难得神机妙算,高明,实在高明。”

    那罗刹首领眼中寒光一闪,道:“如此也好,省得你死时成了个糊涂鬼。”

    玫瑰倏然挥剑,罗刹首领身子一震,软软瘫倒,众人一看,才惊觉她已然死了。

    玫瑰叹道:“老爷子与我切磋过武艺,又怎地指望让你们做我的敌手?他手段着实不差,可细微之处,却大有改进的余地。”

六 有缘来相会

    众罗刹露出尖牙,五官扭曲,挤在一块儿,喊道:“大姐!”“这小贱人竟然偷袭大姐?”

    玫瑰将长剑向上一撩,剑气无形,霎时又杀了两个罗刹。这十二罗刹各个儿力大无比,皮粗肉厚,却如何挡得住死亡剑派的绝学?她们见此情形,惊骇万分,朝桌椅壁柱之后躲去。

    此时,半空中嗖嗖作响,有箭矢飞向玫瑰、木菀心。木菀心转动手腕,死亡般的剑意凝在前方,箭矢无力前行,斜斜落地。

    玫瑰心道:“是龙国的爆裂弩弓?这岛上果然有龙国的人。”

    从一侧走出多人,皆穿龙国甲胄,玫瑰望着当先将领,叹道:“风宣,是你?”

    这支龙国士兵的首领正是藏风宣,他手持战斧,面对玫瑰时,身躯甚是僵硬,干巴巴地说道:“殿下。”

    玫瑰问道:“是母后让你来的么?”

    藏风宣道:“殿下,现在回头,为时还不算晚。圣上对你仍有慈母之情,她对我亲口说,除非万不得已,决不能伤你性命。”

    玫瑰道:“你老实告诉我,母后是否与张红莽串通一气了?”

    藏风宣回答:“富甲帮与张红莽有生意往来,他欲报复你,我们欲抓你,故而一拍即合,设计引你过来。”

    玫瑰又道:“这些海盗是听命于母后,还是听命于张红莽?”

    藏风宣露出厌恶之色,道:“听命于….圣上。”

    猛然间,剩余罗刹女怪从藏身处走出,她们形貌变得凶恶异常,体型肥胖、健硕,遍体浓密的黑发,犹如尖刺般凸出,在她们体外,绿火正灼烈燃烧着。

    玫瑰心想:“这是妖火,与母后一样。她们练有妖火功?”

    众女怪喊道:“将这两个贱人杀了!”声音粗豪,极其难听。话音未落,已迅速朝玫瑰冲来。

    藏风宣道:“夹攻她们!”语气颇不情愿。龙国士兵继续朝玫瑰射箭,去势猛烈,凌厉难挡,但木菀心挡在中间,便如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将飞矢尽皆击落。

    玫瑰道:“菀心,莫束手束脚了!”她迎向众罗刹女怪,一招“宝树交枝”,分刺四方,嗤嗤几声,杀了三敌。随后单手一推,化解左方敌袭,身子当空倒翻,同时双足连连踢出,中脚的女怪皆鲜血狂喷而死。

    藏风宣见弓矢无效,持战斧劈向木菀心,木菀心叹一口气,挡了两招,第三招反攻,掌力竟从背后绕出,砰地一声,正中藏风宣后背。藏风宣闷哼一声,晕了过去,他功力虽远不及木菀心,但身经百战,照理不会败的如此不堪。只是他出招时犹犹豫豫,心意不坚,在死亡剑派无孔不入的剑意之前便全无还手之力了。

    约过了一盏茶功夫,这罗刹堂中已不剩一个敌人,不是被玫瑰所杀,就是被木菀心放倒。木菀心道:“殿下,牡丹也没事,那儿埋伏的敌人被她打发了,但她似乎迷了路。”

    玫瑰道:“不可掉以轻心,敌人有极奇特的法术。”

    木菀心点点头,但也是她艺高人胆大,又精通破解机关陷阱之道,施展身法,霎时黑雾绕体,好像隐形了一般,朝楼中后方探去。

    玫瑰看了看藏风宣,运无妄心决探入他经脉,确信他并未被圣莲迷惑,之所以前来追捕自己,纯是因为对圣莲的一片忠诚。玫瑰心想:“我背井离乡,无安身之处,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但众叛亲离,与原先的朋友反目成仇,心中自不好受。母后故意命风宣追捕我,她正是用这法子扰我心神,又或是以此嘲笑我,羞辱我,甚至激怒我。”

    但玫瑰并没有那么软弱,她站起身,走向与木菀心相反的方向,她深知事发仓促,张红莽与十二罗刹定有书信往来,这十二罗刹不像是处事细致之辈,多半会留有线索。

    她脚踩过十二罗刹与众喽罗的血泊,脚底黏乎乎的,吧嗒吧嗒声响起,除此之外,别无其余声息。

    她眼前一片恍惚,于是眨了眨眼,忽然间,无数黑色尖针落向玫瑰。玫瑰身子一转,真气护体,尖针叮叮当当落地,她看清自己已经身处密林之中,从树叶缝隙中透过妖异的光。

    她吃了一惊,知道自己与牡丹一样,被人挪移了方位,到了岛上某处,远离了那山寨。她与木菀心、牡丹立时生出感应,知道彼此境况,心中稍定,寻思:“是祭祀!那人用十二罗刹等人的性命施法,才令我难以察觉。”

    敌人在此布下了陷阱,那施放黑针的正是刺客。

    背后轻响,玫瑰立即提气防御,黑针奈何不得她的死亡剑诀,又一次掉落在地。玫瑰环顾四周,却找不到敌人藏身在哪儿。此人无疑在移动方位,但却不发出半点声响。

    玫瑰取出法宝“玉净瓶”,眨眼间,她所在之处也生长出茂密的树木,掩藏了她的行踪。她在这玉净瓶所造的小树林里,借木行真气,仿佛成了山神土地一般,可以自由穿行,不受任何阻碍,而敌人等闲也难以找得到她,如此敌人的优势已被抵消。那敌人若追踪入小树林里,反而逃不过玫瑰的耳目。

    上方豁然声响大作,黑针密如飞蝗,朝这片小树林罩下,乒乒乓乓,摧枯拉朽,于是树枝断裂,花草粉碎,泥土翻飞,大地陷落,仿佛被冰雹砸过一般。只弹指一瞬,这小树林已被这“黑针瀑”的暗器功夫摧毁殆尽。

    一个黑影潜入这片残破树林里,那黑影身穿黑袍劲装,身材纤细,戴着手套,穿着短靴,是个面目铁青,眼神寒冷的女子。她察觉不到玫瑰的活气,露出满意的笑容,但她生平杀戮太多,这笑容有些残忍。

    她在妖界也是臭名昭著、令众妖胆寒的杀手,号曰‘修妒’,此次万妖女皇将她召来,命她捕捉玫瑰,但女妖却看不起这女皇,也不想遵照这命令。藏玫瑰浑身散发着死亡气息,修妒嗅得到,知道她不易对付,她不愿太麻烦,杀了玫瑰是最简洁的法子。

    忽然间,她背脊发寒,回身施展黑针瀑,顿时黑针如雨,但她身后那人身形一晃,穿过黑针,一剑刺中修妒,修妒尖叫起来,感到死亡的寒冷流遍全身。

    玫瑰身子发颤,拔除刺中自己的黑针,黑针上有剧毒,纵然死亡心诀令她有自行解毒之能,却也极不好受。

    她问道:“那布置空间挪移之法也是你?”

    修妒冷笑道:“那是万妖女皇传我的法宝,她说你三人联手不好对付,命我各个击破。”

    玫瑰心想:“还好她先找的是我,若换做牡丹、木菀心,说不定让她跑了。”

    她布置那小树林时,立时便想到自己未必能逃过刺客耳目,她脚上踩着罗刹女怪的血,也中过空间挪移的法术。于是她用无妄心决覆盖自己体表,刹那间令自己与死尸无异。果然,就在她运功完毕的一瞬,敌人施展绝技,将小树林毁灭。纵然以玫瑰功力之强,诀窍之妙,也难以全数化解。

    她虽受了伤,但敌人也放松警惕,出来查看,中了玫瑰之计。玫瑰用无妄老人的“死剑”命中了刺客,纵然她是极强的妖魔,也已必死无疑。

    修妒缓缓站起,与玫瑰四目相对,两人一时皆不动弹,掉落的花瓣、树叶漂浮在两人周围,似极缓慢,又似极快。

    突然,修妒大叫,拔出腰间弯刀,化作一道绿色弧光,玫瑰还以一招“尽灭渊海”,真气如深渊般静候万物,消融万物。但修妒不过虚晃一枪,闪至玫瑰身后,掌中再扔出黑针瀑来。玫瑰手臂悠然圈转,将黑针挑飞。修妒趁机踏上一步,一刀斩向玫瑰脖子。玫瑰再使出“皈依月面”,挡下这一刀,紧接着,她的剑光柔和如月,轻轻照过修妒身躯,所到之处,留下深深的创伤,修妒伤处喷血,她大骇之下,往树林方向逃窜。

    玫瑰并不追赶,只凝视着修妒逃跑的身影,那身影缓了下来,终于扑倒在地,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

    玫瑰心想:“万物中有一死,妖魔也不例外。被死亡剑诀所杀的妖魔,只怕不会从妖界重生了。”

    她静下心来,调匀真气,驱逐毒素,惊觉自己消耗得十分剧烈,这女妖功力仅比自己稍逊一筹,玫瑰所用的绝技对自己损伤也非同小可。

    她心想:“自从我收获外公的绝学以来,很少再有独自对付强敌的时候,用得越少,越是生疏。从今往后,即使并无敌人,我也要多思索,多习练才是。”

    此刻,玫瑰感到体内毒素加速流转,喷出体外,她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见这树林也变得虚无缥缈,从树皮间流出血液来。

    她有一种如临深渊之感,毛骨悚然,心想:“糟了,这毒素并不杀我,莫非是想将我挪移至妖界?”

    果然如玫瑰所料,她身子变得迟缓沉重,仿佛被绑了铁块,沉入海底。她竭力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全无依靠。

    紧要关头,一道紫光从天而降,在她周围绕了一圈,似斩断了玫瑰的枷锁,又有一人伸出手,将玫瑰用力一拉,玫瑰身子一轻,犹如从噩梦中惊醒。

    来人并非牡丹,也非木菀心,而是另一个美貌少女,那少女穿一身紫衣,巧笑嫣然,却极为柔弱,脸上略有病容,她目光惊异,呆呆地望着玫瑰。

    少女道:“玫瑰姐姐?”

    玫瑰甚是感激,轻声问道:“多谢….相救,妹妹,我见过你么?”

    少女道:“我是缘会啊,当年在声形岛上,你和爹爹曾来看过我,你对我很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七 瑶花分碧海

    玫瑰惊讶万分,道:“你是小缘会?我听说你当年失踪后,行海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缘会眼神茫然,道:“我也不怎么清楚,那年天结的晚上,我浑浑噩噩的,等我醒来,已到了全然不认得的地方。我想过去找爹爹,可人生地不熟的.....”

    玫瑰回想她先前救自己的身手,只觉高明异常,她笑道:“你是不是遇上了奇遇,才练成了这身功夫?”

    缘会道:“是奇遇,但很是可怕,在我睡梦中,有一头紫色的仙鹤来找我,教我武艺,让我办事。”

    玫瑰心中一凛,道:“断翼鹤诀?”她曾听朝星说过相似情形,且这法门听来凶险,乃是入邪征兆。

    缘会显得甚是害怕,道:“玫瑰姐姐,那仙鹤似乎很恶毒,你还是离我远些为妙。”

    玫瑰道:“这些年你一直一个人么?”

    缘会点了点头,道:“那天之后,我变得有些怕生人,我....很孤单。”她低下脑袋,看来楚楚可怜。

    玫瑰笑道:“你和我在一块儿吧,我虽然倒霉,但有好几个朋友,绝不寂寞。”

    缘会喜道:“真的?可我古里古怪,姐姐你当真要收留我?”

    玫瑰道:“不是我收留你,而是你收留我,若不是你,我早就被捉到妖界去啦。”

    缘会闻言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欢畅,但玫瑰却觉得说不出的诡异,说不出的可怖。

    她察觉到缘会不正常,对自己有所隐瞒,眼下却不必揭穿,至少缘会确实救了玫瑰的命,无论她有何企图,都是玫瑰欠她的,知恩图报,是玫瑰此生的信条。

    这时,木菀心、牡丹分从两边跑来,木菀心道:“殿下!”牡丹喊道:“小师侄!”两人看见玫瑰与缘会,皆是一愣,又忙不迭地查看玫瑰伤势。

    玫瑰道:“小缘会曾经险些做了我的女儿,今天又救了我一回,哈哈,真是再巧合也没有。”

    或许并非巧合,而是断翼鹤诀指引着她来找玫瑰,但玫瑰不在乎,她需要能帮她的人,哪怕是暂时的盟友。

    牡丹嘻嘻笑道:“那她岂不是我的小徒孙?”

    木菀心则道:“多谢妹妹救了我家殿下。”

    缘会温婉一笑,向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木菀心挥了挥手中一封书信,道:“十二罗刹的桌上发现此物,上头有张红莽的印章和信物。被海盗劫持的商人全数被杀,我本想抓个龙国士兵当人证,可现在也无必要了。”

    玫瑰道:“是啊,就算抓了人证又如何,张红莽可以说咱们栽赃陷害。况且咱们要找人告状,也没半点门路。”

    牡丹道:“咱们为何不去找关海长?他可是三军统帅。”

    玫瑰道:“他?这老小子张口闭口就是‘儿媳妇’,且未必愿得罪张红莽。”

    木菀心道:“那么....纯火寺天狼宗?”

    玫瑰叹道:“是啊,只有试上一试了。”

    另两人助玫瑰疗伤,驱散大半毒素,随后四人赶赴海岸。玫瑰问缘会这些年住在哪里,为何会跑到这海盗巢穴之岛来,缘会说附近有一小岛,她住在那岛上,是无意间航行而至的。

    她语气糊涂迷茫,甚是凄苦,玫瑰觉得这若是伪装的,那这少女实是令人胆寒。

    玫瑰并不多说,甚至不问她是如何闯过海兽群的。

    这当口,玫瑰真气不纯,在这妖异丛生的岛上也难以恢复,便无法用紫星玫飞行,唯有用船出海。玫瑰说道:“这些海兽一贯与十二罗刹相安无事,或许见了船旗船样,便会放咱们过关。”

    木菀心道:“我在寨子里找到记载:这船用巨鲸的骨架所造,才能随意进出而不受扰。”

    牡丹笑道:“海兽要来就来,我就让它们尝尝苦头。这群马头匪,越看越是讨厌。”她身负绝学,便是海上的神龙也要怕她三分,何况区区海兽?

    前半行程中一切顺利,但至次日晚间,海平线那一头忽然出现数十艘大船,风帆饱满,朝她们迅速靠近。玫瑰“啊”地一声,道:“是张红莽的人?”

    敌船至百丈远处,轰轰声响,发射火炮,数十枚火球轰了过来,确是露夏朝引以为傲的铁弹。牡丹跃上半空,使出“尽灭渊海”,形成刚柔并济的屏障,火炮在十丈处炸开,浓烈的黑烟四处飞散。玫瑰伤势未愈,无法使用紫星玫,遂驾船朝敌人冲去,只要到三十丈内,她们就能跳至敌人船舰上,随后各个儿击破。

    张红莽船舰忽而分散,玫瑰心想:“这是想让咱们自投罗网?”这艘船并不比路夏朝的船逊色,而玫瑰天生是驾船的好手,当即转向,敌人包围圈落了空。

    敌方再度开火,黑暗中火舌吞吐,火球掠空而过,牡丹、紫星玫接连使死亡剑诀,消减炮弹力道,敌方似震惊于她们的奇功,传来大呼小叫之声,可炮火攻势仍一刻不停。

    突然间,船下方波纹流转,泡沫翻腾,玫瑰登时想道:“糟了,水下是他们的人!他们要凿船!”露夏朝的水行龙火功可在海下行动自如,胜似游鱼,名声远传于四海。

    此刻,敌人炮弹源源不绝地打来,木菀心、牡丹站在两侧防守,玫瑰受伤,又忙于掌舵,已管不了下方捣鬼。但只见缘会身上紫光煌煌,俏立于船舷处,倩影一晃,跳向海中。

    玫瑰喊道:“小心,水下作战不利!”只听下方霎时平静无声,少时,缘会翻了个跟头,落在甲板上,身上湿漉漉的,道:“姐姐,都杀掉了。”

    玫瑰喜道:“多亏妹妹在此,当真好精妙的功夫。”缘会淡淡一笑,道:“我比那两位姐妹差得远啦。”

    敌方见计策失效,于是加速航行,试图凭借船速挡住玫瑰去路,随后四面八方火炮齐射,将玫瑰这艘船摧毁。玫瑰识破此计,心想:“唯有冒险用紫星玫到他们船上突袭。”

    她趁敌人炮火间隙,拔出神剑,令其变作飞剑,跳上剑身,牡丹、木菀心立即跟来,孟缘会稍稍迟疑,也落在剑上。玫瑰竭力运功,道:“走了!”飞剑化作一道紫光,快如疾风,飞向敌船。眨眼间,她们原先那艘船已被炮火吞噬。

    玫瑰伤势发作,口中流血,但她坚定心神,毫不动摇,令飞剑逾越百丈距离,落于一艘敌船甲板。木菀心、牡丹欢呼一声,跳了下去,刹那间,两人神出鬼没地出剑,甲板上的敌人无一挡得住她们一招半式。

    一龙火贵族发出怒吼,一振长矛,朝玫瑰刺来,势如疯牛下山。玫瑰手指一弹,那人长矛脱手,玫瑰再一点,那人如断线纸鸢般飞退而去,喀喀声中,将桅杆撞断。

    玫瑰咳嗽几声,勉强振作精神,道:“速战速决,分散到别的船去,敌人会朝此开火。”

    牡丹、木菀心心有灵犀,登时会意,各自跳向左右。缘会抱住玫瑰柳腰,指着前方一船,道:“我们去那儿!”说罢飞身一跃,宛如灵鹊一般。

    张红莽的舰队不明状况,竟朝她们最先跳上的船开炮,轰隆巨响,火焰升天,那船就此毁了。玫瑰、缘会落地后,有蛾眉派门人喊道:“在这里了!”蓦然间,她们又陷入包围圈中,敌人身穿华亭战甲,蜂拥而至,玫瑰见缘会剑锋闪烁,虚实难辨,敌人纵然全副武装,也似被内劲震伤而不得不退下。

    玫瑰说道:“你放开我吧,我没事,十个八个我还应付得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璀璨夺目的烟火飞上夜空,那烟火散开,成了一朵极精致美丽的花朵形状。所有交战之人望着那花朵,不由自主地缓缓收手,似乎那花朵有宁定人心之效。

    玫瑰心想:“这花朵中有法力,令人心中全无戾气。”她凝视空中的烟花,只觉此刻若要杀人,实是大违本愿。不知不觉间,蛾眉派众人痴痴傻傻地退开数步。

    过了片刻,牡丹、木菀心找来,四人聚在一块儿,玫瑰心想:“其实我们可以跳入海里,游到岸上,但即使回到露夏国京城,张红莽定然已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那松扶虽然背叛了她,但她知道是自己害他如此,她不愿找他麻烦,反而盼着这位可怜的汉子莫遭无妄之灾。

    事到如今,唯有去找天狼宗的和尚,但若天狼宗与张红莽也有交情,那该如何是好?

    那烟火弥留的海面上,驶来一艘闪着幽光的小船,那小船造型美得惊人,是用一朵朵蓝色花瓣整整齐齐贴在一块儿,聚集而成的。玫瑰看见船上站着三个女子,皆姿色甚美,穿白纱长衫,袖裙随风飞扬,飘然若仙。

    蛾眉派中,有人惊呼道:“瑶花河的人?”

    玫瑰从未听说过瑶花河,瞧蛾眉派的模样,对她们敬畏万分。

    船上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子朗声说道:“玫瑰、木菀心、牡丹、缘会,还请到船上一聚。”

    玫瑰朝另三人点了点头,四人走向那小船,蛾眉派众人竟纷纷让路,不敢阻拦。玫瑰不知是瑶花河的女子法术之效,还是他们不得不遵命行事。

    她们跳上小船,那小船晃也不晃,仿佛定在海面,又与海面隔绝一般。瑶花河那年长女子道:“请代我家主人向张红莽问安。”说罢一拂袖袍,载着玫瑰等人行向烟火方向。

    蓦然间,碧花船沉入海底,玫瑰却仍能呼吸如常,她见海底岩石中有一山洞,山洞中有蓝色漩涡转动无休。碧花船驶入那洞中漩涡,倏然不知所踪。

八 镇世大神龙

    玫瑰随着小船,来到一花繁叶茂、山高水长的谷中,岸上金灿灿的草地,山间金花黄叶,偶尔有红绿之色,又有一条缓慢碧蓝的河水流过这金色花谷,河水散发着芬芳,水声泊泊,令人宁静,河面上飘着片片蓝色的花瓣。

    玫瑰心想:“先前在海的下方,怎地跑到这儿来了?”见这三位女子庄重端严,并不发问。这三个女子对她颇为尊敬,称她为“殿下”。

    此地山势连绵起伏,踩在地上,宛如踏着实木。玫瑰心生奇异之感:这整座山脉并非土石,而是木头构建而成。

    在“木山”上走了许久,见到了村落。村中房屋约有两百余间,其上点缀着各式各样的鲜花,屋后是大片田地,种着草药与粮食。村落中满眼所见皆是女子,穿着洁白、漂亮的衣衫,似乎无论如何劳作也不会弄脏。

    村落中有一座庙堂,是村中最精美的建筑。那年长的女子说道:“殿下,三位,请入内。”

    入庙后走了不久,在内院中见到另一女子,这女子穿着白底红边的华服,看似三十岁左右年纪,美艳俏丽,出尘若仙,容貌与玫瑰各有千秋。

    领路女子对这华服女子说道:“若梦仙尊,藏玫瑰、牡丹、木菀心、孟缘会带到。”

    这若梦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退下吧。”那三个女子恭恭敬敬、悄悄轻轻地去了。

    玫瑰等人知道她身份奇高,连张红莽的属下也对瑶花河敬畏万分,于是一齐朝若梦跪下,说道:“仙尊救命之恩,我等不知该如何报答。”

    若梦手凌空一托,四人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玫瑰纵然并未运功抵挡,却也惊觉这女子内劲高深无比,似不在其父与外公之下。她觉得这女子应当是露夏国人,不由想道:“露夏王朝果然藏龙卧虎,竟有这等高手?”

    若梦道:“殿下,即使本村的人未到,你也有十足把握脱困,是我该谢谢你,而非你来谢我。”

    玫瑰奇道:“仙尊为何这般说?这可太客气了。”

    若梦答道:“瑶花河自古以来与世隔绝,不许男子踏入一步,若是女子失了童贞,亦不得入内。多年之前,本村有一位女子被妖魔蛊惑,习练妖火,逃出本村,随后作恶多端,就在今夜死在了殿下之手。”

    玫瑰登时醒悟,道:“是那位女刺客?”

    若梦点头道:“修妒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其龙火功已练至第八层,得了妖火之后,走上邪路,凡间妖界都曾去过。殿下替本村讨逆诛魔,鄙人甚是感激,更何况殿下替露夏国除去了海盗,立下了大功。”

    玫瑰道:“晚辈误打误撞,无意为之,岂敢以功臣自居?不知贵村与露夏王朝是何关系?”

    若梦道:“我并非凡人,而是仙灵与凡人所生的后裔,被称为灵裔族,与世间的神裔、妖裔、鬼裔颇有相通之处。”

    玫瑰、木菀心、牡丹皆惊愕异常,只因她们从未听说过这等情形。

    若梦又道:“本村是古时一位巨巫女娲所创,她与其余几位巨巫共同创造了这世间万物,但那几位巨巫极端危险,女娲设计将这些巨巫除去之后,因需维持天地间逆乱的龙脉,遂进入睡眠。在入眠之前,她瞧出天庭疏懒松懈,未来未必会理凡俗的安危,于是挑选了五位高手,创立了五个隐世的门派,暗中监视世上危险,在紧要关头出手干预。”

    玫瑰道:“前辈,您就是那五位高手之一么?”

    若梦点头道:“正是。除了瑶花河之外,世间另有四处。我父亲是龙火贵族,母亲是一位法力极高的仙灵,得女娲巫神指点,还算略有法力。”

    玫瑰等人齐声道:“前辈何必过谦?”

    若梦又道:“这地下沉睡着世上唯一一头木行大神龙,它体长三千丈,你所瞧见的万木山,其实是木行大神龙的后背。我必须留在此处,安抚其梦,防止它醒来,故而无法外出。有些事,只能让村里的弟子去办。”

    玫瑰低头望着脚下,想起听到的传说,心中惊奇不已,道:“世上居然真有大神龙?”

    若梦道:“大神龙一醒,山崩地裂,灵气混乱,乃是世间浩劫。女娲又舍不得杀了自己的子孙,更不想令三清知晓其所在,只能令其沉睡。我们瑶花河本该监视世间异状,但照顾这木行大神龙已是极重的担子。而久而久之,凡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恶,行径与妖魔无异,我遂立下门规,不许门人与外间凡人多打交道,以免她们动了凡心,堕入魔道。”

    牡丹问道:“前辈姐姐,你这里高手很多么?”

    若梦微微一笑,道:“我数千岁年纪,你叫我姐姐,可令我受宠若惊了。”

    玫瑰暗忖:“她年轻漂亮,也喜欢旁人叫她姐姐。”于是道:“前辈姐姐,你千万莫过自谦,这般驻颜不老的本事,天下哪个女子不梦寐以求?”

    若梦轻轻点了点头,望向玫瑰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喜爱,她道:“我回答牡丹问题,除了我之外,本村中与你们四位旗鼓相当的高手,另有四人。”

    玫瑰心想:“这谷中高手竟如此之多?”又想道:“她言下之意:缘会此刻的功夫也不在我们之下?”

    若梦说道:“七百余年前,露夏王朝的神龙骑军团与入侵的仙灵大战,幸存者被乱毒症感染,难以活命,是我盗出了天庭的蟠桃酒,救治了他们,帮助他们建立了王朝。从此以后,露夏王朝的人便对我们瑶花河甚是尊敬,只要见到瑶花印记,多半不会抗命。”

    木菀心问道:“露夏王朝是前辈你一手扶持起来的?”

    若梦道:“瑶花河遥远闭塞,需要凡人替我们打探风声,监督妖异。只是这原本正直重诺的露夏国人,这一百年来也变得狡诈多心,背着本村作恶。我等也甚是无奈。一直以来,我都在物色聪明伶俐、熟悉外界,又心怀正道,品性高尚的童女,希望她们能留在谷中修习,偶尔前往外界处事,如此能助我良多。”

    玫瑰等人齐声喜道:“若能留在瑶花河里,我等求之不得,喜不自胜。”

    若梦语气变得充满赞许,充满期望,她道:“玫瑰、牡丹、菀心、缘会,我年纪比你们长,武功或许更胜你们一筹,若四位肯学我传授的功夫,我也自感欣慰。”

    玫瑰心道:“她这是.....要收我们为徒?”自从一见到若梦,玫瑰便心生感应,仿佛与她是命中注定在此相会,一股亲近敬慕之情充满心田,于是向她跪拜道:“我愿拜前辈姐姐为师,遵守前辈姐姐教诲。”其余三人也毫不犹豫地磕头拜师。

    若梦喜道:“好,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修妒虽叛出本门,可却多了你们四位好徒儿,今天真是本村大喜之日。”

    她手在四人天灵盖上一拍,玫瑰只觉梦境般的真气从头顶流向丹田,瑶花河一门的武学精要烙印在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记住,而困扰她多时的妖界剧毒,转瞬间便已被清除干净。玫瑰佩服万分:“单以疗效而论,若梦师父的真气更在爹爹、外公之上。”

    若梦道:“你四人功力本高,触类旁通,习练本门武学并不为难。但死亡剑诀与断翼鹤诀乃是旁门,在本村之中,不到紧要关头,不可动用,即使到了外头,若局面允许,也当实践本门之法。”

    玫瑰、木菀心、牡丹同时答应,缘会低呼一声,不料自己习练断翼鹤诀之事竟被若梦看穿,她神色紧张,不禁倒退数步。

    若梦摇头道:“放心,放心,无论你之前犯下过何等大错,我皆既往不咎,但若再有下次,便再不会轻饶。”缘会叹了口气,道:“师父,徒儿或许以往罪孽深重,但....我却不记得了。”

    若梦道:“忘了就忘了吧,我也不想知道。”

    她领着玫瑰她们来到庙外,村中女子也已聚在庙前,若梦说了自己收徒之事,众女子齐声恭贺道:“恭喜仙尊,贺喜仙尊。”行礼之后,再度散去。

    若梦道:“我等在此生活清净,并无欢庆之举,四位贤徒莫要介怀。”

    玫瑰道:“师父,这也很好啊,清心寡欲、归隐田园,才是神仙般的日子。”说完此言,她忽然再度双膝跪地,说道:“师尊,弟子有万分紧急之事向你禀报。”

    若梦见她郑重,道:“瑰儿,你说吧。”

    玫瑰听她叫的亲切,心中一暖:“师父真亲真好。”于是先说了自己母后圣莲被龙蜒蛊惑,成了妖魔奴仆,杀了自己父亲朝星,再说到圣莲欲捉拿自己,自己这才出逃,她知道此事太过离奇,可也极端要紧,纵然知道的并不详细,可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若梦。

    若梦神情严肃,道:“关于龙蜒之事,是你自己推测出来的,还是旁人告诉你的?”

    玫瑰道:“是一位叫孟行海的朋友。”

    若梦道:“是孟行海,他是那位杀害千万人的女魔头孟轻呓的情郎?”

    玫瑰脸上一红,急道:“姐姐她此举虽然不对,但....但应当是别无选择。”

    若梦陷入沉思,过了许久,她道:“我本以为是孟轻呓掌控鸿钧阵后发了疯,这才酿成如此祸害,现在看来,此事另有隐情。”

    玫瑰惊喜交加,道:“师父,你....相信我了?”

    若梦道:“乾坤似有征兆,你身上也有奇异的光辉,令我找寻你,监视你,接近你。若是旁人之言,我不会相信,但话出自你口,却又不同。”

九 梦华一瞬间

    露夏京城的朝露堡内,张红莽立于洞仙殿,他罕见地穿着朝服,瞧来精神矍铄,气派十足。他不敢坐下,在殿内缓缓走着,看书橱上书的名目,并不出手翻动。

    这洞仙殿是露夏朝国主单独会见朝臣之处,若非受国主信任,或是声名显赫之人,决不能踏入此殿半步。

    张红莽已有数年不曾来此。他生性傲慢,瞧不起这颇为软弱的国君,也自诩这国君离不开自己扶持。可现如今,局面却又不同。

    藏玫瑰逃离了张红莽布下的网,被瑶花河的人救走。

    张红莽一直对瑶花河极其忌惮,这群神神秘秘的婆娘权威极大,武功难测,露夏朝对她们奉若天神。她们救走藏玫瑰,究竟所为何事?莫非是想命藏玫瑰投入她们门下?

    若果真如此,张红莽的处境极为不利。天狼宗的人还好应付,毕竟自己与纯火寺交情不差,每年不吝供奉,但这瑶花河中的婆娘清心寡欲,难以讨好,当今国主更私下称瑶花河的女子们为护国仙女。张红莽处事小心,决定先给国主些好处,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来。

    殿外有人道:“陛下驾到!”

    张红莽当即转身,恭敬肃穆地站好。

    大门敞开,国主走了进来,他名曰关疏,国号月明,百姓们有的叫他月明国主,有的叫他月明大王。此人容貌已近中年,留有短须,白白净净,体格甚是健壮,足见他常常修炼体魄,却又不常出去走动。

    张红莽见关海长、关盖两位最受信赖的近臣跟着月明国主,双膝跪地,磕头喊道:“陛下万岁!”

    月明国主忙道:“爱卿速速平身。我听说爱卿岁数大了,身子抱恙,一直想去探望爱卿,想不到今日竟来瞧我了。”

    张红莽起身道:“老臣纵然年老体弱,但对陛下忠心耿耿,敬爱万分,不想陛下为老臣担忧,更想替陛下分担些重担。老臣已命人送来翡翠万两,纳入国库中,以备不时之需。”

    月明国主喜道:“老爷子思虑如此周详,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我要修朝露堡,修苍鹭神殿,西都的道法书院也要拨款,还要筹措军饷,国库确实已捉襟见肘。”

    关海长笑道:“张老爷子,听说你前天在家里与人打了一架,不分胜败,是不是?”

    月明国主知道张红莽武功绝顶,在露夏国数一数二,罕逢敌手,闻言不由吃了一惊,道:“海长,你怎地不早点告诉我?那对手是谁?”

    张红莽恨恨说道:“是一龙国派来的刺客。”

    关海长大为不满,道:“陛下,那女子可不是什么刺客,而是从龙国逃来的公主藏玫瑰。”他收留了玫瑰,张红莽却称她为刺客,摆明了打关海长的脸,他如何能忍得?

    月明国主惊声道:“原来是她?我一直想见她一面,但丞相一直劝我不可坏了国体。”

    张红莽道:“此女在码头同龙国密探会面,私买我朝兵器,被我门下一徒孙撞见。她见事情败露,重伤了我那徒孙,幸亏此人侥幸逃得一命。随后她找上门来,威胁老臣,老臣义正辞严地痛斥她无耻卑鄙,她大怒之下,与老臣打了一场。老臣正巧身子不适,只能与她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勉强将她逼退。”

    月明国主道:“海长,这是真的么?”

    关海长在市井之间也有内线,却对此事所知不详,他对玫瑰颇有欣赏,但想起她曾速败自己儿子,削自己颜面,又不由恼火。他道:“这藏玫瑰隐瞒了身手,确实不假。她武功高,目的不明,国主决不能轻易接见她了。”

    月明国主皱眉道:“若她真有罪,那就该捉她杀她,不管她功夫多高都不能放过。若她无罪.....”

    张红莽急忙道:“确实有罪!老臣绝不敢欺君犯上。”

    月明国主笑道:“....若她罪名难断,我更要见她一面,听听她有何话说。”

    张红莽道:“这女子罪大恶极,绝无可疑。我另有人证,见到她前天夜里出海,前往十二罗刹的海域,老臣多了个心眼,提前派人在海上等候,果然等到她驾着十二罗刹的鬼女船驶来。老臣命人堵截,可不知为何,瑶花河的人竟然.....”

    月明国主惊呼道:“瑶花河的仙女?”

    突然间,殿中有人说道:“不错,正是瑶花河。”

    说话者站在近处,似乎是凭空出现,又似乎本就在那儿。即使以张红莽深湛的功力,亦才陡然惊觉。只见来者中当先一人容貌极美,却又神圣庄严,纯洁无暇,月明国主认出她是瑶花河的若梦女仙,登时满脸惊喜之情,喊道:“是.....是若梦仙子?”

    若梦仙子背后,跟着玫瑰、牡丹、缘会、木菀心四人,此刻已身穿瑶花河的天女衣,各个儿美丽非凡。张红莽哼了一声,道:“这奸贼,竟连仙子都瞒过了?藏玫瑰,你若想行刺陛下,除非先杀了老臣!”

    他知道月明国主有护身的宝物,只要在朝露堡中,就能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无需自己拯救,但仍显得忠肝义胆,勇往直前,闪身拦在国主与若梦之间。

    若梦缓缓说道:“藏玫瑰已是我瑶花河的人,也是我所收的亲传弟子。她有些话想对国主说,希望国主莫要推辞。”

    月明国主凝视玫瑰,神色尊重,点头道:“仙尊有命,寡人岂敢不遵?”

    玫瑰说道:“首先一件事,是关于圣莲女皇,也就是我的母后,还与我姐姐孟轻呓殿下有关。”于是说了自己出逃的真相。她这话已对关海长略微说过,但一直以来,圣莲女皇都被露夏朝当做洪水猛兽,关海长并未放在心上。

    月明国主叹道:“殿下,即使你有仙尊做担保,可此事太过离奇,叫我如何能够相信?”

    若梦叱道:“你相不相信,并不要紧,但至少不能掉以轻心,而当保持警惕才是!露夏朝民风日下,荣誉渐毁,正是龙火国多年腐化之功!到了今天,面临这般局面,你当戒骄戒躁,断绝安逸的念头,密切留意地母岛动向,不遗余力地备战。”

    张红莽蓦然哈哈大笑,道:“仙尊,我看你是年纪太大,被这女贼清纯外表与花言巧语所骗!若圣莲女皇真成了妖女,那鸿钧阵早就打到咱们头上来了。咱们焉能活命?”

    若梦道:“若她身心皆彻底沦为妖魔,鸿钧阵岂能由她操纵?她已许久不动用此阵,这正是她化身妖魔之故!”张红莽不敢与她争辩,死死忍耐。

    月明国主神色变得坚毅,眼神显得清澈,他道:“寡人铭记于心,从今往后,定当发愤图强。”

    若梦又道:“玫瑰,你继续说下去。”

    玫瑰笑了笑,取出一封信来,道:“多谢师尊。这第二件事嘛,倒也不小。前天晚间,我为了能立下功劳,建立名声,能得到国主接见,打探到海外十二罗刹作恶多端,便想出海将这群祸害除了。谁知我杀了十二罗刹,正想归来,却被张红莽的舰队包围,险些葬身鱼腹。”

    月明国主望向张红莽,问道:“老爷子,玫瑰的话,与你先前所言截然不同哪,我该相信何人。”

    张红莽面有怒容,道:“这妖女颠倒黑白,污人清白,陛下,你与若梦仙尊都被她蒙骗了!”

    木菀心走上前,手中一个大麻袋,解开口子,里头滚落十二个人头,皆是丑陋凶恶的妖女。月明国主吃了一惊,道:“十二罗刹?”

    木菀心道:“不错,我们是去杀十二罗刹的,这人头本就想带回来给你瞧瞧。”

    玫瑰将那封信递给月明国主,道:“这封信上并无署名,但却留在十二罗刹的桌案上。告知十二罗刹我会前去,命她们布阵杀我。多年来,张红莽包庇海盗,泄露露夏朝商船消息,事成之后,与海盗分赃。而十二罗刹暗地里也受圣莲女皇密令,三方相互勾结,时候已然不短,为祸更是恶劣。”

    张红莽大声道:“陛下,老臣为国为民,忠肝义胆,这才被人们称呼一声‘肝胆游仙’,这女子伪造书信,陷害忠良,你若轻信她,等若自断臂膀哪!”

    若梦仙子走上一步,身上彩雾弥漫,脸庞现出五彩花纹,正是她来自仙灵的真气,她道:“是非曲直,我心中清清楚楚。张红莽,你年纪大了,满心污秽,忘却了露夏王朝先祖的意志,实不该再统领蛾眉派,已到退位让贤之时了。”

    她明白多辩无益,与其多费唇舌,不如当机立断地处置。

    张红莽见机极快,大喝一声,抢先出手,全力施展“悠然掌法”,这掌法甚是小巧精妙,但偶然间却展现出恢宏庞大的气势,正应了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宽宏胸怀。

    若梦仙子手指轻弹,将张红莽所有招式皆轻易化解。两人真气扩散,玫瑰、木菀心、牡丹使出“尽灭渊海”,将这无坚不摧的内劲化于虚无。

    张红莽竭力使出三掌,猛然间,只见若梦仙子形影万千,手法轻柔,一触既灭,忽而又生,实不知哪一处是真,哪一处是假,这‘梦花生灭掌’神妙莫测,巧夺造化,他如何抵挡得住?他躲了五招,第六招被若梦仙子拍中后背,梦海真气侵入经脉,他哑口无言,浑身麻痹,如木头人般立于当场。

    月明国主、关海长等人在旁观战,并不劝阻,也知道自己劝阻不了。他们对张红莽的嚣张跋扈、阴险毒辣一直深为不满,而且此人武功极高,宫中无人能够对付,如今能借若梦仙子除去这一大患,虽然必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但若抄了张红莽的家当,必能令国库充盈,心中甚是喜悦。

    若梦仙子擒住张红莽后,朝月明国主鞠了一躬,道:“如今蛀虫已除,还望国主莫忘了玫瑰之言,家国、天下、乾坤、三界的安危,或许皆系于此。”说罢领着玫瑰等人,带着丧魂落魄的张红莽,步入梦海裂隙,就此挥袂而去。

十 死雾吞活尸

    空中阴风阵阵,寒冷如冰,刺疼如针,形骸感到真气动荡,心神不宁,这货真价实的阴影境地,其凄厉残酷,远在当年的解元城之上。

    澎鱼龙道:“这风着实邪门儿,咱们还是步行为妙。”

    形骸点头道:“早知如此,就问女侯讨些半鬼马了。”

    利歌道:“下去吧,在天上反而什么都瞧不清,这鬼雾像亡灵似的。”

    话音刚落,雾中钻出一怨灵,手持镰刀,朝利歌劈来,利歌长剑一挡一撩,斩中怨灵,那怨灵身躯消散,融入雾气里。

    形骸道:“你没劈中他?”

    利歌摇头道:“没有,这可怪了,它袭击我时明明是实体。”

    辛瑞道:“也许是由于这天上的雾,怨灵在雾里可随时虚实变化,不费半分气力。”

    四人无奈,朝地面落下。形骸心想:“辛瑞是童女之身,不知尖牙鬼的童女算不算洁净之躯,若算,则可避免亡灵袭来。”

    落地之后,利百灵跳出利歌身躯,东张西望,指着一处哇哇大叫。四人见一头绿幽幽的鹿正低头饮着黑水,利百灵扑向那鹿,鹿撒腿就跑,利百灵竟未扑到。这尖牙鬼岂能甘心?四肢并用地追向猎物,这绿鹿越跑越快,少时,两人消失在一旁石堆之后。

    利歌喊道:“爹爹,这鹿未必有血!”利百灵野性大发,不听呼唤。但利歌知道利百灵准有法子找到自己。

    形骸道:“越是深入漆黑骨地,稀奇古怪的事物便越多。这头鹿非生非死,能喝这地方的黑水,真是奇妙。正所谓‘三杯醉酒迷蒙蒙,一片死地有乾坤.....’”

    辛瑞道:“你还有闲情逸致地吟诗作对?越往后走,通关文书效用便越弱。我看再走上几天,就到了从未有人抵达过的深处了,里头有何异象,根本无从得知。”

    形骸道:“是么?你可知该如何是好?”

    辛瑞道:“不知道,我听说的盗墓贼不会冒着必死的危险去那儿,真跑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过。”

    她望向利歌,嗔道:“你也真是的,明明对漆黑骨地一无所知,便没头没脑的跑到里头,我也真信了你的邪,还以为你早有准备呢。”

    利歌歉然一笑,沉吟道:“先前咱们遇上的那个穿铁甲的亡灵定然知道。”

    辛瑞摸摸后脑勺,兀自有些疼痛,她道:“此人武功只怕更胜过孟行海,随手一招便打晕了我。”

    形骸恼道:“谁说的?你让他来与我比划比划。”

    辛瑞白了他一眼,道:“酒鬼,你自己不会去找他么?”

    澎鱼龙见形骸很不服气,说道:“老弟,你何必与一小丫头一般见识,一醉解千愁,咱俩喝一杯如何?”

    形骸道:“此言深得我心。”以气化酒,两人手中各多了个酒壶,互相敬酒,仰头大喝,有说有笑,渐入比拼酒力,浑然忘物的高深境界。

    辛瑞轻骂了一声,道:“利歌,这两人没心没肺,你也不管管他们?”

    利歌无奈摇头,心想:“那亡灵究竟是谁?他体内有血,叫他亡灵只怕不妥。此人与我一样是尖牙鬼,但他血中真气比我强烈得多,竟能激发我与义兄的潜能。而他更明了惧意血佛经的真谛,莫非他与古时灵阳仙有极大的渊源?”

    到了此刻,他先前向应烛挑战时那浑厚凌厉的真气已然消退,看来那亡灵的助益难以永久保留。这样也好,那来路不明的功力令利歌总甚是不安。前路迷雾重重,利歌难以判断,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蓦然间,他们已被雾气包围。利歌全不知这雾气从何而来,眼睛一闭一眨,四面八方全被雾气罩住了。由于雾气太浓,令人三尺之外,目不见物,辛瑞、澎鱼龙、利歌立即互相靠近,利歌拉住辛瑞的手,握住澎鱼龙胳膊,喊道:“师父,到我这儿来!”

    话音刚落,雾已消失,利歌、辛瑞、澎鱼龙尚在原处,但形骸已经不知去向。

    澎鱼龙“咦”了一声,道:“行海老弟呢?”

    辛瑞道:“这雾气有古怪,难道把你师父吞了?咱们得去救他。”

    利歌道:“师父何等神功,怎会毫无抗拒之力的被吞?”

    他们四下去找形骸,但所见景象更令他们方寸大乱。

    原先他们所在是一片荒原,四周偶尔有冷冷清清的矮山矮树,现在则身处一片石林,林中所有树木皆成了苍白的石头,稍稍一碰,立刻化作灰烬。

    澎鱼龙、利歌皆望向辛瑞,辛瑞叹道:“我也没听说过这状况。”

    利歌低头想了想,道:“莫非是天亮了?”

    澎鱼龙兀自摸不着头脑,辛瑞恍然大悟,道:“有可能!咱们一直在天上飞,看不见下方景物,那浓雾也极不正常。”

    微雨遗迹中的亡灵说过,在阴影境地里,黑夜会将万物带入真正亡者的国度。或许利歌他们先前一直在阴间行走,自己却浑然未决,现在时候一到,他们回到了凡间。

    澎鱼龙大声道:“但行海老弟为何没有回来?”

    利歌道:“师父他....体内有冥火,也许他与我们不一样。我们来此不久,不知这地方规律。”

    辛瑞虽总顶撞形骸,但也担心他安危,说道:“眼下该怎么找他?”

    利歌说道:“师父常说死亡如梦,他定有法子找到我们。现在真正需要小心的,反而是我们自己。”

    石林的树后,隐约有血红的目光晃来晃去,似乎是歹毒的怨灵。辛瑞、澎鱼龙点了点头,各自紧握兵刃,利歌说道:“我们继续往北走,找一处藏身之地,等师父回来。”

    他们三人各盯一方位,这一回彼此紧挨着,不敢有丝毫放松。利歌心想:“这鬼地方,当真离奇的催人发疯。”

    又没准这漆黑骨地正是一场疯狂的梦呢?

    ......

    只一瞬之间,形骸也已找不到利歌他们。此事来的太过突然,即使是他也反应不及。

    他立刻想到是日夜交替之故,至于为何他被留在阴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形骸寻思:“莫非因为我冥火太强,阴间强行把我留了下来?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他考虑许久,取出冥虎剑,将梦魇玄功的真气缠在上头,斩出一道裂缝,这是梦魇玄功的“降梦式”,他或许可以凭借此法穿梭阴阳,返回阴影境地。

    但那裂缝立时合拢,形骸尚不及遁入梦中,这是因为阴间死气沉沉,更胜过漆黑骨地,活泼的梦海真气在此处竟然无效。

    形骸感应地下龙脉,一无所获,更是大吃一惊,这地方也有气脉,但并非龙脉,而是他从未见过的异脉,到了此处,海法神道教的高深道法便不能用了。

    形骸取出那通关文书,见此物仿佛发霉了一般,布满灰色斑点,只怕不久便会损坏,到了那时,便挡不住阴气侵袭。形骸不禁骂道:“这玩意儿真是谋财害命,名不副实!”

    他暗忖:“不如在这儿把元始天尊叫出来,他定有法子带我出去!”

    他运日月幽明法,变出五件法器,正欲施展,又无端端打了个冷颤,心道:“这小子沉迷神谱,且对我似有极大的偏见,可别惹恼了他,被他太阿剑烧死。”

    此刻远算不上走投无路,不到最后关头,也不必搏命一试。

    形骸将骨刺刺入那地下奇脉,小心翼翼地试探,忽然感到气息往东北处流动。若在阳间,气息所向,往往象征着人烟。但在阴间,或许是死者聚集之处。

    念及于此,他顺着脉象赶路。

    走了小半个时辰,他见到一棵树,树旁靠着个死人,此人伸出长长的舌头,眼珠向外凸出,脖子上一道勒痕,是个吊死鬼。

    但这死人却并未死去,而是化作实体,正在树旁吃饭,他吃的米饭是灰色的细沙状物,他吃的菜是腐烂的菜叶,食物入口之后,他跑到树旁的农田里,开始动手挖菜,挖了两下,又将挖出的菜放入碗里,继续扒饭。

    形骸大感新奇,说道:“死人也要吃饭?”

    吊死鬼道:“不管死活,人自然要吃饭。”

    形骸不由微笑,问道:“不吃会不会死?”

    吊死鬼道:“不吃自然不会死,但我不吃就难过得很。”

    他放下碗筷,伸了个懒腰,打开大树上的一扇门,里头有极粗糙简陋的床。形骸问道:“死人也要睡觉?”

    吊死鬼道:“不管死活,人自然要睡觉。”

    形骸道:“不睡就难过得很?”

    吊死鬼道:“不错,你怎地知道的?”

    形骸觉得这阴间甚是有趣,半点也不可怖,但旋即省起若非自己带着通关文书,功力又是极强,多半此刻也成了个孤魂野鬼。毕竟活人岂能在阴间存活?

    他问道:“这树...树是你家?”

    吊死鬼叹道:“是啊,我在这棵树上吊死,到了阴间,这树便是我的住处,似咱们这等死无葬身之地的人,生活都很是贫苦。”

    形骸道:“老兄,你住在这大路旁,来来往往的活人多不多?”

    吊死鬼愤愤说道:“多极了!此地陷在一阴影境地里头,活人凭借那地方都往这儿跑,我不知被活人杀了多少回了。他妈的,这群大惊小怪的王八,见了鬼魂,非要喊打喊杀吗?”

    形骸奇道:“那你怎地还....还存在世上?”

    吊死鬼哼了一声,道:“想在阴间杀死鬼魂,直是难如登天。我被杀之后,每到晚上便能‘活转’。”

十一 五方招财仙

    形骸信心大增,问道:“请问那些活人去了何处?是否活着回来了?”

    吊死鬼摇了摇头,道:“打这儿过的不少,原路返回的一个也没有。”

    形骸皱眉问:“此地当真如此凶险?”但旋即想到:他们未必真全死了,也无需走原来的路,天一亮,就会被传送回阴影境地了。

    吊死鬼打了个呵欠,眼珠几乎脱眶而出,他道:“你瞧见那颗夜灯石了没有?”

    形骸看他所指方向,只见一块石头好似一收执灯笼的胖汉,那灯笼处闪着莹莹幽光。

    吊死鬼又道:“朝夜灯石那条道直走,有一座野鬼塔,在塔中能躲避怨灵,也能修复你手里那护身符。”

    形骸喜不自胜,道:“多谢老兄,不知老兄尊姓大名?”

    吊死鬼道:“我是丹枫国牧马镇的徐大帮,死后无人供奉,你若有命回到阳间,需替我烧香烧纸钱,我在阴间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

    形骸奇道:“原来烧纸钱真能有用?”

    徐大帮道:“有用,但需得有真情实意才行。隔壁马三的小儿子哭哭啼啼的给他烧了纸钱,就比大户人家的后代虚情假意的祭拜管用。”他取出一块小小的玉石,那玉石发着紫光,他道:“你烧了事物后,那事物到了阴间,就成了这灵气小魂玉,可用来购置些事物。”

    形骸点头答应,又道:“老兄,你既然已死,本该无欲无求才是。”

    徐大帮叹道:“我若是无欲无求,死后就不会来阴间,而是遁入轮回,撒手而去了,来到阴间者,岂能无执念?”

    形骸道:“你这话里头大有深意,值得深思、探讨一番....”

    徐大帮似觉得厌烦,朝形骸挥了挥手,扭头入睡,不久鼾声如雷。形骸讨了个没趣,行向那野鬼塔。

    途中又遇上不少穷死鬼,有人以地上的土坟为宅,有人以山洞为屋,皆做着重复而毫无意义的举动,形骸觉得这些死者难忘阳世,生性习惯皆麻木地模仿生前情形。这些鬼死后无处安葬,死在哪里,到了阴间便有了相似的住处。

    他想道:“不知把这些鬼魂带到阳间,又会怎样?”但登时想到:他们最多到达阴影境地,那是阴阳交汇处,再往外走,只怕难以持续多久。他以往用召唤怨灵的道法,究其原理,看来是以自身真气,化作一极小而无害的阴影境地之故。

    不久,见到一座破破烂烂、歪歪斜斜的三层塔,说是塔楼,可着实矮了些,更像是客栈。塔外马厩、水井,一应俱全。

    塔楼里人不多,但似是活人,声音颇为吵闹。形骸推门而入,见左右各一圈环形软椅,右边软椅空着,左边软椅上坐着数人,皆活生生的,竟全是生者!

    当中是一神龛,神龛上方有一墓碑,墓碑写道:“将十两翡翠放入神龛,再将护身符放在神龛前,默念‘祝黄大仙死后享尽福缘’,护身符自能恢复如初。”

    形骸见神龛后有一掌柜模样的鬼魂,问道:“你是掌柜么?”

    掌柜的冷冷说道:“是,今儿的活人可真不少。”

    形骸问道:“黄大仙是谁?”

    掌柜的答道:“我。”

    形骸啼笑皆非,道:“你在客栈中放自己的死后牌位?”

    黄大仙道:“反正我也死了,难道还能咒死自己?这般收钱更快更方便。明码标价,绝不商议。”

    形骸取出十两翡翠,再取出通关文书,放入神龛,默念那悼词,通关文书上霉斑全消,完好无损。

    黄大仙点了点头,道:“你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形骸想起徐大帮的吃喝之物,头皮发麻,说道:“还是.....还是算了,我自带了干粮。”

    左边那圈软椅中的一人冷笑道:“喂,你是一人来到阴间的?本事可不小。”

    形骸答道:“我并非一人,而是与同伴走失了。”索性到那群活人之间坐下,与说话那人一照面,双方皆吃了一惊。

    那人居然是屡屡碰面的拜风豹,真是冤家路窄。

    拜风豹看见形骸,自也惊骇,但深知不是形骸对手,只朝他怒目而视。形骸神色如常,道:“都说出门在外靠朋友,大家都是活人,在这鬼怪之地,正该互帮互济才是。”

    拜风豹缓缓点了点头,道:“大伙儿萍水相逢,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他的同伴都笑了起来,一颇为俏丽的女子说道:“拜大师此言深奥,叫人难以参透。”

    拜风豹朝那女子友善一笑,眉目传情,那女子脸上一红,低头笑而不语。

    形骸打量这群生者,拜风豹自不必多说,那女子约二十岁年纪,青春靓丽,似是一位崇尚武艺的富家小姐,她与身边的一位男子似是一对,两人衣着打扮华贵的匪夷所思,奢靡炫目。

    那女子一身金灿灿的轻甲,轻甲之下的劲装隐隐有水光流动,乃是一件天蚕宝衣,她头发盘起,扎月银钗、星铁钗,腰上盘着软鞭,也是宝光如霞,五彩缤纷。

    那男子与女子年纪相仿,穿锁链甲,甲上鳞片光辉照人,威风十足,链甲之下,则是一件紫袍。他左侧腰间悬着两柄刀,一柄碧绿,一柄赤红,一双手十根手指头戴满了翡翠宝石,足踏犀牛震山靴,瞧来武勇异常。

    坐在男子身旁的是五个怪异的道术士,皆其貌不扬,服饰虽稍不及这对男女华丽,却也看得出极为昂贵。

    这对男女显然是这群人的大人物,连拜风豹都对他们甚是尊敬。但唯独形骸对面的一位美艳妇人神色骄傲,只怕地位最高。她看似三十岁出头,一头碧蓝长发,脸蛋甜美娇嫩,脸上浓妆艳抹,眼影红唇,煞是诱人,一身连体长裙流光溢彩,衬出玲珑窈窕的身躯,显得既狐媚,又凤仪。

    拜风豹一双眼时不时在这美妇与少女间转来转去,却不敢半点冒犯,与他之前色胆包天的言行大不相同。美妇与少女并不介意,反而似因受人爱慕,显得有些得意。那年轻男子对此见怪不怪,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偷偷地饱览那美妇的曼妙身段。

    形骸心想:“他们来头不小,尤其是那少女与男子,身上的宝物价值连城,单凭这身法宝,已令她们身负非凡的本领。”

    他咳嗽一声,问道:“诸位是从骨地长城来的?”

    拜风豹说道:“废话,你我前几天不才刚照过面?”

    少女问道:“拜大哥,原来你认识他,这位兄台是谁?”

    拜风豹道:“此人叫子皿,是利汀女侯招徕的佣兵。”

    美妇淡然道:“原来如此,看来身手倒不算弱。”

    拜风豹暗忖:“此人孤身一人,挑了青阳教的分部,岂止是不弱?”想到此处,更不想与形骸为敌。

    形骸拱手问道:“不知诸位朋友尊姓大名?”

    那青年男子脑袋高昂,朗声说道:“本仙名叫潘郎,乃是万仙盟的五方财宝派少掌门!”握着少女手掌,道:“她是我的....我的仙侣,仙名宋秋。”宋秋嫣然一笑,颇为羞涩,但难掩自豪之意。

    潘郎再指着那五位道术士,说道:“他们是孟家的五位道长,法力深湛,也是我府上客人。”众道术士报上姓名,分别是孟穆,孟焚,孟锺,孟陵,孟悲。形骸不曾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不免微觉奇怪。

    他拱手道:“原来是万仙的诸位高人,途中偶遇,鄙人不胜光荣。”

    潘郎笑道:“拜风豹拜大师,你是认得的。”他朝那美妇恭敬地低头说道:“这位大人名叫詹依侯,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仙女,亦是家父的好友。也是我无意中听仙子提起此行,起了兴致,故而提议结伴同行。”

    形骸朝詹依侯深深作揖,全了礼数,詹依侯目光细细审视形骸,其中似有欲火,令形骸浑身不自在。

    詹依侯道:“你呢?你来阴间做什么?”

    形骸道:“我与同伴要找一个人。”

    詹依侯笑道:“巧了,我也要找一个人。你要找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形骸道:“自然是死人。”

    詹依侯道:“我要找的可是个活人。”

    形骸这些年受万仙与纯火寺追杀,不免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暗忖:“她不会是来找我麻烦的吧,若是如此,我决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他道:“到阴间来找活人?这可当真稀奇。”

    詹依侯道:“她是我的女儿,容貌奇丑无比,头发与我一般,也是碧蓝之色,你可见过她没有?”

    形骸放下心来,摇头道:“我不曾见过,这漆黑骨地如此广阔,不知尽头,仙子想要找她,不啻于大海捞针。”

    詹依侯冷笑道:“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形骸暗想:“既然是万仙的,那定然敌视于我,还是少招惹为妙,大家各走各路。”

    他叹道:“唉,我其实本不想来阴间,我要找的死人在漆黑骨地里,谁知途中遇上怪事,我的同伴都传回了凡间,偏偏我还留在这里,真不知是何缘故。”

    潘郎、宋秋都笑了起来,声音满是嘲弄之意。潘郎说道:“听说阴影境地在日夜交替的时候,会将一部分人挪转阴阳,另一部分人原封不动。到底是何人留,何人走,谁也闹不明白,全无规律可言。说不定下一次天亮时,你便可以回去了。”

    形骸听出他信心十足,问道:“少掌门,你可有必定能返回阳世的法子?”

    潘郎斜觑他一眼,淡然道:“自然是有的。”

十二 好爱潘郎君

    形骸问:“不知少掌门可否告知在下,令在下摆脱困境?”

    潘郎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凭什么让我帮你?”听他语气,竟觉得形骸请求荒谬可笑,不值考虑。

    形骸看出此人年轻气盛,隐约有些目空一切,稍稍一想,说道:“五方财宝派名扬当世,威震四海,掌门人听说乃是天庭仙神后裔,一贯功力超凡,少掌门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量闯入这等凶险万分之地,实是令人敬仰至极。潘少侠,祝你此行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说罢掏出个酒葫芦,抬头喝了一口。

    他忽然说出这话,委实有些突兀,但潘郎闻言却喜滋滋的颇为受用,他是当今万仙盟少年剑侠榜排行极高的人物,之所以远道而来,究其原因,多半是想立下一件举世震惊的大功劳,同时真刀真枪地一试自己的法宝武艺,以期在万仙盟会的擂台之上大放异彩。此刻形骸对他这般推崇,正是搔到了他的痒处,令他甚是痛快。

    他微微一笑,道:“兄台太客气了。既然兄台遇上了难处,本仙一贯秉承侠义之道,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形骸心想:“这位公子虽然有些傻气,为人倒不坏。”当即肃然道:“多谢公子!”

    潘郎道:“但那件能令咱们返回阳间的法宝不能轻易动用,我本打算替仙子达成所愿后再行施展,兄台不如跟着咱们同路,也出一份力气,到时本仙必不吝相助。”

    在他心目中,詹依侯法力绝俗,而自己与宋秋一身玄微奥妙的宝物,加上苦练多年的绝技,此行实无需旁人出力,但若这位子皿能活着回到阳间,替自己宣扬威名,也是一桩好事。此人伶牙俐齿,对自己也极为钦佩,定能将此事绘声绘色地远远传开。

    形骸别无他法,道:“那还请公子多多指教,却不知此行是否遥远?”

    宋秋嗔道:“你还没帮上忙,便已想着偷懒了?这位拜大师便主动相助我们,不求半分回报。”

    形骸道:“拜大师四大皆空,境界高深,岂是我敢相比的?”

    拜风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勉强笑道:“乐于助人,本就是我纯火寺宗旨。”他实则是被宋秋、詹依侯美貌吸引,不由自主地想要相助,此言却不能明说。

    詹依侯发出笑声,她虽相貌娇丽,神态也妩媚万分,但声音却嘶哑,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她道:“放心,离那小贱婢很近了,她逃不了多远。”她初时显得孤冷遥远,此时一双眼却毫不掩饰地在形骸、拜风豹身上打转,仿佛要吃人的老虎。

    形骸点点头,道:“在下明白,多谢诸位。”他暂且不再发问,可心中却充满好奇,一边思索,一边小口抿酒。

    又过了片刻,潘郎对孟家五位道术士说:“时辰到了,请助我练功。”

    五道齐声答应,潘郎走到空地上,盘膝而坐,潜运功力,身上所有法宝皆缓缓震动。五道伸手,分别按住潘郎前胸、后背、头顶,左右掌心,身外龙火纷纭,额头上汗水涔涔。

    形骸心想:“这是万夫锻金诀?”

    他想起这五方财宝派的祖先是一位五方财宝神(此人曾在万仙盟会上啰里啰嗦,被形骸一掌打翻),其法力精要能够感应法宝,驱使法宝,并借助法宝真气增强自身,这与道术士的符华法颇有相似之处,威力之强,犹有过之,但符华法能用于世间龙脉,万夫锻金诀却只用来感应宝物。

    据传这法诀易于速成,只要找到一身好法宝,再请道法深湛的道术士施展符华法,令宝物上的灵气与万夫锻金诀的修士体内真气融合为一,便能施展高深的功夫,举手投足皆刚猛有力。自称‘脱胎换骨,震古烁今,炼化凡胎,重塑金身’。此法虽好,但也被其余修道人士视作投机取巧,甚是不屑,有人戏称其为‘万金锻夫诀’,改了两个字,指责其法只要富可敌国,便能万夫莫当。

    形骸觉得那是世人对这功夫的误解,修炼此法,不但要花费巨款,修士的悟性、根骨、体魄、耐性皆需上佳,否则万难熬过那锻骨抽筋之苦。

    练了一个时辰,六人皆大汗淋漓,潘郎大喊一声,面如金纸,五道退开数步,缓缓收功。

    宋秋关切说道:“师兄,怎么样了?”

    潘郎笑道:“等咱们回去之后,我这功夫的造诣只怕要赶上爹爹了。”

    宋秋甚是羡慕,道:“那什么时候也让五位道长帮我也练练?”

    潘郎皱眉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让他们相助?你不是也有五位道姑么?”

    宋秋道:“她们姐妹的法力可远及不上你这五位道长啦,而且我让她们跟我前来,她们死活不愿。”

    潘郎叹道:“师妹,你可知道似这等年纪相仿,功力相当,血缘相近的五位道术士何等难找?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为你物色到川家五位姐妹。所有同门之中,也唯有你有此优待,这还是因为你是我心上人之故。你想想,当年我替你求了爹爹多久才能成事?”

    宋秋神色不快,嗔道:“你又嫌我了!哼!你嫌我不好,是不是又有哪个狐媚子缠上你啦?是不是息鹊儿那个贱货?”

    潘郎愕然道:“哪有此事?这数月来,咱们不一直在长途跋涉么?除了你之外,我上哪儿去见其余女子?”

    詹依侯轻笑道:“原来我算不得女子。”

    潘郎大惊失色,自知失言,忙道:“仙子超凡脱俗,岂是寻常女子可比?”

    詹依侯“哦”了一声,朝他眨了眨眼,看他湿透了的衣衫下,露出健美结实的肌肉,眼神风情万种。潘郎涨红了脸,神情有些不自在。宋秋显然不快,可面对詹依侯却不敢埋怨半句。

    形骸暗忖:“这詹依侯毫无疑问是元灵变的,却不知究竟是哪种元灵。”

    世上元灵介于人神之间,性子单纯,但所谓单纯,有时也并非好事。像雷鸠、火鸟之流便极为好色,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常常勾引凡人,与其生儿育女,雄元灵倒也罢了,有时雌元灵为凡人男子养下孩儿后,却洋洋得意,似乎占了极大的便宜,留下了自己的种。她们会将孩子留给凡人,自己一走了之,若那凡人照顾不好,雌元灵便会返回,将那男子与孩子一齐杀了。

    潘郎道:“仙子,该上路了么?”

    詹依侯笑道:“你身上湿成这副模样,一股男孩子的味道,扰乱我心神,如何能够上路?”抬头对黄大仙道:“喂,死鬼,这里可有清水可以洗身?”她称呼死者时,语气中也有一股勾魂之意。

    黄大仙道:“阴间清水难得,一桶水十两翡翠。”

    形骸暗暗心惊:“你怎地不去抢?”

    潘郎忙道:“仙子,不必....”话未说完,詹依侯已将十两翡翠抛入神龛,黄大仙点了点头,招来一溺死鬼,溺死鬼去而复返,道:“楼上热水已然准备妥了。”

    詹依侯一推潘郎,道:“还不快去?”

    潘郎红着脸一笑,道:“多谢仙子款待。”说罢走向楼梯,朝上前行。

    詹依侯等候片刻,待听到上方有人入水的声音,轻摇柳腰,娉娉婷婷的站起,柔声叹道:“我上去瞧瞧他,他一身宝贝,可别让人偷了。”

    宋秋脸登时红了,目中惊怒,道:“仙子,我....我上去看着他好了。”

    詹依侯瞪她一眼,不发一语,宋秋不明所以,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只听詹依侯森然道:“你们谁也不许上来,若打扰我的兴致,便别想活着回去!”说罢舌头舔着嘴唇,拾阶而上。

    少时,楼上忽听潘郎惊呼道:“仙子,你....你为何....宋秋她听着呢...”

    詹依侯娇笑道:“你怕什么?我也想洗洗澡。”

    潘郎道:“我...身上可有些脏....”蓦然说不出话,只发出呜呜之声,詹依侯娇笑连连,水声哗啦哗啦地,两人在水里翻滚,很快,潘郎低声呻吟,詹依侯却毫无廉耻地欢声大叫起来,她声音高昂而沙哑,别有动人心魄的风味。那水声也由乱变齐,一阵一阵地极有规律。

    那五个道术士听得口干舌燥,眼珠乱转。拜风豹热血翻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层楼板,当真望眼欲穿,恨不得也上去凑个热闹。宋秋似受了极大的侮辱,脸色惨白,泪如雨下,身子哆嗦不停。

    形骸寻思:“以元灵的脾气,她与潘公子这举动只怕不是头一回了。看来宋姑娘以往并不知情。”这滋味自然极不好受,就像强盗当着男子的面强占其妻一般。形骸暗暗叹息,只觉宋秋好生可怜。

    忽然间,潘郎厉声惨叫,道:“你...你是....”他声音恐慌无比,但嘴立即被什么东西塞住,难以说话。

    宋秋跳起身,想要赶去,但拜风豹拦住了她,道:“姑娘,性命要紧!不记得詹仙子说了什么吗?”

    形骸猜测是这元灵在兴奋之际露出了部分原形,才令潘郎如此害怕。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脚步由上而下,那两人穿戴整齐,回到座位上。詹依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而潘郎则魂不附体,精神不振。

    宋秋本不想理睬情郎,可见他这般,不禁握住他的手道:“怎么了?”

    詹依侯冷笑道:“没什么,小妮子别瞎问,小伙子也别乱说。小伙子伺候得我不错,唉,没用的东西,可惜我又未怀上他的孩儿,未免美中不足。若再不怀上,只怕误了大事。”

十三 人人献殷勤

    拜风豹满脸侠义,正色嚷道:“夫人,你欺负这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可不对!有什么手段,尽管朝我身上招呼!贫僧龙精虎猛,愿一力承担,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形骸心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元灵本相定十分可怖。这拜风豹以往纵然有些好色,可此刻已变得毫无遮掩,又蠢又冲。”

    詹依侯笑道:“与我同乐,是要你入地狱么?那还是免了吧。”

    拜风豹急道:“贫僧....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位潘公子显然已无心再....侍奉夫人。”

    詹依侯摆了摆裙子,露出又长又白的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肌肤仍残留汗渍,拜风豹看傻了眼,满是猴急之色。

    詹依侯道:“我要他相陪,他岂能拒绝?不过你这和尚倒也有趣,大伙儿走着瞧吧。”

    拜风豹傻笑起来,搓手道:“好,走着瞧,走着瞧。”

    宋秋暗骂拜风豹无耻,但若拜风豹愿意当这替死鬼,她的潘郎便算暂且保住了。她忍气吞声,道:“仙子,你满足了么?咱们该出发了吧。”

    詹依侯取出一张灰白地图,仔细端详。形骸见地图上有一条黑墨闪着光芒,另有一碧蓝墨迹,当是他们所在之处。

    她道:“好,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多赶些路,毕竟时不待我。”

    宋秋忍不住道:“仙子居然也知道时间紧迫?”

    瞬间,掌影一闪,打向宋秋脸颊,形骸一把抓住那掌影,已握在詹依侯手腕处。宋秋花容失色,知道詹依侯这一掌若打在自己脸上,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性命不保,幸亏形骸将她拦下。

    詹依侯内力一震,形骸松脱了手,她冷眼望向形骸,道:“好身手,但你当真要与我作对?”

    形骸道:“我武功只怕不及仙子,但一见仙子美手玉腕,便忍不住想要碰上一碰。”

    詹依侯心情好转,笑道:“我也挺喜欢身手高超、年轻力壮之辈。”一转身,推门出了野鬼塔。

    宋秋朝形骸感激一笑,挽着尚未回过魂来的情郎,跟随走出,形骸等人旋即跟上。马厩处有九匹半鬼马,詹依侯道:“拜风豹,你我合骑一匹,让一匹给这子皿。”

    拜风豹大喜过望,道:“多谢仙子!”跳上马鞍,詹依侯坐在他后背上,一双手环抱拜风豹,身子毫不避讳地贴住这和尚背部,拜风豹血脉偾张,恨不得在马上就把这詹依侯就地正法,但他要捏詹依侯手掌,詹依侯格格一笑,却不让他捉住。

    众人驰离客栈,顺着地图标识方位前行。形骸问道:“这地图是从何处而来?为何竟能知道阴间境况?”

    詹依侯道:“地图是五方财宝神那儿的一件宝物,叫做阴魂不散图,此图是古时妖道所绘,通过将亡灵召到凡人躯壳内,口述笔画,制成了阴间部分区域之图。”

    形骸又问道:“为何能知道夫人女儿的踪迹?”

    詹依侯表情森严,道:“我说了,那贱人休想逃过我的手掌心。”说完此言,闭上眼睛,脸皮抽动,五官收缩,似在忍受极大的怒气,又好像真被猛烈的折磨。

    形骸心知她手中或许有那位女儿的血肉骨皮,才能紧追不舍。

    前路山道峰回路转,百折千绕,山崖又黑又冷,沟壑潜藏,若稍不小心,只怕连人带马一齐跌入无底深渊里头,不过若是阴间的亡灵,多半也摔不死。形骸觉得若自己等到次日天明,运气好就能脱困,但既然已答应了他们,便不能半途而废。

    那潘公子已经恢复了精气神,显得冲动兴奋,时不时指着各处景物,说道:“这树木阴森怪癖,我回去对他们说了,他们定然不信。”又道:“你看这山奇形怪状,邪气外露,若换做寻常人,早就吓破了胆。”他那五位道术士随从出言附和,不掩敷衍之意。宋秋正在气头上,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按理说,这潘公子与詹依侯情事败露,他该惶恐不已地请求宋秋回心转意,但此人却浑浑噩噩,并无道歉之意,反而好似有恃无恐,不理宋秋脾气。宋秋气苦,一路上不停抹泪,却无半句指责。形骸觉得她像是个怕失宠的小妾,而非潘公子名正言顺的爱侣。

    形骸问道:“少掌门,骨地长城中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放人外出,你们是如何来到漆黑骨地的?”

    潘公子哈哈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骨地长城并非漆黑骨地唯一的入口,树海国那儿也有树海长城,富甲帮在那儿也有生意。家父与他们帮主交情可不浅。”

    形骸道:“原来如此。”

    地面变得泥泞松软,马蹄极容易陷进去,似乎到了一处沼泽。詹依侯道:“把马留在这儿,我们步行。”她施展元灵妙法,身子离地漂浮,众道术士施展道法,令众人身子轻盈,就不容易陷入沼泽里了。

    形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沼泽中的蜈蚣、毒蛇个头极大,与人等长,而从树枝间的蜘蛛网来看,蜘蛛也是不小,却不知到底算作活物还是死物。阴风穿绕树林,可林子里没有一片树叶颤动发声。林中的黑暗有些诡异,并非全然看不见,有些紫色的幽光,总令人感到一转眼便能看见鬼怪。

    这时,红光一闪,飞向众人。形骸喊道:“是归墟妖!”冥虎剑出鞘,将那归墟妖一斩为二。紧接着,从泥沼中,树木上,灌木丛里,源源不绝地冒出这等鬼怪,当空浮动,轻飘飘地向众人袭来。

    詹依侯气定神闲,并不出手。潘公子喊道:“看我的万夫锻金诀!”说着呼呼出掌,在阴间的归墟妖以实体存世,被他掌力一碰,“呼”地飞出十丈,惨叫着消亡。潘公子大喜,喊道:“好!”他来了兴致,一套精妙掌法使得精彩纷呈,变化不尽,身上的宝物熠熠生辉,助长他的体能膂力,灵敏反应,功力着实不凡。相较之下,宋秋可差得远了。

    拜风豹有心在詹依侯面前显露威风,得她青睐,道:“夫人,你不必动半根手指头!”一扬手,从腰间飞出三十枚旋风飞镖,施展心想事成剑诀,朝众鬼怪抛去。他此刻斗志昂扬,满脑子想的都是詹依侯的风韵,此招威力大增,归墟妖中招后连声痛呼,化为无形。孟家五道也使劲浑身解数,用火球、风刃重创群妖。

    此地归墟妖远不及当年声形岛上的厉害,无力使用高强的道法,攻击半天,代价惨重,靠近不得众人,只是成群结队而来,并不死心,一时间杀之不绝。

    詹依侯缓缓说道:“可要我出手么?”

    拜风豹急道:“不必!”他使出纯火寺大风手,掌中打出一道道旋风,旋风所到之处,立时将归墟妖卷成碎片。他这功夫威力强悍,引起宋秋与五道喝彩,潘公子很不服气,掌力又增强了一层,在鬼怪群中纵横穿梭,挥洒自如。

    形骸说道:“看来归墟妖就算死了,不久也能复生,所以如同敢死队一般浑不惧死,可惜并未携带盐巴。”

    潘公子登时想起来,道:“怎会没有?”跑到宋秋面前,道:“聚宝盆呢?取不竭水壶来。”

    宋秋赶忙从衣袋中摸出一个金色的聚宝盆,念了咒语,摸出一水壶,潘公子再掏出一块‘天盐石’,放入水壶里。潘公子将水壶摇晃数下,喊道:“潮来潮往!”只见水壶中喷出一条大水柱,淋在归墟妖身上,归墟妖察觉是盐,一时显得甚是惊惧。

    拜风豹道:“可以杀他们了!”双手绕身圈转,蓦地发出大风,归墟妖被击中之后抽搐毁灭,其余则陷入了骇乱,有的停步不前,有的朝后退去。

    潘公子笑道:“仙子,我这一手怎么样?”他似已忘了见过詹依侯的真面貌,仍一门心思地讨好于她。

    拜风豹不甘人后,抢着喊道:“仙子,我这大风手的功夫不错吧。”

    孟家五道也上前邀功,道:“仙子,我等道法可还过得去?”

    詹依侯微微一笑,道:“都很好,我很是满意。”说罢,她又望形骸一眼,道:“子皿,你可有些出工不出力了。”

    形骸说道:“大伙儿各显神通,我又何必抢风头?”

    詹依侯眸中闪着诱惑之光,说道:“你倒是假装正经,难道不想受我青睐?又难道不想与我坦诚相见?”

    形骸苦笑道:“在什么地方,办什么事,到了此处,我可没什么心情。”

    正说话间,陡然见那孟焚身子一颤,身子蜷缩巨震,蓦然放声大吼,他身边四个兄弟惊呼道:“归墟妖附体了?”匆匆跑上前去,意欲相助,但孟焚一抬头,口中一股黑水喷向四人,四人大惊,只能躲开。

    形骸抓住孟陵,带着他往旁一跳,恰好一只归墟妖现身,扑了个空。他喊道:“它们变作虚体!”话一出口,已然不及,另三个道人顷刻间也被归墟妖占据。原来众妖之间,也有法力高深者,一直窥伺在旁,按兵不动,等候良机再行出手,果然一击成功。这四道顷刻之间,法力大增,喷雾吐毒,手段甚是厉害。

    詹依侯骂道:“累赘!拜风豹,替我杀了他们!”

    拜风豹登时领命,喊道:“全听仙子的!”一拍双掌,掌上白风缠绕。

    潘郎忙道:“万万不可!”拦在拜风豹面前,两人对了一掌,潘郎退开一步。他这万夫锻金诀是由这五人锻炼而得,若这五人毙命,这门功夫终生便再难有进展,岂能任由拜风豹杀了?

    就在这时,孟锺扑向宋秋,喷出一团高墙般大火,宋秋“啊”地一声,已万万难以躲开。形骸身子一闪,骤然赶至,只见他打了个响指,那团火顿时烟消云散。

十四 情义如粪土

    这时,外圈的归墟妖见众人内乱,露出破绽,一股脑发难袭来。詹依侯喝道:“无礼之徒!”袖袍横着扫出,真气有如汪洋大海,混混沄沄地迎去,将众归墟妖淹没,又继续朝前,摧折树木无数。

    拜风豹大声喝彩道:“仙子神功,真让人大开眼界!”潘郎见他缓下手,再无伤害五道之意,遂凝神提防内外大敌。他见孟陵被形骸所救后哭丧着脸,问道:“被归墟妖附体还有救么?”

    孟陵惨声叹道:“没救了,魂已没了。”

    潘郎“啊”地一声,霎时如五雷轰顶,心疼无比——这五人与他亦师亦仆,从小助他练功,对他而言极其重要。如今五人中四人已失,剩余一人便毫无用处。对他而言,损失之惨重,实是无可衡量。

    形骸摇头道:“此言差矣,我救过不少遭归墟妖吞噬之人。”

    潘郎大喜道:“真的?我让兄台跟着我们,真是英明至极。”

    形骸暗想:“你该夸的人是我,怎地夸到自己头上了?”骤然间,他双手一转,在孟焚等四人额头间一点,竟令对方猝不及防。当年在声形岛上,形骸被归墟妖附身时,早已摸索出了驱妖救人的法子,那四人身子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翻白,仰天吼叫起来,声音半点也不像人,更像是凄惨的豪猪。

    形骸道:“道术士魂魄鲜美,强者犹是如此!既有佳肴,何必忍耐?”

    四人脑中飞出四道黑气,朝形骸脑子疾冲,其速度当真胜似火铳,劲风难及。但他们快,形骸更快,潘郎、宋秋不见形骸手掌稍动,那四道黑气已被他握住,形骸手指一转,四条锁链已将四个归墟妖缠住。他道:“撒盐!”

    潘郎笑道:“好!”用不竭水壶撒出盐水,四妖哇哇惨叫,手臂乱挥,似在求饶。形骸手腕一颤,锁链变作火焰,将四妖烧的无影无形。恰巧这四个归墟妖是众妖中的首脑,它们一死,其余归墟妖大骇,旋即化虚溜走。

    形骸再去看孟焚等四人,他们死里逃生,魂魄损伤,兀自有些神志不清,那孟锺胸口起伏,咳嗽几声,吐出一大口血。

    潘郎急道:“孟焚他们不会死么?”

    形骸说道:“人的魂魄纵然脆弱,但也很是强韧,复原比身体更快。只是最好找一安全去处,让他们好好养养。”

    潘郎这才转忧为喜,道:“最好这山里另有客栈,得找几个鬼魂问问。”

    宋秋走近形骸,低头说道:“子皿兄,多谢你相救。”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神情好生委屈。她见情郎大大咧咧的,对自己遇险之事半个字不提,反而对这孟家五道更为珍惜,似甚是痛心,可却无半句怨言。

    形骸道:“大伙儿互相照应而已。”

    潘郎奇道:“秋儿,你怎地哭了?我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

    宋秋“哼”了一声,皱眉半晌,娇声道:“人家是想你好好疼我,对我更好一些。”

    潘郎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对你还不够好?你能做我潘郎的女人,是你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宋秋勉强笑道:“可不是吗?”

    詹依侯骂道:“这些杂碎,定然是那贱婢派来害我的,哼,她可当真把我瞧的小了。”她转身面向形骸,笑容满面,道:“子皿,你也是道术士?”这句话充满情意,妩媚动人,荡气回肠,登时令拜风豹酸得牙疼。

    形骸道:“鄙人道法确实还过得去。”

    詹依侯走近,玉手宛如摘花,与形骸五指相扣,双眼欲拒还迎,欲语还休,似有说不尽的柔情,道不清的羞喜。她轻启朱唇,口吐芬芳,道:“我一直想找个高明的道术士,与他生个....生个孩儿。”说着将形骸手掌放在她裙子中的缝隙间,摸上她光滑的大腿。

    形骸抽出手,笑道:“夫人,此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情到浓时,水到渠成。”

    詹依侯低声笑道:“我的水已经满了,你想摸摸看么?”

    形骸道:“我还差得远,尤其在这鬼地方,更是半点提不起劲儿来。”

    詹依侯一愣,万料不到竟有男人敢拒绝自己。刹那间,她神色恼怒,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凌厉,她道:“你在玩什么把戏?”

    形骸哈哈一笑,道:“我佛慈悲,四大皆空的把戏。我是来办正经事的,可不是谁的面首。”朝后退开数步,却拒人以千里之外。

    拜风豹急劝道:“仙子,这人不知好歹,委实可恨,你不如找那些个两情相悦的好儿郎如何?”

    詹依侯突然朝形骸扔出一针,形骸双指一夹,止住那针势头,却感到针上寒气森重,弹指间已侵入形骸经脉,只怕片刻之后,会将形骸冻成一根冰棍。形骸摇了摇头,将体内寒毒驱尽,把针扔向一旁,刺中一棵大树,那树登时遍体霜白,砰地一声,冻得四分五裂。

    詹依侯瞳孔收缩,好似龙眼,她厉声道:“当世能受我这‘无人还针’的道术士,只怕寥寥无几。”

    形骸淡然回答:“天下之大,无可丈量,潜龙卧虎,也是不计其数。夫人未必知道世上所有的道术士。像我便自诩渊博,可从未听说过当世有这么一位神功惊人的‘詹依侯仙子’。”

    詹依侯眉毛倒竖,好似要发作,形骸不愿与她闹翻,小心戒备着。潘公子惶恐不已,上前劝道:“仙子,子皿兄台是帮咱们来的。”

    詹依侯叹了口气,道:“也罢,对付那贱婢时用得着你。”

    形骸暗想:“以这位‘仙子’的强横霸道,那‘贱婢’倒未必是恶人。”他不明内情,此刻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众归墟妖再不敢加害,众人踩着实地往沼泽深处走,詹依侯有地图傍身,纵然地形复杂,并无迷路之虞,但林中鬼影重重,闹得众人心中惶惶,而孟焚、孟悲等人也需养伤,潘郎大感着急。

    半路上遇到个沼泽里的溺死鬼,形骸问他前头有无客栈,溺死鬼答道:“帮你可以,你得替我烧些纸钱。”随后报上了姓名来历。形骸债多不压身,当即答应。溺死鬼这才说道:“客栈是没有,但刚刚有一向导经过,他必有法子帮你们找到住处。”说罢取出一炷香,道:“只要焚烧此香,那向导就会出现。”

    形骸拿起一撮泥土,摆成小堆,把香放在土中点燃,一炷香烧完后,右手方向“叮铃叮铃”声响起,只见一黑袍人缓缓靠近。

    那人说道:“风雨中往返,阴阳间徘徊,不可吝金玉,散去还复来。诸位召唤鄙人,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形骸看那人面貌,又惊又喜,喊道:“冥漠?”

    冥漠见到形骸,自也吃了一惊,道:“怎地是你?你怎地到阴间来了?”

    形骸叹道:“我也是误打误撞,现在回不去了,你不是在微雨遗迹占山为王么?怎地成了这鬼地方的向导?”

    冥漠道:“微雨遗迹已被应烛摧毁,那仙法也被你学了去,我无所事事,唯有重操旧业。”

    形骸道:“你以往是漆黑骨地的向导?”

    冥漠回答:“不错,我知道阴间与漆黑骨地中的好几个混沌离水,可供休息。无论地貌如何变化,混沌离水总在原处。”

    潘郎、宋秋见到冥漠容貌吓人,不免暗生惧意。拜风豹疑心大起,道:“你认得这....这骨头怪物?”

    形骸点头笑道:“咱们是莫逆之交。冥兄,我正愁找不到回阳间的路,遇上了你,真可谓久旱逢甘露。”

    冥漠说道:“你们十人,若要暂找安生之处,一人十两翡翠。若要去某个特定之处,一人二十两翡翠。若要返回阳间,一人一百两翡翠。”

    形骸愕然道:“你我交情这么好,你忍心下手这么狠?”

    冥漠冷冷说道:“我最烦的便是你这等熟客,事不少,钱却不肯多花。鄙人重操旧业,价钱一概没得商量,六亲不认,铁面无私。”

    形骸恼道:“我哪来一百两翡翠给你?最多只有二十两。”

    冥漠道:“二十两也行,你要去阴间某处,我可指引你一条明路。”

    形骸道:“我要去阳间,并非去阴间!”

    冥漠嗤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坟头无人拜。你莫要再啰嗦,我从不与人讲价。”

    形骸哼了一声,道:“冥漠,你恁地不讲义气!也罢,我与潘公子他们一路,他们有法子返回漆黑骨地。”

    冥漠不屑一顾,道:“义气能当饭吃么?”

    潘公子笑道:“子皿兄放心,只要办成了大事,返回阳间,不过是小事一桩。”他取出二百两翡翠,道:“这位叫冥漠的....鬼先生,还请带我们去一处‘呢喃古宅’。”

    冥漠收了翡翠,躬身道:“客官放心,有我指路,前方必无大碍。”不知怎地,这骷髅脑袋竟显出和颜悦色,和蔼可亲的表情来。

    形骸心下郁闷,恼恨冥漠贪财,有失世外高人身份,斥道:“原来并肩作战之情,不及百两翡翠之重,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冥漠道:“世事本是如此罢了。再说了,若不是我,你如何能胜得了那怪物?此事我还没问你算账呢!”一拂袖袍,在前领路,他牵着一辆驴车,让众人都坐了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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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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