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大师喜当爹
那驴车在一处黑木屋外停下,木屋周围也满是黑叶黑树,树皮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毛刺,叫人瞧着暗暗惊惧。
冥漠道:“这屋子就是混沌离水了,诸位若有抵挡阴影的护身符,可在屋子里修复。若有伤势,也可在此疗养。”
潘郎欢呼一声,跳下驴车。宋秋急道:“当心有陷阱!”但潘郎已经跑了进去,众人唯有跟入。
屋子里别有洞天,上下有三层,比之寻常的酒楼花坊更大,形骸居然能感受到龙脉灵气,他问道:“这里为何会用龙脉?”
冥漠道:“就像凡间会有阴影境地一样,阴间也有异状,与凡间龙脉互通,只是极其罕见而已。”
形骸喜道:“我若在此等到天亮,就能返回阳世么?”
冥漠道:“那是你痴心妄想了。”
形骸登时大失所望。
詹依侯凝视形骸,朗声道:“子皿,我最后给你次机会,你从不从我?我这天人般的身子,滋味何等美妙?世上多少男子梦寐以求?”她手按在胸前,两团圆物弹弹晃晃,脸上似笑非笑,一副情急难耐、轻嗔薄怒的模样,当真连佛祖都会动心。
形骸笑道:“夫人知不知道犹抱琵琶半遮面?你越是露骨,我越觉得无趣。”
詹依侯长叹一声,道:“伪君子,大白痴。”她生平想要的男人,从无失手,哪怕不愿从她,她也必用霸道手段强占,可偏偏眼前此人武功惊人,却对她毫无兴致,她纵然失望,但无计可施。
拜风豹眼珠一转,叹道:“为何我觉得此处好热?”脱去僧袍,露出上身结实整齐的肌肉来,稍稍运功,立刻浑身是汗。他取一块布到处擦拭,身躯转动,好似商贩沿街叫卖一般。
宋秋红了脸颊,低骂了一声,转头不去看他。詹依侯却看得津津有味,眼睛眨也不眨。
看了半晌,詹依侯腻声道:“大师,我有一门清净化内火的功夫,你想不想随我修炼?”
拜风豹心花怒放,嚷道:“多谢仙子!我正愁内火太旺,无处宣泄...不是,无处....求援,夫人若愿成全....那个....拯救贫僧,贫僧愿一辈子为仙子做牛做马。”
詹依侯懒洋洋地起身,道:“你有牛马那般厉害么?”
拜风豹如兔子般跃起,道:“我比牛马可厉害多了!”
宋秋听两人说着男女风话,只听得面红耳赤,又想起自己情郎与这詹依侯也做过同样无耻的勾当,当真嫉恨交加。她望向潘郎,心里更凉了半截,只见潘郎鼻孔张大,神情沉醉,蠢蠢欲动,活脱脱像个白痴。
詹依侯吃吃一笑,拉着拜风豹走上了楼。拜风豹大着胆子,对詹依侯动手动脚,詹依侯轻轻将他拍开,却更激起了拜风豹的欲火。
形骸悠闲地坐在一旁,喝酒之余,暗想:“詹依侯情浓之时,必会露出原形。但她会对男伴施法,令其忘却真相,这有些近似仙灵的功夫,但她绝非仙灵,否则我焉能不知?”
他虽对这詹依侯全无欲望,可按捺不住好奇心,手指一弹,梦魇真气透过楼层缝隙,飘了上去,化作一枚镶嵌在墙壁上的铜钱,那铜钱是形骸耳目,声形皆能得知。
拜风豹与詹依侯已搂在一块儿,詹依侯施展妙手,挑逗拜风豹,拜风豹满头大汗,对着怀中伊人疼爱有加。詹依侯戏耍拜风豹片刻,这才让他得偿所愿,两人交融在了一块儿,詹依侯娇声呼吸,胸口起伏,声音高昂尖锐。拜风豹目光炯炯,欢喜的快要发疯,竟使出与强敌拼命的劲儿来,却又怕伤着詹依侯,处处留有余地,委实是亢龙有悔,余力不绝。
形骸暗暗好笑:“这下酒的好戏当真不错。”
突然间,詹依侯大叫一声,白嫩的皮肤上长出乌黑的脓疮,原先修长苗条的身材变得臃肿矮胖,五官分得极开,绝美的脸蛋霎时畸形扭曲,面目全非,她竟是一只肥硕丑陋的蟾蜍。但这蟾蜍却有一条龙尾。
形骸心想:“她是水行小神龙蟾后?”依稀记得自己当年在海上遇见过她,她人形样貌是个丑恶的老妇,身边带着众多女儿,也各个儿是蟾蜍面孔。詹依侯那般丽色是她修炼的法身,纯是为了诱惑男子与自己同欢,一旦情不自禁便难以维持。
拜风豹已然吓傻,奋力想要挣脱,但蟾后舌头卷住拜风豹脑袋,拜风豹几欲窒息,使不上力气。按理说,此时拜风豹该当热情减退,可他仍抱着这怪物,快速扭动身子。
形骸面带微笑,心想:“还好本人清心寡欲,这才逃过一劫,这叫好人有好报。”
楼下,宋秋问道:“子皿兄,你笑什么?”
形骸打了个哈哈,道:“我做美梦,所以才笑。”
宋秋笑道:“你骗人,我看你还在喝酒,眼也睁着呢。”
形骸道:“我有离魂症,睡梦中也不消停。”
楼上那边,拜风豹一声狂吼,终于折腾完了。詹依侯放开了他,满意地摸摸自己崎岖囊肿的身子,一点点变化为美女。她轻按自己小腹,抿嘴想了想,笑道:“我怀上了?好极,好极。”
拜风豹想要说话,但扑通一声,极狼狈地摔了一跤。詹依侯吻上拜风豹嘴唇,两人喉咙咕嘟咕嘟作响,形骸料定这小神龙正注入迷魂毒素。他当即收功,散去了法术。
两人穿上衣衫,一前一后返回。形骸看拜风豹脸色惨白,像是谋杀了亲爹一般,不禁微觉怜悯,又感滑稽,他道:“好山好水好阴间,好生快活似神仙。恭喜两位大战之后,凯旋而归。”
潘郎脸上出现嫉妒之色,颤声道:“夫人,我到底....到底算你什么人?”
宋秋“啊”地一声,恨恨不语。
詹依侯笑道:“算什么?算我玩过的男人哪?但现在我的男人是这位拜大师啦。”
拜风豹结结巴巴说道:“你.....你是....我...怪了,怪了。”看来那药物生效,令拜风豹一时无力思考。
潘郎怒道:“仙子....你....我看错你了,你怎能如此放荡?”
詹依侯掀起衣衫,只见她小腹微微隆起,她笑道:“还是拜哥哥神勇,一次就让我怀上了孩儿。你还不行,功力差得远了。”
众人惊呼道:“你这么快便有孩儿了?”
詹依侯道:“似我这等仙家怀孕极难,十年中只有一胎,但生养极快,差不多到明日晚间就该产子了。”
形骸张口结舌,道:“这也太快了吧。”
拜风豹忽然泪如雨下,似清醒了不少,他抱住詹依侯,喊道:“我有孩儿了!我当真有孩儿了?”
詹依侯嗔道:“是啊,你哭什么?”
拜风豹跪倒在地,将脑袋贴在詹依侯腹部,咧嘴傻笑,欢喜地快飞上天去,喊道:“我的孩儿!我亲生的孩儿!夫人,多谢你,多谢你。”
詹依侯笑道:“你既然这般喜欢孩儿,之后路上可得照顾好他。”
拜风豹急道:“怎会照顾不好?我....我恨不得把自己这条命交给这孩子!”
形骸心想:“这拜风豹虽然好色好杀,行为不端,可这慈父之情却真挚感人。只是这詹依侯称自己女儿为贱婢,不惜追杀至阴间,这母亲做的极为糟糕。”
冥漠说道:“仙子当是元灵,元灵产子,则是神裔。”
詹依侯道:“你这不是废话么?”
冥漠道:“在阴间,阴魂众多,不少乃是降生时惨死的孩童。仙子这孩子初生时散发生机,极易引来小鬼魂盗取肉身,加上生世不凡,更是危险。”
詹依侯“咦”了一声,眉头紧皱,拜风豹怒吼道:“竟有这等事?我哪怕性命不要,也非保住他们母子平安!”
冥漠拿出一柄伞来,道:“此伞是专为鬼裔孩子打造的宝物,可以挡住阳气外泄,不被小鬼嗅到,一柄伞一百两翡翠。”
拜风豹瞪大眼睛,道:“我...我眼下没这么多钱,可否先行赊账?”
冥漠又摸出一个碗来,道:“若是无财,可用鲜血补偿,只需盛满此碗,我便把这伞送给阁下。”
拜风豹见那碗又大又圆,咬一咬牙,道:“好!”从腰间摸出匕首,对准自己手腕。
形骸道:“拜兄,你先别着急。无奸不商,这冥漠没准是在坑你呢?”
冥漠冷冷说道:“子皿,断人财路,罪该万死。你这话可太不够意思了。”
形骸道:“你这是发死人财,是要断子绝孙的,本大侠不是在帮你么?”
冥漠道:“我这副模样,还怕什么断子绝孙?”说罢收回了伞。
拜风豹急道:“你怎地不卖了?”
冥漠道:“我随口一说,阁下当真相信?”
拜风豹大怒道:“你胆敢骗我,不怕我宰了你这妖孽?”
冥漠笑道:“我被这位子皿兄一劝,当即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大师佛法深湛,当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
拜风豹看了看形骸,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之意,随后他走到詹依侯身边,轻触她腹部,运功替她调理,嘘寒问暖,眉开眼笑,欢喜得一刻静不下来。
宋秋指着拜风豹,对潘郎说道:“你看看人家当了爹爹,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好生了不起呢。”言下之意,自是让潘郎莫要再朝三暮四,快些娶了自己,生儿育女,享尽天伦之乐。
潘郎仍满怀嫉妒,没好气地说道:“淫僧而已,好光彩么?”
形骸看拜风豹手舞足蹈的模样,觉得他仿佛一头大马猴,神态与其父侯亿耳当年竟一模一样,显露出的慈爱之中,竟有几分癫狂之意。...
十六 此山乃我开
依拜风豹的意思,需在此处休息数日,待詹依侯产下孩儿,完全康复后再外出,但詹依侯极为不悦,说道:“此事绝不能耽搁了!万一那贱婢得逞,我多年心血便付之一炬!”
形骸问道:“仙子的女儿到底有何打算?又将破坏仙子哪些心血?”
詹依侯叹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了。她将我丈夫盗走,意欲对他不利。”
此言一出,潘郎、拜风豹皆打翻了醋坛子。拜风豹说道:“夫人,你原来是有夫之妇?”
詹依侯笑道:“怎么了?我找别的男人,我那丈夫不敢放半个屁。本仙天性,岂是那个窝囊废能管?”
拜风豹心中冰凉:“是啊,她眼下与我好,可没准养下娃儿后,又会与那潘公子勾搭,甚至这子皿也终究会拜倒在她裙下。”不过他自己也是风流之辈,稍郁闷片刻,立时缓过劲儿来。
形骸道:“夫人女儿盗走了夫人丈夫,可这也未必是死仇。”
詹依侯道:“我那丈夫与众不同,他并非凡人,而是天界的一只蟾蜍。我与他产下的孩子与众不同,乃是纯正的元灵,是以他极其珍贵。”
形骸记得当年在海上遇见蟾后,她身边的女儿皆是蟾蜍脸蛋,人形身材,并非神裔,而是水行元灵族群。他道:“然后呢?”
詹依侯道:“那贱婢发了疯,她来到阴间,欲施展一门妖法,从血脉源头逆转报复,将我其余所有元灵女儿全数杀死,所凭借的,正是我那无能的丈夫。这贱婢丧心病狂,罪恶滔天,我非但要杀了她,更要将她抽筋剥皮!”
拜风豹、潘郎怒道:“那可万不能让她得手!”
詹依侯道:“本仙养胎期间,不愿动了胎气,路上若遇到危机,你们不得令我有半点损伤,更不许惹事,你们可都明白?”
众人齐声称是,拜风豹更是目光坚定,视死如归。
冥漠道:“我先前所言小鬼之事确实非真,但生者婴儿散发出香气,确实会引诱亡灵。若是周围有贪吃小鬼,只怕要被馋得哭了。”
詹依侯凝视他,缓缓说道:“我们已然付帐,不管如何,你需将咱们平安送到。”
冥漠叹道:“我保的是你们十人,现在变成十一人,这买卖真不划算。”
他虽诸多抱怨,但并无意坏了名声,待詹依侯休息够了,遂离此混沌离水,继续前行。冥漠挑选‘鬼烟稀少’之途,似绕开了不少危险。
阴间日夜交替,形骸见乌云中似有一个白色的太阳升起,可又瞧不真切。他等了半天,自己仍在阴间,未能返回。
他们的驴车身处刀削般的矮山上,离地面约有三十丈高,山地草丛间血光流转,鬼火恍惚,突然间,风声骤响,一群剑客从天而降,挡住了去路。拜风豹大吃一惊,挺身而出,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拦我等?”
这群剑客皆是死人,穿着整齐划一的青色甲胄,有的年纪老迈,有的眼珠被挖,有的浑身插满刀剑,行动之际,身上居然燃烧着火焰,看似是龙火,颜色却又颇为怪异。
形骸甚是诧异,问道:“龙火贵族?”
这群剑客的首领道:“以往是龙火贵族,你们是活人?居然敢来阴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拜风豹见这群人谈吐如常,不像先前遇上的恶灵那般吃人害人,点头说道:“不错,我等来此有要事,与诸位素不相识,倒也不必为难。”
剑客首领道:“此路不通,你们找别的路!我们亡龙派今日有事,活人死人皆不得通过!”
詹依侯冷笑道:“我倒不知神龙骑死后仍这般强横霸道。”
那剑客首领道:“我等死后怨念极强,未能进入轮回,却来到了阴间。我家掌门人在阴间创立了亡龙派,旨在维护阴间平安,消除危害阴间的隐患,多年来,我亡龙派行走天下,功勋卓著,言出法随,谁敢不从?”
形骸只觉以往观念天翻地覆,惊讶万分,心中一动:“看来死后与活着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从阳光明媚的阳世,来到了阴暗惨淡的阴间,还能够长生不老。不知师兄在不在阴间?我若能找到他,见他一面,与他说些话,那又该多好?唉,不过师兄若进入了轮回,那可就难以一见了。即使他当真在此,古往今来死去的亡灵数以千亿计,我如何能找的到他?”
冥漠走上一步,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乃穷鬼派的冥漠,与贵派掌门也算有些交情。”
亡龙派众人不为所动,齐声笑道:“没听说过,总而言之,我们办完事之前,此山不容任何人通过,以免打草惊蛇。”
山坡下,一人纵身跃上,对剑客首领喊道:“那魔头来了!”
众人脸上变色,如临大敌,剑客首领对形骸等说道:“你们不许发出半点生息,待我们杀了那魔头,便会放你们通过!”语气有所缓和。
拜风豹居然抢着说道:“如此甚好。”以他嚣张跋扈的性子,能如此忍气吞声,可见其爱子之心何等深厚。
剑客首领脸色稍缓,命形骸等人伏地不动,亡龙派众人则分头在藏身处躲好。一转眼,山间恢复了死寂。
形骸瞧这剑客首领的身法,似与拜风豹在伯仲之间。他轻功尚且了得,剑法想必更强。在场埋伏的亡龙派约有三十人,各个儿皆非等闲之辈。他心想:“除了进入轮回之人,阴间聚集了古往今来不少死去的高手。妖界纵然凶险可怖,阴间实则不遑多让。若将来有一天阴影境地越来越广泛,整个阳间都要遭殃,就如当年的解元城。”
这时,远处平原上有一人骑马疾驰而来,那人身上流着黑血,半昏半醒,受了极重的伤。瞧他服饰,也是亡龙派的人。在那人身后,出现了一铁甲巨汉。
这巨汉浑身皆罩在铠甲之下,脸面亦难看清。他那铠甲雕刻着许多人脸,皆表情痛苦,似是临死前苦不堪言。他步伐缓慢,可奇怪的是,那骑马的亡灵纵然快马加鞭,仍不断被这巨汉靠近。
形骸想道:“这是玄武缩地功!他每一步皆被大地催促,前进极快。”
亡龙派众人仍潜伏不动,蓄势待发,更无半点声响,正如地震之前,天上地下会出奇的宁静。
须臾间,巨汉已赶上了那受伤的亡灵。亡灵一个倒翻,跳下马鞍,一剑疾刺巨汉。那巨汉任由此剑命中,手中一条粗重的锁链霍然飞起,缠住亡灵剑客的脖子,那亡灵剑客“啊”地一声,粉身碎骨,形骸见他的魂魄顺着那锁链进入巨汉的铠甲中,铠甲一角落又多了一张悲惨的脸。
亡龙派首领喊道:“魔头受死!”话一喊出,众剑客同时冲向那巨汉,将这巨汉团团围住。
巨汉头盔转动,似在打量剑派众人,动作仍迟缓稳重,毫无怯意。
亡龙派首领道:“魔头,你在阴间胡作非为,滥杀无辜,无数亡者被你化作魂铁,彻底毁灭,我等今日非杀你不可!”
巨汉开口说话:“神龙骑的…亡灵?”声音甚是艰难,仿佛喉咙里长着一块大肉瘤,而那肉瘤千疮百孔,声音透过肉瘤发出来,令人听着浑身不适。
亡龙派首领喝道:“不错!我汤正乃是亡龙派除魔堂的三品剑客!你的底细咱们也已打听清楚,你是那魔头拜登的手下!是不是?那魔头多年前被逐出阴间,藏于阳间的阴影境地,竟还有胆子派你回来做恶?”
形骸心中一凛:“拜登?这巨汉与拜登有关?”利歌体内的异状与那拜登关联极大,他们此行要找的正是此人。
巨汉道:“我活人也杀,死人….更要杀。”
汤正高呼道:“出手了!”霎时,众人长剑出鞘,发出凌厉剑气,斩向巨汉,叮叮当当地正中此魔,铠甲上的人脸惨叫起来,巨汉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倒,甚至丝毫不举手招架。
众剑客猛攻十余剑,皆感到颇为疲累,再去看那巨汉,他铠甲流下黑血,不知是否伤了他。
突然,巨汉那条大锁链如蟒蛇般探出,将一剑客脑袋打得粉碎,他抓着锁链一端稍稍抖动,锁链灵活转向,接连缠住了四人。那四人惊呼着想要挣脱,巨汉哼了一声,锁链收缩,四人脑袋分了家,魂魄飞快地融入巨汉铠甲。
众剑客不禁动怒,再度出招,霎时剑气如潮,汤正更是咬牙切齿,大骂道:“猪狗不如的畜生!”他全力出手,剑气漫天而落,好似倾盆大雨,笼罩那巨汉。巨汉抬头瞧了瞧剑气,当真悠哉游哉,与观雨望云似的,随后缓慢迈步,朝汤正走来。汤正见自己剑气无效,登时方寸大乱。
巨汉转动锁链,蓦然间极速一动,只见影子一闪,他人与锁链已在汤正身后,汤正瞪大双眼,喉咙咕噜咕噜,口中瞬间鲜血狂喷,伏地消亡。众剑客悲声喊道:“汤大哥!”愤恨心起,怒不可遏,再度冲上前,但巨汉挥动那兵刃,众剑客碰上就死,擦着就伤,一个个皆死于锁链之下,魂魄被巨汉铠甲吸收进去。
形骸见众剑客全不是对手,更有覆灭之虞,道:“我去帮他们。”
拜风豹被巨汉铁骨钢躯与一身怪力震慑,急道:“不许去!莫要招惹上他,反而害了我们!你我性命都不打紧,可仙子却不能受半点侵扰。”
形骸稍一犹豫,巨汉已杀光了亡龙派众人,他朝形骸方向看了一眼,并不理会,踏出大象般的脚步,施展玄武缩地法遁去。
十七 生女荒野中
詹依侯叹道:“阴间比预料中更为凶险,如此惊人的魔头,凡世中只怕不多,可在阴间却随处可见。”
潘郎本对自己一身武艺深感自信,此时却吓得脸色苍白,一小半是因那巨汉功夫厉害,一大半是为其残忍手段震惊。宋秋更是惊恐万分,说道:“我….好生怀念阳间,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冥漠摇头道:“此人叫狱万,是那拜登麾下四位冥灯护法王之一,在阴间与阴影境地皆恶名远播,震撼亡者无数,说他随处可见,未免太看得起阴间了。”
形骸飞身下山,查看亡龙派门人,只觉得他们被这狱万杀死之后也许无法重生。他心下暗叹:“这狱万如此凶悍,说不定将来是我与利歌的大敌,我刚刚本该与他斗上一斗,至少探一探他的底细,没准能救下一、二人。”但这狱万是亡者,形骸自诩纵然能惊险取胜,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冥漠道:“我们离呢喃古宅已经不远,夜长梦多,不如及早动身。”
众人急忙上路,翻山越岭,绕过重重险境,进入一片树林。林中阴沉沉的,树上的树冠并非树叶,而是一支支栖息不动的乌鸦,乌鸦血红的眼珠中暗藏冷笑,又好似酝酿着杀意。
宋秋看得害怕起来,勉强笑道:“这景致倒也古怪,说出去谁人能信?”
冥漠道:“这些乌鸦叫九转血鸦,好食死人,被它们吞吃的亡灵直接消亡,无法重生,亦不入轮回。”
宋秋“啊”地一声,道:“这….这许多乌鸦?万一来咬咱们….”
冥漠道:“放心,它们恃强凌弱,通常不会冒性命危险捕猎,是以数目虽多,但习性并不凶猛。”
詹依侯喊道:“停….停下!找一处歇歇!”
拜风豹紧张不已,见她圆鼓鼓的腹部几乎涨破,喊道:“她要生了?为何这般…这般快?”
冥漠叹道:“这可当真不巧,九转血鸦遇上幼小的婴儿,不管生死,也不管是否有人守着,必会冒死围攻。”
拜风豹怒道:“入林前你怎么不说?”
冥漠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如何能料到仙子提早要生?”
拜风豹听出他语气中有嘲讽之意,厉声道:“你是因为咱们没付孩儿的钱,故意为之的?”
冥漠冷笑道:“大师,我做买卖一贯自有讲究。”
詹依侯道:“再….找一处浑沌离水!你们全都拼死守着我!我母女若伤了半根汗毛,我要你们统统赔命!”
拜风豹喜道:“是个女孩儿?你如何知道的?”
詹依侯打了拜风豹一巴掌,骂道:“少废话!”
乌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张开漆黑的双翼,纷纷飞上了天,嘶哑的、绝望的鸣叫着,声音透着饥饿与悲凉。它们血红的眼拖出红光的尾迹,形成缭乱血腥的图案。
形骸冷冷说道:“冥漠,即使你我有些交情,但谋财害命之举,我也绝不能容。”
冥漠想了想,催促驴子疾奔,这时,一只九转血鸦朝着驴车俯冲,从窗口探出脑袋,尖锐的嘴如同利刃般刺向詹依侯腹部。拜风豹怒吼一声,手指连弹,乃是风龙狮子劲的指力,那九转血鸦脑袋破洞,跌了出去。
宋秋惨声道:“快将窗口堵起来!”
孟焚、孟陵施展道法,手中各自多出一团水球,堵在窗口上。只见黑影一晃,九转血鸦尖嘴捅入窗子,哗啦一声,水球破裂,孟焚、孟陵“哎呦”地惨叫起来,手上鲜血淋漓,伤口迅速变黑,潘郎喊道:“糟了,它们嘴上有毒!”重拳轰出,打在血鸦的脑袋上。不料两只血鸦狂性大发,咬住孟焚、孟陵衣领,一扭头,将他们拖出了窗外。潘郎大骇,伸手去捞,什么都没捞着。他急嚷道:“得去救他们!”
詹依侯道:“别管了!这两人死了也无关紧要!”
形骸右掌在右边窗口一拍,一面紫翡翠大盾将窗口堵死,紧接着,他施展身法,从左边窗口跃到外头,只见孟焚、孟陵全力抵挡,以粗浅的拳脚功夫抗击大群大群血鸦,血鸦如密集的乌云般从天而降,两人已被咬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形骸双掌打出,掌力风中有雷,雷中有风,在群鸦之间连连弹击,中招的血鸦发出焦臭气味儿,脱离了孟焚、孟陵两人。他凌空一抓,那两人已到了他身前,随后他手臂一转,将两人送回了车里,喊道:“替他们两人疗伤!”
潘郎此次出行准备得甚是周到,携带不少灵丹妙药,而这两人又是他练功的关键,此时性命攸关,自然丝毫不吝,取最好的疗毒丹药喂两人服下。
车厢顶上,形骸使出命运蛛丝功夫一招的“网罩八荒”,双手一时间犹如百臂,而每一根手指又灵活得不可思议,好似神蛛结网,变幻万千,顷刻间,命运蛛丝网已在他面前形成,群鸦冲入网中,被蛛丝死死裹住,无法挣脱,纷纷落地,过了片刻,已被蛛网溶解。溶解之后,复又化作更多的丝线,自行缠绕向更多血鸦。血鸦见状,终于现出害怕之情,大半振翅飞退,远离了车厢。
这一招是形骸不久前刚刚创出,连自己也不知用于实战究竟如何,此时在紧要关头运用出来,效果远比预料的更好。形骸欣慰一笑,缓缓收摄功力,见群鸦来势缓解,改用更为省力的雷震九原功对付,局面转危为安。
车厢之中,拜风豹、宋秋等原本惶惶不安,不知形骸能不能挡得住,可随后听出鸦鸣声渐渐遥远,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死里逃生之感。此刻,冥漠道:“就是此处,这浑沌离水灵气还算充沛。”
拜风豹赶忙扶着詹依侯下车,见那浑沌离水是一座树木自行环绕成的凉亭,充斥木行真气,生机勃勃,令人心旷神怡。拜风豹小心翼翼地抱起詹依侯,解下僧袍,铺在地上,再将詹依侯放入衣衫中。詹依侯笑道:“大师,瞧你模样熟门熟路,不像是头一回接生哪,莫非你以前有孩儿了?”
拜风豹道:“仙子,这当口了,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放心,只要我这条命还在,你与孩儿绝不会受半点损伤。”
正说话间,潘郎、宋秋奔入,五个道人互相搀扶,紧随其后。形骸与冥漠最后并肩走了进来。
拜风豹问道:“九转血鸦还会追来么?”
冥漠道:“在浑沌离水里,血鸦不敢大举进攻,但其余亡者嗅到了气味儿,当也会蜂拥而至。”
蓦然,詹依侯双手往上一抬,身上天衣脱落,向上升起,变作屏风,隔绝众人,将她整个人遮住。拜风豹喊道:“侯儿!仙子!你这是为何?”
詹依侯大声道:“你们谁若是胆敢偷瞧,我便挖了那人的眼!”
形骸心想:“是了,她将变回原形,如何能让旁人看见?”
屏风中,詹依侯呼吸渐紧,发声惨呼,似痛苦万分。拜风豹忧心忡忡,又时不时望着凉亭外,当真是内外交困,五内俱焚。
形骸道:“冥漠,助我布除灵阵!”
冥漠摇头道:“我与诸位说定的买卖里,可没有这一项。”
形骸道:“你选错了路,害咱们陷入险境里,你若不办,我把你骷髅脑袋拆下来当球踢。”
冥漠哼了一声,自知理亏,与形骸各自站一方位,施展符华法,调度此处灵气。这浑沌离水存有的真气并不如何高深,可情势比人强,形骸也不能挑三拣四。两人皆是当世道法宗匠,只一会儿功夫,便布置了一处简易阵法,灵气笼罩凉亭,令亡灵鬼怪莫敢欺近。
潘郎趁局面平静,照看五道伤势,孟焚、孟陵连连遭受重伤,当下昏迷不醒,潘郎即便丹药再多,可医术不精,也是手足无措。
詹依侯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痛苦,拜风豹情急之下,用力拍打屏风,喊道:“娘子!娘子!”
詹依侯声嘶力竭地喊道:“谁是你娘子?你再扰我心神,我….我挖了你舌头!”话刚说完,她叫声变得极为尖锐刺耳,一刻也不停歇。
众人只觉等了一辈子,终于听见屏风内传来婴儿啼哭之声,于是脸上皆露出笑容。
拜风豹心花怒放,喊道:“仙子!孩儿好么?你平安么?”
詹依侯低声说道:“都好,待我收拾….收拾….”形骸隐约看出屏风内身影怪异,肥胖囊肿,看来她要凝聚气力,运转那障眼法了。
拜风豹东张西望,蓦然抱住形骸,激动喊道:“子皿兄,多谢你了!若不是你….”
形骸啼笑皆非:“这拜风豹吃错药了么?居然如此感激我这对头?”他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在亡灵的地方,咱们生者岂不该互帮互助?”
拜风豹那厢欢天喜地,潘郎却慌张不已,他道:“孟焚、孟陵他们的伤,你们快来瞧瞧有什么法子?”
拜风豹心情大好,变得甚是热心,说道:“且瞧我用木行真气吊住他们一口气!”
冥漠只看了一眼,道:“他们先遭恶灵附体,又中了阴间剧毒,已然无救。”
形骸粗通医理,轻按他们脉搏,知道冥漠所言不差,暗暗叹息。
潘郎与另外三道大急,潘郎喊:“胡说!怎会无救?我愿再出一百两翡翠,只要你能救转他们。”
冥漠摇头道:“便是一万两翡翠,也无法令死者复生。”
潘郎愣了半晌,蓦然嚎啕大哭。形骸见此人如此看重师恩,心下敬佩,道:“公子,你已尽力了….”
却听潘朗哭喊道:“我浪费了这许多宝贵药材,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如此,又何必费心相救?”
十八 追命锁魂结
形骸暗忖:“此人看似忠孝,可其实本性竟如此凉薄?”
孟穆、孟锺、孟悲眉头紧锁,露出悲愤之情,孟穆喝道:“公子,我等待你一向不薄,如今两位兄长遇难,你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潘郎道:“实话实说而已!他俩死了,你三人对我又有个屁用?”
宋秋大惊,朝他频使眼色,潘郎一生被娇生惯养,受尽爱戴,偏偏这段时日受尽委屈,如何忍耐得住?嚷道:“你对我眨眼做什么?我这话错了么?”
孟穆道:“姓潘的,我看错你了!你这无德小子,将来谁会为你效命?”
孟锺喝道:“宋秋小姐,他今日能够负我,明日也必负你!这等扶不起的货色,你还是趁早为自己打算为妙。”
宋秋急道:“胡说,潘郎对我好得很,你扯上我做什么?”
争论间,孟陵、孟焚先后咽气。潘郎怒极反笑:“死得好!当真死得好!这万夫锻金诀我不练了,本门的神功秘籍多不胜数,也不在乎这一门。”
孟家三人抱住兄弟尸首,目露怒意,但却并不发作。
冥漠说道:“外敌当前,诸位稍安勿躁。”
凉亭之外,响起铿锵铿锵的脚步声,仿佛有人极缓慢的鸣金,又仿佛夜中寺庙敲钟,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已就在门口。
形骸见到一人遍体铁铠,身体魁梧,模样狰狞凶恶,正是先前曾遇上的魔头狱万。众人望着这恶魔,背脊发寒,只觉大难临头,尽皆紧握了兵刃。
詹依侯只觉这魔头盯着自己的孩儿,嚷道:“除灵阵能拦住他么?”
形骸道:“若只有他一人,当不在话下。”
突然,狱万手一指,周围传来嘈杂吵闹的声响,亭外冒出众多亡灵,有溺死鬼、烧死鬼、吊死鬼、横死鬼、饿死鬼、摔死鬼等等,众鬼神情贪婪,身子因癫狂而发抖,双目死死盯着凉亭,口中发出‘喀喀、咳咳’之音。
冥漠道:“不好!”摘下背后一根法杖,杖头是一犬首。就在这时,群鬼骤然发难,冲向凉亭,最前头的亡灵被除灵阵烧得皮开肉绽,脏腑流了一地,但后方亡灵仍穷凶极恶,死不回头地猛扑而来,不多时,凉亭外尸骨堆积,残骸遍地,景象残酷得骇人。
狱万冷笑一声,转动那锁链,砸向除灵阵,“轰”地一声巨响,凉亭晃动。众亡灵似察觉到除灵阵松弛,动作更加疯狂踊跃。狱万稍等片刻,又一锁链砸至,除灵阵那罩子朝内收缩,越来越薄。
形骸知道除灵阵即将被破,道:“全都退后!”话音刚落,狱万锁链第三次砸中护罩,那护罩轻轻一震,就此烟消云散。众亡灵齐声欢呼,闷头就往里钻,冥漠那狗头杖喷出火焰,将急着送死者烧成焦炭。
狱万的锁链左右扫荡几下,杀了十来个亡灵,众亡灵惊骇万分,远远逃离了他。狱万大步走入凉亭,沉声道:“把婴儿交给我。”
拜风豹怒道:“痴心妄想!”单掌一竖,面前出现一面镜子,那镜子照出狱万模样,拜风豹再一招“风龙神掌”打在镜影上,镜子砰地碎裂,狱万身子也是一晃。
拜风豹冷笑道:“再吃我一招!”故技重施,变出镜子,对着镜影轰出掌力。狱万手指一颤,那锁链缠住拜风豹胳膊,拜风豹“啊”地一喊,身子化作镜子碎片,脱离束缚,又在不远处重新聚合,但此招破绽不小,眨眼间,狱万打出一拳,拜风豹“呜哇”惨叫,口中吐血,退到角落,无力再战。
冥漠做了个手势,招来一虎面尸怪,那尸怪与狱万体格不相上下,大声咆哮着朝狱万扑去,双爪掐住狱万脖子,将他重重砸在地上。潘郎、宋秋喝彩道:“好啊!”但彩声未歇,狱万已然站起,一掌将这虎面尸怪劈成了两截。
就在狱万与虎面尸怪相斗之际,冥漠烧符念咒,又飞出七柄飞剑,他指使飞剑绕着狱万连连刺落,光芒交织,攻势严密。狱万连挥拳头,都被飞剑躲开,可飞剑刺在狱万身上,好像也不疼不痒。形骸欲上前夹击,可那飞剑绕来绕去的,他实无处插足。
狱万发出怒喝,高举拳头,朝一飞剑猛砸,可谁料他这一招不过虚晃,只使了一半,身影一闪,直朝冥漠袭去,乒地一拳,将冥漠打得七零八落。形骸不料冥漠如此不济,喊道:“冥漠兄!怎地....”
冥漠那脑袋飘在半空,他道:“诸位,后会有期!”化作一道青烟,登时不知所踪。潘郎怒道:“他就这么溜了!这奸贼真是无耻!”
形骸道:“你们都让开。”迈步迎向狱万。潘郎却道:“让我来会会此贼!”他功力虽不浅,可阅历却不深,正是旁观者迷,看这狱万连战连胜,不过是力气巨大,而那一下冲刺突袭总是出其不意,于是怯意渐消,信心渐长,话语声中已经越过了形骸,一招“西风不尽”,铁拳直打狱万面门,一击得手,落点极佳。
潘郎心下一喜,自己打气道:“好拳!”身子一矮,再一拳“掏心掏肺”,正中狱万腹部,也是落在实处,手感甚好。潘郎意气风发,身子跃起,一脚踢在狱万脖子处,他靴子上有一机关,暗藏削铁如泥的足刃,扑哧一响,利刃穿透狱万头盔,从他脑袋另一头钻了出去。
宋秋喊道:“好哇!”潘郎哈哈一笑,刚要缩脚,但狱万抓住潘郎膝盖,轻轻一扭,饶是潘郎腿甲乃是阳金所铸,牢固至极,怎奈狱万怪力惊世骇俗,只听喀嚓轻响,潘郎右腿反向折断,潘郎愣了半晌,尖叫声撕心裂肺,宛如公鸡一般。宋秋吓得魂不附体,惨叫道:“郎君!”
狱万拳如山崩,朝潘郎脑袋招呼。形骸急忙使一招“遁梦式”,卸力之后,轻轻巧巧地将潘郎救下,再将他往后一抛,落到宋秋怀里,宋秋将他横抱,不敢乱动。
潘郎泪水汪汪,指着孟家三人,嚷道:“快!快找白玉断续膏给我!”孟悲三人冷笑道:“公子,咱们可不敢碰你的宝贝药物。”
潘郎怒道:“我待你们不薄,好吃好穿的供着,你们竟如此忘恩负义?”宋秋腾出一只手,到聚宝盆里去翻找,可潘郎带的东西太多,越忙越乱,一时也找不到。
潘郎哭喊道:“你这婆娘真没用,想谋杀亲夫么?”
宋秋一咬牙,啪地给了潘郎一个嘴巴,骂道:“闭嘴!”潘郎目瞪口呆,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边狱万与形骸相斗,顷刻间已过了三十招。形骸看出这狱万不单单力大无穷,招式更是简洁实用,破绽极小,加上他身躯几乎坚不可摧,当真是大巧不工,一力降十会,他那锁链也是一件摧毁魂魄的厉害兵器,比他本人难缠得多。但饶是这狱万手段凌厉,碰上形骸这精妙诡异、超凡脱俗的梦魇玄功,也丝毫奈何他不得。
拜风豹、潘郎等本担心死到临头,可看这两人竟斗得旗鼓相当,难分难解,皆一时为之震惊,恐惧之心缓缓消了,心中敬佩之意却越来越重,希望之火也水涨船高。
形骸已击中这狱万数掌,但梦魇真气难以奏效。他瞧出狱万的铠甲有异,似乎他将所杀之人的魂魄熔铸于其中,令这铠甲牢不可破,连内劲也难以穿透,如此下去,这敌人自是立于不败之地。狱万逐渐加重力道,拳风掌力汹涌飞扬,形骸心中一凛,不得不费心消解,以免伤到凉亭中的其余人。
猛然间,狱万双臂环绕,将锁链打了个结,套向形骸脖子,形骸朝后急退,谁知狱万动作突然加速十倍,一瞬间已勒住形骸颈部。形骸“啊”地一喊,身形化作梦影,动向变得虚无缥缈,难以捉摸。
狱万笑道:“没用,我这是锁魂结。”顷刻之间,形骸只觉脖子剧痛,眼冒金星,喘不过气来。那狱万将锁链往下一拽,形骸已被吊他在空中。众人大骇之下,齐声喊道:“子皿兄!快些挣脱!”
形骸艰难说道:“你....锁住了我的....魂?”
狱万道:“你功夫很不错,我这铠甲上能添上你的魂魄,真是一件幸事。”
形骸哈哈一笑,道:“你说话倒也利索。”说着朝狱万身躯一指。
狱万一低头,见身上铠甲被万千蛛丝缠住,这蛛丝原先被梦魇玄功掌力遮掩,此时功效发作,这才现出了原形。狱万“哼”了一声,不明所以,但突然间,他那铠甲上的亡灵齐声惨呼,一张张脸陆续消失,他这半生半死的铠甲上出现道道裂缝,成了零零碎碎、残缺不全的魂铁。
狱万怒道:“你能将亡灵化为死物?”
形骸道:“可不是吗?”说罢手掌捏紧,那蛛丝也将狱万死死缠住。
到此地步,狱万虽能将形骸勒亡,形骸功力深厚,当能坚持许久,在此期间,也能将狱万身躯熔化为魂铁,双方最多两败俱伤,可形骸身边全是同伴,狱万却吓跑了在场的鬼魂。
形骸道:“你我各退一步如何?你失了这婴儿也不会怎样。做人最忌贪得无厌,是不是这道理?”
狱万冷冷说道:“废话连篇!”他那锁链松了几寸,形骸由此脱出,他感到灵魂也被这锁链释放,于是在蛛丝上撕裂了一道口子。
狱万手一扩,撑开蛛丝,头盔中射出两道红光,落在形骸身上。形骸指着亭外,说道:“请了,后会有期。”
这魔头更不多言,几步迈出,已到了极远之处,倏忽没了影子。
十九 慈母手中剑
众人喜不自胜,镇臂高呼道:“得救啦!”“真是大妙!”拜风豹更是笑道:“子皿兄果然是人中之龙,非同寻常!”
形骸倚靠栏杆,慢吞吞坐下,说道:“惨胜而已。”那锁魂结直击形骸魂魄,伤势非内功所能缓解。形骸头疼得宛如千针钻刺,坐立不安。
潘郎心情大好,腿骨也已结续,道:“我原本以为万夫锻金诀天下无敌,可不曾想子皿兄身手武艺,比之在下更胜一筹。”
宋秋笑道:“你可真不害臊,我看可不止更胜一筹,而是更胜十倍。”
潘郎道:“秋妹,你未免把我瞧得小了。我刚刚是一时不慎,缩腿稍慢,这才落败受伤。唉,高手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两人之前在生死关头沮丧万分,出言争执,宋秋甚至赏了潘郎一耳刮子,但此时危机一去,只觉阳光灿烂,心中舒畅,转眼已和好如初。
拜风豹说道:“潘公子,当务之急,是替大伙儿疗伤才是。”
潘郎道:“是,是。”去找那聚宝盆,却见聚宝盆已在詹依侯手中。她医术精湛,见多识广,从中选出补血补气的丹药来,张口狂吞,可见急不可耐地想治愈养胎后的虚弱。
拜风豹乐呵呵地抱起孩子,见是一男孩,与詹依侯所说不同,快活得宛如登仙,他使水行功夫,打湿了布,替婴儿擦去污血,见他肤色微蓝,笑道:“这小子真俊,长得像他娘亲。”
形骸暗忖:“你当真是乌鸦嘴,长得像那蟾蜍神龙有什么好?”
詹依侯身子发颤,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形骸之前曾见过她显出这般情形,仿佛陷入无尽痛苦中,半梦半醒,噩梦缠绕心间而无法挣脱。
拜风豹说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詹依侯咬牙道:“那贱婢,快,把孩子给我!”
拜风豹喜道:“是了,你要喂他?”
詹依侯怀抱孩儿,似乎一下子疾病痊愈,痛楚全消,笑道:“我养的神裔天生什么都能吃,不必喂奶。”
拜风豹见聚宝盆中似有一粒糖丸,拿起剥开,问道:“潘公子,我拿这糖喂我孩儿怎样?”
潘公子情绪正佳,此刻倒出奇的大方,道:“大师真有眼光,这燕然糖豆入口即化,对小娃娃大有好处。大伙儿如此有缘,这便是我送他的寿礼。”
拜风豹喜道:“多谢公子!”喂婴儿吃了糖豆,那婴儿呜呜几声,咧嘴而笑,似很是开心。
宋秋道:“大伙儿都取药治伤吧。”将聚宝盆中治伤良药分给众人,孟家三道脸色缓和,向潘公子与宋秋道谢,潘公子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最后轮到形骸时,宋秋笑道:“英雄大哥,你哪儿不舒服?”
形骸道:“我所受是心魂之伤。”
宋秋拍手道:“心魂之伤,我记得正有一味药。”她本是潘公子门中一看管丹药的婢子,因聪明能干,长得美貌,又擅长心机手段,讨得潘郎欢心,这才战胜众多情敌,成为他的爱侣,这找药配药本就是她的老本行。
詹依侯已然恢复精力,怀抱孩儿,从宋秋接过那丹药,说道:“我要亲自向子皿兄弟道谢。”
形骸道:“仙子太客气了。”
詹依侯摇头道:“要的,要的。”笑容温柔,眼神感激,轻移莲步,迤迤然走到形骸身前,她将孩子交到形骸怀里,道:“孩儿,你看看你这位恩人,将来你一辈子都要记得他的恩情。”
形骸哈哈一笑,道:“仙子可难为他了,他现在如何记得住?”
突然间,他胸口一痛,只见詹依侯手中一枚银刺扎入自己心脏处。形骸脑中发懵,一时想道:“她产后受创,还是吃错了药?为何伤我这恩人?”也是他见詹依侯神色慈爱、温柔可亲,当真是个满心善念的母亲,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为何会骤然发难,全无防备之下,被她刺中要害。
他拍出一掌,詹依侯惊呼一声,朝后急退,百忙中手指一钩,内劲凌空拴住那婴儿,把他夺回。形骸唇边流血,并未阻止她抢夺孩儿。
拜风豹看清状况,大惊失色,道:“仙子,为何要伤子皿兄弟?”
詹依侯冷笑道:“什么子皿兄弟?你难道还没瞧出他武功家数?他是孟行海,乃是祸害天下、罪大恶极之人!”
形骸伤处阵痛,脑袋也痛,心想:“她还是认出我来了?”
拜风豹、潘郎、宋秋、孟家三道齐声惊呼:“是他?”
形骸凝气,运功疗伤,詹依侯将婴儿抛给拜风豹,喊道:“看着他!”话语声中,身影一闪,掌中水波化作龙形,汹涌澎湃地打了过来。形骸拔出青阳剑,刹那间绿焰辉煌,反击过去,水火撞击在一块儿,形骸只感她功力竟不逊于那狱万,心中闪过一念:“她故意怀上孩子,让我掉以轻心,全力替她对付敌人,她一直在利用我?”
倏然间,詹依侯再发出一道水波,沿地面袭至,形骸将真气化作大盾,挡在身前,詹依侯喝道:“早些痛快死吧!”水流在形骸身前分开,袭向他左右。形骸当即又变出两块盾牌,如堤坝般抵挡这数万斤的巨浪。他心脏处创口撕裂,视线一片模糊,知道自己无法再支撑多久。
他急思脱身之计:“唯有冒险撤走,与她掌力比快!”想到此处,转身一动,顷刻之间已在数十丈外。
詹依侯手一转,波浪中飞出十枚水箭,去势迅猛至极。形骸运身上剩余真气,身子蜷成一团,金光绕身转动,使一招洪清猴王拳,水箭命中,仍伤了他,遍体流血如瀑,但并未伤筋动骨,形骸再运梦魇玄功的身法,形影渺渺,犹如电光石火一般,消失于茫茫水汽之中。
詹依侯恼道:“糟了!给他逃了!”
拜风豹喊道:“仙子,即使他是孟行海,可毕竟有恩于我...我们一家三口,你这又是何必....”
詹依侯眸中含恨,咬牙道:“此人诡计多端,反复无常,当年也与我有仇!我如何能留他活命?”
拜风豹问:“什么?他如何得罪了仙子?”
詹依侯道:“总而言之,我绝饶不了他!”
潘郎挠头道:“可前路艰险,有他在场帮忙便安全许多,为何挑这节骨眼激怒他?”
詹依侯双眼搜索形骸踪影,久久无果,她轻叹道:“也罢!他在阴间受了重伤,非但难以治愈,立时便会被鬼魂撕咬着吃了。”
拜风豹心想:“这孟行海是我一辈子的对头,可他对我儿子有救命之恩,功大于过,我怎生想个法儿救他?”但在詹依侯面前,也是敢想不敢言。
詹依侯又说道:“咱们已离呢喃古宅不远,剩余途中的妖魔鬼怪,我独自有把握对付,不过你们也得给我好好出些力气,给我省些麻烦,不然惹恼了我,哼哼,可有苦头让你们吃!”
众人见事已至此,皆感无奈。潘郎道:“咱们万仙盟之人,本就立志要杀死这本门出的魔头,虽然他未必有传闻中那般十恶不赦,可死了也罢,总算一了百了。”宋秋与孟家三道点头称是。
.....
形骸慌不择路,只朝远处空地飞奔,空中乌鸦哀嚎着,盘旋着,不怀好意地紧盯着下方那陷入绝处之人。突然间,形骸前方冒出一棵树,他停了下来,扶住树身,每一口呼吸皆剧痛难忍。
他心想:“詹依侯为何要杀我?即使她认出我是孟行海,即使我当年曾得罪了她,可她怎能如此不分轻重?我并非她的敌人,她的敌人是她那逃亡的女儿。以她谨慎狡猾的性子,为何不借我之手除去敌人?”
阴气不断侵袭,形骸见自己那通关文书已毁了大半,好像被水泡烂了一般。看来形骸受伤越重,此物越容易失效。他屏住气息,慢慢坐下,调养身子。
静谧之中,他听见无数低语,似在祈祷着、议论着、诉说着、号泣着。形骸知道是林中的亡灵,又或是天上的乌鸦。他们认定形骸是美味的猎物,可又不敢贸然出手。
亡灵不吃东西也不会死,但他们却比常人饥饿得多。死者向往着生者的日子,进食正是他们拙劣、可笑的模仿。
但形骸现在却笑不出来。
他将冥火提升至极点,试图更快疗伤,阴间的真气有所察觉,同时加速腐蚀,形骸经脉寒冷,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形骸啊形骸,你对死亡并不陌生。活人难以存活的地方,你却未必会遭受劫难。
因为你见证死亡,已有多次了。
形骸睁开双眼,看自己的双手又青又白,他不敢看自己的脸,因为那张脸是一具冻尸。
他发出萧索得、冗长的叹息声,明白活尸的宿命再一次回来了,就像最初在海上航行的自己一样,当冥火突破界限,他无法维持活人的面貌,但这一次,他或许能借此保命。
亡灵见他是活尸,果然兴趣全无,于是低语停了,乌鸦停了,树木的摇晃停了,森林的骚动停了。
形骸暗忖:“冥漠在哪儿?我需要他带我找另一处混沌离水疗伤。”
他朝丛林深处快步前行,活尸的麻木遮掩了大半的痛楚,蓦然间,他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笑道:“啊,一个受伤的活尸?”
形骸心中一凛,以为是詹依侯发现了自己,但听那声音半点不像,说话者声音轻柔虚幻,似燃烧着的冰一般奇特。
他看见一穿着雪白衣衫的女子从树木之间走来,那女子的脸蛋白中有紫,很是骇人,无疑是个亡灵,却又很是熟悉,她长得像极了圣莲女皇,也很像孟轻呓。
二十 游子心头伤
形骸不知该欢喜还是该警戒,问道:“梦儿?”
亡灵女子笑道:“谁是梦儿?”
形骸登时醒悟,道:“在下认错了人,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亡灵女子道:“你们找我宅子许久,居然仍不认得我?”
形骸问:“呢喃古宅?你是呢喃古宅的主人?”
亡灵女子点头道:“鄙人生前姓风,名呢喃,我听那些闯入者叫你孟行海,对不对?”
形骸心知这林中到处都是她的耳目,答道:“正是。”
亡灵女子道:“你睡一会儿吧。”手掌对准形骸,形骸急忙躲避,但身心俱疲之下,未能避开,登时晕了过去。
昏迷之后,不知时辰几何,但身上一阵冰凉,忽而疼痛,忽而麻痹,最终又变得火热难耐。他头脑沉重,想醒来却又无法,终于生出一股极大的意志,恢复了知觉。
他躺在冰凉的地上,伤处缠着黑色绷带,创口已然不疼,伤势大为好转。他环顾四周,见家具精致,器物贵重,却散发着破败、死亡的气息,令他心中凉飕飕的,很不舒服。
他道:“多谢风姑娘相救,可否出面一见?”
风呢喃从黑暗中走出,拂动袖袍,点亮了幽明的火烛。她衣衫甚是单薄,可从中望见她曼妙的轮廓。只是形骸毛骨悚然,不自觉地敬而远之,就像常人惧怕死尸一般。
风呢喃道:“睡得好么?”
形骸道:“再好没有,姑娘大恩,在下定当报答。”
风呢喃道:“若非你是半人半活尸,我也救你不得,我的药大半是医治死人的,医治活人的药,前不久已经用完啦。”
形骸摸摸自己脸颊,已然恢复了人样,不禁松了口气。
风呢喃朝他微微欠身,道:“该我谢谢你了。孟公子,多谢你帮我大忙。”
形骸奇道:“我如何帮了你的忙?风姑娘太客气了。”
风呢喃道:“你帮我做了两件事,解了我近来的大烦恼。却又何必谦虚?”
形骸问:“哪两件事?”
风呢喃伸出发青的手指,道:“第一件事,你替我赶走了狱万。此人功力深湛,想要闯入我这古宅,我奈何他不得。你破了他的铠甲,至少二十年内无法修复,我就不用怕他啦。”
形骸摇头道:“那不过是无心所为,我...要救得人是那忘恩负义的詹依侯。”
风呢喃笑道:“好吧,这第一件不算。”
形骸心中不免一闷:“我可真是多嘴,她愿欠我恩情,我又何必自谦?现在可好,也是覆水难收了。”
风呢喃嘻嘻窃笑,面容娇美,道:“第二件事,我替你治伤时,与你亲亲蜜蜜、缠绵纠葛,用你的阳气滋润了我这身躯,圆了我多年的心愿。”
形骸脑中“轰”地一声,似炸了个雷,直炸得四分五裂,他颤声道:“风姑娘,你.....可是在戏弄在下?”
风呢喃神色颇为认真,道:“没有啊?你半生半死,我这几百年来从未见过,也唯有你这样的人,能与我这样的鬼欢爱同眠。”
形骸悲愤异常,欲哭无泪,嚷道:“你这....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辱我,我....我不想活了!”
风呢喃朝他眨眨眼,道:“小郎君,你嚷什么?我又不是不负责?你就留在我宅子里,与我结为夫妇,我自会怜香惜玉,加倍的疼爱你。”说罢抛来一间金贵长袍,抿嘴笑道:“快些穿上,免得春寒难耐,泄露春光。”声音诱人心动,好似欲壑难填。
形骸只觉天崩地裂,羞愧无地:“我竟与这女鬼有了....一夜缠绵?我如何对得起白雪儿?这女鬼....她定然是骗我!我伤得如此之重,睡得如此之沉,她又是亡灵之躯,我如何能与她那般?”
但回想昏睡时,确似有冰凉的躯体紧贴自己,滋味并非如何难受,反而有些美妙。他抓紧袍子,低头许久,心道:“罢了,我被她强睡,怨不得我。”旋即已然释怀。
风呢喃道:“对了,你识得小妹?你是小妹的情郎?”
形骸道:“小妹,那是谁?”
风呢喃道:“先前你与我好时,我亲你嘴,你叫孟轻呓二十次,叫白雪儿三十次。孟轻呓就是我小妹。”
形骸惊呼道:“你是梦儿的姐姐?”
风呢喃道:“是啊,我最疼爱我那小妹啦,她天赋极高,不在我之下,唉,只可惜我死的早,她最近怎么样了?”
形骸手按脑门,更为郁闷:“我竟然与梦儿的女鬼姐姐做出事来?真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大混账!这也全怨骸骨神,偏偏给这功夫起名叫‘放浪形骸功’,这不是咒我出事么?”
风呢喃道:“郎君,我问你话呢!”
形骸道:“她应该....还活着,但我也不知她近来怎样。风姑娘,对不住你,我不能留下与你长相厮守。”
风呢喃点头笑道:“你还是喜欢活人女子?对不对?”
形骸道:“我已有爱妻了,我与她情深似海,决不能....再与姑娘你....”
风呢喃叹息道:“那也由得你,不过你也忒不知好歹了,活人女子,如何能与我这女鬼相比?”
形骸心道:“这位姐姐当真自信过人。”
这时,屋中嗡嗡作响,风呢喃皱眉道:“有人闯进来了!”
形骸道:“是詹依侯她们?”
风呢喃道:“多半是,不过这间屋子很隐秘,他们找不过来。”
形骸道:“詹依侯前来追杀她的一位女儿。她那女儿就在你这宅子里?”
风呢喃道:“是啊,我生前创出了一门‘冤孽缠身咒’,那位姑娘是来学这门法术的。不过我并未见她,而是治了她身上的伤,让她留在宅子上一层,任由她自行钻研。”
形骸道:“我要见她,弄清她与詹依侯恩怨的真相。”
风呢喃笑道:“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碰巧倒也知道。”
形骸问道:“真的?”
风呢喃念了咒语,施展符华法,正前方一面屏风上光彩变化,形影扰动,形骸见一模样古怪的女子跪在一座雕像前头,那雕像正是风呢喃的样貌。
那女子肤色碧绿,头发湿漉漉的,五官倒也端正,双眼大得惊人。她说道:“呢喃仙子,我名为‘詹颂’,从万里之外远道而来,乃是因为一件莫大的惨案,极度的不公,还请仙子赐予我‘冤孽缠身咒’的法诀,令我能报仇雪恨,拯救许多性命。”
形骸寻思:“这位姑娘就是蟾后口中的那位女儿?”
风呢喃见形骸专注,解释道:“这是她刚来时向我祈祷的情景,她来这儿已有许久啦。”
形骸道:“是了,多谢解惑。”
风呢喃笑道:“小郎君,你与我客气做什么?你身上哪个地方没被我亲过舔过?”
形骸险些吐血,总算功力深湛,强压下去,继续看那屏风。
詹颂又道:“凡世间有一小神龙蟾后!她所作所为,丧心病狂,灭绝人性,令人发指。”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巴掌大小的小龙,说道:“此物是她魂魄的分身,也是她所谓的‘丈夫’!她唯有与这分身结合,才能生出纯正的元灵来。我正是她与这‘分身’所生的女儿!
她将我们这些‘元灵女儿’视作奴仆,我们刚一降世,她便将我们浸泡在腐蚀心神的毒水里,令我们变得痴傻愚笨,永远无法违背她的意志,哪怕她再恶毒的命令也必须服从。随后,她命我们前往凡世间各个地方,用我们体内的毒液在井水中下毒,喝下这毒水的孕妇,大半胎死腹中,小半养下的孩儿必然早夭。那些死去的孩儿,魂魄会化作真气,增长她的修为。她想运用此法,修炼成一条大神龙!”
形骸眸中闪过寒冷的光,说道:“好一个妖妇!她还有脸说我与梦儿罪恶滔天?”
詹颂向雕像拜了拜,又道:“呢喃仙子,我的许多姐妹牺牲了性命,才令我清醒过来,逃离她的掌控。我冒死从她身边盗走了她这分身,历经千辛万苦,打听到你这法术,冒着性命之危来到阴间,找到你这古宅。我身负冤屈,还请你赐我这‘冤孽缠身咒’,我可通过这分身诅咒詹依侯,令她遭受报应,不得好死!”说完祷告,詹颂划破手掌,将鲜血滴落在雕像脚下。
形骸问道:“姐姐,请问冤孽缠身咒何用?”
风呢喃笑道:“世上多有通过蛊术杀人,增长自身功力的修士,这法门往往见效极快,但太过恶毒。我这冤孽缠身咒可令这等修士遭冤魂反噬,脑中不断遭受恶灵侵蚀,直至神魂俱灭。”
形骸想起詹依侯时常双目紧闭,痛苦不堪的模样,登时醒悟,说道:“原来她一直遭受这冤孽缠身咒折磨,但为何她怀抱婴儿后,那症状大为缓解?”
风呢喃道:“此咒的破解之法,乃是与一亲生的婴儿肌肤相贴,在婴儿初生的十二天内,身上散发无比纯净之气,能够助其父母抵挡我这咒语。”
形骸冷哼一声,道:“难怪她急不可耐地要与潘郎、拜风豹做那无耻之举。”
风呢喃拧了形骸一把,道:“什么无耻之举?你与我做的事可半点也不无耻。”
形骸无法反驳,只得说道:“是了,姐姐为人正大光明,崇高伟大,所作所为合乎天理正道,印证礼义廉耻,实乃正确至极。”
风呢喃笑了笑,说道:“随后,我便将这法术传授给詹颂姑娘啦。她着实可怜,伤势很重,我便偷偷给她治伤。有时我见她饿了,便送些凡人的食物给她,她始终瞧不见我,不过总算是我的弟子。”
形骸朝风呢喃深深鞠了一躬,道:“姐姐纵然为亡者,可宅心仁厚,比之凡世的某些仙神与人物,当真好上千万倍。”
二十一 仙家赠神剑
风呢喃指着他胸口道:“你想通了么?”
形骸问:“想通什么?”
风呢喃道:“那妖婆为何非要杀你?”
形骸道:“原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但听了詹颂所言,已然再明白不过了。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恶人,我若发现真相,未必会再帮她,甚至可能与她为敌。她前后已反复权衡过了,若我完好无损,她绝无胜我的希望,才决定趁我不备,将我杀死。”
那屏风上图案转变,现出詹依侯一行人。他们已进入呢喃古宅,途中怨灵、守卫皆被詹依侯轻易击败,拜风豹、潘郎也大显威风,抵挡亡者袭击,并不如何艰难。
形骸道:“你为何不命九转血鸦拦住他们?”
风呢喃道:“那九转血鸦可不听我的话,路上的怨灵亡魂也非我属下,我这宅子上头一层守备薄弱,是让外人向我祈祷用的,陷阱都在这第二层,他们若不往下闯,我也奈何不得他们。”
形骸望着屏风中的景象,道:“我去阻这妖妇。”
风呢喃道:“你伤重未愈,她却完好无损,这一仗可不容易。”
形骸手一招,青阳剑现于掌中,他说道:“哪怕有丝毫胜算,我便不会败给这小人。”
风呢喃双眸在形骸身上流转,道:“孟郎,你真是英雄好汉,我可越来越喜欢你啦。”
形骸微一皱眉,苦笑道:“多谢姐姐一番好意。”
风呢喃道:“我赠你一柄剑,凭借此剑,你此战必胜无疑。”
形骸忙道:“不,不必,我岂能再三受姐姐好处?”
风呢喃啐道:“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还分什么彼此?这宝贝是我压箱底的兵器,换做旁人,我如何舍得给?”
形骸微觉温暖:“都说亡灵的情感皆是虚幻,可这位女鬼姐姐对我可真好。”手中一沉,只见是一柄长满青苔、破破烂烂的木剑。形骸莫名其妙,在手中掂了掂,觉得此剑随时可能散架。
风呢喃眸光星闪,甚是骄傲,仿佛炫耀自己玩具的小女孩儿,她笑道:“喜欢么?”
形骸啼笑皆非,道:“喜欢,这剑有何名目?”
风呢喃道:“它叫‘冥虎木剑’,是我一百年前闯入阴间的迷踪谷,误打误撞找到的。”
形骸愕然道:“真是巧了,我身边有一柄剑,也叫冥虎剑!”说罢左掌中骨骼延长,变出冥虎剑来。
风呢喃摆手道:“你这破剑可远不及我这一柄呢。我这冥虎剑哪,在阴间可谓至高无上,剑中之王,无论是哪方强鬼,都愿为得到此剑,不惜任何代价。”
形骸道:“既然....如此贵重,姐姐不妨留着。”
风呢喃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风呢喃言出无悔!你若不拿,便得连人随剑一同留下来与我长相厮守!”
形骸再不敢推辞,拿着那“冥虎木剑”,悬在腰间,风呢喃打开一扇石门,指点形骸该如何前往上层,形骸听一遍已然记住,暂别她后,朝前进发。
......
詹依侯抱着婴儿,单手点出,真气犹如巨浪,将亡灵全数卷走。随即,前后左右冲来数十个怨灵,皆身穿红衣,披头散发,手持尖刀,虚实不定。拜风豹大喝一声,拳风旋转,将怨灵打得溃散。潘郎施展精妙腿法,踢得众亡者纷纷消失。宋秋与孟家三道功力不及,却也替这三大高手分担了部分敌袭。
詹依侯环顾战况,道:“你们挡着!我去找那贱婢!”
拜风豹慌忙喊道:“里头危险,莫带着孩儿进去。”
詹依侯冷笑道:“难不成将孩儿交给你这窝囊废?你莫要过来,替我拖延就好。”说罢施展身法,宛如流水一般,冲向古宅深处,沿途又遍布亡者,但如何能阻挠她分毫?
她越是临近分身,那冤孽缠身咒越是强烈,但詹依侯凭借婴儿护体,不受其害,反而轻易找到詹颂藏身之处。她一掌击碎了石门,踏入雕像所在石厅,詹颂惊呼一声,面对来势汹汹的詹依侯。
詹依侯目光宛如两柄寒刀,仿佛要将詹颂千刀万剐似的。詹颂捏紧那分身小龙,神情惊怒,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詹依侯道:“贱婢!你大逆不道,折磨得我好苦!快些将他还给我!”
詹颂大声道:“你害苦了我所有姐妹,更害苦了不计其数的百姓!老天爷为何容你活到今日?当真苍天瞎了眼!”
詹依侯残忍一笑,答曰:“是你们这群贱货叛我在先,我岂能不防患于未然?”
詹颂道:“胡说!你将我们养在满是毒气的沼泽里,用那毒气摧残姐妹们的心智,我们何曾对你有任何不利之举?”
詹依侯道:“我以往养下的元灵女儿,一个个都如我一般野心勃勃,我若不用法术收拾你们,到头来便会被你们害死。你以为我想这般麻烦,非得去毒巢产卵?是你们这群逆女逼得我迫不得已。”
詹颂道:“即使真是如此,你大可以不再产下我们这些元灵!既然产下,不如立即亲手杀了,一了百了!”
詹依侯嗤笑道:“自古慈母多败儿,我这做母亲的何等仁慈?怎会下得了这般狠手?你们这些元灵孩儿法力不弱,若能听话,可比我那些个神裔孩儿有用得多。”
詹颂怒道:“你卑鄙至极!为一己私欲,害我们罪恶累累,心魂伤残,又害得无数骨肉分离,胎儿无法存活!”
詹依侯奇道:“害死胎儿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这群不忠不孝的贱婢。”
詹颂道:“我们受你掌控,身不由己,但现在我已清醒,更找到了对付你的法子!”
詹依侯笑道:“是那歹毒的咒语?”她举起手中那神裔的婴儿,晃了晃,又道:“我也非笨蛋,来此途中已想到了护体之法。”
詹颂闭目默念道:“弟弟,原谅我!”烧去手中符咒,将法力注入詹依侯那分身“丈夫”体内,忽然间,她周围浮现万千胎儿亡魂,露出凶恶面貌,伸出长长的爪子,朝詹依侯飘去。
詹依侯朝后撤了几步,道:“这又是什么花样?”
詹颂道:“你以为冤孽缠身咒仅是折磨你心神?我是故意令你来到此处,再召唤死在你手中的尸婴杀你!”
常言道:“厉鬼不过婴儿,衰鬼不过老儿。”越是早死者,戾气越是深重,越是老死者,反而越是无害。詹依侯杀死婴儿极多,大受憎恶,如今这群尸婴恨她入骨,各个儿变得极为厉害,异常凶恶。
一尸婴怪叫,伸出利爪。詹依侯哼了一声,手中水光如剑,将这婴儿厉鬼剖开,但这尸婴怨念太强,转眼又拼凑完整,张嘴咬向詹依侯脑袋。詹依侯大吃一惊,闪身一让,身在十丈开外。她对群尸喊道:“是这贱婢害死你们,与我无关!是她在井水里下了毒!”
詹颂道:“我确实罪孽深重,但死也不会放过你这罪魁祸首!孩儿们!先杀首恶,稍后再杀我好了!”
詹依侯大怒,脑袋化作蟾蜍水龙,喷出九天神水,群婴被神水一浇,登时融化,稍过片刻,已经复原,继续张牙舞爪地追击詹依侯。詹依侯纵然身法精妙,却已被一众尸婴包围,败局已定。
忽然间,詹依侯的神裔儿子睁开眼,看见一众尸婴,吓得发声大哭。众尸婴双眼发红,死死盯着那神裔婴儿,露出贪婪狰狞之色。
詹依侯笑道:“天无绝人之路!”打了那婴儿一巴掌,婴儿疼痛,哭的愈发响亮。詹依侯在将婴儿远远抛到身后,轻轻落在地上。众尸婴饥肠辘辘,不顾詹依侯,争相扑往那生者婴儿。
詹颂震惊不已,道:“你....你当真丧尽天良!”
詹依侯笑道:“好孩子,你为娘而死,娘自会永远记得你。”话音刚落,一掌击出,詹颂胸口剧痛,骨头断裂,砰地一声撞在墙上,落地后脏腑流血,从嘴里淌出。
就在此时,拜风豹大喊大叫,疯了似的冲入尸婴中,将自己儿子紧紧抱住,单手施展风龙神掌,将众尸婴撕碎。众尸婴化零为整,毫无损伤,对着拜风豹狠抓一通,拜风豹浴血奋战,这才保住孩子性命。
詹依侯笑道:“相公,加把劲儿。待我杀了这贱婢,你们父子皆会平安。”
拜风豹咬牙道:“贱人,你好狠的心肠!”
詹颂瞪着大大的、晶莹的眼睛,怒视詹依侯,詹依侯心里发毛,身形一晃,一掌拍向詹颂天灵盖,喊道:“我要你什么也瞧不到!”
两人之间,陡然绿焰闪过,詹依侯手掌火辣辣地疼痛,反身一拳,将来者击退。她见来者脸色苍白,清秀的眉宇之间,自有除魔降妖之威,她惊骇万分,道:“孟行海,你还没死?”詹颂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救星,不知他是何人。
形骸并不多话,金光绕体,青阳剑斩落。詹依侯一招“天凝云集”,掌心变化,真气雄浑,将青阳剑挡开。也是形骸心伤未好,不敢全力动用青阳剑,否则此招已重创了她。
詹依侯瞧出形骸身法迟缓,笑道:“好,我不亲手杀你,始终心中不安!”掌心向上,浮起十二道水箭,水箭化作长枪,朝形骸疾刺过去。形骸一招“火树银花”,面前金光开枝散叶,好似一棵大树一般,金火与水一触,顿时水烟渺渺,彼此抵消。
形骸施展遁梦式身法,融于水雾中,詹依侯只觉得形骸速度霎时快了数倍,动向如何能知?形骸至她身侧,一剑斜刺,詹依侯惨叫一声,身上水盾被形骸划破,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顿时鲜血长流。
二十二 善恶难断言
詹依侯声色俱厉,转过身来,急速出掌,浑身真气鼓荡,雄厚精纯,整个人好似居于海底深处,再无破绽可寻。
形骸足尖一点,离她稍远了些,将冥火聚集于青阳剑上,心想:“唯有硬碰硬了!”当即朝詹依侯全力劈出一剑。
岂料劲力使了一半,忽而心脏与头脑的伤势一齐发作,形骸疼得眼前一黑,青阳剑灼热之气沿着经脉逆转而来,形骸咬牙忍耐,将青阳剑抛了,左手凝力,可无论如何无法召出冥虎剑。
詹依侯察觉到形骸状况不对,微微一笑,飞身上前,攻势如惊涛骇浪。形骸出掌与她比拼真气,牵动伤口,时不时钻心般疼痛,接一掌,退一步,待拼到第十二招时,他喉咙一甜,口中喷血。
詹依侯心下快意,笑道:“新仇旧恨,今日一并算了!”运水行真气,手中化成一柄水光大剑,剑中漩涡急转,气势磅礴,随即一剑刺出。此招已是她炉火纯青的绝艺,定要将形骸一击诛杀。
形骸往后躲闪,无意间摸上腰间那另一柄“冥虎剑”,也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他拔出此剑,朝詹依侯那大剑格去,咔嚓一声,水光大剑竟就此断裂,化作零碎的水珠,洒向各处。
形骸与詹依侯同时大吃一惊,只见这“冥虎剑”缠在形骸手上,剑柄中伸出树枝,刺入形骸皮肤之下,与形骸体内冥火相互助长,愈发炽热猛烈。形骸立时想到:“我原先那冥虎剑,莫非是此剑在阳间的投影?而这冥虎剑才是真身?”
詹依侯心有不甘,手朝形骸一抓,又一团巨浪罩向了形骸。形骸朝那巨浪挥了挥剑刃,锋芒所至,巨浪崩溃,落在形骸两旁。此剑非但比原先的冥虎剑更为锋利,且助长形骸体内冥火,更加深厚了两成,他疼痛暂消,可以行动如常。
詹依侯怒道:“你倚仗神兵利刃算什么本事?”
形骸哈哈笑道:“我伤得这般重,就像瘸腿之人拄拐走路,有何不可?”
詹依侯喊道:“放屁!放屁!”手一拨,发出一个大水球,径长十丈,宛如巨石。形骸倒退一步,一招“一刀两断”,将大水球洞穿,剑气“嗤”地一声,正中詹依侯腹部,她尖叫起来,神色凄厉痛苦。
形骸朝詹依侯疾冲,詹依侯见势不妙,哪里敢与他硬拼?施展水行轻功,约在空中,逃得飞快。形骸出剑,皆被她惊险躲开。
詹依侯指着拜风豹,喊道:“你再不去帮他,他与那孩儿都得死!”
形骸怒道:“那是你亲生的孩儿,虎毒不食子,你当真禽兽不如!”
詹依侯喊道:“我知道错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你饶我性命,我从此臣服于你,嫁你为妻妾,甚至甘愿为奴!我这般美貌身姿,你又岂能错过?”
形骸道:“你所作所为令人作呕,且面貌虚假,我怎会上当?”使出绝甲平剑诀的“闪电风剑”,他此招并不盼着当真击中敌人,因此伏有厉害的后招,却不想剑气落空,忽然间在虚无处斩裂了一道口子,从那口子里伸出一只巨爪,爪尖再度刺入詹依侯腹部伤处,詹依侯哇哇痛呼,跌倒在地。形骸一愣,却见那巨爪已经失踪。
他暗忖:“此剑名曰冥虎剑,先前那裂缝中的像是虎爪,莫非那一招将阴间的冥虎招来了?”
詹依侯身躯涨大,变作一条长龙,但那不过是垂死挣扎,她伤情未必比形骸更胜,但耐力却天差地远。她张开嘴,朝形骸喷出无色无味的毒雾,形骸瞧出端倪,毫不费力地躲开。
她周围毒雾环绕,隔绝形骸,惨然道:“我....我会变作大神龙,若成了大神龙,我定会造福世间,震慑妖魔,区区一些婴儿孕妇的性命又何足道哉?”
形骸想起孟轻呓,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当年孟轻呓为了狙击圣莲,以鸿钧阵杀人无数,罪孽之深,只怕更胜过这詹依侯。形骸一直坚信孟轻呓并未做错,既然如此,又有何资格裁决詹依侯?
詹依侯又道:“我乃一方神龙,权威广大,你饶过我,我可助你洗刷冤屈,重新当上万仙的清高仙长!”
形骸道:“大神龙巧夺造化,连三清也不知是如何变化而成,凭你这邪法,又如何能够成功?”
詹依侯道:“我聪明才智冠绝世间所有小神龙,唯有我能升华,唯有我能够脱胎换骨,得...女娲青睐,修炼为真正的大神龙,到了那时,连巨巫三清也得惧我三分。孟行海,我可立即与你签订契约,永不违背,我....”
形骸咬咬牙,不再多言,长剑斩出,将围攻拜风豹的尸婴一扫而空。拜风豹整个儿已成了个血人,形骸见那婴儿,却奇迹般地并未受伤。形骸拉了拜风豹一把,拜风豹由此逃离了尸婴包围,但众尸婴锲而不舍,眨眼间又重新集结。
拜风豹嚷道:“为何不杀了那...那狠心的贱人?”
詹依侯道:“我狠心?你我之前何等恩爱,你却非要杀我不可?究竟是何人狠心?”
拜风豹道:“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你想杀我儿子,我便要杀了你!形骸兄弟,你何必多虑?她难道不曾想至你于死地?”
形骸脑中混乱,一会儿想起孟轻呓,一会儿想起骸骨神,一会儿想着大局,一会儿又想着小恶。他知道詹依侯十恶不赦,可他至今仍爱着十恶不赦的孟轻呓。他明白詹依侯格局不够,即使她吞噬千万个婴儿,升华的希望也极其渺茫,但哪怕有一丝机会,总好过毫不努力,毫无作为。
若是刑天会怎么做?他会饶了詹依侯,甚至任凭她继续作恶么?对这位巨巫而言,世间没有任何事比抗击昔日堕落的同胞更重要。若能有大神龙相助,将来大战龙蜒,将会胜算倍增。哪怕与他联手的是罪孽深重的妖女。
少年时的疑惑再一次降临形骸心间,但这一次关乎的并非小善小恶,而是天地的命运。他将来或许会多次面对类似的抉择,到了那时,他又该如何是好?
詹依侯见形骸不出声,又道:“我并非....滥杀之辈,孟行海,你快些替我杀了那贱婢,她一死,这些尸婴便难以为害了。”
詹颂抿嘴不言,突然吹了口哨,所有尸婴转过身子,对准了詹依侯。詹依侯被毒雾挡住了视线,未能察觉。
形骸与拜风豹望着这一幕,皆不出声。
詹颂道:“她腹部破开,你们还不回家?”
群婴厉声嘶吼,加速冲入毒雾,瞬间将雾气撞散,尖牙利爪刺入詹依侯伤口,将她开膛破肚,疯了般地往里头钻,詹依侯惨叫声震得大宅隆隆摇晃,挥动龙爪阻拦,却如何阻挡得住?原来这群尸婴不少尚未降生便已丧命,对母体渴望胜过一切,詹依侯这元凶伤在肚腹,对尸婴而言是无可比拟的诱惑。
形骸与拜风豹依旧不动,看着这条神龙受尽酷刑,心中苦楚,却又有几分快意。终于,詹依侯身子抽搐,脑袋歪在一旁,双眼充血,身躯化作灵气,逐渐瓦解消失。随着詹依侯一死,那些尸婴也都没了形影。
詹颂替形骸做出了选择,但却未解开形骸的迷茫。
詹颂苦笑道:“这些小娃娃没打算杀我?”
形骸道:“他们知道你身不由己,错不在你。天理模糊,可未必全无道理。”
詹颂颤巍巍地站起,又朝形骸拜倒,形骸忙扶住了她,道:“姑娘何必多礼?”
詹颂道:“恩公,你叫孟行海?我上次在海上见过你一次。”
形骸笑道:“是么?那是上次万仙盟会之前的事了。”
拜风豹叹道:“孟行海,圣上命我来捉拿你,如今这等情形,我可为难万分了。”
形骸道:“你倒可以试试。”
拜风豹脸上变色,又道:“但你救了我父子性命,我拜风豹岂会有恩不报?我回去会对圣上禀报,就说你死于阴间,从此以后,你不必再担心纯火寺的猎魔令。”
形骸心知若他果然这般复命,对圣莲女皇而言,自己便等若隐形,甚至不复存在,她必会防备松懈,这拜风豹虽未必可信,至少多了一线生机,道:“若真是如此,那可多谢了。”
拜风豹瞧着儿子,挤眉弄眼,眉开眼笑,神态更是丰富多彩,他受的伤不比形骸稍轻,可却满不在乎。
形骸道:“我与令尊侯亿耳打过交道,他爱子胜若性命,就如同你一般,但其人毫无担当,每每抛下妻儿不管,独闯江湖。这孩子来之不易,能活下来更是艰难,只盼你能收敛这放荡邪性,好好抚养他长大。”
拜风豹恼道:“我爹爹把我害得极惨,你怎能将我与他相比?”抱着孩儿,笑道:“我给你起个什么名儿好?你爹爹本领不凡,你妈妈也...也颇为了得,将来你定要处处胜过你爹爹,听懂了吗?宝贝儿子!”
形骸总觉得拜风豹身上有梦海真气,可当真探究,却又烟消云散,仿佛泡影一般,他道:“你可曾遇上过凶险的仙灵?”
拜风豹愕然道:“仙灵?什么仙灵?”
形骸曾遇上过许多仙灵,其中颇有善恶无常者,但更多皆是无聊贪玩之辈,拜风豹能得仙灵复生,际遇甚是不凡,可那仙灵也未必有何恶念。他见拜风豹对此一无所知,当下也不多问。
二十三 古神藏心地
詹颂道:“行海兄,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形骸道:“首要之事,须得离开阴间,返回阳世。”
詹颂道:“我得返回母亲巢穴,解救我那些仍然受困的姐妹。恩公,你的恩情,我绝不会忘,将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竭力相报。”
形骸朝她行礼说道:“姑娘坚毅过人,智慧卓绝,又替世间除一大害,立下如此功德,乾坤自会眷顾于你,相信不久之后,你必会是地庭中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詹颂感激的握了握形骸手掌,走入石室的旁门,倏然已经远去。
忽听得石室另一边的入口处丁零当啷,形骸、拜风豹定睛一看,见是潘郎、宋秋与孟家三道走来。五人怀中各抱着琳琅满目的宝贝,因此每一人皆小心翼翼,不敢疏忽。
拜风豹奇道:“这宝贝从哪儿来的?”
潘郎笑道:“我们上楼搜刮了一番,果然有不少收获。这些可是数百年前的古物,有些定有极大的神力。”
拜风豹眼馋心热,道:“见者有份,潘公子可莫忘了我。”
宋秋嗔道:“你此行所获可比咱们谁都大呢!”指了指他怀中的孩儿。
拜风豹哈哈笑道:“得陇望蜀,世人谁能免俗?贫僧更是深受其害。”
孟家三道四下张望,问道:“仙子人呢?”
拜风豹又恨恨说道:“这婆娘可恨至极,竟用我孩儿为饵,吸引一群穷凶极恶的尸婴,多亏行海兄助我将她杀了。”
潘郎“哎呦”一声,道:“孟行海,你又杀了咱们万仙盟的要人!这仇可越结越深了!”
宋秋忙道:“你可真多嘴!詹依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将你玩弄得还不够么?”
潘郎叹道:“大伙儿各取所需,唉,这娘们儿可当真骚得要命。”说罢神情怀念,意犹未尽。
形骸心想:“该不该解开他脑中迷咒,让他瞧瞧詹依侯本来面目?”
宋秋一把揪住他脸颊,喝道:“让你再朝三暮四!这次算了,若有下次,看我不收拾你!”潘郎痛呼道:“松开,松开!好妹子,我不敢了!”两人经过这一番波折,感情更深了一层,宋秋不再一味忍让,而潘郎也不再自视更高。
宋秋点了点头,又道:“至于行海大哥帮了咱们许多次,咱们投桃报李,非但不能向万仙禀报,更该替他遮掩才是。”
潘郎道:“是啊,我之前与行海兄开玩笑呢。”
形骸道:“公子与姑娘深明大义,我在此谢过两位。”
他又望向孟家三道,孟锺叹道:“大家都是孟家人,我们不会与你为难。但老祖宗人在何处,是否平安?还望告知。”
形骸道:“她自然平安,但我也不知她下落。”三道无奈摇头,长声叹息。
潘郎将宝物全放入聚宝盆中,又摸出一个圆环,那圆环霎时变成径长八尺的大环,他道:“站在此环,只要日月交替,咱们就能返回漆黑骨地了。”
形骸问道:“现在是何时辰?难不成还要等半天?”
宋秋取一南方宝物,可观时辰几何,她笑道:“巧了,再过片刻就到时候啦,还不快些入圈?”
形骸心道:“风姑娘对我恩重,我难道就此不告而别么?但我又需尽早与利歌他们会合,错过这时机,可就回不去了。”犹豫再三,踏入圈中,过了半柱香功夫,大环闪闪发亮,宋秋道:“要回阳间去也!”
就在此刻,形骸被人一拉,踏出圆环半步,潘郎等人身影闪烁,就此消失。形骸错愕之下,惊觉自己仍在呢喃古宅里。
风呢喃格格娇笑,道:“这群蠢蛋,费了好大的劲儿,抱走我家宝物,却不知那些事物在阳间无法长存,只要他们踏出漆黑骨地,宝物就会烧毁,随后自行返回我家。”
形骸道:“风姐姐,你....你害得我无法返回了!”
风呢喃道:“放心,那阴阳穿梭环我家也有,我自个儿用不了,可以送给你。”
形骸如释重负,道:“姐姐为何留我?”
风呢喃道:“我很想念轻呓妹妹,你对我多说些她的事。”
形骸道:“但我真有要务在身,不可久留。”
风呢喃指了指冥虎剑,道:“赠剑之恩,救命之情,连多留一天也不成么?”
形骸暗暗叹息,道:“那好,我这就把梦儿的事告诉姐姐。”
风呢喃抿嘴一笑,道:“我要睡在床上,你搂着我时,一边亲嘴儿,一边说给我听!”
形骸身子一震,急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你....你还想榨取我的阳气?”
风呢喃笑道:“你这话多难听,什么叫榨取阳气?你非生非死,精力过剩,我是帮你消消内毒呢。”
形骸正色道:“我不能对不起我妻子。”
风呢喃道:“你已经对不住啦,再多对不住几次又有何妨?你不说,我不说,她如何会知道?难不成还怕她头上长出绿草来?”
形骸道:“头一回我昏迷不醒,现在我神智清醒,请恕我宁死不从。”
风呢喃道:“要你昏迷不醒还不简单?”手指一捏,念了句咒语,形骸伤口处被她施了道法,突然生效,他闷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他醒来时,古宅中静谧阴暗,身边唯一的光亮,是一鬼火般的蜡烛。
形骸一动,风呢喃轻哼一声,在他胳膊肘中翻了个身,形骸吓出一身冷汗,惊觉她冰凉的身子光滑柔嫩,没半点衣衫。
形骸惊声道:“你....又与我....发生了一次?”
风呢喃舔舔嘴唇,笑道:“可不止一次,你功力很是深湛,很是....持久。”她声音慵懒疲倦,但听得出甚是舒服。
形骸大怒,一跃而起,穿上衣衫,运功查探,确信体内再无其余把戏,只不过精疲力尽,双腿发软,他道:“风姐姐,你我就此别过。”
风呢喃斜躺在床,打了个呵欠,道:“你该如何回去呢?”
形骸硬着头皮,道:“还请姐姐赐我阴阳穿梭环。”
风呢喃道:“你要走,我不拦你,可你舒坦过了,甭想提起裤子走人。”
形骸心中哀怨:“你是亡灵,我哪里舒爽了?”问道:“那你想怎样?”
风呢喃道:“现在已是夜间,你要回去也再得等白天,我不用你告诉我轻呓之事,正相反,我有关于往昔回忆要告诉你。”
形骸道:“回忆?什么回忆?”
风呢喃道:“有关轻呓的回忆。”
形骸顿时心生兴趣,道:“我愿意听,还请姐姐详实以告。”
风呢喃道:“轻呓身世不凡,她极有可能是古时一件神器的化身。”
形骸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情,她修炼成血咒仙法书时,我本就在场。”
风呢喃笑道:“果然如此,你是不是一位叫伍斧的盗火徒转世?”
形骸万料不到她连这都知道,望着她,一时无言以对,满目惊讶之情。
风呢喃道:“我长话短说啦,在我生前,你那前世曾是我属下一员最得利的干将。当我起兵造反时,你跟从我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我是活人时,对你很不信任,颇为疏远,但到了临死之际,才将轻呓妹妹托付给你。”
形骸道:“造反?姐姐曾经造反?反抗圣莲么?为何要如此?”
刹那间,风呢喃一改悠然自得之态,表情变得阴狠恼恨,真如活人成了鬼魂,她道:“是圣莲逼迫我反的。当年,我风家权倾朝野,人才济济,圣莲容不得我们,便想方设法逼迫咱们不得不起兵反抗她。在造反之前,轻呓与我感情最深,但我为了不连累轻呓,故意惹她与我反目,她是不是对我绝口不提,就仿佛从没有我这么个人?”
形骸粗粗估算,料定那应当是孟轻呓少女时之事,孟轻呓性情刚正,以直报怨,只怕从那时起当真恨透了这位风姐姐。
风呢喃道:“那时,我是龙国最负盛名的道术士,也是风家的首脑人物。我从各地招募高手,纳入麾下,你那前世伍斧正是其中最了得的人物。我并未让他带兵打仗,而是命他暗中行事,做些密探、刺客的活。”
形骸道:“我此世作战,风范也一如往昔,后来呢?”
风呢喃道:“我们风家的军团很是了得,而其余宗族的兵马不及咱们,高手不及咱们,道法不及咱们,装备也不及咱们。我们打赢了几场大战,军队占据了西方全境,闹得全国人心惶惶。可我知道眼下的胜利微不足道,若母后动用鸿钧阵,咱们这百万大军,转眼便会化作灰烬。我必须得到一件兵器,能够克制鸿钧阵的宝物。”
形骸道:“世上哪有这等宝物?”
风呢喃道:“有的,伍斧曾听说过那宝物的传言。它叫做‘盘古之心’,能够动用此物者,应当能短暂地与鸿钧阵抗衡,至少互相威慑,令圣莲不敢动用鸿钧阵。”
形骸问道:“我那前世竟如此渊博?那你们可曾找到那盘古之心?”
风呢喃点头道:“伍斧替我找到了那件神器,可我不慎泄露了消息,反而招来了灾祸。母后不再犹豫,趁我尚未找到盘古之心的使用之法时,以鸿钧阵击溃了风家。
在消息泄露之后,我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便命伍斧带着盘古之心逃离,将它藏在万分隐秘之处,同时,我求他照顾轻呓,保护她莫要遭受母后的毒手。”
二十四 两者是与非
形骸思忖:“照呢喃姐姐所说,我前世与梦儿相遇倒也全非偶然。伍斧或有意,或无意地想要靠近梦儿,照顾梦儿。”想着想着,心中一动,说道:“莫非伍斧临死之前,将盘古之心的下落告诉了梦儿?”
风呢喃道:“那件宝物本身有极大隐患,正如掌控鸿钧之阵艰难无比,要操控盘古之心也未必容易多少。伍斧只求轻呓平安,且他生性小心,应当不会告诉她。”
形骸又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梦儿身上的血咒仙法?”
风呢喃指了指形骸,道:“是你告诉我的。”
形骸奇道:“我?啊,是伍斧说的?他早就知道了?”
风呢喃道:“你的前世稀奇古怪,脑子里有许多疯疯癫癫、不为人知的念头,也不知是从何处找来的。他似一直在找令轻呓脱胎换骨的机会,之所以为我效力,或许本来也想借机靠近轻呓。”
形骸苦笑道:“我哪有这般诡计多端?”
风呢喃啐道:“你还不诡计多端?刚刚不就假装睡着,害得我忍不住与你这样那样,滚来滚去么?”
形骸怒道:“你这是贼喊捉贼,反咬一口了!明明是你用邪术将我迷晕两次。”
风呢喃道:“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与我睡了,是谁吃亏,谁占便宜?你那东西硬邦邦的,弄得我好生舒服....不对....是又痛又酸!我不让你负责到底,已经算是宽宏大量啦。”
形骸面红耳赤,暗想:“莫与女子争论,她们总有道理,不然便是我小鸡肚肠,胸怀狭隘,呢喃姐姐纵然是亡魂也不例外。”
他思索半晌,已经明白孟轻呓为何待自己忽然疏远——她也许从伍斧遗物中得知了些许线索,想要找到那盘古之心,抗衡鸿钧之阵。正如钻研鸿钧阵要绝情绝义一般,盘古之心或许也是如此。
他曾在书中读到过盘古之名,但皆语焉不详,可能是太古时某个巨巫的称谓。
风呢喃兀自聚精会神地描绘自己与形骸缠绵场景,形骸忽而抱住了她。风呢喃“啊”地一声,脑袋靠在形骸肩头,笑得甚是欢畅,又是欣喜,又是羞怯。
形骸道:“姐姐,对不住,我当真要走了。”
风呢喃道:“若你死了,便下来与我永远做夫妻,成么?”
形骸咳嗽一声,道:“这话真不吉利,我答应过梦儿,不会轻易死去。”
而且我有雪儿了,我死也要回去找她。
风呢喃道:“那最好轻呓也死了,咱们三人死后团聚,二女共侍一夫,岂不美哉?”
形骸冷汗直流,不知该如何作答,生怕她把白雪儿也诅咒一通。他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吻了吻,风呢喃低声发笑,取出那阴阳穿梭环,交到形骸手中,道:“时候已到,咱们来生再见。”
形骸感激地看着她,随后收摄心神,将法宝放在地上,学宋秋那般念咒,阴阳环上金光翻涌,刹那间,形骸与法宝已同时不见影踪。
风呢喃顿感无聊,轻掩红唇,伸了伸懒腰,道:“接下来做什么好呢?嗯,不如画上一百幅我与行海的春宫秘图,流传在外,以兹留念。”说罢满面春风,回忆形骸身上每一处肌肤,兴冲冲地开始作画。
......
利歌、辛瑞、澎鱼龙一路披荆斩棘,闯过骨地的石林,忽见到半山腰处有一间破旧的小庙。
澎鱼龙道:“进去瞧瞧,说不定能避上一避,老子杀这些孤魂野鬼,杀得手都麻了。”
利歌取出通关文书,此物似染上了灰尘,有些阴暗,但仍能感到在庇护三人,不受阴影侵害。他道:“这是什么缘故?”
辛瑞说道:“文书上的法力在消退,一旦这文书彻底损坏,在阴影中,咱们的尖牙病便时时刻刻都有失控之虞。”
利歌说道:“咱们能拾起其余的文书使用么?”
辛瑞回答:“文书中有法力,若有道术士,能将旁人文书中剩余的法力注入咱们这本,但旁人的咱们却用不了。”
利歌想了想,道:“我粗粗学过一些符华法。”
辛瑞笑曰:“那没准可以,但若是三脚猫的功夫,只怕也没什么用。”
澎鱼龙道:“从骨地长城闯入阴影境地的人,最晚也死了好几个月,文书必然早就坏了。”
利歌道:“大哥,病急乱投医,只能试试了,且瞧瞧这庙里有没有死者。”他所说的死者,并非游荡的亡灵,而是来此途中暴毙的盗墓之人。
澎鱼龙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去里头?”他仗着自己刀枪不入,一马当先,走入庙中。
庙里很是安静,不知从何处照来一束月光,令他们看清庙内景象。这小庙里头远比外观展现得更大,四角有四根木柱,已经是腐烂残破,不知何时会塌。
庙堂的前后左右,满是泥塑佛像,粗略一瞧,竟有一百来个,每一个皆是婴儿大小,圆滚滚的,模样憨态可掬,只是眼睛是红色的,在这漆黑阴森的破庙里,显得十分可怖。
利歌听到深处有两个心跳声,不禁生出戒备,他横持炎帝剑,说道:“得罪了,我等绝无恶意,只想在此暂歇。”说罢剑上燃起火光,从阴影中扫出一片血红色的光圈来。
前头有一座破烂的大佛像,肚腹滚圆,宛如孕妇,但身上涂着白漆,成了骷髅面容。佛像之下有两人,一人是一枯瘦干瘪的老者,一人则是满脸横肉的中年和尚。两人双掌对接,各自神情紧张,一动不动。
澎鱼龙道:“他们在比拼真气!”
中年和尚勉力开口说道:“快....快助我杀了这....老贼!”
老者急道:“替我点这和尚的灵台穴!他是杀人无数的大盗!老夫需擒住他,带回去严惩!”
中年和尚又道:“他....不是好东西!快些,快些!”
利歌细看老者,又看那和尚,两者似乎都是活人,又皆是鬼裔。
辛瑞道:“咱们该帮谁?”
澎鱼龙道:“两人绝非善类,当然是两不相帮了!对不对,义弟?”
利歌拔出长剑,指向老者咽喉,老者瞪大眼睛,眼中射出狠毒血腥的光辉,他大叫一声,震退和尚,一掌打向利歌,利歌长剑一转,正是绝甲平剑诀的寒冰剑气。砰地一横,剑气被老者掌力击破,就在此时,澎鱼龙、辛瑞与那横肉和尚同时袭向老者。
老者连声怒喝,内力狂涌,将三人攻势拦下。但这三大高手尽皆不凡,老者先前与和尚比拼时受利歌所扰,乱了分寸,已受内伤,再也承受不住。他朝后急退,忽而缩小,钻入一小佛像里,那小佛像迈开手脚,又钻入佛像堆中。
利歌一时找不到哪个佛像是那老者,却听砰地一声,老者撞破庙墙,逃之夭夭。利歌等人也追之不及。
中年和尚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大汗,道:“累死和尚了!三位,若不是你们赶到,和尚性命不保。”
澎鱼龙道:“这老头好生厉害,是什么来头?单打独斗,我只怕胜不过他。”
中年和尚说道:“和尚我也不知,我在这庙里打盹,这老头原来早埋伏在这儿,变作一小泥塑,突然间偷袭老子。”
辛瑞转头看着利歌,问道:“你怎知这和尚是好人,那老者是坏人?”
利歌说道:“老者的心跳紧急慌乱,而和尚见到我们时,心跳却宽松了一些,随后又紧张起来。老者是急于遮掩,和尚是急于自证清白,向我们求救。”
辛瑞笑着嘟囔道:“你这耳音也未必一定准确。”
利歌哈哈一笑,指着和尚背后,众人见一大麻袋,直如小山一般。麻袋里皆是些新鲜的猪肉牛肉,蔬菜瓜果。利歌说道:“和尚是赶路的,脚底有外头的泥土。老者的鞋早就干了,且手上沾有泥塑上的血迹。”
辛瑞嗔道:“你这一双眼比你的耳朵还贼。”
利歌道:“错了,我是脑袋管用。”
辛瑞微笑起来,倒也并不抬杠。澎鱼龙半醉半醒,脑子不清,兀自抓耳挠腮,想了半天,这才明白。
和尚说道:“小娃娃,你聪明得很,我叫水马牛,你这救命大恩,我总得想法报答的。你叫什么名儿?”
利歌说道:“禾刀甲。”辛瑞与澎鱼龙也都报上了假名。
水马牛道:“我家住在金刚狮子城里,离此还有一百里之遥,你们是要去金刚狮子城么?”
利歌与辛瑞皆未听过金刚狮子城,尚未答话,水马牛已然笑道:“我这是白问,百里之内,唯有金刚狮子城,你们自然是要去那边的。”
利歌答道:“水大师,咱们从未听说过什么金刚狮子城。”
水马牛大吃一惊,说道:“什么?那你们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利歌说道:“素闻漆黑骨地中有一位神通广大的高手,名叫拜登,不知这位拜登身在何处?”
水马牛咧嘴大笑,道:“你们要找拜登,却不知道他就住在金刚狮子城里?”
辛瑞问道:“拜登是金刚狮子城的住客?”
水马牛摆手道:“岂止是住客而已,这金刚狮子城便是他一手创建,他是城主,但咱们都叫他拜登大帝,或是拜登鬼王。”
利歌奇道:“为何咱们在骨地长城从未听说过此事?”
水马牛道:“小娃娃,你这话说的,当真令人笑掉大牙,这两座城之间隔着漆黑骨地的数百里之遥,那边的活人即使听说了金刚狮子城之事,也必斥之为无稽之谈。”
二十五 家丑不外扬
利歌问:“莫非拜登...大帝统治之下,并非一片废土,而是广大的城池?”
水马牛道:“你们骨地长城的人见识太差,竟将我们那边想成这幅模样?井底之蛙,可笑可笑。”
辛瑞道:“城里全是...活人么?”
水马牛道:“不多,九成都是些死人,到天黑后才热闹起来。”他指着自己那大包小包的粮食,道:“我在城中有一间大客栈,这些吃喝便是要带回去,卖给活人吃的。近来骨地长城城门紧闭,我购置活人吃食可难了许多。”
澎鱼龙上下打量水马牛,道:“老兄,你身上功力可当真不差,只怕与我差的不远。”
水马牛道:“三位恩人也都了不起,莫看老牛我这副打扮,在金刚狮子城也算是一号大人物。”
辛瑞道:“咱们不识得路,你可否带咱们前往城中?”
水马牛望着包裹,叹道:“小姑娘,我爱莫能助,这些吃的在荒野中易于腐蚀,我与那老头儿僵了整整半天,已经耽误不少,非得加急不可。”
辛瑞眉头一扬,道:“喂!我们可帮了你的大忙!”
水马牛不由分说,大步走到庙外,取出一纸做的马车,口中念念有词,念完生效,纸马车登时变作一小马车,那车厢最多只能容下水马牛一人,再看那坐骑,也是一瘦骨嶙峋的半鬼马。
他道:“三位,后会有期,若能抵达金刚狮子城,我包了三位十天的食宿。”
辛瑞急道:“救命之恩,就抵得上十天食宿吗?你这和尚好没良心!”
水马牛道:“良心?良心能值几个钱?”但毕竟心中有愧,取出一块翡翠,抛到辛瑞手中,道:“拿着这护身符,和尚去也!”扛起行李,飞身入车,那半鬼马一步一脚印,初始吃力,但很快便健步如飞。
辛瑞冲着水马牛喊了几声,却又无奈,利歌说道:“由他去吧,咱们还得等师父与爹爹。”
辛瑞将护身符交给利歌,问道:“这是什么?”
利歌使符华法口诀,点头道:“护身符中的法力与通关文书是通用的,可以用此物修复通关文书。”
三人只觉这庙里处处透着邪门儿,可放眼望去,再无可供容身之所。利歌说道:“我守着,你们俩在此睡一会儿。”
辛瑞道:“大哥睡吧,我和你一同守夜。”
澎鱼龙虽为尖牙鬼,但是无酒不欢,嗜睡无比,与辛瑞大不相同,他笑道:“辛苦你们小两口了。”
辛瑞脸一红,瞪眼道:“你说什么?”
澎鱼龙揉了揉鼻子,挠了挠头,道:“没什么,没什么。”转身嘟囔道:“明明爱煞了他,却又欲盖弥彰,这可如何是好?”
辛瑞再想骂他,但澎鱼龙已躺倒在地,不久鼾声雷动。
利歌道:“大哥一贯没正经,你别放在心上。”
辛瑞闷闷地嗯了一声。
利歌看着地上那小沙弥泥塑,道:“刚刚那老者,或许是这小沙弥变得。”
辛瑞奇道:“你怎么知道?”
利歌说道:“小沙弥眼睛上的血迹,似是某种咒法,用来监视此庙情形,一旦发现有人暂住,立时变化,实施偷袭。”
辛瑞愈发惊讶,再度问道:“你如何知道?”
利歌转过一小沙弥泥塑,只见背后写着:“泥尸傀儡”,又用血字写了傀儡的用途,每个字比米粒更小,若非利歌双眼对血极为敏锐,万万难以辨别。
辛瑞嗔道:“我还以为你这等渊博,原来上头有些字。”
利歌道:“唉,我不懂装懂,你心照不宣就行了,何必无情拆穿?”
辛瑞笑道:“我偏不喜欢你在我面前卖弄。”
利歌说道:“泥尸傀儡上说:这泥尸若染上施法者之血,可变作施法者化身,却未能施展施法者全部功力。看来那老者本尊更高强数倍,他到底是谁?既然是如此高手,为何要加害水马牛这客栈掌柜?”
辛瑞道:“你看,跟着你当真倒霉,还没找到正主,却又惹上了麻烦。”说罢又去看那泥塑,皆刻了同样的字。她好奇不已,走到那骷髅佛前,身子一颤,道:“利哥哥,你过来看。”
利歌赶来一瞧,见骷髅佛肚子上有一标志,那标志是一白骨手掌,先前月光朦胧,他们并未看见。
利歌问道:“这标志是何意?”
辛瑞握住利歌手掌,利歌感到她手掌发热,却又微微哆嗦。只听辛瑞说道:“川枭来过这儿。”
利歌不禁一凛,道:“解元城的那个大魔头?”
辛瑞点点头,道:“我跟随他许久,认得他的记号。川枭定然来过此处,这庙绝不简单!只怕....”她转过身,将泥塑一个个打烂,果然泥塑之下并非泥灰,而是小动物的骨架。
利歌问道:“川枭与那老者认识?”
辛瑞道:“嗯,多半如此。我非弄清楚不可。”
利歌见她神色愁苦,道:“你仍怀念那魔头么?”
辛瑞苦笑道:“怀念?不,我半点也不怀念,但我为他效力多年,他始终未教我他的真实功夫。”
利歌道:“那邪法本也没什么好学。”
辛瑞咬咬嘴唇,道:“我武功与川枭一脉相承,我想帮你,因此我要变得更强,足以保护得了你。”
利歌忽然间心头火热,脱口说道:“不,你已为我做了许多,该是我保护你才对。”
两人四目相对,刹那间心意相通,明白了对方眼中关切爱护之情,辛瑞脸上慢慢泛起红晕,利歌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他们虽在这冰冷绝望的死地,可却又皆感到说不出的温暖,道不尽的欣慰。辛瑞看着利歌,脸颊一点点朝利歌靠近,利歌心想:“桃琴、鹿儿生死未卜,我怎能.....”
眼前的姑娘太惹人怜爱,她就像上苍不忍利歌独自受苦受难,于是穷尽造化的灵气,塑造了一位梦中的情人、宿命的知己,命她降临,陪伴在利歌身旁。若不是她,利歌或许早在半路上便已崩溃。若不是她,利歌也许早就死于重重废墟之中。现在,他们都知晓、明确了对方的心意,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深深爱上了对方。他们彼此需要,他们彼此不舍,他们渴望永远在一起,哪怕前方有永不间断的漂泊与艰险。
辛瑞的嘴唇几乎吻上利歌的嘴唇,忽然,澎鱼龙张大嘴,重重“哈嘘”一声,这呼噜着实吵闹粗鲁,将气氛破坏殆尽。辛瑞忍俊不禁,扑哧一笑,骂道:“这醉鬼!”利歌趁机转过头,看着澎鱼龙,道:“大哥莫不是装睡?”
辛瑞笑道:“若他是装睡,你怎能看不出来?放心,他不是你师父,没那么多坏心眼。”
梁上有人怒道:“谁有坏心眼了?”
两人霎时满脸通红,抬头一瞧,见形骸侧身躺在横梁间,一手指着下巴,一手捏着酒壶,正全神贯注,望眼欲穿地看着他们。
利歌喜道:“师父,你回来了?”
辛瑞怒道:“你怎地现在回来?为何闷声不响地跑到上头去?”
形骸喝道:“臭丫头,我若不闷声不响,怎能人赃并获,将你勾引我徒弟这事抓个现行?”
辛瑞心头小鹿乱撞,羞涩万分,道:“谁....勾引你徒弟?”
形骸飞身落地,恰隔开了辛瑞、利歌,他一手按在利歌肩膀,道:“徒儿,为师亲身经历的苦难,这才换来血的教训。可谓字字血泪,倍受折磨,那段往事时时刻刻皆如蛆附骨,阴魂不散,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令我魂不附体,寝食难安。你一定要牢牢铭记。”
利歌听得如坠雾中,问道:“师父要我铭记什么?”
形骸眸中含泪,语重心长,道:“世上女鬼吸人血精,手段骇人听闻,无耻卑鄙,千万不可上当....”话未说完,辛瑞一脚踢中形骸屁股,形骸惨呼一声,飞了出去,将一面墙撞出个大洞。
辛瑞拔剑出鞘,怒道:“孟行海,你出来,我要刺你十剑!叫你屁股开花!”
利歌忙抱住她道:“算了,好妹子,算了。”
辛瑞道:“怎么能算?他骂我是....是....无耻下流的女鬼!”
窟窿中传来形骸微弱、惨淡的声音,他道:“我....何尝说你了?你自己对号入座,怪得了我么?”
辛瑞喊道:“这儿的女子,除了我还有谁?”
形骸叹道:“你孤陋寡闻,见识短浅,我说出来你也不信。况且我被人蹂躏糟蹋,失了清白之躯,这件事何等不光彩,我怎么会说?”
辛瑞又被他逗乐,道:“你失了....什么?”
形骸“啊”地一声,陷入沉默之中。
利歌苦笑道:“师父,你不全说出来了?你失踪的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时,澎鱼龙打了个呵欠,披头散发地坐起,道:“怎地这般吵?我还没睡多久,你俩闹洞房呢?”辛瑞面如晚霞,抿嘴不语。
利歌道:“师父回来了。”
澎鱼龙笑道:“我就说老弟肯定没事。现在还有你那老爹,他一回来,大伙儿人就齐了。”
辛瑞忍住笑意,掩嘴说道:“刚刚....孟行海说他被...被人糟蹋蹂躏什么的。”
澎鱼龙奇道:“什么?竟有这等事?这可非得听听!”
破洞中,形骸说道:“辛瑞,你来看,此物或许与你有关!”
辛瑞笑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是哪个女鬼....哈哈...霸占了你?孟行海,你不说出来,我和你没完!”
澎鱼龙也道:“是啊,大伙儿都是一家人,你说出来让大伙儿乐乐也无妨。最好再变出些好酒来助兴。”
利歌虽不催促,却也万分想听,只是碍于师徒之情,不便推波助澜,探听师父的倒霉事。
形骸道:“是川枭的事物,应该唯有你才看得懂。”
辛瑞惊呼一声,不再打岔,赶忙跃入洞中。
二十六 大海捞珍宝
洞窟之内,狭小至极,空气污浊,更为骇人的,是四周悬挂的骨架,人骨兽骨,林林总总,辛瑞不得不低头前行。
形骸站在桌前,手中捧着一书,正在翻看。辛瑞夹手抢过,道:“这是本门秘籍,不许看。”
形骸哼了一声,道:“我好歹是开宗立派的大家,你这般说,我颜面何存?”
辛瑞道:“你与女鬼都那样了,还要颜面何用?”一句话把形骸呛得几欲吐血。
她翻开书,书上果然是当年骨魔川枭一生武学精要,词句中藏有暗语,唯有辛瑞能看得懂。她眼睛发亮,只看了几页,心中灵感纷涌,思绪万千。
利歌问道:“这书有用么?”
形骸道:“你瞧她笑成这副傻样,当然有用。”
辛瑞道:“我哪里傻笑了?你才是傻瓜呢!”又对利歌说道:“川枭传我的武功,未涉及这骨魔之法,他武学博大精深,我得找地方静静修炼才行。”
利歌又道:“自然可以,需修炼多久?”
辛瑞想了想,答道:“我也不知道,但一年半载总是要的。”
形骸道:“本大师学究天人,什么武功看一眼便能领悟,不如你把此书给我钻研,待我学全了之后,再传授给你,反而更快上许多。”
辛瑞啐道:“休想!和女鬼死一边快活去吧!”形骸无言以对,灰溜溜地跑了。
利歌说道:“这样如何?那金刚狮子城离此已不太远,咱们到城中找水马牛,先设法安顿下来再说。”
辛瑞笑道:“这法子好,多谢你啦。”看这洞窟中再无川枭其余遗物,道:“川枭虽是我恩师,但生平着魔,作恶多端,我们将这庙一把火烧了吧。”
澎鱼龙精神一振,道:“此事交给我了!”
众人来到庙外,澎鱼龙变龙吐火,刹那间将整座破庙烧得烈焰冲天。利歌听庙中传来无数呼喊声、号泣声,火光中鬼影闪烁。他心想:“川枭与那老者在此害死了不少人,因而鬼魂不散,这把火总算助他们解脱了。”
形骸道:“对了,你们说什么‘金刚狮子城’?”
澎鱼龙道:“那拜登倒也有些本事,在漆黑骨地建了一座城池,便叫做金刚狮子城,要找此魔头,须得去城中打探。”
形骸说道:“这拜登绝非寻常之辈。”于是说了在阴间遇见狱万之事。他道:“狱万是拜登手下四位冥灯护法王之一,以我此刻功力,未必能胜得过他,那拜登能降服这等怪物,只怕更为了得。”
利歌不禁更加担忧:“我本以为有师父相助,咱们或能用计将这拜登捉了,再设法解开我这尖牙鬼的诅咒。现在看来,此人或许功力通玄,势力雄厚,想要捉他难如登天。我何时才能....才能摆脱诅咒,救出亲人来?”但他并不慌乱,也并不急于求成,如今之计,唯有细水长流,见招拆招了。
他将心中念头对三位同伴说了,辛瑞笑道:“那咱们就去那死人城瞧瞧,也算开开眼界。我正好找地方练功。”
澎鱼龙道:“是啊,没准那拜登通情达理,老子与他喝酒喝得高兴,再与他拜个把子,一切迎刃而解。”
另三人齐声道:“你这是痴心妄想。”澎鱼龙想想也是,长叹一声。
利歌又道:“师父,你若再被送至阴间,能自行返回么?”
形骸答道:“我似找到了些门道。”说着拍了拍腰间悬着的小环。风呢喃曾说她宅中的事物,一出阴间便会消失,最后物归原处,但这阴阳穿梭环与冥虎木剑倒还完好,不知是何道理。
不久后,利百灵返回,利歌见人已到齐,当即提议上路。那水马牛给的护身符中藏有指引功效,四人尽快赶路,途中再未遇上亡灵阻挠,也未再有人失踪。
径直往北,穿过又一片树林,站在高地,只见前方一座好大的城池。
城池之外是一圈护城河,又深又宽,足以停靠龙舟鲸船,河中的黑水仿佛凝固住了,又仿佛暗藏水鬼,令人不安。护城河上是一圈骨墙,似是用骨地中的树木与人的尸骨堆砌而得,残忍阴森,高耸巨大。
骨墙之内,房屋建筑皆是黑色,叫人看着心中压抑。城中所有声响传到此处,就仿佛葬礼上的祈祷、临死者述说遗言一般微弱而低沉。此城之大,绝不逊色于骨地长城,城墙之外仍有郊野,合在一块儿,只怕有数万顷之巨。
这城中最惊人之处,乃是一座城堡,一座雕像。那城堡百余丈高,甚是宏伟,形貌丑陋,各处皆是尖塔,好似一根根倒刺一般,另有众多锁链拴住了城楼,好似捕兽的陷阱,让人莫名感到痛苦扭曲。城堡黑色城墙上似染着血,呈现出令人寒冷的紫色。
离城堡不远处,另有一通天的雕像,那雕像是一怪物,咧嘴狞笑,长着一对牛角,身躯却像是一条足以吞山的巨蛇。雕像体长约千丈,绝非人力所能建造,倒像是巨巫残存的完整尸骸。
四人深受震撼,甚至觉得看见了幻觉,一时难以置信。
良久,形骸开口说道:“先设法混进去再说。”
临近护城河,见到过河的铁桥,这铁桥两旁也布着箭塔,箭塔上站着数十具骷髅,手握长弓,守备严密。城门外站着一队士兵,大多是亡者化作实体,小部分是发臭的僵尸,其中一、两个则是鬼裔。众士兵盘查入城者,几乎全数放行。
此刻入城者极少,形骸走到士兵之前,刚想开口,一僵尸指着大铁门旁的小门,含混不清地说道:“从这儿进去。”
形骸暗忖:“怎地如此简单?”但并不多问,四人走入小门,隐约听见城墙上的石像发出奸笑声。
从外头所见所闻看来,这城里定然肃穆庄严,犹如丧葬仪式一般,可到里头一瞧,竟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城中街道脏乱,房屋老旧,好像年久失修的古墓。形形色色的死者随意走动,横行无阻,有些怨灵干脆漂浮在空中,以至于天上阴影密布,令人隐隐感到大难临头。
这些僵尸、骷髅、亡灵、活尸、鬼裔见到活人,倒也并不加害。
其中,僵尸呆头呆脑,骷髅麻木死板,而亡灵数目最多,也最是夸大活跃,遇上一丁点的小事,立时大惊小怪,尖声大叫,在外头争风吃醋者,寻仇报恩者,哭诉求情者,拥抱殉情者、问天问地者,哭天抢地者,当真是应有尽有,甚是丰富多彩,一个个言行夸张至极。至于活尸、鬼裔与一众亡灵相比,反而呆滞迟钝,达于极点。
这还只是刚入城的景象,再往前走,竟到了一处大集市。集市里,乱象好转,但依旧热闹的快翻了天。死者生者皆在此开张做买卖,有沿街叫卖的小贩,有开铺子的老板,无数客人穿梭于集市之间,每一商贩的生意都很是不错。
形骸心生好奇,跑到一卖古玩的摊位前,见其中货物堆积如山,却不知是真是假。
他在客人中见到一活人,那活人一看便是练家子,体格强壮,龙火功只怕不差,胡须粗豪,头上寸草不生。那活人举起一木匣,问做买卖的亡灵:“老板,这是真货么?”
亡灵瞪眼,似受了极大侮辱,道:“我这里怎会有假货?你是头一天来的么?”
活人大声道:“我是富甲帮的!你若骗我,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形骸惊诧想道:“富甲帮的买卖竟做到漆黑骨地里头了?”
亡灵露出害怕之情,将那木匣子取回,递过去一更破烂的木盆,道:“这才是真正的古物。”
活人看了看,也不知是何门道,取出一封的严严实实的小瓶子,放在亡灵手中,这买卖便算结了。
形骸好奇难耐,问活人道:“老兄,此地怎会如此热闹?”
那活人见形骸也是活人,甚是高兴,说道:“你是新来的么?竟全不知情。也是赶巧,今个儿正好是一年一度的狮子集会,阴间阳间的人都来这儿碰运气,找宝贝来了。”
形骸道:“你是富甲帮的?富甲帮在这儿做生意?”
活人傲然道:“咱们富甲帮买卖遍天下!许多年前,有几位帮中的英雄人物来到这金刚狮子城,开立了分支。这金刚狮子城里古今交汇,新旧混杂,尤其在这狮子集市,只要挑中了一件好事物,再设法送回地母岛,手转手就是千倍的差价。”
形骸道:“可不是吗?这或许都是千年前死人的事物。这钱也当真好赚,难怪骨地长城有这许多人冒死前来。”
活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脸色不快,道:“来到此处者,十人中活不得五人,若要在此久居,这五个人里又有两人活不过两年。咱们可是拿命来赚翡翠。”
形骸笑道:“即使如此,也比骨地长城传言好得多了。”长城中说进入骨地之人,百死一生。实情原来并非如此,而是来到金刚狮子城者,或许不愿再冒险返回长城了,即便返回,也是偷偷摸摸,不为人知。
活人捧起那木盆,得意说道:“在集市之上,与这些死人打交道,乃是比拼眼力、功力,惊险之处,不逊于比武动手。就比方说这古物,里头大多数玩意儿,都是阴间的幻象,一出漆黑骨地,立刻化作烟尘。这叫‘人挪活,树挪死,神龙出海变王八。’只有极少数的事物,乃是遗落在阴间的实体,历经数百年而不坏,带到凡间,也是完好无损的。”说罢轻抚那木盆,笑容满面,仿佛百年老光棍,瞧见了宽衣解带的老婆。
二十七 客栈无空房
形骸又问道:“你这木盆定然是一件宝贝么?”
活人道:“这是自然,我富甲帮在此地可不是吃素的!”他被问得有些不耐烦,细看形骸,蓦然惊呼道:“你是孟行海?”
形骸这才想起自己并未用木面罩。他道:“你怎地识得我?”
活人道:“富甲帮消息何等灵通?你是龙国通缉要犯,我怎认不出你?”
形骸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儿?”
活人害怕不已,左顾右盼,所见皆是亡者,倒也无处求救,他道:“我....我叫息不衰。”
形骸笑道:“息不衰,咱们都是活人,在这生死交界之地,更应该互帮互助才是,你觉得如何?”
息不衰暗忖:“我也不做领赏的买卖,只靠倒卖古物便能发财,在这里本就危险,何必与这魔星为敌?再说了,逃到此城的恶徒罪犯还少么?”思来想去,拿定主意,也笑道:“圣莲女皇的手伸不到这儿来,老子我是闲云野鹤,更是万事不管。”
这时,利歌等人找来,利歌问道:“师父,你可有头绪了么?”
形骸道:“水深得很,幸亏这位息兄弟指点迷津。”
息不衰道:“咱们富甲帮在此招兵买马,从者众多,但帮派中真正得利干将的数目不过十个。你们几位似乎身手还过得去,不如随我去见本地舵主。”
形骸道:“人生地不熟,正要靠亲朋,不知贵帮舵主尊姓大名?”
息不衰面露敬意,隔空拱手行礼,道:“他便是号称‘力胜九牛’的水马牛大哥,大哥他英雄盖世,非但在这阴影境地中立足,更联合城中所有活人,闯出了名堂,叫一众亡灵不敢欺负咱们。”
澎鱼龙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他,难怪难怪!”
息不衰奇道:“你们见过舵主他老人家了?”
利歌说道:“也是碰巧偶遇,帮了水大哥一些小忙。”
息不衰道:“好极了,舵主他常说:‘咱们活人在骨地之中若不齐心协力,那便是给自己的棺材板里敲钉子,自寻死路。’城中共有活人数百,各个儿都仰仗大哥,才能在这儿结婚生子,定居下来。从今往后,你们跟着大哥,自是好处不断。”
他在前领路,众人跟随在后,息不衰顺便说了这城中概况:此城共分十区百街,每一大区由一位亡灵大使总管,各区之下又有十条左右的街,街中各由一位亭长统辖。水马牛在城中威望颇大,手腕灵活,竟是一位亡灵大使,既管活人,也管死人。有他撑腰,零星到来金刚狮子城的生者才能活得下去。
利歌问道:“水舵主地位不凡,为何独自去阳间购置粮食?”
息不衰叹道:“他老人家武功非同凡俗,通常喜欢出去走走。况且根据金刚狮子城律法,唯有亡灵大使能够自由进出,其余活人入了城,想要出城便难上加难。”
形骸奇道:“什么?此城许进不许出?”
息不衰道:“想要出去加倍艰难,但并非毫无办法,咱们做买卖的,总要设法回去。”
辛瑞又道:“这城里也是晚间坠入阴间,白天返回阳世么?”
息不衰摇头道:“金刚狮子城中了诅咒,九成九的城区无法进入阴间,只有极少数的几座塔楼能阴阳穿梭。”
辛瑞道:“什么诅咒?”
息不衰道:“似乎是许多年前,拜登在阴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大人物,那大人物将他逐出了阴间,并用锁链锁住了他那黑手城堡,拜登无可奈何,唯有在阴影境地拓展势力,才有了今天局面。只是他所受诅咒蔓延开来,全城皆只能逗留在这生死交界处。”
利歌问道:“我要见他,可有法子么?”
息不衰不寒而栗,道:“法子....自然是有的,但即使如舵主他这般胆大,每每拜见拜登,也被吓得半死。此人非寻常亡者,而是极可怖的盗火徒。舵主说他杀人不用动手,只要眼睛一瞪,那人立刻身亡,成为他麾下亡灵。以舵主一身功夫,自诩也挡不住拜登一招。这位公子爷,你可别不知天高地厚,须知老虎屁股摸不得。”
辛瑞低声道:“他当真是活尸,就像川枭一般。”
说话间,已至客栈之外,但见这客栈层层排排,里里外外,东一间屋子,西一处阁楼,是经过多次改造修缮而成,与街上其余房屋一般乱糟糟的,只是大了十倍。内外全数由黑木所造,悬挂红帘。门前左右两个门神画像,皆狰狞凶悍。
息不衰走入客栈内,喊道:“大哥,他们说认得你!”
利歌一见,柜后坐着那胖大和尚,正是那水马牛。水马牛甚是欢喜,道:“几位恩人,当真找过来了?你们若不来找和尚,和尚也要去找你们!”
息不衰将那木盆交在水马牛掌中,在水马牛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形骸,水马牛嚷道:“孟行海?那又怎样?圣莲女皇那臭娘们儿也奈何不了和尚!”
形骸道:“大师果然豪爽洒脱,在下可以心安了。”
利歌环顾四周,见客栈中的伙计皆是鬼裔,另有数个瘦弱的凡人坐在桌上。这些鬼裔面黄肌瘦,似乎比凡人强不了多少,只是能在阴影境地不受病害而已。
水马牛道:“几位恩人救了和尚一命,和尚答应包他们食宿十天,分文不取,但这鬼地方日子难过,我即便想养着几位,却也爱莫能助。”
澎鱼龙道:“大师,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咱们来此办事,不知何时能成,你就不能多宽容数月?”
辛瑞也道:“若不是咱们,大师早已被那妖人捉走,从此四大皆空。大师如此报恩,可当真令咱们心冷了。”
水马牛笑道:“诸位,莫看我这客栈寒酸,可其中用以抵挡阴影侵袭之法,加上这在阴间不腐不烂之木,造价之大,不下于凡间各国的皇宫。我留你们住在此间十天,抵得过千金万银了。”
澎鱼龙恼道:“那当真食宿不限?随我吃喝?老子的胃口可不小!”
水马牛脸色一变,眼珠转动,道:“只限一日三餐,每人一顿饭不过五两粮食。店小利薄,且在阴阳之间,粮价菜价,比凡间更高百倍,还望诸位见谅。”
澎鱼龙一拍桌子,道:“你这般小气之人,居然能当得了这舵主,还被封了个亡灵大使?我瞧你是拍那拜登马屁,一路拍将上去的吧!”
水马牛冷冷说道:“老酒鬼,你可别得寸进尺。你去打听打听,我水马牛平素可非任人指骂的孬种。河里也不知躺了多少和尚宰了的杂碎。”
利歌见澎鱼龙双目血红,知道他脾气发作,急道:“大哥,算了!”话音刚落,澎鱼龙大叫一声,一掌打向水马牛。水马牛踏步前冲,还了一掌,只听一声巨响,气浪滚滚,澎鱼龙手臂酸麻,被打得腾空而起,朝店外飞去。形骸立时在他后背一托,止住了退势。
澎鱼龙骇然道:“你....这秃驴,功力怎这般厉害?”
形骸说道:“他借助此地灵气,武功强了数倍,即使你变作龙形也胜他不得。”
水马牛点头道:“酒鬼老儿,你掌力还算不错,但想要在我的地头闹事,还差了些斤两。”
利歌心想:“客随主便,咱们决不能喧宾夺主,大哥纵然吃了亏,咱们也只能忍了。”于是说道:“大师肯收留咱们,已是我等荣幸,我等万不敢奢求。我等也会自寻谋生之道。”
水马牛咧嘴一笑,道:“还是你这俏公子识趣。和尚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这十日你们便住在此地,只是最好缩着脑袋,低头做人,以免惹人生厌。”
店中的人都哄笑起来,面露鄙夷,一身材瘦长的鬼裔女子笑道:“尝到厉害了吧?先前凶巴巴的,一见舵主神功,便成了缩头乌龟了?”
形骸说道:“水舵主,我孟行海是个武痴,见你掌力惊人,也想向你讨教一招,这并非对你不敬,只不过无法按捺切磋之意。”
水马牛叹道:“孟行海啊孟行海,你名头很响亮,当年独自一人,闹得藏家鸡犬不宁。我虽在此城多年,倒也听说过你的字号。依本僧之见,你功夫虽高,但传言总有夸大之处。”
形骸道:“我功夫确实不如以往,正要领教大师掌力。”
水马牛略一颔首,气定神闲,单掌竖起,朝前一切,形骸见他出手,也推出一掌。水马牛暗暗调度这鸿钧逝水之气,增强掌力,顷刻间已如天河泛滥,铺天盖地而去,感到形骸掌力如同堤坝,将自身掌力挡住。
忽然间,水马牛身子一震,只觉敌人真气一穿而透,悄然骤至,那掌力瓦解水马牛气罩,转眼已侵入经脉中,水马牛气血翻涌,双手双脚皆已不受掌控,他瞪大双眼,神色惊恐,却说不出话来。
但紧接着,形骸收摄功力,水马牛稍稍一晃,复又站定,他受形骸所制不过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没能瞧出来。他额头冒汗,好似一口气跑了数百里,心知形骸手下留情,并未取自己性命,甚至未让自己出丑。
形骸说道:“佩服,佩服。大师,我这掌力还过得去么?”
客栈中人对水马牛敬仰万分,绝料不到他会败在形骸掌下,见两人胜负未分,毫无端倪,都喊道:“你小子可别不知好歹,我家舵主念在你是活人,留下你这一条小命罢了!”
水马牛喝道:“都给我闭嘴!”众人大骇,店里鸦雀无声。
水马牛又道:“阁下神功名不虚传!能够光临,本店蓬荜生辉!你们几位想在此住上多久都成!和尚我好酒好菜,绝无半句怨言!”
形骸道:“大师太客气了,我等自有分寸,绝不会为大师添太多麻烦。”
点中众人不明所以,猜测纷纷,有人说是这孟行海暗中传音求饶,令水马牛动了慈悲心肠;也有人说这孟行海掌力还算过得去,令水马牛起了爱才之心。水马牛听在耳中,装聋作哑,自也不会将自己落败之事泄露半点。
二十八 泉下好地方
跑堂的引四人上楼,指了四间空屋,屋内摆设甚是简陋,但也能简单起居,并不脏臭,也不似是墓地陵园那般压抑。
利歌心想:“能活着到这儿已经不错了,不能过多计较。”
澎鱼龙大声问道:“此地可有作恶多端的活人?”
跑堂的奇道:“为何要找作恶的活人?”
澎鱼龙窘迫说道:“老子....自是要惩奸除恶了。”
利歌知道他病瘾发作,想吃人肉,以往他是在骨地长城抓地痞无赖,暗中吃了,但这许多天来却不曾吃人。
辛瑞叹了口气,虽不说话,但眼神也甚是急促。
跑堂的叹道:“大爷,您若是堂堂正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侠客,那还是别住在此处为妙。金刚狮子城是无法之地,生者数目又少,咱们多多少少都得做些坏事,否则还不得被那些个亡灵鬼魂生吞活剥了么?”
澎鱼龙皱眉道:“哪儿有屠宰场?”他并不挑食,猪血牛血也可将就,只是无血不欢。
跑堂的又问:“要找屠宰场做什么?”
澎鱼龙嗫嚅半晌,恼道:“老子要喝血吃肉,你再不说,老子先将你喝干了!”
跑堂的吓了一跳,道:“原来如此,大爷有所不知,这城里的亡灵死者,无不喜好喝活物的血,卖血的地方也不是没有。”
形骸道:“那我们这些活人的处境当真艰难。”
跑堂的答道:“可不是吗?”
澎鱼龙喜道:“城里有卖血之处?”
跑堂的说道:“咱们这硕鼠街上便有,也是我富甲帮的买卖,只是巴掌大的一碗人血,要卖上二十两精盐,用翡翠抵的话,约是二十五两翡翠。”
澎鱼龙听这血贵的惊人,道:“这等天价,谁能买得起?”
跑堂的道:“卖血就是卖命,这价不算高了!咱们富甲帮弄活猪活羊到金刚狮子城里,当天便被抢购一空,血卖的比肉更贵。”
澎鱼龙死死瞪着那跑堂的,跑堂的腿脚发软,颤声道:“大爷,你是活人,为何要学鬼魂喝血?”
利歌忙道:“大哥,再忍耐一会儿,我们可找水舵主商量。”澎鱼龙喉咙中骨碌碌做声,仿佛打雷一般。
就在此时,只听水马牛说道:“客人,若要喝血,何不问我?为何要为难我这小兄弟?”
澎鱼龙一转头,见水马牛扛着一大坛子,坛中血腥四溢。澎鱼龙立时扑上前去,水马牛将酒坛抛给澎鱼龙,澎鱼龙往嘴里灌血,只觉并不新鲜,但也并不难喝,于是闷头狂饮。
辛瑞忍耐不住,道:“大哥,你给我留点儿!”利百灵突然现身,蹦跳着抢澎鱼龙的酒坛。澎鱼龙喝了一大半,这才放手。形骸见三人饿鬼般的神态,不禁摇头叹息。
利歌心生歉意,道:“水舵主,真让你破费了。”
水马牛笑道:“为知己,散尽千金又何妨?和尚我这些年在阴间阳间倒腾,不说富可敌国,富可敌城总是有的。”说话间,又取出一坛酒来。形骸闻那酒香,以往从未尝过,顿时来了精神,道:“不错,酒逢知己千杯少!”
水马牛命人在厢房内整治了一桌酒菜,皆是些凡间最寻常不过的菜肴。利歌、辛瑞虽不好酒,但盛情难却,便陪着形骸、水马牛、澎鱼龙三人。
聊着聊着,水马牛叹道:“难,真是难。陪我来这儿打天下的五个兄弟,死了四个。我每年总有数月在路上奔波,拿这儿的古物换富甲帮的翡翠、精盐,再拿翡翠来此收买人心,巴结权贵,巩固权势,修修补补的....”
利歌问道:“舵主为何不回阳间?”
水马牛道:“在阴影境地住的久了,到了阳间,便浑身不舒服,若是功力浅些,更会一命呜呼。再说了,这阴影境地虽然乱七八糟,生生死死全身不由己,可倒也算自由自在,应有尽有。只要不得罪拜登,加上刀子够硬,拳头够狠,便无人奈何得了我。”
形骸笑道:“你难道不想自己的老婆?”
水马牛哈哈笑道:“和尚哪有老婆?不过我倒有几个相好的。”
辛瑞道:“那还不是一样?”
水马牛道:“不一样,不一样,我这几个相好的都是亡灵女鬼,每天晚间化作实体来陪我亲热。”
形骸想起风呢喃,不寒而栗,却见辛瑞羞红了脸,看着形骸,笑道:“怎会有....这...这等事?女鬼做这事....也快活么?”
水马牛道:“女鬼并非活人,身心都很麻木,即使借助阴气,由虚化实,可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存的滋味儿。不过死者向往生前的日子,往往装得欢快万分,比之活人更加卖力,好像爱煞了我,万分享受似的。这些亡灵,虽然单纯,却又虚假得很。”
形骸却想:“风姐姐的欢喜模样倒不似伪装,莫非因为我是由活尸变为常人的缘故?”
水马牛又说了此地的风土人情,诸般琐事:此地通用的钱财为魂石、翡翠、精盐。
魂石是由生者对死者的思念、祭典产生,每夜自行出现于死者家中,魂石之内饱含灵气,为死者所喜,故而流通。若是死者生前风光无限、从者无数,死后就成了富翁,天天财源滚滚,哪怕他曾经罪恶累累。相反,若死者生前哪怕再如何良善,只要无人怀念,死了也只是一个穷鬼。
翡翠是从凡间运来,此物亦有乾坤灵气在内,金刚狮子城里,生者死者打交道久了,便也被死者接受,颇受追捧。至于精盐有威慑死者之效,亡灵之间互相加害之事司空见惯,连续不断,故而城民常备精盐防身,也可用来换取商品。
利歌又问道:“我瞧你从凡间运来的吃食肯定不够,莫非阴影境地里另有粮食?”
水马牛筷子点向碗中一团团黑乎乎的果子,笑道:“便是这倒霉玩意儿。”
形骸瞧出这果子诡异,一直不敢伸筷触碰,问道:“此物有何名堂?”
水马牛道:“这叫阴间果,又叫变鬼果,在阴影境地中随处可见,凡人可以吃,死者也可以吃,若吃的惯了,味道还过得去。”
辛瑞问道:“为何叫变鬼果?”
水马牛笑道:“这果子吃下肚子后,脑中一片空白,立时便能见到虚化隐形的亡灵。”
形骸道:“魂水?”
水马牛点头道:“不错,魂水的原料就是此物。”
形骸恍然大悟,道:“用了一辈子魂水,今天才得见其本尊,真是不虚此行。”
水马牛又道:“本来这人死之后,要么进入轮回,转世投胎;要么怨念不散,来到阴间为鬼。若生前吃多了这变鬼果后,铁定将堕落阴间为鬼,所以此物又叫变鬼果。”
形骸叫苦:“糟了,我生平喝了太多魂水,下场只怕不妙。”
水马牛哈哈笑道:“你看看城里,做鬼除了无法还阳,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有精通通灵的道术士召唤,没准还能偶尔在凡间露面。”
澎鱼龙道:“我听说这些鬼杀也杀不死,当真阴魂不散。”
辛瑞道:“大哥,你这可说错啦,水舵主不是说精盐必能致鬼丧命么?”
水马牛摇头道:“姑娘,我可没这般说过。即使用精盐,也未必能杀得了鬼魂,可即使不用精盐,也未必杀不得它们。”
四人齐声问道:“这又是何故?”
水马牛道:“鬼被杀之后,也有三种后果。头一种便是在自家复生,完好无损;第二种是就此大彻大悟,进入轮回中;第三种则是彻底灭亡,经过湮灭,坠入虚无。我们杀鬼时用了精盐,可增长后两种的机会,可即使不用精盐,也有极小的可能,令他们当即毁灭。”
利歌笑道:“原来是这样,若非水舵主点明,咱们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
水马牛举杯说道:“我看四位....”望了一旁呼呼大睡的利百灵一眼,又道:“五位都是本领高强的英雄豪杰,若能留在此处,助和尚我一臂之力,和尚当真欢喜不尽。今天喝了这酒,大伙儿便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兄妹,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众人举杯齐声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澎鱼龙哈哈笑道:“爽快!好朋友!”
水马牛也笑道:“好朋友,先前我胜了老兄半招,实则暗使诡计,胜之不武,其实论真实功夫,我可及不上老兄你。”
澎鱼龙性子直爽,早忘了比武落败之事,说道:“提这做什么?咱们老哥俩,谁胜谁负不都一样?”
水马牛一天之内得了五大高手相助,实力剧增,心头煞是欢畅,酒到杯干,再不吝花费。
利歌见他高兴,趁机问道:“水舵主,我们若要见拜登,你可有门路没有?”
水马牛大吃一惊,居然呛酒在喉,用力拍打胸脯,连连咳嗽,他道:“俏公子,在这城中,最好叫他拜登大帝,或是拜登鬼王,否则若被亡灵窃听到,他便可借机狠敲咱们一笔。”
利歌怏怏道:“也罢,舵主,我们该如何见那拜登鬼王?”
水马牛脸色惨白,道:“不可见,不可见。此人太过可怖,稍有不慎,便是去寻死了。”
忽然间,那息不衰跑入厢房,喊道:“舵主,大事不好了!”
水马牛皱眉道:“什么大事不好?”
息不衰道:“是墨鬼....墨鬼....”
利歌想起利百灵往昔经历,心头一震,问道:“墨鬼?”
息不衰重重呼出一口气,道:“是墨鬼教的人,劫了咱们入城的囚车,说要舵主您老人家亲自前往,否则便将....车中的人吸干鲜血,全数杀了。”
二十九 神教护鬼国
利歌又问道:“囚车是什么?墨鬼教又是何方神圣?”
水马牛朝利歌摆摆手,示意稍后答复,厉声问道:“墨鬼教为何与咱们为难?和尚我可没得罪他们啊?”
息不衰道:“那些个邪徒不可理喻,声称轮到咱们客栈向墨鬼供奉,他们等在韩哲山上,等过了子时便动手杀人。”
水马牛思虑片刻,道:“碧飞、桂朋他们在不在?”这两人是他身边得力干将,皆是在城中鼎鼎大名的高手。
息不衰道:“在狮子集市中游逛,尚未回来。”水马牛骂道:“整日便知道游玩!”
澎鱼龙瞧出水马牛顾忌敌人心机手段,说道:“水老弟,你放心,此事包在咱们几个身上。义弟,你说如何?”
利歌点头道:“自当为水舵主效劳。”
水马牛登时宽心,笑道:“诸位肯帮和尚,一切难题自然迎刃而解。”他命息不衰备马,与利歌等人骑出客栈,避过众多亡魂,行向韩哲山方向。
利歌说道:“先前舵主不答,现在可以说了么?”
水马牛叹道:“小公子,这件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光彩。咱们富甲帮从龙国、离落国买些死囚犯,送到金刚狮子城里,卖给亡灵中的权贵人物。”
形骸问道:“亡灵为何买活人?难道是想喝新鲜血液?”
他这话不过是一句玩笑,但见水马牛脸色郑重,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水马牛道:“这些人左右是个死,被吊死还是被吸血而死,又有何不同?”
形骸心道:“这里头可大有不同,若被处刑而死,乃是伏法偿罪;若是被亡灵所害,你们岂不成了亡灵的帮凶?”
但他也管不了这许多。若水马牛不使尽手段敛财,便保不住城中其余无辜的活人。似这等介于善恶之间的模糊之事,形骸早已视而不见,再无管辖惩治的资格。
水马牛又道:“至于这墨鬼教,则是一群道术士所创。”
形骸道:“原来是同行,却不知是活人还是死人?”
水马牛道:“有些是活人,有些是死人,他们联合在一块儿,向城中的亡者传播狗屁不通的邪教,居然赢得不少信徒。他们说荒野中有一墨鬼,以亡者魂魄为生,乃是阴间灵气震怒之象,而这墨鬼教能用祭祀平息墨鬼怒气,只不过需城中居民奉上钱财。”
澎鱼龙道:“一听便是骗人的勾当,怎会有人相信?”
水马牛道:“活人自然半点不信,但死人大多愚昧,更怕极了那墨鬼,竟令这邪教颇为兴盛。只是他们一贯不敢招惹和尚,今夜不知为何如此,难道是吃错了药?”
辛瑞问道:“能在这鬼地方站稳脚跟,法力只怕不弱。”
水马牛点头道:“姑娘所言不错,我倒也不怕这些个杂毛老道,就怕他们设伏,摆下一些个邪门儿的阵法暗算和尚。”
利歌问道:“那墨鬼竟连拜登都奈何不得?”
水马牛喊道:“是拜登大帝!”
利歌改口道:“不错,拜登大帝为何不管这魔头?”
水马牛答道:“这墨鬼神出鬼没,行踪不定,要找她也无从找起。她能在阴间阳间来回,死在她手下的亡者不计其数。”
利歌道:“不错,当年有一支鬼裔大军出了骨地长城,便是被这墨鬼独力屠杀一空。”
水马牛笑道:“小公子倒也知道此节?当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金刚狮子城上上下下皆议论了多天。这墨鬼教趁势狐假虎威,扩充了不少信徒。”
利歌听到胸口处心跳有些乱了,利百灵似乎颇有感触。
一边赶路,一边交谈,前方一座悬崖峭壁,仅有一险坡可以攀岩。山上满是树木,那些树枝叶间开着惨白的花,在月光之下很是阴冷。利歌眼尖,说道:“花是人手的形状?”
水马牛道:“这是人手花,小心了,这些手会抓人,若被抓住,便会中毒。”
众人步行向上,山坡之间躺着一个个死人,有时睁开眼来,注视形骸他们。树木间也被挖空,成了亡灵睡觉的空屋。水马牛骂道:“都是些穷死鬼!”
利歌叹道:“也都是可怜人。”
水马牛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生前无权无势,死后也是烂命一条。”
山顶变得平缓,好像一座大平台,平台两侧大树纵列,开满了人手花,只见数十个亡灵飘在半空,地上绑着二十来个生者,皆面色如土,饱受惊吓的模样。另有十个道士打扮的活人,有的脑袋是骷髅,就如冥漠一般,有的则枯瘦无比,与骷髅相差无几。那道袍漆黑如墨,道冠上画着一轮新月。
水马牛朗声道:“富甲帮舵主,断肠区亡灵大使水马牛,受邀前来见诸位道长了!道长们若短了衣食,尽管向和尚开口便是,何必取走和尚的家当?须知断人财路,等若杀人父母。”
十道之中,有一道人上前一步。这道人整张脸皆被黑发黑须笼罩,只露出一个白鼻子,偶然间,发丝中透出冷光,则是他的双眼。此道人说:“墨鬼乃是阴间派来的使者,惩罚亡灵的死神,金刚狮子城乃是罪恶渊薮,万恶之源。这许多年来,我等为守护城中亡灵,当真费尽心机,不遗余力。可偏偏你这罪徒却执迷不悟,从不理会我等教诲,多次回绝本教请求。水马牛,事到如今,你总算知罪了?”
水马牛冷笑道:“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和尚对诸位高论一窍不通,就如品香之人避开狗屎狗屁一般,既然和尚不信,又何罪之有?”
这黑毛老道一甩手,手中拂尘一卷,将一女死囚抛上了天。那女死囚喊道:“救命!”一眨眼的功夫,已被无数怨灵抱住,撕得血肉分离。众亡灵来回飘荡,沐浴鲜血,发出尖锐、凄惨的笑声。
水马牛大怒,喝道:“你....你竟敢...”
黑毛老道嘿嘿笑了几声,道:“水马牛,我们不找上门来,可不是怕了你,而是怕惹恼了拜登。但你屡教不改,辱我太甚,我们便要你尝尝厉害。”
水马牛道:“我何尝辱你们了?你们也并非全是死者,咱们活人在金刚狮子城度日本就艰苦,又为何自相残杀?”
黑毛老道指了指一众囚徒,每一囚徒脖子上皆缠着他拂尘的丝线,他稍一用力,这数十人立刻身首异处。头顶怨灵等着见血,纷纷奸笑起来。
虽然这批死囚终究必死,但水马牛为其花了天价,绝不愿他们白白的死了。他厉声道:“你可知此次的主顾是谁?若得罪了那人,教你们墨鬼教亡祸无日!”
黑毛老道捋须笑对:“墨鬼面前,哪怕拜登也不过是一介莽夫,不堪一击。”
水马牛纵然不惧众道,可却无救人之法,恨恨道:“你们待要怎样?”
黑毛老道说:“简单至极,水马牛,你随咱们走一遭,我便将这些个活人统统物归原主,你觉得如何?”
利歌暗忖:“听他言下之意,此事并非所求供奉,竟是报仇而来?”
水马牛喝道:“我便是原主!你将我这原主绑走,还归还个屁?你若敢动半根手指头,和尚我便让你们全数死绝!”
众道士放声大笑,其中一道说:“威师兄,动手吧,此人逃不掉了。”
形骸倏然一动,已将威老道拂尘取在手中,再运放浪形骸功,将拂尘丝线全数化作死灰。威老道惊骇万分:“这人怎地这般快法?”但他毕竟功力非凡,一招黑虎钻心爪,正中形骸胸口,他微微一笑,心中稍定。
也是这威老道在阴影境地隐居多年,感悟阴间真气,练成了这一门剧毒无比的毒爪功夫,只要指尖毒素令人体破口流血,转眼便取人性命,无论生者亡者皆在劫难逃。眼下他伤了形骸要害,料定形骸必死无疑,笑道:“小子,你死期将至,追悔莫及矣。”
形骸摇了摇头,忽然间,威老道只觉指尖发麻,阴毒真气竟从手指逆转向上,他登时大急,竭力运功阻拦那毒气,可敌人功力沛不可挡,令老道体内却一溃千里,所有玄关接连失守。他知道这毒素反噬厉害,自己万万承受不住,一咬牙,左臂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将右臂斩断,向后跌倒,重重摔了一跤,以这老道法武双修的境界,竟跌得狼狈不堪,好似全无武功之人。
其余道人脸上勃然变色,五人掌心燃火,朝形骸喷出烈焰。另四人指着天上,喊道:“信徒们,尽情杀来!今日大快朵颐!”顿时,空中怨灵向地面俯冲。
形骸面前升起一面蓝翡翠墙,挡住烈焰,喊道:“澎老弟,护住死囚!利歌、辛瑞、和尚,当心鬼树!”
澎鱼龙变作蛟龙,张开双臂,将众死囚护在身下,再抬起脑袋,朝空中喷火,将怨灵烧杀数个,令众怨灵陷入慌乱之中。利歌、辛瑞抢到澎鱼龙身边,出剑斩杀化作实体,趁虚而入的怨灵。辛瑞动作神速,一瞬间剑光交错,好似密网一般;而利歌左掌寒气,右手火剑,攻守均衡,皆严密异常。
水马牛又惊又喜,暗想:“他们身手比我料想的更为了得!”心念电转,快步赶来,忽然间,那人手树上的鬼手接连飘落,好似一阵花雨,众鬼手虚虚实实,飘摇不定,袭向众人。
形骸心道:“不出所料,这阵法像极了地狱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