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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 冥灯随形影

    众鬼手抓向澎鱼龙,澎鱼龙喷出毒息,却透过鬼手,并无成效。而鬼手触碰上澎鱼龙,立时化为烟尘,扩散至全身,澎鱼龙哀声吼叫,骂道:“鬼儿子!好生厉害!”似抵挡不住鬼手上的阴损内劲。

    形骸一凛:“地狱无门绝非这般无法抵御,这阵法委实非同寻常。”

    利歌见势不妙,运转冰皇铠甲上的真气,朝漫天鬼手打出寒霜,空中冰晶闪烁,令所有鬼手变得缓慢不少。辛瑞当即抓住一个个死囚,抛给水马牛,水马牛运功轻接轻推,将众囚徒送至远处。

    威老道气急败坏地喊道:“救得了死囚,救不了自己!看我这鬼手之阵,将你们尽皆五马分尸!”

    形骸道:“可惜可惜,你如愿不了。”掌心朝外一推,那翡翠墙壁“砰”地炸裂,石块飞出,将墨鬼教众道士砸得筋骨寸断,吐血而亡。其余操纵鬼手阵的道士大惊失色,再顾不得维持阵法,足尖一点,转身就跑,于是鬼手消散,半空的怨灵也乱作一团,不知该进该退。

    眨眼间,形骸已追上逃跑众道,身子幻化为众,所有幻影一齐出指,点中众道背心要穴,众道人顿时成了雕塑,僵直不动。

    水马牛大笑,冲上前来,一把捉住那威老道,冷笑三声,呵斥:“老贼,你想害我,却不知和尚我有神通广大的朋友么?”

    威老道面露恐慌,道:“放了我,否则....墨鬼必饶不了你!”

    水马牛道:“墨鬼?你这满嘴放屁的杂毛,说的话自己个儿也不信!那墨鬼如何会保佑你们这些杂碎?”他正在气头上,一掌将威老道头骨震碎。

    利歌劝阻不及,说道:“舵主,此人动机未明,为何急着杀他?”

    水马牛当即醒悟,但仍说道:“公子放心,这群邪徒蠢得很,多半只是想绑了和尚,令我富甲帮分舵土崩瓦解,只需将他们全数宰了就好,不值得深究。”

    利歌说道:“你还记得在那破庙中想要捉你的老者么?或许他与他们一路。”

    水马牛一拍脑袋,喊道:“是啊!我怎地没想到?不过这群邪徒中,幸好还有活口。”

    众死囚齐声喊道:“多谢诸位相救!不然我等死无葬生之地了。”

    形骸无奈想道:“现在救了他们,不久之后,他们仍难逃一死。但这些人本就犯了死罪,未必值得存活。”他生平所遇,多得是艰难抉择,须臾间已不多想。

    水马牛似是怕众死囚知道真相,节外生枝,竟出言安慰了几句,将墨鬼教剩余四个道人,连同众死囚一同押往山下。

    刚一下山,前路雾气茫茫,但隐约可见雾中站着一人。众人顿生警觉,停步不前。形骸见那人身材瘦长,手脚仿佛细绳缎带,随风微微飘扬。

    水马牛瞪大眼睛,额头上渗出汗水来,即使刚刚他中了群道陷阱,也并未这般惊惧。形骸问道:“此人是谁?”

    水马牛道:“冥灯护法王髓行。”他说话时呼吸不稳,好像霎时生了肺病,又似寒冷万分,不停打颤。

    形骸想起那狱万来,心中纵然不惧,却也加倍留意。

    髓行走出浓雾,此人衣着古怪,似一层层染血的白布缠绕全身,瞧不出是男是女,此人开口说道:“水大师。”声音也甚是模糊,刚柔交融,难辨雌雄。

    水马牛笑道:“原来是髓行护法王,想不到在此相遇。不知护法王来此有何贵干?”

    髓行转动冷冰冰的目光,将形骸、利歌等人一个个扫视而过,轻声说道:“你与墨鬼教的起了冲突?”

    水马牛急道:“是墨鬼教挑衅在先,劫我囚车,我也是出于无奈。”

    髓行点头道:“我替大师分忧,将这些邪徒统统交给我带走,可以么?”

    此人虽是恳求语气,但形骸不禁感到一阵极寒,心知这绝非请求。

    水马牛并不多言,将四个道人交了出去。髓行又指了指囚徒,水马牛立时对囚徒说道:“你们听着,全都跟这位大人走了!”众囚徒战战兢兢,皆露出极不情愿的神情。

    髓行飘向众囚徒,行动时带起风声,悠扬轻柔,好似牧笛。众囚徒瞬间露出顺服之色,再无抗拒之意。

    髓行又道:“大师这几位朋友好生了得。”说罢转身飘往远方,囚徒紧跟在后。此人飘得虽慢,可不知怎地,恍惚之间,已然在雾中隐去了形迹,众囚徒与邪徒一齐随之不见。

    水马牛重重呼出长气,好似险些溺亡之人逃过一劫,他道:“也唯有如此了。”

    澎鱼龙道:“和尚,你未免太无胆了。咱们好不容易救出之人....”

    辛瑞道:“这些人本就活不长。”澎鱼龙想想不错,可总是心有不甘,嘴里骂骂咧咧的。

    利歌问道:“他带走墨鬼教之人,莫非是他们的同党?”

    水马牛摇头道:“髓行若要杀我,何必如此麻烦?冥灯四护法,各个儿神功无敌,除了拜登,谁也难以令他们臣服。”

    形骸寻思:“我若与这髓行相斗,胜负又如何?”数年之前,当沉折死后,形骸变成了逞勇好斗、游戏生死之人,如今情势所逼,为了保护朋友,他不得不更看重自己性命,言行举止也比当年稳重了许多。

    澎鱼龙道:“和尚,眼下该怎么办?你这做买卖的,难道就这般凭空吃亏?”

    水马牛笑道:“吃亏?经此一战,谁都知道墨鬼教十道栽在我富甲帮手上,城中另几位大使必将更敬畏我等。而我将众死囚交给冥灯护法,顺便讨好了拜登,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说到此处,眉飞色舞,又变得高兴起来。

    利歌又问道:“这城中毫无法纪可言,难道贼人土匪便可横行无忌么?”

    水马牛佯装懊恼,道:“公子,你这话可把咱们富甲帮也骂进去了。”

    利歌笑道:“口误莫怪。”

    水马牛笑了一声,道:“金刚狮子城中,拜登便是法纪,他手下亡灵散布于城中,随时向他告密。若他觉得谁人犯了罪,他便杀了那人。若他觉得无所谓,便是杀人如麻也无妨。他想让谁当大使,那人便能发达;若有人将和尚我赶下了台,只要讨好了拜登,依然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上高位,作威作福。”

    利歌道:“这魔头如此横行无忌,此城居然还能如此兴旺,难道当真是清静无为,方能万事顺利么?”

    形骸答道:“或许拜登确有治国之才。”

    众人回到客栈,水马牛又办小宴,替四人庆功,利百灵也跃出来凑热闹,客栈中人先是一惊,但很快不以为意,毕竟这城里吃人杀人的鬼怪实是随处可见,不足为奇。

    那碧飞、桂朋已然赶到。那碧飞是个十七岁模样的年轻女郎,容貌虽美,打扮甚是出格,眼上画着紫彩,嘴唇亦显紫红,脑袋上一头紫发,不知用何种染料染成,对形骸他们始终冷冰冰的,不知是鬼裔还是龙火贵族。裴桂朋是个矮个壮汉,肌肉如铁,号称‘铁拳断墓碑’,龙火功造诣不凡,体内真气与水马牛在伯仲之间,他对水马牛忠心耿耿,听说利歌他们帮了大忙,显得甚是友善。

    桂朋喝了口酒,骂道:“他奶奶的,和尚,老子在狮子集市里险些被人暗算,下手擒住。我瞧是有贼人卯上咱们富甲帮了。”

    形骸等人立时留上了神,水马牛肃然道:“是什么人?”

    桂朋道:“我也不知,老子见有一街头游艺,似是道法,有一沙袋吊在立柱之上,说试试天下好汉的拳劲儿。老子铁拳在城中排名第二,岂能错过?”

    辛瑞笑道:“大叔,第一是谁?”

    桂朋道:“第一嘛,本来是咱家和尚,但和尚多年前改练掌法,拳法便被我盖下去了。依我之见,当今金刚狮子城中拳法第一者,当是冥灯护法秽留。”

    水马牛哈哈笑道:“兄弟,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桂朋露出钦佩之色,道:“秽留的拳劲,啧啧啧,排山倒海,当真了得,我是铁定比不过的。”说到此处,他忽然惊醒,道:“你们打岔做什么?老子正讲到要紧处!”

    水马牛道:“你继续说。”

    桂朋喝酒解渴之后,又道:“我运我那‘裂碑神拳’,一击打中沙袋,那沙袋稍稍一晃,呈现红蓝之色,渐次变深,终于完全红了。”

    形骸皱眉道:“这是检测真气修为的道法,你的龙火在第六层与第七层之间。”

    桂朋一拍大腿,道:“你这话一针见血,不错,正是如此!不过我还未尽全力,当年老子龙裔出山时....呸,你怎地又扯远了?我瞧那沙袋模样,心中得意,围观之人也都替老子喝彩。”

    谈及此,他紧张起来,道:“忽然间,从旁钻出一极枯瘦的老者,穿一身人影儿般的黑衣,一指点中我穴道。我中了暗算,运气抵挡,但身子毕竟不太灵便,不久便被这老狗点倒在地。”

    利歌与水马牛互视,利歌说道:“舵主,正是要捉拿你的人。”

    桂朋问道:“怎么,和尚也遇上这档子事了?”

    水马牛点点头,道:“你后来怎地逃脱的?”

    桂朋道:“我擅长土行龙火,施展遁地之术,一下子溶入地底。也是我运气好,落入一条地下水路,就这么一瘸一拐的逃了回来,不久穴道尽解。”说着说着,他喀嚓一声,捏碎了酒碗,目露凶光,道:“他奶奶的,若再让我遇上这老狗,非杀了他满门不可!”

    水马牛道:“他果然是冲我们来的。”

    形骸道:“非也,此事再清楚不过,那老者是一道术士,他查探所遇之人的真气,若那人真气达龙火功第六层之上,他便设法将那人绑走。墨鬼教或许被这老者利用,只是现在难以追问。”

三十一 帝王亦为难

    水马牛若有所思,但他在城中树敌太多,实难测是何人图谋不轨。

    之后数日间,形骸等人居于客栈,助水马牛又办成了几件大事。也是这座鬼城处处不太平,水马牛生意又铺的太广,没一天能得安宁,形骸、利歌东奔西走,非但保全了富甲帮生意,更震慑众敌,惊动众鬼。水马牛暗暗侥幸:“若非孟行海他们来此,和尚只怕要吃大亏。”

    这一日,形骸与利歌回到客栈,登时察觉堂中气氛不对,绝无平时热闹豪迈的景象。他问跑堂的鬼裔:“出了什么事?”

    鬼裔慌忙道:“来了不得了的客人。”

    堂中一隅,有一巨汉站了起来,形骸心想:“他一直在此,我居然并未察觉?此人好生了得。”见此人遍体铁铠,遮住了脸面,头盔宛如凶虎,顶上一对牛角。

    巨汉注视形骸,道:“是你。”

    形骸奇道:“狱万?”这巨汉正是他在阴间交过手的冥灯护法王,自己毁了他那铠甲,此人居然又换了一套。

    狱万手一压,喀地一声,将一张硬木桌子拍散了架。水马牛赶忙跑来,陪笑道:“法王,何必发火?和尚另有佳肴,马上便会呈来。”

    形骸暗忖:“这狱万未必会看得上什么佳肴。”于是问道:“阁下为何而来?”

    狱万道:“鬼王要见你们五人。”

    水马牛奇道:“哪五人?”

    忽然间,狱万捏住水马牛喉咙,水马牛尚不及运用此间灵气,性命已危在顷刻。

    形骸拔剑在手,狱万手臂一颤,已被冥虎剑斩中。形骸这冥虎木剑胜过冥虎剑一筹,功力更有增长,剑刃中甲,内劲所及,令狱万手上发不出力道。水马牛感到狱万松了手,急呼一口气,身子一晃,逃离狱万掌握,同时调度鸿钧逝水真气,防备狱万袭来。

    身后桂朋怒吼一声,挥拳冲向狱万,但利歌拦住了他,道:“裴大哥,莫要冲动!有我师父在。”

    狱万左掌捏住右腕,望着形骸,眼中凶光射出,却又有些忌惮,他道:“你如何会有冥虎木剑?”

    形骸道:“朋友送的。”

    狱万哼了一声,道:“鬼王传孟行海、禾刀甲、立十乙、澎鱼龙,还有那凶暴粗汉,去黑手城堡拜见鬼王。”

    水马牛又惊又怒:“他只因我多问一句,懒得啰嗦,竟想杀了我和尚?”

    形骸问道:“凶暴粗汉?”当即想起:“是利百灵。”

    利歌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能见到这传闻中的魔王大帝,自己离查明真相,找回妻儿又更进了一步;忧的是此行福祸难测,不知拜登到底有何盘算。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形骸道:“徒儿,你的事,你说了算。”

    利歌点头道:“好,还请转告鬼王,我等明日必会求见。”

    狱万摇了摇头,道:“现在便随我前往。”这依旧并非询问。

    利歌心想:“此行凶险异常,最好莫把大哥与瑞儿牵扯进来。”说道:“我两位同伴行踪不明....”

    忽然间,辛瑞出现在他身边,道:“我在了,要去一起去!”

    利歌听她语气坚决,毫无畏惧,答道:“好,大伙儿同去。只是大哥他出门在外....”

    狱万道:“鬼王另派人去找他,他逃不掉。”说罢指着店外,不复多言,仿佛押送囚犯的狱卒。

    水马牛道:“几位兄弟,千万小心,莫要得罪了拜登鬼王。”

    利歌道:“我等自会谨慎。”遂出了客栈。狱万并不问利百灵,似知道他就在利歌体内。

    客栈之外不知何时多了几匹亡灵马,此马与半生半死的半鬼马又有不同,乃是陪主人殉葬的活马,死后到了阴间成形。

    利歌上马之后,亡灵马自行飞奔,此马横行霸道,将途中躲闪不及的亡者生者全数撞得生死不知。狱万在后呼喝,指挥方向。

    约骑了半个时辰,那黑手城堡近在眼前。从近处看这城堡,更感受到死亡的可怖与庞大,仿佛遮天的黑影,终将落在每个人头上。

    形骸心想:“无妄老僧感悟死亡的虚无,但这黑手城堡却散播着死亡的痛苦。”这扭曲的城堡背后,是那崇山般巍峨的巨巫雕像,这条巨蛇森然笑着,低头俯视,目光似乎充满邪念,充满恶意。它实在太过巨大,竟令人以为整个天空都被这巨怪盘踞着。

    过了铁桥,进入铁门,城中的亡灵守卫化作实体,无处不在,但即使是疯疯癫癫的亡灵也不敢造次,在城堡内老实得如同僵尸。众亡者见了狱万,皆敬畏不已,低头敬拜,狱万却毫不理睬,径直往前走。

    城堡之内,处处黑暗忧郁,但不可否认手艺精美绝伦,富丽堂皇,墙上涂着厚重的油彩,水墨画、名家草书、南洋油画、东方雕塑、北方冰象、西方图腾皆混杂在一块儿,丰富多彩,优雅异常,却又丝毫不乱。

    拜登早朝的大殿位于二楼,一条漆黑的地毯,经过一张二十丈长的长方大桌,通往拜登的皇座,而拜登端正地安居于皇座上,用冰冷敏锐的目光,打量所有从正门而入的拜见者。

    形骸看透了拜登的障眼法,他确实是个盗火徒,但替他缝合尸首之人手艺委实精巧,他脸上的伤疤丝毫无损容貌,反增添了他的威严与光荣。他体魄高大,但仍不过常人高矮,一头漆黑的长发如波浪般卷下,身穿黑绸镶金的长袍,银白的肩甲犹如虎爪,掌上黑手套,腰束魂铁带,足踏黑铁靴,一双眼银光闪烁,犹如孤傲的狼王。

    在拜登面前,利歌身上寒冷,辛瑞也不禁发颤,利歌见澎鱼龙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心中一宽,暗想:“大哥是中了法术么?”

    狱万朝拜登点了点头,道:“大帝,他们带来了。”

    拜登露出微笑,竟朝形骸等人鞠了一躬。众人吃了一惊,也躬身还礼,但抬起头时,拜登的笑容已经消失,神情如此冰冷,以至于先前的笑容似是众人的错觉。

    拜登说道:“诸位来此七日,在城中过的可算愉快?”他声音比狱万更低沉,但用词文雅,语气威严。

    利歌答道:“城中万事皆甚是奇异,令我等大开眼界。”

    拜登说道:“请那位凶暴好汉出来吧。”

    利歌无奈,拍了拍胸口,默念:“爹爹,醒醒。”只见人影一晃,利百灵跳落在地,他一抬头,见到拜登,立时大怒,朝拜登猛扑过去。

    形骸道:“不可!”朝前一动,横臂挡住利百灵。利百灵与形骸也相熟,见状一愣,停在原处不动了。

    拜登点头道:“孟行海,不愧为昔日万仙首脑,比肩剑神之人。”

    形骸索性虚张声势,道:“鬼王过奖了。”

    拜登指着狱万,说道:“狱法王曾与阁下交手,蒙阁下留情,未取他性命,我甚是钦佩,亦复感激。须知似他这等亡者,在阴间并不好找,若他被逐入轮回、进入湮灭,我今后命人办事,未免多有不便。”

    形骸暗想:“他这话是真心实意,还是试探我来着?或许若是他知道我武功不及当年,便会加害利歌他们。”于是说道:“我与他本不过是途中偶遇,自不必分出生死。”

    倏然间,拜登已在形骸身侧,到了利百灵身前,但如此急速,却不惊起半点风澜。形骸心中一凛:“好快!此人身法远在狱万之上!”

    利百灵大惊,挥动利爪,但拜登身躯泛起紫光,利百灵被紫光反震,痛呼一声,仰天摔倒,他一个翻身,神色惊恐已极,倒退连跳,避开拜登,利歌跑到利百灵身旁,看他爪子,已被拜登震碎,不知多久才能复原。

    拜登说道:“若我记性不差,此人容貌我倒也认得。他是离落国前国主利百灵。”

    形骸叹道:“是么?我倒并不知情,只道是一个失心疯的可怜人。”

    拜登看着利歌、辛瑞,道:“禾刀甲,立十乙?在我这里,不兴龙火国欺君之罪那一套,但待人以诚,两位若无亏心事,何必对我隐瞒?”

    利歌把心一横,昂首道:“鬼王所言极是,在下并非禾刀甲,本名叫做利歌。”

    辛瑞道:“我不过是一无名小卒,名叫辛瑞。”

    拜登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姑娘在骨地长城名声响亮,何必自谦?”又对利歌说道:“阁下名望,更是如雷贯耳,不知国主为何光临敝处?”

    利歌心想:“他未必会知道我是尖牙鬼,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得知李耳的图谋。”低头片刻,道:“败军之将,逃亡之君,走投无路,说来并无光彩。”

    拜登叹道:“前尘往事,宛如云烟,到了这死灵之地,一切皆不必介怀。国主只要点一点头,若要夺回王位,岂非轻而易举之事?”

    利歌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不知大帝何意?”

    拜登答道:“一直以来,我欲联合离落、树海二国,但由于身受诅咒,无法长久离开这黑手城堡,故无法远征,如今国主落难到来,于我而言,实是好事。”

    利歌心想:“他所谓联合,其实是想征服。”佯装欢喜,问道:“大帝可有法子,助我....荣归故里?”

    拜登道:“此事对我有些好处,但对国主而言,更是至关重要,势在必行。故而是我帮国主,而非国主帮我,此节你明不明白?”

    利歌点头道:“我自然明白。”

    拜登道:“如此就好,凡是好事,必有代价。不知国主能不能付得起这价钱。”

三十二 古神各有戏

    利歌答道:“鄙人无能,沦落至此,若是那代价太重,鄙人只怕无法承受。”声音中满是萧索落魄之情。

    拜登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倒也不易。”说到此处,忽而说道:“失礼,失礼,诸位贵客前来,我竟不知招待,令诸位站立至今,着实怠慢。还请诸位赏脸,与我一同用餐如何?”

    利歌心想:“城堡之中兵力惊人,他自身武功登峰造极,想要加害我们,也无需在食物中动手脚。”心知唯有答应,朝形骸望来,形骸笑道:“大帝之邀,我等自当遵从。”

    拜登不复多言,指了指那张长桌,自己先在主座坐下,一亡者立时飘来,捧着一杯色泽鲜红的酒,双手奉给拜登。

    利歌将澎鱼龙叫醒,澎鱼龙奇道:“义弟?这是哪儿?”

    利歌道:“我们已是拜登大帝的座上宾了。”

    澎鱼龙心中一凛,但总算还有几分理智,翻起身,暂且不露敌意。

    辛瑞道:“大哥,你怎会昏过去的?”

    澎鱼龙挠头道:“集市中有人卖酒,我一时不慎,着了道....”

    拜登叹道:“我命臣下去请澎英雄,但那小子爱耍小聪明,对澎英雄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澎鱼龙道:“是我自己蠢,怨不得旁人。”他抗毒之能极强,自来唯有喝醉,从未被毒倒,因而疏忽大意,在这拜登面前又不敢发作,以免坏事。

    五人分别坐于拜登两侧,离他不远不近,拜登不置可否。过了许久,肉香四溢,朝殿上飘来。利百灵东张西望,口水直流,澎鱼龙更是食指大动,喊道:“好香,是什么味道?”

    左右旁门帘布掀起,两个亡灵侍女先后飘入,她们手中牵一锁链,链条拴着一人,左男右女。那对男女皆是活人,身上寸缕全无,毛发尽褪,神色呆滞,浑身被烤成栗色,香气正是从他们身上而来。

    利歌是尖牙鬼,但见到这残忍的景象,肠胃刹那间似纠结在了一块儿。辛瑞脸色苍白,澎鱼龙张口结舌,形骸目中含怒,但利百灵却仰起脑袋,拼命嗅着香气,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拜登笑道:“这活烤全人是我御厨房的得意功夫,这两个活人是你们所救的死囚。我将他们肠胃清洗干净,用特质秘药,浸泡他们全身,再将他们放在火盆中烤熟,他们介于生死之间,却并未死去,故而最为新鲜,皮脆肉嫩,脏腑更是美味无比。这道菜的火候、心思,做法,味道,皆唯有在此处才能尝到。诸位不必客气,自管取食。”

    说罢,他拿起一魂铁小刀,在那女子大腿内侧切下一块肉来,咬一小口,神色悠闲舒适,忙不迭回味。那女子全无反应,或许她脑袋损毁,已不知痛楚为何物,又或者她痛苦已极,却无法显露出来。

    形骸强忍怒气,道:“拜登鬼王,你是盗火徒,对么?”

    拜登道:“不错,阁下果然渊博。”

    形骸道:“盗火徒亦有人性,哪怕真正的亡灵亦不会如此残忍。你杀人喝血,倒也罢了,又为何如此折磨他们?”

    拜登摇头道:“此菜倒也并非我所创,阳世间的凡人自有种种烤全羊、醉酒虾、活蛙活蛇烩的名菜。人强兽弱,兽任人宰割,而如今我强人弱,宰割活人,又何尝不可?”

    形骸道:“阳间那些食客本也是败类,大帝自比于他们,未免妄自菲薄了。”

    拜登想了想,道:“诸位当真全无胃口?”

    利歌、辛瑞缓缓摇了摇头,利百灵纵然急不可耐,但见亲人如此,困惑之余,倒也并未失控。

    拜登道:“罢了,那便全便宜了我。”对宫女说道:“全带下去吧,切成肉片,我稍后用膳,只是需小心一些,这两人只怕快要死了,动刀之时,要保住他们性命,以免肉质变味。”两个女鬼尖声道:“是!”领着“菜肴”走了。

    拜登又道:“孟仙长,我瞧出你我似本是同类,你却由活尸变回了人,对不对?”

    形骸平息怒意,回复镇定,说道:“正是,大帝果然好眼力。”辛瑞隐隐知道此事,利歌与澎鱼龙却闻所未闻,目光惊讶。

    拜登微笑道:“真是奇了,造化真是奇妙,居然真有这等事。”他做了个手势,飞出五个女鬼,替形骸等人倒酒,此酒似乎并无异样,但也是稀世罕见的美酒,其中掺了少许血腥,看来那活烤全人并非拜登向形骸等人挑衅,而真是他盛情款待之举。

    拜登喝了口酒,道:“自古以来,我等盗火徒最大愿望,便是升华冥火,转世为人。这是天生的本能,就像鸟儿学会飞翔一般,在脑中挥之不去,难以磨灭。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但古往今来千万盗火徒仍毫不放弃。我一直笑其余活尸愚蠢,忙忙碌碌,最终徒劳无功,待见了你,才知此愿并非空谈。”

    形骸问道:“大帝从未有这般念头么?”

    拜登道:“从未有过,我与你不同,与任何盗火徒都不同。我从未认为盗火徒低人一等,也从未有人胆敢厌恶我,鄙夷我。”

    他指着宫殿,又指了指窗外那巨蛇雕像,说道:“据说,我这身躯曾属于一位灵阳仙,千年前曾统治此地。但我被造主复生之后,前世之事,已全然记不住了。我便是全新的盗火徒,与灵阳仙再无半点关联。我并非转世,因为我的魂魄与前世截然不同。”

    利歌心中一凛:“他根本不知道撕裂血魔,因为他和千年前的拜登根本不是同一人!那....那我此次远行,到底有何意义?”

    拜登问道:“国主,你脸色惨白,可是身子不适?”

    利歌微微欠身,道:“大帝威严,鄙人在大帝面前,便总有些局促不安。”

    拜登并不多问,又道:“你们看我如今困在这小小城里,定笑我夸大其词,是不是?我不过一城之主,有何颜面自称帝王?”他不待利歌他们询问,又道:“在阴间,我创立了帝国,其领土之大,不逊于地母岛全境,比之如今此城大了何止千倍。但我遭受了挫折,受了惩罚,被困在这阴阳交界,无法返回。”

    利歌问道:“以大帝之能,竟也有无法战胜的敌人?”

    拜登叹道:“不多,不多,但还是有的。惩罚我的,乃是我的造主,阴间的巨巫,其名曰笑屠。”

    利歌、形骸等大吃一惊,齐声问道:“阴间的巨巫?”

    拜登道:“天地皆为巨巫所创,阴间有巨巫又何奇之有?”

    形骸问道:“残存的巨巫皆被困在妖界,为三清囚徒奴隶,阴间....竟也有巨巫?”

    拜登露出深奥笑容,道:“这是自然,仙长不必怀疑。”

    形骸心想:“这是何道理?若阴间也有巨巫,为何天庭一直不知道?”

    他忽然想起刑天说过:他进入虚无,才获得了重生。刑天的经历在他眼前掠过,顷刻之间,他意识到其中的原因。

    妖界的古神被灵阳仙与刑天他们推翻,而刑天这些剩余的巨巫,又被灵阳仙与诸神杀死。

    死去的巨巫构建了阴间,他们已经死了,却如亡灵一般存在着。

    他曾经聆听过归墟妖魂魄的吟唱,现在,这吟唱声无比清晰地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后卿、阴影之神;

    旱魃、迷宫之主;

    尸犼、墓穴之王;

    笑屠、湮灭之灵;

    将首,虚无之尊。

    吾效忠于诸位,求诸位救吾逃离苦海,指引吾返回虚无之地。”

    形骸曾在麒麟海见过后卿的巨影,旱魃曾以尸魃阵祸害过解元城,而这笑屠,这湮灭之灵,亲手创造了拜登,并将他放逐到了阴影境地,他又想做什么?

    他记得刑天的梦,那远古的梦。背叛了同胞的巨巫们钻研冥火,创造了最终的造物,但那冥火并不纯粹,似被三清动过了手脚,因此造物堕落。

    拜登自称与所有盗火徒不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远非其余盗火徒可比。他是笑屠的杰作,他是盗火徒原本应有的模样?

    不,不仅仅是笑屠,我也是。骸骨神赋予我冥火,我成了他的化身,我也是魔神的心血。

    他越是细思,便越感颤栗不安。他想起解元城的一切,或许也绝非旱魃毫无意义的宣泄报复。她也找寻着心目中合适的活尸、她掌中冥火的归宿,解元不过是她的试炼场。

    她要找的人是谁?

    除了我之外,那儿的活尸唯有川枭,难道是他?

    不,还有一人,我亲手创造的盗火徒。

    李银师。

    形骸掌心已满是冷汗,他忍住恐惧,继续回想——

    在麒麟海的时候,信奉后卿的亡人蒙追捕自己与沉折,但自己是被刑天召唤的,不过偶然被卷入其中,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沉折。当沉折被捉后,刑天曾提议让形骸放弃沉折逃脱,形骸与亡人蒙,与馥兰,与那些盗火徒其实本不该敌对。

    后卿选中的人是沉折?不错,正是这样。

    但沉折已经死了。

    他当真死了么?

    形骸愣愣出神,但拜登的话仍不断传入耳中,他道:“因此,诸位莫看我在城里风光,言出法随,实则我也颇有难处。我那造主曾派来另一位同僚,于金刚狮子城中辅佐于我。然而此人狂妄自大,不甘居于我之下,在狮子城中自立门户,借口奉命于我主笑屠,处处与我作对。我邀诸位前来,是想招募诸位助我一臂之力,以防那奸贼野心增长,拉拢诸位,图谋不轨。”

三十三 盼君早日还

    只听利歌问:“城中竟有人与大帝为敌?”

    拜登道:“内忧外患,一言难尽。到了夜间,我在阴间的强敌时时侵扰本城,而我那同僚假借我造主权威,暗中危害,若无真凭实据,我也奈何她不得。”

    形骸道:“那强敌也是盗火徒么?”

    拜登摇头道:“这女子名曰‘慧彼明’,是一精通妖法的生者。她得了造主点化,派来我朝中相助,但不料她狼子野心,多年前脱离了我的宫廷,创立夙夜派,城内城外,阴间阳间,生者死者,都有不少她的爪牙帮凶。”

    形骸心道:“原来你在这金刚狮子城也并非一手遮天。他是想拉拢我们,对付这慧彼明,至少不令我等投靠此女。”

    利歌说道:“原来如此。”

    拜登问道:“听闻诸位现今受富甲帮水马牛差遣?”

    利歌道:“水大师义气深重,我等受其恩惠,自当为其排忧解难。”

    拜登手指轻轻敲打酒杯,发出悦耳之音,他道:“以诸位才干,水马牛这桩小庙,怎能容得下诸位?从此刻起,诸位便是我拜登的盟友。若诸位助我,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胜过水马牛所赐百倍,便是助国主夺回王权,也并非什么难事。”

    形骸心想:“这拜登礼贤下士,谦逊有礼,并不似看来那般冷傲。即使他不过是装模作样,也真难能可贵。他称咱们是盟友,却并未迫咱们臣服。”

    利歌笑道:“大帝太客气了,好,就遵大帝所令。只是咱们需得告知水大师一声。”

    拜登道:“水马牛对我一贯恭敬,放心,我行事公平,自会补偿他。但眼下便有一桩要事,需国主亲自替我去办。”

    利歌起身,抱拳行礼,说道:“还请大帝吩咐。”

    拜登说道:“离此五十里,城镇东郊处,有我朝中一位法宗,名叫参昂,曾为我相,佐我多年。我常常派人拜访参老,询问朝政事务。现如今,他似乎遇上麻烦,我派遣仆从去见他,却一个也未返回。还请国主替我走一遭,将这封书信交给参老。”

    利歌想问:“为何要我去?”但知道此问无益,这拜登嘴上虽说得礼貌,但既然已下了令,自己便绝无拒绝余地,更何况此事听来也并不艰难。

    于是他答道:“大帝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说罢躬身向拜登告辞,众人走向殿外。

    拜登说道:“利歌国主,还是由你一个人去为好。”

    辛瑞问道:“大帝为何这么说?我们五人,从来都是同甘共苦的。”

    拜登说道:“此事既是请求,也是考验。国主需独力办成,徒然倚仗人多,如何能独当一面?”他仍是那温文尔雅,波澜不惊的语气,但话语声却激起了众人心中寒意,犹如将至的暴风雪。

    利歌对辛瑞说道:“瑞儿,放心,我一个人没事的。”

    辛瑞低头一笑,道:“千万不可大意。你纵然机灵,但毕竟不是这孟行海。”

    形骸道:“我怎么了?难道我不是血肉之躯?你只关心利歌,不关心本仙,当真不讲情面,见色忘义。”

    辛瑞笑道:“我是夸你这老怪物可死不了。”

    澎鱼龙道:“孟老弟,你又喝醉了。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你就算在旁偷听,也不该插口打岔啊?”

    形骸叹道:“好不容易教了个俊俏徒儿,却被这女妖勾走,我如何能不心疼?这叫‘花甲老农气运惨,肥水流了外人田。’”

    利歌、辛瑞面红耳赤,彼此转开目光。

    此时,拜登咳嗽一声,众人这才想起仍在庄严宫殿上,不可玩笑,否则便是大不敬,当即辞别而出。

    大殿恢复沉寂,拜登走回王座,殿中的灯火迅速熄灭,只留下他身前的两只蜡烛。

    其中一只蜡烛的火焰摇曳,霎时变作大火,从中飘出个影子般的身影,立于拜登面前。

    拜登问道:“髓行,怎么样?”

    髓行答道:“除了孟行海,其余四个皆是血族。”

    拜登淡然一笑,说道:“他们离落国叫血族为尖牙鬼,当真粗陋极了。”他想了想,又道:“觉醒者,清醒的血族,我虽已‘活了’漫长的岁月,但这般状况,所见不多,如今竟同时出现四个。”

    髓行道:“除了万夜皇一族。”

    拜登点头道:“不错,除了他们。这意味着何事?”

    髓行道:“或许并无意义,又或许是大人重获自由的良机。”

    拜登一手握拳,支着侧脸,缓缓说道:“你说,若一个活尸仍留有前世灵阳仙的记忆,这是不是极为荒谬?”

    髓行身子一震,他道:“大人想起了什么?”

    拜登凝视那剩余一团烛火,说道:“死亡。”

    火焰熄灭,大殿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拜登与髓行似仍在原地,又似已然不见。

    ....

    利歌一行人来到城堡之外,有一亡灵飘来,道:“还请利歌国主乘坐马车,前往参昂仙居。其余四位,大帝命我送诸位回富甲帮客栈。不久大帝必另赐豪宅,还请诸位暂且忍耐。”

    利歌将冰皇甲与炎帝剑留在了客栈,但只需一个念头便能召来,凭借这两件宝物,当能应付各种局面。他道:“师父,大哥,瑞儿,爹爹,我去了。”

    辛瑞担心至极,忽然间,她一阵冲动,搂住利歌,终于吻上了他的嘴唇。利歌脸红心跳,却又深深为之陶醉,两人相拥在一起,心中宁静平和,充满希望与光明,似乎一下子治愈了这残忍疯狂的尖牙病。

    形骸怒道:“两个小的,成何体统?”

    澎鱼龙哈哈笑道:“老弟,你就别管了。”

    形骸道:“利歌是我徒儿,像我儿子一样,我见他两人如此,便像千辛万苦养的白菜被母猪拱了,如何能不心疼....”

    辛瑞转过身,脸上柔情不见,杀气腾腾,形骸大骇,道:“姑娘为何这般看着我?咦,你手握剑柄,目露凶光,意欲何为?”

    辛瑞踏上一步,形骸犹如惊弓之鸟,飞身跳上一匹马,狠命催促,那马如离弦之箭,登时远去。辛瑞哈哈笑道:“这孟行海是个笨蛋!”

    利歌自也觉得滑稽,向众亲友挥别,那亡灵飘在半空,指引利歌来到花园中,那儿停着一辆马车,也是小车厢,一个人坐还算宽敞,两个人便万万坐不下了。

    亡灵驾车出发,转过百街千巷、众多阴宅,在城门处出示拜登令牌,行出了东门。

    利歌本想清静清静,但驾车的亡灵一刻也不消停,翻来覆去讲着乏味无聊之言。利歌微觉厌烦,心想:“与其听他胡说八道,不如我问他些事。”遂说道:“亡灵兄,这位参昂老仙是什么样的人?”

    亡灵道:“是个活人,但听说又是个鬼裔。”

    利歌问道:“此人功力如何?”

    亡灵叹道:“极其了得,境界深不可测。据传他只钻研最不为人知的法理,寻常法术,他已懒得浪费精力去学。”

    利歌道:“此人是个道术士?”

    亡灵道:“是啊,阴间藏着许多失传的法术,古往今来,不少有能耐的道术士皆愿在晚年前来,解开心中疑惑。只不过活下来的极其稀少,你想想,参昂老仙一辈子挖掘古墓,学习奥秘,甚至活到今日,手段之高,实是不可思议了。”

    利歌笑道:“我师父若听了你这话,定然不服,非要与这参昂老仙比划比划不可。”

    亡灵不屑一顾,道:“凡间俗人,如何能与我阴间的大法师相比?”

    利歌仔细一想,皱眉道:“大帝说参昂老仙遇上麻烦,失了联络,以这老仙的功力,那麻烦只怕非同小可。”

    亡灵道:“可不是吗?连一位冥灯护法王都栽在了里头。”

    利歌急道:“停车!停马!”

    亡灵缓缓停下,抱怨道:“大帝吩咐,须得尽快赶到,不然我‘性命’不保。”

    利歌道:“连冥灯护法王都失陷了?”

    亡灵道:“是啊,又怎么了?那冥灯护法王名曰‘钟鸣’,当真神功盖世,威风无比,可惜,可惜。”

    利歌道:“那我独自一人去,岂不是送死?”

    亡灵笑道:“死又何妨?我便是死人一个。死了大不了重新活转。”说罢再度启程。

    利歌心中寻思:“拜登命我独行,是想害我性命么?未必,他要杀我,也不必用此法。难道当真是考验我来着?但为何不是师父、大哥、辛瑞,偏偏是我?”

    他很快便不复慌张,也无脱逃之意。事已至此,唯有见机而动。

    不久之后,已遥遥望见参昂仙居。平地之上一座三十丈的山,山上平整,有一林园。园中满是大树,树叶黑红,树枝上挂着漆黑的果实,微微颤动,仿佛蜷缩的甲虫一般。

    树木之间又有宅子,宽长却低矮。屋顶的斜坡极长,宅子本身与屋檐相比显得颇小,甚不匀称。那宅子墙上树影晃动,利歌见惯了金刚狮子城密集坟墓般的建筑,再看着孤零零的老宅,仍感到背脊发凉。

    亡灵在山道前让利歌下了马车,道:“我就送到此处,小公子,你快去吧。”说罢扭头就走。

    利歌喊道:“喂!你不留下等我么?”

    亡灵头也不回,喊道:“大帝并未如此吩咐。”

    利歌哭笑不得:“莫非他料定我有去无回?”眼睁睁望着那马车消失在山路尽头。

    他施展轻功,快步上山,不多时已在院墙之外。他敲了敲院门,门自行开了。

三十四 恍惚陷迷局

    利歌迟疑于前,运起召唤冰甲炎剑之法,但尝试片刻,毫无成效。他心中一寒,听见极细微的嗡嗡声。

    起初,他以为这嗡嗡声是从宅子里传来,但旋即醒悟:它无处不在,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利歌已被这声响包围。

    他来时绝非如此,是突然间遭受围困的,否则利歌如何会察觉不到?

    他望向空中,见一层淡黑色的光笼罩整个山头,黑光几乎透明,偶然间,杂乱的线团在光中掠过。

    利歌心知不好,闪身退后,向山边缘处飞奔,一团黑光闪烁,利歌急运血佛经,速度倍增,朝前疾冲,忽听嗡嗡声大作,变成轰鸣震响,利歌撞中了一面无形的墙,他气血翻涌,退后数步,灵魂深处那恶魔般的猎犬露出了獠牙。

    利歌低吼道:“不许出来!”立即压抑本性,忽然,眼前黑线缭乱,将利歌层层捆住。利歌放声大喊,陷入无边的黑暗。

    ......

    昏迷中,他的耳朵先恢复知觉,听到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他睁开眼睛,借着微光,见自己身在一土牢中,一男子坐在利歌对面。那男子甚是年轻,神色异常紧张。

    利歌努力呼吸几口,问道:“这是哪儿?”

    那少年只穿一条长裤,一件短衫,一双草鞋,他瞪着利歌,道:“我也想问你。”

    利歌尝试理清头绪,问道:“我是如何...如何来到这儿的?”

    少年苦着脸道:“你是凭空出现的,我猜我也一样,他妈的!秋儿!秋儿在哪儿?她很是机灵,定会设法救我。”

    利歌心想:“师父知道如何找到我,我若长久不归,他定会设法相救。”想到此处,心中稍安,打量四周,土牢之外一片黑暗。

    他尝试推门,但却又停下手,心想:“若能出去,这少年如何不走?门外不知何物,先问清楚这少年再说。”

    利歌向少年一拱手,问道:“在下利歌,不知兄弟尊姓大名?”

    少年道:“本仙叫潘郎,是万仙盟五方财宝派的少掌门。”

    此人正是先前与形骸在阴间同行的万仙盟少侠,但形骸羞于提及风呢喃,关于此行,语焉不详,利歌也未听说过此人。

    利歌问道:“原来是潘少掌门,不知少掌门来此已有多久?”

    潘郎道:“约莫三、四天,他妈的,这鬼地方又脏又黑,本仙已有多天没吃饭了。”

    利歌听他肠胃,并无饥饿之音,此人是神裔,体内灵气充沛,想来不易饿死。

    利歌又问道:“你是如何来到这牢狱里的?”

    潘郎恨恨道:“咱们出了阴间,想从树海国往西,返回地母岛,谁知途中在一棵大树下歇息,树下面埋着许多头骨,从头骨之中,跳出一个老头,偷袭将我制住,他将秋妹与孟家三道打倒之后,再将我绑住背起,跑得跟飞一般,途中我晕了,转醒一瞧,就落到这般境地。”

    利歌惊呼道:“那老头是不是穿黑衣,瘦的要命!”

    潘郎道:“是啊。你也是被这老头捉来的?”

    利歌摇头道:“我是在参昂仙居外,中了邪法,人事不知。”想到此处,心中雪亮:那参昂老仙多半就是那黑衣老头,想要捉水马牛与裴桂朋的人也是他!却不知为何起意捉拿自己。

    莫非拜登与这老者串通一气?对,此事更无其余可能。否则拜登如何会命自己独自前来?

    潘郎见利歌沉思,指着外头道:“那老黑狗将我一身宝贝夺走,我这万夫锻金诀使不出来,不然岂会奈何不得这区区铁门?”

    利歌问道:“你会龙火功么?”

    潘郎面有傲色,道:“本仙在阴间走了一遭,突然开窍,不久之前,龙火功终于达到第六层,若凭借万夫锻金诀,身穿神器法宝,更将近第七层。”

    利歌心想:“水马牛虽是鬼裔,但也是龙火功高手,裴桂朋更原本是赫赫有名的龙火贵族。莫非这黑衣老者只抓龙火功高强之辈?既然如此,辛瑞会不会也遭此厄?不不,她应当无碍,否则拜登会令她与我一同前来。”

    只听一声清响,宛如哀乐,牢房铁门打开。利歌与潘郎面面相觑,利歌当先走出,他隐约看到自己站在一突出的山岩上,下方是黑暗的万丈深渊,再往四周瞧去,同样暗无天日。

    潘郎一脚踏空,“啊”地尖叫,身子往下摔,利歌抓住了他,往上一拉,潘郎终于站稳。他这些年主运万夫锻金诀,极少动用龙火,是以此刻龙火虽强,但却如鱼上岸,船搁浅,浑身都不自在。

    潘郎道:“利歌兄,多谢。”心中琢磨:“我怎地好像听说过这利歌这名字?这人长得好俊,胜过我一筹....不过只胜了那么一点儿,哪有一筹那么多?最多半筹,不对,是十分之一筹。唉,我这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太过自谦。”

    利歌只觉脚下一空,想要跃回牢房,已然不及,那牢房也消失了。他与潘郎放声惨叫,直直坠落,但一瞬间又踏上了实地,仿佛只踩空了一个台阶。两人施展轻功,稳稳站定。

    身边也有人惨呼,有男有女,利歌运龙火功,照亮周围,看见另外八人,这八人衣着打扮无一相同,有的是常人,有的是鬼裔。各人也都运用龙火,以此照明,彼此眼神困惑不解。

    利歌心想:“我们都是被捉来的?”当即说道:“你们可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儿的缘由?”

    众人皆异口同声地说道:“不知道,你知道么?”由于声音整齐,众人不禁微笑,知道眼前全是同伴,心中惊疑之情缓解了不少。

    有一看似年轻的少女说道:“我叫息思思,大伙儿叫我思思就好。”指着身边一膀大腰圆的老者,说道:“这位是鼎鼎大名的百鳄翁,他说是在阴影境地被一黑衣老者所捉,我也是如此。”

    除了利歌之外,其余人都愤愤喝道:“可不是吗?那老贼到底是谁?”也有人道:“百老头,你竟然也被捉了?”百鳄翁叹气道:“木老弟,你不也一样?”两人竟是熟识。

    息思思道:“最奇异之处,便是我与这百鳄翁前辈被捉之处相隔百里,却几乎是同时遭殃。”

    众人自报经历,被捉之处散布在东南西北,山水林园之中,无一相同,虽都在这阴影境地里,可有时相隔怕有数千里之遥,且当中路途险阻。

    那叫木槿的老者叹道:“黑衣老儿神出鬼没,竟有这等挪转方位之法?”

    利歌说道:“并非如此,黑衣老者多半是金刚狮子城的法宗参昂。他这一门道法,借助染血的尸骸傀儡,将自己的化身召唤至各处。那傀儡似能感应大伙儿身上龙火,若龙火过了第六层,他那化身便出手捕捉。你们之中,可有人龙火低于第六层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幡然醒悟之情,喊道:“竟是这样?”利歌微觉意外:连那叫息思思的少女,龙火功竟也练到了第六层之上。

    只听一绰号翻云书生的汉子沉声道:“慢着!你是何人?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利歌道:“在下名叫利歌,奉拜登大帝之命,拜访那位参昂大仙,却在参昂仙居之外中了法术,才得至此间。”

    众人听他报上姓名,有渊博者立即喊道:“啊!离落国前国主利歌?你为拜登大帝效力了?”这群人之中,倒有一半曾为拜登效力,只不过对此间的怪事全不知情。

    利歌说道:“落魄之辈,唯有如此。”他打量众人,皆不像是那位叫钟鸣的冥灯护法。

    一旁有人说道:“这可不对,事发之时,我身边有一位朋友,龙火功之强,比我毫不逊色,他为何不曾被捉?”此人叫枯草医仙,瞧年纪也有三百多岁了。

    众人议论纷纷,浑然不解,但已知这群难友皆功力高超,此刻聚在一块儿,要自保倒也不难。

    潘郎道:“你们谁有护身符?”

    众人皆道:“护身符已被那老者搜走了!”

    潘郎急道:“若没护身符,即使咱们功力不弱,可在阴影境地活不了几天!”

    百鳄翁道:“可我不觉得不适,莫非咱们已不在阴影境地里?”

    突然间,头顶亮起光芒,众人看清自己在一片荒野中,地上满是枯硬的杂草。头顶那光芒竟是一闪光的骸骨。

    那骸骨缓缓降落,出现那枯瘦老者的化身。百鳄翁当即大怒,一招“鳄嘴大开”,两道锋锐掌力斩向老者。

    息思思扔出一条长布,扑地一声,将掌力化解,她道:“不可轻举妄动,且听听他有何话说。”

    那化身说道:“利歌国主所说不错,我正是....参昂,大仙之名,愧不敢当。”他说话模模糊糊,时断时续,但此时还能听得清楚。

    利歌问道:“你为何捉咱们这些人?是否还有其他人?”

    化身叹道:“我找到诸位,颇不容易,实已等候了许多年,物色了许多人物。诸位龙火功皆已达第六层,学过些许星知和尚的符华法,却又并不真正懂得道法,才能来到这遗愿迷宫.....”

    众人这才解开心中一大疑团,也是他们这些冒险探索阴影境地的高手,若要存活下去,或多或少都学过符华法,以此法可延续阴影护身符之效。有些高手更进一步,开始钻研道法,尝试海法神道教试炼,但此地众人都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习练者。

    化身又道:“我总共只需十位好手,本打算捉富甲帮的两位,但前些天见到利歌国主,觉得他更为合适,故而央求拜登大帝相助。唉,大帝对利歌国主甚是看重,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他答应此事。”

三十五 雾中藏刀剑

    利歌早已想通此节,并不如何意外,更无气恼之情,只是叹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此地叫遗愿迷宫么?”

    潘郎嚷道:“你捉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参昂道:“一则是来救我,二则....”

    群雄登时更为愤慨,喊道:“我等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救你?”“你这老狗暗算咱们的时候可精神得很?怎会需人相救?”“就算要请救兵,岂不得恭恭敬敬,卑躬屈膝,好言好语么?你倒好,将咱们绑来救人?”

    参昂道:“依照老夫原本大计,本当诚恳邀请诸位前来,但事发突然,老夫无意中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唯有尽快将诸位带至,迫诸位相救。”

    木槿老儿怒极反笑,道:“好一个‘迫人相救’!你那化身如此高明,为何不自救?”

    参昂说道:“这迷宫棘手至极,唯有与法理有缘,却不懂得任何道法之人才能抵御侵害,老夫学识丰厚,胸藏无尽术法,反而深受重创。”

    一衣着稀少、身段曼妙的美妇叱道:“活该!你这老贼死就死了,何必拖我们下水?”

    参昂道:“扶黎女侠,老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迷宫中偌大宝藏、古代隐秘,却不能任其埋没。”

    顷刻间,群雄神色皆变,有人嘴角上弯,有人眉毛松弛,有人站直了些,也有人全神贯注。扶黎女侠哼了一声,道:“胡吹大气,什么偌大宝藏?还不是死人的东西?到了凡间,立时化作灰烬。”

    参昂摇头道:“那宝藏并非死物,而是古时灵阳仙所有。而那隐秘更是我一生追寻,梦寐以求的至理,练成之后,古往今来的法理宗师,亦不过与我平起平坐罢了。”

    群雄皆想:“咱们只粗通符华法,还学的颇不到家。老匹夫说的秘法神功多半是学不会的。但若宝藏之事不假,倒不如走上这一遭,毕竟富贵险中求。”

    潘郎道:“那宝藏在何处?”

    参昂道:“唯有我知道。”

    百鳄翁冷笑道:“咱们唯有救出你来,才能找到宝藏?”

    参昂化身点头道:“不错。”

    枯草医仙森然道:“老匹夫,若你骗了咱们,后果如何,你自个儿心里有数。”

    参昂化身开口说话,但十个字只能听懂一个字,似乎法术受了扰动,已然无效。枯草医仙在众人之中年纪最大,又发号施令惯了,遂说道:“你不必多言,让这化身带路!”

    化身朝前飘行,众人再无犹豫,紧随其后,颇担心这化身消失不见。此刻他们心境已截然不同,因为群雄汇聚,前路的危险颇不足虑,只想从这劫难中收获更多好处。

    草地前矗立着两面巨大石墙,这石墙直达天际,比黑手城堡更高许多,其表面光滑,垂直上下,不可攀岩,石墙之间是一条宽广的道路,道路之上,漂浮着淡淡的薄雾。

    利歌道:“参昂说此地叫遗愿迷宫,此处就是迷宫的入口了?”

    息思思问道:“这薄雾有没有毒?”

    枯草医仙道:“毒雾?本仙一辈子与毒打交道,这区区毒雾又能奈我何?”

    他当先踏入雾中,深吸一口气,笑道:“普通雾气而已。”

    忽然间,刀光一闪,枯草医仙“啊”地一声,竟被砍成两截。众人见状大骇:“这老儿武功高强,护体罡气怎如此轻易被人摧破?敌人此刀竟如此锐利?”

    雾中迟迟没动静,利歌心想:“我耳音过人,在雾中和明眼人一样。”于是屏住呼吸,将血佛经运转周身,走向枯草医仙尸首处,发现这老者的残躯已经不见了。

    群雄中有几人异口同声问道:“怎么样?”

    利歌说道:“我还活着。”他宁魂定魄,施展惧意血佛经与绝甲平剑诀,感应雾气中的敌人,周围并无人声,但传来细微的震动之音。他霎时记起形骸当年教他符华法入门功夫时,身子近处也曾有相似的颤动,那是道术士自身真气与世间龙脉灵气相互呼应之效。

    利歌当即运符华法,霎时,那雾气中真气流动清清楚楚,人影也清晰可见。只见一群虎背熊腰的汉子,穿露夏王朝式样的铠甲,一张脸青面獠牙,凶暴无比,手中握着又长又细的刀,不知为何,并未袭击利歌。

    利歌心想:“他们是露夏王朝的亡灵么?为何不来杀我?我也曾大喊大叫,正如枯草医仙一样。”

    他稍一想,顿时有所收获,对众人传声道:“运符华法,但屏息而来!枯草医仙进来的时候曾深吸一口雾气!他们是借助雾气,才破了枯草的护体气罩。”

    以众人的功力,便是屏息一顿饭功夫也并不为难。他们依言而为,也立时看破了雾气,见到这群亡灵武士,而利歌处在这群亡灵武士间,并无大碍。

    百鳄翁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双掌化作鳄嘴之形,前探一剪,咔嚓一声,将一武士拦腰斩断。他身后一武士当即朝百鳄翁挥刀,百鳄翁一招“鳄鱼摆尾”,砰地一声,将那武士踢出十丈,撞在迷宫墙上散了架。

    群雄皆是嗜血好战之辈,见状手痒,陆续出手。息思思摸出飞花镖,扔向四方,她功夫精准,纵然用的是漫天花雨的手法,却半点未误伤友军,只招呼在敌人要害处,而那飞花镖削铁如泥,轻轻巧巧地埋入敌人身躯,刹那间,四个武士仰天摔倒。

    扶黎女侠使精妙掌法,一眨眼在数个武士铠甲上轻轻一拍,内力透甲而过,武士筋骨寸断,顿时垮塌,她笑了一声,翩若游龙,武士拿刀斩她,但比之先前杀枯草医仙的招式慢了十倍,如何能碰的着她?

    潘郎不甘落后,使出家传拳脚功夫,这虽是上乘武学,却远及不上众高手那般凌厉迅猛。群雄看在眼里,暗暗嘲笑,眼神戏谑。潘郎心下暗怒:“若我能使出万夫锻金诀来,你们这群人如何是我对手?”可再见到木槿、翻云书生等人刚猛卓绝、凌厉无俦的杀人手段,复又凛然生畏。

    杀了不久,前方百来个武士全数被毁。众人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一高大汉子道:“这群亡灵也算不得什么,真替枯草医仙不值....”

    话音未落,枯草医仙突然飘出雾气,一拂尘敲在这汉子头上,这汉子头骨粉碎,旋即丧命。

    众人大惊:“他没死?”定睛一瞧,见枯草医仙身子透明,竟是亡灵化实之躯。

    利歌喊道:“他死后立即成了亡魂,被这迷宫用来杀咱们。咱们仍不可呼吸!”但话未说完,另一高手也死在枯草医仙拂尘之下。

    扶黎女侠拍出一掌,息思思扔出飞花,百鳄翁双掌抓去,木槿大刀斩落,潘郎一脚飞踢,利歌以掌做剑.....众人先后击中枯草医仙,他哀嚎一声,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扶黎嚷道:“先前黑马三与铁豹也死了!他们不会也....”

    这时,参昂化身出现,指了指前方,示意众人跟着他,随后加速前冲。利歌等人不敢继续耽搁,双足加劲,随之逃离此地。

    这迷宫地形反复,没跑多远便是一转角,众人有的轻功高明,拐弯时毫不减速;有的则重重撞墙,靠着皮粗肉厚停下,随即转向。背后呼呼声响,果然那黑马三与铁豹变作游魂,凝聚成了实体,紧追不舍。

    息思思道:“谁会剑气掌力?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利歌划破手掌,鲜血流出,成了一柄血剑,使一招闪电风剑。息思思同时撒出飞花镖,宛如流星赶月;百鳄翁拍出一掌,掌力刚猛莫京。黑马三与铁豹变作亡灵后神智尚不清楚,全无防备,被三人重创摔倒,木槿老儿、扶黎女侠、翻云书生趁机杀上,将这两个亡灵除灭。

    潘郎问道:“了结了么?”

    息思思想起一事,脸上变色,道:“亡灵可没那么容易死,尤其在这鬼地方....”

    转角处,先前那群武士又慢吞吞地露出形影。众人大惊,一转头,见参昂化身已然飘远,立即追了上去。

    群雄慌不择路,只管盯着参昂,至少转了七十个弯,终于雾气消散,只见草地上有一池水,长宽二十丈,水面清澈见底,约有一丈深。参昂化身在池边停下,盘膝而坐,不声不响。

    息思思笑道:“利国主,你可当真机灵。你怎想得到用符华法破雾?”

    利歌说道:“参昂都已说的明白了,我们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身怀粗浅的符华法之故。因此可用此法保命,却又不至于被法术所迷。”

    潘郎酸溜溜地说道:“这有什么?我早已想到,但只是不想出风头,这才没说。”

    扶黎女侠笑道:“生死关头,哪怕大出风头,只要能保住性命,便是好事一桩。”

    潘郎见两位美女对利歌赞许有加,又是羡慕,又是心热,道:“这话倒也不错,下一回若再有危难,我便指点指点你们也无妨。”

    众人都哄笑起来,潘郎不禁脸红,走到参昂化身面前,道:“喂,你把我满身宝贝藏哪儿去了?你不还我,我使不出来神功,如何救得了你?”

    参昂开口道:“宝...在此....害处,不可...用,否则....命难保。”

    潘郎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息思思道:“他是说,你若动用法宝,反而会遭殃,还是不用为妙。”

三十六 巧音轻轻诉

    潘郎不愿对佳人发火,唯有冲参昂叫道:“我的宝物若短了半件,我非宰了你这老狗!”

    百鳄翁嗤笑一声,道:“你这后生晚辈,对参昂老仙怎如此无礼?”

    翻云书生也道:“不可得罪了参老前辈!”

    潘郎愕然道:“他把咱们害的这般惨....”

    扶黎道:“大伙儿既然齐心协力,下定决心,你仍唠唠叨叨,想要生出事端来么?若真是个男人,丢些财物又何必放在心上?”

    除了这潘郎,在场群雄各个儿皆经验老道,深知利害,现今所求不过是那宝藏,便不再将遭劫之事放在心上,若这潘郎吵闹起来,成了个隐患,众人便会同时出手,毫不留情地将他制服,随后丢弃此人,让他自生自灭。

    息思思问道:“参老仙,离你被囚之处还有多远?”

    参昂道:“已..里远。”至于是多少里,根本听不清楚。

    突然间,利歌耳中有人轻声说道:“你来了,来到迷宫中来了。”

    利歌望向众人,见他们神色剧变,显然每个人都听到了这声音。

    息思思捂住耳朵,喊道:“是谁?”

    扶黎举起双掌,宛若柔蛇,双眼左右张望,道:“何人对我说话!”

    那声音低了下去,又说了几个字,众人用心聆听,那人道:“迷宫通往何处?通往坟墓。坟墓通往何处?通往湮灭。湮灭通往何处?通往虚无。虚无通往何处?生死不过一场梦。”

    说话者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接一个人连续问答。说话者有老有少,有善有恶,声嘶力竭、如泣如诉,似陷入极大的痛苦,又仿佛沉醉于狂喜。群雄不知不觉间被这声音吸引,心痒难搔,只想去瞧瞧那坟墓、湮灭、虚无,梦幻。

    利歌当年曾经受过仙灵贵族的魔音功夫,稍一抵挡,幡然清醒,他道:“快收摄心神,不能再用符华法了!”

    他喊了两遍,众人理都不理。利歌于是学着那脑海里的倾诉者,用同样的语气劝道:“收了符华法。”他自幼对声音便有超乎常人的感悟,此言一出口,众人如遭当头棒喝,生出些许理智,纷纷盘膝打坐,运功抗拒,同同时缓缓收功。

    少时,息思思长叹一声,擦去汗水,利歌心想:“在所有人之中,居然是她功力最深?不,或许是她定力最高之故。”

    其余人陆陆续续复原,木槿捋须笑道:“真是邪门儿,这是何道理?”

    利歌道:“我也只是猜测——先前那迷雾针对不会道法之人,现在这魔音针对习练道法之人。若咱们懂得些许道法,刚刚那魔音便会将咱们逼疯,也是咱们只懂得符华法,所以受害不深,来得及自救。”

    参昂化身朝利歌鞠了一躬,拱手道:“国主绝顶聪明,好生令人敬佩。”

    利歌凝视参昂,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们?”

    参昂道:“我....话不方....”竟忽而又变得结巴起来。

    利歌说道:“你一会儿说话流畅,一会儿言语不便,这借口倒真方便得很。”

    参昂化身叹了口气,不复多言,他低头在池水中喝了几口,道:“解渴,顶饿。”

    众人都想:“他要杀咱们,抓咱们时便已下手,自也不必毒害。”遂皆取水来喝,水极为甜美,入口后令人精神一爽,疲倦全无。

    息思思取出一大水壶,笑道:“这么好喝的水,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啦,我要多取一些。”

    潘郎道:“只可惜我的聚宝盆不在身边,否则足足能装两千斤之水。”

    息思思吐了吐舌头,道:“你总是吹牛,却拿不出真凭实据来。”

    潘郎见她娇媚可爱,心中一动:“她容貌不比秋妹差,武功远在秋妹之上,瞧模样并未成亲,不知她有没有心上人?”

    众人喝饱了水,那化身领众人走向左侧迷宫入口,那入口墙壁依旧高耸入云,迷宫中雾气缭绕,百鬼在内徘徊。众人有所防备,这一次应对得当,如砍瓜切菜般通过,并未再有损伤。

    走过这一段迷宫,又有池水,那勾魂的声音重现。众人立即停运符华法,平安过关。如此交替六次,众人已全记不清这迷宫道路,唯独利歌不敢放松,竭力记忆,却无法断定会不会出错。

    或许他不会用得上,但总好过全无准备。

    这遗愿迷宫里日夜相同,难以分辨,谁也不知他们在迷宫中已走了多久。渐渐的,众人之间交谈增多,彼此了解,生出些许战友般的情义。

    息思思时不时将那水壶递给群雄,群雄念在她一片好意,无人拒绝。息思思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似乎因帮助了旁人,很是喜悦。

    利歌看着她那微笑,心中一颤,若有所思。他再一次接过水壶时,对这瓶口凝视了许久。

    息思思问道:“怎么?你怕这水里有毒?”说罢凑过脑袋,喝了一口,手并不碰水壶,以示未动手脚。

    潘郎道:“利歌国主,你这是杞人忧天了,这水的味道哪有半分古怪?”

    利歌笑道:“息姑娘见笑了,我岂有此意?”牢牢握住水壶,倒入口中,还给了她。

    前方的迷宫变得毫无规律,一会儿是迷雾,一会儿是怪声。众人起初极不适应,但经过几回,复又应对如常。那充饥解渴的水池已难得一见,幸亏息思思早有准备,每次都将水壶装满,众人轮流喝水,也不至于太过困苦。

    当他们再一次穿过一段迷宫后,只见一座孤峰,孤峰上有一长长的陵墓。参昂化身道:“山上....强敌,共有...人,皆是....我。”

    利歌问道:“你就在山上?”

    参昂点了点头。

    众人笑道:“总算找到了,听你这结巴说话,可当真急死我等!”

    翻云书生道:“且慢!山上若有强敌,咱们需隐秘行事。最好有一人随我前去查探一番。”

    利歌说道:“前辈,我去吧。”

    翻云书生笑道:“国主最为机灵,我原也想挑你。”说罢手掌在利歌身上一拍,一层淡淡的色彩笼罩利歌,他踩在黑色石块上,变得与黑石同样颜色。他这功夫算不得道法,不过是玄妙的土行功夫。

    百鳄翁奇道:“黄莺曲剑,想不到阁下是风圣凤颜堂的顶尖刺客。”

    翻云书生拱手道:“老兄过奖了,行刺杀人,远不及咱们盗墓赚得多。”

    众人皆微笑起来,只觉此言深得我心。

    两人轻盈如蝶,找可以攀爬的山石,一跃十丈,不断向上爬去,约一盏茶的功夫,已到了山巅。

    古墓旁多人盘膝而坐,利歌、翻云书生一见之下,惊讶非同小可:那群人黑衣瘦体,苍老惨白,竟正是参昂的分身,瞧来共有十个。

    翻云书生传音说道:“老儿说他被敌人所害,那敌人便是他自己?”

    利歌答道:“看这情形,多半如此。”

    众参昂之间,有一汉子被他们擒住,手足皆遭锐物刺穿,钉在地上。

    那人身材高大,但仔细一瞧,不知是亡灵还是活人,此人手长脚长,身躯健美,穿鲜红长衫,不长不短、黑白相间的头发,脸上一层短须,倒也威武。此人双目紧闭,“生死”不明。

    利歌暗忖:“这任一参昂化身皆能打倒百鳄翁、木槿老儿,我们正面胜算不大。”

    翻云书生见利歌望向自己,点了点头,朝山下扔出一块黑石,这是叫众人上山杀敌的讯号。随后,他与利歌无声无息地袭去。利歌一招“水仙浮剑”,斩掉一个化身的脑袋。翻云书生口吐白烟,拔出尖针般的细剑,在烟上一缠一绕,随后劈出,将另一个化身杀死。利歌虽然得手,却吃惊不小:敌人遭遇偷袭时竟全无防备,远不及想象中那般厉害。

    众参昂当即察觉,回身怒吼,袭向利歌、书生。利歌当即施展绝甲平剑诀,抵挡众化身攻势。一众化身各个儿高超,功力确已在龙火功第六层之上,招式更是凶悍迅速,诡异无比。利歌异常艰辛地抵挡了十招,翻云书生使出刺客功夫,从旁夹攻,忽进忽退,双方才维持个不胜不败。

    翻云书生赞叹道:“国主当真了得!”

    利歌也钦佩不已,答道:“前辈也确然神勇!”

    这翻云书生的黄莺剑曲本是神乎其神的暗杀之术,据传习练之时,树上一只黄莺歌唱,其声足以掩住刺客任何声响,哪怕一只黄莺的影子,亦足以令这刺客行迹难辨。此剑术不断演变改善,至今已臻杀人于无形的境界,目标武功再如何高强,只要稍一分神,亦难逃这神秘致命的一剑。但所谓善泳者溺,他行刺暗杀从无失手,但仍是被这参昂暗算被擒,也算是生平一大污点了。

    饶是两人竭力抵挡,可面对众多化身攻势,仍然岌岌可危,险象环生。再过不久,利歌右臂中指,一个踉跄,酸麻无力。他剑交左手,继续咬牙坚持。众化身绕过利歌,追击翻云书生,翻云书生一个不慎,挨了一掌,痛的眼冒金星。

    此时,山下众人赶到,见到眼前景象,错愕万分。利歌喊道:“这些参昂都是敌人!”

    扶黎道:“明白了!”一扬手,一条缎带飞出,缎带头上系着个绣球,点向众化身脑袋,暗藏深厚内家功力。众化身两面受敌,方寸大乱,众人奋勇上前,一时刀剑闪烁。

三十七 血战陵墓前

    利歌面对敌人锐减,压力顿时轻了不少。血佛经平顺他手臂气血,不久已恢复如常。他施展绝甲平剑诀,连攻四招,一剑刺穿一个参昂化身。那化身面露痛苦,大声呼喊道:“此子厉害,快来助我!”刹那间,另三个化身攻向利歌。

    利歌心想:“这些参昂化身不会施法,只用拳脚功夫,便已这般厉害了。”敌人一掌打来,他化作一道血影,已在另一敌人背后,一剑斩出,那敌人惨叫着往前一跌,竟并未受致命伤。其余两个参昂分别朝他出掌,掌风强悍迅捷。利歌往右出剑,往左出掌,两个参昂身子一晃,被利歌逼退。

    但这些化身极难对付,非但招式巧妙,且体格强壮,纵然连连被利歌命中,但依旧负隅顽抗,伤势竟不能延缓他们分毫。利歌此时功力已稍胜过当年身为离落国主之时,武学造诣更是不凡,可与这四化身斗了百招,依旧难以取胜。

    山上战局焦灼,息思思、扶黎、百鳄翁、木槿老人、翻云书生、潘郎以多打少,也正僵持,翻云书生稍占上风,其余人只能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而潘郎武功最弱,百鳄翁不得不分心照顾他。

    忽然间,那受缚的汉子说道:“既然敌人已受了伤,正是惧意血佛经彰显效用之时,你何必畏手畏脚?伤势于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利歌心头一震,惊讶得几近发愣,被其中一化身打得痛彻心扉,他退开数步,喊道:“是你?”

    他听出这受缚汉子正是在微雨遗迹之下,救助利歌脱困的那个神秘怪客。

    那汉子说道:“他们为捉拿我,功力已然受损,正是疲软之时,难道你还取胜不得?”

    利歌闪身躲开敌人招式,问道:“你到底是谁?”

    大汉神色不屑,不再多言。利歌思索大汉的话,恰好一化身手刀劈下,利歌不再避让,反身迎上前,扑哧一声,那手刀将利歌肩膀劈得鲜血淋漓,但利歌全力一剑,令这化身身首异处。这化身的血宛如活物,涌入利歌体内,利歌那重伤立时已愈。

    另三个化身大叫,一人当先出掌,一人绕后出指,一人从旁袭至。利歌分辨三人先后,身子倒退,先与那出指的拼了个两败俱伤,一眨眼间,他伤势便好,随后一招闪电风剑,将身侧那人斩杀。

    只听喀喀声响,他中了最后那化身掌力,骨头不知断了几根。利歌体内鲜血潮涌,掩盖疼痛,拍出“血佛掌”,一个血掌印在那化身头上,顿时脑浆迸裂。

    利歌身上一痛一凉,伤又愈合大半。他朝汉子投以感激的目光,汉子冷冷摇头,指了指其他人。

    利歌心中一凛,急忙查看状况,之间扶黎女侠被一化身掐住脖子,摁倒在地。她擅长水行柔功,才未被这化身掐死,但她竭力保住性命,再无余力挣脱化身的铁掌。

    利歌飞身赶去,一剑刺穿那化身喉咙,再将扶黎女侠扶起。她吐出一口血,染红胸前隆起的肌肤,抬起头,咳嗽道:“多...咳咳....多谢。”

    利歌道:“你没事么?”

    扶黎女侠脸上一红,笑道:“一些小伤,但只怕帮不上忙啦。”

    利歌回首观望,见息思思、潘郎、木槿已被打翻在地,但也拼命斗杀了一化身,不知是何人打倒。百鳄翁、翻云书生与剩余两个化身相斗,百鳄翁攻守一体,翻云书生有如鬼魅,可两人遍体鳞伤,敌人却损伤不重,胜算显得极为渺茫。

    利歌说道:“你看看息思思他们如何。”扶黎点点头,快步赶去相助。

    利歌跑向百鳄翁、翻云书生,一招“水仙浮剑”,接过翻云书生那敌人的猛攻。这化身比其余化身高明不少,利歌阻挡数招,一时手忙脚乱。他定了定神,索性不再挡了,任由敌人一击正中咽喉,一声脆响,他气管折断,紧接着,他一剑剖开了那化身腹部。翻云书生补上一剑,将此化身击毙。可他杀了强敌后,也晃了一晃,倒地不起。

    百鳄翁士气大兴,暴喝一声,一掌拍在眼前化身的脑袋上,那化身头破血流,但仍未死,一脚将百鳄翁踢得远远飞出。利歌拖起残躯,剑刺那化身心脏。这化身手一挡,剑穿透化身手掌,也刺入了胸口寸许,不过仍差了一些。

    突然间,扶黎一掌正中这化身后背,这敌人本已受了致命伤,此刻再也支持不住,扑倒而亡。

    陵墓四周,所有人皆遭受重创。利歌虽吸了敌人些许鲜血,仍不足以令他伤势尽复,他缓缓坐倒,运血佛经疗伤,扶黎呼吸急促,从腰间解下一块丝绢,替利歌擦拭伤口。

    利歌问道:“大伙儿还活着么?”

    扶黎看着利歌脸颊,眼中似水波流动,她笑道:“托你的福,都还活着。”她顿了顿,又道:“你功夫远比我们强,而我最爱的便是英雄盖世的男人啦。”

    利歌摇头道:“英雄盖世?我如何当得起?”

    扶黎在他耳边低声道:“女人都爱英雄,男人都爱美女,你说自己不是英雄,那你看我是不是个美女?”

    利歌苦笑道:“女侠,我在疗伤,不能分心。”

    扶黎抓住他手掌,领着他抚摸自己玲珑婀娜的身子,笑道:“傻瓜,你心里一快活,伤势便好的更快。大战之后,男人与女人,正该做些....彼此快活的勾当。我又不图你什么,只是喜欢你这么个人。”

    利歌正想着该如何拒绝她,却听息思思说道:“扶黎姐姐,你别戏弄国主啦。”

    扶黎妩媚一笑,眼神有一丝失望,松脱利歌的手,起身说道:“小丫头,坏了我的兴致。”

    息思思道:“大伙儿都伤的不轻,你还在想这档子事?”

    扶黎道:“大伙儿各顾各的,我与国主正商议该如何疗伤呢,你想不想也来参一脚?”

    息思思面泛红晕,道:“免了,人家是黄花闺女,你少对我说笑。”

    扶黎抿嘴啐道:“黄花闺女怎么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做黄花闺女,再说了,黄花闺女便高人一等么?你问问国主,我和你,若只一个晚上,他想要哪一个?”

    息思思掩面道:“我不说啦!姐姐你当真不害臊!”她似伤在腿脚,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百鳄翁哈哈大笑,道:“思思这小丫头武功虽高,脸却嫩得很,女侠,你可莫欺负她。”

    扶黎道:“老翁,你可别为老不尊,瞧上这黄花闺女了!”

    百鳄翁恼道:“你这骚狐狸想到哪里去了?我当这丫头是我孙女成不成?你戏弄我孙女,老儿岂能饶你?”

    木槿笑了两声,走到那被众化身擒住的汉子身边,道:“阁下又是何人?”

    那汉子脸色阴沉,闷声说道:“无名小卒,我何必告诉你?”

    木槿道:“你是说我无名小卒,还是说你自己?”

    那汉子漠然看他一眼,不予置评。

    木槿大怒,但想起此人毕竟并非敌人,又问道:“参昂老仙的真身就在陵墓里头?”

    那汉子道:“你自己去瞧好了,何必问我?”

    利歌忍住伤痛,走到近处,朝那汉子深深一揖,说道:“恩公,你两次点拨之恩,晚辈感激不尽,永世不忘。”

    那汉子望着利歌,神色依旧冰冷,但却比对待木槿的视而不见好上许多,他答道:“随口之言,你却看得如此之重,当真庸俗可笑。”

    利歌伸手去拔那刺穿汉子四肢的利刃,翻云书生道:“国主且慢,此人敌友未明,暂不可放纵。”

    那汉子冷笑一声,抬起手,又抬起脚,那四柄利刃被他震飞,坠落山下,他道:“这些化身一死,他们这法术便再也困不住我。我说了,若非他们分心困住我,你们一个个儿都难以活命。”

    他站直身子,身躯雄伟,百鳄翁虽然与他一般高矮,可在此人面前却似矮了一头。众人欲不信其言,但见了这汉子如此气势,心底皆不禁发颤。

    顷刻间,所有化身尸首中升起魂魄,宛如溪流汇聚为江河,融合为一,飞入陵墓之中。潘郎惊呼道:“这里头又有什么古怪?”

    众人吃了一惊,纵然负伤,仍凝神屏息,手持兵刃,严阵以待。

    陵墓中窸窸窣窣,过了一炷香功夫,墓门开启,一消瘦的黑袍老者走了出来,此人容貌与先前一众化身一模一样,眼神却截然不同。众化身目光呆滞,而这老者的眼神却满是智慧。

    百鳄翁道:“你就是参昂老仙?”

    老者朝众人鞠了一躬,缓缓说道:“多谢诸位相救,老夫本已绝望,幸亏诸位仗义。老夫自来有恩必报,诸位所遭苦难,不久必有报酬。”说罢竖起一根手指。

    翻云书生、木槿、扶黎等人皆想:“他集合所有化身功力,修为之深只怕匪夷所思,动动手指都能杀了咱们。”

    好在参昂老仙缓步走来,手指轻点,众人不及躲开,已被他真气涌入体内。那真气浑厚强烈,却丝毫无害,原先疼痛之处大为缓解,暖洋洋地舒坦极了。众人惊惧之情顿去,敬佩之意更增:“他转眼治人伤痛,比之眨眼取人性命,只怕更难上数倍!”

    参昂老仙面对那汉子,也是深深作揖,道:“钟鸣法王,真不料你也在此。”

三十八 一眼便无悔

    群雄听了,皆不禁打了个冷颤,齐声问道:“阁下竟是冥灯护法王?”

    钟鸣答道:“不错,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可瞧够了我的笑话。”

    群雄心下暗惊:“他失陷在此,自然极丢面子,所以才隐瞒身份?他会不会杀人灭口?但若不是咱们赶到,他迟早死在那些化身手里。”

    钟鸣似并无敌意,对参昂说道:“老头儿,这些个化身是哪儿来的?他们联手起来,只怕比你厉害得多。”

    参昂道:“诸位请进,迷宫浊气重,伤口暴露在外,对诸位有害无益。”

    众人走入他那陵墓,见地上铺着干燥的草席,陈设颇为简单,但药瓶药罐堆积如山,草本兽骨之类的药材更是随处可见。

    利歌看着那钟鸣,心中满是疑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钟鸣道:“小子,你盯着我看,一双眼是不想要了?”

    利歌摇头道:“法王,你与我患有同样的病么?”

    钟鸣道:“病?那是天赐的神通而已,你却以为是诅咒恶疾?委实愚昧不堪。”

    利歌又道:“晚辈确实愚昧,可法王如何懂得血佛经?”

    钟鸣皱眉道:“知道的越多,死的便越快。”利歌无奈,再也问不下去。

    参昂泡了热茶,一杯杯抛给众人。杯子离了他手之后,在空中如被隐形的手掌托着,稳稳飘到众人面前。众人皆寻思:“他要害人,法子多得是,用毒却是最蠢的手段,这茶里断然无毒。”于是放心地喝下,入腹后顿感舒适。

    扶黎问道:“老仙,此事的前因后果,你告诉大伙儿吧。”

    参昂点头道:“女侠此言在情理之中,老夫惭愧,迫不得已将诸位牵扯进来,但之前云及宝藏之事,绝无虚假。诸位可知此刻身在何处?”

    潘郎大声道:“别卖关子了!咱们不是在那叫‘遗愿迷宫’的地方么?”

    参昂点头道:“而这遗愿迷宫又在何处?”

    百鳄翁道:“你问咱们,咱们又该问谁?”

    参昂笑了笑,这才答道:“我们眼下处于阴间,但又不在阴间。”他指了指头上,说道:“正如阳世被梦海包围一样,阴间的海陆之外,被广阔无垠的迷宫包裹,这迷宫繁复至极,险恶不尽,对于阴间的亡者而言,也没几个胆敢涉足。”

    利歌说道:“这迷宫之于亡者,就像是梦海之于生者一般?”

    参昂道:“相差仿佛,甚至犹有过之。”他又指向这间陵墓,道:“就像生者靠近梦海会渐渐变为噩梦般的形貌,靠近无尽迷宫的地方,亡者也会异变,起先变化的是神智,最终将成为尸妖。我们所在的遗愿迷宫,就在那无尽迷宫的某一角落,或者说,在迷宫的终点与源头附近。”

    众人心生寒意,问道:“何谓终点与源头?”

    参昂道:“传说,万年前,巨巫死亡,导致世界崩溃,乾坤收缩。凡世毁灭的部分成了阴间,而那些死去巨巫的灵魂成为了阴间的意志,其中部分意志杂乱无章,混沌可怖,再度凝聚成形,便成了这庞大深邃的迷宫。”

    众人大多无心钻研学问,听得一头雾水,哼哼啊啊地不懂装懂。息思思却问道:“在这以前,世上并没有阴间?”

    参昂点头道:“阴间在万年前凝固,在那以前,世上死去的灵魂,只会遁入轮回,重新转世投胎。但在那之后,死者的魂魄有了另外的归宿。就像大地将跃起的人拉回地面一般,阴间的真气诱导着死者降临阴间。”

    群雄中有人暗忖:“真是不知所谓,万年前的种种传说,是真是假,谁能断言?就算是真的,与咱们也没狗屁关系。”

    参昂道:“迷宫中地形混乱无极,但我花了极大的力气,终于来到这‘遗愿迷宫’。在此处地下,有一位死去巨巫的古墓。”

    利歌不寒而栗,道:“那巨巫....就在这座山下?”

    参昂道:“国主不必害怕,这一位巨巫死的十分彻底,他的魂魄已经疯了,散了,变成了千里的迷宫。我之前说这是迷宫的尽头与起源,正是此意。”

    翻云书生道:“巨巫的坟墓是谁建的?”

    参昂道:“鬼斧神工,奥妙难言,应当是死亡巨巫的心神自行化成。在迷宫之中,有许许多多座巨巫的坟墓,只因万年前死去的巨巫众多。但据我所知,唯有六座古墓里的巨巫仍然‘活着’,不,他们也已死了,更确切说来,死后仍有些许清醒。”

    利歌记得形骸与拜登交谈,他问道:“其中可有一位巨巫叫做‘笑屠’?”

    参昂捋须点头道:“国主可是听拜登大帝提起这位古神的?”

    利歌道:“正是。”

    参昂道:“巨巫笑屠,正是这六位巨巫之一,其余五位分别是后卿、旱魃、将首、刑天、尸犼。在阴间,有学识的死者皆畏惧着这六位巨巫,他们将这六位巨巫视作仙灵般的大敌,却不知这六位巨巫,同时也是维持阴间脉象的守护者。”

    木槿道:“老仙,莫扯远了!”

    参昂于是说道:“此地消亡的巨巫,姓氏已不为人知,但他的智慧就在这遗愿迷宫里、古墓里。我欲用天脉法则学习这巨巫遗留的法术,故而在我的宅子地下,开辟了一条直达此处的门路。”

    利歌道:“我就是被那门路捕捉过来的。”

    参昂歉然答道:“老夫也是无奈之举。”顿了一顿,又道:“我在此钻研实已有数十年,破开了这位巨巫最深邃的奥秘,但忽有一天,我忙中出错,发生了意外。我学一门巨巫分散魂魄,重铸灵体之法,造出了十来个化身。这些化身与我本是同心同德,岂料被迷宫中疯疯癫癫的呓语蛊惑,起了反叛之心,突然发难,将我困在此处。”

    息思思笑道:“老仙,当真好险,他们若打算杀你,岂不糟糕?”

    参昂道:“我是源,他们是枝,若杀了我,他们也活不成了。依我原来计划,当以厚礼聘请诸位来此助我,但被困之后,我只剩下一个化身仍听命于我,遂派他联络我在外的仆从,四处布置骸骨,以便那化身自由挪移....遇上诸位。”

    听到此处,众人心中疑团尽消,即便仍是不满,却无人显露在外。

    百鳄翁道:“方才一战当真凶险,若咱们也救不了你,你又当如何?”

    扶黎哼了一声,道:“还不简单?继续埋伏呗?反正他那些化身也不敢杀他。”

    参昂道:“七位恩公是老夫最后些许希望,也是最合适的人选。那古墓最后一关,也非得诸位方能解开。”

    众人奇道:“为什么?”潘郎抢着说道:“自是因为咱们身怀第六层龙火,懂得符华法,却没学过任何道法的缘故!”

    参昂微笑道:“不仅仅如此,我那化身能侦测诸位身上的气运、机缘。若气运不到,机缘不及,化身便不会挑选诸位。因为即使诸位前来,也终究会被迷宫逼疯,异化为迷宫中最为凶残的尸妖。”

    扶黎长叹道:“看来咱们‘运气’真是不错。”

    他揭晓真相之后,群雄心里都起了其他心思:“他现在需利用我们解谜探宝,在那之后呢?会不会将我们杀了?毕竟他曾害过咱们一次,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

    参昂察言观色,道:“诸位若是不愿,老夫立刻施法,送诸位离开这迷宫,直至平安返回金刚狮子城。若诸位留下,待事成之后,非但报酬丰厚,且老夫若有半点加害之心,损伤之意,叫老夫当场暴毙,死后魂魄尽灭,彻底归无。”

    此言乃是金狮城中最为严厉的毒誓,一旦立下,自来绝无反悔。众人想道:“他此话当真?咱们要走就能走?”

    息思思支颐沉思良久,道:“我不怕你加害,参昂老仙名声在外,并非出尔反尔,利欲熏心之人!”

    百鳄翁对息思思有照顾之意,听她这般说,也道:“好,女娃娃,老儿我留下来陪你。”

    息思思喜道:“多谢前辈。”

    利歌对宝藏全无兴趣,说道:“有钟鸣护法王在此坐镇,原也不需晚辈,请恕晚辈....”

    钟鸣指着众人说道:“他们与你一路闯荡过来,你便如此不讲义气,抛下他们不管?”

    利歌道:“还请法王与老仙设法保护这六位朋友平安。”

    钟鸣漠然道:“我为何要保护他们?他们死了与我何干?再说了,拜登派你到此,那是测你的气量能耐,可不是让你临阵脱逃。”

    利歌闭目片刻,问道:“法王如何得知大帝的心思?莫非你与他早就商量好了?”

    钟鸣似是自知失言,摇了摇头,只说道:“总而言之,拜登很看重你。”

    扶黎拉扯利歌衣袖,道:“国主,你就留下来与我一起,好么?”

    利歌答道:“扶黎姑娘,我...实无意冒犯,但我对你,除了战友之情,并无其余心思。”

    扶黎道:“我若死在里头,可以将遗言托付给你。若你走了,我又该找谁呢?”

    利歌说道:“若担心死去,为何仍要固执入墓?该收手时便要收手了,不是么?”

    扶黎摇头笑道:“我这人一贯就是如此,该爱的时候便放心去爱,该死的时候也能豁然去死,但死的时候,只想与心爱之人在一块儿,要他眼睁睁的看着我死。”

    利歌道:“我与你才相识两天而已。”

    扶黎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地看着他,神色绝无犹疑,她道:“国主啊国主,原来你不懂。有时候,一面之缘,便能一辈子钟情不悔。若缘分到了,远胜过天长地久的陪伴,不是么?”

三十九 九重血佛境

    利歌不知该如何答复,众人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也是不置一词。

    良久,利歌说道:“是在下不对,之后当与诸位一同进入墓中,齐心协力,共同患难。”

    众人笑道:“这才是英雄好汉说出来的话!”

    扶黎张开手,投向利歌怀抱,利歌轻按她肩膀,将她稍稍推开,摇头道:“扶黎姑娘,我不能如此。”

    扶黎眨眼道:“你呀,真是别扭。江湖儿女,何必这许多顾忌?你并非我头一个男人,我想必也并非你头一个女人,你我各取所需,只要开心就好,我也不图与你长相厮守。”

    利歌总觉得从这扶黎脸上看见自己的母亲,是一位狂放不羁、不受世俗所束的奇女子。他心情莫名变得沉重,说道:“莫提此事了,还请姑娘断绝此念。”

    扶黎轻叹一声,轻笑道:“好吧,小傻瓜,那是你的损失。”

    息思思道:“扶黎姐姐,你别难过啦,听说你男伴遍天下,偶尔失手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扶黎神色不悦,道:“好个乱嚼舌根的贱丫头!你听谁胡说的?你当我是人尽可夫的女人么?世上的男人,我瞧得上的可没几个!”

    息思思咬咬嘴唇,眉宇间显出一丝怒意。

    参昂说道:“还请诸位安心养伤,待痊愈之后.....”突然间,他脸色剧变,道:“不妙,尸妖正靠近此处!”

    众人问道:“什么尸妖?”“为何忽然会有尸妖?”

    参昂率先奔出陵墓,钟鸣闪身紧跟,其余人也都跑了出去。

    只见悬崖下,数以千计的魔怪一窝蜂朝此袭来,瞧模样似是寻常亡灵,但双目闪着蓝光,身躯漆黑,皮肤皱巴巴的好似干尸,指尖长长的利爪。翻云书生指着当先三人,喊道:“是枯草医仙、黑马三和铁豹!他们怎地变成这模样了?”

    参昂叹道:“他们死于陵墓中,终究会化作尸妖,乃是只有杀意的亡灵,由此力气大增。”

    利歌道:“有些像敝国的尖牙鬼。”

    参昂点了点头,道:“确有相似之处。”

    即使众人完好无损,遇上这众多尸妖,也必是一场恶战,定将损失惨重,甚至有人阵亡,也非意外之事,更何况目下众人皆伤筋动骨、远未伤愈,如何能够应战?

    百鳄翁骇然道:“它们为何找上咱们?”

    参昂道:“死亡巨巫无法自主行动,只能催动爪牙来阻止我等。”

    息思思喊道:“那你快些设法抵挡!我们撑不了多久!”

    参昂道:“在此处,我无法施展高深的道法妖法,否则亦会受害,伤及魂魄,沦为尸妖。”

    息思思怒道:“那怎么办?那你快送我回漆黑骨地!”

    参昂道:“必须离开此山才行。”

    众人眼看尸妖离山越来越近,却又一筹莫展。尸妖中单单是枯草医仙、黑马三与铁豹三人便极不好对付,也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其余古时高手化作的尸妖。此山纵然是悬崖绝壁,却未必挡得住这群动作轻盈的怪物。

    参昂走向钟鸣,道:“还请护法王出手,替我等消灾解难。”

    钟鸣看参昂一眼,缓缓点头,走向悬崖边上。群雄心里没底:“他之前被一众化身治得毫无办法,未必有多大能耐,下去之后,又能撑得了几回?”

    利歌听钟鸣暗中传声说道:“你瞧清楚了,这是血佛经第九层心法。”他吃了一惊,又见钟鸣身影变幻,一道红光划破天际,他已到了山下,挡在众尸妖之前。

    钟鸣喝道:“大阴阳彼化功!”只见他琵琶骨处破开两个口子,血流潮涌,向上升起,那血液时而宛如火烧之云,时而又仿佛冰海之水。他一扬手,火红的血液冲向左侧狂奔而来的尸妖,众尸妖被血液一碰,由内而外地熊熊燃烧,不久自行被烧成灰烬。同时,钟鸣再将那冰蓝的血打向右侧急速靠近的尸妖,敌人染上血液,登时被冻结成冰,砰地一声,四分五裂。

    利歌瞪大眼睛,心中惊讶异常:“这确实是血佛经第九层上记载的功夫!运用此法,调整体内血液,令其阴阳转换,同时令敌人血液变冷变热。若对付寻常敌手,此招命中,敌人必受寒毒热毒煎熬而死,若遇上旗鼓相当的高手,此招也可扰乱敌人气血,令其急剧衰弱。”

    那枯草医仙大叫一声,飞速杀来,群雄见他身法迅捷,更胜过存活之时,不禁一凛:“成为尸妖后,果然令体能倍增!”钟鸣不躲不闪,任由枯草医仙拂尘打中脑门,忽然间,枯草医仙漆黑的脸变得惨白,软绵绵地躺倒,宛如一滩烂泥。与此同时,黑马三、铁豹一人踢腿,一人出掌,砰砰两声,命中钟鸣背心两处要害。但那两人霎时满脸烧红,哇哇大叫,返身与众尸妖厮杀在一块儿。

    利歌忍不住说道:“夏夜轻抚,八方燃梦?”

    扶黎道:“这两招有什么用?为何这三大高手竟不堪一击?”

    利歌道:“皆是在体外鼓起罡气,抵挡敌人袭击的护体之术,但其另有功效,可以令敌人失常。夏夜轻抚令人气血平缓,几乎停滞不动,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八方燃梦令人血液沸腾,情绪失控,攻击任何接近自己的目标,再不分敌友。”

    黑马三、铁豹少时已被众尸妖撕成碎片,群妖继续向钟鸣袭来。钟鸣双掌圈转,喝喝发声,众多尸妖被他反震出去,有的趴在地上不动,好似麻痹僵硬的病患,有的则狂暴凶悍,只盯着自己人抓挠。这自然又是那夏夜轻抚、八方燃梦了。

    但敌人数目实在太多,不久已将钟鸣团团包围,其中不乏功力高强,力大无穷的怪物。钟鸣陷入重围,那八方燃梦与夏夜轻抚的效用便大打折扣。

    利歌喊道:“他挡不住了!咱们下去接应!”

    百鳄翁道:“不成,下去就是死!”

    息思思道:“咱们趁机快些进入古墓,把入口堵死!”

    突然间,钟鸣高高跃起,浮在空中,他道:“这一招叫绝阴阳自化!”说话间,血液从他体内喷涌而出,犹如漩涡般绕他盘旋。钟鸣张嘴呼啸,众人听在耳中,皆心神震荡。空中响起海啸之声,又仿佛千钟齐鸣,震动云霄。

    扶黎靠近利歌,大声问道:“怎么了?”

    利歌道:“他急速调节体内阴阳之血,令自己狂暴,同时功力暴涨。”

    许多尸妖漂浮上天,追击钟鸣。钟鸣哈哈大笑,打出一掌,掌力蕴含浓郁的红光,红光化作一头猎犬的脑袋,张嘴一咬,将众尸妖撕裂成碎片。群雄见他这一掌神威,不由震慑,齐齐退了一步,仿佛这一掌是向自己打过来一般。

    钟鸣俯冲落地,仰天怒吼,血光的漩涡越转越急,竟然使得所有尸妖惊惧惶恐,不敢欺近。

    于是钟鸣动了。

    他好似滔天的洪流,宛如无情的雪崩,凡是他目光所及之处,敌人皆不堪一击,似蝼蚁般弱小,又或者他太过庞大,太过有力,哪怕无心一碰,便令生命灰飞烟灭,死者归于虚无。数丈之内,血光闪烁,漩涡笼罩,像是一场大灾难,众尸妖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弹指间便不见踪迹。它们终于害怕退缩,但受巨巫疯念的驱使,不知该进该退,就这么稍一迟疑,天灾降临,它们便在劫难逃。

    群雄远在山上,望着下方杀戮的狂人,都觉得他超凡脱俗,深不可测,仿佛善恶交替、掌控生死的魔神。他们都是学武之辈,一辈子全在追寻武学更高的境界,此刻见到这梦寐以求、超乎想象的神功,忍不住心生虔诚之意,敬畏之情,更不禁重新审视自己未来的学武之道。

    只过了一盏茶功夫,众多尸妖都死于钟鸣之手。钟鸣周身那血液漩涡徐徐戢止,眼中血光也已消失。尸妖的黑血与钟鸣的鲜血融合在一块儿,令他身上染着奇异的色彩,又令他显得极度威严,旁人莫敢直视。

    木槿清了清嗓子,道:“尸妖还会复生么?”他竭力维持镇定的语气,但仍未摆脱之前所受的震动。

    参昂微微一笑,道:“如此迎头痛击,尸妖损失惨重,以这死亡巨巫残存的法力,这片迷宫将太平许久。”

    钟鸣回到山顶,参昂道:“法王身手,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群雄心想:“岂止是大开眼界?简直是使人脑中天翻地覆。”“当世之中,又有何人是他对手?哪怕圣莲女皇面对此人,不知有几成胜算?以他的本事,又为何臣服于拜登?”“仗此神功,他如何会被参昂化身擒住?”

    钟鸣道:“这功夫隐患太大,我得走了。”

    参昂点头道:“法王自己能出去么?”

    钟鸣冷冷说道:“你以为我是何人?”

    利歌赶紧走上前,问道:“前辈,你其实从未失陷于此,对么?”

    钟鸣道:“老虎也有打盹之时。”

    利歌想了想,传音问道:“你是在此等我?”

    钟鸣看了他一眼,传音回答:“你以为自己是谁?”

    利歌答道:“我...不知道。”

    钟鸣淡然道:“那你最好弄清楚了。”话音未落,人已不见,群雄竟无一人看清此人动向。

    参昂笑道:“诸位,大患已除,还请入墓就餐服药,一日之内,伤势当不足为虑。”

    翻云书生道:“钟鸣法王神通盖世,老仙何必依靠我等?”

    参昂道:“先生有所不知,单靠蛮力,并不足以解开死亡巨巫的奥秘。且钟鸣法王未必肯帮老夫,诸位援手,对老夫而言,仍是不可或缺。”

四十 美梦易成真

    语毕,参昂开启陵墓下层,众人依次走入,此层分隔成许多独间,供人休养生息。

    潘郎道:“喂!老仙,你拿走我的宝物,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参昂老仙道:“这是自然。”打开数个箱子,其中尽是各人事物。其余人的并不如何珍贵,唯独潘郎箱中尽是瑰宝。潘郎欢呼一声,抢上去抚摸不停,喜形于色。

    参昂老仙道:“死亡巨巫墓中有棘手陷阱,身怀宝物只怕危及性命。公子千万不可穿上。”

    潘郎怏怏道:“你倒想得周到。”挑一间好的屋子住下。旁人也各自选中房屋,入内后服下药物,调养伤情。

    参昂老仙的药物很是灵验,利歌医术虽精,却也分辨不出是哪些药材。他坐在软软的草席上,回思钟鸣试演的血佛经,再想到此间种种蹊跷之处,一时间思绪乱成一团。

    门上轻轻叩响,利歌问道:“扶黎姑娘?”

    门外那人笑道:“我还没开口,你如何知道是我?”

    利歌听她呼吸声,便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只说道:“我随口一猜的。”说罢打开了门,扶黎朝他微笑,更不多问,轻快地走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闭上了门闩。利歌留意她换上了一身庄重衣衫,不似先前轻薄袒露,但无损她的美貌。

    扶黎见利歌看着自己,抬头道:“我换了身衣裳,喜欢么?”

    利歌说道:“姑娘容貌身姿,确实赏心悦目。”

    扶黎道:“那息思思诬赖我是个放荡女子,但我一生近六十年之中,只与三个男人好过。他们都已死去,我也并非毫无廉耻的烂女人。我之前那身衣衫,是仓促之下被捉,不及更换....”

    利歌劝道:“姑娘,参昂明早便会让咱们深入古墓,实不该消耗力气。”

    扶黎瞪大眼睛,道:“若左右是个死,不如死前快活快活,你说呢?”

    利歌道:“你切不可这般说,在阴间言语不吉,犯了大忌。”

    扶黎蓦然一扑,到了利歌怀里,利歌任由她抱着,却发现扶黎哭了。

    她泣道:“我并非吓唬你,我当真会死。”

    利歌柔声道:“人都会死,不过早晚而已。但这一次你大可放心。”

    扶黎道:“我年少时做过一个噩梦,在梦中,我死在了心爱人的剑下。那场景与此刻好像,都是漆黑阴森的古墓,都是血腥怪异的妖怪,还有一个消瘦的老头儿,在暗中死死盯着我瞧。我怕...今天,这梦境就要应验啦。”

    利歌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道:“千万不可灰心,你好不容易练成这样高的功夫,怎能不战自乱?”

    扶黎抬头瞧他,说道:“我记起来了,小时候的梦里,杀我的人,与你一般英俊。利歌国主,你答应我,若真到了那时,给我个痛快好么?”

    利歌轻轻斥道:“胡说,我不会杀你的。”

    扶黎道:“当真?如果我要杀你呢?”

    利歌说:“那我也不杀你。”

    扶黎久久凝视他,终于又露出笑脸,但泪水仍残留在脸颊上。她道:“其实,我本来真想一掌杀了你。”

    利歌听她语气并未说谎,奇道:“你为何要杀我?又为何仍不动手?”

    扶黎道:“你看不出来么?我是树海国的人!而你是杀害我树海国百姓的暴君,我难道不该恨你么?”

    利歌黯然道:“原来如此,但我现在已不是离落国主了。”

    扶黎极快地送上嘴唇,吻了吻利歌,利歌本想躲开,但临时改变了主意。

    扶黎道:“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件事,我一见到你的脸,心里便想:‘好家伙,这等俊俏的男子,就算杀光了我全家,只要不害我与我小妹,我也绝不怨他。’待后来你救了我性命之后,我早已把国仇家恨抛在脑后啦。”

    利歌啼笑皆非,道:“扶黎,你这么说,未免...太离经叛道了。”

    扶黎道:“你懂什么?我们女子,为了心爱的男人,亲戚朋友、国人家室,全都可以不管不顾,尽数丢弃。”

    利歌道:“你当真如此爱我?”

    扶黎道:“你不信?我现在就把什么都给了你,让你...真正的快活。”

    利歌掩住她的嘴,道:“这并非真爱,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扶黎恼道:“你仍以为我是随意的女子,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么?除了你之外,哪个男人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立刻杀了他!”

    利歌沉吟片刻,在她耳边说道:“你养好伤,养足精神,然后好好活着,才是真正对我好,真正为我着想。至于男欢女爱,我暂且不需要,也不想为此分心。”

    扶黎俏脸泛红,道:“你明明很关心我!只要我过得好,你就心满意足了,是不是?”

    利歌点头道:“是。”他隐瞒了真正的心思,其实他将扶黎视作自己的好友,宛如姐弟一般。他无意再将这萍水相逢、自由自在的奇女子牵扯进来。她并非尖牙鬼,并非利歌的同类,利歌自认为不祥,不想将厄运带给她。

    扶黎摸出一柄刻花的小刀,交给利歌,说道:“这是信物。我若死了,你把它交给我妹妹。”

    利歌责备道:“你怎地又说自己会死?”

    扶黎笑道:“我就爱这么说,你收下吧。”

    利歌无奈叹息,道:“你妹妹叫什么?她....人在何处?”

    扶黎道:“她叫扶贺,我也不知她在哪儿。但她人很机灵,武功不在我之下,我一死,她就会知道,她终究会找到我的。”

    利歌道:“我终究会把这刀亲手还给你,你快些回去睡下,参昂的药劲儿可不小。”

    扶黎眸中含笑,摇了摇头,如教书先生般说道:“你呀,将男女缠绵这事儿看得太重,其实这有什么?就像吃饭睡觉一样,饿了困了,就非得吃,非得睡。情爱也是如此,喜欢上了,对上眼了,就该睡在一起。放浪形骸,远比麻木不仁强得多啦。”

    利歌缓缓摇头,扶黎笑骂了他一声,开门出去了。

    利歌想起他的母亲利修衣,她也常常说出这叫人吃惊脸红的话来。

    她死在了利歌手里。

    .....

    翌日,众人步入山中洞窟,随参昂一路前往古墓最底层。

    途中所有玄机早被参昂破解,洞内的道路也被参昂摸清,是以途中顺畅,偶尔有化作尸妖的亡者来袭,都被众人轻易打发。

    参昂指着各处一闪闪青铜巨门说道:“这门中都是巨巫的记忆与思绪,越上层的越是粗浅,到了下方,则越来越深湛,直至全然无法理解。在迷宫里,巨巫的意志与物质能相互转化,委实奇妙绝伦。”

    木槿感慨:“像这样超乎道理的怪物,阴间仍有六个活着?”

    参昂说道:“那六个巨巫也已死去。他们无法活动,唯有思绪能飘出古墓,控制阴间之事。阴间的亡者称他们为‘死亡古神’,视其为洪水猛兽,若有人公然宣称信奉巨巫,定会遭受敌视。”

    利歌问道:“既然巨巫如此神通广大,为何不一举统治阴间?”

    参昂道:“这六大巨巫并非战友,彼此仇视,互相制衡,阴间才不至于被巨巫奴役。”

    利歌计算时辰,依稀走了整整一天,终于,他们已全然处在黑暗中,一扇扇青铜巨门悬浮在天上,隐藏在脚下。到了这里,他们仿佛走入毫无落脚处的暗夜里,全不知该走向何处。

    参昂道:“这里是古墓的万门殿,殿里是巨巫饲养的怪物异种,最好莫要打开,否则不易蒙混过关。走过此处,就到了这古墓可以抵达的最深处。”

    众人问道:“最深处下方还有密室么?”

    参昂现出惊惧之色,道:“那地方连巨巫都死死将其关上,可见巨巫也畏惧灵魂深处潜藏的事物。我无力打开,也不想打开。”

    众人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实不知该往哪儿迈步,若一不小心摔了下去,未必能够活命。

    参昂小心翼翼地念咒,众人知道在此施法,易惹来祸端,无不紧张防备,须臾间,咒声停止,黑暗中出现一座弯弯曲曲,金光灿灿的桥。

    参昂道:“还请诸位由此通过。”

    众人见这桥宽阔结实,踏上桥面,看不到尽头,遂快步朝前方行进。桥上似乎有大风,偶尔吹过后,众人身子一歪,留神稳住脚步。

    利歌走着走着,忽见桥上金光浮起,他往左侧一瞧,正是他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利歌自己坐在草地上吹着笛子,桃琴儿恢复成少女般的年纪,手持地仙派秘籍,在利歌耳边大声念诵。过了一会儿,利修衣拎着一个篮子,朝此走来,她笑眯眯地从篮子里取出热腾腾的家常菜,放在毯子上,喊道:“别玩了,快来吃饭!”

    随着喊叫声,更多的人出现在草地间,他的父亲严肃高大,但看见母亲时却露出爱慕的笑容。行海师父逍遥地坐在一旁,手拿酒壶,传授青虹派弟子深奥的功夫。另有一只美丽活泼的混沌鹿跑来跑去,对利歌很是亲热。

    还有一个俏丽的、略显阴沉的少女,躲在树后,偷偷摸摸地看着利歌,她看起来有些瘦,有些警惕,但利歌注意到了她,朝她微笑相邀,那少女渐渐摆脱了胆怯,朝利歌靠近。她正是幼年时的辛瑞。

    每一个人都很快乐,很幸福,很安宁,很健康。没有人落难,没有人失踪,没有人死去,没有人...变成尖牙鬼。

    利歌热泪盈眶,他忽然想道:“这一切都可以是真的,那是最美好的梦,而在古神的迷宫中,梦境可以变成现实。”

    他转过身,赶往那美梦所在。

四十一 陷入迷局中

    然而,利歌心生异样,一转眼,右侧也出现奇特景象。

    他见到自己穿一身白红铠甲,手持血剑,足踏巨龙,飞在霞光如血的天际。辛瑞在他身边,靠住他的肩,利歌搂着辛瑞的腰,神情志得意满,形貌威武无极。

    在天空之下,皆是离落国的土地,他征服了树海国,征服了露夏国,征服了东方全境,甚至征服了地母岛。李耳的头颅被利歌斩下,悬挂于腰间。圣莲女皇也成了他的阶下囚,连连磕头求饶。

    他已当世无敌,任何人也挡不住他,伤不了他,更无人敢违背他最轻微的命令。行海师父在利歌身边辅佐着他,甚至阴间与妖界也在利歌面前颤栗。天庭的三清承认利歌为天地之主,赋予他远胜灵阳仙的权威。

    再没有他实现不了的事,他甚至可以闯入阴间,找到自己死去的母亲。

    左侧的事虽然美好,但右边的美景也毫不逊色。无忧无虑的少年,与一统天下的君王,只要利歌愿意,他可择一实现。

    他打了个冷颤,收回了脚步,并不往左,也并不往右,并不向往光明,也并不追寻黑暗。正与邪、光与暗,生与死,善与恶,利歌的路并不在其中。他不能如孩童般软弱无力,也不能成为杀人如麻的霸主。

    他朝前踏出一步,随后第二步,第三步.....他越走越远,左右的梦境便越来越淡,直至被他远远甩在脑后。嗡地一声,他似从睡梦中惊想,前后张望,心头震惊:只见息思思席地而坐,似正运功入定,而扶黎、百鳄翁、木槿、翻云书生、潘郎等人分别走向左右,桥的两旁伸出分支,通往六只巨大的紫鹤,各个儿比常人大了百倍。紫鹤笑容狰狞,张开鹤嘴,等待众人自行入腹。

    利歌疾奔上前,运血佛经凌空一抓,血液喷射,变成血手形状,将众人一个个拉了回来。紫鹤发出愤怒的鸣叫,就此沉入黑暗。

    众人落回桥上,当即清醒,皆面无人色,仿佛大病初愈。扶黎重重呼气,道:“又是你救了我?”

    利歌点了点头,朝远方的参昂喊道:“为何不告诉我们幻觉之事?”

    参昂的声音自黑暗中传至:“平衡黑暗,善恶交错,不悔过去,不贪未来,诸位又替我解开了一大疑惑。”

    翻云书生道:“若你预先提醒咱们,咱们又何至于遇险?”

    参昂道:“若告知诸位,诸位有了防备,便非无心,一旦有了心机,这桥梁便永无止境,达不到彼岸。”

    百鳄翁骂道:“偏你这老混账这许多花样!我瞧你是存心想害死咱们!若非利歌聪明,咱们早没命了。”

    木槿低声道:“我不信这参昂老贼,咱们返回去,将他带上同行,若他不愿,就与他拼了!”

    利歌道:“不错,无论他将宝藏吹得如何如何,首要之事,是保住大伙儿性命。”

    息思思皱眉道:“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岂能半途而废?我不赞成先去找这老头,而当先走过这桥。”

    扶黎道:“小丫头,你当真糊涂。咱们先捉参昂,再回来过桥,也不惧参昂将咱们当做挡箭牌了。”

    息思思哼了一声,眼神不满。

    突然间,身后的桥咔嚓一声,迅速崩溃。众人惊呼道:“这老贼察觉到了!”

    息思思道:“只能朝前啦!”说话间匆匆飞奔,众人无法可想,唯有全力前进。后方的桥越破越快,变作碎末,坠入深渊之中,众人身法皆迅捷,但崩塌离他们一点点靠近。

    顷刻间,对岸已然可见。利歌飞身一跃,踏上实地,喊道:“都跳过来,我接着!”

    众人先后跃起,息思思轻功不在利歌之下,无需相助,已然站稳,翻云书生紧随其后,短了三尺,利歌伸手一拉,将他拉了上来。百鳄翁、扶黎、木槿也都被利歌、息思思以隔空掌力所救,唯独潘郎一脚踩空,哇哇大叫,摔入无底深处。

    利歌“啊”地一声,心中郁闷,他与这潘郎相处久了,友情虽并不如何坚实,但只觉此人心地不坏,不当就此惨死。

    扶黎搂住利歌,劝他道:“算了,这帐也要一并向参昂老贼清算!”

    百鳄翁瞪着利歌,道:“小国主,你将来要是想复国,老翁到你手下当官如何?”

    利歌忙道:“我哪敢还想复国之事?前辈乃世外高人,又如何能为我属下?”

    百鳄翁哈哈笑道:“你莫要自谦,我生平见过的少年君王,没一个及得上你半点。你小子为人处世,实实在在令人心折。老翁我虽一贯闲云野鹤,可若为你效力,我也不嫌麻烦。”

    木槿也道:“我久住阴影境地,绝足不去阳世,但国主只要一声令下,无论是去天涯海角,老儿我必竭力相助。”

    翻云书生点头笑道:“君子相交,只需只言片语。从今往后,国主之事,便是在下之事。”

    扶黎喜道:“小哥哥,你瞧,不止我瞧上你,他们也都瞧上你了呢。”

    利歌心中温暖,道:“诸位如此待我,我实是愧不敢当。”

    息思思叹道:“肉麻!肉麻!当真肉麻!你们先别忙着高兴,那参昂老儿还未放过咱们呢。”

    百鳄翁笑道:“思思丫头,你别吃醋,你将来要是遇上什么难事,老翁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息思思啐了一声,道:“你若说话不算话,我非打你耳刮子不可。”

    此刻,空中又响起参昂声音,他道:“诸位,这最后一关,就在此处了。”

    陡然间,一股大风吹至,这风当真猛烈,只怕足以翻山倒林,众人大骇,急运劲抵挡,但仍被卷上了天。

    利歌一路飘浮,偶尔见到同伴就在近处,想要去拉,却无能为力。过了片刻,他从半空坠落,站起之后,见周围是一丈高的小青铜门,近处共有三个。

    利歌抬头问道:“参昂!这是何物?”同时,他听见其余同伴也问:“这是什么东西?”“参昂,你又有何诡计?”他们似离得很远,可声音却清晰传来。此地高墙横列,又是一个繁复的迷宫。

    参昂道:“诸位到了此处,受巨巫疯念诅咒,以往所有武功招式业已失效,唯有学习这铜门后的法术后,道路自会出现。”

    利歌听翻云书生怒道:“我一辈子从未学过法术,仓促之间,又如何能够学会?”

    参昂道:“先前诸位遭遇的一切,正是迷宫的试炼。既然已活着抵达此处,此地法术并不难学。”

    扶黎大声质问道:“我学会了之后,又如何?”

    参昂道:“迷宫会自行令诸位两两相遇,遇上之后,两人当以所学法术性命相搏,胜者非但伤势痊愈,也能学会败者所有法术。最终,诸位之间将决出一人,学会这巨巫最终之法。”

    利歌打了个冷颤,说道:“你想让咱们自相残杀?休想得逞,我绝不会与他们动手!”

    参昂道:“两人相遇之后,若一个时辰之内未决出生死,两者皆无法活命。”

    扶黎喊道:“放屁!放屁!我死也不信!”她声音惊恐万分,仿佛正在哭泣似的。利歌明白她为何如此:她的噩梦成了现实,在此处,她迫不得已将与利歌死斗。

    参昂叹道:“诸位,这规矩非我所定,而是巨巫疯念诅咒所致。我纵想更改,也是无法。”

    木槿厉声道:“我们杀的只剩一人之后,你便会再杀了那人,夺取所有好处?”

    参昂道:“若一人练成这死亡巨巫所有奥秘,我亦绝非此人敌手。”

    百鳄翁怒道:“老子才不信你的邪!既然无好处,你为何陷害咱们?”

    参昂道:“鄙人风烛残年,命不久矣,唯一心愿,只在破解那奥秘,至于我本人收获如何,已不放在心上。”他说话声渐渐衰弱,直至被彻底隔绝。利歌见空中暗光扭转,嗡嗡作响,正是将他捕获过来的那个法术。

    他尝试运平剑诀,运血佛经,但每运行到关键之处,却功力溃散,脑中更是一团糊涂。

    他定了定神,再试了一会儿,发觉血魔的本能仍在,他仍能操控体内的血,以及流到外头的血。

    他的心沉了下去,好似坠入冰冷的湖中。他心想:“我当真要杀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

    利歌记起形骸曾讲过的故事,关于法祖理奥寻访四方,领悟法理的经历。这巨巫的邪法与理奥的旅途有些相似,但在旅途的最后,仍不免做出牺牲。

    理奥牺牲了自己性命,因而换取了奥秘。而在这里,他们要么牺牲自己,要么亲手杀了同伴。

    利歌回想参昂的每一句话,忽然发现有一处含混不清——他说若学会铜门中的法术,道路自会出现。但他并没说若不学那法术,究竟会怎样。

    参昂的本意是破解此处奥秘,此人心思缜密,应当设想的十分周到,不会留下漏洞。但他只说了习练法术的后果,但若不练,他却并未提半个字。参昂应当不是忘了,也应当无法撒谎。

    依常理而言,若不学法术,等若将性命交到旁人手中,任人宰割,每个人至少都会试上一试,学上一学。观此巨巫所留的规矩,似乎它死后仍盼着外来人能学会他心中知识,因而才以来者性命相逼。

    或许若一直不学,通路会一直闭死。他找不到旁人,旁人也找不到他。

    这么做全无意义,只是龟缩不出而已,但利歌却决定这么做。他知道杀戮有令人沉迷的魔力,而他绝不愿沉浸其中。

四十二 自称卑劣徒

    冷寂之中,利歌听到细小、诡谲的声音钻入心中。那声音劝道:“学我的法术,领悟我的秘密,如此你将无敌于天下,古往今来的死者,都将落入你掌控中。”

    利歌剧烈颤抖,似乎恶疾缠身一般,但他暂且抵御住了诱惑。

    蓦然间,他又听见凄惨的哭泣声、哀求声、悲鸣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那些声音正来自于扶黎,似乎她遇上了敌人,正被敌人残忍折磨着。

    她曾在利歌怀里,哭泣地恳求利歌杀她。利歌也曾许诺自己绝不会令她受伤。

    现在,她不会死在利歌手里了,但她将被别人杀害。对她而言,也许更愿意利歌亲自动手?

    利歌身子发寒,又一点点渗透入心里,那是恐惧与后悔,他用力呼吸,苦苦忍耐,可扶黎的声音一刻不停地传来。

    终于,他一跃而起,推开青铜门,焦急地看门内的法诀,那法诀似早就在等他,散发跃动的光芒。利歌只看一眼便已记住,随后又迅速领悟。

    那法术叫‘坟头垂泪’,乃是唤起阴间一死去的觉醒者,相助自己作战,至于那觉醒者是谁则无法预料,或许由死亡巨巫反复无常的心思决定。

    利歌又去看另一法术,叫做‘冥衣加身’,乃是召来一件披风,穿上之后,身子化作虚体,宛如幽灵、土地一般。

    他学会两法,再走入最后一扇青铜门中,其中法术名曰‘千里阴风’,乃是以呼风之咒伤人魂魄,被杀者立时化作怨灵,为施咒者所用。

    利歌闭上眼,脑中不停盘算着法术用途,顷刻间,他胸中剧痛,张开嘴来,一口血喷洒在地上。因他违逆此地巨巫的号令,似乎受到了惩罚。

    青铜门之外,忽而响起了轰隆声。利歌循声望去,息思思从迷宫的通路中现身。

    利歌知道会是她,除了她之外,利歌无法想象另一人来到自己面前。她一直隐瞒武功,隐瞒身份,但利歌瞧得出来,她的功力远胜过旁人,甚至在利歌之上。

    息思思哭哭啼啼地说道:“利哥哥,莫要杀我,我无意害你,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

    利歌冷冷说道:“姑娘何必惺惺作态?”

    息思思收起哭脸,妙目打量着利歌,说道:“你好生无情,连扶黎姐姐都不曾对我这般说话。”

    利歌已想到了答案,但仍问道:“扶黎人呢?”

    息思思叹道:“她不忍心杀我,心甘情愿的让我杀了。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会牢记他们一辈子。”

    利歌感到钻心的疼痛,他道:“你说谎,她早看出你阴险狡诈,绝不会毫无抵抗。”

    息思思蓦然笑了起来,道:“你对她看得真准,不过实情如何,你可以自己问她。”

    她吹了声哨子,从迷宫通道里又走出四人,正是扶黎、百鳄翁、木槿、翻云书生。他们都已经死了,成了尸妖模样。

    利歌看着扶黎,她原先的丽色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枯萎、凋零、苍老、丑陋。她那双动人的眼中,此刻唯有一片惨白。

    他摸出那柄刻花小刀,低下头,默默为她哀悼。

    息思思笑道:“这是我新学的死灵之法,还挺好用的,能将亡者化作尸妖,任我奴役。他们死后比生前更厉害啦。”她朝扶黎打了个手势,道:“告诉你这位心上人,你是如何死的?”

    扶黎说道:“我...在主人面前....自尽。”她此刻声音嘶哑难听,犹如乌鸦的鸣叫。

    息思思又对旁人道:“你们呢?”

    百鳄翁、木槿、翻云书生道:“我们为主人,自戕而亡。”

    息思思笑容欢畅极了,她道:“是啊,你看大伙儿对我多好。我就像他们的小妹妹,他们就像是我的哥哥姐姐。做哥哥姐姐的,自然要让着小妹,保护小妹啦。利哥哥,你认为呢?”

    利歌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道:“你这迷魂咒对我无效。”

    息思思脸上变色,道:“你怎地知道?为何你....你...能...”

    利歌说道:“你头一次递给我那水壶时,便已试图迷惑我,你的法术很隐蔽巧妙,潜移默化地蛊惑人心,我也是直到不久前才真正确信,但那时,我不知该如何拯救扶黎他们,更未料到会与大伙儿分开。”

    息思思又恢复笑颜,仍是胸有成竹之色,道:“你装作中了我的法术?你怎知被我迷魂时的迹象?”

    利歌道:“血佛经中也有类似之法,两者大同小异。”

    息思思叹了口气,道:“可已然晚啦,原本或许你是个棘手的敌人,但如此局势,你还是莫要抵抗为妙,我是为了你好,因为我学的妖法可残忍得紧。”

    她朝扶黎一指,扶黎顺从地走上前来,息思思笑道:“杀了你之后,我便能将此地法诀融会贯通。多谢你啦,利哥哥,你模样当真俊俏,我将你变作尸妖之后,当会令你与现在一般好看。”

    利歌道:“鹿死谁手,尚无定论。”

    息思思故作惊讶,道:“你怎地...不领情?我让你的相好来杀你,你难道仍不满足?是了,你想死在我手上,对不对?原来你终究还是喜欢年轻美貌的。”

    利歌问道:“你到底是谁?”

    息思思抬起脑袋,想了想,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也不必怕那老儿知道,我本叫做慧彼明。”

    利歌道:“夙夜派慧彼明?拜登大帝对你可赞不绝口。”

    息思思扑哧一笑,弯腰笑了好一会儿,道:“你可真过奖啦,他恨不得捉到我的把柄,找到些借口,好亲手杀了我。唉,此人绝顶聪明,极不好惹,我若非借助主人权威,早死在他手上了。我想要自保,故而只能多想些机灵的巧计。”

    利歌又问:“你如何瞒过参昂?”

    息思思道:“这有何难?我知道参昂老仙在遗愿古墓里折腾,又碰巧知道他盯上了息思思。我便宰了真正的息思思,化妆为她的模样,任凭参昂化身将我捉来。我这变身之法很是麻烦,终究要变得与真的息思思一模一样,甚至封印了生平所学的法术,只留下符华法,不过总算值得。这老小子深陷绝境,好骗的很。”

    利歌摇头道:“你可曾想过,或许你并未骗过他,他只求解开死神之谜,不管你是真是假,多半于此有缘。”

    息思思撅着小嘴,道:“是啊,现在也无关紧要了。我杀了你之后,尽得真传,连拜登也须得对我毕恭毕敬的。好啦,好啦,俏哥哥,你陪我聊了这许久,是该到时候上路啦。”

    她指向利歌,道:“你们四个,将他杀了!”说罢感应脉象,施展妖法,利歌脚下出现黑色流沙,他身子一沉,陷入其中,一时无法挣脱。

    利歌答道:“你们四个,将她杀了。”

    息思思见他死到临头仍这般嘴硬,不禁莞尔,笑道:“嫌死得太痛快么?”突然间,四个尸妖身上红光闪烁,双目如血,扶黎一招柔掌,击中息思思胸口,息思思身子一晃,惨叫一声,唇边鲜血淋漓。百鳄翁、木槿拳脚齐飞,断骨声中,息思思娇小的身子远远飞出。翻云书生倏然绕至,再一剑刺穿息思思腹部。息思思痛的直冒冷汗,喊道:“散!”四个尸妖身躯摇晃,消失无踪。

    息思思忍住痛,一抬头,见利歌已在她身前。息思思惊骇得魂飞魄散,大喝一声,口中喷出黑雾,但霎时又闭上了嘴,用自己双手捂住口鼻,她无法呼吸,双眼瞪得几乎脱框而出,急忙朝后跃开,这么一动,伤口血流如注。

    她感到身子不听使唤,经脉似被绳索操控着,身不由己。她咬牙切齿,鼓足全身龙火,将双手挪开,一口血重重吐出,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你学的法术?”

    利歌道:“你递给我水壶时,我在水里动了手脚,将我的血滴了六滴,混在水中。我的血能变得无色无味,喝下我血之人,容易受我掌控,哪怕变作尸妖,只要尸体内血液残留,也是一样。”

    息思思回思当时细节,果然如此,怒道:“你这卑鄙小人,你原来早想着对付我们了?”

    利歌眼中闪过自责,他道:“我并无害人之意,但总想着防范于未然。我本以为直到最后也不会用上那血滴,若我早些动用,他们...也不会死。”

    正因为他未能忍心操纵扶黎心神,才让她死的不明不白。利歌仍无法摆脱软弱,或许正因为他体内那撕裂的魔犬作祟,反而令他更向往崇高与侠道。

    因此他手软了。

    息思思试着施法,但法术新近才学会,又受利歌血液所扰,无法凝聚精神。她虽能行动,可又似被点了几处要穴般,总是极为不便。

    她心慌意乱,回身朝迷宫的通路处逃跑,利歌呼唤阴风,速度剧增,登时追上了息思思,追上了慧彼明。

    慧彼明惊恐望来,嘴唇张开,似要求情,她显得异常娇弱,楚楚可怜,单看她的外表,简直令人无法相信会有人起意加害她,更无法想象她会残忍杀害同伴。

    利歌手中血光一闪,她的脑袋飞上了天,那尸首扑倒在地,流出腥臭的血来。刹那间,她所学的妖法有如洪流般冲破了利歌心防,充斥胸中。

    利歌想起了扶黎,垂着头,悲恸不已,心中充满悔恨,他依稀觉得自己踩着她的尸体,所有人的尸体,一步步走向了胜利。

    慧彼明说的很对,利歌确是个卑鄙之徒。

四十三 命中有富贵

    正出神,慧彼明尸体焚烧起来,一道耀眼光芒之后,炸成肉末。

    利歌心想:“这是何道理?”

    他想不通,也不再为此费心。而这遗愿古墓对他已再无奥秘可言。他转动心思,迷宫中开辟出道路,利歌走向出口。迷宫中的诸般异象似认出了他,他一靠近,异象便自行消失。

    参昂不知何时出现在利歌身边,沉默中,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利歌问道:“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

    参昂道:“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利歌问道:“你早知慧彼明混在人群里?你也知道这最终的考验会让咱们自相残杀?你对这死亡巨巫的奥秘也并非一无所知?”

    参昂道:“先离开此处,那之后,老夫知无不言。”

    他们回到参昂的陵墓中,利歌见潘郎仰天躺倒,睡得十分舒坦。他苦笑道:“若摔入那深渊,反而不会死?”

    参昂道:“不错,有时半途而废,远胜于一错到底。”

    他又道:“那慧彼明施展凤凰涅槃的道法,从此地逃脱,并未真正死去。你已得这迷宫真传,自不必怕她,但还是小心为妙。”

    利歌道:“原来如此,我便觉得她死状奇特。”他看参昂一眼,只觉他老得厉害。原本他也已老迈至极,但此刻更是肌肤龟裂,双眼几乎睁不开了。

    他问道:“你怎么了?”

    参昂叹道:“关于我修炼出错之事,我并未实言相告。”

    利歌心中一凛,顿生灵感,莫名间知道了真相,脱口喊道:“你....已然死了?”

    参昂道:“我死去已久,用死亡巨巫的法术吊住一口真气,才能等来传人。”

    利歌道:“这一切....这许多人,都是为了找寻你的传人?你从头到尾,根本并未被困?并未失控?”

    参昂道:“我钻研死亡巨巫的学问,命运早已注定,不是化作尸妖,便是化为虚无。我不甘心这成果就此失传,唯有出此下策。此法纵然繁复,却消去了死亡巨巫的怨念,你学了之后,亦不会有害。”

    利歌忍不住问道:“所以扶黎她们必须死?她们是我练成这法诀的祭品?”

    参昂惨然笑道:“此乃妖法的绝学,若无牺牲,如何能练成?而你的资质千年唯一,我能等来你,也是天大的幸运。”

    利歌问道:“前辈,你与钟鸣法王一开始便商量好了?”

    参昂道:“是他告知我你的事,也告知我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没有看错人,若不是你,所有人无法走到最后一步。”

    利歌道:“息思思...不,慧彼明为何不可?”

    参昂道:“她以法术暂且令自己丧失施法之能,但其实这伪装如何能瞒得过死亡巨巫?若她脑中道法与妖法互相充斥,立时会将她变为尸妖。这位姑娘自诩聪明过人,但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可以说救了她一条性命。”

    利歌喃喃道:“但这牺牲太残忍,扶黎、百鳄翁他们....对我都很好。”他无意间碰上了衣衫中的小刀刀尖,掌心刺痛,心中迷茫。

    参昂道:“他们并非死于你之手,而是你救了他们,令他们真正湮灭,而非沦为疯狂痛苦的尸妖。你不必为此自责。”

    利歌稍稍好过了些,他暗想:“参昂他实可算作我另一位师父。他手段无情,但对我却有恩义。”想着想着,心头一团乱麻,实不知该是感激还是憎恶。

    参昂道:“很久很久以前,有数位前辈高人来到阴间,他们大多是灵阳仙中大有来头的人物。其中有一人,更是万法之祖,人称‘法祖理奥’。这位法祖为了找回她失去的情郎,穷尽了道法、仙法、佛法,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唯有寻求妖法之力。彼时,此地并非迷宫,但仍极为混乱,她来到这座古墓深处,唤醒了这死亡巨巫的残魄,从这里,她将妖法传往了人间。”

    利歌奇道:“想不到这位法祖竟也是妖法之祖?”

    参昂点了点头,又道:“然而,这遗愿迷宫只是理奥阴间途中一处中点。与她随行者中,有一位灵阳仙,叫做伍斧。理奥是众人的领袖人物,可这位伍斧却是引路之人。他们在迷宫中辗转跋涉了数十年,唤醒了一个又一个巨巫坟墓。如今支撑阴间的六大巨巫,也正是因他们而复苏。巨巫醒后,混乱才有了形状,成了无尽的迷宫。”

    利歌见参昂笑容诡异,问道:“一切都是....巨巫的阴谋?是这伍斧的阴谋?”

    参昂叹道:“我将自己奉献给湮灭,比任何人都接近虚无,这才能窥见死亡巨巫的智慧。此地的巨巫认为,那伍斧早已被一位名叫刑天的巨巫所操纵。而他以妖法奥秘为借口,鼓动理奥来此,借助灵阳仙无上的神通,才能顺利释放这六大巨巫。因为古往今来,妖法一直在世间最偏僻、最荒蛮之处传播,源源不绝,生生不息,汇聚成信仰,灌溉着这些阴间巨巫枯萎的灵魂。”

    利歌闭上眼,隐约感到死亡巨巫的思绪流过脑海,但在疯念的海洋中,他只敢遥望,不敢深入,否则他将无法返回。与参昂相比,自己的造诣还远远不够。

    参昂道:“你明白自己的宿命么?”

    利歌道:“不明白,宿命是不断变化的。”

    参昂笑道:“但最终的宿命始终不变,你前世种下的因,此世便会结果,继续编织你的命运。”

    利歌低头不语。

    参昂又说道:“你的名字叫血盲。”

    他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但这句话却宛如惊雷。利歌“啊”地一声,道:“你知道我的事?知道这其中的因果么?”

    参昂道:“撕裂血魔法,或者说血佛经,正是从这遗愿迷宫流传出去。你的归来,正是你宿命的一部分。或许你原本就该是这遗愿迷宫的主人。我在等的人就是你。”

    他伸出鸡爪般消瘦的手,慌忙中,利歌握住参昂手掌,参昂道:“我将所知的一切都传给你,你无需搜寻死亡巨巫的记忆,那太过危险,我实不知血佛经第十层境界将会怎样。但此处有拜登梦寐以求的法术,有了这法术,拜登必将重用你,信赖你,他别无选择。”

    刹那间,利歌如遭雷击,一个深邃、惊人的妖法在他脑中成形。利歌嘴唇惨白,眼睁睁看着参昂变作一片片黑色的灰尘。正是这法术维系着参昂的性命,如今他却义无反顾的全赋予了利歌。

    利歌体会着这法术,心中震撼,他明白拜登为何会如此渴望此术,有了此术,拜登将挣脱一切束缚,他将不可阻挡。

    等他回过神,参昂已经不见了。唯有利歌掌中的些许烟尘,证明这位法宗曾经存在过。

    利歌心中抑郁,想要大哭一场,但又好似忘了哭泣的滋味。他想为参昂找一处坟墓,埋藏他的骨灰,可上下走了一圈,始终拿不定主意。顷刻间,他终于恍然大悟,走到悬崖边上,将参昂的骨灰洒向下方,随后,他跪倒在地,朝参昂长拜不起。

    身后吧嗒吧嗒,有人踉踉跄跄地走来,又听潘郎喊道:“咦?利歌国主!其他人呢?我记得我....摔下去了。”

    利歌起身面对着他,道:“他们都离去了。”

    潘郎登时抱怨道:“什么?这群泥腿子,当真毫无义气。难道下头的宝贝都被他们分了?我摔得这般惨,怎么也得分上一份,你们可不能不讲道理,对不对?”

    利歌眼前浮现出扶黎的音容笑貌,甚至丑陋的百鳄翁、阴鸷的木槿、狡黠的翻云书生,在回忆中都显得和蔼可亲,惹人怀念。他道:“你还活着,应当知足了。”

    潘郎道:“知足什么?我被捉到此处,吃了这许多苦....咦,你怎地眼红了?莫非你...哭了?”

    利歌原以为自己不再会哭泣,听到此言,心里放心了些。

    他道:“是此地的风沙。”

    潘郎困惑不解,挠头想了一会儿,道:“是了!准是他们连你也骗了!将你那一份卷走,是不是!”

    利歌无奈笑道:“算是吧。”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想要见辛瑞,见师父,见义兄,见父亲,见他们好好活着。

    潘郎大咧咧地说道:“利歌国主,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钱乃身外之物,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有何可惜?你虽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哭起来也不惹人厌烦,但也不能说哭就哭,否则我可有些瞧不起你了。”

    利歌听他前后矛盾,之前还为失落财宝而动怒,现在却一本正经地劝起自己,不禁莞尔,点头道:“兄台所言极是。”

    潘郎摆手道:“咱们俩最早遇上,现在又只剩咱俩,正该同心同德才是。你我一同去找那参昂老仙,怎么着也得捞点好处才是。”

    利歌道:“他也走了。”

    潘郎大怒,道:“好个吝啬老鬼!也好,咱们就把这古墓翻个底朝天,瞧瞧他心疼不心疼!”

    这百里方圆的迷宫已尽在利歌掌握,利歌施了个法术,潘郎一转身,踢中一个宝箱,惨叫声中,摔得鼻青脸肿。他骂骂咧咧地坐起来,道:“哪儿来的臭石头?”待看清那宝箱模样,登时双眼发直。

    利歌奇道:“怪了,这是什么?”

    潘郎道:“我也不知道!”急不可耐地一推箱盖,霎时金玉之光倾泻而出。潘郎欢呼一声,双手伸入珠宝之中,抓起一把,左瞧右瞧,笑得合不拢嘴。

四十四 权倾亡者朝

    过了半晌,潘郎强作镇定,道:“本门法宝无数,我也不怎地在乎这些玩意儿,见者有份,不过我是先瞧见的,不如你四我六,分了如何?”

    利歌暗想:“这些宝物,回到阳间后不过是废铜烂铁,又有何用?”摇头叹道:“你若想要便拿去好了,我保住性命,便已然心满意足。”

    潘郎心中大喜,表面上却假意客气几句,忽然间,空中黑线万千,朝潘郎涌来。潘郎哇哇大叫,抱起宝物,想要逃走,却已然不及。倏然间,他被包裹住,就此没了影。

    利歌心知他已被送回参昂仙居中,那地方并不危险,却不知他是否能与同伴重逢,事已至此,利歌已管不了这许多。

    .....

    他离开迷宫,由出口回到金刚狮子城,忽见一辆亡灵马车停在路旁,驾车者正是送他前来的亡灵,便朝那儿走去。亡灵见到利歌,惊喜之余,问道:“事办的如何了?”

    利歌反问道:“阁下在此等我已有多久?”

    亡灵挠头道:“好似三、四天了。”

    利歌心想:“竟只有短短几天?我还以为最少已过了十天,迷宫之中,真是度日如年。”点头道:“劳烦阁下带我去见拜登大帝。”

    亡灵笑道:“大帝说了,若是旁人,他多半无暇会见,但若是你返回,那是无论如何都要见的。”

    利歌答曰:“大帝竟对我如此器重?”

    亡灵道:“是啊,国主运气真好。”听闻此言,利歌心中暗暗郁闷。

    马车启程,一路飞驰,回到城门之内,不久临近黑手城堡,忽听辛瑞喊道:“啊!快看!是利歌!”

    利歌从未觉得她声音如此好听,他跃下马车,见辛瑞倩影飞奔而来。她与利歌四目相对,刹那间有些羞涩,脚步缓下,想要先握住利歌的手,但利歌一个前冲,将辛瑞搂在怀里。辛瑞登时满脸通红,心花怒放,笑道:“我....我们都很担心你,在这儿等了好几天啦。”

    利歌轻声道:“你待我如此,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辛瑞心中柔情无限,嗯了一声,道:“我...只要你平安。”

    利歌又见形骸、澎鱼龙、水马牛等人走向自己,于是放脱了辛瑞,道:“师父,大哥,舵主。”

    澎鱼龙喊道:“义弟,你可把大伙儿急坏了!”

    形骸问道:“怎地去了这么久?”

    水马牛低声道:“咱们以为你遇上了不测,若你再晚回来片刻,辛瑞姑娘只怕要杀入城堡,质问大帝了。”

    利歌看着他们每个人,念及死在迷宫中的朋友,心想:“就算我性命不在,沦为恶魔,也要保护他们每一个人。”想到此处,他欣慰一笑,道:“我好的很,目下正要向拜登大帝复命。”

    辛瑞道:“咱们一起去,他若再派你做危险差事,咱们决不能答应。”

    突然间,又有一人从天而降,此人穿着一身铁块成圈、棱角锐利的铠甲,遍体血红,形貌凶悍已极,面貌难辨,此人也算高大,但并非是那狱万。形骸见此人身法高明,将利歌、辛瑞拦在身后,挡住此人去路,道:“阁下找我们何事?”

    铁铠汉子面向利歌,缓缓答道:“大帝正在等你。”

    利歌听出此人声音,道:“钟鸣护法?”

    水马牛倒吸一口冷气,道:“冥灯护法王钟鸣?”腰不自觉地向前弯了三分。

    澎鱼龙道:“就算你是冥灯护法,穿成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又这般一惊一乍地出现,老子险些忍不住动手。”

    水马牛骇然道:“澎兄,你怎地这般和法王说话?”

    钟鸣哼了一声,竟并不多言,转身走向城堡,水马牛大惑不解:“听说大帝麾下法王各个儿脾气暴躁,此人涵养却远胜旁人。”

    众人步入城堡正厅,恰逢早朝,偌大宫殿中,满朝皆是亡者,各个儿面色阴沉,说话声宛如哀乐。形骸见两旁站着数个高大威猛的“鬼侍卫”,周身燃烧鬼火,他们生前当是龙火贵族。

    形骸心想:“不知阴间有无死去的灵阳仙、月舞者、迷雾师?这三者数目不多,只怕不可如龙火贵族般弥留不散。”

    拜登坐在高阶王座上,俯视群臣,他道:“利歌国主,你回来了?参昂老仙呢?”

    利歌单膝跪在拜登阶下,道:“参昂老仙已然湮灭。”湮灭对阴间亡者而言,乃是最终的下场。湮灭之后,便再也不存在于两世,亦无**回。

    拜登双目牢牢盯着利歌,道:“发生了何事?”

    利歌看了钟鸣法王一眼,心想:“此人到底听命于拜登,还是私自瞒着他与参昂联手?”他并无依据,却觉得应当是后者。想到此处,他朗声说道:“参昂仙居之下,通往遗愿迷宫,参昂研习迷宫之秘,遭遇反噬,因而遇害。”

    拜登面现怒容,但这表情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道:“我容他多年,他却如此回报我的信任支持?你进入阴间迷宫中了?”他语气仍毫无波动,但朝中群鬼知道他手段,皆瑟瑟发抖,颤栗不已。

    利歌道:“是。”

    拜登又道:“我听钟鸣说,他中了迷宫诅咒,被困在里头,是你与另外多人将他救出。其余人呢?”

    利歌答道:“也都已湮灭。”

    拜登沉吟片刻,道:“是谁动的手?”

    利歌说道:“那凶手大帝曾对我提起过,乃是夙夜派的慧彼明。”

    拜登问:“是她?这狐狸诡计多端,只怕是想夺取参昂成果,她现在何处?”

    利歌答道:“她被我重创,施展凤凰涅槃之法逃脱。”

    拜登哈哈一笑,道:“干得好!”他这一笑,其余亡者如蒙大赦,也都长吁一口气,彼此相望笑道:“好,国主果然好本领。”

    形骸暗觉滑稽,心想:“看来揣摩圣意乃人之天性,死而不改,这群鬼与龙国大臣一般德行。”

    拜登站起身,走向利歌,双手按在他肩上,却不用半分力气,他郑重问道:“参昂已死,其余被试炼者也已无存,迷宫的奥秘何在?”

    利歌看着拜登惨白的眼睛,那眼中深邃难测,仿佛空无一物。他说道:“全在我心中。”

    拜登手捏紧了一些,利歌心知他若要杀自己,连形骸与钟鸣都无法相救。他又察觉到钟鸣无动于衷,而形骸却已随时准备出手。

    利歌并不畏惧,低头静静等待。过了一瞬间,拜登的手放开了利歌,反而将他扶起。他朗声笑道:“你现在是遗愿迷宫的主人了?”

    利歌道:“在下才疏学浅,此身份得来侥幸。”

    拜登摇头道:“即使是侥幸,但参昂所有的一切都已归你所有。他是我手下重臣,亦是亡灵大使,他的权势地位,自然该由你继任。”

    群臣耸动,有鬼露出嫉恨之情,有鬼则眼珠乱转,盘算计策,另有鬼则忙不迭巴结道:“恭喜国主。”

    利歌忙道:“在下何德何能....”

    拜登微笑道:“我心意已决,你不可推辞。莫非你嫌这职位太低,不屑一顾么?那我可赐你为冥灯护法王。”

    这冥灯护法王在拜登朝中地位尊崇无比,仅次于拜登一人,群鬼大声惊呼,相顾失色,这般大呼小叫在阳间算得十分无礼,有失矜持,但对阴间亡灵而言却是再寻常不过。

    利歌抬起头,答道:“大帝如此器重在下,令在下好生惶恐。但在下初来此处,无名无功,岂敢窃居高位?”

    拜登道:“你在迷宫中学会了法术,那法术便是你的功劳。你告诉我,那法术有何用?”

    利歌迟疑片刻,道:“法术名曰‘尸魃阵’,若运用此法,能在阳间制造方圆百里的阴影境地,阴间生灵可自由进出其中,再不受限。”

    形骸、辛瑞大惊失色,重复道:“尸魃阵?”

    拜登说道:“能持续多久?”

    利歌说道:“只要施术者不死,便能一直持续下去。”

    拜登又问道:“其中死灵真气程度如何?”

    利歌说道:“与迷宫无异,活人在其中难以生存,死者却能如鱼得水。”

    满朝文武登时炸开了锅,他们心知若果然如利歌所言,拜登在阴间驻守的大军便能自由来到阳世,而金刚狮子城所在的漆黑骨地受巨巫诅咒,拜登不得离开,也不得返回阴间,利歌这召唤阴影境地之法,或许正是拜登摆脱桎梏的关键所在。

    拜登重重说道:“只要你替我施展此法,便是天大的功劳,在我城中,除了我这帝位,其余任何职权皆任你挑选。”

    形骸心中忌惮:“观阴间的魔物鬼怪、亡灵冤魂,其危害绝不在妖界之下。若利歌当真为拜登施展尸魃阵,定会酿成大祸。”

    利歌再一次注视拜登双眼,说道:“只要大帝允我一事,我不求任何官职,也会替大帝施展此法。”

    拜登点头道:“你说吧,什么事?”

    利歌说道:“唯有当妖界的群妖入侵凡间时,我才会替大帝召唤尸魃阵。而借助这尸魃阵,大帝的兵马只能用来与群妖为敌,更不可加害任何凡人。”

    拜登脸上全无表情,他道:“合你我之力,便是龙国也未必能挡得住我帝国雄兵。你难道不想重登离落国国主之位?难道不想一举征服树海国,乃至东方全境?我本已是阴间一代雄主,你也可以成为当世无敌的霸王。”

    利歌摇头道:“我唯有这一个要求,也唯有这一个心愿。若大帝不允,在下誓死不用此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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