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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五 少女血腥气

    广阔空地上,摆满骨灰盒、骨灰龛,环绕着一处十丈径长的大篝火。火焰燃起,似与阴影争斗似的,径直烧上了天,由于木柴堆的太高,风一吹,这火堆摇摇欲坠,在黑夜里犹如垂死的巨人,连站都站不稳了。在骨灰圈子之外,站着成千上万的亡灵,仍不断有人走出鬼群,将装骨灰的器皿放在火堆之外。

    这是骨灰节,金刚狮子城中极为重大的节日。城中亡魂,若有骨灰者,可见骨灰带到这火葬堆旁,让这‘神圣’的火触碰骨灰。而亡魂借此祈祷,上界还活着的亲友在梦中便能见到死者,聆听他们的倾诉,依照乞求,烧给亡者器物,让他们在阴间的日子有所起色。

    利歌静静看着,形骸也静静看着。看着骨灰被风吹起,飞往圣火中;看着圣火飘忽不定,与黑夜抗争;看着亡魂虔诚的祷告,令火焰愈发明亮;看着火光投下的阴影,如黑手般轻触每一个人。

    形骸道:“听水马牛说,活人若吸入这骨灰,心肺腐烂,不久便会病亡。”

    利歌道:“那师父为何还留在这儿?”

    形骸道:“其实有些事,师父一直未对你说。有时我算不得活人,而是个活尸。”

    利歌道:“我成了迷宫主人后,其实也并非完全活着。”有时,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有时,又觉得自己成了囚犯。正如拜登无法返回阴间,利歌想要还阳也不容易。

    形骸指着群鬼,道:“这是高兴的节日,你怎地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徒儿,你虽有成长,但心智尚稚嫩了些。”

    利歌瞪着他,心中嘀咕:“不是师父你先说自己半死不活的么?而且这节日也不能算得欢庆。”

    形骸道:“我总不明白,他们这些骨灰器具是哪儿来的?莫非是在集市中购得?里头盛放的是旁人的骨灰?”

    利歌道:“这骨灰确实是假的,但仍属于每个亡灵自己。若非如此,火葬堆无法将他们的心愿传给生者。”

    形骸道:“你这话更令人不解,为何是假的,又属于自身?那不就是真的了?”

    利歌回答:“他们死后,若亲友烧了他们尸首,隆重安放骨灰于墓穴中,死者在阴间‘醒来’时,同时也会有自己的骨灰。这骨灰实则是阳间骨灰的投影。”

    形骸道:“难怪了,这些骨灰即使在此处被烧,不久又会重现于亡者身边了?”

    利歌点头道:“只要那阳世的骨灰盒仍完好无损,这些骨灰影子便无惧损毁。”

    形骸若有所思,道:“每一个亡魂,就像这骨灰一样。他们在阳间留有重要的事物,才能存于阴间,若阳间那事物不在了,他们便会进入轮回。”

    或许活人的思念是阴间亡魂存活的原因之一,换句话说,亡灵与神灵相似,也需倚仗人的信仰。即使那些穷困潦倒、形单影只的亡灵,只怕也被人牵挂着。

    利歌笑道:“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正如师父所言。”

    形骸道:“那是,为师何等渊博,极少犯错。”他们继续观望,看众鬼来来往往,看灰尘浮上天际。

    形骸叹道:“结果拜登并未答应你。”

    利歌道:“但他也并未不答应。”

    当时在朝廷上,拜登听了利歌请求,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随后封利歌为冥灯护法王,利歌无法再行推辞。

    有的鬼认为这是拜登器重利歌的明证,毕竟他默许了利歌的要求。有的鬼则认为拜登拒绝了利歌,再用高官厚禄笼络他。

    形骸道:“你想借助阴间的力量,对抗妖界,但拜登并非傻子,没好处的事,他多半不肯做。更何况他包藏祸心,也有意征服阳世。”

    利歌点头道:“据传,他的主人笑屠之所以将他困在阳世,正是想命他一心一意在此散布死亡与阴影。当然这只是谣传,最多不过是猜测。但是敌人的敌人,便不是我们的敌人了。”

    形骸推出手掌,驱散靠近的浮灰,他道:“只是青阳教与圣莲女皇,未必知道有拜登这么一号人物,遑论与他为敌。”

    利歌喃喃道:“是啊,这该如何是好?”

    形骸了解利歌,他看利歌的目光,虽然难以捉摸,但却感到他已有了对策似的。

    形骸道:“以巨巫龙蜒的智慧,他不可能不知道阴间的存在。阴间的巨巫,也应当对龙蜒有所了解。我对你说过太古之事么?”

    利歌道:“没有,是怎样的?”

    形骸开始讲述。他告诉利歌刑天等八位巨巫创造了众神,又赐予众神智慧,创造了灵阳仙为首的觉醒者,随后,八位巨巫与凡人联手,与昔日同胞进行千年战争之事。

    利歌听着听着,脑中灵感浮现,死亡巨巫那杂乱的记忆起了波澜,他很快便记起了其中的概况。

    形骸道:“但在那之后,这八位巨巫中的六位与凡人、仙神再起纷争,他们相继战死,成了阴间的亡神。”

    利歌问道:“剩余两位巨巫呢?”

    形骸道:“其中一位,叫做女娲,她便是凡人口中的地母,也是亿万龙脉的源头,听说在天庭,每到天结时,诸神便会为她祈福。而另外一位,却不知下落,多半也被诸神摧毁了吧。”

    利歌想了想,道:“师父言下之意:龙蜒与亡神有仇,彼此定然怀有敌意?”

    形骸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更何况那敌人是一统妖界、阴险霸道的龙蜒?”

    利歌答道:“但碰巧凡人既是亡神的敌人,也是龙蜒的敌人。”

    形骸苦笑道:“而且凡人之中,也有不少是龙蜒的爪牙。这里头可就更乱了。”

    利歌沉思道:“我总觉得龙蜒未必比亡神更糟,亡神比之龙蜒,则是更大的灾祸。”

    形骸道:“何以见得?”

    利歌道:“你见过拜登,以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形骸道:“这还用问:征服树海国、离落国,解除诅咒,随后回归阴间,继续当他的皇帝。”

    利歌摇头道:“他是亡者的皇帝,并非生者的皇帝。若真如他所愿,他会令阴影境地蔓延至世间各处,直至生者全数沦为亡者。”

    形骸叹了口气,道:“这未必比被妖魔奴役更好,却也未必更差。”

    利歌道:“也是,所以非但要阻止龙蜒,也要阻止阴间的亡神才是。”

    广场中的火焰持续高涨,很快便成了一棵照亮天地的火树,骨灰成了点点火星,绕着火树飞舞。形骸不禁想道:“那火树就是巨巫,火星便是诸神,便是觉醒者,骨灰借火树焚烧,当火树熄灭,骨灰将不再明亮,依然是不起眼的死灰。”

    利歌忽然又说起了法祖理奥追寻妖法的故事,形骸想起那为爱痴狂的费兰曲,为她暗暗惋惜——即使她真的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将唤醒死亡巨巫,她也一定会去这么做,就像刑天一样,因为天性使然,他们的固执几乎不可逆转。

    他听利歌说道:“引领理奥的,是一位叫伍斧的灵阳仙,参昂猜测:他或许被一位巨巫刑天的梦境迷惑....”

    形骸身子微颤,他道:“叫伍斧的灵阳仙?”

    利歌答道:“是啊,师父,你听说过此人?”

    形骸陷入沉默,利歌见他不说,也闭口不言,不愿打扰形骸思绪。

    形骸心想:“这伍斧是灵阳仙?又为何会转世为盗火徒?又怎会在后世与风呢喃,梦儿牵扯起来?他是死亡巨巫苏醒的推动者,又能找到盘古之心。他当真是我的前世?在前世,当他身为灵阳仙时,便已经是骸骨神的化身了?那他与梦儿在一起的时候呢?听骸骨神的语气,似乎他并不认得身为盗火徒的伍斧,对于此事,他没必要对我说谎。”

    伍斧究竟是什么人?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一切都是刑天指使他做的么?还是他另有所图?

    刑天还有许多事瞒着我。

    此时,所有骨灰器皿皆已粉碎,骨灰浮在空中,成了火云,广场上光暗交替,景象说不出的古怪,道不明的美丽,蓦然间,众亡者结束祈祷,成双成对地冲往篝火旁,双手紧握在一块儿,跳起纵情欢快的舞。亡者的舞姿夸张猛烈,轻柔之中,似有充满力量。男亡者拥着女亡者,急速旋转,螺旋向上升起。似乎在这一刻,他们恢复了生者的活力,体会到那些业已逝去,无法挽回的热情。

    形骸哈哈笑道:“在阳世时,何曾想过阴间会这等热闹。”

    数对亡灵舞蹈着掠过他们头顶,朝两人怒目而视,叱道:“在骨灰火葬大典上,来者皆需跳舞,否则大伙儿先前的祈祷便无效了。”

    形骸吃了一惊,道:“竟有这等事?”

    一亡灵道:“废话!你不知规矩,竟敢闯到此处来?”看看形骸,再看看利歌,又森然道:“此外另有一规矩,不许男子与男子对跳,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奇耻大辱,要绑在篝火上烧死。”

    形骸脸上变色,环顾四周,哪找得到空闲的女亡灵?

    利歌忽然道:“师父,你的木面罩呢?”

    形骸一愣,道:“不知怎地,已经破损,无法再用了。”

    利歌想了想,露出顽皮的笑容,他道:“师父,血佛经的一大妙用——小阴阳自化功,还请指教。”

    说话间,利歌注意到利歌身材变得矮小了些,脸部轮廓更为消瘦,由阳刚变为阴柔,眉宇眼眸更为精致,睫毛长了些许,双眸如碧蓝的湖水,水光潋滟,望着形骸。

    形骸惊呼起来,道:“利歌,你....你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眼前的少女美轮美奂,容貌不在白雪儿之下,她笑着摇了摇头,答道:“鄙人并非利歌,而叫利魅儿,是利歌的同胞妹妹,师父可否赏脸,陪我跳一支舞?”声音清脆悦耳,正是最轻柔的少女之声。

    形骸恼道:“你可是练了迷宫的邪术,中了不得了的邪?竟敢这般作弄为师?”

    “利魅儿”笑道:“你可是想被众亡灵群殴,或是被绑在火柱上烧死?”

    形骸不知所措,少女已握住了他的手,她欢畅地大笑起来,学着亡者的模样,迈着轻快的舞步,将形骸拉入旋转的舞者之中。

    形骸怒道:“胡闹!胡闹!若被辛瑞看到,咱们俩都会被揍得屁滚尿流!”

    少女笑得反而更加厉害,神色疯狂放肆,热情得惊人。正当形骸以为利歌的神智已被亡神占据时,少女却在他耳畔说道:“师父,你真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能遇上你,实是我一生最幸运之事。”

    形骸长叹一声,渐渐摸熟了舞步,他心想:“天下还有比我更乱七八糟的人么?我睡过自己的祖先,睡过灵阳仙的女祭司,与自己的女徒儿结为夫妇,现在又拥着阴阳变化的疯徒儿跳着舞。”

    想到此处,他抬头望望天空,不知会不会降下雷电,劈打自己。

    但利歌真的疯了么?为何他...她的眼神如此悲壮?如此凄凉?她想到了什么?又打算做什么?

    她早就不是年幼时那弱小无助的孩童了。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形骸头一次明白摸不透利歌的心思。他感到到利歌舞步癫狂而浑厚的力量,闻着她身上血腥而香甜的少女气息,在漫天骨灰的照耀下,汇入了万魂的群舞中。

四十六 群妖闹京城

    时如飞箭,忙碌间又过一年。

    黑手城堡黑色的城墙上,巨蛇雕像的影子凝固不动,唯有雕像眼中偶尔闪过些许异光,似注视着城堡中的一切,找寻下一个猎物。

    忽然间,城堡上的黑影动了。

    拜登孤身一人,盘膝坐在书房内。这书房极其庞大,足以容纳数千人而不挤,当下唯有拜登,故而显得加倍冷清。

    当黑影变幻时,拜登睁开眼,站起身,朝窗边走去。窗外景色一如既往——漆黑、凄凉、虚幻、密集,城中楼宇如杂乱的墓碑般陈列在前。

    拜登始终不明白主人为何将他困在凡间。

    是,拜登确实犯了错,坏了计策,傲慢而狂妄,但他自始至终始终对他的创造者忠心耿耿。他已被流放了数百年,难道主人的怒气尚未平息?

    拜登在凡间束手束脚,而他在阴间那强大的军团也无法来到阳世,他甚至无法直截了当地攻陷骨地长城与树海长城,遑论在阳间建立亡者的帝国?

    他虽身负神功,但他不了解亡神。亡神已死,他们的思想更疯狂的无以复加。他们仍有无穷的力量,却唯有通过拜登才能完全施展。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拜登放手去做?又为何派慧彼明制衡自己?

    慧彼明并非盗火徒,而是受蛊惑的神龙骑。她远比拜登弱小,而且拜登始终怀疑她对主人的忠诚。拜登不久前听到传闻:她似乎召见了一位古老而棘手的盟友,联手对付拜登。

    那盟友是谁?拜登不得而知。主人对此意下如何?拜登更毫无头绪。若拜登将此事禀告笑屠,只怕更惹恼了这喜怒无常的亡神——面对弱小的慧彼明,难道拜登自己对付不了?果真如此,笑屠一怒之下,拜登或许会有灭顶之灾,随后让慧彼明取而代之。

    拜登叹了口气——他不明白笑屠在打什么主意,若让慧彼明掌权,她立刻就会被此间的亡灵推翻,甚至遭吞噬殆尽。她太弱小,无法获得笑屠的真传,更何况她是活人,不足以震慑城中那群嗜血可怖的亡者。

    好在慧彼明的夙夜派不成气候,而拜登麾下的冥灯护法便足以对付她。

    拜登想起自己最新提拔的利歌,闭目叹息——这位年轻的血族(或是他自称的尖牙鬼)确实极富才干,这一年多来,他势头正旺,为拜登立下了不少功劳,慧彼明多次在他手下吃亏。而且他颇有分寸,并不扩展势力,似乎全无野心。他身边的高手也皆非凡,尤其是那孟行海,非但功力高超,更似是青阳剑目前的主人。

    但拜登并不担心利歌,也并不担心孟行海,如果他愿意,随时能赐予他们死亡,单凭他们弱小的权势,远不是拜登亡灵大军之敌。而且利歌对拜登有用,也许至关重要。

    哪怕利歌曾与拜登的“前世”颇有渊源,但那毕竟是前世了。撕裂血魔或许对身为灵阳仙的拜登很重要,但对于身为盗火徒的拜登则无关大局。在死亡阴影之中,拜登已几乎天下无敌,他最需要的是扩大阴影的手段。

    而这手段在利歌手里。

    拜登并非盲人,他自然早瞧出妖界的巨巫蠢蠢欲动。拜登也并非白痴,他知道利歌打算借拜登之力对抗妖界,让两者两败俱伤。他曾向拜登祈求,以亡者军团对抗未来妖界的入侵,那是他为拜登启动尸魃阵的条件。这似乎并非祈求,而是无礼的要挟。

    拜登不盼这少年对自己有丝毫忠诚,但利歌对拜登还有用。胁迫利歌就范的手段不少,可拜登又何必着急?在阴间有一些奥秘与撕裂血魔有关,拜登打算利用此人,替自己一一解开。

    五位冥灯护法王,各个儿非同凡俗,谁是真正值得信赖的?髓行、秽留、狱万是拜登亲手栽培,但秽留自诩聪明,狱万莽撞呆板,缺陷不小。髓行行事隐秘,但要与敌人正面作战,威信却不足。至于钟鸣.......此人的血佛经已至极高境界,处事更是精明,他对利歌抱有几分亲近之意,不过拜登不怀疑此人的忠诚,在大事上,他无法违抗拜登的意志。

    念及于此,拜登微微颔首,他感到髓行已然来了。

    髓行用黑布遮掩形貌,如同风中落叶般降临。她身法轻盈,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起。

    她跪地答道:“大人。”

    拜登问道:“怎样?”

    髓行道:“我找到了线索,一路跟踪,得知与慧彼明接洽的是青阳教徒。”

    拜登眼中寒光流转,他道:“青阳教徒?他们当真想与我为敌?”

    髓行道:“长久以来,慧彼明一直暗中支持墨鬼教,而墨鬼教打着墨鬼的幌子,其中早已被青阳教这些蛀虫钻营的千疮百孔。”

    拜登说道:“他们打算如何?”

    髓行答道:“打算行刺大人。”

    拜登哈哈大笑,道:“行刺我?如何行刺我?在这金刚狮子城中?”

    髓行低头道:“是。”

    拜登说道:“你手中可有证据?”

    髓行挖出一颗眼珠,抛在地上,那眼珠周围光芒重重,将她所见的景象呈现在外。

    拜登认出这是城中侠骨区的某处废庙。髓行应当隐形在旁,慧彼明一群人与另十人站在一块儿,轻声交谈。

    十人中一位老者说道:“拜登并未拒绝利歌提议,哼哼,他胆子不小,当真以为能与我妖界为敌么?”

    慧彼明道:“拜登并非蠢货,他定然另有图谋。只是你家主人本性难测,未必对吾主毫无敌意。”

    另一青阳教徒笑道:“姑娘何必多虑?吾主与尔主皆为巨巫,又皆受凡人之害,自当齐心协力才是。我们助你除去拜登,助你登上高位,再设法迫那利歌服从。妖界阴间一旦联手,天庭亦必闻风丧胆,三清又何足道哉?”

    慧彼明叹道:“你们太低估拜登了。此人前世便是灵阳仙,身手之强,不逊于天界的战神剑神,死后又收获亡神之能,功力更进一步,直达通天彻地的境界。”

    青阳教徒道:“若无十足把握,咱们也不会来找姑娘。况且若非姑娘先前相助,行刺之事也无从谈起。”

    慧彼明奇道:“我相助你们?这可太客气了,我一直以为你们不过是信奉墨鬼的。”

    青阳教徒道:“哪里是客气?前些时日,咱们举行召唤法阵,正进行至紧要关头,却被拜登的密探发觉。若非姑娘派人接应,助我们杀了追兵,那法阵便万万不及完成,我等准备多年,耗费无数心血的成果,可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就此荒废矣。”

    慧彼明似有些困惑,道:“我何时派人接应你们?无人向我禀报啊?”

    青阳教徒都大笑起来,道:“姑娘,到了此刻,你就莫要装了,大伙儿打开天窗说亮话,总而言之,只要你肯相助,不出几日,拜登必死无疑。”

    拜登听到此处,已然怒不可遏,咬牙道:“青阳教徒想对付我已有多年了?”

    髓行叹道:“巨巫龙蜒,无孔不入,时时刻刻都在找寻敌人的破绽,见到了破绽,便非利用不可。笑屠亡神曾是龙蜒的死敌,也曾助凡人击败过龙蜒,龙蜒自然早想着复仇。我还听说他已将妖界其余巨巫除去,成为妖界至尊,他对昔日同胞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拜登又听慧彼明说道:“你们到底有何策略?何以肯定能杀死拜登?”

    青阳教徒笑道:“这也是托姑娘的福,让咱们发现了城中的重大秘密。咱们本来只有五成把握,但如此一来,便已稳操胜券。”

    慧彼明皱眉道:“我自己都不知拜登秘密,你们是如何....”

    青阳教徒面露不满,道:“姑娘,明人不做暗事,你帮都帮了,此间也无外人窥探,你又何必装傻?”

    此时,画面混乱,密谋者的言行再难辨别。

    拜登一脚踏出,将髓行眼珠踩碎,髓行身子一颤,似极为痛苦。

    拜登沉思片刻,不怒反笑,说道:“慧彼明公然反叛,与敌人勾结,铁证如山。到此地步,吾主也不会再庇护她,好极,好极,我反而可以动手杀这婆娘了。”

    髓行道:“那青阳教徒该怎么办?”

    拜登道:“城中的那些老鼠,你一个个儿都捉出来,动手宰了。哼,龙蜒想要与吾主为敌,真是鬼迷心窍,不知死活。”

    髓行又问道;“大人可是要同意利歌所求?”

    拜登摇头道:“一时不必大动干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暂且按兵不动....”

    髓行缓慢起身,捂住眼睛处,拜登知道她这法宝复原不易,叹息一声,道:“髓行,我可伤着你了?你过来,我替你疗伤。”

    髓行道:“多谢大人。”走到近处,与拜登仅有咫尺之遥,拜登运死亡灵气,指尖轻点她伤处。

    忽然间,拜登低哼,见心脏处被髓行刺了一剑。他一掌劈出,髓行霎时身躯散裂,但一眨眼又在不远处聚合。

    拜登拔出心脏利刃,见利刃上有妖火残余。他想了想,冷笑道:“你确是髓行,莫非一直以来,你都是龙蜒的走狗?”

    髓行揭开面纱,露出本来面目,她笑道:“大人,你此刻才想明白么?”

    拜登叹道:“你以为这区区妖火之毒,能害得了我分毫么?对我而言,这点伤便如身上沾了点水一般。”

    髓行点头道:“我这一剑纯是泄恨,正如大人碎我眼珠,并非狂妄自大,以为能伤得了大人。大人莫要介意。”

    拜登道:“慧彼明并未反叛?你只是以此为借口,前来刺杀本人?”

    髓行道:“若她肯答应,自然再好不过,若她不答应,咱们也会依计行事。这婆娘被咱们擒住,也无法向大人通风报信啦。”

四十七 暗影密如云

    拜登道:“你就是青阳教派来的刺客?”

    髓行低着脑袋,仍旧如先前般恭敬,语气虔诚有礼,似乎她从未反叛,对拜登从无二心一般。她说道:“龙蜒大人派来了强援,若非如此,属下何胆前来?”

    这黑手城堡戒备严密无比,时时有数万亡者驻守,拜登微觉惊异,道:“他们如何混得进来?”

    髓行解开衣衫,她身上的布化作瀑布般的影子,淌落在地,在那黑影水潭中,站起另外两人。两者皆常人高矮,其中一人是一红袍老者,头顶光秃秃的,一丛短须,鼻梁极高极宽,双目如火般灼烧。另一人则是个白袍长发的汉子,脸颊轮廓分明,清癯消瘦,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拜登轻蔑笑道:“不料你还有这么一手,他们是妖界的妖魔?”

    髓行神色疲倦,呼吸急促,她遮住躯体,朝拜登鞠躬道:“以我的修为,不足以召唤他们,但墨鬼教徒在此潜伏多年,终于找到了法门。”

    拜登道:“若非无名鼠辈,便给我报上名来!”

    红袍老者裂嘴而笑,他道:“老夫名为断声。”

    拜登喃喃道:“断声?断声?”

    断声眸中掠过恨意,冷笑之时,露出白森森的牙。

    髓行幽幽叹道:“大人,你纵然了得,可这位断声妖仙也非易与之辈。龙蜒大人击败了妖界的巨巫,硬生生将巨巫的真气注入凡人体内,那些凡人中,唯有断声老先生活了下来。他的功力虽远不及巨巫,可也很了不得呢。”

    拜登道:“他与圣莲女皇孰强孰弱?”

    髓行笑道:“大人居然连这都知道?”

    拜登望向断声,断声叹道:“老夫不曾与万妖女皇切磋,但料来及不上她,毕竟她本来功力便远胜过老夫。”

    拜登道:“你不必谦逊,我倒很乐意向你讨教,随后再取你性命。”

    断声哼了一声,眼中凶光无片刻灭绝。

    拜登又指向那白袍的汉子,问道:“你又叫什么?”

    白袍汉子答道:“玄秦。”

    拜登嗤笑道:“没听说过。”

    髓行道:“这位玄秦小哥的来历也很是奇特,大人可有心听听?”

    拜登道:“若当真有趣,不妨一说。”

    髓行于是说道:“在妖界,每到晚间,龙蜒大人的形影遮蔽了青阳的光芒,暗夜中的魔怪便会成群出没,任何妖魔皆不敢在这暗影中外出,否则将沦为这些夜魔之食。但有一日,龙蜒大人在空中飘行,发现了这位玄秦小哥。他坐于暗影最浓烈之处,周围躺满千具夜魔尸首,任由夜魔的血浸泡他的伤口。龙蜒大人引以为奇,邀玄秦小哥为坐上嘉宾,询问他为何留在大人的暗影中,你猜玄秦小哥如何回答?”

    拜登注视玄秦,道:“他穷极无聊,在夜影之中玩耍?”

    髓行叹道:“他在借龙蜒大人的暗影练功。”

    拜登竟感到了寒意:此人非但能在龙蜒影中存活,更另辟蹊径,自行领悟了这暗影的功夫?此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神功可怖的高手,但更可能两者皆有。

    髓行道:“龙蜒大人于是准许玄秦小哥练功,但却有条件,他必须相助龙蜒大人。玄秦小哥倒也爽快,并未推辞。这一回,大人便将他派过来啦。”

    拜登看看断声,再看看玄秦,道:“我本以为青阳教不过是乌合之众,想不到人才当真不少。”

    断声喝道:“拜登,你想与凡人联手对抗我妖界?今夜便是你丧命之时!”随着喊声,他的真气化作漩涡,将书房裹住,隔绝一切声响。漩涡不断旋转,妖魔残忍的呼喊声从中传来。

    拜登周身罡气震荡,散发出暗光,他朝断声袭去,玄秦出现,还了一掌,两人各自一晃,玄秦退了两步。拜登见玄秦身上一层透明的阴影,时而浮现,时而隐蔽,好似光与影连续交替。拜登暗忖:“他功力尚稍不及我,但动作却比我更快。我这冥火尚未真正圆满,要胜过此人,只怕殊为不易。”

    在金刚狮子城中,拜登是不死之躯,就算龙蜒亲至,拜登也不会灭亡。这玄秦纵然棘手,但对拜登而言,不过是带给自己莫大乐趣的玩乐者而已。

    只是待拜登厌倦之后,他们谁也休想生离此处。拜登会把他们变作尸妖,为自己所奴役。

    忽然之间,拜登勃然变色,他五官因痛苦而纠结,道:“怎....怎么?”

    他脸上流下汗水,自从化作活尸之后,这是从所未有之事。

    髓行笑道:“万物皆有生克,对龙蜒大人而言,世上无一人堪称无敌。龙蜒大人冥想许久,终于知道该如何杀了你。”

    拜登身子发颤,看自己双掌上青筋凸显,双眼红肿麻痒,他道:“你那一剑....那是什么?”

    髓行道:“大人,我骗了你,当真抱歉。刚刚那一剑上,实则沾有拜登的一缕灵魂。”

    拜登道:“拜登....的灵魂?”

    髓行道:“就是你的前世,他真正的魂魄被迷雾师封在魂狱之中,但龙蜒大人设法盗取了这么一缕,便是这一缕灵魂,经过龙蜒大人精心炼化之后,便足以令你虚弱痛苦得不得了,对不对?”

    拜登感到自己这活尸的躯体似即将分崩离析,他不得不花极大的力气压下异状,他再打出一掌,玄秦轻轻挡下,骤然反击,拜登胸口中招,如箭般摔出,落入墙上的漩涡里,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断声哈哈大笑,捏紧手掌,漩涡将拜登吞没。

    突然间,拜登怒吼,将周围漩涡震碎,他施展法术,召唤阴间强援,只见漩涡中掀起波澜,好似有事物将破壁而出,但过了一会儿,那事物又消失了。

    拜登眼中现出绝望,他道:“你们...找到了巨矛?你们如何得知....得知这秘密的?”

    髓行笑道:“自然是有高人相助啦,那高人告知咱们,说你这城堡之下有三根千丈长矛,刺入地底影脉之中,通过这影脉,你可获取笑屠真气,所以才能呼唤尸妖、不朽不灭。现如今,那巨矛已被咱们封印住了。”

    拜登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怎能封印住这阴间圣物?”他声音越来越响,但也愈发惊恐,犹如垂死的恶虎。

    髓行道:“长久封印,自不可能,但封印少时倒也勉强可能,时间纵然短少,便足够将你杀死,之后那封印如何,也已无关大局,对不对?”

    拜登一扬手,冥火化作高墙,横档在前。他转过身,朝那漩涡屏障轰出数掌,掌掌可夷平山岳。只听几声巨响,那漩涡终于破开口子,拜登心头一喜,身子前冲,意欲破墙而出。但就在此刻,玄秦一掌击破冥火,命中拜登背心,拜登受灵阳仙残魂折磨,功力锐减,又与造主隔绝,身躯脆弱,登时骨骼寸断,体内脏器一齐粉碎。

    髓行喊道:“快,斩掉他脑袋!”

    拜登张开嘴,喷出一道白光,那白光扩散至全身,弹指间将活尸之躯销毁。髓行道:“糟了!凤凰涅槃!”

    断声急运功闭合那漩涡,谁知慢了片刻,未能捕捉到拜登的游魂。髓行怒道:“给他跑了!”

    玄秦退在一旁,斜靠在墙上,双手交叉于胸前,瞧他模样,似什么事都没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断声长长呼吸,断绝了漩涡之术,他神色惋惜,目光极为不甘。

    髓行看着这两大高手,想起龙蜒处罚失败者的手段,直是不寒而栗。

    她道:“劳烦两位再替帮我一个小忙。”

    断声道:“你要捉拿拜登魂魄?”

    髓行道:“能捉到此人,自然最好,但就算捉不到他也无妨。这金刚狮子城中,几乎所有亡魂皆是拜登信徒,信徒越多,拜登复原越快,咱们只需将城中所有亡灵杀得干干净净,拜登便算完了,只怕永远也无法痊愈。笑屠绝不会再费心重用此人,而他要重新铸造一具合适的活尸,少则百年,多则千年。”

    玄秦道:“屠灭城中亡者?”

    髓行道:“凭借妖火,只怕无法令亡者湮灭。唯有用亡者对付亡者才行。”

    断声冷笑道:“你怎知我灭不得亡者?就算杀一次杀不死,杀上十次二十次,总有他们湮灭之时。”

    髓行道:“断声大人,你功力不及玄秦大人,也未必胜得过钟鸣法王。而城中亡者共一千三百万,凭你独力,就算杀上一年也未必杀得完。”

    断声纵然不满,但知道她所说不差,暗暗叹息,道:“那你又有何主意?”

    髓行道:“我听人说过城中的另一处秘密,若咱们捉住了拜登魂魄,一切好说,此刻却没捉住,唯有动用这秘密了。”

    断声道:“你知道的秘密还真不少,好,便再听你一回。”

    髓行道:“这整座城皆被笑屠诅咒,无法进入阴间,但唯有几处例外,可供寻常亡者通过,只是危险不少。请两位护送我找到那门户。”

    断声问道:“你要进入阴间做什么?我进入阴间之后,妖火便会大打折扣。”

    髓行道:“我们要找一处疯魔禅院。若我独自一人,此去必死无疑,但若有两位守护,当能一切顺利。断声先生,你难道不想重游故地么?”

    断声听到疯魔院之名,脸上变色,道:“你为何...不论你有何主意,我只再帮你这一回,此后我便随心行事,你休想命令老夫!”

    髓行叹道:“也罢,只要办成,金刚狮子城必将灭亡,无论是笑屠还是拜登,皆再难阻挠吾主半分。”

四十八 家国无大事

    形骸戴着手套,伸入锅炉,锅中紫色的浆液泊泊冒泡,趋向沸腾。形骸手指一拨,这融化的紫翡翠涌入一琉璃管中,倏然流进一模具。模具热气腾腾,滋滋作响。

    形骸满头大汗,抓起身边的冰酒,仰头饮下,又凌空虚抓,手掌一推,将一亡魄送入模具里。

    他叹了口气,停手说道:“你如何闯进来的?”

    窗口上坐着一修长匀称的影子,她红眸雪肤,长发飘飘,正是辛瑞。

    辛瑞指着那模具说道:“你屋子外全是这翡翠人?”

    形骸口吐寒霜,揭开模具盖子,里头是一翡翠人形,形骸道:“就凭你的功力,想要闯过我那十一玉人阵,只怕还不够。”

    辛瑞嗔道:“你去瞧瞧,它们已全被我拆了。”

    形骸顿时心疼万分,恼道:“真的?你怎地下手这么狠?”

    辛瑞做了个鬼脸,哈哈笑道:“骗你的,我练成了川枭的骨术,它们呆头呆脑,都被我骗过了。”

    形骸道:“我便猜你没这本事。”语气有逃过一劫之感。他在那新玉人天灵盖上一拍,玉人坐直,朝形骸点了点头,推门外出。形骸长出一口气,道:“如今这十二玉人阵,总算是练成了。”

    辛瑞道:“你就靠这没用的玩意儿?”

    形骸皱眉道:“饿女尸,你对我杰作大肆贬低,可是来挑衅的?”

    辛瑞道:“活死人,你这地方又闷又臭,若非迫不得已,我怎会想来?”

    形骸怒道:“我好歹是利歌的师父,你怎地对我毫不恭敬?”

    辛瑞叹道:“你先叫我饿女尸,是谁先无礼的?”

    形骸道:“好,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不与你计较,你来找我何事?”

    辛瑞指了指屋外,道:“咱们出去谈,此处烟熏火烤,比阴影境地还叫人难受。”

    两人走出火炼室,长廊上,那十二紫玉人分站于两排,向形骸鞠躬。形骸得意而笑,道:“真是鬼斧神工,巧夺造化。也唯有我这等宗匠,能造出这等妙物。”

    辛瑞道:“也还罢了,不见得多厉害,也不见得太差劲。”

    形骸哼了一声,暗暗不快。

    这间大屋地上共两层,地下另有一层。二楼有一阳台,两人走到阳台间,俯视街道,只见黑夜中,一排排亡者整齐列队,从街上行过。中间亡者举着极大的镇魂幡,左右外侧者抬着黑轿子,朝天上挥洒纸钱。众亡者低声吟唱,似在祝福子孙。游街的队伍极为绵长,一直延伸到长街的尽头。

    辛瑞道:“听说今日是崇阳节,亡者汇聚在一块儿,为子孙后裔祈祷,让他们生生不息、升官发财。”

    形骸叹道:“想不到这些亡灵,对后裔如此慈爱。”

    辛瑞摇头道:“子孙兴旺,他们也会香火不断,烧来的祭品,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笔横财。”

    形骸道:“原来如此,还真不错。辛姑娘,长话短说,你来找我,究竟意欲何为?”

    辛瑞道:“我想向你请教些川枭秘籍上的法术。”不待形骸答复,背诵了一大段口诀。

    形骸这一年多来钻研阴间现象,对妖法颇有心得,听辛瑞所言,略一思索,遂抒发己见。他于法理深有钻研,又曾与川枭恶斗过两次,此刻所言皆为领会川枭武学的关键之处。

    辛瑞听后,低头沉思,过了许久,道:“我苦思冥想许久,始终无法想通,不料如此简单。”

    形骸道:“厚积薄发,水到渠成,若你未经过那一番思索,即便受我点拨,也仍未必能悟。”

    辛瑞道:“你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形骸道:“喂,饿女尸,我教也教了,你好歹说个谢字。”

    辛瑞道:“谢你个鬼,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说半个谢字。”

    形骸大怒,道:“好个傲慢自大、言行无状的女怪!”她虽连说两个谢字,但却十足十惹人生气。

    辛瑞笑了笑,弯下腰,倚在栏杆上,道:“奇怪,你这人并不惹人厌,可我偏偏不想对你说好话。”

    形骸心想:“她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但她语气缓和了不少,形骸情绪平复,答道:“瞧在利歌的份上,我也懒得与你吵嘴。”

    辛瑞双眼望着街景,叹道:“想不到亡者的节庆,比凡人更多,每隔数日,便有庆典。”

    形骸道:“是啊,只是在凡人眼中,未免惊险恐怖,叫人丧胆了。”

    辛瑞脸有几分红了,她道:“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一事。”

    形骸奇道:“你脸红什么?”

    辛瑞叹道:“一年多前的那天,我在客栈中练功,你与利歌一同去那骨灰节庆典,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自从那天之后,利歌便古里古怪的?”

    形骸脸上变色,道:“也没什么特别之事。”

    辛瑞道:“你脸怎地如此之白?”

    形骸暗暗叫苦,道:“我号称玉面剑神、雪脸道宗,脸本就是白的。”

    辛瑞嗔道:“什么鬼话,我半点不信!快说!给我从实招来!”

    形骸道:“你先说说利歌如何古怪了?莫非他瞒着你,另有红颜知己?”

    辛瑞摇头道:“我相信他不会,只是他常常忍不住叹息,望着天空,黯然神伤的模样。他这些神态动作很是隐秘,但却瞒不过我。我很担心他,不知道他成为迷宫主人后,是否...仍是我认识的那个利歌。”

    形骸暗忖:“他都能‘阴阳自化’了,自然今非昔比。”索性装傻充愣,道:“是了,是不是他不与你亲嘴?是不是你怪他不与你同床?”

    辛瑞怒道:“你这人....真是口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形骸叹道:“辛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明白男女之间,情到浓处,自会身不由己,欲火焚身,故而你急着与利歌玉成好事,生米煮熟,这也并非不合常情。然则人非禽兽,岂能毫无自制?尤其是你这姑娘家,更岂能比男子更色?俗话说,食色,性也。有色而不食,圣贤也。日日食色者,牲口也.....”

    话说一半,辛瑞拔剑在手,形骸大骇,往后一退,摆出无心金猴拳架势,道:“姑娘,你欲行凶杀人,在下唯有奉陪到底,宁死不屈。”

    辛瑞道:“谁陪你发神经?”说到此处,面泛笑容,道:“好,你不说,我自有法子让你开口。”

    她背上有一包裹,她翻转过来,从中取出一幅画。

    形骸心生好奇,道:“此画是何物?”

    辛瑞笑得十分欢快,令形骸毛骨悚然,冷汗暗流,只听辛瑞说道:“此画叫做‘倩女呢喃图’,不知行海兄是否听说过呢?”

    形骸道:“倩女呢喃?倩女呢喃?”登时大惊失色,道:“你快让我瞧瞧!”

    辛瑞足尖一点,离形骸远了些,展开卷轴,形骸只见画中乃是一男一女,面容皆惟妙惟肖。那女子正是风呢喃,男子正是自己。两人衣衫不整,风呢喃骑在形骸身上,两人神色陶醉,爱怜无限。

    形骸只觉五雷轰顶,天翻地覆:“风呢喃竟将此事画成图画了?她....她.....”

    辛瑞笑道:“这画可罕见至极,也是我那天逛集市时无意看到,花了好大的价钱才买来。行海兄,你好有雅兴,竟将你与妻子....嘻嘻....那样的事精雕细画。”

    形骸一把将画抢过来,辛瑞“啊”地一声,道:“你怎地以大欺小,抢我东西?还给我,我花了五十两翡翠呢!”扑向形骸,但被形骸轻轻推开。她连扑数次,徒劳无功。

    形骸道:“此物邪门,我得将它毁了!而且你年纪比我大,怎说我以大欺小?”

    辛瑞怒道:“利歌是我...情郎,你是利歌师父,这不是以大欺小么?再说了,就算你毁了这画,世上难道便没有其余的了?你这是欲盖弥彰,焉能堵住世人之口?”

    形骸道:“那....那你告诉我卖此画的商人是谁?”

    辛瑞嚷道:“你先告诉我那天骨灰节上,利歌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两人互相瞪视,形骸脸上发烧,勉强说道:“我与利歌....咳咳...学亡者跳舞。”

    辛瑞道:“跳舞?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是怎样的舞?”

    形骸自高身份,既然答应相告,便不能说谎,道:“也没怎样,便是须一男一女,双手相握,十指相扣,身子....相贴,环绕....转动。”

    辛瑞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道:“你们....你们两个男的,跳这样的舞?”

    形骸道:“听说若是同性共舞,会被扔入火堆烧死。亡灵自然烧不死,但我和利歌可不想被烤焦,于是....于是利歌用血佛经中一门‘小阴阳自化’,将自己...变作少女。”

    辛瑞惊得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形骸仰天长叹,眸中含泪,道:“是,你尽管瞧不起我好了,我拥着我这‘女徒儿’,身躯紧贴,跳了足足一个时辰。”

    辛瑞道:“利歌....当真能变成女的,她长得...什么样?”

    形骸哀声道:“她自称利魅儿,长得比姑娘你还美上一筹。”

    辛瑞红着脸道:“你们....你们可曾....亲嘴了?”

    形骸双手按着太阳穴,凄苦说道:“利魅儿亲了我脸颊一下,唉,我居然并未躲开?我这师父...真是荒唐透顶,真是晚节不保!”

    辛瑞道:“然后呢?”

    形骸怒吼道:“然后?没有然后!还能有什么然后!跳完了舞,利魅儿便翩然而走,我和她至今再未见过面,和利歌...也没再说过什么话。”

    辛瑞愣了半晌,蓦然捧腹哈哈大笑,形骸恨恨道:“你还笑?笑什么?”

    辛瑞笑道:“你们两个大傻瓜,这又算哪门子大事?看把你吓成这样,真是白痴极了。”

四十九 君子不言笑

    形骸抬起头,道:“算不得大事?”

    辛瑞笑道:“自然啦,他又未真正变作姑娘家,也未对你有什么心思,只不过作弄你一番罢了。”

    经她这么一说,形骸心情豁然开朗,道:“是了,他既然练了这功夫,偶尔为之,未尝不可,只要并未犯下大错,又何必耿耿于怀?”

    辛瑞道:“耿耿于怀的是你吧。”她也放心了不少,但想起利歌郁郁寡欢的模样,仍不免颇为担忧。

    突然间,游街亡灵中传来一声尖叫,听来刺耳,仿佛直钻人心中似的。形骸见一亡者手持尖刀,刺入另一亡灵胸口。后者惨叫不断,前者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

    这近两年来,形骸早对此司空见惯。亡灵追求存活时的热情,言行举止浮夸做作,往往将爱恨表现得淋漓尽致,耸人听闻。正由于此,亡灵当街行凶杀人、寻欢作乐之举数不胜数。

    不过目下这凶杀,似有些异乎寻常。

    “杀人”的亡灵飘开,周围的亡灵并未干预,而是袖手旁观,指指点点,兴趣盎然。杀人者倏然一冲,又一刀刺入另一亡灵咽喉,从右往左一割,受害者流出紫色的血。围观者皆捧住脸颊,惊声呼喊道:“又杀人啦!”转来转去,好似受惊的乌鸦,又似看戏的看客。

    辛瑞不安一笑,说道:“这倒....挺少见的。”

    形骸指着头一个被杀的亡灵,道:“他还‘活着’。”那亡灵并未消失,却浮了起来。他披头散发,血沾满胸前,手掌变作尖刺,一转身,杀了一个旁观者。旁观者倒地后,他东张西望,朝离得最近的亡灵扑去,那目标逃跑不及,连挨数刺,蜷缩成了一团,似也死了。

    辛瑞道:“是起了帮派纷争么?”金刚狮子城中帮派林立,势力混杂,亡灵大使之间动辄派数十“鬼”厮杀在一处,并不出奇。

    形骸神色凝重,低声道:“似乎是疯了!”

    话音刚落,先后被杀的亡灵接连复苏,手中皆多了锐物,有长剑、有匕首、有尖锥、有刀刃,四下一散,追砍临近的亡者。有些无异状的亡灵见状骇然,慌忙逃窜,但仍有更多亡灵以为事不关己,在旁凑热闹,被追来的发疯亡者重创,倒地片刻,也都陷入疯狂。

    辛瑞知道不妙,但仍问道:“怎么回事?”

    形骸犹豫片刻,疯狂的亡灵已数目众多,皆分散到各处大肆残杀。形骸记起声形岛上也有相似情形,但受害者并非亡灵,而是活人,因缘会而发狂,遂喊道:“是疯病!这疯病会传播!”

    他飞身而下,辛瑞当即跟上,形骸道:“你往左,我往右,见到发疯的亡灵便杀了,不可留情。”

    辛瑞道:“不必你教我。”也是她经过这一年苦练,功力大增,真气已超龙火功第七层,当即长剑横竖斩出,移魂剑气呼啸而去,发疯亡灵中招后当即消散,但辛瑞不知是否当真令他们湮灭。她不及多想,施展轻功,迅猛如风,弹指间接连诛杀发疯者。

    形骸左右手持双剑,施展木行神龙功,一路斩杀,他这法门本可确保亡者遁入轮回,可用在这些疯魔身上,总令他隐隐不安,似乎并未生效。而清醒者与发疯者混在一块儿,他也不敢使广泛宏大的功夫。杀敌之余,形骸回望辛瑞那边,见她与敌人交锋时并无危险。他心想:“这样不成!我的木行神龙功杀不了这群疯鬼,她的剑气更不成。等一天之后,它们就会复生,那时不知是否清醒。若不清醒,岂不散得更广了?”

    他实不知这凶险的疯病是从何而来,此时此刻,竟感到浑身颤栗,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解元城,面对一场浩大至极的劫难。他心中警觉,霎时再无一丝侥幸之情,终于确定眼前之事危险得无以复加。

    他道:“辛瑞,逃到天上去!”

    辛瑞腾空而起,跳上三层的一间酒楼。形骸双剑齐出,施展无手速剑,冥火与妖火旋转汇合,朝四面八方重劈,只听“嗡嗡”震动之音,光芒冲天,剑气如潮,街上千余亡灵皆“死”在他这一剑之下。

    形骸手臂酸麻,一口血吐在地上,只感到心脉剧痛。辛瑞震惊于形骸这一剑神威,花容失色,心中却大感庆幸:“是了,唯有如此,才能制止这疯病蔓延。”

    她赶到形骸身边,扶住他手臂,感到形骸左臂抖动个不停。形骸道:“我这一剑用尽体内冥火,它们....活不过来了。”难说这些亡者是进入湮灭还是遁入轮回,但他们本就并非活人,形骸必须快刀斩乱麻。

    辛瑞道:“你做的不错,否则又会是解元的重演,不过金刚狮子城本就是亡者之地。”他们都曾陷入解元绝境中,明白事态发展下去,将会何等严重。

    刹那间,街上另一头响起尖叫,听声音如海啸似的。形骸与辛瑞相顾骇然,急急赶往那边,奔跑时,辛瑞喊道:“这崇阳节里,除了孤魂野鬼,其余亡者都会上街游荡。”

    形骸急道:“城中亡者数目远多于当年的解元,而且这疯病比尖牙病传播更快。”毕竟古往今来的亡灵,绝非寿命不及百年的凡人可比。

    临近那条街,两人停下脚步,心中皆冰冷沉重。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正常的亡灵,前方亡灵或是被按在地上猛刺,或是暂且匍匐,身躯抽搐,这正是发病前兆,至于大多数亡灵,手中已多了利刃。此处的发疯者,数目不下万余。

    辛瑞慢慢后退,小声道:“发疯的亡灵,双眼是黑色的。”

    形骸道:“不仅仅是此地,这疯病早就发作,刚刚咱们见到的那亡灵是从这儿跑来的。”

    辛瑞道:“只怕....全城已经...”

    形骸道:“先回富甲帮找水马牛,这疯病未必害得了活人。”

    辛瑞道:“是,他们定然无事。”

    众亡灵发出吼声,似笑似哭,朝两人汹涌而来。形骸再一招无手速剑诀,亡者好似滔天巨浪,剑气犹如断海巨坝,两者碰撞,轰隆巨响,前方亡者溃散了大半,后方亡者与前方亡者相撞,由于此刻皆是实体,于是相互踩踏,乱作一团。街道两旁的房屋受剑气波及,也有不少化作废墟。

    辛瑞见形骸虚弱,将他背起,几个起落,又到了屋顶。有疯亡者飘来,辛瑞俏没声地数剑,将亡者斩落。

    形骸缓缓说道:“放我下来。”

    辛瑞将他轻轻放下,道:“若你能持续施展这剑法,或许能有奇效。”

    形骸摇头道:“全城千万亡者,有些更是功力雄强的怨灵,即使我全盛时也不行,更何况需用冥火杀死他们,又是难上加难。”

    辛瑞道:“这疯病难道并无解药?”

    形骸想了想,道:“或许有,但必须弄清来龙去脉,正如当年的解元。”

    辛瑞苦笑道:“这么说来,咱们还真倒霉,已经两回了。”

    形骸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话总没错。”

    此地阴气浑浊,形骸变作活尸之躯,冥火复原起来倒也不慢。辛瑞道:“你这模样与川枭挺像,都像一具冻死鬼。”

    形骸不免郁闷,道:“你那饿死鬼的情形,又比我好得到哪儿去?”

    辛瑞瞪着他道:“我是实话实说,你怎地骂我?”

    形骸道:“我难道不是实话实说?”

    辛瑞道:“我是女孩儿家,天性爱美,你这般说我像什么样子?”

    形骸指了指自己,道:“我这玉面郎君难道就不爱美了?”

    辛瑞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这是臭美,当真不自量力。”

    笑声中,有发疯的亡灵听到,朝此飘行而至。辛瑞赶忙一剑,将那亡灵斩得粉碎。

    形骸道:“你看,你定力太差,把敌人引来了。”

    辛瑞恨不得给他一拳,道:“不是你逗我笑的?”

    形骸道:“莫要再吵,小心被下头听见。”

    两人已走了数里地,往下看去,见茫茫亡灵,真有如蝗虫蚁群一般,其中有许多亡灵仍在逃跑,形骸与辛瑞心知它们难逃一劫,但又无法相救。

    辛瑞咬牙道:“每一个受害的亡灵,都会是我们的敌人。”

    形骸道:“救不得他们,先救活人要紧。”他知道发作越是缓慢的疾病,越难救治。凡是急症,皆并非无可救药。若要他再救解元一次,并不为难,偏偏形骸对这阴间的死亡地脉所知甚少,也不知道如何动用此处的鸿钧逝水。

    辛瑞忽然道:“我要去找利哥哥。”

    形骸道:“他在哪儿?参昂仙居么?”

    辛瑞点点头,道:“多半在那儿。”

    形骸道:“那里人迹罕至,反而最是安全。”

    辛瑞一想不错,道:“那我还是留在这儿好了,就怕他来找我。”

    形骸道:“你可别看不起我徒儿,自从他得了死亡巨巫的奥秘后,妖法造诣已非我能及,而且天生机警,只怕已着手应对这险境了。”

    辛瑞道:“原来如此,你也知道谦逊二字怎么写么?”

    形骸表情惨淡,叹道:“这是自然,自从领教过他那‘小阴阳自化功’后,我已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

    未待他说完,辛瑞又笑出声来。形骸怒道:“你怎地没轻没重?是想把咱们都害死?”

    辛瑞笑着劈碎飞来的疯鬼,啐道:“谁让你这般油腔滑调,总是惹我发笑?你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五十 十二玉人阵

    骤然间,空中闪亮耀眼,一团火石从天而降,就落在不远处,于是房屋粉碎,楼宇坍塌,烟尘如潮般外涌,火柱冲天而去,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辛瑞身在远处,仍被爆炸波及,不得不运功抵挡,身子震动,她见这火球威力更胜形骸剑气,问道:“那又是什么?”

    形骸回答:“不知道,但若这法术命中疯鬼密集的地方,反而是一件好事。莫非是拜登或冥灯护法出手了?”

    辛瑞指着烟尘中,目光惊惧,道:“里头有.....有东西!”

    弥漫烟雾里出现一轮廓,那轮廓足有二十余丈,是个巨人。那巨人迈步,重重落地,又引起剧烈晃动。他走出烟雾,露出狰狞外貌,这巨人赤着上身,露出铁块般的肌肉,双目紧闭,脑袋前头光秃秃的,后脑勺处是一丛尖锐白发,与铁刺般的胡须连在一块儿。他腰间围着龙皮,手中握着镶满铁钉的大棒。

    巨人头颅转动,神色凶恶,口中燃烧着绿焰。

    形骸心中一凛,道:“是妖魔。”

    辛瑞道:“第几层的?”

    形骸道:“似是第二层,总不见得是巨巫?”

    那巨人咆哮,一道烈焰喷向两人。两人慌忙跃下房屋,火光霎时吞没了原先落脚之处。

    辛瑞道:“第二层的妖魔怎会如此厉害?”

    形骸道:“少见多怪,有些魅妖功力不逊于顶尖神仙。”

    突然,头顶有狂风撕裂之声。两人一跃,巨人那狼牙棒落下,砸得石碎地裂,朝下塌陷,随后绿火一晃,狼牙棒又消失了。

    辛瑞道:“他为何盯上咱们?”

    形骸道:“都是你憋不住笑,惹得天怒人怨!”

    辛瑞怒道:“去你的!还不是你在逗我?”

    正吵闹时,烈焰射来,形骸也斩出青阳剑气,两者相遇,轰地一声炸开,火焰朝两旁涌动,竟是不相上下。

    形骸道:“召这妖魔之人,定是见到我击杀疯鬼,怕我碍事,想要将我铲除。”

    辛瑞脑中灵光一闪,喜道:“不错,那施法者说不定是此事主谋?”

    形骸道:“送上门来了!我正好可以捉住此人。这妖魔似是瞎子,只能借操纵之人目力,你我迅速移动,绕着房屋而走,说不定可以知那施法者盲区,断定其方位。”

    两人当即飞奔,那妖魔不断吐火,焚烧障碍,使得这一带陷入火海。辛瑞心思灵巧,感觉敏锐,过了片刻,喊道:“我大致知道了。”

    形骸将一拇指大小的雕像放入她手中,道:“你去找那祸首,遇上难处,可用这雕像召唤我那十二玉人阵。”

    辛瑞哼了一声,道:“我才用不上呢。”

    形骸笑道:“那也由得你。”迅速说了口诀。辛瑞将此物塞入衣兜,朝东奔行。

    巨人妖魔当即发觉,手一抛,狼牙棒朝辛瑞打来,好似一座山当空盖落。但形骸掌力登时赶上,化作大盾,铿锵一声,盾碎了,那狼牙棒也被弹开。

    形骸道:“快些!”

    辛瑞吐吐舌头,喊道:“好险!”全力施展身法,她轻功本就高超,这些时日更是突飞猛进,身形一闪,好似浮光掠影。

    巨人妖魔大步追赶,形骸跳上空中,朝他斩出青阳剑芒,霎时火中生剑,剑含火光,铺天盖地般袭向巨人,巨人喊了一声,被打翻在地,顿时激起大片风沙。

    形骸见辛瑞已经跑远,放心了不少,又看那巨人爬起,毫发无损。形骸暗自惊骇:“单看力气,这巨人足以比得上魁京。”

    他此时已能自由运用青阳剑,但仍不能太久,又知道以自己此刻身手,即使想要战胜此妖,希望着实不大,唯有寄望于辛瑞能找到那施法者,扰他心神,令此妖露出破绽。

    他找一处被烧毁的大屋,滴血入内,冥虎剑指着废墟,闭目运用放浪形骸功,忽然间,那房屋绽放紫光,拼凑成一条翡翠巨龙,这巨龙比巨人小上一圈,身躯颇长,不能升空飞翔,却仍甚是灵活。翡翠巨龙朝巨人妖魔冲去,那妖魔厉声嘶吼,挥动狼牙棒,形骸横劈青阳剑,绿焰横空,令妖魔不得不挡,翡翠巨龙一头撞中巨人妖魔,他又仰天摔倒。

    辛瑞见形骸已将那巨人妖魔缠住,跳上一完好的高塔,朝推测之处望去,果然隐约见到一影子,躲在一阁楼露台里,此人身在高处,离得极远,但恰好可掌控全局。辛瑞令自己变得瘦骨嶙峋,轻轻一跃,如飞鸟般前往那阁楼,顷刻间,她无声落地。

    那施术者身穿红袍,兜帽遮面,只露出一丛白胡子,鼻梁宽得惊人。辛瑞凝神屏息,走近两步,突然出剑,快如闪电。

    眼看就要得手,但听一声惨叫,一只靛青色的小妖被斩成两截。辛瑞万不料这妖魔隐形不动,挡在这红袍老者身前,自己这一剑毕竟未能得手。

    老者转过身,冷冷望着辛瑞。辛瑞张开手掌,掌中伸出一截白骨,咔嚓一声,白骨断裂,化作一常人大小的骨魔,骨魔大叫,身上射出三十枚骨刺,朝老者刺去。

    老者骂道:“碍事!”一掌推出,真气犹如漩涡,将骨刺卷走。辛瑞趁势来到身侧,急速出剑。老者袖袍一拂,那漩涡阻挡剑气,令辛瑞徒劳无功。辛瑞咬一咬牙,又召来一骨魔,夹攻老者。老者回望背后,见那巨人妖魔失了自己指引后盲目急躁,被形骸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眼神寒冷,蓦然前冲,手掌劈出,将两个骨魔打得支离破碎。

    辛瑞足尖一点,退开数尺,朝其中一靠近老者的骨魔一指,那骨魔的骨头变成粉末,飞向老者,骨头中蕴含剧毒,能穿透罡气,渗入人体,最是厉害,这也是川枭得意武学之一。老者当即双掌飞舞,再使出那真气漩涡,将骨毒牢牢吸住,随后一掌前推,辛瑞只感敌人掌力沛不可挡,口中喷血,摔入阁楼中。

    她心想:“这敌人若全力以赴,我挡不住他一招。”急忙摸出形骸所赠雕塑,匆匆念咒,朝外一扔,只听噼啪声响,那十二玉人挡住老者去路。

    老者冷笑道:“雕虫小技!”跃入阵中,一翻掌,打中一玉人。他本拟将这玉人打得粉身碎骨,谁知玉人一晃,将这一掌抵消殆尽,自身却无碍。老者见多识广,道:“是落花阵?”身子倒退,两肘命中左右玉人,那两者退开数步,并未受损。老者怒道:“果然是落花阵!”

    这十二玉人是形骸一年多来,收集纯度极高的紫翡翠,再用青阳剑的火焰铸造而成。紫翡翠又称魂铁,本就极为牢固,又能克制亡者,收纳魂魄。形骸找了一些罪有应得的亡者,消灭其魂而捕捉其魄,注入玉人体内。体魄融合之后,玉人变得更为坚硬。形骸再以星知所传的五行神龙功,训练玉人,练成落花阵,令玉人几乎坚不可摧。

    而玉人阵的攻击招式,得自于火行神龙功,拳脚迅猛,时而如灯笼朦胧,时而如烛火摇曳,时而如山火般强烈,时而如地火般张扬。然则此阵最厉害之处,在于其吉祥如意、掌控运势之能——这十二玉人皆是吉兆,能够悄然间更改运势,令敌人往往错失良机,玉人则往往能险中求胜。

    即使形骸自己陷入这十二玉人阵中,也定会吃足苦头。眼下老者不知究竟,被玉人包围,立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起初尚能抗衡,三十招后连连中招,他功力浑厚,虽不至于受伤,但有几招终究令他颇为疼痛。

    辛瑞惊喜交加,想道:“这玉人阵如此厉害,看来先前我能蒙混过去,是孟行海不想困住我了?”

    老者大怒,拳上闪着暗光,击打玉人,玉人上现出裂痕。辛瑞心头一紧:“这老头功力太高!若非他召唤那巨人妖魔消耗了功力,这玉人阵未必困得住他。”

    她凝神观战,见老者攻势越来越强,越来越猛,但招式破绽增大,决定冒险一击。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近处,玉人阵似有所感应,让出一条缝隙,辛瑞身子一弹,此招快捷异常,更胜先前。老者“啊”地一声,被这一剑刺穿腰部,从他胸前穿出。老者口吐鲜血,一掌拍向辛瑞头脑,辛瑞当即撤剑,一声巨响,老者掌力将这一层楼打碎了大半。辛瑞死里逃生,神态惊惶不已。

    就在此时,那巨人妖魔仰天哀嚎,身形淡化,直至完全不见。老者怒吼,把伤处那剑拔出,双足连环,将十二玉人阵迫退。他将那长剑抛在地上,鲜血滴滴落下,对辛瑞说道:“我断声竟栽在一小丫头手中?”

    辛瑞翻身而起,摆出迎战架势,丝毫不敢放松。断声冷笑一声,一晃眼,就此遁走。

    辛瑞疲倦不堪,伤处疼痛,自知若非练了川枭的骨魔法,中掌后必死无疑。她取出那小雕像,正要收起,众玉人跪倒在地,身上烟雾茫茫,一同消失不见。

    她微微一笑,赶回形骸与那巨人妖魔相斗处,见形骸遍体鳞伤,坐在断壁残垣之中。形骸见到她,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来。

    辛瑞晃了晃那雕像,道:“喂,你这十二玉人送给我了。”

    形骸怒道:“送给你个鬼!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

    辛瑞道:“那你把那倩女呢喃图还给我。”

    形骸大声咳嗽起来,满脸不甘,好像不敢再开口讨要了。

五十一 莫信骗徒话

    此间一片寂静,天色昏暗,形骸起身道:“耽搁了这么久,你没捉住那人?”

    辛瑞道:“哪儿那么简单?那人自称断声,功夫远胜于我,只怕与你差不多了。”

    形骸叹道:“罢了,本也不该指望你...”话音未落,被辛瑞推了一把,道:“若不是我,你怎能活得下来?”

    形骸摇了摇头,朝前踏出一步,辛瑞见他伤情极惨,问道:“我也伤的不轻,若遇上大群疯鬼,只怕....”

    形骸从伤处挤出血,拍出真气,揉成两件披风,递给辛瑞一见,辛瑞只觉眼熟,想起是当年在解元尸魃阵中,自己曾用此物避过万千怨灵,救过形骸一命。她那件法宝不知失落在了何处,想不到形骸却已能自行制造。

    她笑道:“你还记得这宝物?”

    形骸道:“本也已忘了,但此情此景与当年解元相似,倒让我突生灵感。”

    辛瑞点头道:“此物能骗过怨灵,让它们以为咱们是同类,不知对那些疯鬼有没有用。”

    形骸道:“是了!那疯鬼不管活人还是亡者都会追杀。咱们就算有这披风,也得小心着些,尤其是你,可千万不许再笑。”

    辛瑞竖起秀眉,道:“混账,你还说...”

    形骸“嘘”了一声,当先走开,辛瑞抿嘴一笑,赶上了他。

    两人步步谨慎,聚精会神,走那些人迹稀少的小巷,或是早已荒废的街道。那披风原本无用,但形骸杀了两个疯鬼,将其魂魄融入魂铁,涂在披风上,似乎有所改善。远远遇上些疯鬼,即使被他们瞧见也不会遇袭,不过两人终究不敢太过靠近。

    一路观望情形,两人倍感心凉——整座城似乎已被疯狂的亡者占据,瞧不见任何正常的亡灵,连拜登委派的城中护卫官兵也皆发了狂。他们本已习惯了这满是鬼魂的城市,现在此地变得更加险恶,就仿佛做噩梦的人在噩梦中又做起了噩梦。

    即使有清醒的亡者,也都躲了起来,不见踪迹。

    有时,前路亡者如海,无法通行,形骸与辛瑞不得不绕道,眼见天色已晚,城市陷入黯淡无光的黑夜,连形骸目力也大打折扣。形骸道:“太危险了,先找一间屋子养伤,明日再赶路。”

    辛瑞知道心急无用,纵然担心,唯有听他建议。他们找一间空屋,形骸用黑木板封死窗口门扉,盘膝而坐,辛瑞掩住胸口,只感到伤处越来越痛,忽然喉咙一甜,她用手一挡,满手皆染上了黑血,血中有细小颗粒。

    形骸道:“这是龙蜒的妖火,你受了内伤,怎地不早说?”

    辛瑞叹道:“你也受了重伤,知道了又能怎样?”

    形骸道:“我服过蟠桃酒,功力又深,伤愈远比你快上百倍。”走到她身后,连拍她神道、灵台、至阳等穴。辛瑞本不愿受形骸恩惠,可又太过虚弱,只能任他救治。

    形骸曾解救过自身的龙蜒之毒,对此并不陌生,再说那断声的毒功远不及圣莲女皇,他将辛瑞体内细小黑龙全数杀死,疏通她闭合的经脉,运转周天,确信她再无隐患。如此施救,忙碌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大功告成。

    辛瑞小声道:“谢谢。”

    形骸得意笑道:“是谁说永不对我说‘谢谢’二字的?”

    辛瑞窘迫不已,道:“你别蹬鼻子上脸,本姑娘心情好,这才谢你一谢。”

    形骸道:“若不是你替我击退那断声,以前也算救过我一回,我才懒得管你。”

    辛瑞道:“我也是,刚刚就不该谢你!”扭过头,不理睬形骸。两人这一年多来共同远行,并肩作战,患难与共,之间好感远大于恶感,可不知为何,却觉得与对方斗嘴远比客客气气地交谈有趣,反反复复多次,终于成了默契,也难以改善了。

    形骸静下心,开始替自己疗伤。他那蟠桃酒的效用极强,即使无龙脉可用,也能快速自愈,但心智却大受煎熬。

    辛瑞见他脸色痛苦,暗忖:“他不顾自己伤痛,先来医治我,他这人嘴虽强硬,却对我很讲义气。他是利歌的师父,我也不能对他太差啦。”想到此,轻点形骸心经穴道,她真气虽远不能与形骸相比,但此举确令形骸再无后顾之忧。过了一个时辰,形骸叹了口气,道:“多谢了。”

    辛瑞笑道:“咱们打成平手,握手言和怎样?”

    形骸道:“你我无仇无怨,我本就是你长辈,怎说是握手言和?那不是多此一举么?”

    辛瑞抓起他手掌,握了握,道:“少啰嗦。”

    窗外仍幽冥漆黑,什么都瞧不见,只听得众疯鬼的呢喃,令人不免心悸。每到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形骸便加倍想念白雪儿,他运梦魇玄功,将思念化作一只蝴蝶,将其送出窗口的缝隙。自从他离开颠倒山后,已经给妻子送出三十只梦蝶了,却不知她是否能够收到?

    辛瑞问道:“你是在想念谁么?”

    形骸道:“我妻子。”

    辛瑞道:“你这样的人也会有妻子?”

    形骸愤然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为何不能有妻子?”

    辛瑞笑道:“你怎地这般经不起激,你是活尸,她不讨厌你么?”

    形骸道:“我早已从活尸修炼成人,可到了这鬼地方,却又时而复发,真是不幸。”

    辛瑞叹道:“活尸至少不会害人,我们尖牙鬼却总想吃人的血肉,我看活尸比咱们尖牙鬼强得多。”

    形骸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活尸不容于天地,承担无数欲加之罪,忍受无数冤枉委屈,尖牙鬼如何能比活尸更苦?”

    辛瑞道:“但你是活人啦,又有什么可抱怨的?你妻子叫什么名儿?有你的孩子了么?”

    形骸唉声叹气,道:“她叫雪儿,我与她不会有孩儿的。我离家越久,越是想念她,可这旅途不知何时将会结束。”

    辛瑞道:“你又不是利哥哥,为何不回去呢?对你而言,路途虽然遥远,但一个月、两个月,总能回到妻子身边。”

    形骸眼神茫然,回答:“我也...也不知道,我担心若我回去之后,见到她的笑颜,便再也舍不得离不开了。”

    辛瑞道:“不离开就不离开,难道在家陪伴心爱的妻子,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形骸道:“你不明白,这凡世需要我去拯救,龙蜒需要我去阻止,我在等,等待星知师公再给我指点,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我本不该停留,可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一桩灾难接着一桩灾难,青阳教似乎无处不在。”

    辛瑞本想嘲笑他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告诉他这世道缺了他也未必会怎样。但当她看见形骸的眼神,陡然惊觉形骸或许并未言过其实——他曾救下过解元,救下过离落国,救下过利歌,救下过骨地长城,他或许还救过许许多多她不知道的人和地方。孟行海虽然在辛瑞面前像个十足的酒鬼、愚笨的傻瓜,可他不是,他远比外貌表现得伟大许多。

    辛瑞道:“星知大师先前告诉你来救利哥哥?”

    形骸点头道:“他坚信徒儿将是拯救乾坤的关键。”他顿了顿,道:“在梦境中,我也见到过你。”

    辛瑞脸一红,道:“是么?那定然是个噩梦,你被女尖牙鬼追的走投无路,对不对?”

    形骸道:“不,我见到同行的路上有许多同伴,有你,有利歌,或许还有澎鱼龙,利百灵,玫瑰....我只见到了背影,但你的背影,我绝不会认错。大伙儿在一起,将是对抗龙蜒的希望。”

    辛瑞低声道:“同伴?”

    形骸道:“同伴,伙伴,朋友,同道,不管怎么说,我需要你,利歌需要你,这世道需要你。”

    辛瑞感到心热了起来,充满了力气,充满了豪情。她原本只是一个自怨自艾、孤苦冷漠的女尖牙鬼,每天只想着如何杀人,如何吃人,再如何耐住杀意,少杀些人,少吃些人,整日受愧疚折磨,被食欲支配,当真是一只凄惨凶恶的女妖。但自从遇上利歌,遇上形骸之后,不知不觉间,她的脸上开始时不时挂着笑意,她感受到了爱,有了值得珍惜的朋友,此时,她又生出了崇高的使命感,依稀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无需再为生存而担忧,无需再恐惧自己的天性,她终于有了值得追求的事,哪怕那件事虚无缥缈,艰苦卓绝。

    她道:“原来....你一直将我当做...朋友?是因为利歌么?”

    形骸脱口说道:“即使没有利歌,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的战友,我的亲友。遇上危险,你会毫不犹豫地救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你。”

    说到此处,两人陷入沉默,又不约而同地呸了一声,同时说道:“好肉麻!”

    辛瑞笑道:“那些事你放在心里便行了,何必说出口来?闹得我遍体恶寒。”

    形骸道:“奇怪,我是不是着魔了?方才所言,姑娘不可当真,听过也就算了。”

    辛瑞板着脸道:“是么?我就知道你没那般好心,你放心好了,就算你嘴上说得怎样怎样,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形骸道:“这就对了,若姑娘遇上危险,你可莫要来救我,我也懒得去救你。”

    辛瑞哈哈一笑,道:“这还差不多。”

    她伸了个懒腰,找一舒适之处坐着,闭目养神,就此入睡。她知道无论遇上何等危险,自有形骸守着。他虽说了会放弃她不管,但这人说出的这些话,辛瑞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

五十二 亡者当疯魔

    幸得一夜相安无事,翌日一早,街上依旧死气沉沉,洋溢着可怖的杀意。好在两人皆已复原,遂潜行而出,继续赶往客栈。

    身披那“疯鬼披风”,一路上倒也并无惊险,偶尔有疯鬼认出两人并非同类,但当即便被杀死。如此兜兜转转,终于来到客栈前。两人伏在屋顶上,见客栈罩着一层灵气,隔绝疯鬼闯入。

    辛瑞微觉宽慰,道:“似乎他们还活着。”

    形骸道:“却不知还有多少。”

    辛瑞皱眉道:“你怎地说话这般不吉利?”

    形骸道:“实话说不得么?”他凝神观望,见二楼窗口似有人监视,于是拍出一掌,掌力化作彩蝶,在空中转了个圈。若那放哨之人是水马龙等高手,当能知道是形骸来了。

    等了一会儿,窗口有人拿灯笼转圈,辛瑞道:“他们让咱们进去!”

    形骸道:“你用十二玉人,这阵法一日能用一次。”

    辛瑞笑道:“不用你教,我自然用的不亦乐乎。”

    形骸道:“别忘了是我亲手所造。”

    辛瑞啐道:“好光彩么?我看也平平无奇。”

    形骸无暇与她争辩,跃下地面,众疯鬼同时向他袭来。形骸双手紧握冥虎剑,往地上一刺,身上冥火成圈,向外扩散,一碰上疯鬼,立刻变作尖锐的魂铁,刺其要害。眨眼之间,以他为中轴,空出一大片地方,众疯鬼莫敢靠近。

    此刻,只见一巨大疯鬼冲向形骸,他体型虽巨,但行动飘忽,实是诡异至极。形骸望向他时,他已飘到形骸身后,五根手指尖锐如刀,朝形骸抓下。形骸一笑,身形消散,恰如梦幻一般,那疯鬼一击落空,被形骸一剑剖开。形骸再出一掌,散发火光,这疯鬼被火烧得哇哇大叫,转瞬逝去。

    紧接着,辛瑞落在形骸身后,她召来十二玉人,玉人拳脚如风,声势惊人,将众疯鬼打得狼狈不堪,损伤惨痛。辛瑞心下赞叹,但表面上却不屑一顾,于是见缝插针,在玉人环绕之下杀伤疯鬼,倒也得心应手。她那移魂剑法凌厉迅速,对亡者颇有奇效。

    两人纵然对疯鬼应付自如,可不知怎地,周围疯鬼越来越多,直如蝗虫过境,声势浩大。形骸心中一凛:“即使用青阳剑猛攻,也杀不尽这数万疯鬼,且万一掌控不当,反而毁了客栈的防护之阵。”

    辛瑞瞧出不妙,道:“得进客栈去!”

    形骸将她拉到身边,道:“让十二玉人殿后!”

    辛瑞大感不舍,道:“会不会损毁了?”

    形骸道:“随时能召回来,放心!”

    辛瑞点一点头,两人转身朝客栈飞奔,前方也遍布着疯鬼,前仆后继地挡住道路,两人专注突围,各自以沉重刚猛的剑招开路,步步惊险,寸寸艰苦,一刻也无中断。这时,形骸见二楼窗口又亮起灯光,水马牛喊道:“跳上来!”

    形骸握紧双剑,左手劈出冥火,右手劈出妖火,刹那间剑气锐利,扫向两旁,靠近的疯鬼被斩成泥浆,后方的疯鬼则断手断脚。他一推辛瑞,道:“你上去!”

    辛瑞身在半空,道:“你也快些!”落在屋檐上,剑如密网,杀退追来的疯鬼。水马牛凌空一抓,辛瑞终于进入窗口。稍过片刻,形骸也出现在屋内。水马龙喊道:“好!”与裴桂朋齐出拳掌,将追入的疯鬼赶跑。

    形骸道:“我挡着,舵主施展除灵阵。”

    水马牛又道:“好!”当即坐定,操纵此间渗透出的龙脉灵气,转瞬间,浩然正气充斥客栈,向外扩张,将疯鬼悉数逐走。

    辛瑞这才知道水马牛先前为救两人,暂且撤去除灵阵,实是冒了极大的险。她走到屋外,见客栈上上下下住满了人,单一层只怕便已数目逾两百,其中生者一半,亡者一半。应当是灾祸一起,赶来投靠水马牛的。

    辛瑞微觉奇怪,问道:“除灵阵还能区分好亡者与疯鬼么?”

    形骸道:“只要是水马牛准许入内的,皆不会受除灵阵所害,最多稍感不适。”

    水马牛走向两人,脸色憔悴,道:“真他娘的凶险。”

    形骸与辛瑞说道:“舵主,多谢你了。”

    水马牛道:“你二人怎会在一块儿?”

    形骸道:“事发之时,我和辛瑞姑娘恰好偶遇。”

    辛瑞问道:“利歌来过了么?”

    水马牛笑道:“来过,若非护法王处置及时,咱们如何能救出这许多人?”金刚狮子城中活人为数不少,大多住在这一带街上,皆听命于水马牛,也受他照顾,水马牛身为活人首领,这救苦救难之举,倒也毫不含糊。事发之后不久,利歌来到客栈,助水马牛击退大批疯鬼,令他有余裕展开阵法,随后又外出了几回,接应不少人逃到此处。

    形骸道:“在阴影境地里,此地活人越多,除灵阵效用便越强。他处置准确无误,不愧是我的徒儿。”

    辛瑞想起爱侣,好生想念,道:“利哥哥人呢?”

    水马牛叹道:“他出去找你了。”

    辛瑞微微一颤,道:“什么?他为何不等我?”原先她与利歌可以彼此感应,知道各自在哪儿,但这浩劫发生之后,这感应便没了效用。似乎疯鬼散发之气,扰乱了尖牙鬼的感知。

    形骸道:“利百灵呢?澎鱼龙呢?”

    水马牛神色惋惜不已,道:“事发突然,他们当时还在外头,连碧飞这小丫头也不见了。”

    辛瑞握紧玉雕,召回十二玉人,道:“你知道利哥哥大概在哪儿?”

    众人大骇,齐声道:“姑娘,这等状况,最忌讳的便是你找我,我找你,法王他何等能耐,定能安然返回,你俩到时便能团聚,否则你来他走,你走他来,一不小心,只怕.....”

    辛瑞急的将嘴唇咬出血来,水马牛赶忙道:“姑娘要喝血么?俗话说,一醉解千愁,一饱绝万忧....”

    辛瑞喝道:“谁有心情喝血?”把水马牛吓了一跳。

    形骸道:“你急也没用,待我歇歇,出去查探一番。我有找到利歌的法子。”

    辛瑞喜道:“孟行海,多谢你啦。”

    形骸一愣,道:“姑娘为何语气竟如此诚挚,谢意这般爽快?莫非中邪了?来人,快拿狗血淋她!”话一出口,被辛瑞结结实实一拳打在胸口,险些吐出狗血。

    众人镇定下来,水马牛大声道:“我客栈中存粮丰厚,诸位放心,撑上两月、三月,不在话下。不过三个月以上,便要缩衣节食了。”

    形骸传声道:“舵主,你这是虚张声势?”

    水马牛也暗暗答道:“废话,我的粮仓不在此处,哪有余粮接济这好几百人?有人逃离时自带干粮,却也不交给和尚。我不这般说,难道要告诉他们,过两天便要断粮了,大伙儿自求多福!”

    形骸道:“亡灵与活人住在一块儿,迟早要出乱子。”

    水马牛叹道:“可不是吗?我瞧有些亡灵盯着活人瞧,只怕是想要喝血了。幸亏和尚我有先见之明,将两者分开,不过有亡者与活人‘成亲’,倒也不便拆散。”亡者向往生还,故而学活人一般饮食睡眠,并恣情纵欲,放浪形骸,其实并无必要,但最能令亡者有存活之感的,便是喝血、吃人、与活人缠绵。这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在这阴阳交界处都变为现实。

    形骸打量水马牛,道:“你这除灵阵能撑多久?”

    水马牛道:“那要看和尚我先撑不住,还是这除灵阵先撑不住,不说一个月,拼得老命,十天八天总是有的。”

    这时,辛瑞、裴桂朋走近,辛瑞也曾粗略学过尸魃阵的皮毛,道:“孟行海,你在解元城用过的法子,在这儿能再用一回么?”

    形骸见水马牛、裴桂朋大惑不解,叹道:“解元城是阳世之中,乾坤之地,地下龙脉密集,所以我能连接鸿钧逝水,布成除灵大阵,驱散阴影境地。可现在此处全是阴影境地,龙脉稀少,我岂能本末倒置,反客为主?”

    裴桂朋道:“大伙儿都不清楚来龙去脉,有人说,得去找拜登大帝,让他派大军将这些疯魔灵杀干净了。”

    形骸摇头道:“拜登麾下的军团,未必能挡得住这疯病,疯病增长极快,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感染数万亡者。”

    水马牛骇然道:“若是....若是冥灯护法王,乃至大帝本人也发了疯,那可就万事休矣!”

    形骸道:“拜登是活尸,并非亡灵,且冥火功深不可测,疯病奈何他不得。至于他手下高人,也没那么容易受害。”

    辛瑞道:“该不该去找他?”

    形骸苦笑道:“找到了他,又能如何?城中乱成这样,他怎会有空管咱们?”

    裴桂朋道:“此言有理,这疯魔灵....”

    形骸曾听他称呼这疯鬼为疯魔灵,起初以为不过是他自己起的名目,但第二次听他又说,不禁问道:“疯魔灵?是指外头那些疯鬼?”

    裴桂朋道:“你叫他们疯鬼?咱们都叫疯魔灵。数十年前,大伙儿便这般叫他们....”

    形骸、辛瑞皆大吃一惊,喊道:“什么?这疯魔灵早已发生过了?”

    水马牛道:“是,病症一模一样,皆是亡者嗜杀,被杀死的亡者也会变作疯魔灵,只不过持续不久,便会自行好转。当时髓行护法王亲自处置,便将此事镇压下去。若非和尚我消息灵通,也不会得知此节。”

五十三 盲盲逐名利

    形骸问:“莫非髓行知道该如何治愈这疯病?更知道这疯病的由来?”

    水马牛道:“若城中有人知道,则非她与拜登大帝莫属。”

    形骸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我去找她问个明白。”

    水马牛劝道:“谁也不知髓行现在何处,行海兄就算去了,未必找得到她。”

    形骸稍一思索,已知他心意:此地危机四伏,纵然他帮派中好手齐聚一堂,但仍有不少在外失踪,可谓损失惨重,加上客栈内人多杂乱,内忧外患,不得安宁。水马牛想让形骸留下相助。

    他道:“等澎鱼龙、利歌、碧飞她们回来,局面便好得多了。”

    水马牛忙道:“正是!”

    形骸道:“你可知他们去了哪儿?”

    水马牛道:“澎老兄去了牺牲街魂铁矿,本是替我处置惹事之徒,不料遇上这等事。碧飞丫头,唉,她前天早上便出去了,又不知在哪儿。”

    形骸碰巧知道牺牲街方位,他权衡局势,道:“我可去找澎鱼龙,将他带回来。”

    水马牛搓着双手,神态沮丧,道:“行海兄,你从外头回来,也见到是怎样的局面。彭老兄身手不及你,只怕凶多吉少...”

    辛瑞道:“胡说!大哥他变化为蛟龙,肌肤胜似月银大盾,这等钢筋铁骨,又怎会死在疯魔灵手上?”

    形骸道:“就这么说定了,辛瑞,你听水舵主安排,大伙儿镇守各处。”

    水马牛知阻止不了他,又道:“行海兄,你真要外出,可去粮仓一趟,带些存粮血酒回来。”不容分说,将粮仓钥匙交给形骸,形骸叹道:“我尽力而为吧。”

    辛瑞道:“孟行海,保重,若遇上利歌,你二人早些返回。”

    形骸愕然道:“你怎地突然这般关切我?难道是说反话?又或是被疯魔附体?”

    辛瑞叱道:“算我没说!快些滚吧!”

    形骸笑了笑,从二楼窗口跃出,近处疯魔分散了些,他披着那疯魔披风,众疯魔并未留意。形骸不禁回想起当年与李银师借梦魇功穿梭解元,布置阵法之事。他猜测李银师或许并未死去,而是作为活尸存于世间,但他却更盼着自己猜错了。

    刹那间,他背脊生出一股寒意,感到一股恶念向外扩散。那恶念中充满憎恨杀意,蛮横得毫无道理,像极了尖牙鬼杀人时的模样。形骸微微一颤,见亡者如山如海般向客栈冲锋,少说也有两万之数。

    形骸想道:“怎么回事?”但不及思索,疯魔灵已撞上了除灵护罩,护罩反震,疯魔灵死伤无数。形骸俯视这景象,心中惶惶:“若持续下去,护罩寿命定会锐减,必须将他们引开!”

    他揭开疯魔披风,劈出两道闪电,顿时光芒暴涨,声震百里,形骸喊道:“一群废物,有种来追我好了!”他划破手腕,血如泉涌,血腥气味传开,众疯魔当即调转方向,盯上形骸。

    形骸绕了个圈,疯魔大半被他吸引,纷纷浮空,飘向此地。形骸跃向远处,又不敢离得太远,始终保持二十丈之距,面向着疯魔,倒退前进。

    他见疯魔灵如此愚蠢,暗呼侥幸,却不知他们蠢到怎样地步,会不会折返,继续袭击客栈?他跑到路口,惊觉自己引来另一条街的疯魔。众疯魔追逐着他,后方越过前方,越飘越高,宛如一座移动城堡。形骸暗忖:“可惜,可惜,他们不会自相残杀,否则一通混战,看着何等爽快?”

    不久,他身后已跟着十万疯魔,众疯魔有的化虚,有的化实,呼喊声惊天动地,声威可怖已极。形骸一不留神,手上伤口愈合,但疯魔仍然急追着,看来他们早忘了自己在追逐什么,见到大势所趋,便也懒得回头了。

    形骸笑道:“世人盲目,随波逐流,生死不悔,真是愚昧得可笑。”见到这等阵仗,又想:“若有法子造一颗大霹雳弹,就这般砸下去,将疯魔一扫而空,世间快事,无过于此。”可转念一想,城中疯魔少说将近千万,如何能杀得干净?

    跑着跑着,前后皆有疯魔灵夹击,形骸刚想从旁边逃走,心中一动,径直朝对面那群较少的疯魔奔去。那群疯魔也立即迎向了他,好生压根未见那充斥天地般的大军。形骸喊道:“让开了!”青阳剑气开路,杀入其中。

    顷刻间,前后的疯魔大军终于撞在了一块儿。疯魔虽对其余疯魔并无敌意,但也野蛮无脑得紧,一旦遇袭,立刻反击。于是乎,前方的疯魔与后方的疯魔厮杀起来,而道路阻塞,后方的后方也立时大怒,动手杀戮,但听得惨叫声钻入乌云,震的房屋晃动,无数疯魔就在这小巷中展开混战。

    形骸化作梦影,无声无息地跳到一间房屋内。他若有所悟:“看来这疯魔也不难对付,只要反复引他们内斗即可。等斗得两败俱伤,再来个渔翁得利,坐享其成。”

    他环顾这房屋,并无人影,于是推开一扇门,谁知屋内陡然响起尖叫,数道虚影朝外逃窜。形骸心中一动:“是了!这屋里躲着些逃难者,好像是亡灵。他们若逃到街上,只怕凶多吉少。”

    他蓦然加速,挡住出口,道:“轻一些,我并非疯魔灵。”

    有一男子问道:“疯魔灵?”

    形骸道:“外头的那些东西。”

    众“人”似乎放心了不少,恢复安静,形骸发出些微光,照亮他们,见是一男晒死鬼、一女冻死鬼、一男摔死鬼、一女饿死鬼,还有四个孩童模样的横死鬼。

    那晒死鬼似是众鬼首领,其余鬼都哭丧着脸,唯独他还算镇定,他道:“你是谁?”

    形骸道:“孟行海,路过此处,无意打扰,诸位自便。”

    晒死鬼道:“阁下要去哪儿?外头叫声怎会如此巨大?”

    形骸苦笑道:“似乎疯魔灵之间生出仇怨,这才在一块儿了却深仇大恨。”

    晒死鬼道:“鄙鬼名叫‘祖保车’,生前乃是一龙火贵族。阁下似乎有些本事,想要去哪儿?可否带咱们一起去?”

    有个小孩童道:“爹爹,不可,外头危险,咱们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祖保车看着那孩童,神色感动,道:“小戎莫慌,这劫难不知何时结束,咱们不能一直藏在这里,一旦被发现,便全都完了。”

    形骸看那小戎,不由得十分怜惜。他身上被疯魔灵刺中数下,皆在要害处,却侥幸不已地留得一条性命。

    看来单单受伤,并不足以患上疯魔病状。

    女冻死鬼道:“相公,此人.....可不可信?你怎知....他不会引咱们上死路?”看来她与这祖保车是一对鬼夫妻,不知是生前的姻缘,还是阴间的续弦。

    其余亡灵也都忧心忡忡,问出同样的话来,害怕之情甚是夸张。形骸在此居住已有一段日子,知道寻常亡灵有些迟钝痴傻,只能做些重复无意义之事,唯有龙火贵族等觉醒者死后并无异状,生前是雄杰,死后也是鬼才。

    这一群人中,唯有祖保车与小戎言行如常,祖保车是龙火贵族,这小戎莫非是神裔?但神裔死后,极可能遁入轮回,或许是他天赋异禀。

    祖保车皱眉道:“那些疯魔大喊大叫,震得厉害,这屋子本就破旧,也撑不了多久。”说话间,楼顶砰地一声,似有疯魔因恶斗摔入屋内。那疯魔灵大声叫嚷,幸而飞出了窗口。紧接着,大混战临近,喊声震得木板一上一下,兵乓作响。

    形骸暗暗愧疚:“是我殃及他们的藏身处。”正在思索该如何是好,楼上轰地一响,砸穿了隔层,整栋房屋摇摇欲坠。形骸道:“随我冲出去!”

    祖保车道:“我断后!快些!”

    形骸闪身出门,走向街对面的房屋,这时,两边聚集着共千余个疯魔,一见形骸,悉数腾空来袭。形骸当机立断,两招无手速剑,剑光如同天幕,声响如同惊雷,将两边疯魔毁灭一空。街上原本拥挤不堪,寸寸危险,现在却清净冷寂,唯有剑气残留成风,徐徐飘过。

    祖保车惊得双目圆睁,小戎则舌挢不下,其余亡灵扯着嗓门儿连声尖叫。好在不远处正打得声嚣喧天,这区区声响也不至于惊动那十万疯魔。

    形骸释放命运蛛丝,将这群鬼魂拴住,闪身一动,已到了对街的一间空屋。他从空屋中的后窗走出,踏上街头,如法炮制,又用无手速剑清场,以防追击。如此反复三次,他大感不支,这才停手,找一处结实严密的石屋,躲入其中。

    祖保车忍不住说道:“阁下神功之强,鄙鬼生平未见,只怕圣莲女皇,也未必能胜过阁下多少....”

    奉承话说到一半,形骸“哇”地一口血,吐得满墙都是。他一回头,见祖保车那一家子盯着血迹,神情贪婪,唯独祖保车与小戎并无变化。形骸赶忙将血化作水,消去了气味。

    祖保车道:“阁下怎地受伤了?”

    形骸将青阳剑还入剑鞘,道:“这邪剑可让我吃足了苦头,不知何时我会被它扰乱心神。”

    他望望窗外,用家具遮挡严实,又道:“此地甚是偏僻,比你们之前住处好些。你们逗留在此,暂且无需担忧。”

    祖保车登时动容,道:“阁下如此本领,莫非竟有拯救此劫的法子?”

五十四 邪教不悔改

    形骸道:“我也正毫无头绪,诸位可有良策?”

    祖保车叹道:“我等更不知情了。”

    形骸拟依照原先之计,先找到澎鱼龙,此地无人,甚是安全,祖保车一家当可安然无虞。

    他刚想说“就此告辞”,只听一声轻响,震断了门闩。形骸一凛,挡在卧房门外,只见五个人影鱼贯而入。

    形骸登时认定这五人是敌非友,而且知道形骸他们藏在此地,否则不会一上手便震开屋门,却不知他们是冲形骸来的,还是祖保车的对头?

    最后一人进门之后,一道阴影将破碎的房门遮住。形骸借着微弱的亮光,看清五人穿着墨鬼教之袍。

    其中一人脸宽鼻尖,是个脸色发青的中年汉子,他带着笑容,但神情颇为凶悍,说道:“孟行海,你还逃得掉么?”

    形骸调理紊乱的内息,道:“墨鬼教的,为何要找我麻烦?”

    五人都笑了起来,嘻嘻哈哈,宛如鬣狗,又似是怕惊动了疯魔,压低了声音,听来更是奸诈无比。

    中年汉子摇头道:“墨鬼教?非也非也。咱们不过是假借墨鬼教的名头,实则信奉青阳,效力于龙蜒大人。”

    形骸心想:“青阳教竟然追到这阴影境地里了?”

    中年汉子叹道:“多年来,你坏了我青阳教多少大事,这等深仇大恨,便是你死了也休想了断。眼下我等出手,你已然万劫不复,必死无疑了。小子,你可知我‘北海鱼魔’的名头?”

    形骸轻蔑一笑,道:“听说是某个听没出息的海盗,十多年前被纯火寺打得生死不知。”

    北海鱼魔甚是愤恨,笑容瞧来更是狰狞,他道:“就凭你这句话,我便留你一条性命,但定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披头散发的女教徒道:“小心了,此人盗走青阳剑,刚刚那数剑威力,委实惊世骇俗。”

    北海鱼魔哈哈一笑,道:“不足为患,徒倚仗青阳剑之威,但自身岂能安然无恙?我看他已被妖气腐蚀了五脏六腑,无需我等动手,不久也将半身不遂。”

    那女教徒眼珠一转,笑道:“原来如此,待会儿若擒住了他,我想用凌迟之刑,要他吃尽苦头,你们可不许与我抢。”

    北海鱼魔叹道:“我本该第一个对他用刑,但既然师妹你这般说,我就让你一让。”

    形骸陡然拍出一掌,北海鱼魔慌忙一封,身子巨震,表情痛苦不已,他道:“你...你居然偷袭老子?”

    形骸道:“是你们啰嗦不休,我等得不耐烦了。”经此一掌,他试探出这北海鱼魔功力深湛,仅稍逊于当年的熔岩老道,其余四人虽不及他,但联手起来,倒不易对付。

    一红鼻子大汉喝道:“快些布阵!”五人并肩而立,各自施法,霎时阴影将形骸包围,叫做‘皮影戏阵’,阵中飞出五个绝影妖,施展五人的招式,围攻形骸,而那五人则融于阴影,目力难辨。

    形骸心想:“打斗之时,不能引起太大动静,更不能损毁了这屋子。”当即施展水仙浮剑,与绝影妖相斗。

    他先前清除疯魔灵时用力过猛,受了内伤,若是静静修养,小半个时辰便能复原,但此刻陷入恶战,功力大打折扣,而且确实不愿用青阳剑。这五人皆是高手,阵法精妙,招式凌厉,形骸一时无法占得上风,不过绝甲平剑诀的水仙浮剑攻守兼备,以柔克刚,那五人也奈何不了他。

    青阳教徒嘴上不停,不是骂骂咧咧,就是出言讽刺,形骸感到他们渐渐烦躁,攻势越来越紧密,却也更易判断。猛然间,一绝影妖一招直拳打来,刚强异常,形骸早有防备,水光一转,将这拳化解,再借这一拳之力斩出冥虎木剑,将那绝影妖一刀两断。黑影阵中传出一声闷哼,似操纵者吃了大亏。一转眼,又冒出个绝影妖来。

    形骸已察觉此阵厉害之处:绝影妖纵然被杀,也只损耗布阵者功力,难伤布阵者分毫,而这些敌人真气颇为雄厚,若如此斗下去,自己内伤只会加重,局面更会恶化。

    他身子一转,加重臂力,剑如风火般劈出,噼啪声中,刹那火光闪动,将五个绝影妖一齐斩杀。他笑道:“我已摸清你们路子了,黔驴技穷,何足为患?”

    青阳教徒大怒,齐声骂道:“虚张声势,待会儿叫你死的哭爹喊娘,苦不堪言!”说话间,新召出五个绝影妖,重新攻上。

    形骸故技重施,一招“烈鸟断剑”,刺向五妖,杀了其中三个,他剑气盘旋,飞向各处,其余二妖狂攻猛打,不遗余力,而新的妖魔再度现身,加入战团。

    忽然之间,形骸身形消失,同时化作五人,出现在青阳教徒身边,青阳教徒魂飞魄散,想要抵挡,但这正是他们操纵阵法的紧要时刻,如何能来得及收功?形骸一人一剑,刺死四人,只留下那北海鱼魔。北海鱼魔身受重伤,施展滑溜身法,嗖地一声,逃到远处。

    恰好这间屋子里,祖保车一家正忧心忡忡,怎料蓦地从暗影中钻出一人来。北海鱼魔大吼一声,奋起余勇,一掌将祖保车打飞,伸手抓向小戎,小戎手一格,竟将北海鱼魔手掌挡开。北海鱼魔牵动伤口,口鼻流血,双手乱抓,终于抓住另一小亡灵。

    他回过身,见形骸已然脱出皮影戏阵,连忙厉声道:“再靠过来,我立时用妖火烧死这小的。”他全然不明白己方如何会败在形骸手上,因此忌惮至极,双目死死凝视形骸,只要他稍有异动,他立刻便与这小亡灵同归于尽。

    形骸道:“青阳教徒,果然一脉相承,手段一如既往的卑劣。”

    北海鱼魔道:“少废话,你立即自杀!”

    形骸道:“你会不会做人?这讲价也太狠了,价钱放低一些,不如我抛了剑,你将这孩子放了如何?”

    北海鱼魔怒道:“你功夫太怪异,刚刚怎地成了五人,又瞬移到咱们身边?”他思来想去,仍想不通形骸被五个绝影妖死缠烂打,如何能脱得开身?

    形骸道:“井底之蛙,告诉你也无妨。我剑气中有梦海真气,我能在梦海真气中随意挪移出现,就算幻化成影,也非难事。”

    北海鱼魔颤声道:“梦海真气?”

    形骸笑道:“刚刚刺你一剑,也是一样。”话音刚落,他转变梦墨,无数刀刃剖开北海鱼魔胸腹,这青阳教徒当即毙命。

    形骸赶忙施展地狱无门,险险捉住北海鱼魔的魂魄。这法门在阴影境地施展起来更容易,可魂魄逃窜也加倍快速。形骸勉强鼓足余力,将那魂魄捏住,他猜测这青阳教徒也许与疯魔灵发作有关,手一回,将魂魄拍入自己脑内,这则是类似召归墟妖附体的法术。

    此人记忆杂乱,生平作恶多端,形骸凝聚意志,只找他最近的记忆。

    他见到此人与另外九个墨鬼教徒在一块儿,但也知道这九人皆是伪装的青阳教徒。此外,大堂内另有一群人,其中一女子穿着妖艳,容貌美艳至极,眼神中闪着猜疑。他听青阳教徒称她为慧彼明。

    形骸心道:“慧彼明?她与青阳教徒勾结了?”

    他们谈论起行刺拜登之事,慧彼明犹豫半晌,终于摇头道:“拜登还有用,我劝你们打消这念头。”

    青阳教徒中一老者怒道:“慧彼明,你可是戏弄咱们?我青阳教对你开诚布公,知无不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慧彼明冷笑道:“我虽与拜登是对头,可毕竟共侍一主。我可不信妖界的巨巫会安什么好心。多谢诸位如实相告,不过你们也是又笨又该死。”说罢,她手持弩弓,对准众教徒,她手下也都以弩弓瞄准,面露笑容。

    北海鱼魔轻笑一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抬举为死鱼。慧彼明,你以为咱们料不到你这盘算?”

    慧彼明猛一回头,见一漂浮纤细的身影出现,她身后高手已被这怪客打倒,她骇然道:“髓行,你....你何时...”

    髓行轻声道:“你在这儿的伏兵,也都被我杀了。慧彼明,你选错路啦。”

    慧彼明急速一跃,跳向高空,她轻功之高,委实匪夷所思。

    但髓行也毫不逊色,倏然间已跟上了她,拍出一道掌力。慧彼明不得不回身抵挡,两人相差不远,髓行似稍占上风,青阳教徒施展皮影戏阵,将两人围住,隔绝了声形,形骸料想阵中定有源源不绝的绝影妖袭击慧彼明。

    形骸观青阳教徒表情,之前与他交手的五人神色吃力,而另外五人则挥洒自如,看来后者功力更胜过前者。

    过了半个时辰,皮影戏阵消散,慧彼明被髓行的布条牢牢缠住。她赤着身子,露出本来面貌,姿色倒也不坏,只是总令人不由得畏惧。

    青阳教徒得意而笑,道:“笑屠巨巫的宠儿也不过如此。”

    髓行摇头道:“若非尔等相助,我未必擒得住她。”

    北海鱼魔道:“将这女子杀了!”

    髓行道:“留着她,若她死了,笑屠会知道。到时想再刺杀拜登,可就难上加难。”

    众青阳教徒齐声称是,那领头的老者说道:“髓行大人,您在此潜伏多年,真是难为你了。”

    髓行笑道:“你们该当称颂龙蜒大人神机妙算才是。”

    众人当即醒悟,于是一通歌功颂德。

五十五 急事总凑巧

    形骸心想:“不妙!髓行竟是青阳教的奸细!莫非拜登已死在她手上?”

    他曾领略过拜登身手,自知哪怕凭借青阳剑也敌不过他,髓行是如何杀了他的?或许正因为拜登遇害,城中才会大乱。

    祖保车道:“行海大侠,你没事吧。”

    形骸脸色惨白,呼吸艰难,道:“我消耗过度,需要...静养。”

    祖保车道:“不错,大侠还请在此养伤,我杀敌的本事稀松平常,但能够放哨警戒,绝不敢放松。”

    远方疯魔群厮杀之声仍不断传来,众人心中惴惴,在屋中找地儿坐下。形骸不再运功,火光消失,一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了。

    形骸大声咳嗽,却听不见其余亡灵的声响,他们都不必呼吸,又害怕的不敢出声。亡者在夜间视觉如常,且不必睡眠,但大多数亡灵会学着生前行为举止,装模作样地睡上一觉。

    形骸摸上青阳剑,轻轻一碰,又畏惧地缩了回去。他闭上眼,排除杂念,就此入睡,发出低微地呼吸声。

    胸口蓦然一痛,形骸发出惨呼,又中了数剑,他朝那凶手怒目而视,见到小戎的脸。他面无表情,脸色白的如纸,但被黑暗染成了紫色,一双眼球转动,分在两旁,仿佛毒蛇一般。形骸再看他那刀刃,是从他手掌中伸出来的。

    形骸怒道:“疯魔病?”

    小戎露出扭曲的笑容,一张嘴如同半月,占据了大半张脸,他笑道:“是么?我是如何得病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疯魔刺得很痛,醒来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指着形骸脑子,道:“我想吞亡灵的魂魄。”

    形骸道:“胡说,你这并非疯魔病,疯魔病将亡者变作毫无理智的疯子!你只是奸邪恶毒之徒!”他望向祖保车,他们都睡得很死,必然是小戎的手段。

    小戎摇头道:“你这样想的?但其余疯魔灵都认我是同类,也不来杀我。我杀了几个鬼魂,却来不及吞下魂魄,已被那些疯子抢走啦。我于是想偷偷摸摸找一些鬼魂,将他们带到无人争抢的地方,慢慢享用他们。唉,我遇上祖保车他们,认这祖保车做爹爹,他倒也容易上当。我本来想要动手,却偏偏遇上你坏了事。”

    他正说着话,突然出招,形骸又中了一剑,大声痛呼。小戎笑道:“你似乎伤势复原极快,真不得了,不过我这剑伤的是魂魄,而非躯体,你想要复原,只怕没那般容易。”

    形骸道:“你....恩将仇报,卑鄙无耻,似你这般奸诈的疯魔灵还有多少?”

    小戎道:“我怎地知道?似乎不多,但也非仅我一人,我在不久前还见过一个。”

    形骸感到屋子里冷如冰室,连魂魄都在发抖,这小戎体内的恶意发散在外,真如魔星降世一般。

    小戎又道:“不过幸好,你这人武功虽高,可也是蠢货,对我毫无防备,竟在我面前受了这么重的伤。活人的魂魄虽不合我胃口,但总不能让你活着。”

    他又刺一招,这一回刺穿形骸的脑袋,那尖刺上裂开小孔,小孔变作不断咀嚼的嘴,撕咬那脑内的魂魄。

    但他咬了片刻,不由心惊肉跳,脱口喊道:“假的?”

    那“形骸”化作梦墨,随风消逝,小戎被一剑拦腰斩断,他骇然惨叫,见真正的形骸脱离黑暗,现出身影。

    小戎双手撑地,往后急退,道:“你怎么....怎么识破的?”

    形骸道:“我只是有些疑心,毕竟我曾经有过血的教训。”

    小戎惊惧万分,道:“教训?”

    形骸想起缘会,想起那残忍的紫鹤,想起额头间的重创,想起那几乎令自己万劫不复,被残忍与固执淹没的厄运,他猜测这疯魔病与尖牙病类似,与断翼鹤诀有关,或者说,与巨巫有关。

    他道:“你受的皆是致命伤,决不能行动如常,而你却像未受伤一般。你并非觉醒者,却远比寻常亡灵聪明。那北海鱼魔要捉你,你却化解他拳脚功夫。这众多疑点,我若不防着点儿,死一千次也是活该。”

    小戎神色一变,显得柔弱无助,清纯无辜,他道:“叔叔,我....我不知怎么了,我....”

    形骸漠然道:“收起你这嘴脸吧,我暂且还不杀你,你究竟知道多少?”他精通道法,既然捕获了这万中无一,神智清醒的疯魔灵,便想从他身上找出化解这疯魔病的法子。

    小戎眼泪汪汪,道:“真的,叔叔,我...我是有口难辩,我只记得自己被发疯的恶人....”

    他身上豁然又散出寒冷的恶念,如同一个个波浪般朝外打去。形骸立时醒悟:“他在呼唤其余疯魔灵!”指尖一道冥火,将小戎烧成死灰。他难以判断这小戎是否真的变回了寻常的鬼魂,还是伪装成如此,但他极端危险,形骸别无选择。

    这时,他想起一事,背脊一阵恶寒。他记得离开客栈那一刻,从客栈中也感受到类似的恶念。现在想来,当是客栈中混入了一清醒疯魔灵,那疯魔灵警惕形骸,见形骸离去,一时放松,无意间送出那恶念,才引起众疯魔猛攻客栈。不知至今客栈那边怎样了?

    他即刻便想要返回,但也是两头难以兼顾。澎鱼龙已有两日音讯全无,客栈一边的清醒疯魔灵多半与小戎打同样主意,想偷食亡者魂魄,此刻客栈未必出了大事。

    他犹豫不决,陡然记起辛瑞有形骸所“赠”的玉雕,他心道:“好运气!那玉雕中有梦墨,我用这玉雕可知会她。”

    于是他立即施法,不久感应到那玉雕,玉雕睁开眼,传来那一头声影,形骸大吃一惊,见到辛瑞正泡在木桶里洗浴,依稀可见玉体轮廓,她神色困倦而舒适,似这热水如瑶池仙泉一般。原来这玉雕就放于她衣物之间,触手可及。

    形骸暗暗着恼:“都什么时候了,这饿女尸怎地还有心情洗澡?”若此时开口,将来只怕要挨她数剑,可若说得迟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心情矛盾,鼓足勇气,道:“辛姑娘。”

    辛瑞大惊,俏脸变色,怒道:“孟行海?你....你闹什么鬼?”

    此法叫眉目传情,形骸不能闭眼,否则立时失效,但他如何能吐露实话?只说道:“姑娘放心,我只能传声,不能传形,见不到你洗澡。”

    辛瑞掩住胸口,咬牙道:“你....怎知我在洗澡?”

    形骸说错了话,恨不得自抽耳光,他道:“我有一件极要紧之事对你说。”

    辛瑞道:“我也有要紧事要对你说。”

    形骸奇道:“什么要紧事?”

    辛瑞一字一句,恨恨说道:“麻烦你用剑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

    形骸急道:“你那身子有何好看,别打岔,我发觉一件极其危险之事....”

    辛瑞道:“不好看,你还偷看?你这混账王八蛋,这么做对得起利歌么?”

    形骸忍气吞声,道:“切记,切记,客栈之中,至少有一疯魔灵,这疯魔灵智慧深湛,本领不凡,喜好吞吃鬼魂,还可传达恶念,召唤其余疯魔灵猛攻客栈。”

    辛瑞吓了一跳,一扬手,招来一件丝袍,跃出水桶,形骸隐约见她身躯玲珑,曲线优美,心中悲呼:“我欲做君子而不成,欲不见色而不得,既来之,则安之,既见之,便观之,这般坦坦荡荡,视美如常,才是大丈夫,大宗师的行径。”

    辛瑞细看屋中事物,捧起那玉雕,对准自己脸庞,道:“是这玩意儿?”

    形骸道:“不错,你先不可声张,以免那妖魔破罐破摔,放手一搏,引疯魔灵猛攻。”

    辛瑞道:“那疯魔灵有何特征?”

    形骸想了想,道:“第一,那疯魔灵身上有多处重伤,看似致命,但他可用衣物遮掩。第二,那疯魔灵并非寻常亡灵,武功高强,见事明白。第三,他身边或许会有亡者莫名消失。第四,他脸色异常苍白,好似透明。”

    辛瑞沉吟片刻,道:“你遇上过了?”

    形骸道:“途中偶遇,但我确信客栈中定有至少一个。”

    辛瑞定了定神,道:“大伙儿都很感激你,若不是你,那一大群疯魔灵说不定会将除灵气罩攻破,你没事么?”

    形骸傲然道:“我岂会有事?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辛瑞登时来气,道:“我好心好意关心你,你这是人话不是?”

    形骸叹道:“辛瑞姑娘,本宗师何等神功,你无需为我担忧。只是希望你分清轻重缓急,大敌当前,岂能贪图享乐,偷闲洗澡?而你就算要洁净身躯,也当手脚快一些,岂能浸泡热水,沉醉其中?况且你这体型甚是美观,如旁人突然有事找你,相见岂不尴尬?依我之见,你当变作那骷髅女子形貌,令人惊悚,便一切无碍了。”

    辛瑞骂道:“多管闲事,我好看难看,也不是给你看的,谁料得到你竟....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又不是我师父!就算是我师父,偷看我洗澡,一样是个杀千刀的银贼!”

    形骸怒道:“什么银贼?我可是正...”想起自己生平遭遇,正应了“放浪形骸”四字,这正人君子之称哪有颜面说的出来?不过他终究将要事告知了辛瑞,在无话可说,于是灰溜溜地收了法术,见祖保车等人睡得宛如死鬼,稍稍定心,出门赶往魂铁矿山方向。

五十六 明断冥者案

    辛瑞快手快脚,穿戴齐整,推门而出,找到水马牛、桂朋,将两人拉到一旁,转述形骸所言。

    两人大骇,水马牛道:“姑娘不是在洗澡么?行海老弟是如何知会你的?”

    辛瑞冷冷道:“你怎知我在洗澡?你也偷看了?”

    水马牛道:“不是姑娘让我吩咐下人替你打热水的么?那个‘也’字是何意?莫非孟行海跑回来,行那偷窥之举?”

    辛瑞脸上一红,道:“少废话,先谈正事!”

    桂朋道:“孟行海说了那清醒疯魔灵的四类特征,倒也不怎么难找。我这便派人去搜!一层一层,一个一个,谁也甭想蒙混老子。”

    水马牛道:“不妥,莫要逼急了那人,催外头疯魔灵攻打。”

    辛瑞道:“若疯魔灵大举来袭,你这护罩能撑多久?”

    水马牛道:“谁知道呢?或许立时便破了,或许毫发无损。和尚我不曾试过。”

    辛瑞道:“那咱们不能冒险,须得伪装行事。就说挨家挨户发放口粮,伤者加倍,依次送上门。”

    水马牛道:“果然是妙计!不过和尚存粮也不多了。”

    辛瑞道:“孟行海不会有事,利哥哥想必不久必返,他们定会带来物资,实在不成,再派人冒险去找。”

    三人招来客栈中好手,说了此计,但并未论及那疯魔灵真相,只说是有一害群之马,需将他捉出来,于是分作数组,每组搜寻一层,若找到了,先不得声张,更不得露出马脚,只记住后告知辛瑞等三大高手。

    于是先在每一层派人宣告:“舵主好心,先发放两天的口粮给各家各户,伤者多分一份,诸位不得争抢。”生者亡者原本心情沮丧,闻言大有好转。

    这客栈着实太大太乱,一层数十间房屋,里头又有隔间,亡者倒还好,生者易脏臭,异味充斥各处。辛瑞塞住鼻子,苦苦忍耐,一间间屋子走过,亲手发放粮食。客栈窗口皆已封死,另有通风口子,但仍闷热异常,且光线昏暗,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病恹恹的黄色。辛瑞心想:“那疯魔灵脸色苍白,几乎透明,可眼下倒也难辨。”

    不过那疯魔灵绝不会知道辛瑞他们已获悉有他这么一号人物,除非此人机警至极。

    她进进出出,各屋内众人踊跃而来,人一多便有争抢,亡者倒也罢了,活人与鬼裔心情烦躁,斤斤计较,软磨硬泡、想方设法地想多拿一些,好像是辛瑞欠他们的。辛瑞也火了,动手收拾了几人,闹出好大的动静。

    她心想:“这样也好,届时找到正主动手,他们也以为我不过是在撒气。”

    客栈中亡灵众多,但聪慧之辈凤毛麟角,受伤者更是稀少,辛瑞本以为那正主并不难找,谁知聪慧的亡灵装作受伤,意欲多占便宜,辛瑞有几回以为找到,但多了个心眼,提出验伤查病,才揭穿那些亡者把戏。亡者其实不会真正肚饿,但他们对食物的渴望比凡人更为强烈。

    约找了一个时辰,搜到这一层尽头,只剩两间房屋。辛瑞心想:“或许不在我这一层。”

    她不怕找到,就怕找不到。找不到又有两种情形,一者为孟行海虚惊一场,一者为那疯魔灵潜伏极深。她无法确定是哪类,只会令烦恼大增。

    走入左侧屋子,里头聚着五人,亡者三个,活人两个,亡者皆是女子,两个活人是男子。其中一亡者躺在地上,遍体鳞伤,但并无性命之忧。他们生怕她死后变作疯魔灵,对她竭力照看。

    昏暗中,辛瑞瞧出那亡者脸色惨白。

    辛瑞轻轻打了个响指,告知身后随从留意,她将干粮放在那亡者身边,道:“姑娘,你的伤不要紧么?”

    那亡者答道:“不打紧,不打紧,我老公已喂我喝过血了。”

    辛瑞望向其中一活人,那活人是个鬼裔族,点头道:“三儿是我妻子。”在阴影境地,生死交界,凡人与亡者可以结合。亡者虽体会不到肉身之乐,但心境上却当有极大满足。不过此举令凡人折寿严重,据说每次相好,便会少活几年。

    辛瑞又问了那“三儿”几句话,她对答如流,思绪缜密。辛瑞笑道:“姑娘生前是龙火贵族么?”

    三儿叹道:“是啊,唉,可惜我伤重,施展不出龙火来。若非我....我比旁人体格更强,只怕早就死啦。”

    这时,那活人道:“辛瑞姑娘,我还有一....一老婆,她也是亡灵,随我一同逃到这客栈里,不知为何,她却不见了。”

    辛瑞“啊”地一声,身边六个好手也不禁变色,辛瑞问道:“不见了?怎地不见了?”

    活人眸中含泪,道:“就是不见了,我问了许多人,都说不曾见到。我想告知水舵主,可柳大哥告诉我水舵主忙得很,绝不会管这事儿,他帮我一起找,可始终未能找到。”

    辛瑞心中思忖:“就是三儿!她就是那疯魔灵!她此刻装作伤重,我若出手,她绝无抵抗之能。”

    但她仔细端详三儿,不知怎地,又犹豫不决,毕竟她全无真凭实据。她问道:“柳大哥是谁?”

    活人道:“就是对过的那位亡灵大哥,唉,他真是个好人,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仍如此为我家人操心。”

    辛瑞笑了笑,安慰了几句,问了那柳大哥的样貌,走向对面房屋。

    这屋中只住着三人,皆是鬼魂。辛瑞取出口粮,道:“三位可有伤者?”

    那柳大哥穿得很严实,他呆呆说道:“我伤得不重,我伤得很轻。”

    另两个亡灵道:“我们并未受伤。”

    辛瑞叹道:“唉,可惜可惜,伤者非但能多些吃食,更能获赠血酒一壶呢。”

    另外两个亡灵面露贪婪之色,道:“血酒在哪儿?我们有没有份儿?”

    辛瑞笑道:“只要伤者愿意分享,你们也能喝上不少。”

    柳大哥朝那两个亡灵使眼色,辛瑞一瞥,他立刻恢复如常,仍是痴傻模样。

    其中一亡灵道:“柳大伤得这般重,说不定能有血酒疗伤,也是极好的!”

    另一亡灵道:“但他嘱咐咱们不可泄密,这该如何是好?”

    柳大哥眉头紧皱,咳嗽一声,道:“我这伤已然好了。”

    两个亡灵生性痴傻,陡然哀声道:“这可当真可惜了,怎地这么快好?”

    辛瑞细看那柳大哥,他站在阴影中,掩饰了他原本的脸色。此人极端狡诈,警觉万分,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未必确定辛瑞在找他,但他仍有防备。他故意躲在三儿对屋,也专门挑三儿的亲友下手。

    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

    呼吸间,辛瑞一剑刺向那柳大哥,柳大哥化作虚体,但仍被辛瑞这移魂剑所伤。他神色惊怒,喊道:“你们一块儿死吧!”霎时他怨气如潮,涌向客栈外,只听无数疯魔灵发出尖啸,飞速靠近。

    辛瑞暗忖:“非但要杀他,更要阻他重生才行!”遂变作骨魔之形,散发浑厚杀气,倏然已至这疯魔灵身后,疯魔灵如何敌得过她?一转眼,脑袋被她刺穿,当即晕了过去。屋外疯魔灵尚未触碰客栈,怨念就已断绝,他们又不敢袭击。

    辛瑞记得形骸说过那十二玉人阵可发冥火,冥火能令亡灵复生的可能锐减,于是召唤玉人,发出冥火烧那疯魔灵,少时,这敌人灰飞烟灭。

    那两个亡灵不明所以,吓得哇哇大叫,道:“杀人啦!杀人啦!辛瑞姑娘胡乱杀人啦!”

    辛瑞知两人愚笨,解释也是无用,笑道:“莫要叫唤,不然没血酒喝。”

    亡灵喜出望外,道:“你....给我们血酒?”

    辛瑞招了招手,身后富甲帮众取来一瓶血酒,辛瑞揭开瓶盖,先喝了一大口,再塞给双鬼,道:“祝柳大哥早些解脱,进入轮回。”

    两个亡灵全弄不清她为何要杀柳大哥,却早已将此事抛在脑后,喜道:“正是,祝我俩子孙后代兴旺昌盛,给咱们多烧些好东西。”拿过酒瓶,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神色飘飘欲仙,似真要升天一般。

    她一出门,见对屋那个鬼裔族探头探脑,问道:“怎么了?”

    辛瑞道:“是那柳大哥杀了你另一个老婆,我替你报仇了。”

    鬼裔吓了一跳,忙问缘由,辛瑞道:“总而言之,祸患已除,还请节哀顺变。”

    她走到楼梯处,水马牛率人赶来,见了她,急忙问道:“辛姑娘,得手了?”

    辛瑞点了点头,见水马牛面露喜色,低声道:“这等清醒疯魔灵实是危险至极,咱们仍不可掉以轻心。”

    水马牛道:“客栈里还有?”

    辛瑞道:“谁也说不准,我已有些心得,让我去找吧。”

    水马牛喜道:“那可辛苦姑娘了。”

    辛瑞与水马牛回到底层,细细排查,花了大半天,又找到一个疑犯。那人手法与前者一模一样,也是藏身走廊尽头,靠近受伤的龙火贵族亡灵,暗中杀人。此人已发觉事情不对,一见辛瑞,想要逃窜,被辛瑞以骨魔大法困住,再用十二玉人杀死。但此人临死前施展怨念,引发**,客栈遭受一通猛攻,好在短时便止。

    水马牛如释重负,道:“这回断然再无隐患了。”

    辛瑞在这臭烘烘的客栈里兜兜转转,只觉疲倦万分,浑身脏臭不堪,她道:“舵主可否再为我烧一桶热水?”

    水马牛笑道:“小事一桩,便是一桶热血也有。”

    辛瑞点头致谢,走回屋子,无意间看见那玉雕,抿嘴不语。她并未将那玉雕放到不可见处,仍让它正对自己。

    她心想:“罢了,他当真要看,却又何妨?我也正好再骂他一顿撒气。”

    是啊,难道他不该挨骂?谁让他通风报信,让自己这一天担惊受怕,不得安宁呢?

五十七 死守矿山中

    那魂铁矿山的矿洞处于洼地,入山之后,斜坡反复迂回,直至一个大平地上。

    形骸见数千亡灵冲向矿洞入口处,澎鱼龙化身龙形,身旁有数个鬼裔手持魂铁兵刃相助。在这狭小之地,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何况他并非一人?疯魔灵攻势疯狂,直如洪灾般一浪接着一浪,澎鱼龙等浴血奋战,看模样着实吃力,连火都吐不出来了。

    形骸当即便想出手,但旋即想道:“这矿山也不好找,怎会聚集了这许多疯魔灵?莫非其中有清醒疯魔灵作祟?”

    思考片刻,他登高远望,只见众多疯魔灵中,有一者龟缩在后,眼神戏谑地望着洞口,形骸运梦魇玄功,悄悄至这疯魔灵背后,冥虎剑一挥,将他劈得七零八落。

    众疯魔灵霎时全涌向形骸,形骸心头一喜,在手掌上划出些血来,喊道:“不错,杀人者正是我!”跃上高空,落地时剑随身转,将数个疯魔灵斩杀,他在空地上一踩,又再度高高跃起,跑向山坡,引得疯魔灵穷追不舍。经他这般牵扯,澎鱼龙那一边登时轻松不少。

    澎鱼龙喜道:“真不愧是行海老弟!”

    形骸来到入山的道口,手持双剑,一齐发力,再使出无手速剑,他不求令疯魔灵无法复生,因而剑招失了精巧,可力道又强上了两分,此剑快到极处,可谓目不及影,声不及剑,由此威力无俦,那剑气破空,如无形洪流,卷起山地风沙,弹指间将疯魔灵淹没。

    澎鱼龙等本在迎战零星袭来的疯魔灵,突然间狂风呼啸,震耳欲聋,从侧方掠过,眼前疯魔灵被那剑气扫荡殆尽,澎鱼龙等人并未受伤,却一脸风沙,满面惊呆之情。

    此剑一出,形骸几乎脱力。但他吸一口气,内息顿时流畅,跑向澎鱼龙处。澎鱼龙哈哈大笑,恢复人形,道:“还是老弟你来的及时,若再晚些,老子唯有独自开溜,好生对不起这些朋友。”

    形骸见澎鱼龙兀自神采奕奕,精神十足,不禁钦佩他内力持久。他本想说:“老兄也是不易。”但澎鱼龙身边一鬼裔汉子怒道:“好啊,原来你是想撇下咱们,独自逃命?”

    澎鱼龙愕然道:“我只是这么一想,又未当真做事。”

    形骸道:“正是,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若不是老兄侠义心肠,功力深湛,替你们守住入口,你们下场又会怎样?”

    那鬼裔汉子哼了一声,双目如狼犬般扫视形骸,形骸见他衣着,心中一凛,道:“你是墨鬼教的!”

    鬼裔汉子道:“大侠说的不错,我叫浑老大,乃是墨鬼教的武教头。”

    形骸立刻就想擒拿此人,审问实情,但总算沉住气,问道:“墨鬼教的,怎会在此?”

    浑老大神色不豫,但碍于形骸那一剑的莫大威力,倒也不敢造次,闭口不言。

    澎鱼龙指着身边那八个鬼裔汉子,道:“墨鬼教的几位兄弟到矿上找咱们麻烦,老子受和尚所托,前来打发他们,双方说僵了,正要动手,谁知突然之间,那一大群疯亡灵杀了过来。矿上好几个亡者兄弟被杀,随后也变成疯子。墨鬼教与老子我唯有联手,大伙儿边战边退,终于掩护其余人逃到矿洞里头。”

    形骸道:“原来如此。”见浑老大伤得极重,一条胳膊几乎废了,可见先前甚是英勇,不遗余力,此人对疯魔灵未必知情。

    浑老大道:“正是,澎老兄,大伙儿欠你一条性命,从此以后,我不敢再与富甲帮为敌。”

    澎鱼龙笑道:“那可正好。”又道:“老弟,你那一剑当真了得,是近来新创的么?可惜此处无酒,不然老哥哥我当真要敬你一杯,既道谢,又恭喜。”他在此处守了三天,无酒可喝,委实度日如年,便是形骸那一剑全无效用,贻笑大方,他也会恭维一番,变着法儿讨酒喝。

    形骸装作不知,道:“老兄,几个月不见,你的功力也大有长进,居然能在此守三天三夜,内力仍如此充沛。”

    澎鱼龙得意洋洋,道:“老子这一千年也不是白活的,老弟,老哥我本事不差,你有没有酒,敬老哥我一杯如何?”

    形骸拗不过他,从怀中摸出一酒囊,澎鱼龙如获至宝,一口气喝得精光,长呼一声,道:“好酒,好酒。大战之后,便是快要死了,也得喝上一口。”

    形骸走入矿洞,见洞中紫光浮动,皆是紫翡翠。这些紫翡翠若运到了凡世,卖家立时富可敌国,百世糟蹋不尽,只可惜被拜登大帝禁运,水马牛唯有冒着杀头风险,少量走私出去。紫翡翠经加工之后,即可增长亡者力气,也可用于驱散亡者。疯魔灵应当也忌讳此物,或许正由于此,澎鱼龙他们才能保住性命。

    洞中有二十来个苦工,大半是孱弱的鬼裔,少数是穷苦的亡者,还有一些无脑的僵尸,其中一人是矿场管事,是个老鬼裔族人,叫老白头。形骸问道:“白头,兄弟们死伤多么?”

    老白头指着一旁紫翡翠铸造的兵刃盔甲,道:“行海老弟,大伙儿用这些宝贝,才撑得住,不过也死了一半多了。”

    形骸心中一动,道:“此地还有多少开采出来的魂铁?”

    老白头道:“多得是,都屯在库房那边。”

    形骸道:“快领我去!”

    老白头于是领路在前,打开库房大门,里头寒冷至极,吸一口气也足以冻伤心肺。老白头与形骸运功抵挡,只见库中魂铁存于一辆辆大车中,堆得如同小山一般。

    形骸道:“搬一半回客栈,大伙儿都随我走!”

    老白头脸上变色,道:“使不得,拜登大帝知道了,咱们富甲帮上上下下,一齐都要掉脑袋!”

    形骸道:“拜登自身难保,只怕并未幸免,咱们先保住自己,其余的也管不了。”

    老白头颤声道:“连大帝都....完了,全完了。”

    形骸暗叹:“拜登虽然为所欲为,行事残忍,但满城亡灵鬼裔皆是他的信徒。”蓦然间又想道:“疯魔病波及全城,拜登所获的信仰十不存一,只怕身手也遭锐减。”

    他运放浪形骸功,将小车重铸为一大车,把地面泥沙变得光滑了些,召唤元灵,搬运魂铁,老白头见他法术如此神奇,顿生信心,招呼手下帮忙。

    形骸又道:“矿中存粮有多少?”

    老白头道:“多得很,前两天刚刚进货。只不过先前去不得粮仓,因为疯魔灵把路给堵了。”

    形骸喜道:“也一齐带上路。”

    不久,澎鱼龙与墨鬼教的也来相助,众人准备了数车,前后相连,如镖局押送货物般出发。形骸与澎鱼龙施展神力,将这数万斤的货物推上斜坡,将众人看得大呼小叫,目眩神驰。

    浑老大走近形骸,拱手道:“行海大侠,咱们商量过了,可否就此投靠富甲帮?澎老兄可替咱们引荐。”

    澎鱼龙边喝酒,边说道:“不错,这几位兄弟都是好汉子。”

    形骸见浑老大神情诚惶诚恐,不似别有所图,暗怀阴谋,道:“我问你几句话,你若如实答了,我便替你向水舵主说情。”

    浑老大正色道:“大侠只管问,我等已然下定决心,与墨鬼教恩断义绝,弃暗投明。”

    形骸道:“你不是墨鬼信徒,至死不渝么?怎地如此轻易的便‘弃暗投明’了?”

    浑老大愤愤说道:“墨鬼教已今非昔比,创教的几位道长死后,奸人夺权,打压咱们老人,动辄铲除,还要咱们做强取豪夺的勾当,老兄弟的心都凉透了。”

    形骸与澎鱼龙互视一眼,形骸叹道:“你知道那几位创教道人是被我所杀的么?”

    浑老大满不在乎,神态坚决,摆手道:“此事也是受奸人挑拨,先错在本教,怨不得大侠你。”说到此处,忙自抽耳光,道:“呸,不是本教,从此以后,咱们就是富甲帮的人了!”

    形骸暗暗好笑:“此人倒也乖觉。”又问道:“你说的奸人夺权,其中可有一人叫‘北海鱼魔’?”

    浑老大等人惊呼起来,他道:“大侠真是明察秋毫,无所不知!不错,这北海鱼魔等人,多年前投靠我教。我等好心收留他们,他们却暗中联手起来,结党营私,扩张势力,打压咱们原有教徒,且对墨鬼大人越来越不恭敬了!正是他们暗中作梗,才令咱们与富甲帮多有冲突。”

    形骸想起那北海鱼魔记忆,问:“他们这**共有十人?”

    浑老大瞪大眼睛,道:“大侠连这都知道?当真断案如神,远胜阴司。”

    形骸道:“那北海鱼魔与另外四人已死在我手上。”

    浑老大惊喜万分,朝形骸深深作揖,道:“此人是我等的大仇家,大侠此举,替大伙儿都出了一口恶气。”

    形骸喃喃说道:“只是另外五人,功力更在北海鱼魔五人之上,他们又在何处作恶?”

    浑老大压低声音说道:“大侠,我还有一件极要紧之事,本来打算见了水舵主之后再说,可大侠你如此英明能干,似乎什么都知道,我心悦诚服,不敢有丝毫隐瞒。”

    形骸索性装作莫测高深,一切尽在掌握,道:“你说吧,或许与我所知不谋而合。”

    浑老大声音更轻了些,他道:“多日之前,北海鱼魔他们将一位大人物捉到了咱们的邪月胡同的青烟堂,我恰好在场,见证此事,大人可知那大人物是谁?”

    形骸心头一震,道:“是慧彼明?”

    浑老大吓得一蹦老高,骇然道:“大人真是活神仙,这都瞒不过你?”

五十八 深水王八多

    利歌不知地狱从何而来,也不知地狱将到何处去。

    疯魔灵的杀戮已然停止了,因为他们找不到可杀之人。他们飘在空中,或是蹒跚步行,漫无目的,发出怪异的低吟。偶然间,他们会走入街上的屋子,若其中藏有异类,便会被他们变为同类。

    利歌心想:“这地狱会演变成怎样?”他已思索了许久,仍未找到挽救这一切的法子,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他速速返回客栈,与行海师父会面,商讨出可行之道。另一条路是,他前往遗愿迷宫,在迷宫中冥想,或许死亡巨巫的智慧会有线索。

    他躲在隐蔽的街角,迟迟未有定论,只能茫然张望,看着疯魔横行。

    疯狂充斥着噩梦,噩梦助长着疯狂。

    一年之前,利百灵外出捕猎,离开金刚狮子城后便再没有回来。利歌找了他许久,始终未有消息。他无法找到治愈父亲的方法,就像人无法将亡者复生一样,或许这对利百灵而言,是一场解脱。

    出路或许不多,但放弃并非其中之一。利歌必须做些什么,必须拯救此地,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忽然间,一道紫色的影子出现,如雾气般飘过疯魔灵身侧,那些疯魔灵好奇地看着那片紫雾,但似提不起丝毫兴趣。

    在一瞬间,他瞧出那紫雾中隐约闪烁着一个少女的身影,似幻似真,那影子与紫雾融为了一体。

    她为何在这危险的地狱中行色匆匆?她为何不惧这连亡者都无法幸免的噩梦?她是在找重要的人?还是要去做重要之事?

    利歌施展血佛经,化作一团血雾,血雾飘在紫雾之后,但疯魔灵仍然不管。

    紫雾飘入一座酒楼,利歌见酒楼中也遍布着疯魔灵,他不见了紫雾踪迹,但听楼上有轻微的呼吸声,于是沿梯子向上。

    楼上空荡荡的,利歌却见到一些亡者尚未消失的残余,此处本有疯魔灵,但现在已被那紫雾杀了。

    利歌一间间厢房找过来,至第四间厢房时,背后一凉,一柄剑抵住他背心,又听一冰冷清脆的声音耳语道:“若不想死,别乱动。”

    利歌知道她是谁了,他问:“碧飞?”她正是水马牛极为器重的一位手下,听说武功甚是了得。

    碧飞冷笑一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利歌答道:“我不知那人是你,水舵主很担心你,盼着你平安回去。”

    碧飞道:“多管闲事,我自有要紧事办。你回去对他说,我多半难以生还,让他别管我啦。”

    利歌奇道:“为何难以生还?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先保住性命再说。”

    碧飞喝道:“你懂什么?我不杀你,你快些滚了!”

    突然间,一疯魔灵化作虚体,透过了墙,掌中尖刺朝碧飞袭来,碧飞正凝神挟持利歌,并未察觉,待背心一凉一痛,这才大惊。她一剑将那疯魔斩杀,但疯魔临死前哇哇惨叫,利歌说道:“糟了,他们会一窝蜂杀上此处。”

    碧飞后背流血不止,她怒道:“都是你找我麻烦!”

    利歌一脚踢开露台的门,道:“这儿有长廊,咱们跳到对面屋子里去!”

    碧飞咬牙道:“这疯魔....这疯魔的尖刺怎地这般痛?王八蛋,我要宰杀他一百次!”说话时咬牙切齿,目露恨意。

    两人来到露台,只见一条黑木长廊从门前延伸,利歌运血佛经在她后背一拍,她疼痛立时缓解,血也就此制住。两人沿着长廊飞奔,跃过栏杆,跳至对面花坊的露台。那露台上有两个疯魔灵,利歌劈出一剑,碧飞刺出匕首,将两者同时除灭。

    此楼的疯魔灵数目更多,利歌索性大喊道:“在这儿了!”声音远远扩散,他聆听众疯魔动静,过了片刻,指着一处佛塔,道:“佛塔上的疯魔灵极少。”

    碧飞道:“你怎地知道?”

    利歌说道:“我听出来的。”

    碧飞迟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利歌道:“我好歹是堂堂冥灯护法王,姑娘给我个面子如何?”

    碧飞怏怏道:“冥灯护法王很了不起么?”但此时无奈,唯有听从。两人先跳到一棵树上,再跃上寺庙的围墙,随后又跃过几棵树,终于到了佛庙二层。

    碧飞一回头,见百余个疯魔灵极快地飘行靠近,脸上变色,匕首入掌,准备硬拼。

    利歌道:“变化为雾!”

    碧飞道:“不成,他们看见了,得甩开他们才行。这疯魔灵纵然蠢,但也并非不知追踪形迹。”

    利歌道:“听我的!”两人施展功夫,化作紫雾红雾,钻入佛塔。利歌拍出数掌,这一层塔内登时红雾弥漫,再也瞧不真切。

    碧飞喜道:“妙计!”两人从另一头窗口跃出,落入一清净花园里。那些飘行的疯魔灵认准了血雾,不顾其余,在塔内血雾中凄厉喊叫,似在自相残杀。

    利歌道:“疯魔灵捕风捉影,咱们便可金蝉脱壳了。”

    碧飞一拉利歌,两人躲入灌木丛中,利歌低声道:“疯魔灵似乎能嗅到血的气味。”说罢拭去她衣物血迹。少时,有疯魔灵来来回回,但根本不朝灌木丛多看一眼。

    待敌人散尽,碧飞道:“你这冥灯护法也只会这些偷鸡摸狗的本事么?”

    利歌道:“偷鸡摸狗的本事,练到最高境界,一样天下无敌。”

    碧飞笑了笑,紫色眼眸中又露出恨意,她道:“王八蛋。”

    利歌愕然道:“你怎地又骂我?”

    碧飞道:“不是骂你,是骂我的仇人。”

    利歌道:“你的仇人?那又是谁?”

    碧飞显得甚是烦躁,她道:“我要杀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先是墨鬼教的那灰胡子,还有那墨鬼教的小胡子,还有那没胡子的老白脸,当然,先前刺我一剑的疯魔灵我也要杀,那些坏我好事的王八羔子我都要宰了。这群王八蛋,一个个害苦了老子...”

    利歌听她一清秀少女,满嘴污言秽语,不禁皱眉道:“你是男的么?”

    碧飞一瞪眼,道:“我怎地是男的?你不长眼睛么?我那里可没那玩意儿!”

    利歌道:“你是女子,就算用粗话自称,也当自称老娘,而非老子。”

    碧飞一想不错,扑哧一笑,道:“我叫惯了,嗯,我们姑娘家,自称老子,确实不好听。好,今后我就是老娘了。”

    利歌道:“你才几岁?老娘也好不了多少。”

    碧飞恼道:“老娘十七岁啦!你怎地总是挑三拣四?我本来满身杀气,要去寻仇,被你这么一逗笑,气氛全无,我好没面子。”

    利歌心想:“她平素打扮奇特,寡言少语,看起来文秀孤傲,想不到表里不一,也是个糊涂虫。”于是指着一处小屋,道:“变作雾,到那边去。这里并非万无一失。”

    两人当即行动,进入小屋之后,利歌说道:“你要去寻仇,我可以帮你,但你得告诉我来龙去脉。”

    碧飞本想一口回绝,但想起自己的对头厉害无比,自己独去,胜算微乎其微。她反复思量,道:“真是麻烦,你怎地这般啰嗦?”

    利歌道:“眼下城中如此情形,你那对头未必还活着。就算活着,或许也躲得不知所踪。你就算曾知道他在哪儿,他未必现在仍在原处。我对城中一些隐秘算不得陌生,若你如实说来,我或许能推算出他的去向。”

    碧飞沉住气,道:“好,听说你聪明能干,挺靠得住,我便挑一些不要紧的告诉你。”

    利歌哭笑不得,暗忖:“不要紧的事,说来又有何用?”

    碧飞道:“我要找的仇家,是墨鬼教之人,先前已对你说了,对不对?”

    利歌点头道:“咱们与墨鬼教也算打过交道,他们的首脑人物死于行海师父之手。”

    碧飞叹道:“你自诩渊博,学识过人,可惜这话一说出口,我便知道你只是半吊子货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墨鬼教里头的水可深得很呢。”

    利歌道:“还请姑娘指教。”

    突然间,碧飞额头毛发似竖了起来,好似狸猫炸毛,满脸愤怒之色,她道:“墨鬼教的一个个都该千刀万剐,罪该万死,老娘要把他们阉了再缝好,缝好再阉了,反复一千万次也不解恨!”

    利歌想象那场景,不寒而栗,道:“你稍安勿躁,把话说完了,莫吊人胃口。”

    碧飞怒容消退,还复一张俏脸,她道:“被孟行海杀了的那些道人,不过是墨鬼教处理俗务的傀儡。他们真正厉害的人物,都几乎不露面的,所作所为,简直....简直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利歌心生同情:“她经历过墨鬼教的折磨。”

    碧飞道:“墨鬼教这群老鬼,我叫他们深水王八,与外头那些表面上的浅水王八大有不同。他们并非是假借墨鬼的名义招摇撞骗,而是真心崇敬墨鬼,时不时呼唤这邪门儿的....的鬼怪,指引她去吞噬鬼魂。”

    利歌道:“你若不想说,就不必说了,我一样帮你。”

    碧飞怒道:“不!我要说!有什么不好说的?墨鬼教那些深水王八,捉了我和另两位姐妹,还有许许多多的姑娘家,咱们这些小女孩儿,被他们关在....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动用酷刑,残害咱们....”

    利歌瞳孔扩张,唇中尖牙生长,舌头在嘴里卷动,想要饱食恶人的鲜血。他道:“我明白,姑娘,这等不堪往事,你也不必回想了。”

    碧飞冷笑道:“你以为他们糟蹋了咱们的身子?不,召唤墨鬼的祭品须得是鬼裔,更必须是处子之躯,而且不得超过十五岁。他们只是用酷刑招呼咱们,哼,这群深水王八一个个像是痨病鬼,只怕见了女人,也是无能为力。”

五十九 报应终来临

    利歌淡然一笑,问:“你知道那些....深水王八现在何处?”

    碧飞道:“可不是吗?自从逃离那些王八蛋后,我乔装打扮,隐姓埋名,幸亏水和尚收留了我。哼,我恩怨分明,欠他人情,卖命偿还给他。我始终记得那些人的模样,却找不到他们的去处。那天,我手下一小鬼魂对我说,他无意中遇上了一灰胡子、一小胡子、一没胡子的老白脸,都穿墨鬼教服饰。那小鬼魂一路跟踪,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巢穴。”

    利歌沉吟道:“这三人若武功高强,怎会察觉不到那小鬼魂跟踪他们?”

    碧飞道:“那小鬼魂化作虚体,飘荡起来,悄没声的,他隔得又远,那三个深水王八行色匆匆,如何能发觉他?”

    利歌道:“然后这城里便出了灾祸?”

    碧飞登时又火了,道:“是啊,我正要赶去,偏偏闹起这等天灾!那三个深水王八等闲不出现,一出现定没有好事。真是倒霉透顶!光是这数里路,我走了足足一天!”

    利歌道:“你那紫雾功消耗真气似乎不少。”

    碧飞叹道:“也是没法子,不过我总能硬挺着,这群深水王八,我拼着性命,也要....”

    利歌看出她性子要强,不愿自承疲累,实则此刻已消耗了大半力气。利歌取出一颗灵丹,命她服下,碧飞精神一振,感到真气又变得充沛有力,喜道:“好灵丹!”

    利歌道:“那地方必然隐蔽,咱们快些赶路。”

    碧飞倒也讲义气,道:“我不能连累了你,那几个老王八是墨鬼教的始祖,到那儿之后,若见情形不对,你丢下我就跑.....”

    利歌道:“这三人叫残碑、破陵、断坟,确实非同凡俗。即使墨鬼教中,知道他们的人也不多。”

    碧飞惊声道:“你怎地知道?”

    利歌道:“我是冥灯护法,你不记得了?”

    碧飞将这三人名字咬牙念了一遍,道:“好,就是这三个王八,名字一听便不是好东西。”

    利歌道:“单以武力而言,这三人联手起来,连我师父也无法取胜,你去了也是白去。”

    碧飞急道:“那你还说赶去....你有个屁用!”

    利歌笑道:“不能力敌,可以智取,他们练得功夫颇有缺陷,咱们见机行事。”

    碧飞见他成竹在胸,又想起关于他诸般传闻,信心大增,道:“利法王,若是...若是当真杀了这三人,我给你做牛做马。”

    利歌摇了摇头,道:“这三人必死无疑,我只盼你能放下往昔阴霾,快乐逍遥的过日子。”

    碧飞生平艰苦,何尝有人对她说过这等友善的话?刹那间鼻子一酸,低声泣道:“你这人好坏!我就要报仇了,你却又惹我笑,又惹我哭,到底要我怎样?”

    利歌心中暗叹:“深陷仇恨中的人,不仅是你,我也如此。那句话不仅是对你而言,也是对我所说,但过去那些仇恨,即使当真洗刷一空,仍会像残留的亡灵一样,又如何能轻易甩脱?”

    他们潜出破屋,出发前往那墨鬼三老藏身处。碧飞有时迷路,反而是利歌告知方向,走到一半,成了利歌领路,碧飞跟随。碧飞惊讶之余,道:“早知道你认识他们,我就问你啦。”

    利歌道:“我知而不言,倒是我的不对了,抱歉抱歉。”

    碧飞笑道;“好,我宽宏大量,不怪你。”

    利歌道:“姑娘不但胸襟宽广,脸皮之厚,也是人所不及。”

    碧飞笑吟吟地说道:“谁叫你假惺惺地道歉?我一向是有便宜就占,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两人借雾遁形,约走过二十里地,见一大片倒塌的屋子。碧飞道:“小心,这地方闹鬼,几乎从无人来,你看周围连疯魔灵都瞧不见。”

    利歌笑道:“在鬼城中哪处不闹鬼?”

    碧飞自知说错了话,道:“反正就是邪门至极,闹得众鬼魂都怕了。”

    利歌蓦然掩住她的嘴,躲在一座废弃小楼中,只见街上墨色浓郁,变成一个个幼小的人形。那些墨色娃娃转动脑袋,看了一圈,旋即消失。

    碧飞身子发颤,道:“都是....都是小女孩儿....的....”

    利歌道:“那是亡灵的亡灵,真正失去魂魄的空壳,充当墨鬼三老的耳目,让他们神出鬼没,让他们洞悉一切。”

    碧飞道:“当年....若...我没逃出来,也会成这般模样。”

    利歌道:“碧飞姑娘,不可沮丧,不要动摇,它们对情绪的波动敏锐得很。”

    碧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暗忖:“他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利歌趁那些亡魂的空壳暂且消失,领着碧飞轻快疾行,绕至最大的一座陵墓后方。他在一堵墙处轻轻推了推,露出一个小洞,他把那小洞挖大,可供两人先后挤过去。

    碧飞忍不住问道:“你早就来过这儿?”

    利歌笑道:“我这人野心勃勃,喜欢出风头,总想着替拜登立功,而墨鬼教神神秘秘,不听他号令,我一直设想该如何对付他们。”

    碧飞大感惊诧,道:“你当真是偶然碰上我的?”

    利歌道:“这可是千真万确,我本也没打算这么早下手,毕竟出了疯魔灵这等大灾,内斗之事皆该靠后。”

    碧飞啐道:“末日降临了,更应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靠后个屁!”

    利歌从怀中摸出两件衣裳,一件给她,碧飞见那衣裳漆黑如墨,似乎密不透风,疑惑相视,利歌道:“下头是他们多年废弃药物形成的毒沼,穿上这衣物后才能安然通过。”

    碧飞道:“你这些...到底是如何查清楚的?”

    利歌道:“墨鬼教本就是奸邪之地,里头饱受加害,心怀怨念之辈少得了么?”

    碧飞恍然大悟,道:“你有内应?”

    利歌竖起大拇指,道:“姑娘真是明白人。”

    碧飞又想:“那他为何准备两件潜行衣?莫非他如此小心,生怕其中一件坏了?”

    两人套上那潜行衣,穿过缝隙,到了地下泉水,那泉水散发着阵阵黑烟,极为粘稠,利歌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碧飞略一迟疑,跃入黑水。

    纵然两人功力皆高,在这黑水中也行得不快。过了许久,终于两边出现河岸,利歌跳上岸,将碧飞拽了上来。继续前行,见又一洞口,洞壁肮脏,看着便叫令人欲呕。碧飞心底发毛:“这些毒药都是从这儿倒下来的!”

    利歌取一根绳子拴住碧飞,一头绑着自己腰部,向上攀岩,这管子颇粗,足以容纳两人通过。

    上方似有风呜呜吹下,可见到了出口。利歌用手指轻轻敲了三下,不久,双方传来四声“咚咚”之响,利歌立即爬出洞口处。

    碧飞见一小道童,在黑暗中举着一蜡烛,他一双眼一大一小,脸上肿的厉害,嘴唇上面满是脓包。碧飞想起自己遭遇,惊怒交加:“他们让这小道童处置毒药,天天烟熏水染,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了他!”

    利歌对碧飞道:“你学我模样,将这衣裳脱了,不然一碰黑水,立即肌肤溃烂。”随后小心翼翼除下这黑衣,又对小道童说:“采石小兄弟,你逃吧。”

    碧飞低声道:“怎么逃?外头全是那些女娃娃的空壳!”

    采石道:“我....可以说是....去帮三个老怪物买药。那些空壳....都认识我...只是你们定要杀死那三个老怪物,不然....我还得被捉回来,到时下场可比死还难过。”

    利歌道:“放心,他们必死无疑。”

    采石惨淡的脸上露出欢喜之色,他取出一串钥匙,道:“练功房就在我告诉你的那地方。”说罢匆匆走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此地众多废墟之一,出了这倾倒房,外头阴暗潮湿,空气污浊,不少通路皆被碎石堵死,走廊仍极为宽敞空旷。利歌道:“用轻功在梁上行走,防止空壳见到咱们。”

    碧飞已对利歌心悦诚服,老实照做,不一会儿,进入一极大的房间,房间内别无他物,唯有一锅子,锅子也不小,足以容纳一人。里煮着碧绿的药水,气味香浓。碧飞望着那锅子,依稀见到无数幻觉扑面而来,她霎时满目含泪,牙齿上下互击,格格颤动,她道:“就是....这里!”

    利歌道:“你曾经用过这锅炉?”

    碧飞道:“是的,我....他们把我扔在锅子里烧,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就晕了过去。”

    利歌握住她的手,划破她指尖,挤出鲜血,滴入锅炉。她的血本来鲜红异常,但落入药水后成了无色。碧飞瞪着利歌,到了此时,她终于确信:利歌与自己并非偶遇,或许那通风报信的小鬼魂,也是利歌派来的。否则这三个老怪物如何会去热闹繁杂之处?

    她道:“你.....骗了我!你与那些老怪物合计骗我回来?你用我的血...助他们练功?”

    利歌“嘘”了一声,施展了个妖法,一团阴影将两人裹住,再退至影子更浓厚的角落里。

    大门敞开,走入一灰胡老者、一短须老者、一无须老者,三人披头散发,但衣帽整洁,一尘不染。碧飞险些冲出去与这三人拼了,但利歌点住她穴道,摇了摇头。

    灰胡老者将一幼小女孩儿扔入炉子里,那小女孩儿霎时遍体紫黑,大声痛呼,不久昏厥。她身上那紫黑色从她身上的伤口流入锅子里。小女孩儿身上伤口愈合,洁净如初。

    三老脸色麻木,各自从锅里盛出一碗药水喝下,盘膝坐定,一股黑紫之气流遍全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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