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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 残血引反噬

    碧飞回忆起过往之事,恐惧万分,一时间呼吸稍响。

    那灰胡子老者叫做残碑,他登时察觉,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说话间,破陵、断坟二老已在近处,利歌早解开碧飞穴道,拔出炎帝剑,一道火光灿若朝霞,横在双方之间,二老同时出掌,剑气与掌力同时抵消,但二老的掌力仍传了过来,利歌右臂剧痛,喀喀轻声响起,险些折断。

    破陵足下不动,霎时已在利歌背后,两人前后夹击利歌,再度以掌力强攻。利歌使一招大阴阳彼化,身后寒气化作铁壁,身前烈焰宛如火海,只听砰地一声,冰墙粉碎,又听轰地一声,火焰爆炸。利歌抵挡不住,变作一团血雾,远远逃离二老。

    残碑注视着碧飞,神色激动,深吸一口气,道:“是你?”

    碧飞紧咬银牙,竖眉瞪目,心想:“报仇雪恨,就在今夜!”在她心目中,早已将眼前的场景想象了无数遍,温习了无数遍,怎料到此时梦想成真,她却战栗不已,手足麻软,生不出半点一战的勇气来。

    破陵道:“她是当年那逃走的小丫头?”

    断坟道:“她本是药引,但却超乎预料,真正收获吾神神通。”

    残碑对碧飞道:“我们找你已有多年,你终于蒙神召唤回来了?”

    碧飞大声道:“我杀了你们!”但眼下这充满恨意的呼喊只成了一句空话,她幼年时惨痛的回忆令她几乎崩溃。

    利歌挡在碧飞身前,道:“她回来,是为了杀你们。”

    三老默然片刻,齐声道:“利歌法王,久仰久仰。”

    利歌说道:“不必客气,你我双方本是敌人,何须虚情假意?”

    残碑想了想,道:“是采石那娃儿放你们进来的?”

    利歌答道:“采石是谁?”

    断坟森然道:“你装糊涂也没用,待杀了你之后,这小子定将死得苦不堪言。”

    破陵望了望锅子,忽然身子一颤,指着利歌道:“你.....啊!”

    三老同时用掌拍击胸腹,噗噗噗三声,吐出三口红血。他们习练邪门武功,体内血越黑,体魄越是强健,这血如此鲜红,则是中毒已深,功力骤降的迹象。这墨鬼功法以毒攻毒,本已令他们几乎不惧世上任何毒素,岂料竟被利歌设计重创。

    利歌身子一闪,袭向断坟。断坟双掌圈转,寓守于攻,掌力依然强悍,但已非牢不可破,全无破绽,利歌火剑斩落,破开掌力,将断坟胸前划破一道深深的口子,将他开肠破肚。断坟惨叫,急朝后退,退到一半,已然倒毙。另二老自顾不暇,竭力驱毒,又想抛下兄弟不顾,自己先行逃离。

    破陵口中吐出茫茫黑雾,笼罩大屋,自身隐于黑雾中,运起高明身法,就往外跑。这时,碧飞壮着胆子,看准破陵逃跑方向,扔出匕首,破陵尖叫一声,慌乱之下,一头撞在门框上,将整面墙都撞塌了。

    碧飞屏住呼吸,抢到近处,一招“倚天万里”,匕首化作数道剑光。此招是碧飞苦练多年的绝技,破陵毒性发作,无力抵挡,被碧飞一剑割破喉咙,瞬间鲜血如潮,将碧飞染得遍体鲜红。碧飞闻着血腥气味儿,呼吸急促,心里说不出的快意,想道:“我终于亲手报仇了!”

    利歌那一边,只见残碑咬破舌头,从舌尖喷出黑血,黑血化作一个个小亡灵空壳,飞向利歌。利歌向空壳斩出剑气,忽觉身上剧痛,似也被刀剑所伤。他立即明白过来:“不能碰这些空壳,伤它们等于伤我自己。”但这些空壳漂浮在前,挡住路途,碰上了想必也极不妙。

    残碑见利歌受阻,朝反方向狂奔,碧飞急忙追赶,不料残碑使诈,回身一肘,他习练邪法多年,功力已在龙火功第八层,这时纵然中毒,邪法尽散,也不弱于第六层,碧飞急于杀他,浑身皆是破绽,被一肘击中鸠尾穴,她开口吐血,被残碑擒拿在手。残碑大笑一声,神态狰狞,用她匕首指着她咽喉,道:“法王,咱们一命换一命如何?”

    他面前血水凝聚,利歌已摆脱了那些亡灵空壳,变回原状,他说道:“好,你放了她,我不来杀你。”

    残碑心想:“他如此爽快,可见也知道这丫头重要。”嚷道:“你身份不凡,不能言而无信。”

    利歌说道:“但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你若肯如实回答,我便任你离去。”

    残碑鼓足剩余真气,感应散布在楼外的小亡灵空壳,道:“好,你问吧!”

    利歌说道:“你知不知道青阳教渗透入你们墨鬼教之事?”

    残碑摇头道:“墨鬼三老,不问世事,专心侍奉墨鬼,外头那些小娃娃想要怎样,我等很少过问。”

    利歌道:“那他们行刺拜登呢?你也不知情?”

    残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好似鬼火一般,他低头思索,缓缓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多日前,髓行护法王来找过咱们,问咱们一些消息。”

    利歌道:“疯魔院的密室地图?”

    残碑本想拖延,谁知利歌一语道破天机,他面无人色,道:“你....如何得知?”

    利歌说道:“那地图可有摹本?”

    残碑道:“那摹本只在咱们脑中,你若当真想要,我画出来给你也可以!只不过在此却多有不便。”他想引利歌去他藏宝之处,开启机关,便可反败为胜了。

    利歌背对着他,道:“放了碧飞,你走吧。”

    残碑裂开嘴笑了,伸出长长的舌头,双眼弯弯,仿佛弦月,他心想:“这碧飞是本教梦寐以求的化身,我非将她一并带走不可。这利歌投鼠忌器,料来不敢硬来。”计较已定,将碧飞抱得更紧了些,道:“我改了主意,你若追出一步,这丫头立时便死,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话一出口,他立即展开‘不居危楼身法’,这身法借助墨鬼之力,可将他与身边之人挪移至任意小空壳所在之地,委实是神鬼莫测,快如闪光,瞬息间来去无踪。

    突然,残碑额头上血管爆裂,鲜血迸发,五脏六腑皆瞬间衰竭,他捂住喉咙,手一松,放开了碧飞。碧飞胸口仍然很痛,委顿在地,望着这一幕,心中惊喜,却不明白为何如此。

    残碑指着利歌,道:“你....算定我会.....运功....”

    利歌说道:“你练得邪法,聚集了无数少女的残魄,在碧飞姑娘鲜血指引之下,反噬于你,无药可解,在中毒的那一刻,你便已必死,我根本无需与你动手,只不过你那挪移术令毒性发作更快罢了。”

    残碑道:“你如何.....如何知道...这些...”

    利歌叹道:“你们杀人太多,总有漏网之鱼,我为了对付你们,在迷宫中搜寻了数月,聆听众多尸妖呓语,终究有所收获。”

    残碑又转向碧飞,碧飞不禁害怕,撑起身子,以防他暴起反击,却听残碑笑道:“你....也被他利用,你当真信得过...他么?”

    碧飞大声道:“有何信不过?我只求杀了你们,自己是死是活,我早已不在乎了!”

    残碑双目融化成黑油,就此气绝。

    碧飞喜极而泣,泪水止不住流下,利歌递给她一块儿丝绢,碧飞脸上一红,攥紧此物,却舍不得用。

    蓦然间,她想起一事,道:“糟了,他们似乎是鬼裔,死后必然化作鬼魂!他们身为鬼魂,也必会作恶,我不能放过他们!”

    利歌道:“我是遗愿迷宫之主,你忘了么?”

    碧飞道:“是啊,那又怎样?”

    利歌道:“被我杀死之人,皆会化作尸妖,出现在我那迷宫之中。”

    碧飞背脊发凉,颤声道:“尸妖?那岂不是更厉害了?”

    利歌道:“成了尸妖之后,再无自主的念头,永世痛苦,无法解脱,对他们而言,乃是最恰当不过的惩罚,且他们会听我的话,为我所用。”

    碧飞没好气地说:“原来你是为了自己的好处,才助我杀了他们。”

    利歌叹道:“我对你并无恶意,还请姑娘谅解。”

    碧飞道:“你是如何得知我....我的来历的?”

    利歌道:“我并不知道姑娘来历。”

    碧飞皱眉道:“你还装?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那个告知我消息的小鬼魂也是你指使的,对不对?这小王八蛋....”

    利歌指着那昏迷的少女,道:“这地下有不少被困的姑娘,咱们快去搭救。”

    碧飞见他岔开话题,哼了一声,道:“算啦,我不与你计较,不过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咱俩是各取所需。”

    利歌道:“如此也好。”凝聚精神,招来残碑的尸妖,碧飞见这仇人变得更苍老了许多,活脱脱一具干尸,眼珠缩成两团腐肉,身子痛苦地抽搐着,她心中快意,道:“你能将这老贼送给我么?”

    利歌道:“你掌控不住他,他会胡乱杀人。这尸妖丧失了墨鬼邪法,功力仍与你相近,不可小觑。”

    碧飞笑道:“算啦,我只要见他受苦就好。”

    利歌对残碑说道:“去找关押孩童之处!”

    残碑脑袋剧烈抖动,终于想清楚了,迈步疾行,利歌与碧飞紧随在后,不久深入阴暗潮湿的地底,数层大笼子里,许多不足十四岁,遍体鳞伤的少女被关押于此,她们听见利歌到来,吓得哆哆嗦嗦,可又似乎怕叫得太响,引起来人注意,只能死死忍耐。

六十一 云雾如浓墨

    碧飞似快喘不上气来,道:“就是.....就是这儿,我小时候,也被关在笼子里,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显露自己,恨不得茉莉那小小的身子能将我完全遮住。但那没用,他们一个个将咱们捉走,充当净化墨鬼真气的...引子,一次又一次,直至....再也回不来了。”

    利歌问道:“茉莉,她是你的朋友?”

    碧飞道:“墨鬼教毁了我们的村子,茉莉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孩,还有牡丹....不过屠杀时,她只怕已然死啦。她们....她们都是墨鬼教捉来的鬼裔族。”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些女孩儿,她们发出沉闷的尖叫,慌忙躲开。

    利歌打开笼子,道:“眼下城中不太平,你们暂且住在此处,待事态平息,我会带你们出去,若无容身之处,可以投奔城中的富甲帮。”

    碧飞道:“不错。”她只觉这些姑娘像自己的小妹妹,水马牛也做买卖鬼裔族的生意,但碧飞决意收留她们,传授她们武艺,让她们各个儿有立身之法。

    众少女受了太多惊吓,一时难以置信,但仍乖乖地点了点头,并不逃跑。

    利歌领着她们来到楼上,找一间干净的屋子,让她们住下。废楼中原本藏着许多小亡灵空壳,三老一死,空壳便解脱消失了,眼下空无一人,这片废墟极端偏僻,疯魔灵也决计找不到此地来。

    利歌又低声对那尸妖说了几句话,尸妖死命摇头,发出低吟。利歌叹了口气,道:“他在此想不出疯魔院的地图,得回迷宫中设法搜索他的魂魄。”

    碧飞道:“咱们这就走么?可不可以替我问他一句话?”

    利歌答道:“你问吧。”

    碧飞凝视那残碑尸妖,脸上神情复杂,既满怀希望,又悲伤异常,她道:“告诉我茉莉下落!”

    利歌看她一眼,向尸妖转述,那尸妖点了点头,向楼梯走去。碧飞大感意外,万想不到这尸妖真记得茉莉,快步追上那尸妖,问道:“茉莉还活着么?她在哪儿?”

    利歌暗暗叹息:“即使茉莉还活着,也不知成了怎般模样。”

    他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因为他见过迷宫深处那些魂魄扭曲、彻底异化的亡灵,茉莉若当真在这残忍疯狂的地方活了那么久,或许已经形态畸变,还是不见为妙。

    他想要阻止碧飞,但瞧碧飞神态,知道阻止不了。

    来到顶楼,这层几乎全部倒塌,被碎石覆盖着,只有一间屋子完好,那屋子当是三老所住,仅有三张木床,三个箱子。尸妖打开一处暗墙,其后则是丹房与库房,比之那卧房大了十倍。

    碧飞脸色惨白,扫视一圈,并无所获,她道:“茉莉呢?茉莉在哪儿?”

    尸妖指了指角落,那里又是一处小小的房屋,碧飞见那屋子里有红木桌椅,梳妆台,花衣裳,血红血红的床铺,碧飞急道:“茉莉住在....住在这儿?”

    尸妖嘟囔了一句话,碧飞问:“他说什么?”

    利歌答道:“茉莉是特殊的,与你一样。”

    碧飞头发竖起,宛如怒猫,道:“这是什么意思?”

    利歌叹道:“他们优待茉莉,让她活得舒适,宛如供奉墨鬼般供奉她。”

    尸妖又开口说了几个词,利歌道:“后来,她被送往别处。”他见碧飞此刻情形,心中一凛——她似想止住颤抖,双手交叉,抓住双臂,指甲陷入皮肤中,挖出道道血痕。

    碧飞道:“我不信!他们所谓的优待,定是更卑劣的酷刑!”她跑到那梳妆台前,见是一面被墨染黑的镜子,她望着那镜子,瞳孔收缩,眼白扩大,那表情并非人类。

    利歌喝道:“碧飞!别看那镜子!快退出去!”

    碧飞反而坐定,娴静优雅,像少女梳妆一般,将脑袋靠近那梳妆台,喃喃道:“我不叫碧飞,我本名叫玉兰,我不叫碧飞,我本名叫玉兰。”

    突然间,她嗓门尖尖,好似小女孩儿说话:“茉莉儿,茉莉儿,我编了个花环,你看看怎样?”

    利歌见一股黑烟从镜中飞出,缠上了碧飞。他霎时生出兴致,并不阻止,静观其变。

    碧飞静候片刻,又道:“你戴上好漂亮,茉莉儿,天色不早啦,我替你梳梳头,洗洗脸,咱们回村子如何?”

    黑雾中闪现出一张张人脸,转瞬即逝,又好似有无数凶恶的野兽,张牙舞爪地绕着碧飞奔跑。整个屋子被黑烟笼罩,寂静中,碧飞轻轻哼着小曲。

    她唱道:“娘呀娘,断头剖腹流出肠;爹呀爹,骨头断了浑身血。阿爷阿奶,脸色青白,血做的衣衫红彤彤。玉兰、牡丹、茉莉,你们为何还不逃?还不走?要等坏人来捉拿,此后日日流血,日日断肠?”

    她的声音凄惨悲凉,稚嫩而冷漠,像是一首儿歌,但歌词却残忍得令人发指。那儿歌穿透了黑雾,回荡于废墟上空。利歌抬起头,仿佛望见了死在墨鬼三老手下的无数冤魂。

    碧飞站起身,转了过来,面对利歌,她满头紫发,垂过腰际,一张脸遍布着紫色血脉,双目已被瞳孔占满,眸中紫烟缭绕。

    利歌问道:“你是谁?”

    碧飞用小女孩儿的声音说道:“雾仙。”

    利歌问道:“雾仙?与墨鬼有何关系?”

    碧飞格格娇笑,她道:“雾仙与云仙守护着墨鬼,封印着墨鬼,如果墨鬼冒出头来,咱们就把墨鬼的头塞回去。墨鬼不醒来,雾仙与云仙也不能醒来。”

    利歌道:“这是你们村子的规矩?”

    碧飞道:“村子的传说一直如此,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利歌又问道:“眼下你醒来了,说明墨鬼也苏醒了?”

    碧飞嘻嘻嘻地轻笑,身子乱颤,她道:“墨鬼醒了,我得找到她。”

    利歌问:“茉莉是墨鬼的化身?”

    碧飞“嘘”了一声,道:“这是个大秘密,不得了的秘密。墨鬼通过茉莉,能够离开阴影境地,前往阳世,我们得快些让她再度昏睡。”

    利歌道:“仙子,此事交给鄙人,你不必为此担忧。”

    碧飞急道:“不,不可以,决计不可以!这个大秘密不能传出去,村子外的人,知道这个秘密后,便不能活命啦,抱歉,抱歉....”

    说话间,雾气中刺出无数利刃。利歌一招大阴阳彼化,冰火圈转,将浓雾驱散。碧飞变化为雾,朝利歌袭来,利歌感到雾气中射出剑气,道道锐不可当。他索性化作血水,身子流转,毫无定型,变化无限,一眨眼将剑气躲开,乒乓巨响,剑气将废楼顶层破开个大口子。

    利歌动了动手指,霎时一双手上布满伤口,伤口中鲜血化作红色猎犬,扑向碧飞的雾,雾中再发剑光,不多久,将猎犬悉数刺穿。

    利歌退开数步,暗暗使出“夏夜轻抚”掌力,隐蔽无声地送入雾气中,那雾中的剑气变得迟缓了不少。雾仙似打了个呵欠,道:“怎么回事?我怎地...这般困?”

    利歌从破洞中跳出废墟,刚一落地,那团雾如乌云般涌来,再度笼罩利歌。雾仙边伸懒腰,边在雾中变招袭击利歌。利歌察觉雾中含有剧毒,于是冰火交替,不让毒雾袭体。这雾仙的功力胜过邪法未散的残碑老怪,招式更为奇特隐秘,不知会从何处浮现,叫人难以防备,但利歌在迷雾中支撑许久,似游刃有余,挥洒自如。

    雾仙奇道:“怎么回事?你如何料得到我这‘百雾千云十三式’?”

    利歌道:“说来也巧,你这化身之前受伤时,我替她疗伤,不小心送了些我的血在她体内,因而你心思如何,我能勉强猜到。”

    雾仙怒道:“你这欺骗少女心的负心人!你怎地做出这等卑鄙之事?”

    利歌道:“仙子若不想杀我,我已经将这事忘了。可一旦遇险,我自然得先保命要紧。”

    雾仙尖声道:“我不管,你欺负她,就是欺负我!我更要杀你啦!接我一招‘水云长剑破天式’!”说话声中,浓雾缩小,真气凝聚,雾中响起雷声,好似天庭亦为之动荡,骤然间,雾中一道无形剑气袭来,真有断水裂云,惊天动地之势。

    利歌双掌一合,血光如瀑,绕身旋转,潜运血佛经的“八方燃梦”,这一招用于自己,令他血液沸腾,真气暴涨,再一招“血佛托天掌”迎去。掌力与剑气对撞,两人各自朝后急退,雄浑真气盘旋在两人周围,哗哗声中,将近处事物粉碎殆尽。

    雾仙恼道:“你真是不干脆,为何不让我杀了?当真太欺负人啦!”

    利歌笑道:“仙子这话未免霸道,不如你先罢手如何?”

    雾中透出雾仙恼怒的脸,她道:“万万不能!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让让我们女子!”

    利歌道:“谁都有难处,比如仙子你的处境也委实不妙。”

    雾仙蓦然惊呼一声,道:“啊!我那里...那里怎地流血了?为何流的这许多?是你捣的鬼?”

    利歌道:“你越是运功,血流的越快。”

    雾仙惨叫道:“糟了,糟了,我是处子之躯,被你弄得这般流血,这....这可怎么办?你怎地赔我?”

    利歌越听越不像话,道:“那伤口是之前碧飞自己留下,并非出自我手。”

    雾仙道:“我不管,我晕血啊,你坏了我的身子,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负责到底!”哭哭啼啼间,她力气衰弱,雾气消散,真气就此断绝,露出碧飞本来面貌,身子往前倒下。

    利歌一扬手,内劲将碧飞托住,顺手止住她手臂伤口血流,她体格远非凡俗,伤口也非要害,先前虽说的难听,可实则并无大碍。

六十二 说起前尘事

    利歌背起碧飞,犹豫片刻,朝参昂仙居前行,他虽想早些见到辛瑞,但事态已刻不容缓。过了半个时辰,碧飞醒来,小声问道:“茉莉呢?”

    利歌答道:“茉莉不在废墟中,她早就走了。”

    碧飞想要说话,但前方零零星星出现疯魔灵,远处必将更为密集。两人不得不再行躲避。

    到一安全处,利歌说道:“疯魔灵纵然凶猛,但城中的大军却不在此处,若大军回归,一切便好办了。”

    碧飞道:“连你也不知道军队下落?”

    利歌道:“我碰巧知道。”

    碧飞急问:“他们在哪儿?为何其余冥灯护法不见踪影?”

    利歌答道:“髓行已然叛变,而秽留率一支军团出征,狱万是个莽夫,不通兵法,至于钟鸣,谁也不知他在何处。”

    碧飞靠在墙上,浑身不舒服,她道:“除了你之外,其余冥灯护法都用头盔、面罩遮住头脸,我一个也认不出....你要回遗愿迷宫么?”

    利歌点头道:“有些事,唯有在那儿才问得出。”

    碧飞喉咙滚动,嘴唇轻启,过了许久,这才说道:“你想不想听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你早就知道了?”

    利歌问:“关于墨鬼之事?我着实好奇,但怕你不肯说。”

    碧飞道:“没什么不肯说的。”她又想了想,说道:“我们的村子......叫做长荒谷,是在地母岛隔海以北,村子里世世代代肩负着守护凡世的重任,但许久许久以前,村子不再尚武,大伙儿渐渐忘了前辈高人传下来的武学。”

    利歌道:“村子里皆是鬼裔么?”

    碧飞神色惆怅,应当是在回忆过往,她道:“不,只有少数人是鬼裔。村子里有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境地,长老会让巫女在阴影中与祖先的亡灵结合,生下鬼裔族。我、牡丹、茉莉,便是这般出生的。我们村子信奉风行大神龙,又守护着一个大秘密,那个大秘密就是墨鬼。我们是墨鬼的看守,又需借助墨鬼之力保卫凡间。”

    利歌问:“你与牡丹、茉莉在村中地位很高么?”

    碧飞道:“我们被称作‘三圣女’,从小到大经历考验仪式,等到十四岁后,一人将成为雾仙,一人将成为云仙,还有一人将承担墨鬼化身的重任。雾仙与云仙是墨鬼的看守,也是墨鬼的朋友,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利用墨鬼,而又不让她祸害这大千世界。但在我们年幼时,墨鬼教的人破开了村子的障眼法,杀了进来。墨鬼三老正是罪魁祸首。”

    利歌道:“他们定是知道了三圣女之事。”

    碧飞道:“不,他们并不知详情,只是听到些小道消息,以为村中人物亵渎了墨鬼,又藏着与墨鬼有关的宝物,便要将大伙儿赶尽杀绝。我与茉莉,还有一些未被选中担当圣女的鬼裔女孩儿,被墨鬼教捉走后,充当墨鬼的献祭,也是墨鬼三老练功的药物。”

    利歌道:“三圣女中的另一位姑娘叫牡丹,她死在墨鬼教手上了?”

    碧飞伤心不已,道:“多半是,墨鬼教屠村的时候,我见她反抗中踢了墨鬼教的教徒,那教徒很凶残,砍了她一刀。牡丹她倒在血泊里,定然活不成啦。”

    利歌叹了口气,只觉人心黑暗,世道险恶,无可拯救,难以逆转。

    碧飞道:“我们在墨鬼教里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每天提心吊胆,受尽摧残。墨鬼三老在我们身上割破口子,把我们扔到药锅子里,用毒药煮我们的血肉,令我们遍体中毒,再从伤口流出去,他们服用后那流出的毒物便能增长功力,且不会有害。

    可我们这些鬼裔就惨啦,那疼痛太强烈,足以让人反反复复痛晕十次,醒来后伤口迅速愈合,他们下一次又会重复此事。不少女孩儿熬不过一年便死了,我们又羡慕死者,因为她们再不用遭罪。”

    利歌道:“你们都受苦了。”

    碧飞恼道:“你这‘受苦’二字,可真是轻描淡写。”旋即想起自己无论如何不该对利歌发火,又叹道:“我和茉莉活得最久,等到我十四岁那一年,他们再用我炼药。不知怎地,我在昏迷中逃了出来。我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也不敢回去找茉莉,我....真是个胆小鬼,只顾我自己,全不顾这位姐妹。茉莉她....她会不会恨我?她还活着么?我一定要找到她!”

    利歌道:“先前你被雾仙附体,这正是你能逃脱之因。”

    碧飞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也猜可能是这一回事。我、牡丹、茉莉是三圣女,但谁是云雾仙子,谁是墨鬼化身,在村子毁灭时并无定论。我几乎以为那是村子里骗人的鬼话呢。”

    利歌又道:“你逃脱之后,他们意识到茉莉也非同寻常,或许猜测她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墨鬼尊神,故而善待茉莉。”

    碧飞甚是激愤,道:“这群假惺惺的刽子手!我定要救出茉莉来!”

    利歌叹道:“她与他们相处得相安无事,或许她已非你所认识的茉莉,而是墨鬼教的一员。”

    碧飞道:“茉莉怎会信他们那一套?”

    利歌回答:“她受尽了苦,一下子又倍受善待,一会儿恐惧,一会儿高兴,先苦后甜,便容易性子剧变,更何况她极有可能是墨鬼。”

    碧飞咬咬嘴唇,道:“你与雾仙....斗过了?她本事怎样?”

    利歌苦笑道:“比墨鬼三老各自稍胜半筹。”

    碧飞喜道:“这般厉害?若我真能将雾仙运用自如,定能找到茉莉,若她已然学坏,我会将她制服,再教她学好。”

    利歌不忍泼她冷水,道:“此事希望不小。”

    碧飞道:“对了,你怎知我与墨鬼教的仇怨?又怎知我的血能毒死墨鬼三老?”

    利歌道:“我从小采石那里打听到数年前,墨鬼教曾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炼药的‘药引’逃过墨鬼三老的掌控。那位‘药引’非但熬过了多年的毒害,更有体力逃脱这三个厉害至极的高手,天地之间,万物生克,她或许就是墨鬼教邪法的克星。所以我千方百计找你,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不久之前,我终于查到那逃跑的药引正是碧飞姑娘你。”

    碧飞想起自己终于报仇雪恨,心情立时大好,笑道:“你大可以直言相告,我肯定会帮你的忙啊!何必搞得这般神神秘秘?”

    利歌道:“因果变幻无常,世事不遂人愿,我正想去找你时,却闹起这疯魔灵之灾。”

    碧飞道:“我始终不明白这大祸从何而来?莫非是墨鬼教捣的鬼?不然残碑如何会知道什么...疯魔院?那疯魔院又是什么东西?”

    利歌沉思片刻,道:“对你说了也无妨,经我查明,从多年以前,墨鬼教便被一些名为青阳教的妖魔信徒渗透。”

    碧飞皱眉道:“青阳教?这邪教为何要借墨鬼教的壳?两者都是邪教,又有什么不同了?”

    利歌淡然一笑,道:“金刚狮子城信奉的是拜登神教,容不得其余教派攻城略地,对墨鬼教也是仅仅容忍,如何能让妖界的邪教钻营做大?青阳教徒若张扬行事,没几年便会被拜登剿灭。所以青阳教徒要披上伪装,假借墨鬼教的名义,举行他们的种种妖界典礼。”

    碧飞登时明白,道:“好,你继续说下去。”

    利歌再说道:“冥灯护法王中,髓行其实也是青阳教徒的奸细。我听说这一回,他们青阳教突然发难,动用准备多年的手段,杀了拜登大帝....”

    碧飞“啊”地一声,骇然道:“拜登大帝神功无敌,如何....如何会败?”

    利歌黯然道:“我也不知他是怎么败的,可他确实被青阳教打得粉身碎骨,魂魄失踪。”碧飞只觉天摇地晃,不得不拉住利歌肩膀,才不至于脑袋撞墙,她在城中居住已久,潜移默化之间,对这位大帝甚是崇拜,万不敢相信他居然落得这般下场,一时之间,信念几乎崩溃。

    利歌道:“这疯魔之灾,多年前便已有过一回,但那一次规模不大,且病状远不如现在的恶劣,数日内被髓行镇压。但对于此事,髓行多有隐瞒,她知道疯魔病源于阴间的一座疯魔院,疯魔院中真正的病源极为可怖,足以令这城池土崩瓦解,亡者生者皆荡然无存。于是她前往疯魔院,释放出了那病源,酿成了今日之祸。”

    碧飞怒道:“这婆娘好狠!她已杀了拜登,为何还要祸害其余城民?大伙儿都已经是死人啦,她竟还不放过!”

    利歌答道:“我猜测拜登大帝并非真死,而是中了毒计,功力受了限制,这才被刺客有机可趁。拜登神教能为拜登大帝源源不绝提供信仰,借助信仰之力,他能极快复原,重整旗鼓,找髓行算账。”

    碧飞不寒而栗,道:“所以她要斩草除根,在大帝复原前将拜登神教也一齐毁灭了!这妖女....为何这般狠辣?”

    利歌道:“她听妖界巨巫龙蜒之命,龙蜒让她怎么做,她便会死心塌地照办。”

    碧飞道:“妖界的巨巫?他....他不是三清的奴仆么?难道是三清要对付阴间了?”

    利歌感到掌心有些冷,不自禁地呼吸不畅,他道:“龙蜒欲与天庭争夺凡世,但又怕阴间死去的昔日同胞趁虚而入,他绝不会无动于衷,放任拜登大帝扩张阴间的领土。”

六十三 刺客本无情

    城墙上守军已被疯魔灵所灭,利歌、碧飞出得城,郊外疯魔灵稀少,二人迅速前行,终于临近参昂仙居。碧飞笑道:“以前觉得这去处好阴森,眼下却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利歌不答,皱着眉头,拾阶而上,神色凝重,如临大敌。碧飞也警觉起来,问道:“这儿有敌人?”

    利歌道:“有人破了参昂仙居的迷阵。”

    碧飞道:“那迷阵很厉害么?”

    利歌点了点头,道:“参昂老仙多年来幽居此地,无人胆敢来犯,可见这迷阵难以破解。”

    碧飞道:“凭你的功夫,难道还怕敌人么?”

    利歌叹道:“不论怕不怕,这一战是免不了的。”

    院子门口,有一白袍人打坐,似在冥想,身躯笔直,他样貌看似年轻,但又令人隐约觉得沧桑,远远隔绝了俗世。碧飞从未见过此人,可不免牢牢凝视他,仿佛目光一松懈,此人立时便会杀向自己。

    利歌朝白袍人拱一拱手,道:“阁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白袍人道:“来杀你。”

    碧飞虽对利歌不客气,心底却极为敬爱他,大声道:“当真是狂妄之徒!你不知利歌法王的威名么?”

    白袍人道:“并不知。”

    碧飞听此人言简意赅,特立独行,哈哈笑道:“你以为这么说话很威风?很有趣么?简直是故作姿态,徒然惹人耻笑。”

    白袍人看她一眼,道:“我只杀利歌,你可以走。”

    碧飞道:“我遇上过不少装腔作势、假意高深之辈,越是言语古怪之人,越是外强中干!就凭你这小小的怪人也想杀我?我问你,你是青阳教徒么?”

    白袍人道:“并不是。”

    碧飞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俗话说得好:‘高手风范,先礼后兵。’你如此无礼,定然也不是什么高手。报上名来,我替法王打发了你!”

    白袍人道:“玄秦。”说话间站起身,朝碧飞鞠了一躬,双足微分,邀碧飞出手。

    碧飞笑道:“你也学着先礼后兵,真是沐猴而冠了。”

    刹那间,利歌心脏狂跳,犹如面临一场黑压压的风暴,又见到漫天乌云中,雷雨蓄势待发,这场风暴只怕庞大无比,甚至连山脉海洋也将被吞没。他喊道:“碧飞,让开!”

    一声轻响,碧飞远远摔出,落在长长的阶梯末尾,利歌大吃一惊,赶忙查看碧飞伤势。她中掌处是在左肩,敌人震得她双臂骨头脱臼,触及她整条心脉,令她晕了过去。这手法看似简洁,可却轻易重创了碧飞这等高手,宛如战车碾压过蚂蚁一般。以利歌此刻的眼力,也未看清玄秦如何出手。

    刹那间,碧飞被雾气笼罩,雾仙附体,她大声尖叫,雾中射出剑气,如雷霆震怒,以横扫千军之势打向玄秦。玄秦左掌一张,将雾仙的绝技挡下,随后还了一拳,只听风声狂啸,空气轰鸣,雾仙身上的烟雾登时退散,露出碧飞的本貌,她惊恐而无助地站着,张口结舌,似被玄秦吓丢了魂,蓦然,她晃了一晃,唇边流下血来,闭上眼往后摔倒,利歌托住她的腰,将她放在一旁。

    玄秦还复站姿,俯视着利歌。利歌抬头看他时,额上已满是汗水。有些时候,恐惧能夺走人的呼吸,甚至是人的颤抖,让人像是化作石头,而现在无疑就是这样的时刻。

    利歌问道:“是你杀死了拜登?”

    玄秦道:“拜登仍未死。”

    利歌心想:“即使是师父全盛之时,施展朝星剑芒,也未必能胜得了这玄秦,妖界竟有这等人物。”

    我决不是他的对手。

    利歌说道:“你不是青阳教徒,为何要为龙蜒卖命?”

    玄秦道:“我是他的门客。”

    利歌指着碧飞说道:“好,我与你斗,但你既然一击未杀了她,此后也不会对她出手了?”

    玄秦不答,利歌露出苦涩的笑容,心中更是暗惊:“高手对决时,任何杂念皆有害无益。他并不许诺,自是不愿受任何拘束。此人武功胜我十倍,却仍将我视作强敌对待,我极可能连他一招都挡不住。”

    骤然间,他前方寒冰真气竖立成墙,挡住玄秦攻击路线,随后潜运血佛经,这是他唯一能选择的出路,否则他连运功的片刻间隙也寻不得。但玄秦倏然从利歌影子中冒了出来,一掌劈中利歌,哗啦一声,利歌化作血水,跃过冰墙,飞向院子墙边,就在他触碰到院墙的刹那,玄秦掌力已至。利歌心头巨震,咬紧牙关,搏命一试,好在过了半晌,并未有痛感加身。

    四周响起嗡嗡之声,好似缭乱的苍蝇,又似涌动的蛆虫。玄秦的掌力被密集的黑光阻住,黑光霎时消散大半,但弹指间又聚合在两人之间。

    若利歌触碰院墙晚了片刻,已被玄秦打得粉身碎骨,就是这短短一瞬,决定了生死之别。

    利歌额头上裂开一道口子,那是玄秦第一掌留下的,便是避开这第一击,也是千钧一发,险到极致。此人似不知松懈为何物,只想着干净利落地解决这差事。不,或许此人并无思想,这只是他行事的本能罢了。

    玄秦道:“这是何物?”

    利歌说道:“在这里,我能将遗愿迷宫部分召唤出来。我已在迷宫之内,而你在迷宫之外,你闯不过来了。”

    话音刚落,玄秦又劈出一掌,令整座山摇摇晃晃,似要被掀翻。利歌摇头道:“你毁不了迷宫,这不过是白费力气。”他此刻暂且安全,可碧飞仍在石阶那儿。按理而言,这玄秦处处彰显宗师风范,绝不会为难碧飞这受伤的少女。但他手段决绝,毫不留情,为达目的,只怕绝不会吝啬使出最残忍无道的手段。

    玄秦望向身侧,漠然不语。利歌也见到玄秦身边多出一人,那人穿红色甲胄,体魄健壮魁伟,黑白相间的头发,杂乱无章的胡须。来者身法神奇,若非玄秦相望,利歌不知何时才能察觉此人现身。

    利歌不禁喊道:“钟鸣?”

    玄秦道:“我听说过你。”

    钟鸣冷冷说道:“你就是宰了拜登的青阳教徒?”

    玄秦道:“拜登未死,我仍在找他。”

    钟鸣道:“你不必找了,我在此便杀了你。”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静默,同时出手。钟鸣身上红光流转,宛如血一般的云霞,玄秦遍体黑影凝聚,好似无止境的深渊。利歌隐约瞧见钟鸣中了玄秦一掌,又见玄秦挨了钟鸣一拳,随后两人形影模糊,时而闪烁,时而上升,时而盘旋,时而消失,而两人每一次互击,都会激起遗愿迷宫的混乱,令黑光纵横飞舞,好似一场剧烈风波。利歌虽在迷宫之内,仍能依稀领略到两人开山断海般的真气。

    突然间,恶斗戛然而止,两人又站在利歌面前。钟鸣模样惨烈,铠甲碎开,嵌入肌肤骨肉之间,铠甲之下,体无完肤,鲜血似已流干了。而玄秦已全然成了个黑影,不露半点原样,也不知他是否受了伤。

    钟鸣冷笑道:“怎么样?你还要打么?”

    玄秦耸了耸肩,豁然化作一道黑影,好似飞龙入云,刹那间已然远去。

    钟鸣一扭头,一口血痰吐在地上,手凌空一抓,真气将碧飞托着,送到利歌面前。利歌见他出招时手掌微微发颤,可见他受伤极重。

    利歌散去迷宫阵,抱住碧飞,道:“钟鸣前辈,请进来养伤。”

    钟鸣叹道:“不必了,我要事在身,急着赶往某处。”

    利歌急忙劝道:“玄秦使得是龙蜒暗影之法,真气中蕴含剧毒,听说即使是当年的朝星剑神,也被此毒所害。”

    钟鸣笑道:“我与他皆有所留手,他但若再不走,死的就会是他。至于这区区伤势,我多杀些活人,吸了血便好。此邪法克制的是神仙,可奈何不得咱们这些嗜血的怪物,这便叫做以毒攻毒,以血还血。”

    利歌稍稍放心,又问道:“那玄秦为何败了?”

    钟鸣道:“你以为此人是真心替龙蜒效力?若遇上能杀得了的人,他顺手便杀了,绝无迟疑。但若遇上真正的苦战,他才不会为龙蜒拼出性命。”

    利歌道:“原来他是知难而退?”

    钟鸣道:“你以为咱们这阴影境地对妖魔并无损害?玄秦功力深厚,短时间内不惧这死亡巨巫的诅咒,但若消耗过度,被死亡真气纠缠上,便再也不是我的对手。小子,在阴影境地,咱们是主,他们是宾,想要喧宾夺主,哪有这么简单?”

    利歌接上碧飞的断骨,笑道:“原来如此。我本想将他引入迷宫中胜他,但又怕太过冒险。”

    钟鸣道:“你这法子很不错,遇上这等致命的对头,天时地利至关重要,若是能占上分毫优势,便能克敌制胜,相差便是一天一地。”

    利歌听钟鸣语气有所变化,不再如以往那样冷冰冰,凶巴巴,似有几分亲切,好像他原本是满腹怨气的死者,此刻却成了脱离苦海的生者。他问道:“前辈,还请你主持大局,挽救城中所有生者与死者。”

    钟鸣懒洋洋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你这笨蛋?骨地长城与你有仇无恩,你偏偏像个白痴似的跑回去送命!”

    利歌听他提及此事,心中感激,道:“但金刚狮子城与前辈....”

    钟鸣恢复冷漠神态,道:“与我也是有仇无恩。我厌烦了做什么狗屁英雄,也不会再骑着醉酒的蛟龙,为那些白痴杂种挺身而出了。”

    利歌顿时浑身巨震,脱口喊道:“你....你说什么?你莫非竟是...”

    钟鸣嗤笑一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六十四 深巷胡同中

    利歌猜测这钟鸣来历,心情激荡,一时难以平息。

    此山因两人相斗,险些被掌力摧垮,但由于受迷宫法力守护,眼下又自行逐渐修复。他收摄乱绪,横抱起碧飞,走入参昂仙居。他必须尽快找到那疯魔院在何处,至于钟鸣与自己的渊源,此刻也无暇多想。

    ......

    形骸与澎鱼龙等人回到客栈外,奋力杀出血路,进入客栈,众人重逢,尽皆大喜。澎鱼龙急急大嚷道:“拿酒来!”水马牛立时命人送上美酒佳肴。

    辛瑞问道:“你们取这许多魂铁来做什么?”

    形骸道:“这叫因地制宜,魂铁是死者魂魄消散后遗留之物,若处置得当,可以增强此地风水,令疯魔灵不敢靠近。”

    辛瑞又问道:“你没见到利歌么?”

    形骸道:“并未见到他,不过你不必担心,利歌眼下是冥灯护法王,身边又没你这累赘,决计无碍...”

    辛瑞怒道:“你说我是累赘?你这偷看女人洗澡的狗头!”

    形骸大惊失色,道:“你怎地血口喷人?”

    辛瑞道:“怎么?你敢做不敢当么?”

    众人对两人吵嘴已司空见惯,不当回事,更何况危急之下,偷看女子洗澡也算不得什么大错。水马牛道:“行海老弟,正事要紧,你有何妙计?”

    形骸道:“我钻研过一门日月幽明法,可以令天降鸿福,驱逐邪物。那日月幽明法需阳金,如今咱们却有大量魂铁。我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逆运日月幽明之法,召唤阴间守护者。”

    众人奇道:“阴间守护者?那又是什么?莫非是死亡巨巫?”

    形骸道:“死亡巨巫?若真唤醒这等魔头,只能大难临头。莫看金刚狮子城这样,真正的阴间并非无法无序之地,恰恰相反,也多得是公正严明、强悍勇猛的亡灵。”

    他取来笔墨纸张,沉思许久,画了草图,施展放浪形骸功,将魂铁制成兵刃模样,五件一组,放置在客栈护罩边界处,上上下下连成一片,乍看之下,好似数圈栅栏,又好似一座座小小的坟头。他铸造了一千件兵刃,待布阵完毕,形骸坐于阵中,聚精会神,运转这逆日月幽明之法。

    施法足足一天,客栈内外并无异样。辛瑞正担心时,突然间,只听惊呼声响起,有人喊道:“快看!刑僵!”

    客栈与护罩之间,每一件魂铁兵刃前头皆出现一穿铁甲的僵尸,僵尸虎背熊腰,双目缠着白布,陆续伸手将那魂铁兵刃拔起,随后直立不动。

    水马牛见这刑僵足足有一千之数,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刑僵乃是阴间僵尸精锐,力胜九牛,猛于二虎,且能够不眠不休,不痛不惧,这一千刑僵抵得过十万大军之威;忧的是若这一千刑僵失控,客栈众人便必死无疑。

    好在瞧此刻情形,它们倒也安稳得很。

    形骸收敛真气,大汗淋漓,面无人色,脸白得真如死者一般。辛瑞替他擦汗,见形骸摇摇欲坠,于是搀扶着他。

    形骸道:“刑僵....不惧疯魔灵,手持魂铁,疯魔灵便...不是对手了。”

    澎鱼龙头皮发麻,道:“若它们造反,大伙儿可不够它们吃的。”

    形骸道:“绝不会,放心...”一句话未说完,真气耗尽,随即不省人事。

    他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转醒。他睁开眼来,见辛瑞正照顾自己,处处细心周到,心下感激,暗忖:“这徒儿媳妇倒也孝顺,不枉我对这小两口如此恩义。”

    辛瑞问道:“好些了么?”

    形骸运转内息,只觉顺畅无碍,比之昏迷前更强了几分,心头一阵喜悦:“越是将自己逼入绝境,功力越易有突破,照此下去,再过数月,我离当年巅峰时便能够相差无几。”

    辛瑞道:“喂,我问你话呢!”

    形骸道:“我好多了,多谢。”

    辛瑞手持小刀,削了片梨,送入形骸嘴里,形骸叹道:“想不到你竟如此会照顾人。”

    辛瑞笑道:“你以为我只会杀人么?”

    形骸哼哼卿卿,摸摸自己前胸后背,道:“我睡着时,你有没有对我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辛瑞将小刀一扔,恰好刺入形骸耳边枕头,形骸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辛瑞森然道:“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形骸小声道:“比如偷喝我血等等...”

    辛瑞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你?你非但陪女鬼亲热,连女尖牙鬼洗澡都要偷瞧。”

    形骸道:“你怎地咬住这些小事不放了?”

    辛瑞道:“是谁人先挑事的?”

    形骸不敢再争,拍拍脑袋,问道:“我睡了多久?”

    辛瑞道:“两天两夜。”

    形骸道:“一切太平么?”

    辛瑞眼中闪过钦佩之情,道:“不太平,但那些刑僵杀起疯魔灵来,真是干净利落,有如砍瓜切菜。”

    形骸得意万分,叹道:“唉,不知此等刑僵是哪位当世出类拔萃的人物召来的?我若能拜见此人,与他说上几句,真是要高兴得死去活来。”

    辛瑞嗔道:“是啊,不过这些刑僵也当真丑陋,那位人物的眼光,着实差得不行。”

    形骸恼道:“饮水不忘掘井人!你怎地对我如此挑剔?”

    辛瑞哈哈笑道:“我便瞧不上你这自鸣得意的嘴脸。”

    形骸穿好衣物,下了床,来到室外,见走廊上乱糟糟的,又吵闹,又热闹,仍然是恶臭成风。形骸叹道:“现在不怕外敌,就怕内乱。时候短还好,若长久被困在此地,大伙儿的心神当先行崩溃。”

    辛瑞暗想:“我们是无能为力,只怕还得倚仗你呢。”但不愿显得对他太过依赖,这句话便忍住不说。

    下至大厅,水马牛喜道:“行海老弟,你可终于醒了。”

    澎鱼龙嚷道:“辛瑞对你照顾得当真细致,利歌只怕要吃醋。莫说是义弟,便是老子我也恨不得自捅几刀,让她照看照看。”

    辛瑞道:“好得很,不用你捅,刀子给我,我保管捅得你不死不活。”澎鱼龙毛骨悚然,连呼不要,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形骸笑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儿媳妇照顾丈人老头,岂不该尽心尽力?”

    水马牛指着身边一个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亡灵道:“这位兄弟,是咱们的友邻,拜信德拜大使那儿派来的朋友。他到来之时,身后一大群疯魔灵追着,幸亏刑僵相救,不然他也已成了疯魔灵的相好了。”

    形骸道:“拜大使?另一位亡灵大使?”金刚狮子城中,每一位亡灵大使统管一处辖区,权利极大。那拜信德是一龙火贵族亡灵,怨恨生者,平素与水马牛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拜信德手下惨声道:“正是,信德大人正被亡灵围困在府邸中,迫于无奈,请求水舵主速速派人相救。”

    水马牛叹道:“咱们也有难处,自顾不暇,你看我这客栈里活的死的,乱得快要翻天,也是爱莫能助。”

    那亡灵手下嚷道:“快些,快些,大人手下私兵已所剩无几,若疯魔灵持续攻打,大人他难以抵挡。”

    水马牛神色极为同情,现出愁眉苦脸之色,道:“拜老兄的武功机智,和尚我一贯是佩服无比,自叹不如的。他老兄会向我求救?那未免太有失身份,令老弟我失望之极,还请兄弟你回去一趟,让老兄写封信来给我,我才能确信拜老兄当真情形不妙。”

    那亡灵大怒,拔出弯刀,指着水马牛道:“大难临头,你仍见死不救,老子与你拼了!”话音未落,已被裴桂朋一拳打翻在地。

    水马牛冷冷道:“我这儿已然够乱,可不用你再火上浇油,你虽对我不敬,我也不杀你,你从何处而来,便回到何处去!”

    形骸忽然道:“邪月胡同就在拜信德辖区之内,对不对?”

    那亡灵答道:“不错,离大人府邸不远,那一片很是繁荣,三教九流的都在那儿住着。”

    水马牛奇道:“行海老弟,这邪月胡同有何古怪?”

    形骸指着墨鬼教前来投奔的浑老大,说道:“先前这位浑老大说,慧彼明被墨鬼教中的奸细擒住,关押在邪月胡同的青烟堂里。”

    浑老大道:“不错,正如行海兄弟所言。”

    众人大吃一惊,水马牛对拜信德那属下喝道:“拜信德与墨鬼教也狼狈为奸了?”

    那亡灵哭骇然道:“冤枉啊,我家大人一贯不管那邪月胡同如何,他全不知情。”

    形骸思索少时,道:“你如何逃出来的?又如何来到此处?”

    那亡灵道:“大人府邸下有一条密道,通入狮子城地下,四通八达,哪儿都能去。我逃入地道,头一个便想来找水舵主求救。”

    辛瑞皱眉道:“你这话不尽不实,为何拜信德自己不逃?”

    亡灵道:“通往地道的入口被疯魔灵挡住了,我体型瘦小,比大人灵便得多,钻了过去,才能逃出,大人体型巨大,又穿着厚重的铠甲,行动不便,半路被疯魔灵堵截,只能退回原处。”

    形骸心意已定,道:“慧彼明必然知道许多内情,说不定也知道拜登下落。那拜信德倒也罢了,慧彼明不能不救。”又对亡灵道:“那密道能通往邪月胡同么?”

    那亡灵急道:“什么叫‘倒也罢了’?大人待我恩重如山....”

    形骸道:“好,我去救他,你带我走那地道,先救拜信德,再救慧彼明。”

六十五 大侠讳姓名

    水马牛本想劝阻,但一来那拜信德未必仍“活着”,二来若当真救出人,也可让那拜信德欠下人情,于是说道:“老弟,千万小心了,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大伙儿对你都仰仗得紧。”

    辛瑞犹豫片刻,道:“孟行海,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形骸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为人细心,此地人心浮躁,若有乱象,你需当机立断处置。”

    辛瑞见他如此郑重,又想等利歌回来,唯有答应道:“你....多多保重,与利歌相比,你反而更易遇险。”

    形骸嗤笑道:“真是杞人忧天,哪有师父不如徒儿的道理?”此言一出,又挨了辛瑞一句叱骂。

    拜信德那位属下名叫拜砚,生前也是一龙火贵族,他催促道:“赶紧吧。”

    形骸取出两件披风,与拜砚各自披上。水马牛命人在窗口敲锣打鼓,引开疯魔灵注意。形骸与拜砚趁势出发。

    两人沿街急赶,拜砚台指了指一棵树后,搬开一块大石,露出入口。

    金刚狮子城本就阴暗,这地道中更是黯淡无光。形骸暗叹道:“城中处处为坟墓,这地道是不折不扣的黄泉之路。”随后又想:“孟行海啊孟行海,你怎地连自己都要咒?”

    路上有些阴间独有的老鼠,双目闪着红光,动作飞快,身躯如同癞蛤蟆一般触目惊心,一见有人来,四下奔逃,除此之外,倒也畅通无阻,拜砚熟门熟路,又心急如焚,竭力运展轻功,纵然地道内道路潮湿,仍是全速前进,激得脏水飞溅。

    半个时辰之后,见到出口,拜砚小声道:“就在这儿,往上走就是了。”

    形骸见有黑铁造的梯子,爬梯上行,忽听头顶黑暗中传来阵阵悲鸣,声音奸细,似哭似笑。形骸心想:“是疯魔灵,是了,定是拜砚逃亡时未关上密门,这些疯魔灵钻了进来,卡在当中。”随即劈出剑气,将沿途的疯魔灵除去。

    不久,到了长梯尽头,他跃上实地,是一条向上的石路,前方越走越狭窄,仍听见疯魔灵那诡异的声音。形骸剑发冥火,皆在一瞬之间击毙。

    约莫一盏茶功夫,他见到出口,石门半掩,露出一道缝隙,微弱的光线从缝中涌入。他推动石门,石门不发半点声响,轻轻开了。

    就在这时,数柄长剑光芒晃动,直指形骸,形骸左臂圈转,狂风大作,将那些长剑吹得歪歪斜斜,不着边际。那几人喊道:“并非疯魔灵!”刹那间收招,退开数步,但仍围绕着形骸,形成一圈。

    形骸看这十多人皆穿青色甲胄,身上燃着火焰,火焰呈现栗色,人人脸上皆留有伤疤,已然愈合,但疤痕仍残留着,他们皆是亡灵,身前则是龙火贵族。

    其中一“中年”亡灵说道:“你是活人?”

    形骸道:“算是吧,诸位可是亡龙派的?”

    众人面有傲色,又都对形骸显露出轻视之情,那中年亡灵道:“不错,咱们亡龙派不常来金刚狮子城,你倒也真认得。”

    形骸知道这亡龙派是死去的神龙骑聚在一起而成的门派,在阴间势力不小。当年自己误入阴间,曾遇上过他们与狱万相斗,皆死于狱万之手。正如那中年亡灵所说,他们与拜登有仇,在金刚狮子城中几乎见不到他们身影。

    形骸扫视周围,见宅子富丽堂皇,高大阔气,问道:“亡龙派的人,为何会在拜信德的大宅里?”

    亡龙派众门人全皱起了眉头,表情不满,中年亡灵更是满脸不快,道:“小心说话,莫要无礼!否则休怪咱们亡龙派剑下无情!你先报上名来!”

    形骸道:“我是水马龙府上宾客孟行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轻蔑笑道:“没听说过,看来是个无名之辈。”

    形骸心中嘀咕:“圣贤无名,小人扬威,古今同理,你们这些死鬼得意什么?本仙至少还算活着。”

    中年亡灵指着形骸,道:“说!你来此地做什么?”

    形骸一转身,从石门中抓出那拜砚来,道:“此人求我来救拜信德。”

    拜砚看着那中年亡灵,忽然喊道:“你是何柏刀何大哥?”

    何柏刀也认出拜砚来,哈哈大笑,道:“是拜砚你小子?”双手拍打拜砚肩膀,显得甚是亲热。

    形骸道:“你们两人认识?亡龙派也是来救拜信德的?”

    何柏刀说道:“姓孟的,若咱们不来,你眼下只怕已然死了。刚刚这屋内满是疯魔灵,被咱们杀得干净,否则你稍一露面,转眼已尸横当场。”

    拜砚道:“何大哥,这位孟兄的本领也高强得很。”见亡龙派众人满脸不屑,又对形骸道:“孟兄,信德大人与亡龙派的掌门人交情着实不坏。”

    形骸肃然道:“素闻亡龙派掌门人是阴间武林的泰山北斗,神功绝顶,拜信德居然能与这位大宗师结交,可见掌门人他虚怀若谷,胸襟广阔。”他其实根本不知那掌门人姓啥名谁,但恭维几句总不会有错。

    果然亡龙派众人一听,无不喜悦。何柏刀笑道:“兄弟这句话可说的一点没错,我家掌门在阴间人人敬仰,却又从不自高自大,只要是正派人物,无论身份,都愿以诚相待。”这时居然对形骸以兄弟相称,态度大有改善。

    形骸暗道:“瞧你们先前瞧不起人的模样,此言是真是假,倒也有待商榷。”微笑道:“只可惜我去不得阴间,未能亲见这位宗师,唉,更不愿提起他老人家姓名,以免显得太过不敬。”

    何柏刀朝形骸拱一拱手,摇头笑道:“掌门人常对咱们说:‘一个人武功再高,亦不可忘乎所以,哪怕是身份低微者,甚至是活人活尸,也不可一味鄙视。’他老人家更不喜被人太过吹捧,若得知兄弟你竟连他姓名都避讳,只怕要受宠若惊,深感不安了。”他语气和善,似形骸成了他志同道合的朋友。

    形骸心想:“看来阴间的龙火贵族竟对活人活尸深感歧视。我连那掌门人名字都不知道,自然只能避而不谈。”叹道:“我心志已定,不愿更改,也是掌门人太过了得,太过伟大,他的名字即使到了唇边,我也万万不敢说出口。”

    众人闻言如沐春风,心中又不免自责,都觉得自己常常将掌门人姓氏挂在嘴边,未免太不知好歹。

    拜砚道:“糟了!别忙着说话!信德大人生死不明,咱们快去找他。”

    何柏刀点头道:“罗掌门受夙夜派之托,本是来救那位慧彼明掌门....”咳嗽一声,朝形骸看了一眼,神色歉然,似懊悔说出那个‘罗’字,顿了顿,又道:“来到城中,见局面如此恶劣,念及信德兄安危,便先过来瞧瞧。”

    形骸奇道:“夙夜派?”见亡龙派之后迤迤然走入一群女子,皆穿素白袍子,脸色发青,也皆是亡魂,但不知生前是不是神龙骑。

    一老婆婆斥道:“既然都知道,为何在此多费唇舌!”

    何柏刀答道:“公孙婆婆,我家罗掌门急危救难,顾及朋友,不图回报,命我等前来相救,但婆婆也莫要催促。”

    公孙婆婆哼了一声,道:“我夙夜派难道没给你们好处么?若再这般拖延,可别耽误了我家主人性命!”

    何柏刀神色尴尬,对拜砚道:“信德兄在哪儿?”这间宅子占地庞大,胜似宫殿,他们一路杀进来,仍不知该去何处找。

    拜砚道:“朝上走,阁楼处有一铁门,是用来抵挡....抵挡顶尖刺客的。”

    众人一路杀上去,亡龙剑派与夙夜派联手,当真势不可挡,到了顶楼,杀光疯魔灵,拜砚开启机关,出现一座密室。众人见地板墙壁皆是金属,形骸用手敲打,坚硬至极。也是这拜信德有一回得罪了拜登,恐惧之余,便命人造了这座极坚固的地方,以备绝世高手来袭。

    拜砚上前敲门,道:“大人!大人!是我拜砚!援军已至,速速开门吧。”

    门内传来极细小的声音,好似微风吹拂。公孙婆婆等得极不耐烦,喝道:“先别管这缩头乌龟了!我家主人要紧!”

    形骸掣出青阳剑,道:“拜砚,让开,我将此门击破。”

    拜砚摇头道:“绝无可能,此门所用的是阴间的迷宫神木,牢固异常,哪怕历经万年也不会损伤。”

    蓦然间,门内连连轻响,拜砚急退数步,门上一圈圆环转动数下,往两旁滑开。

    拜砚尖声道:“信德大人!”

    只见一极其高大的亡灵缓步走出,他身高一丈,穿一身黑色铠甲,肤色白而惨淡,额头处一个大窟窿,伤口崭新,并未愈合,可见伤得极重。

    那无疑是致命的新伤。

    形骸注视那伤口,再看拜信德脸色,心中暗暗戒备。拜信德冷哼一声,用布包扎住额头。

    何柏刀笑道:“信德兄,许久不见,一如往昔啊。”

    拜信德咧嘴而笑,道:“多谢....多谢来救。我也伤得不轻,若再慢一些,多半难以幸免。”

    公孙婆婆道:“你既然没事,便随我们一起去救主人!”

    拜信德双目扫过众人,道:“鄙人自当效绵薄之力。”

    形骸心中难以决断,总觉得这拜信德或许早已被疯魔灵杀死,随后同化,但他本就是神龙骑亡灵,神智理当清晰,此刻言行如常,倒也难以借此下定结论。

六十六 昏官断悬案

    何柏刀问:“慧大人身在何处?”

    公孙婆婆掐指一算,叹道:“只知在附近一带,那关押处有事物扰乱老身搜寻之法....”

    形骸道:“她在邪月胡同,墨鬼教在那里有一密室。”

    夙夜派众女鬼面露喜色,齐声问道:“你怎知这等内情?”她们本对形骸神态冷冰冰地,甚至懒得打听他是谁,却一下子变得热切起来。

    形骸道:“墨鬼教中有一位朋友告诉我的,慧彼明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在去救她之前....”他走向拜信德,打量此人面容,见他脸颊深深陷落,神情憔悴,眼中似有几分奸诈残忍。

    拜信德退后一步,道:“你要怎样?”

    形骸叹道:“信德兄,你受的好像是致命伤,能让我看看么?”

    拜信德哈哈笑道:“咱们都是亡灵,哪有致命伤一说?若非在阴影境地里,咱们甚至都不能变为实体。”

    形骸道:“若亡灵要害受创,也会‘死去’一段时日,但为何信德兄却安然无恙?”

    拜信德摇头道:“我头上这伤是生前留下的,永远无法消除,咱们亡灵,哪一个不是如此?”

    拜砚奇道:“大人,我记得你生前的伤是在心脏处,额头上倒也干净啊。”

    拜信德冷冷说道:“是你记错了。”他挺起胸膛,直面形骸,意欲借高大的体魄震慑此人,他道:“你问这问那,是什么意思?我就知道水马牛的爪牙没安好心!”

    何柏刀也道:“信德兄作战负伤,额头上挨了一下,这也并不为奇,行海兄弟不必为此纠结。”

    形骸道:“此言差矣!贵派初来此地,不知疯魔灵之险恶,其中也有神智清醒者,非但功力大增,且奸猾残忍,会出其不意地杀害亡者,吞噬其魂魄。这类疯魔灵往往肤色惨白,身负重伤却行动如常,更能以自身恶念,激得大群疯魔灵暴虐失控。我先前遇上过一次,险些命丧其手。”

    众人脸色剧变,也都齐刷刷地瞪着拜信德。拜信德咬牙切齿,神色愤怒,戟指骂道:“我与水马牛仇深似海,这人是水马牛派来杀我的!他本就心怀不轨,你们如何能信他捏造的谎言?”

    何柏刀说道:“行海兄,你有何证据?”

    形骸道:“他额头的创伤就是铁证,你让他把伤口给我仔细瞧瞧。”

    何柏刀对拜信德说:“信德兄,真金不怕火炼,让他验伤吧。”

    拜信德哼了一声,解开绷带,众人见他那伤确是新近留下,锐物透过,已然入脑,哪怕是亡魂,身中此伤后也决不能行动自如。

    拜信德说道:“老子新练的铁头铁脑功,连脑袋被砍也能活上许久,再说了,这小子见了我的伤口,便大做文章,胡编乱造,你们谁见过那什么‘清醒疯魔灵’么?我说那玩意儿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公孙婆婆怒道:“怎样都好,快些动身,主人那边可耽搁不得!”

    何柏刀叹曰:“行海兄,并非我信不过你,但信德兄与我家掌门确是至交,怎能凭你一面之词而加害于他?依我之见,咱们看着他牢些,事后再行判断,你意下如何?”

    形骸见众人婆婆妈妈,犹豫不决,心下不满,道:“这疯魔灵跟着咱们,有如芒刺在背,鱼梗在喉,叫人不得心安,墨鬼教中危机四伏,更不能有任何闪失。既然你想不通,那也不用管了,我与此人生死相斗,胜者便是理正道明。”

    亡龙派众人皆感不快,心道:“咱们对你客气,你倒得寸进尺?这等局面下,哪轮得到你这无名小卒说话?”

    何柏刀脸色铁青,摇头道:“你若一意孤行,想要闹事,咱们便容不得你,即使你再说我家掌门好话也无用。”说话间,亡龙派一齐手按剑柄。

    拜砚也怒道:“我就知道水马牛绝无好意!他本就是派你来行刺我家大人的?”

    形骸不看众人,只盯着拜信德。此人显得惊怒交加,委屈万分,一副含冤受害的模样,但偶然间,他嘴角抽动,那是脸上肌肉不受控制之态。

    此人是疯魔灵,且是个龙火贵族变作的疯魔灵,若置之不理,必酿成大祸。

    但万一形骸猜错了呢?他实则对亡魂与疯魔灵也所知甚少,或许真有亡魂能伤了头颅而并无大碍?

    他很快不再多想,陡然间,冥虎木剑刺出,拜信德怒吼一声,拔出大刀,朝前一劈,攻守融合为一,招式功力尽皆不凡。但喀地一响,拜信德大刀折断,形骸再横劈青阳剑,刹那间将拜信德脑袋砍了。亡龙派众人虽有所防备,却万不料形骸出手这般快,而拜信德连他两剑都招架不住。

    在拜信德湮灭的瞬间,一股极为恶毒的怨念由此激发,众人心神震荡,不禁剧烈哆嗦,又听到大量疯魔灵的尖叫声由远及近,汹涌而来。

    形骸道:“看,我没杀错!”

    何柏刀怒道:“放屁!你在我眼前滥杀无辜,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形骸奇道:“你是人非鬼,这仇本也不必报了。”

    何柏刀喊:“你还卖弄唇舌?吃我一剑!”剑上燃火,斩向形骸,形骸轻盈躲开。此时,公孙婆婆喊道:“当心,他们来了!”

    何柏刀咬紧银牙,怒视形骸一眼,旋即命人守住楼梯口,前后分明,处处把关,防备得甚是周到。

    不一会儿,疯魔灵从楼下疯狂杀上,又有疯魔灵砸穿了屋顶,连续飘落,一时间无穷无尽,攻势猛烈得如同雷暴雨般。不过亡龙派、夙夜派来的全是高手,造诣了得,功力最弱者也有第五层龙火之修为,尽然支撑得住。形骸稍感愧疚,专注投入,努力奋战,将双剑舞得如同旋风,所到之处,疯魔灵当即溃散。

    过了约一炷香时光,疯魔灵冲劲消退,待最后一只疯魔灵被形骸斩杀,这场猛攻就此告终。形骸见两派好手一个未死,只受了轻伤,心下赞许:“古往今来的龙火功亡者远不止千万,即使只有十分之一变为阴间亡灵,数目已极为惊人。也难怪亡龙派有这许多精兵强将,龙火帝国纵然强盛,但与阴间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转念一想:阴间的亡魂决不能到阳间,阳间高手却有法子前往阴间,正如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以语海,阴间的门派再强,到了阳间也是死路一条。两者孰强孰弱,决不能单单以功力人数衡量。

    何柏刀气喘吁吁,豁然一剑刺来,形骸横剑封住,道:“若杀了我,谁带你们去找慧彼明?”

    何柏刀厉声道:“之后事,之后说,先杀了你这害群之马!”他打出一掌,掌力相当于第七层龙火,威势卓绝。

    便在这时,公孙婆婆飞到两人之间,手指轻轻转动,以柔克刚,将何柏刀掌力化解得干干净净。何柏刀一凛,急道:“婆婆,你怎地帮这人?”

    公孙婆婆道:“他做的未必错了,况且唯有他知道主人在哪儿。”

    拜砚嚷道:“咱们慢慢找,总能找得到,但此人不除,难解我心头之恨....”

    公孙婆婆袖袍一振,拜砚身子腾空,连转了八圈,她再往上一撩,砰地一声,拜砚撞上屋顶,脑袋开花,头破“血”流,连声惨叫。形骸见她功力与何柏刀在伯仲之间,但招式之精巧纯熟却后者更胜一筹,不禁心生敬意。

    公孙婆婆森然道:“你心头之恨又算得了什么?若误了我家主人,才是大难临头。谁再啰嗦,莫怪老身下手太重!”她威望极大,手段又厉害,这样一闹,何柏刀也唯有忍气吞声。

    形骸笑道:“婆婆待我不薄,在下感激不尽。”

    公孙婆婆斥道:“你也别嬉皮笑脸,如找不到我家主人,我把你阉成狗肉!”

    形骸汗毛直竖,暗忖:“这话当真狗屁不通,阉成狗肉?那是怎样的酷刑?”但她话已出口,形骸不愿违逆,况且他本就急着救慧彼明,立时当先开道。

    那墨鬼教的浑老大曾详细告诉形骸路线,众人离了拜信德大宅,跟随形骸前行。途中疯魔灵充塞道路,成百上千,但亡龙派毫不避战,更不愿绕路,遇上便杀,倒也痛快干脆。形骸心知他们杀了也是白杀,明天一早,这些疯魔灵又会从“身亡”处复苏,不过倒也对他们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侠气颇有好感。

    沿街行了不远,又有十来个亡龙派门人赶来,当是接应。双方一见面,新来者朝何柏刀鞠躬说道:“统领,恭喜凯旋,事成了么?”

    何柏刀恨恨看着形骸,骂道:“因这狗贼作恶,咱们失手了!”形骸往公孙婆婆身后一躲,喊道:“婆婆,他要欺负人!”

    公孙婆婆道:“你躲个屁!他何尝欺负你了?”又对何柏刀说道:“你别吓唬他,可别吓得他不认得路。”

    何柏刀怒道:“他这狗贼精明的很,如何会不认得?”夙夜派众女鬼见此情景,都不禁掩嘴轻笑。

    接应者也都面色不善,对形骸充满敌意。形骸望着这些亡龙派之人,陡然一惊,其中两个年轻人看来极为眼熟,似是当年龙国内战时,死在他剑下的敌方将领,其中一人叫裴苍苏,另一人叫裴玲珑。他当年杀人众多,可唯独这两人却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说来也巧,他们皆是玫瑰的未婚夫。

六十七 故人如墨散

    形骸此时并未易容,但那二人竟全然不认得他,眼神纵然警惕敌视,却并无深仇大恨。形骸暗忖:“听说死后到了阴间,会将阳世琐事忘却大半,这两人看来也是如此。”

    裴苍苏俨然是亡龙派小一辈亡灵中的领袖人物,他问何柏刀:“统领,既然是此人作恶,为何不杀他?这位婆婆,还请让开,我亡龙派历来除恶务尽,绝不手软。”

    公孙婆婆登时来气,道:“轮不到你对老身指手画脚!”又要出手教训裴苍苏,形骸刺杀了裴苍苏,令他在阴间变作亡魂,心底暗暗有愧,拦住她道:“婆婆,就快到了。”

    好容易劝住了她,众人暂无争执,再度动身。形骸察言观色,见裴苍苏与裴玲珑彼此也全不认得,这才明白亡灵多忘事,连夺命仇家也都忘了。却不知为何风呢喃全都记得?

    来到一条小河畔,往左拐走上小山,山顶空空如也,无房无楼。形骸停步不前,说道:“就是此地。”众人四下张看,皆大惑不解。何柏刀凶巴巴地说道:“此地?此地什么也没有!”

    形骸嗤笑道:“这等邪教,自然神神秘秘的,岂能让你这等莽夫瞧出端倪来?”

    何柏刀怒道:“你说什么?”亡龙派群雄神态狠恶,又欲拔剑,但最终剑未出鞘。形骸暗想:“他们这‘按剑不动,横眉竖眼’的神功,当真练得炉火纯青。”

    公孙婆婆急道:“那就快些破了这障眼法。”

    形骸道:“务必小心,一旦青烟堂露出原形,里头的看守也立即知道有人来救。”

    何柏刀发号施令,数十人散开,严阵以待。形骸依照浑老大所说,在右边一棵树上轻拍四下,掉落一根毛笔,他将毛笔在一荷叶上沾了沾,手一挥,山上多了一道绿痕,何柏刀说道:“原来这荷叶是水彩。”

    形骸又拿毛笔在山上转了几转,不久,笔尖喝饱了黑墨,在地上画了个黑圈,他道:“这里头有讲究,叫做‘墨土青山’。”话音未落,山体轻震,众人抬头一看,见原来空空荡荡的山巅出现一座五层的高楼。

    公孙婆婆道:“趁现在!”夙夜派众女鬼加速飞行,身法当真迅捷,片刻间到了楼前,正要推门而入,却见一鬼裔族的少女挡在门口。众人微觉奇怪,生怕有诈,远远停下了脚步。

    那少女约十七岁左右年纪,容貌动人,一双眼又大又黑,好似水墨泛光,脑后长发扎成几根辫子,其余则垂在脸庞两侧。她穿的衣衫半黑半白,像是被墨染黑了一般。她神色僵硬麻木,犹如假人,一双眼中瞧不出半点情绪。

    何柏刀率领亡龙派群鬼走上前去,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此处可是墨鬼教的地方?”

    少女道:“我叫茉莉,客人,这里确是墨鬼教的青烟堂。诸位客人来此有何贵干?”

    公孙婆婆神情凄厉,道:“小丫头,休得装傻,我们是为那人而来,你若不想死就让开!”

    少女道:“装傻?我并未装傻,只因诸位非本教中人,我才有此一问。诸位所说的那人,可是慧彼明姐姐么?”

    公孙婆婆与何柏刀对望一眼,心知没有来错,却担心他们以慧彼明为质。公孙婆婆道:“你将主人放了,咱们便不血洗此处。若不然,楼中有一墨鬼教徒,我们便杀一墨鬼教徒。”

    少女淡然说道:“不必诸位动手,楼中的墨鬼教徒皆已灭亡,或入轮回,或入湮灭。”

    公孙婆婆大吃一惊,起初以为这少女在胡说八道,但见她淡漠如冰的神情,方知不假。她掌心对准少女,露出严厉之色,道:“主人呢?”若这少女说出噩耗,立时便将她毙于掌下。

    少女道:“她并非墨鬼教的人,因而被饶了一命,此刻就在楼上。”

    公孙婆婆大喜,对两个女鬼道:“上去救人!”那两个女鬼飘上了楼,推开窗门,钻了进去,突然间,只听两声闷哼,随即没了声息。

    公孙婆婆心知不妙,喝问:“她们怎么了?”

    少女眼帘低垂,道:“屋内仍有墨渍未散,她们贸然闯入其中,魂魄成了墨渍之食,但墨渍已饿得太久,却未必能解了饥饿。”

    公孙婆婆怒道:“你杀了她们?”

    少女幽幽道:“犹记孤村无辜者,血如红墨浊染河,而今小楼泼墨客,忘我夺命醉楼阁。”

    众人听她这诗词,莫名间,只觉一股凶残冷酷之意,好似山一般压在心头,叫人浑身颤栗,血液一时为之冰冷,他们全不知这恐惧之感从何而来,可听她念出词句,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血海尸山,想象到无辜者无故惨死的景象,耳畔又听闻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死前哀嚎声。

    何柏刀喊道:“故弄玄虚!裴苍苏、裴玲珑、利飞云、楚蓝桥,你们四个上去搜人。”四人身影晃动,跃向楼上那两个女鬼消失的窗口。

    形骸道:“且慢!”跳了起来,双掌轻推,将四人挡回。何柏刀见他这等身手,稍感惊讶:“他能杀了拜信德,看来并非拜信德受伤不支之故。”又问道:“你为何阻挡他们?”

    形骸道:“先问问清楚。”又对她说道:“茉莉姑娘,你先前所念诗句,是你所做么?”

    茉莉点头道:“有感而发,让客人耻笑了。”

    形骸道:“没人会耻笑你,诗句中是你曾经经历之事?”

    茉莉道:“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可却又似近在眼前,霎时就能想起来。”

    形骸略一思索,道:“是墨鬼教的人屠杀了你的村子?你为了报仇,杀了楼中墨鬼教的人?”

    茉莉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宛如幽灵,转瞬间便逝去了,她道:“是我杀的。”

    形骸道:“你是墨鬼教的人,却杀了本教的教众,这又是何道理?”

    茉莉道:“往事时而如烟,挥手已散,时而如墨,尽洗难消。我本在云雾之中孑然独行,忽然之间,发现自己被血墨浸染。撕心之痛,变本加厉而来,所以我动手了,用他们的血磨成了墨,一切皆如往昔。”

    形骸心往下沉,他道:“你忽然间生出杀意,这才动手杀人?你可是在梦中见到了残忍的仙鹤?”

    茉莉道:“仙鹤引渡小女子,尸山无涯血无极,前路已尽旧途断,绝境方知故人离。”

    形骸喃喃道:“是断翼鹤诀,就像缘会一样。”他道:“姑娘,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让开吧,让我们带走慧彼明。”

    茉莉道:“小姐姐待我很好,陪我说话,问我往事,若不是她,我无法摆脱恐惧,我无法受仙鹤启发,我无法想起故人,我无法报仇雪恨,所以我留她性命。”

    公孙婆婆道:“既然你受了主人恩情,又杀了墨鬼教的恶徒,咱们两不相欠,大可化敌为友。”

    茉莉摇头叹道:“你们走吧,我之后会放了小姐姐,它饿了,见到你们这许多亡灵,它想要进食,我再无法压抑它了。”

    公孙婆婆道:“你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便是想让咱们知难而退?”

    何柏刀昂然道:“小丫头,你这空城之计可不怎么样,墨鬼教知道挡我们不住,便让你出来装神弄鬼,又能骗得了谁?”

    茉莉退后一步,转过身,似想走入门中。何柏刀见她这般异动,暗忖:“不管如何,先制住她再说!若墨鬼教仍要顽抗,咱们便杀上顶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想到此处,手掌拍在茉莉肩膀上,此招看似轻柔无害,实则已用刚劲笼罩她周身要害,若她稍有抗拒,立刻便震得她魂飞魄散。

    他得手之后,料定茉莉已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笑道:“你说的那个‘它’是谁?空口无凭,你让它出来,叫大伙儿看看。”

    茉莉道:“它叫墨鬼。”

    墨鬼乃吞噬亡灵的阴间妖魔,亡灵中几乎无人不知。众人先是一惊,又都笑道:“小姑娘当真会吓人,说的和真的一样。你们墨鬼教一直惯用此法招摇撞骗,骗亡者入教,以为咱们不知道?”

    这时,茫茫漠漠的烟雾从山崖两侧升起,那烟雾动向古怪,犹如在水中扩散的黑墨,墨花绽放,透着诡异邪气,令人不知不觉为之吸引。形骸身子不自觉地微颤,手足里的经脉根根紧绷,五脏六腑似压缩在了一块儿,整个世界隐约变得极不真实,充满着迷乱与险恶,欲将万物吞噬入虚无中。

    弹指间,整座山不见了,仿佛黑墨沾染了一切,众人踩在无尽的黑暗上。他们仍能看得清同伴,看得清少女,看得清那高楼,可除此之外,眼中景物唯有这浓密的黑墨。

    何柏刀皱眉道:“这又是什么戏法?”

    形骸霎时醒悟,一拉何柏刀,但已然不及,一柄黑刃陡然出现,将何柏刀手臂卸下,何柏刀身为亡灵,本来断臂断脚也不怎么痛,可这一刀却令他痛彻心扉,“哇”地惨呼起来。

    他剧痛之余,左掌凝聚毕生功力,打向茉莉,这是他做困兽之斗、临死求存的一招,掌中实有摧城拔寨之力。但少女身后伸出一手,接下这一掌,何柏刀左臂巨震,敌人内劲顺着他左臂急速而上。

    形骸心知敌人内劲太强,逆着经脉肆虐破坏,何柏刀转眼便会粉身碎骨,他反应如电,持青阳剑朝何柏刀左臂斩落,恰好隔绝了那道内劲。青阳剑嗡嗡作响,形骸虎口破裂,带着何柏刀,身形如梦,一闪一现,终于消解了敌人这致命一击。

    那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神秘的怪客,那怪客遍体如墨般不停流淌,在黑暗之中散发着阴沉的幽光。

六十八 旧罪终将还

    众人一见,皆惊心动魄,喊道:“墨鬼!”方知那少女所言非虚,她竟能使唤这灵阴间闻风丧胆的恶鬼。

    形骸一剑挥出,墨鬼手中有一环形刀刃,径长六尺,晦暗无明,她用此刃一格,将形骸震退。形骸只感一股力道沿着青阳剑反震过来,似有若无,混沌缭乱,实不知该如何抵挡,由此心神微惊,手忙脚乱,防备失措,半身酸麻,他心想:“若非是我,这一震足以杀得在场任何人!这墨鬼名下无虚,非比寻常。”

    忽然间,墨鬼似融化于暗中,难以寻其踪影。形骸心境空明,放大感官,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其余人惊惶不定,东张西望,脑袋乱转,急急找她去向,深怕她突然冒出来。

    何柏刀一口咬住长剑,呼喝一声,身子由实化虚,再由虚化实,双臂竟已经长全,形骸不由说道:“好深厚的功力,好神奇的妙法。”

    裴玲珑骂道:“你斩掉统领胳膊,还敢说风凉话?”

    何柏刀摇头道:“休得无礼!行海兄救我性命,不然我已然湮灭了。”

    公孙婆婆神色凝重,双眼一刻不停地搜找墨鬼,但此魔一时又不出现,她问道:“墨鬼竟如此厉害?”

    何柏刀苦笑道:“我以往与人谈及墨鬼,还不信传言,狂妄自大,现在看来,真是井底之蛙,自抽耳光了。”说话时,双手持剑,身上龙火摇曳。

    裴玲珑忽然惨叫,霎时被黑墨侵吞,形骸竟不及相救。亡龙派众人不由惊怒交加,破口大骂道:“无胆妖魔,偷袭暗害,可有胆量与咱们正面交锋?”

    何柏刀喊道:“全都聚在一块儿,后背相靠,不得有丝毫放松。”其实不必他说,亡龙派、夙夜派众人已纷纷三、四成组,互相背靠背站立,全身心戒备,一有动静,立刻紧张万分。

    形骸、公孙婆婆与何柏刀武功胜过旁人,跃至众人中央,各自独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那墨鬼却迟迟不动手。

    公孙婆婆厉声道:“魔头,你可是怕了?既然怕了,那就滚吧,把你这满山的墨水罩子给我撤了!”

    话音刚落,一夙夜派女鬼无声无息间消失,她身后同伴立时感到,但已然太迟,那同伴吓得放声惊呼,声泪俱下。众人正惊疑间,她不再哭泣,喊叫停止,亦被墨鬼所害。众人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可旋即想起自己其实不用呼吸,他们惊恐过度,竟忘了自己是人是鬼。

    公孙婆婆颤声道:“何柏刀,你瞧见了什么?”

    何柏刀面无鬼色,道:“我没瞧见。”

    公孙婆婆看一眼形骸,见他盘膝而坐,闭目入定,登时“咦”了一声。

    拜砚问道:“他....在闹什么古怪?”

    公孙婆婆道:“莫胡说,他在....”话未说完,她只觉黑暗朝自己靠近。原本她就处在黑暗中,被黑暗包裹,又如何能离黑暗更近一些?但实情确实如此,突然之间,黑暗异动,令她心生感应,她罩在身外的护体真气竟全然无效,被敌人轻易穿透,宛若无物。

    她纵然查知,却根本不及抵挡,千钧一发之际,数道金圈将她围住,铿锵声中,金圈粉碎,绽放出耀眼光芒,将黑暗逼退了些。公孙婆婆并不多想,立刻双掌齐推,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打向黑暗处,触感无误,这一招结结实实命中,她心头一喜,但霍然间,黑暗将她掌力弹回,公孙婆婆遍体剧痛,口中“鲜血”狂喷,摔出八、九丈远。

    何柏刀急道:“婆婆!你怎么样?”

    公孙婆婆咬牙道:“死不了!”此刻,众人见那孟行海浑身金光轮转,动如神风,手中一柄黑木剑,一柄青钢剑,袭向黑暗中。那黑暗幻化成形,出招还击,孟行海每一击命中,金光便剧烈震颤,似不断被黑暗以自身之力反击,他那金光散而复还,还而复散,总能在紧要关头奏效,若非这般,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战必败无疑。

    公孙婆婆喊道:“若他能先重创了墨鬼,便能取胜。若是他内力先行耗尽,大伙儿则会全灭。”

    何柏刀道:“这不是废话吗?”然而这废话却道出了此战关键,孟行海以此刚正光明的功夫与墨鬼硬拼,自身损耗极大,非速战速决不可。

    那墨鬼功夫如何,全然看不真切,孟行海剑招看似平凡无奇,但公孙婆婆这等高手却隐约看出其剑法暗藏玄机,每一剑皆寓守于攻,剑刃随着敌人真气强弱微颤,隐含极强反击之能,以此剑法与任何强敌单打独斗,可谓得心应手,似险实安,仿佛随时能将敌人招式化为己用,更加凌厉地反击回去。墨鬼隐于黑暗,出手无形,但孟行海靠的是剑刃感应,双剑交替,丝毫不落下风。

    公孙婆婆等人越看越惊讶:“原来这孟行海身手出神入化,我等加在一块儿也不是他的对手。”

    突然间,暗中又出现两个墨鬼,一齐夹攻孟行海。孟行海剑上青炎更为炽热,好似遮天帷幕,绕身盘旋,与敌人相持。此举只令那黑暗返还之力更强,他那金光逐渐暗淡,似已岌岌可危。众人看得惊心动魄,想要相助,却又不敢。

    只听孟行海“啊”地一声,胸口闪过一道黑痕,他身子摇晃,神色痛苦。左侧墨鬼袭来,孟行海横剑格挡,但黑光径直透过刀刃袭体,形骸金光防护稍慢,左臂受创,几乎残废,他又惨呼起来。

    何柏刀喊道:“他挡不住了!”奔上前援救,他盯上其中一个墨鬼,全力一剑,正中其背,他这剑未能伤敌半点,却被自己力道打了个十足,瞬间胸膛开口,喷血倒地。

    然而,墨鬼由此一愣,就在这短短刹那,攻势迟缓了些,出现破绽,形骸道:“多谢!”双手一抓,三个墨鬼皆被命运丝线缠紧,这丝线牢固万分,连墨鬼一时也挣脱不得。形骸用力一拉,那之后出现的两个墨鬼登时消了,剩余那墨鬼被形骸用丝线层层困住。

    形骸一转身,朝黑暗斩出一道青焰,黑暗稍稍明亮了些,形骸又劈数剑,剑上金光通明,青焰闪耀,隐隐又似染了灰尘。终于听得一声脆响,好似破壳,黑暗裂开一道大口子。形骸心中一喜,身影疾闪,将墨鬼从黑暗中带走。

    裴苍苏喊道:“大伙儿从那儿出去!”亡龙派的将何柏刀背起,夙夜派的把公孙婆婆扶住,众人提气狂奔,终于冲出了黑暗。外头已然是阴沉沉、黑压压的天,但众人却觉得此处风景优美,令人心旷神怡,舒服得无以复加。

    公孙婆婆道:“在那儿!”却见孟行海与墨鬼已到了顶楼,墨鬼仍被无形丝线牵引着,两人进入楼中,没了踪迹。

    ....

    形骸撞破墙壁,见楼层中满是墨鬼教徒的尸首,地上顶上染着褐色墨迹,似是黑水与血水混杂而成。他深吸一口气,伤口稍稍好转,但身后墨鬼已烧断了蛛丝,形骸听她身上发出空洞、遥远的风声,似是呼吸,又似是哀鸣。

    形骸心下骇然:“我与她斗了这么久,她竟似一点伤都没受?”他自己则已饱受伤痛,真气所剩无几。他思索对策,却根本不知这敌手有何弱点,如今唯有以无手速剑强攻,看是鹿死谁手。他先前不用这一招,是因其波及太广,恐怕伤及无辜,而且若引起青阳剑反噬,而敌人又未被击败,则万事休矣。

    他静下心,沉住气,与墨鬼对峙,墨鬼也陷入沉寂,垂首等候。蓦然间,形骸不再惊慌,更无分毫恐惧,心中只剩下对这强敌的莫大敬意。他抛却了生死,不挂怀胜负,只凝聚精神,寄予一剑之上,将青阳、活尸、金猴、死灰等诸般功力汇于一处。当此境地,他庆幸能遇上这强敌,也以这一战为荣。他眼前闪过生平无数恶战,思绪万千,感慨无限,仿佛自己正攀登高峰,即将踏入全新境界....

    忽听一女子说道:“你为何发呆?可是吓傻了?”

    形骸大惊,一口气登时松了,恼道:“谁在啰嗦?”好在墨鬼转过头,望向出声之人,并未出手。

    屋中有一圈墨迹,好似池塘般围起,当中有一女子,当是被墨迹困住。那女子是个活人,肤色微微发紫,容貌冷艳,竟有惊人之美,穿一身宽松袍子,袒露大片肌肤,诱人至极,不知是被墨鬼教强迫如此穿的,还是本就如此。

    那女子冷笑道:“你就是孟行海?”

    形骸道:“你就是慧彼明?”

    女子点了点头,道:“你如此与墨鬼斗,终究敌不过她。”

    形骸反驳道:“不试试怎知究竟?”

    慧彼明道:“墨鬼全力远不止如此,那叫茉莉的小丫头正扼制着墨鬼,令它功力十不存一,你若伤它重了,令墨鬼彻底觉醒,你毫无脱身之机。”

    形骸心中一凛,道:“真的?”

    慧彼明道:“与墨鬼相斗,需从其心魔着手。你救我出这墨渍,我设法将她逐走。”

    形骸本就是来救她的,于是朝她凌空一抓,以命运蛛丝将她缠住,她周围的墨渍登时升起,犹如百兽捕猎,凶猛卓绝,若她经过,必被咬得粉身碎骨。形骸登时刺出数剑,将那墨渍斩断,终于将慧彼明救出困境。

    慧彼明喊道:“小心!”

    墨鬼倏然来袭,形骸使一招“水仙浮剑”,将她隔开。慧彼明跃至形骸身前,双手张开,昂首道:“茉莉,听我一言!莫让墨鬼掌控了你!你越陷越深,自己便能好过么?”

六十九 幻境锁重楼

    形骸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正欲替她阻挡,却见墨鬼停步不前,采取守势,并无袭来之意。

    慧彼明传声道:“那茉莉与我有些交情,如今之计,乃是攻心为上。”

    形骸不知她这计策是否有效,于是静观其变,小心警戒,只见一张脸从墨鬼那浑浊不清的面罩后浮现,好似浮出水面一般,那张脸正是茉莉。她平淡地望着慧彼明,眼神时而清晰,时而黯淡。

    慧彼明又道:“你对我说过自己村子里有两位朋友,她们只怕仍活在世上,但若你被墨鬼占据,不久魂魄彻底泯灭,将来即使与她们重逢,只怕连她们都会杀了。”

    茉莉冷冷说道:“是楼下之人先激怒墨鬼,我压抑不住它,一切皆为他们咎由自取。”

    慧彼明道:“那是他们不好,但你也当克制。若缺了你,墨鬼只是在阴间游荡的恶魔,杀人无算,如今你若能约束这墨鬼,必将造福无数。”

    茉莉低声道:“天待我不公,地无可容身,我造福了旁人,旁人何以对我?”

    慧彼明道:“你若放纵墨鬼,只是害了你自己!你有制其之能,为何要弃之不顾,疏忽松懈?”

    茉莉摇了摇头,眼中再无神采,渐渐又没入墨鬼面罩。慧彼明知道无功,打了个冷颤,对形骸道:“这丫头也不可理喻,快带我一起逃!”

    形骸反而瞧见希望,道:“不,她是被墨鬼所迷。”他自身也曾被刑天掌控,时时身不由己,明白找回自我的关键。

    他回思与茉莉交谈时她的言行词句,划破手腕,登时鲜血长流。慧彼明道:“你做什么?”

    形骸举掌轻轻旋转,一边注视墨鬼,心知若她此刻动手,则功亏一篑。好在墨鬼好像正与茉莉心神交战,对形骸此举心不在焉。

    形骸一推,血化作梦墨,彩光莹莹,悠悠散开,将三人囊括于梦墨之中。形骸运仙灵塑世功,念道:“犹记孤村无辜者,血如红墨浊染河,而今小楼泼墨客,忘我夺命醉楼阁。”

    这四句诗一念,墨鬼不由自主地被形骸邀入“戏园子”,成了仙灵戏曲中的人物,周围景物变幻,成了一宁静祥和、风景如画的小村庄,孩童、耄耋、农夫、渔妇,行走于田野之间,游玩于池塘之畔。

    茉莉又现出面貌,眼也不眨地凝视村中景象,只见山野间有三个少女正嘻嘻哈哈地游戏,编着花环,追逐蝴蝶,探寻秘境,挖掘草药。那三个少女服饰惟妙惟肖,细致入微,容貌也清晰可见。

    慧彼明惊讶无比,低声道:“你怎地知道她村中景象?”

    形骸“嘘”了一声,传音入密:“是她脑中幻想出来,我只不过借梦墨替她塑形。”这幻灵塑世功在梦海中无懈可击,但其实在凡间却极易破解,意志坚定者只需一动念头,便能看穿幻觉,随后再消耗少许真气,即可脱离。然则墨鬼与茉莉魂魄颇为混乱,两者若即若离,未能融合,她深深被这心灵深处的美梦吸引,全不愿就此离去。

    形骸又道:“那三个姑娘是最好的朋友,过着最快乐的日子,她们明白自己将来在某一天会变为大人物,却坚信她们的友谊将持续到世界与时间的尽头,茉莉享受着温煦的阳光,陪伴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她们善良和气,绝无一丝一毫打打杀杀的念头....”在这戏园子里,形骸身为说书人,观察戏子神态,能知道她心中所想,所说的故事声情并茂,极具感染力。

    茉莉伸出手,似要去她们,但当她看清自己手掌模样时,不禁尖叫起来,道:“不行!不许伤害她们!”

    形骸暗忖:“此刻若篡改实情,未免冒险,但也唯有如此。”又道:“茉莉知道自己身负诅咒,或许有一天,她会伤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必须离开,去找寻消除这诅咒之法。她不知自己将离去多久,也舍不得这份深厚的友情,但她别无选择,唯有背井离乡。她宁愿自己背负这一切,宁愿斩断这美好的日子,也不愿祸害到亲朋好友,哪怕一丝一毫。”

    他融入自己与白雪儿分别的离愁,又畅想利歌自我放逐的悲情,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哪怕全无经历之人也会为之动容。梦墨又起变化,那宁静祥和的村子逐渐远去,茉莉孤零零地站着,坚定地眺望远方,前路黑暗无极,渺渺地全无人影。她眸中流下泪水,发出哽咽声。

    慧彼明低下头,眼眶微红,呼吸断断续续,似也情难自已。形骸知道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微觉好奇。忽然间,墨鬼就此隐匿,仿佛被梦墨溶解了似的,茉莉也随着这魔头一起远走。紧接着,那桃源般的村庄,那无忧无虑的少女,霎时尽皆不见。

    形骸收了梦墨,说道:“她已离去,暂且不必担心她找上门来。”

    慧彼明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抹了抹眼角,道:“你能确定么?”

    形骸道:“幻境源自于她,若她还在,幻境不会消失,她已在十里之外。”

    慧彼明点头道:“很好。”

    形骸见她楚楚可怜、神情凄凉,暗忖:“听说慧彼明手段残忍,狡诈多变,她这样的人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么?”但立即对自己说道:“孟行海,孟行海,你历经世事,到了此刻,仍想不明白么?无论善恶,无论身份,世人皆定有触及心弦的往事,亦有真正在乎的亲友。墨鬼尚且这般,这慧彼明哪怕名声再恶,也未必历来如此。”

    陡然听楼下连声呼喊,公孙婆婆与何柏刀等终于赶到。公孙婆婆见慧彼明平安无事,欣喜若狂,率领夙夜派众人跪地喊道:“主人,我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如今见你无碍,我等死而无憾!”

    慧彼明冷冷说道:“怎地现在才来?一群废物!若非我正用人之际,非重重罚你们才是!”

    公孙婆婆等人连声称是,竟无半点怨言。何柏刀等人也大为尴尬,只低声向她问候。

    慧彼明笑道:“罗掌门果然够义气,倒也没忘了与我夙夜派之盟。亡龙派诸位,多谢了。”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将他们的辛劳苦痛一笔带过,也并不出奇感激。

    形骸大感不平,道:“慧彼明,他们为你历经磨难,奋力杀敌,听你这话讲的冷冷淡淡,竟毫不知道感恩么?”

    慧彼明朝他一笑,道:“行海兄言之有理。”对亡龙派众人说道:“诸位大侠,还请对罗掌门说一声,他要我找的事物我已得手,不久必将呈交给他,以报大恩。”又对公孙婆婆说道:“都起来吧,回去之后,皆有重赏,你们受苦了。”双方受宠若惊,皆道谢不已,向形骸投以亲热感激的目光。

    形骸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慧彼明,你以往作恶多端.....”

    慧彼明啐道:“你道听途说,怎能算数?谁说我作恶多端了?那些拜登污蔑之言,你倒信得十足十?你是猪脑子还是狗脑子?”

    形骸被她说的无言以对,想了想,才道:“在遗愿迷宫之中,你杀害无辜....”

    慧彼明又回呛道:“什么叫杀害无辜?布局的人是参昂老仙,我身在局中,不杀人只能被杀,我动用计谋自保,也能算杀害无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形骸怒道:“我只说一句,你怎地唠唠叨叨说一大堆?”

    慧彼明笑道:“真是滑稽,你辱我名誉,便不许我辩解了么?难不成只有你大老爷能定我的罪,我便不可申辩反驳了?”

    形骸自知理亏,叹道:“好,我不与你争,你如今衣不蔽体,袒胸**,快些找件整齐衣衫,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慧彼明见他目光躲闪,露出调皮笑容,道:“我自来穿衣就少,这衣物布料已经算多啦,莫非孟行海大侠竟如此迂腐害羞?”

    形骸恼道:“你这是卖弄风骚,放荡妖媚,怎地如此不知廉耻?”

    慧彼明道:“什么什么?你这人是书呆子么?我穿的再少,只要不滥情放纵,又哪里算得无耻?你评判一人只瞧她衣着?真是独断专行,蛮横得厉害。”

    形骸哼了一声,没了脾气。

    慧彼明双眸看他的脸,过了半晌,朝他深深作揖,道:“行海兄弟,多谢你救了我。”

    形骸心意登平,道:“好说。我已知青阳教捉你之事,如今城中疯魔祸乱,不可收拾,听说你熟知众多隐秘,正要向你请教。”

    慧彼明花容失色,道:“疯....疯魔灵?我被关押这多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形骸于是将自己这多日来的所见所闻全数告知,慧彼明神色如临大敌,偶然间轻咬嘴唇。形骸见状,反而更焦急了些:“若慧...慧姑娘也不知解决之道,那又该何去何从?”

    慧彼明未及听完,已有计较,道:“那咱们得赶快了!”站起身,却晃了晃,一下子倒在形骸怀里。公孙婆婆等人惊惶不已,道:“主人!”

    形骸哼笑一声,道:“有我这道法宗师在此,功力足以起死回生,她决计无事,诸位姑娘莫要心慌。”公孙婆婆等人对他信心十足,都道:“还好有公子在,真是有救了。”

    形骸捏她脉搏,感应气息,推测半天,全无头绪,他脸上变色,暗暗叫苦:“糟糕!我这话说得太满,可治不了她,岂不颜面尽失?”

    好在慧彼明睁开眼,说道:“墨鬼教怕我复原,喂我服了烟锁重楼散,此毒并不难解。”

    形骸松了口气,笑道:“我也正想这么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七十 妖女话疯魔

    慧彼明瞥他一眼,微笑道:“还请问行海兄弟,此毒何解?”

    形骸心中一凛,道:“我可用精纯真气,在姑娘体内流转一圈....”

    慧彼明道:“你这般硬来,费时费力,也未必清除得干净,难道不知对症下药的道理么?”

    形骸只觉众人都死死盯着自己,重压如山般沉,只得说道:“莫非姑娘另有妙法?在下乐钻好学,正要洗耳恭听。”

    慧彼明嗔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若不知道,我可以教你。”

    形骸再不敢自称渊博,只得叹道:“姑娘请讲。”

    慧彼明红着脸蛋,嘴角微翘,道:“需得用你的身子,与我的身子调和一番,待阴阳圆融,美满快活之时,此毒自解。”

    形骸大吃一惊,遽然一退,已在十丈之外,身法之快,实属罕见。

    慧彼明见他吓成这幅模样,开怀大笑,道:“你何必怕成这样?”

    形骸道:“姑娘另请高明,在下力不从心。”

    慧彼明道:“放心,我不是那般放荡的货色,不过逗你一逗罢了,此毒我另有驱逐之法。”

    形骸放下心来,走回原处,忽听慧彼明道:“你当真不愿?是嫌我不美么?”

    形骸想起当年风呢喃之事,心生逆反,恼道:“大难当头,苦海在前,谁有心思做这档子事?哪怕你美如天仙,我岂会稍稍动心?”

    慧彼明笑道:“你也知道我‘美如天仙’,看来不是瞎子啦。越是苦难众多,越得及时行乐,尤其是在这生死交汇之地,又何必约束重重?你我各取所需,好了之后,我又无需你娶我,常言道:年少不风流,枉在世上走。”

    形骸头大如斗,又见亡龙派与夙夜派众人皆笑吟吟的,眼神满是鼓励之情,更是不寒而栗。他不愿纠缠于此,说道:“你只说正事!”

    慧彼明叹道:“孟行海啊孟行海,你名字起得如此逍遥,想不到是个有便宜不占的大笨蛋,好,我便将这疯魔灵与疯魔病的来历告诉你,但需先行解毒。”

    她迈步来到楼下,找到墨鬼教的炼丹房,找几味药服下,不久已神采奕奕,气色如常。她瞪了形骸一眼,找一件严实庄重的华服穿上,微微福了一福,彬彬有礼地说道:“公子,这模样总不放荡了?”

    形骸被她逗乐,笑道:“我何时说你放荡?只不过如此才是美如天仙,先前那打扮近似妖媚而已。”

    慧彼明道:“你是在夸我美么?看来你并非笨蛋,也会哄女孩子开心。”

    形骸无法接话,只道:“快说疯魔灵,我还要赶着救人,不,是救鬼。”

    慧彼明让他坐下,自己紧挨在他身边坐好。形骸与她手臂相贴,大感局促,但有求于她,不敢抱怨。慧彼明说道:“要说这疯魔灵,其实也是拜登自己种下的苦果。你可知疯魔灵起源在哪儿?”

    形骸道:“我怎会知道?”

    慧彼明道:“数百年前,拜登在阴间是一东方帝国的帝王。他凭借笑屠大人的恩赐,神通无敌,不死不灭,阴间无人能挡。但是他自知这功夫有极大隐患,常常思索完善之法。这时,有一位他极为倚仗的冥灯护法王提议,将阴间发疯的亡者聚在一块儿,布成一奇异大阵,可以助长大帝灵悟,说不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形骸道:“那冥灯护法王是髓行么?”

    慧彼明道:“不,或许他是髓行的师父,至于此人是不是青阳教的人,已无关紧要了。”

    她手指在桌上划动,画出一迷宫形状,道:“阴间的一切,可以说都起源于死亡巨巫。是死亡巨巫庞大的灵魂凝固成了阴间的地脉,阴间的山河大陆,将死者的魂魄从轮回中吸引至这异界。

    其余死亡巨巫已彻底湮灭,只留下淡淡的思绪与零星的智慧,但另有六位巨巫是后来者,介于生死之间。梦海包围凡世,迷宫包围阴间,而这六位巨巫,正是迷宫的主人。”

    形骸道:“我只知旱魃、后卿、尸犼、笑屠、将首,此外还有一位?”

    慧彼明道:“那一位死亡巨巫最为神秘,信徒最少,几乎不为人知,他叫做刑天。”

    形骸心头一震,心想:“我早该想到是他,刑天的遭遇着实惨痛。”

    慧彼明又道:“死亡巨巫吸引亡者到来,但他们的怨念又会令亡者发疯入邪。所以,阴间八成亡者,都将死亡巨巫视作敌人,阴间也有无数国度,大多将崇拜巨巫者视作邪教。正如阳世间的人敌视妖界信徒一般。”

    形骸道:“原来姑娘在阴间倒也并非光明正大。”

    慧彼明哼了一声,道:“在阴间,强者为尊,咱们‘邪教’人数虽少,但势力之大,足以令阴间各国颤栗不已,不敢丝毫怠慢。只是六大巨巫之间的教徒彼此憎恨,互相征战,才未能一举征服阴间。”

    形骸道:“说了半天,疯魔灵呢?”

    慧彼明道:“你怎地这般着急?我正要说到呢!有一些被巨巫蛊惑者,将成为尸妖,自行进入迷宫,侍奉死亡巨巫。另有一些亡者,则只是发疯而已,大伙儿称其为疯魔灵。那位冥灯护法对拜登提议创立疯魔院,聚集成千上万的疯魔灵,形成疯魔大阵。”说到此处,她斜着脑袋,看着形骸,笑道:“听说你是道法大家,对此有何见解?”

    形骸傲然道:“这其中缘由,不言自明。疯魔灵是因巨巫发疯,他们‘脑子’必然与巨巫相通,那联系虽然微弱,可集合在一块儿,或许能大有作为。”

    慧彼明笑道:“你真聪明,你老婆是不是爱你爱得发疯了?”

    形骸道:“姑娘所言不差。”

    慧彼明嗔道:“你这话好令人伤心,不怕我吃醋?”

    形骸道:“你别自己加戏,继续往下说。”

    慧彼明骂了他一声,形骸未听清骂的是什么,她再说道:“我与拜登皆侍奉笑屠主人,但主人疯狂得无以复加,大部分念头无可理解,我和拜登领悟的稍稍多些,因而受他宠信。拜登急于有所进展,也是病急乱投医,便让那提议者着手去办这件事。那位冥灯护法王从此退隐,专心搜寻疯魔灵,运送到帝国一处荒远地方收容起来,那便是疯魔院了。

    从那时起,疯魔院的消息日渐稀少,那位冥灯护法王则暗地里动用手段,诬陷拜登朝中一些能臣勇将,称他们都是疯魔灵,把他们捉走,送入疯魔院中关押起来。拜登起初也乐于用这法子惩罚政敌,后来忙于征战,疏于管辖,久而久之,竟想不起来还有疯魔院这一档子事。

    当时,谁也料不到,那位前冥灯护法王心思险恶,他创立这疯魔院,其实是为满足他自身丑恶欲求。他确实建立了疯魔大阵,也确实钻研疯魔灵魂魄,可却用以修炼他自身的一门邪法,至于他是一开始便没安好心,还是因疯魔大阵而堕落,则无人得知。数十年间,数以万计的亡者被送入这可怖的炼狱中,受尽此人折磨,痛苦万分地湮灭消亡。

    终有一天,我受笑屠主人启示,得知疯魔院内情,便将消息传达给拜登,拜登于是派人前往疯魔院查明实情,可是那使者一去之后便再未返回。拜登命人写信询问那位前冥灯护法,也从无回信。拜登大怒,明白隐患已成,遂亲自前去。他与那冥灯护法王一场大战,将那人铲除,疯魔院中的阵法因此失常,引发一场地震,令数十里方圆毁于一旦,成为连亡者亦不敢靠近的死境。”

    形骸道:“其实这疯魔院仍然留存着?”

    慧彼明露出痛恨之色,道:“我也是后来才得知!拜登他并未毁了疯魔院,他杀了那护法王之后,搜出一本武功秘籍,觉得颇有可取之处,便暗中修习其法。那疯魔阵仍留在疯魔院废墟中,源源不绝地为拜登的帝国供给真气。”

    形骸沉吟道:“拜登武功登峰造极,境界未必及不上如今的万妖女皇,又何必贪图这疯魔阵?”

    慧彼明道:“或许他也发了疯,又或者他只觉得新奇有趣,一时兴起。但对笑屠主人而言,认定拜登此举是想借这疯魔功夫,找出摆脱自己掌控的法门,至少极为不忠。因此,主人降下惩罚,将拜登驱逐出阴间,困在这座金刚狮子城内,令他介于阴影境地中,去不了阳世,也无法返回帝国。”

    形骸道:“但如今的疯魔病极为厉害,被疯魔灵所杀者也会变作疯魔灵,且哪怕‘死后’依然会不断重现。”

    慧彼明叹道:“笑屠主人曾告诉我,这疯魔阵非同小可,它始终不断演变,有些微弱的思想,就仿佛一死亡巨巫,纵远不及主人那般强大,但颇有相似之处。多年前,金刚狮子城曾也有过疯魔灵疫情发作,被髓行很快镇压。那时状况远不及你所描述的那般恶劣,却已与最初的疯魔灵截然不同。最早的疯魔灵只是文疯子,并无伤人之意。”

    形骸道:“这疯魔院既然在阴间,又是如何跑到金刚狮子城里来的?”

    慧彼明道:“定然是髓行。现在想想,上一回的疯魔疫病,可能是她无意间将疯魔阵带入城中,所以她要亲自解决,掩盖真相。她必有法子回到疯魔院,只要找到这贱人,或许便有救赎之道。”

七十一 六士尚风雅

    形骸道:“髓行人在何处?”

    慧彼明道:“我指给你瞧。”手在桌上一拂,现出一张地图来,她在地图上点了一点,道:“就在此处。”又朝窗外一指,道:“你朝此方向,见一最红最妖、灯火不熄的大屋,那便是她的住处了。”

    形骸心想:“此地已有如此强敌,髓行住处更不知情形如何。但髓行既然是妖界的爪牙,便决不能让她阴谋得逞。”他多次领教龙蜒计谋,知道其厉害之处在于环环相扣,难以捉摸,此刻祸害这金刚狮子城,其后不知更会有何后果。

    慧彼明见他似想要动身,问道:“你伤好了么?”

    形骸自知精力匮乏,伤势仍然危险,但仍答道:“好得多了,到了那边,应当就能自愈。”

    慧彼明道:“听说你是活尸,其实在阴影境地中,反而更容易养伤。唉,我本想陪你同去,顺便找那贱人算账,可眼下身子骨发软,懒洋洋的,到了那边,徒然是个累赘。”说话间神色懊恼,唉声叹气。

    形骸提升冥火,终于露出活尸样貌,他道:“慧姑娘,分别之前,我还有一事要问。”

    慧彼明温柔一笑,道:“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你。”

    形骸道:“你是活人,却为亡神效力,可是身不由己,受其胁迫?”

    慧彼明眨了眨眼,道:“如果是,你会救我出来么?”

    形骸道:“若你愿意,我便竭力一试。”

    慧彼明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晶莹剔透,她低头道:“不用啦,我现在很快活,主人待我也很好。”她声音发颤,似欲哭泣,又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多谢你,你这句话,我会铭记在心。我只求你千万记得,替我杀了髓行,让她永远‘活’不过来。”

    形骸又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悲哀,正如先前她目睹茉莉幻觉时那伤心之情。她似乎并不真正恨着髓行,而是盼着形骸让髓行彻底解脱。

    形骸朝她鞠了一躬,闪身远行。

    .....

    髓行住处出奇易辨,在灰蒙蒙地阴影之下,宛如一躲色彩艳丽的鲜花。楼身五颜六色,光彩照人,屋瓦纯是紫色,但在某一处涂画着一红衣少女像,那少女容颜清秀,双目透着一股阴沉险恶之光。

    形骸身在另一高楼上,看了半晌,心想:“那少女是髓行么?为何瞧来与慧彼明有几分相似?”

    忽然间,街上的疯魔灵叫声高涨,好似悲戚的海啸,凄凉的山风。形骸一惊,见疯魔灵动作迅猛,开始四处奔走,飘往各方,原先一些躲在屋内的亡灵皆被疯魔灵捉出来‘杀死’,随后变为同类。

    形骸心往下沉:“这症状愈演愈烈!照此下去,客栈那边也有危险。”他施展梦魇玄功,弹指间已在髓行宅院里。

    这宅子令人深感不安,仿佛时刻有冰冷的刀子抵着喉咙,又仿佛一直被那红衣少女注视着。连疯魔灵都不靠近此处,其中必有隐情。

    那窗户材质奇异,似是水晶,透过窗户,可见屋内景象,其中一片漆黑,但偶尔会有彩光游移,照亮屋内景象。

    顷刻间,形骸见到屋内有数个人影。他跃上树,俯视二楼情景——约有六个衣着光鲜,举止悠闲的亡灵肆意坐着,时而谈笑风生,时而泼墨挥毫,时而拿起果盆中的事物,放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咀嚼。瞧他们神态,倒似是才子名士齐聚一堂,各显文采一般。

    但地上躺着数具躯体,有的是亡者被吞噬魂魄后的躯壳,有的是生者支离破碎的尸体,还有一些亡灵并未“死去”,却也无望逃脱,唯有瑟瑟发抖。

    形骸怒上心头,想道:“他们是清醒疯魔灵!”

    他们说话声颇轻,但形骸运起神功,听得一清二楚。

    一满头白发,梳着辫子的老文士从果盆中取一颗眼珠,舌头一卷,细细品味,笑容满面,他道:“一只两只三只眼,一口两口皆不见。上天入地饕餮宴,唯有此间美心田。”

    众疯魔灵齐声笑道:“元问兄出口成章,真是风雅无边。”

    又一清秀的公子走到一被捉的亡灵身前,叹道:“元问兄诗兴大发,我正要题字一幅,为你助兴。”说罢匕首一划,那亡灵肩上“血”流如注。公子取出毛笔,沾满血液,在雪白的墙上龙飞凤舞,挥洒自如。

    众人又喝彩道:“伟业兄好字!好字!”

    那受伤的亡灵哭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元问仰天大笑,道:“你瞧见外头那些疯魔灵没有?”

    那亡灵颤声道:“你们是....也是疯魔灵?”

    众文士眼中露出不满之情,元问道:“咱们是醒魔灵,与你说的那些野兽截然不同。你拿咱们与他们相比,便说人是猴子一般,乃是出言不逊,我要在你身上割九九八十一刀,算是小小惩治。”

    伟业公子叹道:“元问兄,你是要施展雕刻绝活,让大伙儿开开眼界么?”

    元问道:“此屋主人是那髓行小姐,她不在此间,我等反客为主,但不得不敬主人,我便在这牲口身上刻下髓行小姐画像,诸位认为如何?”

    众人笑道:“正该如此!是髓行小姐将我等从疯魔院中放出,我等投桃报李,正要为她祈福!”

    那亡灵吓得大哭,声音吵闹。此时,门被拉开,又走入五人。这五人乃是生者,皆穿青阳教袍,其中一老道双目幽蓝,好似鬼火。这老道喝道:“吵死了!髓行大人让我等在此守候,可没让你们如此胡来!”

    伟业公子冷冷说道:“竹老,你可太失礼了!咱们醒魔灵对活人魂魄没什么胃口,但也决不能容忍无礼之徒。”

    老道神情阴森,道:“我等正在祭拜巨巫龙蜒,此乃至为神圣之刻,尔等若不听劝,真以为我等不敢动手?”

    形骸暗忖:“最好他们自己打起来,好省去我一番力气。”

    然则那元问老者笑道:“诸位!诸位!以和为贵,何必如此上火?瞧在髓行小姐的份上,咱们也该和和气气才对,可别坏了大事。”

    竹老道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给我轻一些!”指尖点出绿火,将那惨叫的亡灵烧化,旋即离去。伟业公子哼了一声,并不阻止。

    元问用一块布封住另一亡灵嘴巴,手持小刀,说道:“我剖开此人头颅,生吃其脑,连魂魄一齐入腹,这等新鲜美味,唉,真是无法描述。”原来亡灵在阴间皆是实体,五脏俱全,只不过一到了阳世,非但性命难保,且虚如空气一般。

    伟业公子笑道:“元问兄真懂得享受,不愧为当世一等妙人。”声音毕竟小了些。

    元问笑了笑,神色专注,刀尖刺入那亡灵脑袋,手指慢慢划动,动作精准细腻。那亡灵发出呜呜声,痛的泪如雨下。

    陡然,元问小刀脱手,人摔出老远,在空中被冥火烧成粉末。众醒魔灵大惊失色,只见屋中多了一人。来者约莫二十岁出头年纪,穿白衣劲装,左掌中一柄黑木长剑。那人一扬手,整间屋子皆被金色粉末裹住。

    众醒魔灵见元问惨死,并不知他已无法‘复活’,倒并不如何愤怒。伟业淡然道:“又来了个送死的,自从咱们逃出疯魔院后,闯入这宅子里的,你是第一十八人。你叫什么名儿?”

    来者答道:“孟行海。”

    众醒魔灵相视而笑,不屑一顾,伟业叹道:“你这金光灿灿的法门有何用?是不是让咱们声音传不出去?你以为咱们杀你,还需那些活狗相助?”

    形骸道:“是我来杀你们,并非是你们杀我。不过我为人周到,不愿吵了邻人办正事。”

    伟业怒极反笑,道:“活狗,倒会说话!”倏然一动,后退同时,掌中飞针刺向形骸。形骸长剑挥动,将飞针格开。其余醒魔灵也一齐围攻上前,有人出掌,有人踢腿,有人此剑,有人挥刀,各自功力不凡,依稀相当于龙火功六、七层之间。

    若在平时,这等敌手,形骸原也不放在心上。但此时他尚未恢复,不得不小心应付。这五人内家真气皆刁钻古怪,有趁虚而入之效,且各自蕴含五行,或阴冷、或麻痹、或炽热、或沉重、或柔和。这并非是龙火的五行变数,而是针对形骸的心脑,令他生出异样,从而感觉如此,实则并非实情。只是这感觉极为真实,煞是厉害,反而比真正的风木水火更难以防范。

    只见一瘦高的文士突前一步,使精妙擒拿手法,来势奇特,抓住形骸胳膊。形骸见他手臂竟如同水流般顺滑多变,皱了皱眉,内力一震,那文士筋麻骨软,但仍僵持不放。

    就这么稍一停顿,又见一白胖子,一黑胖子张开嘴,一人朝形骸吐火,一人朝形骸吐风,风火交加,刹那间烈焰乱窜。

    而在形骸背后,一貌不惊人的驼背跃出,猛地打出一拳,这拳力好生刚猛,直有石破天惊之威。

    伟业公子跃上高空,一把钢针洒落,每一根加速坠下,快胜乘风。形骸见那钢针似不断在颤动变化,好似活着的事物一般,绝非笔直而来。

    形骸不躲不闪,骤然间变作六人,其中五人分别以平剑功夫化解敌人攻势,另一分身借众人感应,倏然刺出五剑,这五剑遵循阴阳五行生克,风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风,自身出力极少,却登时尽破其功。那五个醒魔灵一齐惨叫,被形骸刺中要害,鲜血狂喷,仰天而倒。

七十二 徒弟好不孝

    形骸击毙六魔,手心已满是汗水,只因与墨鬼交战时所受伤势一下子发作,稍一动便疼痛难忍。他在地上休养片刻,心想:“青阳教尚有几个妖人,尚不知我已到此,我可趁其不备,占据上风,若能抢先杀死两、三个,他们也布不成什么阵法。”

    心中计较已定,他打起精神,以梦墨麻痹身子,一时不痛不痒。他取出一枚翡翠圆币,施展道法,令这翡翠圆币变作自己耳目,又用梦魇玄功掩去圆币之形,随后,他将圆币抛出,那圆币自行骨碌碌滚动,沿走廊前行,一路查探状况。

    宅子里毫无灯光,各处皆暗,圆币来到一屋中,见五个道人环绕一法阵,各自竖剑,贴紧鼻梁,口中念念有词。阵法中央画着一圈,圈中画着一黑龙,那黑龙极为怪异,头部是一人脸,像是畸形怪胎一般,遍体散发黑光,却竟照亮了四周。

    形骸无声无息地行向那屋子,同时不忘以圆币紧盯五道,暗暗盘算该如何出手胜机最大。

    只听那竹老说道:“仪式已毕,诸位莫忘了夜间祷告,这就散了吧。”五人各退一步,隐入暗影中,圆币再看不见人。

    形骸反而欣喜,暗忖:“那就是各个击破的局面,好极,好极。”

    他先来到那间举办仪式的屋子,瞧那黑龙阵,微觉好奇,依稀看出这阵法的门道。他心想:“这阵法需持续不断,每天实施,待得三百六十天之后,便能从妖界招来强援,这阵中尚残留着妖火余烬。”

    这时,屋中明亮了些,形骸一低头,见暗影中似有轮廓。他冥虎剑一转,四方出现魂铁大盾,铛铛四声,盾牌破裂,四枚铁矢穿透而至。

    形骸往上一跃,敌人再度射弩,竟是四十枚箭矢连发,各从一角落打来。形骸身子一转,山墓甲罩体,将箭矢弹落在地,但敌人这箭矢沉重,触及他的旧伤,形骸剧痛之下,跌落在地,单膝跪倒,一时行动不得。

    那竹老道:“再攻!”嗖嗖声响,一瞬间发射不绝,箭矢疾飞,绿火照亮了屋子,形骸惊觉敌人这弓弩厉害至极,自己当年在迷雾师被围歼时曾经见过。他拔出青阳剑,霎时绿焰如一盘龙,绕着身子滴溜溜上升,烧毁所有箭矢。

    形骸想道:“索性一剑将这屋子烧尽,到外头与他们斗!”双手持剑,一招“无手音速剑法”使出,但刚一出招,一道黑光袭至,那黑光骤然绽放,化作数十条黑龙,挡在形骸剑气之前,嗡地一声,那黑龙溃散,形骸这一剑也宣告无功。

    形骸不禁一震:“敌人连这招都挡得住?”

    竹老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道:“这弑佛弓乃龙蜒主人的神器,连星知和尚都杀得死,你这青阳剑最多不过与其不相上下,而且你这盗用之徒,又能发挥得出几分精髓?还不快将青阳剑交还了!”

    形骸朝那发声处劈出一剑,竹老再发一弓,两人皆是一晃,形骸伤口加重,“啊”地一声,青阳剑跌落在地。数条小黑龙朝青阳剑游去,少时已将青阳剑淹没。

    身边又有发矢之声,形骸深知不可贪图青阳剑,否则性命难保,于是屏息掣出冥虎剑,冥火连闪,正是平剑中的玄武钝剑,剑气变得沉重浩大,稳扎稳打,敌人只有五人,箭矢却密如骤雨,但形骸守得密不透风,加上山墓甲防护,并未增添新伤。他只盼敌人真气用尽,或是箭矢告罄,那自己至少可以安然脱身。

    这时,竹老又发一枚弑佛弓,形骸中箭,透过山墓甲,右肩鲜血喷洒。箭矢化作数条黑龙,缠住形骸。形骸往前一扑,避开妖火箭矢,同时挥掌劈开黑龙撕咬攻势。

    他自知性命危急,双手如风,掌心涌动着凌厉寒气,终于一掌将一黑龙冻裂。说来也巧,这一掌用力过度,往前伸出,竟恰好握住了青阳剑剑柄,他心下一喜,随即运用剑上威力,烈焰暴涨,如同巨浪升天,将身上黑龙烧亡,也抵消了紧随到来的飞箭。

    竹老“咦”了一声,道:“为何青阳剑仍听他的?不是该被咱们夺回了么?”

    另一人喊道:“不得分心,射箭!射箭!”

    形骸只感掌心滚烫,青阳剑颤抖得厉害,自己体内每一处经脉似受青阳炙烤,疼痛之余,又似有使不完的真气,他大喝一声,挥剑斩向上下左右,好似想劈开这五湖四海,苍穹大地。刹那间,这屋中似升起了一轮青阳,驱散龙蜒的阴影,那五个道人现出形貌,再无处躲藏。

    竹老神情惊骇万分,发出一枚弑佛弓,挡了一挡,旋即扑向屋外,其余四人被青阳剑芒一碰,登时肌肉融化,骨骼粉碎,连灰都不剩分毫。形骸听得震天响,头晕耳鸣,脚下踏空,往下摔去,头顶泥沙断木倾泻而下,将他埋得死死的。

    过了良久,外头归于平静,形骸奋起余力,将废墟推开,哗啦啦声中,他从一石堆上方滚落到底。

    他环顾四周,见这大宅至少一半被青阳剑损毁,这还是龙蜒的阵法抵消大半剑芒之故。形骸心中恐惧,却又生出一丝期盼:“若青阳剑真能为我所用,我至少能与万妖女皇不相上下。”

    他脚步趔趄,前冲一步,双剑刺入地面,这才撑住身子,他一张嘴,大口鲜血吐出,闭眼想了想,心道:“糟了,这一剑只怕也毁了髓行在此的秘密,我又该如何找疯魔院?”

    头顶传来脚步声,他见远处有个老迈的人影,持那漆黑的弑佛弓,对准自己,正凝聚气力,手臂微微发抖。形骸知道是那竹老,此人受伤也不轻,使用神器时尽显疲态,可自己已全无抗拒之力。

    突然间,竹老惨叫一声,心脏被人刺穿,他一松开弑佛弓,此物立时化作阴影,难见其踪。来者踢出一脚,竹老摔在地上,头骨碎裂而亡。

    形骸努力睁开眼,心想:“来者是谁?”

    来者朝他跑来,似在大喊些什么,形骸这才知道自己耳朵暂且聋了,什么都听不见。那人取出一枚丹药,送入形骸口中,形骸闻到一股香甜的血腥气味,心肺甚是舒畅。

    他终于看清那人是利歌,正关切焦急地看着自己,形骸心头一宽,当场不省人事。

    .....

    头部陡然剧痛,形骸被痛得醒来,惨叫一声。

    只听一少女喊道:“怎么样?”

    四周漆黑,形骸看不清楚,但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甚是温暖。他想道:“为何来救我的是利歌,说话的却是女子?”蓦然间,心中一凛,惨声道:“利魅儿?”

    那女子奇道:“谁是利魅儿?”

    形骸松了口气,道:“那你是谁?”

    少女道:“我是碧飞,你居然听不出来?不过也不能怪你,咱俩确实不太熟。”

    形骸道:“原来是碧飞姑娘,那....”

    又听利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叹道:“想不到师父对当年的利魅儿念念不忘,连梦中惊醒,都想的是她,唉,这也难怪,她确实是国色天香,红颜祸水,真是罪过罪过。”

    形骸一个冷颤,道:“我哪里梦中是她了?只不过一时....一时误认...”

    利歌悠悠说道:“看来师父还是喜欢女徒儿,不喜欢男徒儿陪伴?若师父当真这么想,我立刻让她来找你。”

    形骸倒吸一口凉气,喊道:“我哪里来这么个女徒儿?”

    利歌笑道:“当年这女徒儿对师父如此恭敬,如此体贴,难道师父竟不认她了?刚刚她又对师父做了更恭敬,更体贴之事,师父如何竟未察觉?”

    形骸惨叫道:“什么更恭敬,更体贴之事?”

    利歌道:“就是不便描述,羞于启齿之事,唉,她本也不想如此,可见到师父,欢喜过度,一时情难自已,就与你做下违背伦常之举....”

    形骸毛骨悚然,一时如被雷劈,心如死灰般躺在床上,心中悲愤卓绝:“我人生如此悲惨,竟与...竟与那个利魅儿也有了....肌肤之亲....还不如死了算了!”

    正欲羞愤自尽,以全清白,利歌见形骸表情,哈哈大笑,道:“师父,我骗你的,我哪有空去找利魅儿?”

    形骸死灰复燃,怒道:“逆徒,你竟敢耍弄为师?”

    利歌秀眉微蹙,道:“师父如此生气,莫非是因为与利魅儿事情未成?唉,想不到你真有这样的心思,这可让徒儿好生为难。徒儿一贯孝顺,师父所愿,徒儿哪怕再如何委屈,又岂能不遵?”

    形骸哀嚎道:“不要!”

    却听碧飞奇道:“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那利魅儿是谁?她是孟行海徒弟,又与孟行海有夫妻之实么?这可太不像话了。”

    形骸道:“小丫头,不可胡说!这逆徒的话半个字也不可信!”

    利歌十分开怀,笑道:“师父,我怎地一直没发觉,你这人傻傻的,情绪多变,逗你生气当真挺有趣。”

    形骸道:“我伤成这副人模狗样,你想把我气死么?”

    利歌忍俊不禁,道:“师父....不可太过自谦,你即使伤重,仍然英明神武,利魅儿若见到你,非为你神魂颠倒不可。”

    形骸大怒,想要揍人,但却提不起力道,只得作罢。

    碧飞道:“利魅儿到底是谁?她何时来过了?我怎地没见到她?”

    利歌道:“这是本门机密,还请姑娘莫要打探。”又对形骸说道:“师父,你莫生气,是徒儿不对,我不与你玩笑了。”

七十三 笑谈前世仇

    形骸渐渐消气,道:“你这些天身在何处?我徒媳妇儿好生担心你。”

    利歌自也怀念辛瑞,歉然道:“我忙于追查疯魔病来历,无暇返回客栈,相助大伙儿。”

    形骸奇道:“你也在查?查出什么了?”

    利歌道:“我查出墨鬼教幕后人物,那人物对疯魔灵所知非少,一切症结皆在阴间一疯魔院中。”

    形骸笑道:“不错,此节我也知道,我来此正是为找到前往疯魔院的法子。”

    利歌答道:“那法子我已从墨鬼三老中的残碑口中问出了个大概。而先前师父那一剑毁了此府,却误打误撞,露出下方一暗室,其中有髓行的秘藏手记。”

    形骸不禁欣慰,道:“总算没白来一趟。”又心想:“为何突然之间,青阳剑威力大增?”回想交战情形,登时想通——当时青阳剑掉落在那黑龙法阵中,被暗影笼罩,或许无意间触发法阵,与妖界贯通,令此剑还复本能。

    念及于此,他又不免担心:“若真是这样,这剑此刻非常危险,我稍不留神,便会被它夺走身躯,反而被剑奴役。”

    利歌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封皮上是一少女大大的脑袋,笔法精妙,画风却令人异常惊惧,仿佛作画者发疯了,将心中的扭曲、疯狂、无助、痛苦皆表现于那少女脸上。

    形骸道:“这女子是髓行?”

    利歌点头道:“正是她。”

    形骸又道:“为何她与慧彼明长得如此相像?”

    利歌苦笑道:“真的?我并未见过慧彼明本尊,不过这书册中自有解答。”

    他翻开书册,念道:“我本名为慧月晴,投入主人教中,获赐一名,曰髓行。”

    形骸一凛,道:“慧彼明,慧月晴,她们莫非颇有渊源?”

    利歌神色同情,又念道:“教中另有姐妹,为慧彼明、乔庭深等,余人未获赐姓,连妹妹亦未有此殊荣,我独守恩宠。”

    形骸道:“慧彼明实则是髓行的妹妹?”

    利歌道:“接下来还有:‘至我十四岁时,主人对我施加刑罚,以刀刃割我肌肤,毁我容貌,炼我躯体、辱我心智,令我体会绝望,坠入疯狂。原来那赐姓并非恩宠,而是咒印。那咒印令我陷入无尽痛苦中,意欲泯灭我魂魄,使我沦为空壳,对拜登忠心不二,对主人死心塌地。我成了扭曲、畸形的怪物,任何见了我形貌者,皆会被生生吓死。’”

    形骸大怒,道:“笑屠好生残忍。慧彼明是活人,这髓行原本定然也是活人,竟被他逼迫成了疯魔灵?”

    利歌摇头道:“对死亡巨巫而言,凡人比蚂蚁还微小,岂会有丝毫怜悯?”

    髓行继续写道:“但主人大大的失算了,因为龙蜒,我的新主人,在我最苦难无助之时,找到了我。他用甜美、温馨的语言抚慰我,消除我的疼痛,助我变得坚定、沉稳,使我熬过了煎熬,恢复了清醒,铭记起自己是谁,并暗中重塑了原本的样貌。纵然如此,过往的惨痛、仇恨,绝不会消除。我再也回不到过去,当我对照镜子时,依旧见到的是那丑陋的怪胎。我的心已然异变,我的形只不过是幻影。

    我只渴望复仇,但龙蜒主人劝我耐心,他一直有一计策,只是在等待合适的人选,付诸实施。在那之前,他命我解开疯魔院的秘密。

    疯魔院远比任何人想象中古老,尸首法王向拜登提议创立疯魔院,其实那不过是谎言。他选中的地方是一处古老寺院的遗址,那遗址里,疯魔阵本就存在。尸首法王捕捉疯魔灵,并非是为了领悟笑屠的思绪,而是为了钻研那本已存在了万年的远古奥秘。”

    形骸道:“尸首法王?慧彼明说是此人一手造成了如今的疯魔病,看来并非如此。他只不过是将真正的疯魔病发掘出世。”

    利歌往下念:“‘拜登虽是活尸,但前世与这疯魔院也有极深的渊源,他本是一神通广大的灵阳仙,这位灵阳仙发现了一类疾病,叫做‘血魔变’,亦是今世俗称的‘尖牙病’。那是他在阴影境地中,令一生者女子与亡者结合时触发而得。这血魔变或许正是疯魔病从亡者身上传给生者时发生的变数,只是其效远不及疯魔病对亡者效用那般猛烈,那般致命。’”

    读到此处,利歌颤抖的厉害,碧飞劝道:“法王,这髓行所说未必是对的。”

    利歌喃喃道:“但参昂说这尖牙病源自遗愿迷宫,并非是疯魔病,两者各执己见,截然不同。”

    形骸道:“徒儿,这疑难在咱们道术士考古者那里,叫做源深之兆。若参昂说的不错,而这髓行也非胡言乱语,那意味着无论是这血魔变,还是疯魔病,其本源还要更往前追溯才行。”

    利歌暗忖:“不错,参昂说的是‘血佛经’源自遗愿迷宫。或许灵阳仙拜登得到了血佛经,再与血魔变互相参照,终于....创造出了我的前世,那撕裂血魔。”

    他并不指望能在疯魔院中找到起源,但至少他离真相又近了一大步。

    髓行写道:“拜登击败尸首法王后,见到疯魔阵,似想起了些许前世记忆,他摘抄尸首法王遗书,暗中钻研。我将此事禀告笑屠,笑屠于是对我更为信任,并将拜登放逐至上界,令他远离了自己的帝国。而我则并不受制,可以自由越过阴阳界限,正如我那如日中天的妹妹慧彼明一般。

    我冒着极大的风险,进入了疯魔院,院中依旧疯魔无数,但我伪装成疯魔,九死一生地通过其间。是啊,笑屠许多年前对我的摧残折磨,如今却有意想不到的好处。疯魔们居然以为我是同类,而我凭此便利,恰好能够贯彻龙蜒主人的意图,实现我的复仇。

    我并非亡者,仍算是半个生者,却又并非鬼裔、并非活尸,只是个不死不活的怪物。我发现疯魔灵中,亦有清醒者,唤作醒魔灵,或许能为我所用。因为他们对我魂魄兴趣不大,并非定要吞吃,也吃腻了疯魔院中疯魔的魂魄,我许诺他们,会为他们找到脱身之法,到阴影境地中饱餐一顿。

    我又在疯魔院中意外地找到一生者,此人是一龙火贵族,叫做断声,居然也未死于疯魔阵,而是在这废墟中熬过了十余年漫长的岁月。我将他救出之后,送往妖界,不知主人如何处置此人。

    我无法长久离开拜登身边,以免他起疑心。而我那妹妹是笑屠的密探,更是机警至极,对我紧盯不放。但我仍想方设法地悄悄前往疯魔院,借助龙蜒主人的智慧,陆续揭开其中秘密。龙蜒主人并非想学这疯魔阵,只是想利用此法,毁灭拜登,重创笑屠,巧了,巧了,这正是我心中所愿。”

    其后几页记载着钻研疯魔阵的心得,利歌与血佛经相互印证,越看越是心惊,书册最后记载:“龙蜒主人大援已至,万事俱备,我将启动疯魔阵,施展疯魔法。疯魔病将传至金刚狮子城,愈演愈烈,数日之后,所有疯魔灵将狂性发作,再无恐惧退缩之情,唯有杀戮吞噬之意,城中万物,无论生死,皆将被疯魔灵摧毁。”

    形骸细看髓行记载,沉吟道:“髓行仍在疯魔院中主持阵法。”

    利歌道:“城中疯魔灵确变得狂躁不安,必须尽快找到她,制止她催动此阵。”

    书中并未写明前往阴间的法门,形骸道:“去找慧彼明,她必有法子。”

    忽然间,只听慧彼明声音响起,她道:“不必了,我就在此。”

    三人望向话语声处,只见慧彼明走入屋中,身后跟着两个魁梧汉子,其中一人乃是狱万,另一人揭开头盔,面带微笑,利歌、形骸、碧飞见到此人,惊讶万分,惊呼道:“拜登?”

    那“拜登”笑容更宽了些,道:“胡说什么?叫我大帝才是。”

    慧彼明摇头道:“莫信此人,他就是秽留。”

    利歌从未见过这一位冥灯护法王,不料他长得与拜登如此相似,像是个二十来岁的拜登。形骸打量此人,他居然是个生者,而非活尸。

    利歌想了想,将髓行书册交给慧彼明,慧彼明只看了第一页,便合上了书,不再看下去,神色也并无变化。

    形骸道:“髓行在疯魔院,我等需急急赶往。”

    慧彼明点头道:“我料得她若不在此,便在疯魔院中。疯魔院遗址凶险万分,连拜登都不愿去那儿,故而我替你们找了两个帮手。”

    秽留嚷道:“你这话未免主次不分,并非我是帮手,而是他们帮我。”

    形骸哼了一声,道:“唉,鄙人神功无敌,若是我未受伤,独自一人也就够了,只可惜....”

    慧彼明嗔道:“你若真是神功无敌,怎会伤成这副.....嘻嘻....狗模样?”

    形骸甚是不快,道:“我连续作战数天,连克强敌,便是钢铁之躯,亦无法支持得住。”

    慧彼明递给他一枚丹药,笑道:“好啦,莫生气,这丹药是我珍藏的醉醒无恙丸,又是香甜,又能起死回生。”

    形骸谢了一声,收入怀中。

    利歌问道:“可见到钟鸣法王?”

    慧彼明曾在利歌手下吃过败仗,至今耿耿于怀,冷冷道:“你要见他,为何自己不去找?”

    利歌道:“我曾与他在途中偶遇,被他所救,但他随后不知去向。若钟鸣法王在此,则可万事无忧了。”

七十四 四位护法王

    秽留皱眉道:“四大冥灯护法王,彼此各有绝艺,势均力敌。你言下之意,是我及不上钟鸣了?”

    利歌不知他这‘四大冥灯护法王’是否将自己算在其中,答道:“在下并未如此想,但钟鸣法王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故而在下加倍钦佩于他。”

    秽留道:“你以为仗着个小小迷宫,又掌控了尸魃阵,大帝便会对你千依百顺,器重有加?哼哼,我瞧你不过是外强中干,徒有虚名....”

    慧彼明道:“别吵了!值此危机,你还有心思吃醋?”

    秽留满脸委屈,道:“慧姐姐,你怎地这般说我?我刚从阴间征战回来,便匆匆为你办事,你还帮着外人说话?”

    形骸与利歌皆想:“这冥灯护法的最后一位,居然是这么个公子哥儿般的性子?”

    慧彼明笑道:“我是劝你顾全大局,并未偏袒谁。这利歌与我有仇,若非大难临头,我对付他还来不及呢。”

    她将两个圆环分别交给形骸、狱万,道:“手持此物,前往悲笑寺,在寺庙院子内将双环敲击五下,自会有一通往阴间的洞口。”

    秽留道:“姐姐,你太不够意思了,原来有这等方便法子,你怎地一直不告诉我?害的我每次要去阴间打仗,都要大兜圈子,找那入口。”

    慧彼明叱道:“死小子,这事怎能怪我?如今事态紧急,主人才网开一面,准许你们四人通过那门户,若在平时,就算走悲笑寺洞口,也会被活生生地剥下层皮来。”

    她又取出护身符,交给利歌、形骸,道:“拿着此物,可防备阴间尸气。”

    利歌摇头道:“我不必了。”形骸也道:“我用不着。”

    慧彼明笑道:“是啊,一人是迷宫主人,一人是活尸高手,是我多此一举。”

    秽留又道:“慧姐姐,你不随咱们同往?可咱们谁也不认得去疯魔院的道路。”

    慧彼明叹道:“我需留下来,动用城中的防护阵法,抵挡疯魔阵。唉,我并非此城主人,法力也远不及拜登,即使那阵法有效,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况且我也不知疯魔院详情,无法领路。”

    形骸稍感放心,道:“原来还有这预防万一的手段,难怪青阳教徒要先除去你。你施法之时,可需要人保护么?”

    慧彼明妩媚一笑,道:“你如此关心我,当初又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形骸微觉窘迫,道:“一码归一码,岂可混为一谈?我是为公不为私。”

    利歌暗忖:“师父与慧彼明何时变得如此亲密?师娘不在此间,真该有人好好管管他了。”

    慧彼明指着秽留、狱万,又道:“不必担心,我从他们军中挑选了高手,加上亡龙派与夙夜派,足以保我平安。”

    利歌道:“我知道该如何去那疯魔院。”

    秽留、狱万同时看着他,狱万目光冷淡,似不以为奇,而秽留则一脸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模样。

    利歌说道:“我从墨鬼教三老口中审问出这秘密,应当可信。”

    秽留愣了半晌,叹道:“好,我唯有相信大帝眼光,不会看错人。只不知大帝现在如何,情形怎样?唉...”

    慧彼明深知生死存亡,全系于这四大高手一行,道:“疯魔院是极其凶险的地方,或许不逊于六大亡神的古墓,四位纵然各怀绝技,但也务必小心。髓行与她的同谋能害得了拜登,绝非易与。诸位此去唯一优势,便在于隐秘迅速,令敌人毫无防备。切记,不可疏忽大意,更不可自乱阵脚,哪怕平素仇怨再多,此刻也当抛在脑后。”

    四人点了点头,秽留叹道:“姐姐如此郑重,罢了,我便听姐姐的话,暂且不与这两人为难。”

    利歌想起曾险些杀死自己的那位刺客“玄秦”,心中忐忑,但料想此人在阴间之内妖火减弱,局面不利,集合四大高手,应当能胜得过他。

    慧彼明又道:“咱们这就分头行事,祝四位马到成功,凯旋归来。碧飞姑娘,你随我一路吧。”碧飞略一犹豫,答应一声。

    形骸见慧彼明转身欲走,忽然问道:“若情非得已,我们只怕不得不杀了你姐姐。”

    慧彼明身子一震,厉声怒道:“她早不是我姐姐了!髓行不过是个身心残废的怪物,不人不鬼的女妖!早在她背叛主人的刹那,便已死不足惜!”

    形骸想说:“她身世极为可怜。”但他留意到慧彼明眼中闪过一丝的悲恸,登时明白:“她其实比谁都伤心,但也别无他法。她与髓行皆是受巨巫操纵、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众人离了髓行居所,就此分散。慧彼明与众多属下汇合,前往黑手城堡。形骸、利歌、狱万、秽留四人则去往悲笑寺。

    一路上,疯魔灵狂性更盛,凶悍无比地攻击四人,但四人皆神功卓越,丝毫不惧。秽留手握一柄寒冰巨剑,剑出如风,快的异乎寻常,而敌人中剑后则冻得硬如铁石,步履维艰,如此自是立于不败之地。狱万依然挥动那根吞魂的铁链,那铁链沉重至极,一转一扫,便杀死大片疯魔,他将疯魔魂魄吞入那铠甲中,反而比众疯魔更残忍得多。利歌、形骸皆想:“这群疯魔灵遇上了吞魂的行家,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过了六个街区,利歌见前方疯魔灵反而越来越多,胜似**,他道:“还是隐秘行事为妙。”

    秽留嗤笑道:“真金不怕火炼,你若支持不住,便实话实说好了。我反正即使再杀十天十夜也不累。”

    形骸怒道:“你今天杀了疯魔灵,明天它们又活了过来。况且就算你杀了十天十夜,也不过杀得了十万、二十万疯魔,城中数千万疯魔灵,你一年也未必杀得干净。而拖延越久,这群疯魔便越强越凶。咱们要尽快前往疯魔院,可没闲情逸致杀疯魔取乐。”

    秽留自知理亏,但仍对狱万道:“狱万,你帮我还是帮他俩?”

    狱万冷冷道:“绕道走,避开这群疯魔灵。”

    秽留愕然道:“我可是为了你好,你这铠甲可趁此良机,饱餐一顿,岂不美哉?”

    狱万一散功,铠甲上魂魄全数消逝,他道:“疯魔灵魂魄剧毒,有害无益。”

    秽留叹道:“时过境迁,连你也成了胆小的懦夫....”

    狱万一伸手,捏向秽留脖子,秽留大惊,急忙避开,喊道:“你想动手?”

    狱万恶声道:“若误了事,我先将你魂魄吞了!”

    秽留见那三人意见一致,无可奈何。狱万施展招魂之法,将疯魔灵魂魄绕在四人周围,令疯魔灵大军浑然不觉,就此顺顺利利的闯过。

    终于抵达悲笑寺,此处在城中一不起眼的角落,乃是饲养僵尸的城区。如今无数僵尸漫游街上,无人管辖,而众疯魔灵与僵尸倒也相安无事。偶然间,有亡者被疯魔灵追杀,僵尸则两不相帮。

    秽留见状笑道:“都道僵尸硬邦邦,骨僵肉僵头脑僵,若遇名家养尸者,拥兵千万我称王。当世之中,说起养尸之道,无人能胜得过我秽留,你们可要见识见识疯魔大战僵尸的好戏?”

    另三人齐声道:“不许节外生枝!”秽留大失所望,唯有苦苦忍耐,嘴里却骂另三人不知好歹。

    那寺庙不仅阴沉深暗,更是隐晦神秘,但在这污秽肮脏的街上,倒显得圣洁无比。寺庙中原来的亡灵已被疯魔灵杀了,四人快手快脚,将所见的疯魔灵一扫而空。

    形骸与狱万各持一环,依照慧彼明所言敲击数下,豁然间,院中开启一口子,形骸见那裂隙中暗无天日的景象,心不由得也往下沉。

    秽留又欲炫耀,道:“下方便是阴间,你二人可是怕了?”话未说完,狱万头一个跳了下去,利歌、形骸紧随在后。秽留叹道:“真行,比我还快,这么急着上路么?”飞身跃入,他一入内,裂隙当即消退。

    他们落脚之处也是一寺庙,房屋形状与金刚狮子城中的寺庙一模一样,只是花草树木皆奇形怪状,好似死人的手足、毛发、驱赶融合而成。走到寺庙之外,则是灰茫茫、空荡荡、广阔无边、一望无际的旷野。

    形骸问道:“此地原本是金刚狮子城?”

    秽留道:“不错,若金刚狮子城沉入阴间,则占据这一片大地,这里本是帝国的核心地带,如今却再无人来往。”

    狱万沉声道:“但大帝仍是帝国主宰,胆敢冒犯者格杀勿论。”

    利歌沉思少时,指着远方一乌云密布之处,道:“朝那儿直行三百里地,就到了疯魔院。”

    形骸再度进入阴间,登时深感不适,遂变作活尸样貌,立竿见影,大有好转。秽留笑道:“孟行海,你这模样才是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在上头何必遮遮掩掩?”

    形骸哼了一声,道:“阁下眼光有问题,凡人见到我这模样,非吓得半死不可。”

    秽留道:“吓得半死可不妙,吓得全死才正好。”说罢双手在地上一按,招来四匹僵尸马,四人跃上马鞍,振辔疾驰。这一路上太过空旷,每隔数里地才见一个亡灵,倒并未受疯魔病所害。

    秽留奇道:“怪哉,为何疯魔病不害阴间,反而在金刚狮子城中肆虐?”

    利歌道:“那是髓行有意为之,她本意是彻底毁灭拜登,而拜登靠金刚狮子城中信仰维持魂魄,所以她暂且不必与阴间为难,只需咒杀金刚狮子城就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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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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