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妖魔怎般来
形骸问道:“什么重大秘密?蛮族女子,见识不高,我看定是大惊小怪了。”
怀书公主有些不快,道:“是啊,我们是蛮族女子,你是龙火贵族,这秘密你不听也罢!”
形骸叹道:“罢了,罢了,你说来听听吧。”
怀书公主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闷声不响,利歌道:“这些日子,我派出的密探来报:灵阳仙所召的魅妖又多出数个,眼下数目约在十六朝上。”
形骸一凛,道:“灵阳仙法力高强,这也毫无办法。除非能将那恒宇捉住,防她施法,但那又谈何容易?”
利歌指了指怀书公主,道:“公主殿下说:她们伐木国有一处祖先神殿,神殿是千年前流传至今的。灵阳仙曾逼迫殿下说出那神殿的方位与隐秘。他们之所以能召唤第二层妖魔,全是因这神殿之故。”
形骸颇为不信,道:“灵阳仙天生就有使唤妖魔之法,远胜过我龙火贵族,他们能通过天脉法则感悟仙法,何须什么神殿?”
怀书公主皱眉道:“你怎地如此盲目自大?”
形骸道:“这不叫盲目自大,而是学识渊博。小丫头,你若如我这般有过目不忘之智,繁复如星之学,自然信心十足,远胜旁人了。”
怀书公主道:“我看过祖先留下的书,书中说:‘这神殿之中共有一百零八个妖魔雕像,据传是古时太阳神王们召唤妖魔的法场,每一个妖魔召唤法门与所需祭品皆不同。’太阳神王就是灵阳仙,若没有这些雕像,他们不知道召唤之法,就算召来了,那些妖魔也无法远离召唤的仙术士。”
形骸心一震,立时醒悟,喊道:“是啊!恒宇就算法力至阳火第七层,也无法维系众妖魔自由行动,否则自身有性命之忧。那神殿定是个极强的鸿钧逝水!”
怀书公主叱道:“你看?你先前还不信呢!对啊,我是蛮族女子,我的话你可千万别听!”
形骸有些吃瘪,颜面无光,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殿下若揪住此节不放,未免气量狭隘了。”
怀书公主哼了一声,道:“谁让我是蛮族女子呢?”
形骸怏怏道:“不过你也该早些说出此事,此刻告知,未免有不知轻重之嫌。”
怀书公主道:“是是是,全是咱们的错,大仙你是万万不会错的。”
形骸喜道:“你知道就好。”
怀书公主面带冷笑,又要嘲讽,利歌忙道:“殿下她不知道战况,待得知妖魔数目增多后才想起这关键来。”
形骸神情凝重,沉吟道:“恒宇也在学唤魔之道,那仙法并不简单,她纵然与我一般聪明,每学一法,耗时决计不短。我必须去那神殿,将那些妖魔雕像全数毁坏。如此能防止妖魔增长。否则她若招来一百零八个妖魔,我龙国也...未必能轻易取胜了。”其实若当真有那许多妖魔,龙国援军也唯有望风而逃,但形骸不愿说出实情,以免有伤龙国威严。
利歌点点头,来到御书房,召来朝中所有龙火贵族,共有五十余人,其中二十人是这数月从地仙派赶来助阵的好手,十人是从江湖中新招徕的勇士。众人训练月余,已学会火杖金枪使用之法。
利歌让怀书公主说了那祖仙神殿之事,众人知事关重大,忐忑不安,皆各出主意,设想办法。
形骸叹道:“咱们别无他法,唯有潜入那神殿,破坏灵阳仙的召唤之阵。”
一萨满喊道:“难道那阵法不能为咱们所用么?”
形骸道:“当初天神将奉天令赐予灵阳仙,因此其余觉醒者皆无法指使二层魅妖,咱们就算夺了神殿,那些妖魔也决计不肯服从。若能毁了此阵,纵然不能将群妖悉数驱逐,也能令他们难以全力施展。”
众人又争论一通,利歌道:“敌人厉害无比,但未必全在这伐木城守着,我将从诸位之中,选出三十位英雄好汉来,与我和师父再次前往伐木城,此去凶险异常,未必能活着回来,但咱们别无选择。”
群雄听他身先士卒,无不感动,皆喊道:“国主,选我同去!老子与那些灵阳仙拼了!”
形骸暗暗点头,心想:“蛮勇之辈,倒也讲义气,知荣辱,只是有些自由散漫,我行我素而已。”
利歌道:“那好,多谢诸位。”
白雪儿自诩这数月来痛下苦功,大有长进,嚷道:“师父,我也要去嘛。”
形骸见她踊跃,虽有些担心,但也有意磨练她一番,点头答应。
利歌数出三十五人来,其余龙火贵族武功不高,皆是老臣文臣,留守王都。形骸看向李耳,道:“国师,你也随咱们同行。”
李耳摇头道:“我年事已高,早就不舞刀弄剑了。”
形骸知李耳少说也活了七百多年,功力未必逊色于袁蕴,是当今道术士中顶儿尖儿的高手,道:“你身为道术士,本就不必舞刀弄剑,如今国难当头,你是离落国国父,岂能一直龟缩不出?”
李耳在离落国中威信太大,权势太强,数百年间,从来无人胆敢逼他外出征战,他自己也绝不会主动请缨。但形骸仗着龙火国之威,对李耳并不如何忌惮。众人听形骸这般说,心中好奇,都望向李耳,颇想见见这位离落国守护者的手段。
李耳不动声色,缓缓说道:“朝中若无人看着,只怕会生出乱子。”
形骸道:“那就国主留下,国师相随,国主才十七岁不到年纪,国师七百岁有余,两者功力相差悬殊,国师一去,大伙儿胜算更大了一些。”
李耳双目透着寒光,似极不情愿,过了良久,他道:“那好,本座也该走动走动了。”
众人大喜过望,欢呼起来,利歌道:“师父,国师,我决不能不去!”
形骸心想:“利歌太过无私热忱,他其实完全不必自己犯险。”但既然利歌坚持,形骸也不便劝阻。
怀书公主取出一张图来,乃是她这些天费心费力所画,笔法精细准确,描述那神殿方位与内部布局。她道:“伐木城中有一条密道,可通到城外一条河边,咱们也可从这条密道进入城内。”随后详细讲述了密道情形。
形骸看一遍,听一遍,已经了然于心,他道:“北牛一方约有十个灵阳仙,其中七人极为了得,我...那个...未必能...随手战胜。恒宇必然在神庙之中,其余定有多人护法,或许全是魅妖,或许有一、两个灵阳仙。”
李耳“嘿”了一声,道:“如此闯进去,大半都无法生还。”众人知他占卜神准,闻言皆勃然变色,其实李耳知道敌人阵中有人能扰乱星象,根本懒得卜卦。
形骸道:“还请国师用‘失心风语’之法,助咱们潜入神殿。”
李耳皱眉道:“袁蕴连这法术都告诉你了?”
形骸道:“我恩师能用此法,国师想必也会,以国师之能,我自然能推测出来。”
李耳叹道:“罢了,罢了,就照你说的办。”
白雪儿问道:“师父,那失心风语是什么样的道法?”
形骸道:“这法术能掩盖一切声音,令敌人无法呼喊通信,但咱们大伙儿却能自由招呼。此行极端危险,只盼此法能够奏效。”群雄恍然大悟。
李耳道:“你是想各个击破?”
形骸点头道:“神庙极大,敌人必然分散,若与敌人正面交手,咱们必败无疑,唯有逐个杀死。”
李耳指着地图一处,道:“恒宇在此施法,她周围必布下除灵阵,咱们到了此处,令她分心对付,你就能够设法破阵了。”
形骸笑道:“国师若有雅兴,这破阵之功让给你也无妨。”
李耳也大笑起来,道:“袁蕴有徒如此,当真让人眼红。”
形骸叹道:“我恩师所传道法确实深奥,也唯有我能继承她深湛的学问。”
群雄之中,即使玄学高明的萨满巫婆,也对这两个道术士所言一知半解,但见到两人相视而笑,皆有如释重负之感。
形骸又道:“恒宇若见事态危急,定会招来更多小妖,若孟如令在,使出残雪生杀,大伙儿必须全力抵挡。”
利歌拍了拍手,朝中侍卫抬来数个箱子,箱子中是甲胄与火杖金枪。利歌道:“我命人赶制了这新甲新枪,甲胄轻便,里头垫了薄薄的阳金,专门用来御寒。火杖金枪中填塞了燧冰,威力更强一些。”
群雄领了甲胄兵刃,稍稍一试,喜爱非常,精神大振,可又想起此事前途未卜,不由惴惴。待众人整装完毕,饱餐一顿,利歌下令出发,深夜出城。
这一次,众人打扮成商人,隐秘行事,只在树冠遮天的林中赶路,生怕天上的老鹰、鸟雀都是树海国的耳目。
一路之上,群雄迅速前行,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短短数日内已到了伐木城外河边,怀书开启密门,众人入内,密道中泥土气味清新,并无腐浊之气,但是地面潮湿,倒也不好走。
形骸在密道之中测算时辰,等到深夜,众人鱼贯而出,来者皆是龙火功好手,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如家常便饭。城中巡逻士兵数目不多,难以察觉,即使见到了,来不及呼喊便死。
顺顺利利来到一座山下,众人伏在草丛中,见一森严大殿,紫色柱子,黑梁红墙,令人暗有敬畏远避之心。墙上有许多斑驳,不少裂缝。门前两头黑石狮子,样貌威武,月光如金缕一般,悬绕于大殿之上,显得甚是幽静,格外冷清。
三十五 辉煌随风去
利歌见夜色深遂,命众人靠近神殿。形骸摆摆手,施展梦魇玄功,掩护众人。黑暗之中,似有淡淡水雾遮掩,从神殿方向看来,难见众人身影。
李耳也使出失心风语,刹那间,周围声息全数消失,神殿前后本有风声,此刻再也听不到了。
群雄暗暗惊奇,奔向神殿。神殿门口有一妖魔,此人脑袋如赤蛇,手掌巨大,指甲尖利,一根根宛如尖刀。他紧闭双眼,手持酒葫芦,竟在打盹。
利歌心下叫道:“当真好运气!”抢上前,宝剑刺向蛇妖额头,这一剑运足全力,但仍无声无息,剑刃穿透蛇肤,刺入要害。
那蛇妖登时痛醒,张嘴喊叫,却一片寂静。它巨掌抓向利歌,利歌以平剑一挡,手腕一震,退后半步。这时,三道金枪刺入蛇妖胸膛,蛇妖神色惊怒,再无力抗拒。
形骸知这蛇妖已然虚弱,运用道法,一招买椟还珠,将这蛇妖放逐回妖界。
利歌擦去冷汗,道:“这道法好生管用。”
形骸叹道:“因这妖魔受了重创,我才能将它逐走,不然对它无效。这买椟还珠通常只用来对付第一层妖魔。”
众人推开神殿大门,此门是用厚石建造,但当下移动时全无响声。进入大堂,地面用黑色滑石铺成,正中两个神龛,龛中有雕像,造型已然模糊。雕像背后有一水池,池水甚是清澈。这房间当真诡异,令人心情压抑,似乎角角落落布满危险。
怀书公主道:“小心,此处有陷阱机关,千万不可踩雕像旁周围两圈地板。”
众人无不慎重,怀书公主拉动一隐蔽细绳,开启左侧一扇石门,群雄悄然入内,眼前正有一妖魔,那妖魔面如猎豹,长六条尾巴,四根胳膊,见了众人,目光惊讶。
群雄也吃了一惊,顷刻分散,围住妖魔。妖魔仰天高呼,但声音未生,十二人布成阵法,金枪刺出,妖魔遍体绿火灼灼,动作奇快,出拳踢腿之间,将一众金枪客打得手忙脚乱。群雄火杖金枪环绕着这妖魔不断劈砍,但妖魔以攻代守,出手落点精准,挡得密不透风,众人一时拾掇不下。
白雪儿、利歌加入战团,一人剑上闪着九转纯阳真气,一人剑招连绵严密,宛如血水流淌。那妖魔胸前背后一齐中招,委顿在地,形骸当即一掌令它退散。众人见状欣然,但想起这妖魔出手之快之妙,不知后头还有什么,兀自心有余悸。
之后的数间房间并无妖魔,怀书指引众人一路向前,无片刻停顿。不久到一处大屋,怀书公主指着一处铁门,道:“若不出所料,那恒宇就在其中。”
形骸笑道:“不料如此顺利,我还当咱们会中埋伏…”
话音未落,南边东边两扇门同时开启,各奔出两个妖魔来。这四妖皆身高丈许,青面獠牙,一人似牛,一人似马,一人似羊,一人似豚,身穿青色长袍,手持双斧、双剑、双鞭、双刀。
利歌大惊失色,不知敌人如何会预先在此准备。李耳手中符火一闪,打出数道冰箭,对准的却是空无一人之处,只听砰地一声,空中金光闪现,有一妖魔显形,他一头紫色长发,穿短衫短裤,露出臂膀大腿,布满刀伤剑痕,众人一见,头皮发麻。而这妖魔露出得意笑容,做了个割喉手势。
形骸当即醒悟:“他早就盯上咱们,一直隐形,又通报了咱们行踪!”
那四个高壮妖魔同时冲了过来,脚步震得房屋摇晃。李耳额头上那头环上五颗宝石皆变作红色,他手指一点,火焰如墙升起,火势猛烈,四个妖魔被火一烧,皆感诧异,不得不退。但如此一来,李耳的失心风语已然失效。
利歌喊道:“布阵!全数杀了!”群雄大喊,挺起火焰长枪,杀向妖魔。
形骸道:“小心!它们皆极其厉害!”
那牛妖大声嘶吼,双斧横斩,气力巨大异常,数个龙火贵族尚不及抵挡,已被拦腰斩断。众人惊骇,才知道这牛妖远胜过先前的豹妖与蛇妖。三十多人分作两半,各自对付一妖。利歌、白雪儿对付羊妖,李耳对付豚妖,形骸则对付那紫发妖魔。
利歌体内热血震荡,心生狂热之情,手持双剑,剑刃圈转,朝那羊妖斩落,他这招剑意奥妙,直指羊妖破绽,羊妖双角伸长,当地一声,弹开利歌一招,左手长鞭一卷,鞭上火光洒洒,动向十分隐秘,利歌胸口中招,不禁痛呼,身躯一震,摔落在地,但他身穿甲胄甚是坚硬,只受了些轻伤。
白雪儿道:“吃我一剑!”陡然间倩影虚实不定,一剑往左刺,却又绕到羊妖背后。
羊妖生性甚淫,笑道:“好狡猾的小美人儿。”右手长鞭朝白雪儿胸口打去。白雪儿使行梦功夫,身法加快,一剑将这羊妖长鞭斩断,再一剑划破羊妖臀部。羊妖万不曾想白雪儿兵刃如此锋利,厉声惨叫,回身往白雪儿疾扑,白雪儿赶紧一躲,轰隆巨响,羊妖撞破一面厚墙。
利歌、白雪儿并肩而立,白雪儿笑道:“国主师兄,你功夫好象不及本女侠啦。”
利歌道:“不错,师妹远胜于我,但对付这敌人要紧。”
羊妖转过身,再度冲来,利歌道:“我挡着!你趁机伤他!”竭力使出平剑,格挡那羊妖羊角,只听一声巨响,他浑身巨震,同时左手剑劈出,羊妖中招,一个踉跄。白雪儿又接连刺中羊妖腿脚,羊妖连连怒吼,攻势更加猛烈,利歌将平剑施展得淋漓尽致,白雪儿这兵刃又极其锐利,两人联手,勉强与其打平。
二十招后,羊妖突然撅起后臀,从中喷出火来,白雪儿、利歌不想他有这等怪招,吓了一跳,慌忙躲闪,却已不及。就在此时,一道寒霜吹散火焰,六道闪电劈中羊妖,那羊妖顿时倒地不动,又逐渐消失。
利歌见形骸站在一旁,喜道:“多谢师父!”原来形骸已战胜那紫发妖魔,得以空出手来援助旁人。
而李耳那边也已击杀豚妖,用道法相助其余众金枪勇士,将牛妖、马妖击败。金枪勇士有不少横尸当场,其余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众人见战况惨烈,心下骇然,皆有死里逃生之感。怀书公主更是脸色苍白,吓得说不出话来。
利歌有些悲伤,但此刻全顾不上,他道:“恒宇就在门后!她已知道咱们来了。”
形骸想起恒宇曾对自己与烛九有恩,他摇了摇头,驱散这念头,事到如今,他下手必须果断,无论如何不能留情。他拍出一掌,砰地一声,震碎大门,当先走入。
门内是一宽广辽阔的殿堂,许多妖魔雕像绕周而立,墙壁蔚蓝,覆盖寒霜,寒气缭绕。恒宇穿一身洁白的冰行牧者大衣,看到形骸,目光从容不迫。
形骸在恒宇面前坐下,运放浪形骸功感应龙脉。他感到空间无边无际,黑暗无垠,恒宇变得顶天立地,定住了此地龙脉。他心中一凛:“恒宇真气竟与我旗鼓相当,更胜孟如令半筹。她已占据此地,独我一人,万无法占据上风。”
幸好形骸并非独自起来。
恒宇叹道:“孟行海,到头来,咱们终不免一战。”
形骸道:“灵阳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为何还要回来?”
恒宇道:“因为这世道仍属于灵阳仙,灵阳仙也要守护这世道。”
形骸大声道:“你们曾陷入疯狂,变得残暴无道,你们的神通不再守护凡间,反而令万物堕落,陷入绝望!星知大师说他预见了无可形容的黑暗、癫狂、残忍、绝望,连上神都被阴影吞噬。”
恒宇笑道:“或许吧,但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神龙骑太平庸,眼界太低,不过是泛泛之辈,他们剥夺这世间曾经的万丈光芒。”
形骸道:“但这世道存活下去了。”
恒宇答道:“阉割、自残、狼狈不堪,这也能叫存活?我们曾令天庭畏惧嫉妒,如今却将天庭当作神话,凡人只能想象天庭的景象。”
形骸道:“总好过攀上万丈高空,然后摔得粉碎。”
李耳冷冷说道:“她在拖延时间,孟行海,你不可上当。”
恒宇微笑起来,道:“神龙骑与迷雾师,果然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李耳念咒,头环闪现火光,骤然间,天上一道壮丽绚烂的火柱烧向恒宇。恒宇头顶现出罡气罩,拦住火柱。火光散开,形成大片火云,众人身在火云之下,皆深感炎热。
李耳喊道:“孟使节,动手!”
形骸神识汇入龙脉,与恒宇交锋。两人以意志、真气比拼,恒宇占先,形骸原本胜机渺茫,但有李耳相助,恒宇不得不分心迎战,形骸才能略占上风。
李耳又道:“你们别光看着!一齐攻击!”
群雄醒悟,冲上前,感到一股气墙横拦,甚是坚固。众人拔出刀剑,全力斩向那气墙,就如同比拼内力一般。
恒宇娇躯颤抖,神色却丝毫不变,形骸不禁佩服她的镇定。但到这地步,她败象已成,万难挽回,再过一顿饭工夫,恒宇喷出一口血来。周围妖魔雕像纷纷碎裂,接连倒地,这大殿墙壁也不断巨震破裂。
形骸喊道:“成了,她再无法召唤魅妖了!”
群雄纵然疲累,但却都欢呼雀跃,李耳对众人笑道:“这女子是灵阳仙中最为重要的人物,将她带走!”
三十六 万里有援军
殿中轰隆巨响,无休无止。突然间,形骸察觉不对,没来由的好生慌张,就仿佛顿时迷了路,遇上猛虎蟒蛇一般。他见有两人靠近恒宇,喊道:“停下!”
声音尚在半空,顷刻间,屋墙粉碎,一道金光闪过,那两人瞬间粉身碎骨,随后化为灰烬。随着那金光,只见戴杀敌闪身而至,挡住众人去路,群雄见他这等神功,尽皆惊异。
他道:“恒宇大人,你受伤了?”
恒宇淡然笑道:“你们总算来了。”
形骸虽破了这妖魔之阵,此时却感到疲劳,他喊道:“大事已成,不必久留!”
利歌当即答道:“是,大伙儿撤退!”
戴杀敌喝道:“一个都不许走了!”身躯一闪,金刀声如虎吼,三个金枪勇士被他金光一照,开膛破肚而亡。形骸瞧出此人阳火威力毫不逊色于裴柏颈,心头一震。
李耳手一扬,狂风大作,戴杀敌被卷上了天,一时无法追击。李耳再扔出众多火球,半空中霎时火焰如云。他喊道:“走吧!”施展道法,瞬间归于无形,竟就此不见了。
形骸无奈,领着众人往外冲,途中有猛犸国士兵拦路,形骸指尖放电,弹指间击毙。利歌、白雪儿、金枪勇士各自出招,也是当者披靡。
不一会儿工夫,众人来到殿外,形骸又见一强壮至极的大汉阻挡在前,这大汉穿褐色皮甲,肌肉宛如蟒蛇盘结,一脸大胡子,浑身金光宛如火灾,声势强烈。他喊道:“我乃猛犸国上将楚项,离落国的小崽子们,当真好了伤疤忘了痛,居然又来送死!”
形骸心往下沉,暗忖:“他们竟在城中留了这许多高手?还是他们早知咱们要来?”
这些灵阳仙能令李耳占卜出错,更能预测咱们的行踪?这是何道理?莫非真有迷雾师在帮他们?
楚项踏着虎步,走向众人,周身光芒璀璨,一圈圈环绕,甚是神圣威猛,蓦然,他一个箭步,手中战斧划过半个圆弧,对准利歌脑袋。利歌举起剑鞘一格,胸口巨震,双手一齐折断。
众勇士大惊,一齐来救,楚项大笑道:“当真找死!”这死字响亮得胜似天雷,众人被他笑声一震,皆口中流血,浑身酸麻。楚项再一斧子辟向利歌,利歌更无办法自救。
形骸忽然赶到,打出一掌,暗含放浪形骸功力,楚项瞬间变做石头,形骸将利歌救起,再施展命运蛛丝之法,将楚项层层缠住,吸食他体内阳火。
楚项大吼道:“休要捣鬼!”乒乓两声,将石块蛛丝一齐挣脱,功力委实骇人听闻。形骸手一指,漫漫黄沙将楚项淹没,他再将黄沙变做燧冰,巨响声中,白火冲上天去。
形骸预料此招未必能杀死楚项,对众人喊道:“一鼓作气,冲向密道!由我殿后!”
此言一出,众人全力奔逃,形骸自觉真气低微,抱着利歌,对白雪儿道:“你用梦魇玄功潜走!”
白雪儿道:“师父,你一个人成么?”
形骸喊道:“单打独斗,我自有办法!你逃到安全之处,我再进入你梦境逃脱。”
就在这时,戴杀敌追了上来,楚项也跳出火海,两人从前后堵住众人。这两个灵阳仙功力极深,戴杀敌尤其厉害,到此地步,形骸对付任一人都未必能胜。形骸心想:“我或许能带着利歌与白雪儿逃走,其他人唯有抛弃。”
楚项喊道:“老戴,你别插手,这小子就是杀吕夏与夏夏的兔崽子,刚刚又伤了老子,老子非亲手杀了这孙子不可。”
戴杀敌缓缓摇头,道:“陛下有令,若有可能,要抓活的。”
楚项笑道:“麻烦,麻烦,好,就听陛下所言,那也得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豁然间,形骸心中一动,神色惊讶,愣了片刻,却露出微笑,他略一沉吟,道:“不错,要捉活的,更得好好整治一番?”
楚项皱眉道:“孙子,你胡说些什么?”
形骸朗声道:“师兄,你怎知我在此处?”
他声音响亮,在山崖间回荡传播,过了片刻,有一人轻盈而落。此人一身青袍,外罩白甲,面如冠玉,眸含星光,神情却冷冰冰的,煞是淡漠。
戴杀敌注视此人,轻叹道:“藏沉折?当真久未见面了。”
楚项大吃一惊,道:“老戴,此人就是那…..那藏沉折?”
戴杀敌点了点头,楚项又道:“他就是那个叛徒?”戴杀敌叹了口气,正要答话,沉折双手轻轻一拍,嗡地一声,除了形骸之外,白雪儿、利歌与一众金枪勇士全都晕了过去。
形骸笑道:“师兄,别来无恙,一上来就用这晕人的老手段!”
沉折道:“你变化不小,我几乎认不出你来。”
形骸道:“若是两年前,我与此刻更是不同,眼下已经算好转不少了。”
沉折望向两个灵阳仙,道:“我麾下军团已到,此时正在围城。”
戴杀敌、楚项皆露出惊怒之色,戴杀敌喊道:“龙国军团?”
沉折答道:“藏家军团,纯火僧兵,神道教的道术士,半个月前已在附近远省聚集。我这一支兵马是先锋。”
形骸大喜过望,道:“来了多少兵马?”
沉折道:“不多不少,不过五十万,毕竟灵阳仙非同小可。”戴杀敌与楚项对望一眼,眼中流露忧虑,但却并无惧意,似乎他们早就打算与龙国正面作战似的。
形骸道:“那你为何先来这伐木国?”
沉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形骸的,形骸当即领悟:“是他令我重生,咱们的冥火能相互感应。他恰巧来到附近,于是先来瞧我一瞧。”
这许多年未见,他仍当我是朋友,对我甚是看重。这小子冷言冷语,一副愁眉苦脸,多半也没其余的朋友了。
楚项握紧战斧,喝问道:“藏沉折,听说你小子其实也是咱们灵阳仙,对不对?”
形骸心想:“师兄体内确有阳火,糟了,若此事流传出去,对师兄极为不利。”
沉折道:“那又如何?”
楚项道:“什么叫‘那又如何’?你是咱们同胞,是咱们亲人,就该像裴柏颈一样,与咱们一同杀神龙骑才对!若纯火寺知道你是灵阳仙,你迟早也有杀生之祸!”
沉折道:“我家族中人已然知情,自会替我遮掩。”
楚项怒容满面,道:“遮掩?遮掩?你这缩头乌龟,无耻败类,背叛了咱们灵阳仙,替咱们的大仇人卖命!你比神龙骑更加可恨,更加该死万倍!”
话音回荡,沉折长剑出鞘,楚项战斧罩下,气势恢宏,力如山倒。沉折闪身避开,立即刺向楚项咽喉,楚项喊道:“找死!”声音伴随真气炸裂开来,沉折周围金光似水,绕他旋转,将楚项真气弹开,又一剑斩下,楚项双手握住战斧,往上接招,铿锵一声,两人周围数十丈半径之内大地碎裂,尘土飞扬。
楚项喊道:“你有何面目使天鹅的海魔拳?”
沉折不答,一招刺来,却有无数剑气从天倾泻而下,楚项鼓足全身气力,转动手中战斧,挡住沉折那无穷剑气。这楚项练得一门“天国英雄”的功夫,若敌人攻势猛烈无比,他无法还手,不得已采取守势,但每接一招,皆会增强他气力、速度、意志,令他变得强悍卓绝,远胜常态。
就像此刻,沉折剑气宛如流星雨落,密集不断,楚项无法还招,死死苦撑,但体内真气越来越雄浑,越来越强烈,蓦然间,他暴喝一声,金光剧烈燃烧,面目身躯也全变成金色,他大喊大叫,神色狰狞,一斧子斩向沉折,果真有天摇地动之势。
沉折却早有防备,在他出斧之前,已然倒飞出去,楚项已陷入狂暴,朝沉折直追过来,犹如万牛奔腾,汹涌浩荡。但沉折一矮身,紧紧贴住地面,斩出一道剑气,那剑气恰好斩中楚项脚踝。
此刻楚项真气何等深厚,按理沉折伤他不得,但楚项那护体真气旋转挪移,起伏不定,沉折这一剑恰好命中楚项身上这一时刻真气最薄弱之处,喀嚓一声,楚项脚踝折断,他哇哇惨叫,一跤摔倒,身子如皮球般往前滚,终于撞在山上,水牛般巨大的石头砸落下来,将楚项埋住。
轰隆声中,楚项双手往上一举,破开石堆,往前跳出,脚一落地,又痛的摔了个跟头,如此一来,他积蓄的真气消耗一空,沉折振动长剑,使出东山剑风,剑气旋转,好似龙卷狂风般涌向楚项。这一招若能命中,楚项必死无疑。
陡然间,戴杀敌斩出刀风,与剑风撞击,一股巨力升向高处。他提起楚项,更不恋战,倏然腾空而去。沉折摇了摇头,并不追赶。
形骸深为赞叹,道:“你瞧出他破绽在哪儿了?”
沉折眨了眨眼,形骸笑道:“是了,折戟沉沙剑诀,但我近些年来也未闲着,依我之见,咱们若再相斗,仍是我技高一筹….”
沉折道:“当年是我让你来着。”
形骸急道:“那是我事先已遭人暗算,若非如此,我非打得你哭爹喊娘不可!”
沉折在他肩上一拍,形骸惨呼一声,道:“好痛!你胆敢暗算本仙?”
沉折道:“你内伤沉重,居然还有胆在我面前张狂?我刚刚莫非没救你性命?”
形骸道:“这倒也不假,不过一码归一码,武功强弱之分,与救命恩情无关。”
沉折指着那神殿说道:“其中有灵阳仙同党么?”
形骸叹道:“不必找了,那女人法力高深,与我伯仲之间,当世罕逢敌手,她早已用妙法逃脱。”
沉折道:“你罕逢敌手,怎伤得人模狗样?”
形骸怒道:“你若遇上那女人,保管已然死气活样,比我更加狼狈!”
三十七 外人看不懂
这神殿一侧山上,藏风宣、藏高咏、藏秋阳、藏善、藏容五人藏身于此,观望战局,见沉折获胜,尽皆喜悦。随后,沉折与形骸交谈。藏风宣听形骸明明被沉折所救,却对沉折毫不感恩,反而大言不惭,指摘挑刺,当真气炸了肺。
他心道:“这道术士凭什么对师父这样说话?他欺负师父脾气好么?当真欺人太甚!”
藏风宣听说过这孟行海,当年的四派群英会上,师父曾败于此人手下。藏风宣想起此事,又是沮丧,又是愤愤,他早就认定其中有极大的猫腻,此时听沉折说相让一词,而孟行海并未否认。藏风宣心头火起,险些忍不住破口大骂。
孟行海,好个厚颜无耻的小人!师父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对你百般容让,你却心安理得,不知好歹,当真是狼心狗肺,小人得志之徒!
其余四人也都甚是不快,藏秋阳道:“师父脾气也忒好了点。这道术士没啥本事,还得师父来救,居然还...还有脸吹牛?”
藏风宣低声道:“可不是吗?”
他们藏家如今拥戴藏玫瑰公主,想将她推上皇位,孟家兵力虽不强,但海法神道教园源远流长,道法也神秘莫测,孟轻呓更是长公主,继位顺序靠前,藏风宣等少年将军年轻气盛,一直对孟家敌意深重,背地里私下聊天,总是“孟狗、孟猪”的乱骂一通。眼下见了孟行海这般嘴脸,恨不得冲上前去,替沉折痛揍此人。
藏风宣身旁探出个美丽的小脑袋,丫头笑道:“那个独臂人是谁?爹爹为何与他这般熟络?”
藏风宣叹道:“丫头师妹,你弄错了!这人卑鄙无礼,只不过师父涵养好,懒得与他计较。”
丫头摇了摇头,笑了笑。忽然间,夜空中,一枚烟花爆炸,火花分布成风龙形状。藏风宣喜道:“成了,这座城拿下来了!”
他拉着丫头,跑下山来,喊道:“师父!大军已全灭城中守军!”
沉折点点头,道:“你传令下去,全城戒严,让百姓莫要上街。”
藏风宣道:“秋阳,你放炮仗吧!”秋阳点燃炮仗,在空中炸开,散落为土龙之形,乃是坚守阵地之意。
形骸笑道:“沉折,这是你的徒弟?”
沉折“嗯”了一声。
形骸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地不替本仙引荐?”又对藏风宣道:“你们几个小辈,见了本仙怎地不拜?”
藏风宣等心中暗骂:“拜你个孟狗做什么?”
沉折道:“他们都是我藏家的子弟,藏风宣,藏高咏,藏秋阳,藏善,藏容。快些拜见孟行海师叔。”
众少年无奈,但不愿磕头,只是拱手鞠躬,语气颇为勉强。
形骸道:“这礼数不对,不过本仙宽宏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藏风宣瞪形骸一眼,心想:“此人年纪不大,为何总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本仙,本仙,道术士各个儿手无缚鸡之力,他这半仙比江湖上招摇撞骗之辈好不了多少。”
不,师父对此人颇为重视,如此看来,这孟行海本事也不一定太小。但他修为越高,对藏家越是不利。我若找到时机,定要好好教训此人。
现如今,在地母岛上,各省各城都已听说了要与猛犸国的灵阳仙开战。百姓不知道灵阳仙的底细,纯火寺只说灵阳仙是千年前的恶魔,曾经杀人如麻,罪恶滔天,如今转世重生,是一场天地浩劫,因此民众对灵阳仙痛恨至极,帝国上下也极重视此战。
藏家多年来为国征战,抛头颅,洒热血,名将如星,高手如云,在龙国声望本就远胜过其余各族,此战又是战场主力。五十万大军,大半全是藏家军团。若此战能够顺利剿灭灵阳仙,藏家的名誉将冲上云霄。地母道上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权贵、势力,都将倒向玫瑰公主。岛外的远省也大多将投靠藏家。
圣莲女皇即使返回,见此局面,也会重赏藏家。若她当真...当真已经驾崩,那更是对孟家的棺材板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
这孟行海是藏家最杰出的年轻一辈,此人笑里藏刀,定会暗中捣鬼。师父如此精明,原不必我藏风宣来教。但若他稍有疏忽,我定要全力维护咱们藏家声誉,让咱们藏家军旗更加光荣!
形骸将利歌、白雪儿、怀书公主、金枪勇士全数救醒,前来此处的金枪勇士只剩一半,且都已负伤。众人听说龙国大军已至,皆忍不住大声喝彩。
形骸引荐了利歌、白雪儿,两人向沉折跪拜,沉折却运功让他们跪不下去,两人唯有站起身来。
藏风宣听说利歌是离落国国主,又是形骸的弟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如此说来,这离落国已是孟家的囊中之物了?但军情上说,离落国举国兵力已伤亡惨烈,面临亡国,剩余不足五万,倒也不足为虑。而且他得记得,终究是咱们藏家救了他们离落国,而非狗屁不如的孟狗孟猪!
白雪儿盯着沉折瞧,眼睛闪闪,笑道:“师父,他就是你常常提起,对你有恩的沉折师伯?”
藏风宣见白雪儿娇美可爱,言语又对沉折十分推崇,不禁心生善意,但又想:“不对,孟行海这孟狗当师父的面都如此嚣张,背后言语定然更是不堪!这少女好生狡猾,竟想让咱们上当,由此放松警惕?她是个厉害至极的人物!”想到此处,心惊不已,警觉万分。
果然不出所料,那孟行海说道:“我对沉折师兄也有恩,两下权衡,还是我对他恩情更大一些。”
沉折道:“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形骸道:“反过来也是一样。”说罢笑了起来。
藏风宣再无法忍耐,他道:“师父!咱们走吧!城里须得你主持局面!”
众人遂离开此地,形骸见沉折身边跟着个年幼少女,又看出这少女是个盗火徒,心情沉重,皱眉不语。丫头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形骸,眼神好奇,似乎想要靠近他,缠着他,但又有些不敢。
形骸暗忖:“师兄他....他用冥火复苏了这丫头?”
透过这少女的障眼法,她依旧不算难看。她脸色惨白发青,一看就是死者,但五官本就精致,脸上也并无腐烂破损的迹象。沉折运气为何这般好?为何形骸未能复苏李银师?
不,形骸听说沉折的女儿死去了。这丫头是沉折女儿的替代品。
她是善,是恶?她是像馥兰、缘会那样貌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女人么?
若是,即使沉折护着她,形骸也非杀她不可。形骸逐渐恢复了人性,但他对妖女魔女的恨意并未消退,对世间邪恶的复仇并未结束。
但他想起白雪儿、陈若水,心情不再压抑。如果说他与多年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此刻的形骸更愿意相信人心的善,而不是迫不及待的揪住细微的恶兆,莽撞的杀戮。
他不问这少女,沉折也不提,少女只是凝视着他,并不说话。
沉折的军团在宫殿外安营扎寨,怀书公主重归家园,喜极而泣。灵阳仙占领此地之后,非但并未破坏,更不曾丝毫扰民,但百姓都猜测那或许是这些魔头蛊惑人心的手段,毕竟他们信奉纯火寺多年,对纯火寺教诲深信不疑。
形骸与沉折并肩而行,领先旁人,待走到大营外,沉折对藏风宣等说道:“你们下去吧。”
形骸也道:“雪儿、利歌,我与沉折将军有话要谈。”
白雪儿笑了笑,叹道:“唉,你们男人,总是让咱们女人走开,丝毫不懂得体贴关爱,让我留在一旁听听不好么?我对你魂牵梦绕,瞧不见你,心里好寂寞难耐。”
形骸恼道:“少当众胡闹,莫要丢本门的脸!”
白雪儿哈哈一笑,吐了吐舌头,道:“罢了,谁让我被你吃的死死的?唯有乖乖听话啦。”她从小就爱乱开玩笑,长大了已有所收敛,但此时却突然生出胡闹心思,逗形骸一逗。
形骸骂了一声,白雪儿摆摆手,笑嘻嘻的与利歌、怀书公主告辞而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藏风宣义愤填膺,心想:“莫非他们师徒关系竟不单纯?”这般一想,又是暗暗不齿。但沉折已然下令,他只能与众友离开。
形骸见沉折大营中有一件精美威武的铠甲,表面洁白光滑,镶嵌龙纹,流光溢彩,肩甲似翼。他手指在甲上一碰,愕然道:“华亭战甲?”
沉折道:“不错。”
形骸喜道:“咱们已经能造这铠甲了?”
沉折道:“大半年前,我在沙漠中找到图纸,请轻呓殿下与海法神道教铸造,如今共有数千甲士。”
形骸道:“那铁甲大法呢?”
沉折道:“轻呓殿下也已琢磨出来,授予穿甲者。”
形骸笑道:“露夏王朝眼下肯定坐立不安,咬牙切齿,你不怕他们背后捅刀子么?”
沉折摇头道:“露夏王朝士兵极重荣誉,他们也信奉纯火教,知道咱们大军是来对付灵阳仙,一路上皆不阻拦。但灵阳仙落败之后,与他们说不定会有一战。”
形骸道:“咱们胜算几何?”
沉折道:“露夏王朝举国不过二十万兵马,华亭铠甲一万,龙火贵族三百余人。咱们以往败给他们,是因为他们城墙牢固,若在平原交锋,龙国不会败。”
形骸又道:“我亲眼见过他们这华亭战甲,未必需龙火贵族来穿。”
沉折道:“那是以道术士法术驱使,咱们也已设想出来,但并无必要。”
形骸点头道:“是啊,咱们龙火天国的龙火贵族数目太多,战甲反而太少。”
三十八 莫提伤心事
丫头躲在屏风之后,双目天真无邪,看形骸面目、四肢、身体,似甚是害羞,又似恨不得扑上来捏形骸的皮肉。
形骸叹道:“我听说....听说你与圣上的女儿...”
沉折道:“我也听说缘会失踪了。”
形骸怒道:“你这人当真不会说话,此事怎能直截了当所出来?”
沉折道:“是你先提及我的忌讳。”
形骸一愣,苦笑摇头,他觉得在沉折面前轻松随意,什么事都算不得秘密,就仿佛多了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兄长。那是因为两人冥火隐隐相通,又同为盗火徒升华为人之故。哪怕面对孟轻呓、白雪儿,形骸也绝无法这般自在。
他指着丫头道:“她叫什么?”
沉折道:“丫头。”
形骸默然许久,道:“你才疏学浅,怪不得你,但我却才华盖世,文采卓绝,不如由我给她起个妙名,叫做藏春花....”
沉折道:“缘会到底怎么了?”
形骸恼道:“你怎地总是挑衅?”
沉折道:“不是你先挑衅?”
形骸不再玩笑,与丫头对视,丫头忽然喊道:“你也有冥火!爹爹说起你的故事,多的说不完。”
形骸指尖燃起一团白绿相间的火,面目变作活尸。丫头并不害怕,却笑得十分高兴,喊道:“爹爹,他...他果然与咱们一样!”
沉折叹道:“我这些年来,都在找寻让丫头转生为人的法子,但冥火补遗录上几乎全无记载。”
形骸道:“亡人蒙自己也未能成功,那太难了,更可怕的是似乎并无定法。”
刹那间,沉折似乎露出绝望的表情,但他本就冷漠如冰,那表情如埋在冰层之下,无可捕捉。
形骸道:“你要听听我这些年来的事么?”
沉折道:“我正要问起。”说罢给形骸倒了碗酒。
形骸于是说了自己被缘会所杀,成了活尸,后又在尸魃阵前杀了李银师,重新拾回灵魂之事。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大口喝酒,继续讲述。那些绝望、凄惨、悲痛、苦难,懊悔、痛恨,孤独,在此刻已算不了什么。形骸体会过活尸的沉沦与诅咒,他明白麻木是怎么回事,那些伤口痊愈,留下疤痕,但没有后遗病症,他好了,他对痛苦已然习惯,他又能重新开朗的为人,快活的度日,而将过往的一切灾难埋葬。
他甚至不再刻意追杀缘会,就像伤愈者不愿去剥开伤口,看看伤疤下还有什么。
沉折如一潭死水,静静听着,偶然喝酒。待形骸说完,他道:“你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么?”
形骸知道他说的是修炼成人。凡人渴望修仙,成为龙火贵族,拥有超常的体魄与寿命。但盗火徒却情愿什么法力都没有,用一切作为代价,换取平常人的生活,哪怕平庸的不能再平庸,至少这世界容得下他们了。
他明白沉折对丫头的关切,丫头受到诅咒,沉折比她更难过,更受煎熬。
形骸道:“我前世是一个盗火徒,那个盗火徒与一位少女倾心相恋,为救那少女而死,轮回至今,我注定成为盗火徒,也定会重为人类。不管你信不信,这世上确有积累功德一事。功德到了,来世将遭好报。”
沉折道:“来世?”
形骸喝干碗中酒,又倒了一碗,他道:“这一世不行,是来世。我的前世死后四百年,我才出生人间。”
沉折道:“难道....难道盗火徒只有死路一条?冥火令他们苏醒,等待的只有死亡?那希望太过渺茫,他们受了这许多折磨,却最终唯有死亡能拯救他们?”
没人能忍受这不公平,那确实太作弄人了。
形骸又道:“其实....那并非唯一的法子,定然有其余人成功过。”
沉折道:“那为何亡人蒙不知情?他活了数百年,甚至千年,他一个都没见证过。”
形骸道:“当一块冰在水中融化后,冰成了水,后来的人再不知道这冰曾经存在过,也找不到这冰的痕迹。”
沉折身子一震,捧起酒碗,喝了一小口。
形骸道:“我在梦中见到过类似的浮光掠影:有些人能够成功,由盗火徒变作了人,那些人与咱们不一样,与我,与你都不同。他们的蜕变并不是在来世,不用等数百年,而是立刻生效,当即飞升,可他们成为人之后,再无人知道他们曾是盗火徒,而盗火徒们遗忘了他们,或者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他们自己也不记得,世界重塑了他们,容纳了他们,抹去了他们过去的记忆,变化了他们的样貌,消除了他们的伤口,就仿佛那些苦难从不存在过。”
沉折道:“若是真的,那又有何意义?就等于那些盗火徒被抹杀了,上苍又塑造了新的人。新生者不知道自己曾经的遭遇,世人遗忘了这些受诅咒者,那盗火徒所忍受的一切又有何用?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一了百了。”
盗火徒很少自尽,他们的本性令他们卑微而凄惨的活着,为零星的、渺茫的希望而活着。
形骸答道:“至少他们成功了,他们走出了黑暗,迎来了黎明。”
沉折凝视丫头,他想:“即使我能拯救她,我也会忘了丫头,世人都会忘了有这么个丫头。她会作为崭新的活人而享乐。”
沉折不舍得如此,他明白自己这念头极为自私,为了自己的留恋与牵挂,牺牲丫头的福报。
丫头笑道:“爹爹,你别想那么远的事,我现在就好得很呢,等我找到升华之法,不知还要过多少年。”
在这一刻,沉折真正下定决心,他将竭力让丫头得到解脱,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会忘了丫头,但那又如何?与其为其伤心,倒不如从未开始,不曾相识。
丫头又道:“不过老天当真荒唐,有的人命这般好,有的人命却这般遭。就比如爹爹、我,还有你,孟行海。”
形骸道:“西海捕鱼的渔民,有时养下孩子,难以养活,将他们送去给海里的怪鱼吃了,以求保佑平安。也有的人一生下来就畸形患病,一辈子受尽折磨。咱们至少还活着,外人看来,咱们形貌正常,还能喝酒谈天,还能锦衣玉袍,又岂能怨天尤人?”
丫头嗔道:“你怎地总和倒霉的人比?”
形骸叹道:“你知道南荒沙漠中传来的纸牌么?”
丫头喜道:“这你可问对人啦,咱们在沙漠那里住了几年,这纸牌我也会玩。”
形骸道:“一个人的命,就像老天发给你的牌,有的人牌面好,有的人牌面差。但牌面差的未必赢不了牌面好的,因为牌面差的牌技好,牌面好的牌技差。无论是武功、学问、朝政、战争,皆是如此。因此与其抱怨上苍不公,倒不如练练牌技。”
丫头道:“可有的人偏偏牌面又好,牌技又好。”
形骸笑道:“那样的人凤毛麟角,再说了,一个人活得日子很久,龙火贵族和盗火徒性命更长,眼下拿到的牌面,未必是未来拿到的牌面。你看一人眼下春风得意,胜势难挡,但一旦牌面变遭,牌技变差,立刻会被时光之河淹死。”
丫头眼睛一眨一眨,蓦然在形骸脸颊上一亲,道:“爹爹,你带他来见我真好,他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沉折叹道:“他和以往一样,仍爱说丧气之言。”
形骸怒道:“什么叫丧气之言?句句是金玉良言!但说给你听,当真对牛弹琴,你还不如个小丫头!”
沉折道:“你说牌面好的未必能赢,不是说咱们龙国未必胜得了灵阳仙么?”
形骸一凛,道:“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丫头,你千万不可学你爹爹。”
丫头星眸闪烁,道:“我不嘛,我爹爹最好了。”
沉折又满满倒酒,一口饮下,他这记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喝过这许多酒。他自然不会醉,但却不由自主的想继续喝下去。
形骸也是如此。
沉折道:“藏家要助玫瑰为女皇。”
形骸大惊失色,酒洒了一地,喊道:“这是...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凭什么?凭什么?”
沉折道:“你没听说么?”
形骸久在这远东之地,龙国的消息极不灵通,而孟轻呓又并未告知他。他急道:“听说什么?”
沉折道:“玫瑰是圣上的私生女儿,生父是一位天庭剑神,此事已被证实。”
形骸这才想起星知僧曾露出过少许口风,也难怪孟轻呓近来总隐隐忧虑。他低头思索,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折道:“也许不久之后,藏家、孟家,会有争执。”
形骸苦笑道:“何止争执而已?我孟家祖宗是不会退让的。”他发过誓,要助梦儿登上皇位,不遗余力,不顾生死,甚至不择手段。
沉折道:“藏家也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拿到的一手好牌,岂能放弃?”
形骸道:“道理在我孟家这一边!你藏家根本是无理取闹!”
沉折道:“所图者大,无论是不是无理取闹,谁能不眼红,谁又能放弃?”
形骸握紧酒碗,往嘴里倒,蓦然间呛了起来,大声咳嗽。
沉折缓缓说道:“我不会与你为敌。”
形骸黯然道:“可....可事到临头,你我皆身不由己。”
沉折道:“不,我不会与你为敌,若事情真到那样的地步,我会带上丫头,远走江湖,不再过问。”
形骸手微微颤抖,他也想对沉折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许诺,沉折对形骸义气深重,恩情无穷,形骸为何不能如此?
但他想起孟轻呓在自己怀中哭泣的模样,于是他咬紧牙关,无数次在心中骂自己卑鄙。
他只苦涩答道:“多谢。”
沉折道:“我只盼望到那时候,你饶过玫瑰,饶过我那些徒儿,饶恕藏家那些无心权势之人。他们将会是龙国的栋梁,能帮你们孟家平定四海,守护天下。”
形骸低声回答:“好,我答应你了,绝不反悔。”
三十九 沙场好儿郎
前方平原上,敌人大军宛如乌云,严阵以待,兵马隐去了道路,大旗遮住了远方的山。他们似乎不打算逃了,决定在此决战。
那是树海与猛犸国的主力,数目远比想象中更多。
藏风宣试图令心中空无,归于平静,就像师父所教的那样,让软弱胆怯无所遁形,一扫而空。
己方阵中忽然吹响号角,铠甲、兵刃、盾牌、大旗,一瞬间不再寂静,发出整齐震响声。
藏风宣大声附和,抢先骑着战马,率领属下,冲向敌人战阵。战旗飘扬,随风哗哗作响,马蹄声重叠在一块儿,战士们大声怒吼,骑兵去势凶猛,尘土激扬,好似尖刀般刺向敌人身躯。
敌人射来箭矢,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那箭矢上涂了剧毒,中者后果不堪设想。但他这支龙翼部队并未退缩,反而加速冲锋,藏风宣感受到旗帜招展,随风而舞,于是心生无畏的勇气,巨大的自豪感让他甚至忘却了死亡。
他的部下也全毫无畏惧,他很自豪,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凡人,对那毒素并无抗拒之能,不像藏风宣他们身怀龙火,真气浑厚。藏风宣运龙火功,身上火光盘旋,与战马一齐闪耀,他仿佛成了地狱的勇士,令敌人震慑,令友军振作。他大喊道:“为了龙国!为了藏家!”随着喊叫,他变得比任何人都快,第一个与敌人铁骑撞在一起。
敌人长枪刺来,藏风宣扔出飞镖,镖上着火,好似一枚小红石,将那人脑袋打穿,飞镖继续往后飞,又接连杀伤了好几人。身旁有人靠近夹击,藏风宣斩出东山剑风,敌人被卷下马鞍,身首异处。
他仿佛正疾驰过刀剑的丛林,前后左后,地下天上,都有刀锋剑刃伸缩挥动,他每前进一丈,都有数十数百的利器袭至。但藏风宣所穿华亭战甲轻盈坚固,令他真气大有长进,手脚劲力比以往大了四、五成。他不必顾忌大多数的攻击,而每出一剑,敌人都如薄纸般撕裂。
更何况他的恩师——沉折侯爷——传授他最精妙的剑法,最巧妙的经验,他每说一句话都饱含深奥的武学道理,令藏风宣受益匪浅。藏风宣穿梭战场,进出血雨,只感觉如鱼得水,一马平川。
他不断前冲,不断杀敌,他那四位师兄弟渐渐赶上,与他一同拼杀。他们白色的铠甲被鲜血染红,血腥的气味令他们脑中狂热,仅渴望杀得更多,冲得更深,让敌人死的更惨痛,叫的更凄厉。
敌人装备倒也不差,用的是上好的兵刃,样貌甚是奇特。有的是穿白色熊皮,白色皮肤,鼻梁高耸的冰原蛮子,有的是穿豹皮、狼头、肤色黝黑、身手敏捷的林中住民。他们的坐骑也怪,有人骑马,有人骑羊,有人骑鹿,有人骑狼,更有人骑着毛发厚重的大象。林中住民的兵刃以小巧狠辣为主,冰原蛮子的兵刃以大刀阔斧为主。
他们也并非各自为战、一团散沙,而是训练有素,章法精妙的战士。纵然比不上身经百战、无可匹敌的藏家大军,但其勇猛顽强确实令藏风宣感到惊讶。他们阻挡住了藏风宣的冲击,护住了侧翼与后方,弓箭手依然不停的发射箭矢,那箭矢飞向远方,使其余藏家骑兵步兵吃尽苦头。
但龙国有七万五千人,敌人最多只有三万人,龙国如若不胜,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藏风宣又杀退了围来的敌军,喊杀声、交鸣声、马蹄声、落地声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他看着黑压压、灰蒙蒙、红澄澄的景象,心中琢磨:“那些毒弓手就在这人墙之后。”
他跃上马鞍,施展风行龙火功,倏然一飞冲天,从挡路者头顶纵身跳过,在空中掠过数丈,避过无数箭矢,他长剑斩落,砍死面前的弓手。他将这弓手举起,扔了出去,乒乒乓乓,砸伤另外四人。
众弓手慌乱起来,朝他一轮射击。藏风宣再运土行龙火功,浑身飞沙走石,弹开弓箭,见人就砍,所过之处,血如泉涌。他借助这华亭战甲与铁甲大法,身上真气能在五行之间随意变换,遇上各种情形皆能灵活应付。
身后有人赶上,只听高咏喊道:“老大,你也太乱来了!”
藏风宣道:“将弓手杀散!”
这四人随他出生入死许久,当即遵命,一齐动手,于是弓弦折断,尸体横野,血渗大地。他们五人勇往直前,将敌军扰得乱作一团。
就在此刻,一个十尺高的猿猴冲向五人,他穿黑甲,浑身月光缠绕。藏风宣喊道:“月舞者!”朝那猿猴奔去。
秋阳斩出火剑,猿猴手持一棍,将那火剑挡开,一腿踢出,但脚掌如手,一下子掐住秋阳脖子。秋阳闷哼一声,被扔出老远。
藏风宣怒道:“好个恶魔!”甩手扔出十枚尖锥。猿猴人更不回身,长棍一转,将尖锥弹开,尾巴一扫,将藏善、藏容摔了个跟头。
高咏持长枪,与猿猴过招,两人兵刃碰撞,连声铿锵,高咏只觉这猿猴人臂力极大,自己纵然身穿华亭战甲也有所不及。就在此时,藏风宣一招东山剑风,斩中猿猴人后背,猿猴人一声惨叫,伤口流血不止。高咏趁机一枪刺中猿猴人腹部,猿猴人穿的竟是厚重的全身甲,可身手兀自灵活异常,中枪后立即翻滚向右。但藏风宣等已将他团团围住。
藏风宣对纯火寺教义甚是信服,大声喝道:“月舞者是旧时的魔头,万不能放过他!”
陡然间,空中光芒夺目,一道火光砸落。藏风宣等人立即飞身躲避,砰砰巨响,猿猴人身旁烈焰焚烧,藏风宣摔得不轻,爬起身来,察觉华亭战甲中真气减弱。他心头一凛:“是了,这战甲中护体真气也有用尽之时!”
再看那猿猴人,已被树海国士兵救走了。
藏风宣抬起头,见树海国阵中有一小高地,高地上站着一位美貌少女,仿佛雪变成的活人,她双手前伸,散发金色光芒,口中念诵咒语,猛然间,一团团烈火透过云层,降落大地,砸中龙火国士兵,众人身躯燃烧,痛苦惨叫而亡。
藏风宣心下骇然:“是灵阳仙的道术士!”
那少女仍不断施法,火焰落下,龙国死伤惨重,藏风宣咬紧牙关,脱下华亭战甲,全速跑向这少女。
少女手指一点,数个模样妖异的巨大妖魔挡在藏风宣前头。藏风宣身如风动,灵敏异常,竟避开敌人围堵,跑到少女所在山坡上。他掌心凝聚气力,大喝一声,竭力扔出飞刀。
岂料少女身前有无形气墙,宛如山壁,那飞刀刺入寸许,被弹了出来。少女冷笑一声,手掌剧变,仿佛成了冰龙的利爪,随后嗖地一声,那利爪朝藏风宣抓下。
藏风宣拔剑一挡,寒气流转,浑身冷的几乎麻木,身子僵硬不动。他看着这道术士,陡然惊觉自己在哪儿见过她!那是在几年前的龙裔出山典礼上,那位尊贵无比的女皇为他颁发赏赐,而女皇身边公主的脸庞与她相似。
孟轻呓?不,她脸上有疤痕,她头发雪白无暇,但除此之外,几乎别无二致。
少女笑道:“不过如此!”又打出数道冰锥,直指藏风宣要害。藏风宣躲闪不得,自知大限已至。
忽然,红光一闪,有火球打来,将冰锥粉碎。少女睁大妙目,怒道:“孟行海?”
说话间,雷声呼啸,电如长蛇,破空而至。那少女面前出现一个冰轮,冰轮圈转,将那雷蛇消磨殆尽。后方雷光不断,少女也无休止的施法。两人道法威力惊人,隔着百丈相斗,声响震耳欲聋。
藏风宣心想:“是孟行海救了我?不对,战场之上,哪有救人一说?咱们联手对付敌人,互帮互助也是理所应当的。”
雷与冰激烈碰撞,只见半人高的冰砖,巨剑般的雷电,上下飞舞,左右晃动,僵持不下,被两人法力击中者立刻遭受重创,生死未卜。
此时,又有两个人影闪烁而来,一人来自龙国军中,一人则从敌阵赶到。两人一齐出掌,掌力激烈冲击,波动如潮,似引起了地动天摇。藏风宣站得稍近,被震得几乎晕去。
待得周围平静,藏风宣认出一人是沉折师父,另一人并不认得,但此人相貌儒雅,有一股书生之气,额头上一轮金日,熠熠生辉。
师父与那书生皆沉默不语,但藏风宣认为他们似乎相识,随后,两人再度出手,招式快的无法想象,就仿佛数千道金光汇聚分散,激发出冲天的、太阳般的光芒。两人的力道皆由对方承受下来,看似不怎般沉重,但偶然间扩散至两旁,将地面打出一个个大坑,内劲好似地震,被擦中者登时筋骨寸断。
藏风宣看的惊骇无伦:“这人竟能与师父旗鼓相当?灵阳仙中竟有这等魔头!”
再过不久,从战场北面又传来号角声,藏风宣心头一喜:“是藏家另外的军团来了。”
敌军见状大乱,阵有溃败之势,那个极像孟轻呓的少女大喊一声,脚下浓烟滚滚,升腾起来,四下蔓延,只一会儿工夫已遮蔽了数里,战场上瞬间目不见物。
这浓雾似乎连声音都能扰乱,藏风宣隐约似听见有许多人施法,试图驱散这浓雾。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浓雾一下子完全消失,就仿佛从未有雾一般。藏风宣见敌人的残兵已经悉数逃离。
敌军留下尸骸无数,几乎全军覆灭,沉折军团虽也有损失,但委实算不得什么。
这无疑是一场光荣的胜利。
四十 再退无去处
裴柏颈召集余部,深入林地,一刻不停行军向前,至一城镇前头,这才停下。此地已有大军驻扎,共约有六万兵马,乃是猛犸国与树海国盟军剩余全部兵力。
裴柏颈命众将安营扎寨,再命军医加紧处置伤情。他与孟如令则前往军中大营。
孟如令走在前头,道:“天鹅,你在那沉折手下吃亏了?”
裴柏颈听到此言,皱眉叹息,道:“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武功已在我之上。”
孟如令脸上变色,道:“那与陛下相比呢?”
裴柏颈沉吟良久,道:“陛下或许仍能胜得过他。”
孟如令喃喃道:“或许?”突然恨恨道:“咱们又有许多兄弟死在龙国兵马刀下!此仇非报不可!”
裴柏颈心想:“那委实太难,咱们与龙火国交锋,屡战屡败,短短一月间,已死伤大半。纯火寺的僧兵、藏家的骑兵步兵、神道教的道术士,数不清的龙火贵族,他们优势太大,准备充分,咱们其实已然败了。”
到此地步,联军士气已低落到极点,纵然树海国富饶,物资仍充足,但己方统军之人战死不少,裴柏颈身边已有两位灵阳仙战死,树海国的月舞者也多有牺牲。如今再想要获胜,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敌人发了疯,自相残杀。
这些时日,北牛与敏士并不在大营中,而是远行在外。北牛尚未真正率军与敌人作战,他素有无敌之名,这名头并未被打破。冰行牧者与树海国人依然对他抱有希望。但裴柏颈知道这希望渺茫至极。即使北牛出战,四上将相助,也不是高手如云的龙火国对手。
裴柏颈是裴家出生,学过龙国的兵法,在这茂密丛林中,以游击战法,或能有奇效。但敌人有许多道术士与觉醒者,防备森严,感知敏锐,奇袭战术也成了一纸空谈。恒宇与孟如令精通仙法,若无道术士插手,定能一定程度上扭转局面,可面对百余个道法高手,任何仙法皆会被驱散抵消。
他看不见任何取胜机会,再斗下去,他们全都会死在这儿。是时候承认失败,趁敌人尚未发现龙脉挪移之门,尽早逃回冰原了。到冰原中,龙火贵族也不会轻易追来。
但在那之后,树海国已惹怒了龙国,将有灭顶之灾。北牛不会放弃盟友,裴柏颈也不想如此。每个灵阳仙都知道败局将近,但没一人说出口来。
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死去简单,活着不易,世上的抉择,往往艰难至斯。
敏士说他与陛下此次远行,或是取胜的关键。
想到此人,裴柏颈眉头紧皱,心生忧虑。
敏士是他们四上将中最狂热的好战者,不遗余力的鼓动他们留下,促成与树海国的盟约,令他们在战争初期局面一片大好。他似乎有许多前世的记忆,伐木城那召唤魅妖的神殿,便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裴柏颈并不怀疑敏士图谋不轨,他曾屡次救过天鹅的命,对旁人也义气深重,对陛下的忠诚更是无可怀疑。他文武双全,满腹韬略,若无他为大伙儿出生入死,猛犸帝国不会有如今兴旺的局面。只是....只是现如今,他的坚定狂热,他对龙火贵族超乎寻常的痛恨,或许会招来灭顶之灾。
敏士想要复仇,想要震惊世界,想要告知全天下:灵阳仙并非纯火寺宣扬的恶魔,也非任由龙火贵族欺压的弱者,我们回来了,我们或许曾经犯下过错,但现今我们想要弥补,我们会在这世上拥有一席之地,连龙火贵族也无法再抹消咱们,我们曾是世界的统治者,能够让曾经的奇迹重归凡间。
他有错吗?
不,他是对的。猛犸帝国与龙火天国终究会有一战。猛犸国在北方极寒之地,龙火天国本来鞭长莫及。但他们要灭亡咱们,委实也容易不过。只需他们将咱们封锁起来,与世间孤立,以冰原中短缺的粮食,人口会急剧消亡,直至帝国崩溃。
我们必须打出来,必须打得他们害怕,让周围诸国敬畏咱们,投靠咱们,进一步壮大势力。
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思索中,裴柏颈走入大营,营中火光跳跃,众人的影子一动一动,投在营帐上。
北牛与敏士回来了。
恒宇急忙问道:“死伤多少?”
孟如令咬紧红唇,似说不出口,裴柏颈道:“三万人,只剩下不到三千人,都是我的错。”
众人低呼起来,树海国的人声音甚是悲观,有些年轻的月舞者与灵阳仙更不禁啜泣。
楚项喃喃道:“这也怪不得你。老子本以为自己...但那些龙火贵族太多,一个个手下硬得很,老子打败一个,又来一个,我手下那些兄弟,一个都没逃回来。”
敏士朗声摇头道:“不会再败了!我们即将时来运转!接下来一战,我军将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裴柏颈苦笑道:“敏兄,你是迷雾师么?这占卜最好灵验些,靠谱些。”
众人都笑不出来,裴柏颈说的也并非笑话。
敏士道:“我与陛下此行大有所获!我们找到千年前水下灵阳仙的古墓,那墓门唯有灵阳仙能够开启!咱们找到了许多古时宝物!”
众人皆惊声感叹,伸长脑袋看着敏士。
敏士卯足力气,提起一个数千斤重的庞大箱子,但表情十分吃力,那箱子大小宛如一辆马车,众人看的心惊肉跳,好奇万分。北牛道:“我来吧。”单手举起铁箱,掌心金光如水,流转刹那,再将箱子放在大营正中。
那箱子开启,顷刻间,珠光宝气,夺目耀眼,裴柏颈见到金甲、宝剑、弩弓、长矛,整整齐齐摆放于箱中,约有百件。
敏士取出一件铠甲来,笑道:“龙国、露夏以华亭战甲为傲,但这几件乾堂金甲是昔日一位飞灵真人所造,是他们所穿战甲的祖师爷了,这战甲以月银、阳金铸成,不论其手艺功效,光是所用料子,便已价值连城。”
戴杀敌捏了捏那乾堂铠甲,道:“但咱们并不懂铁甲大法,穿上也不过用来抵挡刀剑罢了。”
敏士摇头道:“这铠甲本就是为灵阳仙所铸,能与阳火感应,自行赋予神力。咱们阳火练到第七层,穿上铠甲之后,更能增长两、三成修为。”第七层的阳火神功等若龙火功第八层,哪怕提升少许,也是十足惊人。
戴杀敌喜道:“老弟,真有你的。”
恒宇道:“这是你前世所穿甲胄么?为何你如此熟悉?”
敏士点头道:“正是。”
孟如令拍手笑道:“那好啊,你快穿上给咱们瞧瞧,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敏士断然拒绝道:“我如今练得是小巧功夫,不穿这厚重铠甲,此甲共有四件,当然是让给陛下与另外三位兄弟了。”旁人都知他用大剑大斧,闻言皆不禁微笑。
裴柏颈取出一柄弯弯曲曲的蛇形剑来,在手中掂了掂,道:“星铁?”
敏士道:“这八荒宝剑是用星铁、阳金融合而成,手持此剑,挥手间万军无首,斩蛟屠龙。”
楚项哈哈笑道:“老弟,凭你这口才,便是卖废铁给我,也能骗得我心甘情愿掏钱。”
敏士摇头道:“哪里,哪里,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他将箱中宝物一一取出,堆积得如同小山。裴柏颈知道这宝物虽非如他所说神效无穷,能够力挽狂澜,但至少挽回了少许劣势。
北牛道:“咱们在那水墓深处,更找到一门神光心法。”
裴柏颈问道:“神光心法?那是什么?”
北牛叹道:“大伙儿,实不相瞒,我原本以为咱们此次定然败北,胜机全无...”
众人心中都隐隐如此预料,可谁也不愿头一个道破,岂料这位首脑竟随口说了出来。
北牛继续说道:“但瞧见那功夫,我才知道咱们还不算完,这一仗还有的打。这几天来,我已练成了此功,接下来一战,我当亲自上阵,与敌人会上一会。”
戴杀敌道:“陛下,咱们都跟你去!”
北牛道:“不必,我设法引开敌人大军。四位上将各领两千兵马,汇同树海国的朋友,听从敏士指挥行事。”
众人皆放心不下,但裴柏颈等对北牛武功机智极为佩服,知他绝不莽撞,若无十足把握,定不会贸然犯险,敏士点头一笑,说出心中安排,众人听他布置甚是奇特,纵然惊诧,却也并无异议。
北牛道:“大伙儿都下去吧,敏士,你留下。”群雄于是散去,帐中只有敏士与北牛两人。
北牛不发一语,倒了杯酒,递给敏士,敏士微笑道:“陛下,微臣愧不敢当。”但仍一饮而尽。
北牛缓缓说道:“吕夏死前一天,你与他也是这般喝酒的么?”
敏士身子一顿,但神色如常,道:“我与吕夏兄交情最好,常常喝酒。陛下可是想念吕夏兄弟了?”
北牛道:“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吕夏当时会挡不住那火杖金枪?他阳火练得深湛,真气刀枪不入,万无一失。”
敏士露出惋惜神情,道:“孟行海,定是这王八蛋道术士捣鬼!”
北牛笑道:“若孟行海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如令面前破了吕夏的护体绝学,那圣莲女皇也及不上他。或许并非道法作祟,而是夏儿他腹中早已有毒,恰好那时发作而已。”
敏士盯着北牛,目光紧张,将酒杯放在桌上,不发一语。
北牛道:“这酒中无毒,我眼下倒也不急着为夏儿报仇。”
四十一 各有烦心事
敏士冷笑道:“陛下英明至极,却不知陛下为何怀疑在下?”
北牛道:“来这儿之后,我稍稍打听了那个利歌小子,他为人不坏,与我年少时挺像。要让他去树海国屠杀平民,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恰好在同时,我国的商人便被离落国劫持,那商队带着从离落国重金买的信物,照理可免除强盗袭击,都说盗亦有道,可离落国却为何背信弃义?”
敏士道:“一群蛮子,与龙火贵族一般反复无常。”
北牛道:“那欺骗利歌去杀人的,是离落国的大萨满,指使强盗袭击伤人的,是离落国的占谬老贼。敏士,这两人你总识得吧。”
敏士摇头道:“陛下,微臣对此二人一无所知。”
北牛一掌按在敏士肩头,敏士只觉一股巨力压了过来,顷刻间沉重无比。他心头一震,全力抵挡,身上光芒漫漶,但北牛功力太高,少时,敏士金火黯淡下去,金光之中掺杂着些许雾色,到了此刻,他才挽回局面,抵挡自如。
北牛撤回手掌,道:“你果然并非灵阳仙。”
敏士哼了一声,却昂首不语。
北牛叹道:“你煞费苦心,让咱们与龙火天国打上一仗,害死我义子与属下,令我国勇士魂断于此,鉴于此,我本该将你杀了。”
敏士笑道:“陛下,你可别分不清敌友。”
北牛道:“迷雾师无所不知,你知道此战结局如何?”
敏士道:“无人能够预知一切,但此战咱们已非胜不可。”
北牛站起身,身躯仿佛古老的冰山,沉寂而庞大,半晌,他道:“不错,早晚要有一战,与其龟缩憋屈而死,不如放手一搏。若没有你,咱们一丝生机都没有,你纵然算计了咱们,但真心是替咱们着想。”
敏士道:“你过奖了,我并非灵阳仙,能耐有限。”
北牛道:“我会率领全部兵马,与龙国全力打上一场,凭借神光心法,或许能够取胜,但也多半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蛮子的命不如贵族的命值钱,若能拖得更多龙火贵族一齐丧命,这买卖划算至极。”
敏士心想:“我果然找对了人,他前世定也是一位盖世英雄。”又道:“陛下,尽人事,听天命,我预料到此事有转机,这句话绝非虚言!”
北牛道:“你看似用的阳火,实则却无法用阳火开启那古墓墓门,更无法运用灵阳仙法宝。你露出破绽太多,裴柏颈、恒宇应该会想得到。我若活着,可替你遮掩,我若死了,你得设法说服此二人。”
敏士苦笑起来,他道:“我是生是死,并不要紧。”
北牛登时森然道:“不错,我巴不得你死,但你得帮咱们灵阳仙存活下来,让龙火天国不敢轻举妄动。我瞧出你确实想助咱们获胜,因此留你活命。”
敏士点头道:“就这么着。”
北牛指着帐外,道:“你走吧,进入那圣地,让那些迷雾师无法预测咱们,让道术士无法监视咱们,让上苍的神保佑咱们,让咱们勇士的血没有白流,让龙火贵族尝到复仇的滋味儿。”
敏士长叹一声,道:“你不问我到底是谁?为何要这么做?”
北牛摇头道:“我只关心此战胜负,又不是吟游诗人,想要传颂战绩,问这许多做什么?”
敏士望着北牛强壮、苍老的体魄,笑了笑,道:“咱们会赢的。”
说罢,他走入了夜色中。
........
形骸与白雪儿并肩骑马,跟在藏家军团之后,军团行的颇快,道术士们用奇妙的法术搬运粮草,旅途甚是顺畅。
白雪儿问道:“师父,我好怕。”
形骸皱眉道:“胡说,你怕什么?莫说有我这清高仙长护着,便是咱们屡战屡胜,你又何惧之有?”
白雪儿叹道:“你这就不懂啦,军中全是如狼似虎的男人,似我这般花容月貌,正宛如羊入狼群,岂能不怕的瑟瑟发抖?”
形骸恼道:“胡闹,当心祸从口出!惹恼了他们。”
白雪儿轻叹道:“真是半点不知体贴温柔,呵护关怀,当真难为师娘啦。你该当捏我这玉手,捧我这嫩脸,对我柔声说:‘有为师在场,别的男人休想为难我的雪儿’才是。”
形骸道:“你这孽徒,言行无忌,怎地想方设法败坏本门名声?”
白雪儿嗔道:“名声乃身外之物,眼前佳人才要紧呢!”
形骸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拿她没辙。好在两人话语不响,藏家军人并未听见。
到了前线一城,叫做十九弯,城前有广袤平原,五十万大军齐聚于此,营帐连绵,好似云海一般,旗帜竖立,犹如飘动的树林。
两人来到一处空草地上,各军团、道术士与众僧兵的首脑汇聚一处,约有三十多人。形骸暗忖:“大军行动,不可无一言决断之人,他们都知道我熟读兵书,深谙天下形势,当会推举我指挥全局。”
事与愿违,众人推藏东山为主将,形骸闷闷不乐,可倒也信服。
藏东山喜道:“诸位,战况顺利至极,前些天,沉折又击败了敌人一支主力,杀敌近三万。敌人逃得不知去向,咱们却几乎无损。”
一藏家军官叹道:“大人,咱们兵马太多,从后方运输粮草不易,须得速战速决才是。”
又一人道:“是啊,现在看来,咱们委实太过慎重,派来人马太多,那些灵阳仙倒也不难对付。”
第三人道:“粮草之事,不足为患,咱们是来帮离落国的,自然得由他们养着。”
形骸暗想:“离落国纵然积蓄不少,但照此下去,数月间就会被咱们龙国吃穷,更莫提藏家问他们索要的诸般经费,当真雪上加霜。”
但所谓用钱消灾,离落国险些亡国,能以钱财续命,也算是公平的买卖。
利歌曾数次向形骸抱怨,说有藏家军官勒索他朝中官员,立名目抢钱,引起民愤。藏家兵马纵然精锐,也有不少害群之马。
又或许对藏家而言,此事正合乎道理,天经地义。趁着圣莲不在,无人能制衡藏家,他们军纪也逐渐松懈了。
只听一裴家将军道:“大人,我裴马宝这些天来,杀了树蛮冰蛮,斩首不下三百人。但我封侯之事,屡遭驳回,当真叫人心冷!”
藏东山皱眉道:“圣上不在,无人做得了主。”
裴马宝身后是一支裴家陆军的军官,闻言鼓噪起来,道:“咱们裴家拥立你们藏家的玫瑰为女皇,但为何藏家却如此不公?”
藏东山眉头一皱,望向形骸,果然见形骸瞪视众人,海法神道教众道术士也颇为不快。藏东山缓缓说道:“咱们是来讨伐邪魔外道的,其余之事,莫到此处来说。”
裴马宝大声道:“我听说藏家的藏浩然新近封了侯,对么?那小子武功不如我,战绩不如我,凭什么封侯?你们藏家独占那些华亭战甲,却让咱们裴家军团出生入死,充当送死先锋?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藏家众人见他对藏东山出言不逊,态度恶劣,皆暗自恚怒,瞠目注视此人。裴马宝道:“怎么?想要动手么?你藏家纵然势大,我裴家也不是吃素的。”说罢铿锵一声,拔剑在手。藏家人见状,也都掣出刀剑来。
藏东山喝道:“都给我住手!”藏家士兵立即收起兵刃,裴马宝稍一犹豫,也还剑入鞘。
藏东山道:“藏浩然封赏之事,乃是咱们找到圣上失踪前留下的一封奏折,她早已阅后答应,此节轻呓殿下也点头认可。”
裴马宝冷笑道:“那你们最好也找找,看看有没有落下我封赏的奏折。”
藏东山叹道:“大伙儿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什么事不好商量?你们裴家的战船,与我藏家的兵马,皆是我龙国利刃,又是龙国铁壁,咱们两家交情一贯深厚。马宝老弟,我藏家是不是有个闺女,嫁给了你的小儿子了?”
裴马宝想起此事,脸色缓和,笑道:“那女娃儿孝顺得很。”
道术士与僧兵见藏家、裴家公然勾结,脸色皆极为难看。形骸却为孟轻呓担忧:“藏家、裴家,这两家军团占龙国军团数目大半。藏家陆军无敌,裴家海军难挡,这可如何是好?”
海法神道教的孟六爻板着脸道:“藏东山,若无我道术士相助,战事岂能进展如此顺利?听你语气,似乎此战全靠你们藏、裴两家了?”
藏东山尚未答话,另一藏家军官笑道:“那可不对,其余如川家、木家、威家、辛家、利家、息家,也都是我国栋梁。”他将其余八家全说了个遍,唯独漏了孟家与拜家。
孟六爻与形骸不禁动怒,形骸喝道:“我道术士竭力与敌人仙法相抗,保住前线士兵性命,尔等竟如此忘恩负义?”孟六爻则道:“俗语云:兵贵神速,我道术士召来元灵,使得途中粮草运输毫无阻碍,难道不是大功一件?”
就在这时,一又高又胖的文官走了进来,他是风圣凤颜堂派来的参谋。风圣凤颜堂在世界各国皆有耳目,消息灵通,有时连道术士无法探听敌人隐秘,风圣凤颜堂却恰好能知道。
这文官在藏东山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藏东山身子一震,喜道:“当真?”
文官道:“千真万确,咱们找到那魔头北牛的下落了。”
四十二 英雄非正义
一木家军官问道:“这魔头现在何处?”
文官道:“他率五万兵马,逃往东阳城,似乎要从东阳城海港乘船逃脱。”
藏东山指着地图,看了片刻,道:“不能让他逃了。”
形骸道:“灵阳仙们甚是多谋,需得防备其中有埋伏。”
此言一出,藏家众人都笑了起来。形骸扬眉道:“笑什么?难道此言不对?”
藏东山道:“孟家小子,我来教你,你看这东阳城地形,城墙低矮,离树林山丘远得很,别无掩护,更无高地,如何埋伏?”
形骸微觉羞愧,又道:“北牛武功极高,若手下四上将合力,决不可掉以轻心!”
那文官答道:“非也,非也,据咱们所得消息,那四上将与两位女巫各自分散,各有要务!若让他们得逞,非生出波折不可。”
藏东山问道:“其余灵阳仙去做什么了?”
文官答道:“其中一支由那冰蛮子楚项、恒宇带领,前往西南处,不知目的;一支由裴柏颈、孟如令领头,前往东面;另一支由戴杀敌、敏士带领,行往树海国境内。”
藏东山想了想,道:“他们剩余兵力几何?”
文官道:“最多不过六万,但树海国内定有新军。北牛有五万人手,其余三支则在两千人左右。”
藏东山问道:“他们各自去做什么?”
文官神色肃穆,指着东面,道:“西南处地形复杂,已不知恒宇他们踪迹。戴杀敌与敏士应当是去向树海国请求增兵。至于裴柏颈与孟如令.....”话到嘴边,脸色变得极为郑重。
众人问道:“裴柏颈与孟如令到底有何目的?你就别卖关子了!”
文官叹道:“此事太过离奇,我听说他们找到一处遗迹,可从那遗迹深处找到仙法,召唤一魍妖过来。”
众将只听说过魅妖,却从不知道魍妖为何物。但众道术士却神情剧变,惊声喊道:“魍妖?”“这如何可能?”“世间竟真有召唤魍妖的法术?”形骸更是心头巨震,掌心微微流汗。
藏东山皱眉道:“这魍妖又有何不对?”
形骸道:“魍妖堪比上神,一旦降世,通常乃是天地的浩劫,哪怕只短短一天,也足以酿成巨大灾祸,死伤无数。”不过如今听说妖界大乱,剩余真正完好的魍妖不多,饶是如此,也决不能让孟如令得手。
藏东山闭目片刻,道:“我帅兵二十万,追踪北牛;藏有攻,你帅兵十万,去追裴柏颈、孟如令。沉折,你留守于此,防备敌人偷袭。”
众人皆感奇怪:“藏沉折如今已是藏家第一高手,更可能是龙国古今第一武将。藏东山为何不让他直接去与北牛交锋?难道他们藏家内部仍想争功么?”
沉折也有些困惑,忽听藏东山悄然传音说道:“孩儿,你带领你的军团,趁夜出击,攻打树海国,将他们打得一蹶不振,就此投降。听说树海国富饶,索性占领其国,俘虏其王,带回人质,令他们为我藏家所用。”
沉折心道:“当此局面,纵然有优势,又岂能迫不及待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藏东山是他的祖父,也是沉折一生最敬仰的人,他为人光明磊落,豪迈热心,是藏家当世名望最高的将军与宗师。但此时,藏东山在沉折面前显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变得深谋远虑,变得心机深沉,变得有些陌生。他说的话是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藏家着想。灵阳仙已濒临绝境,此战无需挂怀胜负,是该为将来打算了。
龙国强大无比,因此真正的敌人并非在外,而在于内。
沉折轻叹一声,道:“是,大人,晚辈遵命。”
藏东山对孟六爻道:“劳烦诸位道长分派人手,随军出征。”
孟六爻突然斥道:“藏东山,咱们孟家恕不奉陪!”
藏家众人登时惊怒,形骸也微微一愣,暗忖:“他们先前轻视咱们道术士,对咱们冷嘲热讽,孟爷爷还在生他们的气!”
藏东山皱眉道:“孟六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六爻冷冷说道:“咱们道术士此行全无功劳,毫无用处,与其跟着你们藏家东奔西跑,徒然成了累赘,还不如在此歇歇腿脚。”
藏东山喝道:“圣上曾立法令,军队出征,海法神道教必须援助,责无旁贷!”
孟六爻怒极而笑,道:“咱们是来援助了,可伺候不起诸位士兵大爷,且此战所有好处,全归你们藏家所有,咱们道术士白来一趟,何必再出半分力气?嘿嘿,圣上,圣上,你要向圣上告状,尽管将她找来!”
藏东山道:“大胆!孟六爻,你违背军令,依律当斩!来人,将他拿下!”
形骸一凛,急忙挡在孟六爻身前,孟六爻哈哈笑道:“放心,放心,行海孩儿,他们奈何不了老夫。藏东山,你想对付咱们道术士,殊不知咱们道术士神出鬼没,料事如神么?”
话音未落,孟六爻沉入地底,踪迹全无,营帐中狂风大作,飞沙遮眼,待回复平静,众道术士已全数跑了。
形骸万料不到事态竟到这般地步,他心想:“他们...他们并未烧符念咒,又或者他们入帐之前便已打算走人,故而早准备好了道法!想不到诸位师尊前辈对藏家忌惮与不满已到极点,早有拂袖而去之意。”
有数个藏家军官指着形骸道:“先捉此人!再审问其余妖道行踪!”
形骸昂然道:“东山将军,你意下如何?”
藏东山沉吟未决,沉折道:“爷爷,莫要迫行海动手。”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旁人皆不是形骸对手,而他根本不愿与形骸作对。
藏东山哈哈一笑,道:“这孟六爻当真胆小,我稍稍一吓,他就忙不迭溜走了,下回见了他,我非好好嘲笑他一番不可!”几句话一说,局面登时缓解,不复剑拔弩张。但形骸知道藏东山当时确已动了杀心。军令军纪不过是托辞而已,他想借机铲除孟轻呓的左膀右臂。
在这一刻,他在形骸心目中形象剧变。他不再是那个慷慨仁义、和蔼可亲的老剑圣,而是藏家中的大敌,心狠手辣的对头。他或许仍有侠骨豪情,仍旧为国为民,但因为立场,因为阵营,此人对于孟家与海法神道教却危险无比。
藏东山转过身,面对角落中一金色袈裟的和尚,说道:“辛树大师,你们愿不愿随老夫出战?”
辛树叹道:“我纯火寺自有打算,不便领命。”
形骸与辛树老僧交情极好,但他此举并非为形骸出气。他们纯火寺此番来了五万僧兵,却从不听兵部调遣。他们举动甚是神秘,多日来极少与大军一齐行动,可确实曾痛击灵阳仙部队,击毙众多月舞者与少数灵阳仙。藏东山纵然不惧,却也不愿得罪他们。
藏东山道:“孟行海,你出去吧。咱们用兵之事,无需你多耳旁听,就算你听了也不懂。”
形骸见沉折身后那叫藏风宣的小子“哈”地笑出声来,他一笑,沉折另外四个弟子也一齐发笑,随后,藏家众人皆开始嘲笑他。到此地步,孟家藏家已撕破脸皮,再不掩饰彼此间的敌意。
白雪儿怒道:“你们当真欺人太甚!”
形骸哼了一声,想要翻脸,但念及沉折,只得拉住白雪儿,两人走出营帐。白雪儿兀自喊道:“一群混账莽夫,祝你们马到失败,马革裹尸!”
形骸则心想:“我需去找六爻师尊,问他究竟意欲如何。”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转折委实古怪:那风圣凤颜堂的文官消息太过灵通,敌人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就仿佛他在北牛身边安插了极重要的眼线一般。而孟六爻纵然年纪大,脾气也不小,但绝非昏庸暴躁,沉不住气的老糊涂。
形骸对自己说道:“是了,他们约定置身事外,不告而别,或许是因为藏家自私贪婪,欺人太甚之故。他们受够了气,早打算返回声形岛了。而风圣凤颜堂其余本事没有,刺探挖掘的能耐却人所不及。”
也许缘由当真在此,形骸无需多虑。
他又不禁思索今后的胜算:并非孟家与藏家之争,而是藏东山与北牛之战。北牛武功确实极高,但藏东山麾下有两千个龙火贵族,除了沉折之外,另有八人已练至第六层,这数目远远超出孟轻呓预料,而那数十万大军中,有数万铁骑、十余万重甲兵,十余万弓手,皆遍体武装,经受过藏家长年累月的训练。其精锐凌厉,可谓纵横当世,莫不披靡。
即使没有道术士相助,他们也有对付仙法的手段。北牛就算能以一敌万,但真气有限,也是血肉之躯,双方交手,北牛必败无疑。
更何况觉醒者皆有心魔,一旦杀人太多,会心绪不宁,丧失理智,再难以为继,就如形骸与沉折在西海时那样。纵然他盼着藏家落败,也几乎全无可能。
若灵阳仙真招来魍妖呢?
就算是魍妖,也抵挡不住藏家全军的冲击,神荼或许可以,但他也必须置身于雪界,拥有无穷的法力。若在凡间,魍妖无法完全施展开来。
藏家战胜北牛之后,会将离落国、树海国与其余附庸国的财富洗劫一空,带回家园,为其子弟兵论功行赏,或是收买朝中盟友。同时,他们将获得击败恶魔的盛名。龙国的百姓会为他们疯狂,深深崇敬他们,将他们的声望推到极点。玫瑰将成为人们心目中圣莲女皇真正的继任者,因为她的家族为她而战,驱逐了意图灭世的魔王,她是凡间最可靠的守护者,就像曾经的圣莲女皇一样。
而形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成功,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毕竟他们是为国而战,为道义而战,他们真正抛洒热血,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是无可挑剔的英雄与勇士。
他回头相望,见营帐上藏家的大旗,夜幕中,月光下,那大旗威严而神圣,却令形骸感到格外刺眼而惊心。
四十三 专情不风流
辛树老僧出了大营,行至镇上,走小巷,绕山路,到一处大庙前头。庙外,众僧兵在此驻扎,皆穿旧衣,吃素斋,环境甚是艰苦。纯火寺教义中,受苦令人明智,若非有大毅力、大决心之人,在寺中地位都不高。
众僧不出声,向辛树老僧合十,辛树老僧还礼后,快步朝前,推开佛殿门。
大殿之中,拜天华等五行俗僧皆在打坐,另有一年轻人坐在一块洁净毛毯上,此人相貌堂堂,留有长发,衣衫整洁,神情隐隐显得不满,他正是纯火寺俗家弟子中顶尖的好手拜风豹。
拜天华道:“师弟,兵家怎么说?”他声音听来幽幽渺渺,悠长深远,好似他身后的佛像开口说话。
辛树道:“启禀师兄,风圣凤颜堂查到那些灵阳仙的下落。”随后说了众人去向,又问道:“咱们该不该兵分三路?”
水行僧洗尘答道:“我卜了一卦,但卦象晦暗不明,凶吉难料。拜师兄,你怎么看?”
拜天华道:“有人阻咱们预料凶吉,竟能隔绝整个离落国命数,他是专门冲咱们来的。”世人都以为拜天华是当世龙火功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其实他与这洗尘一样,乃是迷雾师,即使在纯火寺中,此节也唯有五行俗僧与五行化僧模模糊糊知道。迷雾师规矩约束他,令他隐于幕后,不得为皇为帝,他最为虔诚,故而绝无权利之心。
木行僧利垂光断然道:“世事无常,本就福祸难料,若因此畏首畏尾,多年修行,难道付诸流水了么?依我之见,咱们四人兵分三路,与兵家共同出击。”
忽然间,拜风豹道:“四位师尊,你们当真看不穿形势么?”
众僧望向拜风豹,并无言语。拜风豹心中发毛,仍道:“当此局面之下,我看藏家胜局已定!他们一旦剿灭了灵阳仙,威望之高,只怕将咱们纯火寺压的抬不起头来。若如此,那皇位就已是藏家掌中之物了。”
众僧不再理他,拜天华道:“我去树海国,其余师弟自行决定。我总觉得在树海国方向微有征兆,唤我前往。”
拜风豹急道:“师尊!你们不明白么?藏家、孟家,咱们终究要选一家!如今藏家势大,孟家势微,依我之见,咱们决不可无所事事!”
拜天华道:“凡人皇权,与我纯火寺何干?”
洗尘笑道:“是啊,藏家中信奉我五行龙佛者不计其数,就算那小丫头登基,咱们纯火寺照样屹立不倒。”
拜风豹喊道:“天华师尊!你可是圣上的儿子!”他说起圣莲来,兀自心情激荡,难以克制。他深知他深爱的女神只怕已经死了,曾因此意志消沉,但在那之后,他又重新振作,开始为将来打算。
这是他心中女神掌管的天下,她若不在,拜风豹要替她守住。既然人人都想掌权,拜风豹为何不能成为那胜者,那赢家?
拜天华冷冷说道:“风豹,我并无资格,也绝无意愿,去夺那皇位。你也无资格对我等指手画脚。”
拜风豹暗暗惊怒,但知道无论地位、武功、名望,自己皆胜不了这四僧中任意一人。他道:“师尊,孟潜师尊逝世多年,当今纯火寺中,再无人比我更有能耐继任这风行僧一职。为何你们不答应我,不提拔我?”
拜天华道:“单以武功而论,你确已算小有所成。但五行俗僧,皆需梯度、苦修,在地母岛之外的寺庙中久居,行善积德,普度众生。你是俗家弟子,穿的是锦衣,吃的是酒肉,想的是女人的骨肉皮囊,贪图享乐,心染凡尘。我纯火寺中僧侣千万,这风行僧之位轮不到你。莫说是我等,就算是五行化僧也绝不会答应。”
这一席话说的拜风豹恼羞成怒,愤愤恨恨,他大声道:“诸位师尊委实短视,心怀偏见,对我不公!既然无意提拔我,为何又让我在庙中与诸位商议大事?”
利垂光喝道:“大胆!口齿倒还强硬!”
拜风豹一凛,低头拱手,神态歉然。
拜天华道:“我已说过,单论武功,你不算差,咱们在此讨论除魔降妖,用的上你罢了。”
拜风豹怒道:“我说的是金玉良言,诸位却装聋作哑,无视于我!难道放着天大的机会,却始终置之不理?”
木行僧利垂光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天大的机会?”
拜风豹道:“那藏玫瑰年纪与我相仿,武功与我相近,普天之下,更有那个年轻子弟比我更适合,与她更相配?好,咱们纯火寺不愿谋权,但咱们拜家却不能坐失良机!请诸位师尊替我向藏家提亲,与那藏玫瑰订立婚约。待玫瑰成为女皇之后,我拜家也必成朝中顶梁支柱!”
拜天华道:“你是我纯火寺的弟子,岂能娶亲?”
拜风豹道:“我是俗家弟子,并未梯度,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算娶亲,又有何妨?”
众僧望着拜风豹,似觉得他是个疯子。拜风豹涨红了脸,嘴唇发颤,眼神紧迫。
拜天华道:“俗家弟子,也是弟子,当初你拜庙中龙佛时,曾发誓四大皆空,戒断女色。这些年来,你处心积虑谋求皇妃之位,已引起本寺僧众不满,如今仍不死心么?”
拜风豹身子一震,道:“我...我哪里处心积虑....我是以大局为重。师尊,祖宗,你不也曾娶妻生子?如若不然,哪来咱们拜家一脉?”
拜天华叹道:“我娶亲时,尚未皈依我佛,梯度出家。你焉能与我相比?”
拜风豹高声道:“那我...那我愿彻底还俗,从此不再信佛!”
众僧显得甚是愤怒,拜风豹吓了一跳,只听拜天华道:“我佛自来规劝俗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你本是释家中人,却要走上邪路,抛弃佛法?”
拜风豹道:“那....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是我一时说错了话。”
拜天华又道:“你若要叛出师门,需废去一身武功,随后我等通告天下,明示此节。从此以后,哪门哪派收留了你,皆是对我纯火寺不敬。”
拜风豹急忙跪倒在地,磕头喊道:“弟子鬼迷心窍,胡言乱语,其实并非弟子本意!万望诸位师尊宽宏大量,饶恕弟子,弟子愿为纯火寺冲锋陷阵,出生入死!”
拜天华道:“好,既然如此,你下去吧!待要出兵时,我等自会叫你。”
拜风豹惶惶不安,依言退出,待离庙远了,才千百遍的痛骂这四个老僧。
他深深仰慕、渴望着圣莲女皇,这情感刻骨铭心,令他生命充实,满心期待,纵然当年他被圣莲女皇一脚踹下高台,他仍并未放弃。
现如今,这感情寄托之人不见了,故而这些年来,拜风豹浑浑噩噩、失落茫然,仿佛成了一具空壳,他心中似有火一般,需要发泄,因而他常去皇城的**,找那些姑娘玩乐消遣,甚至常常流连忘返。
唉,那也没法子,拜风豹纵然专情忠贞,可毕竟是肉体凡胎,并非他想对不起圣莲,而是圣莲先辜负了他。他这番嗜好,自然瞒着寺中同僚,不然若被告上一状,他非被戒律院重罚不可。
随后,藏玫瑰出现了,拜风豹这情感又找到了新的寄托。当真料想不到,她是圣莲的女儿,难怪她与圣莲甚是相像。拜风豹自然早就察觉到了,一直对玫瑰甚是留意,只是他对圣莲用情太专,因而对玫瑰有所忽略。
孟轻呓其实也好,但她活了四百岁,子孙满堂,比不上冰清玉洁的玫瑰。本来嘛,若玫瑰身份并未揭露,拜风豹曾想去结识轻呓殿下。她看似像少女,但毕竟年纪大了,听说不近男色,怎能抵挡拜风豹这等风流人物的诱惑?
现如今,上苍又给了拜风豹一个机会,简直就像为他指明了道路似的。
偏偏那四个该死的老僧冥顽不灵,不采纳我的计策。我当时当真瞎了眼,为何竟答应纯火寺入门?为何要发那可恨的誓言?
他住不惯那座清苦的寺庙,在这城中找了间干净的屋子,推门入内,坐在椅子上发呆,连功夫都不想练了。
蓦然间,有一弯腰驼背的老仆人走了进来,将门关上。拜风豹见了这老仆人,心头一喜,道:“爹爹?”
老仆人站直身子,除去伪装,问道:“好孩子!事情怎样了?”
拜风豹神色不快,道:“我照你的计策,向那四个死秃驴说了,但他们统统不允!我说要当风行俗僧,他们说我...说我不够资历。我说要娶藏玫瑰,他们反而要废我武功!”
侯亿耳怒道:“好个拜天华,他眼瞎了,心也瞎了么?”
拜风豹抱怨道:“爹爹,其实这事都怨你,你让我去和他们这么一说,可把他们全惹恼了。咱们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侯亿耳沉吟道:“明着不行,咱们暗中行事。且瞧你爹爹我巧施妙计,令你与那藏玫瑰偶遇独处,凭孩儿你的魅力手段,像她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岂能不手到擒来?”
拜风豹大喜过望,道:“是啊,若我与她两情相悦,身心一体,她当了女皇,纯火寺也奈何不得我!好爹爹,这一招先斩后奏最是高明!”
侯亿耳忽然长叹一声,道:“只是这里头有个最大的难处。”
拜风豹急道:“什么难处?”
四十四 天仙来相助
侯亿耳道:“就怕藏家早已有人选,咱们爷俩儿无权无势,就算那藏玫瑰为你神魂颠倒也无用。”
拜风豹急道:“爹爹,你消息灵通,可听到些风声了?”
侯亿耳慎重说道:“似乎藏家要将藏玫瑰许配给藏沉折。”
拜风豹登时惊怒交加,道:“这如何使得?他们这不是乱套了么?”
侯亿耳摇头叹息,道:“其实,藏玫瑰与藏沉折两人之间全无半点关联,藏玫瑰是圣莲女皇与一位天神所生,藏家这一招,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藏玫瑰凭借藏家上位,又在藏家中有了丈夫,藏家便不用担心她之后另有心思了。”
拜风豹大喊道:“混账东西!那藏沉折....先色诱圣上,如今连玫瑰都要霸占?当真禽兽不如!他想要占尽天下好处么?爹爹,你说该如何是好?”
侯亿耳道:“此人武功太高,人又俊美,孩儿,你纵然了得,只怕未必及得上他。而且这小子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表哥表妹好亲近,比你方便的多了。”
拜风豹浑身发抖,如坠冰窟,他心想:“这藏沉折....屡次三番坏我好事!这混账,这杂种,这王八蛋,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一切都是由他开始,是他抢先一步被圣上青睐,是他在四派群英会上击败了我,若不是他,我早已与圣上同宿同飞,享不尽甜蜜幸福,岂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圣上之所以死去,想必也与这藏沉折有关。他比那孟行海更可恨千倍!我....我非杀了他不可!
但我该如何对付此人?听说他龙火功在第八层上,百毒不侵,兵刃难伤,而且手下握有精锐兵团。他人也不蠢,不会轻易中计。我如何能扳倒他?如何从他手中将玫瑰夺来?
他满腔怒火,对侯亿耳道:“爹爹,你...你知道要如何杀这藏沉折么?”
侯亿耳道:“要杀此人,唯有借助纯火寺数位长老合力。关于藏沉折此人,谣言众多,可藏家将他保护的极为严密,纯火寺并无真凭实据,不想大动干戈。”
拜风豹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蓦然间,屋中只听一女子低声道:“小女子或有一计,可以激得拜天华不得不动手。”
拜风豹、侯亿耳同时转身,见门口阴影中站着一女子,她身形不高,体型窈窕动人,戴一顶轻纱头冠,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声音极为稚嫩,像只有十四、五岁。
拜风豹森然道:“你是何人?”
那少女微笑道:“公子叫我馥兰吧。”
拜风豹道:“你如何知道咱们在这儿?咱们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馥兰缓缓取下头冠,露出脸庞,刹那间,拜风豹被她无以伦比的美貌所震慑,再难生出半点敌意来,心中只想:“世上竟有比圣上更美的女人?她...她是天上的仙女么?”
侯亿耳不为所动,他冷冷道:“我在此地集市上见过你一次,你早就盯上咱爷俩了?”
馥兰道:“我与你们一样,想要对付的是那沉折,两位若当真有意,不妨听我一言。”
拜风豹心想:“我用情专一,只要玫瑰,其余女子再美我也不在乎。”虽这般想,终究不愿得罪她,答道:“姑娘有话请说,若能成事,鄙人感激不尽。”
馥兰道:“藏沉折并非单纯龙火贵族,他体内不单单仅有龙火。”
拜风豹心头一喜,道:“竟有这等事?”
侯亿耳却摇头道:“关于此节,世人皆听过传闻,他们说藏沉折实则也有灵阳仙之力。但藏家上下早已与拜天华心照不宣,拜天华也不会因为此节对藏沉折动手。”
拜风豹道:“爹爹,咱们可以散布谣言,令世人知道这藏沉折也是恶魔....”
侯亿耳苦笑道:“孩儿,你太天真了!他率军击败了灵阳仙的大军,这功绩比咱们谣言管用得多!世人崇拜此人,多半会认为是敌人别有用心,诬陷藏沉折,又如何能信?”
馥兰缓缓迈步,走到窗口,让脸庞映照阳光,更美得似幻非真。拜风豹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心中愈发惊异。
馥兰道:“藏沉折并非活人,而是死者复生,他体内另有冥火,天地不容。”
拜风豹咋舌道:“这...这也太荒谬了。”
侯亿耳却面露喜色,喊道:“他是盗火徒?”
拜风豹问道:“爹爹,盗火徒是什么?”侯亿耳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馥兰手掌中升起白绿相间的火,她道:“千真万确,就如我一样。”
侯亿耳喊道:“你...可有什么证据么?”
馥兰道:“在沉折的营帐中有一位少女,你想必听说过了?”
侯亿耳沉吟道:“是,听说那少女是他的义女,也有人说是他养的小情人。然则龙火贵族,多有荒谬之辈,并非各个如我孩儿般正直廉洁。”
馥兰微笑起来,点头道:“那少女并非沉折情人,而是他用冥火所造之物,另一个盗火徒。她所在之处,虫鼠繁衍,土壤发臭,人心惶惶,凶灾险祸,藏沉折用宝物压抑住她那冥火,这才未生大乱。”
侯亿耳道:“只要咱们设法抓住这少女,将她带给拜天华,拜天华见到这证据,必会对藏沉折动手,非但如此,任何挡他之人,也会被他赶尽杀绝。”
拜风豹奇道:“爹爹,为何...为何拜天华竟...对这盗火徒如此痛恨?”
侯亿耳叹道:“盗火徒乃是万恶之源,危害之大,更胜于灵阳仙。灵阳仙被纯火寺猎杀,而盗火徒则不容于世界。拜天华遵循天地道理,若他得知藏沉折窝藏盗火徒,甚至自己有可能也有冥火,他不会再顾忌藏家。”
拜风豹喜得用力一拍手,激动得说不出话。
侯亿耳笑道:“如今藏家分兵作战,藏沉折兵团留守,其余藏家高手统统不在,真是天赐良机!孩儿,你速速将此事去告诉拜天华!”
拜风豹喊道:“好,好!”
馥兰朝两人一鞠躬,走向门口,侯亿耳喝道:“慢着!姑娘留步!鄙人仍有事要问!”馥兰毫不停留,更加快脚步。
侯亿耳掌中现出一面镜子,朝馥兰一照。但一道雷电打中镜面,喀嚓一声,镜子粉碎。馥兰双手一翻,身形化虚,穿墙而过。侯亿耳心知这馥兰另有护卫,抬头朝屋顶一瞧,见人影一闪,那馥兰的同伙也已远去。
拜风豹稍稍冷静,问道:“爹爹,这...这女盗火徒....有何目的?为何要帮咱们对付那藏沉折?”也是他不料竟遇上这等转机,起初以为是运气太好,天赐仙女相助,然而仔细想想,又不禁慎重,深怕中计。
侯亿耳哼哼笑了两声,道:“这女子多半是在吃醋。”
拜风豹道:“吃醋?啊,莫非她暗暗喜欢那藏沉折?”
侯亿耳道:“可不是吗?她是不容于世、声名狼藉的盗火徒,一具活动的尸体,想要攀上那高贵的藏沉折,却又谈何容易?故而她想借咱们之手,害死他身边那少女,再让他身败名裂,走投无路,只有回归她的怀抱。”
拜风豹道:“她...她也是活尸?这可万万瞧不出来。再说了,若拜天华一怒出手,藏沉折未必能逃得性命,这馥兰一番苦心,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侯亿耳摇了摇头,答道:“似这等情绪冷漠、离经叛道的女妖,心里想些什么,委实难以揣测,或许她得不到藏沉折,宁愿将他毁灭。”
拜风豹纵然盼着藏沉折早死,却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侯亿耳道:“孩儿,事不宜迟,既然天降援助,你更不可怠慢,还不快去禀报?”
拜风豹一个激灵,忙不迭答道:“是,爹爹!”脚下轻快,匆匆跑远。
侯亿耳眺望拜风豹背影,目光中满是慈爱,但渐渐地,那慈爱变得贪婪、癫狂、火热、炽烈,甚至有些恶毒。他朝后退,走到角落的暗处,身子发抖,咧嘴而笑,明明四下无人,却又掩住嘴巴,生怕被人知道。
或者....被自己知道。
他猛然抽自己一个耳光,忽然惊醒,捂住脑袋,心想:“我....我这是怎么了?糟糕,糟糕,我年纪越大,这失心疯的毛病就越容易发作。唉,我...或许....大限将至,得快些助豹儿得偿所愿才是。”
但他是迷雾师,迷雾师若无病无灾,功力深湛,最多可活五千岁,侯亿耳为何如此怕死?
他隐约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得快些....尽快将豹儿推....上巅峰才是。
他从怀中取出那孝子图来,看着图中所有儿子的画像。拜风豹的分数已远远高过烛九,更非旁人所及。
我一生一事无成,但我这一生很快活。我有这许多好儿子,一个个都很合我心意。但在其中,唯独豹儿....豹儿与众不同。九儿曾也有希望,但他现在是女子了,想要继承我侯亿耳衣钵,未免有些不适合,对不对?
当豹儿分数圆满时,我将会把我珍藏多年的神器赠给豹儿,到了那时,他将...将遇上料想不到的好事,唉,但愿那神器适合他,他也能练成神器中的神通。
侯亿耳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仿佛换了癫痫,他无声的哭笑着,身子如猿猴般蹦跳,一会儿倒立,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跳到高处,他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狂乱,整间大宅如地震般随他颤动。
突然间,他从屋中就此消失了,大宅归于静谧,再无声息。
四十五 神泣之战场
北牛在高坡上站定,白发胡须被风吹的杂乱纷飞。他敏锐的双眼望着天地交界的地方,绿色的平原一目了然,让他想到了北方的雪地与冰河。在北边最寒冷的地方,即使春天也没有植物能生存,而此处,草与树宛如海洋。
但这海洋很快被另一个海洋淹没:黑压压的士兵出现在地平线上,横跨平原,隔断了天地,军旗如巨龙之翼,隐去了云与太阳,那大军逐渐停下,如死亡的阴影,凝固在远处。
北牛毫不动摇,他想到了死亡,但不怕死亡。冰行牧者的生命总受死亡的威胁:食物短缺会死,遇上仙灵会死,跌入冰河会死,甚至在雪地里待上一天也会死。他听说妖界中也有冰雪的天地,但他不认为那儿会比北方冰原更恶劣。
因此冰行牧者追求光荣的战斗,痛快的死法。
他知道龙国也在观察局势,他们一路疾行,远道而来,正当疲惫,不会立刻发动攻击。而他们的后续部队仍在不断抵达。
北牛面对他身后的勇士,那些猛犸帝国的冰行牧人。他凝视他们的眼睛,从中见不到惧意。
这几乎是猛犸帝国全部的兵力,在北方冰原中仍有少许,但都是些年轻人。幼小的冰原狼们不必随经验丰富的老头狼一同送死,当他们成长起来,仍将称霸冰原。
这些勇士,这些兄弟,是北牛多年来亲手训练而成的。他用灵阳仙的神术增强他们的体魄,锻炼他们的意志,传授他们灵阳仙的武艺。纵然缺乏上佳的兵刃与铠甲,但北牛以他们为傲,对付龙国的军团,这只军队能以一敌二。
那远远不够,他面对的敌人是他的四倍,且兵刃铠甲皆是当世第一流的。更何况阵中有千余个以一敌百的龙火贵族,至少一半穿着露夏王朝的华亭战甲。
若无神光心法,北牛看不到胜算,即使有了这心法,他们也难逃灭亡的命运。
但死又何妨?重点在于终结龙国不败的神话。
北牛大声喊道:“诸位勇士,我的儿女们!今天,我们每一个,都会死在龙火贵族的手上!”
众人仰望着他们的皇帝,不为所动,冰行牧者的寿命很短,他们将荣耀的死亡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他们认为他们若高贵的死后,天地会容纳他们,让他们与自然融为一体。其中最杰出者,将前往英灵殿,与逝去的祖先围着篝火饮酒。
北牛道:“但他们每杀我们一人,我们要拖十个人一起死!我们流的是火热的血,他们流的是滚烫的尿!当我们死后,受祖先接纳,喝着热酒,我们的名字会永远被后世传颂。”
他洪亮的声音在士兵们心中注入无穷的光芒,他们眼睛燃烧起来,他们每一寸肌肉皆渴望挥舞,渴望施展,渴望鲜血,渴望杀戮。
北牛又喊道:“今天,我与你们一起战死。我并无继任者,因而我不再是皇帝,而与你们一样,是战场上的恶鬼,是将埋骨于此的老猛犸!”
众人高举兵刃,喊道:“光荣的战死!”
北牛哈哈大笑,他雄浑无比的真气从体内流淌出来,化作神光,照耀每一个士兵。他授予他们力量,也感受他们的力量。他们不再是分散的士兵,数万人已被神光心法融为一体,北牛能如同驱使身躯一样使用他们,北牛的每一个念头,他们都会知道,都会遵从。他们不再拥有智慧与理智,他们每个人的体能皆将达到凡人的极限。
因为他们是北牛训练出来的,因为他们坚定不移的信仰北牛,因为他们已成了北牛的血肉,北牛的亲人,他们明白自己的死亡,却又欣然接受这结局。在这样严苛的条件下,神光心法才能生效。
坚固的拳头,能击溃散沙。
北牛隐约想起这神光心法或许是他前世所创,若不然,他怎能在几天内学会,又能运用自如?只是一旦使出这功夫,三个时辰之后,他与这些心魂相连的同胞们会一齐死去。
他带着他们,打了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面临着本不该降临的死亡。
但人终有一死,这已无关紧要。
冰行牧者们开始怒吼,声音震动云霄。
.....
战场那一边,藏东山也在登高望远,他听见冰蛮雷霆般的吼声,并不惊讶,排兵布阵,不多时已站稳阵地。
他料到冰蛮会趁藏东山立足未稳,抢先攻击过来,因而决定稳扎稳打,防御为先。
果然不出所料,冰蛮子们越过战场,朝此狂奔。藏东山目光如鹰,看清众冰行牧者身上有金光缠绕、旋转着。
他身边的将领不由发笑,道:“他们连马都不用,徒步向咱们冲锋?”
藏东山心中一凛,惊觉冰蛮冲的极快,胜似战马,这并非凡人移速。他喊道:“放箭!”
龙国的重弓兵是天下第一,正如他们拥有天下第一的重步兵,天下第一的重骑兵,天下第一的轻炮兵,天下第一的长枪兵.....确切的说,龙国兵种,几乎没有不冠绝天下的。藏东山军中有五千张强力劲弓,两千张爆破火弓。世上任何一个佣兵团,若能拥有五十张爆破火弓,足以发家致富,称霸一方,屡战屡胜,声名远扬。但他们又如何能与龙国相比?
劲弓的箭矢如一场黑雨,落在冰蛮身上,敌人惨叫,滚倒在地。但他们爬了起来,如没事一般继续冲锋,那箭矢陷入他们的皮肉,但他们却仿佛感觉不受疼痛。
爆破火弓的箭矢在冰蛮之间炸裂,火焰黑烟笼罩了战场,这爆破火弓用了燧冰,一枚箭矢都造价昂贵,若落点不错,一箭能炸伤五、六个敌人。
硝烟散去,冰蛮依旧在前冲,他们倒下的战士以惊人的毅力继续紧跟,这一轮齐射只留下百具尸体。冰蛮离得很近了,这冲锋之势宛如雪崩。
藏东山身边的将军纷纷骂道:“冰蛮居然这等顽强?”
藏东山道:“重步兵、长枪兵迎接冲锋,一万重骑兵杀敌人侧翼,一万轻骑兵绕敌人后方!”
军中吹响号角,重步兵举起巨盾长枪,茂密的如同钢铁树林。龙国的重步兵穿的是全身甲,极为沉重牢固、仿佛移动的堡垒。这些士兵都是大力士,才能穿的动这甲胄。他们移动缓慢,但是坚不可摧。
只听砰砰巨响,冰蛮们将重步兵杀得溃散,重步兵闷声喊叫,竟被斩得凌乱散漫,有人飞上了天,有人往两侧倒,有人则被敌人的巨剑一刀两段,有人被敌人的战锤砸扁了头盔,冰蛮如同斩入水中的利刃,丝毫不受阻挡,金光与鲜血同时在流淌,地上躺满重步兵的尸体。
藏东山瞪大眼睛,只觉难以置信,众将见了也都惊呼道:“他们怎地如此厉害?”
此时,重骑兵赶到敌人侧翼,轻骑兵也绕至后方,众将松了口气,心知胜负已定:任何战斗,若薄弱处遭受猛攻,无论攻势多猛,也必一溃千里。
几乎在一瞬间,光芒一闪,冰蛮立刻变阵,他们迅速离开已惊慌失措的重步兵,朝后撤了数十步,已布成防御阵型。这变阵快的实是难以想象,就仿佛高手过招时,一动念头,就摆出破解敌招的架势。
这不像是数万冰蛮子,倒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大高手,却拥有了匹敌数万人的神力。
两支骑兵刹不住,如一个浪头打在山崖上,遭受迎头痛击,立即被杀的四分五裂,人翻身下马,当场被乱刀砍死,马儿嘶鸣,扭头逃离战场。
藏东山立刻喊道:“重步兵压迫上去,弓手射击!骑兵再攻侧翼!”
不错,敌人纵然高强,但他们犯了兵法大忌,深陷重围。龙国的兵马仍远远胜过敌人,若他们受了四方夹击,绝无存活的道理。哪怕他们变阵再快,气力再大,也决计抵挡不住。
大军将冰蛮围得水泄不通,朝内挤压,陷入最惨烈的厮杀中。藏东山这才看清冰蛮受伤后复原奇速,刀伤片刻间就成了瘀伤,断骨也在一炷香功夫内愈合。冰蛮中似乎并无主帅,连挥动旗帜、吹响号角之人都没有,他们是如何受指挥的?这又是什么邪门的法术?
藏东山后悔惹恼了那些道术士,也轻视了这些冰蛮子,好在军团即使损失惨重,但仍能取胜....
突然间,冰蛮们全都仰天长啸,他们卯足全力吼叫,脖子通红,双眼充血。那啸声宛如龙吟,宛如神谕,宛如魔语,任何铠甲与大盾都抵挡不住,靠近者被啸声一震,立刻翻身栽倒,身子抖动,昏迷过去。冰蛮们犹如发疯一般,一边喊叫,一边吐血,一边厮杀。藏东山霎时明白过来:他们以自身性命为代价,激发出凡人全部潜能,这才如此势不可挡。
这吼声非凡人能承受,唯有觉醒者能用真气防护。
他当即下令:“龙火贵族出击!”
龙国的龙火贵族皆是各家族最为重要的支柱,各家族不遗余力的自费武装他们,甚至不用兵部拨款。他们用的是翡翠的大剑,穿的是阳金、黑铁的铠甲,手持精美而牢固的大盾,到了战场,他们各个儿都能轻易杀死百人,而自身毫发无损。更何况他们现在有穿华亭战甲的精兵,这些精英士兵凭借铁甲大法,极大的提升了自身真气,更是千夫披靡。
千余个龙火贵族们施展轻功,当空掠过,加入战阵,似乎穿的不是重甲,而是轻甲。冰蛮嗜血狂躁,与龙火贵族拼杀,但仍不是对手。龙火贵族们施展五行之力,用冰与火,风与毒,剑与石,将冰蛮杀的血流成河。龙火贵族造成的伤害,冰蛮无法抵御,无法轻易愈合,因为龙火贵族的刀剑拳脚中带有神力,与寻常伤势不同。
藏东山松了口气,见冰蛮已如同强弩之末,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数目锐减,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龙火贵族也有极重损伤,这一战委实令人骇然,纵然藏东山戎马百余年,也从未遇上过这等惊心动魄的苦战血杀。
他带来二十万兵马,死了十余万,龙火贵族也伤亡过半,这远远超乎他最悲观的预料。就结果而言,此战极不划算,甚至是严重的失误,北牛也可能不在这支冰蛮之中。难道他当真有千里指挥之能?
这时,他见到敌人阵中有一个老者。那老者最为强悍,最为高大,龙火贵族到他面前,也被极快的杀死。
藏东山想起自己见过的画像,他浑身巨震,心情激动,喊道:“传令下去!杀了那老者!他是北牛!杀了他,此战就结束了!”
他运上龙火功,喊声传遍百里,众龙火贵族都听得明白,瞧得真切,顷刻间情绪激扬,急迫万分,纷纷杀向北牛,想要立下此战首功,创下永不磨灭的英名。北牛大刀飞舞,砍倒一人又一人,但他远不如传闻中厉害,功力约相当于龙火功第六层。北牛被人一剑刺中腹部,表情扭曲,将那个人脑袋斩了,忽然又受了多处创伤。
藏东山哈哈大笑,甚是得意,他许久已未在战场上体会到这般狂喜了。是,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唯有这般强悍的劲敌,才能带给战胜者最大的喜悦。
刹那间,他见到身穿华亭战甲者身上冒起黑烟,黑烟中火光闪烁,藏东山心头一震,惊觉自己身上的华亭战甲也开始燃烧。
他陡然惊醒,怒道:“孟轻呓!你...你...好卑鄙!”
华亭战甲登时炸裂,火焰如同魔王,如同死神,疯狂的乱窜,残忍的吞噬,将华亭战甲粉碎,将战甲的主人撕裂,周围的人,无论是冰蛮还是龙国士兵,皆被猛烈的真气重创。
爆炸波及数里,整个战场皆被横扫,浓烟滚滚,遍地皆是被烤焦的尸骸。
藏东山从山头滚落在地,身上大片烧伤,但却未死。他用浑身功力抵挡了华亭战甲,他修为深湛,察觉到这战甲借助觉醒者体内的真气,引发爆炸,若全无防备之下,等若用自身功力反噬自己,谁都难逃一死。
整个平原上,数十万人都死了,风呜呜吹过,格外凄凉,好似幽灵哀鸣。
藏东山还活着,他要赶回去,赶回兵营,找到沉折,告知藏家一切。
随后,藏家的军团会将孟家每一个人都斩成肉泥。
他爬着爬着,忽觉前方有人,抬起头,见到北牛如山般的身躯站在他面前。
他想要呼喊,但嗓子伤了,只发出沙哑的喀喀声。
北牛叹道:“胜败无常,我是如何胜的?”
他没有答案,也不寻求答案。
大刀砍过,藏东山人头落地,血液飞溅,宛如神泣。
四十六 可爱的仙女
这大殿甚是残破。
地砖几乎无一处完整,松松垮垮,踏上去极易碎开。墙上布满裂痕,风一吹,灰尘蔓延。蔓藤、蜘蛛网、老鼠洞、占据此地,泛滥成灾。此地被遗忘千年,成了野兽的巢穴。
孟如令遮住鼻子,走到大殿正中一根立柱前,那立柱上写满古时文字,待她靠近,文字绽放光芒。
这是鸿钧逝水,但即使是风水宝地,亦难挡时光侵蚀。
裴柏颈叹道:“这儿损坏成这副模样,机关陷阱倒还好用。”
孟如令道:“我原说不必你率军跟来,徒然扯我后腿。”
裴柏颈笑了笑,无法反驳。他们此行甚是顺利,依照敏士指示,途中无碍,来到这久已成废墟的古城中,找到这遗迹。但遗迹前毒气挡路,凡人士兵无法闯入。那些野兽或许另有入口,他们一时找不到,于是只有裴柏颈与孟如令能够入内。
这遗迹认得他们是灵阳仙,机关开启一半,剩余不再发动,他们这才得以早早来到遗迹深处。这大殿高约二十丈,广阔至极,几乎容得下长龙栖息。其余金佛玉像,巨梁山柱,令人惊讶不已。昔日太阳王朝生活之奢靡,由此可见一斑。
孟如令仰视那柱子,愣愣不语。裴柏颈问道:“怎样,看得懂么?”
孟如令神色为难,道:“废话!”愣了半晌,道:“这柱子....唉,我无法召唤魍妖!”
裴柏颈道:“为何不可?”
孟如令道:“若我功力再深一倍,或是与恒宇姐姐协力,运功十天十夜,或许能解除封印,将那魍妖召至世上一天。而且那魍妖无法离开宫殿。”
裴柏颈无奈摇头,道:“那又有何用?”
孟如令笑道:“魍妖能在千里之外杀人,或许能让他替咱们将藏东山人头取下。”
裴柏颈想起自己这位曾经的救命恩人,如今却将他们灵阳仙逼入绝境。造化弄人,竟至于此,不禁低声长叹。
孟如令道:“出去吧,留在这儿没用,此龙脉唯有咱们灵阳仙能启动,咱们今后可以再来。”
裴柏颈道:“不知陛下那边战况如何?”
孟如令显得甚是担心,道:“你是大将军,可别来问我。”
裴柏颈愁眉不展,他道:“我...实话对你说吧,即使咱们五上将完好无损,齐聚一堂,也根本毫无胜算。”
孟如令黯然道:“我早就知道。但敏士却说胜负难料,哼,他以为自己是神算子么?”
他们往大殿外走,穿过那毒雾,不禁脸上变色。
地上盾剑凌乱,尸首密布,他们带来的将士全都死了,无数龙国士兵将大殿包围,强弓劲弩、刀枪剑戟,皆整整齐齐对准两人,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孟如令不由惊怒交加,道:“他们....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下落?”一路上,孟如令特意施展掩去踪迹的法术,龙国竟能精准无误的跟来?
一龙火贵族喊道:“全都杀了!”话音刚落,箭矢如巨浪般盖向两人。
孟如令当即施展仙法,一层无形气罩扩散开,将箭矢弹飞。但敌人的火弓绽放烈焰,数目无尽,孟如令竭力抵挡,气罩越来越弱。她咬紧牙关,双手圈转,打算使出残雪生杀。
裴柏颈道:“冲出去!”他知道钻入宫殿或能躲上一时,可龙国想将两人杀死,定能将这大殿摧毁,到那地步,数万巨石砸落,他们只剩死路一条。
他抱起孟如令,霎时阳火熊熊,金光洋溢,全速冲刺。敌人箭矢飞来,被裴柏颈用海魔拳反击回去。孟如令竭力打出火球、冰球,令敌人损伤惨痛。
敌人数目太多,但裴柏颈与孟如令皆是当今灵阳仙中绝顶高手。一人功夫刚柔并济、神妙至极,另一人仙法威力可怖,千变万化。两人施展全力,夺路而逃,速度快如惊雷,纵然多处受伤,但仍然冲破了这十万大军封锁。
敌军中龙火贵族追了上来,裴柏颈浑身流血,孟如令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钻入一座山谷,躲入密林之中,暂且有了喘息之机。
裴柏颈被一红翡翠镰刀斩中右臂,靠在一处大石上,金光流转,伤势缓缓愈合。孟如令身上也有多处擦伤,骨头断了几根。两人突破千军万马之围,皆有些气力不济。孟如令气的咬紧银牙,道:“真想将这些混账全数杀光!”
裴柏颈尚未答话,蓦然被一人拍中胸口,晕了过去。以他的神功,即使被偷袭,也绝无挡不住一招的道理。但来人武功太高,而他伤势也太重,顷刻间已然受制。
孟如令见来人浑身透明,知道他使了法术,急忙运用残力,来人骤然一闪,在孟如令膻中穴上一指,孟如令口喷鲜血,缓缓坐倒在地。
她恨恨瞪着那人,那人似也在看着她。陡然间,孟如令心中一颤,生出感应来,惊呼道:“是你?”
来人笑了一声,缓缓现出原貌,她与孟如令长得很像,但却似比孟如令更小了几岁。
孟如令颤声道:“难怪...难怪他们对我下落了如指掌,原来...是你,孟轻呓,你....终于来杀我了?”
孟轻呓神色忧郁,摇了摇头,在孟如令唇上一吻,道:“除了他之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杀你,反而要谢谢你帮我。”
孟如令心情激荡,浑身颤抖,道:“帮你什么?”
孟轻呓笑道:“帮我杀敌。”说罢小手一拂,孟如令昏迷不醒。
孟轻呓凝立片刻,头发变得雪白,脸变得与孟如令再无丝毫差异,换上孟如令衣衫,走向丛林之外,走向千军万马。
走向她的国人,走向她的敌人。
龙火贵族正在搜寻,突然间,见到那白发少女身影一闪,奔向峡谷之外。众人大呼,发出爆破火弓,呼唤援军。白发少女轻功巧妙,但腿脚似受了伤,始终甩不脱追兵。终于,她在一座陡峭山壁前停下,无路可逃了。
众将士指着那“孟如令”,道:“放箭,放箭!”
“孟如令”微微一笑,手指一转,空中出现五条彩色长龙,箭矢飞来,巨龙张口吐息,化作风火之墙,将箭矢全数毁灭。
龙火国崇拜五行龙,见到这妖女竟能召唤圣兽,无不惊骇异常,一时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后方马蹄声响,山谷隆隆,大军抵达。主将藏有功骑马上前,见状也惊疑不定,但他很快喊道:“莫要被这妖女骗了!放箭杀她!”
“孟如令”笑道:“来得好,你们为追杀一小小姑娘,居然十万大军齐至。藏家比我想象得更为卑鄙。”
藏有功怒道:“你说什么?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孟如令”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间,无数光彩明亮的文字绕着她盘旋而升,好似一根金色柱子。藏有功喊道:“别让她捣鬼!继续放箭!”
大军齐射,五龙再度吐焰,但龙火贵族发射的箭矢附有神力,胜似火炮投石,五龙纵然神通广大,但火势渐渐减弱。藏有功见这五龙竟能与万千劲弩抗衡,惊讶之余,也庆幸众人能将这妖女及时扼杀。
骤然间,他闻到一股焦味,体内有些麻痒,真气似在沸腾。他心头一震,四下去看,见军中不少人体内开始冒烟。他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发觉自己也是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
砰地巨响,大地震荡,华亭战甲中爆发出绚烂夺目的火焰,犹如纤细、蜿蜒的火蛇,朝外游动,缠上每一人身躯。那人立即被火蛇染成了红色,肌肤随后变黑,好似碎纸屑般散落,血被火焰蒸发,骨头也被灼烧,迅速龟裂、融化,化作灰烬。
火焰优雅得流淌着,不像是火,倒像是有形的、耀眼的水流,但水浇灌、孕育着生命,而这火水却抹杀、摧毁一切。随着火焰飞过,灰尘与烟雾腾空而起,似乎是这毁灭之火的随从、帮凶,令所有逃过一劫的人窒息而亡。
“孟如令”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她飞上山崖,手掌往下按,紧接着,只听泊泊之声响起,大水汹涌而至,就好似最猛烈的山洪一般,洪水熄灭了火焰,掩盖了浓烟。而这洪水也有知觉,甚是乖巧听话,顺从而得力。它们清洗了一切之后,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借助这洪水,“孟如令”看清下方的一切,也知道有哪些漏网之鱼。
数目不多,约莫有百来人,大多受了伤。唉,当真讨厌,无论多周密的谋略,无论多强大的法术,总会有些许意外。那华亭战甲自毁威力虽大,也未必万无一失。
她双手合十,随后摊开,数千条毒蛇从掌中涌出,快速游开,很快追上那些残存之人,将他们全数咬死。
她闭上眼,连声苦笑。
这其实怨不得她,谁让藏家咄咄逼人,想夺走属于她的事物呢?当然,藏家也当真傲慢,竟大咧咧的接收了海法神道教所造的华亭战甲,还洋洋得意的穿在身上。
他们以为海法神道教都是一群迂腐的呆子,一群胆小的懦夫,一群死板的书生,一群无用的废物?他们以为道术士不通权谋,幼稚可笑?
他们以为道术士不敢动手杀人,更不敢公然叛国?
圣莲女皇才是龙国,她不在了,孟轻呓无需忠于任何人。
当然,当然,他们都忌惮孟轻呓,害怕孟轻呓的道法,但孟轻呓外貌如同少女,千年来也不怎么争权夺利、经营家族,更从不显露自己第九层的龙火功,所以他们以为自己赢定了,孟轻呓输定了,她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夺走她的权利,对不对?
孟轻呓眼中透着冷峻的光芒,俯视着遍地粉碎的死尸,以及被毒蛇吞噬的残骸。她很残忍,残忍的像古神,像上苍,像曾经的圣莲女皇。
她轻声道:“行海,你能理解我,是么?”
形骸并不在场,他无法听见。
不过这还用问吗?这是当然的了。孟轻呓等了行海四百年,他们之间的缘分深厚得无可化解,无可斩断。他也答应过孟轻呓,为了她,不惜手上染血,杀人如麻。
但孟轻呓还是喜欢那个天真可爱的他,他也更喜欢天真可爱的孟轻呓。
孟轻呓想象着与形骸的将来,她笑得很陶醉,很欢畅。
四十七 墙头随风草
说回数日之前。
形骸突然心脏狂跳,头皮发麻,他心知这似是天脉法则预示着什么,但待要探究,却不明所以。
他想离开军营,但走之前欲向沉折道别,来到沉折军团驻地,沉折他们居然已经拔营而去。
形骸心想:“师兄说他不会与我为敌,而藏家已有敌对之意,那他这一走,会不会就此退隐江湖?咱们今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但通过冥火,他们的联系是不会断的,除非有一人不在人世....
形骸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不吉利的念头。
白雪儿牵马等着他,问道:“师父,咱们去哪儿?”
形骸低声道:“去找同门。”
白雪儿奇道:“海法神道教?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形骸点头道:“我稍有些线索。”
两人骑行了约二十里地,一座矮山上建一道观,至道观中,形骸见到孟沮、裴若、息世镜与四法派、关法堂的几个弟子,其余神道教众人却已不见。如今裴若已是关法堂掌门人,息世镜是四法派的副掌门,孟沮则在神道教中收徒传法。
裴若道:“行海师弟!啊,还有白雪儿师侄。”白雪儿向众人鞠躬问好。
形骸直截了当,问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裴若道:“哪有,咱们也莫名其妙的。六爻师尊早上突然说:‘藏家暗藏杀机,咱们准备些逃脱法术,等我信号行事。’结果不出他所料。”
形骸道:“六爻师尊呢?”
裴若道:“他和一些门中前辈不知去向了。”朝形骸走近,在他耳畔低声道:“我还偷偷瞧见六爻师尊与那风圣凤颜堂的文官说话呢,也是会议之前的事了。”
形骸暗忖:“莫非是六爻师尊告诉那文官消息?看来咱们孟家并非孤立无援,坐以待毙。”
裴家与藏家走得很近,照理形骸不该信任裴若,但海法神道教与孟轻呓关系紧密,裴若又是神道教重要人物,加上受誓言制约,更何况裴家对裴若甚是疏远,因而她并无背叛神教之虞。
形骸道:“那如今又该如何?”
裴若道:“六爻师尊离去之前,曾让咱们各自找鸿钧逝水,增强灵气,散布除灵阵法,以防妖孽滋生。”
形骸道:“还是师尊想的周到,大战之后,死伤惨重,极易产生瘟疫与妖魔。而离落国北边更有阴影境地,没准会蔓延过来。”
他见裴若眉宇间颇为发愁,又问道:“师姐,你为何事烦扰?”
裴若苦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风浪要来了,你明明首当其冲,倒还挺逍遥自在的。”
形骸叹道:“我胸襟包容天下,囊括四海,如我这般豁达之人,世上又有几何?”
息世镜喝道:“少吹牛,还不去办正事?”
形骸暗暗抱怨此人有眼不识泰山,他道:“我去离落国西南边境布阵,正好回青虹派一趟。”
裴若握了握形骸手掌,道:“师弟,放心,无论局面如何,咱们道术士总要团结一致。”
形骸见息世镜、孟沮等人都点了点头,心中安定,想道:“真是患难见真情,咱们孟家风雨飘摇,孟沮师兄倒也罢了,其余同门竟都坚定不移。”
他与白雪儿骑行下山,忽听白雪儿叹道:“你与裴若师伯感情好得很哪。”
形骸盯着她瞧,道:“小丫头,你又有何话要说?”
白雪儿抬起头,幽幽说道:“你有了师娘做大,又有了我做小,居然还嫌不够?唉,你们男人,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形骸怒道:“什么做大做小?你何时是小的了?”
白雪儿眼睛一亮,道:“莫非我是大的?”
形骸斥道:“你是我徒弟!根本没你什么事!”
白雪儿又长叹一声,无奈摇头,道:“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可惜我满腔柔情,尽数付诸流水,正所谓秋凉风急,佳人寂寞,独守空闺,却又奈何?”
话说一半,脑袋被形骸轻轻一拍,她惨叫一声,道:“你打我?坏男人,你居然打老婆?”
形骸道:“给我醒醒,你可不是我老婆!若再胡说,我用梦魇玄功罚你了。”
白雪儿吓了一跳,摸摸额头,嘟囔道:“想想都不成么?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唉,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越坏越爱,亏本买卖。”
形骸训斥她一顿,收效甚微,但料想她天性爱胡思乱想,随口胡诌,唯有任她如此。
行了数日,回到青虹山上,一见之下,不免心疼:道观中,围墙倒了一大块,青石板道道裂缝,纵横交错,树木东倒西歪,毁了数座屋子。众弟子见他回来,都急忙喊道:“师父!你总算来啦!”
形骸急道:“山上是怎么回事?”
一高大弟子说道:“是一个凶巴巴的蛮子,他说自己是...是什么灵阳仙,身上燃着金光,穿着金甲,手持金剑,听说这儿是你的门派,杀上山来,一出手就打垮了几间房屋。”
另一弟子说道:“是啊,那是咱们住的地方!咱们只得和其他人挤一块儿睡了。”
白雪儿是师姐,与川卉两人同住一间大屋,如今那大屋也已垮塌,她一瞧,气往上冲,喊道:“哪来儿的混账东西?”
形骸道:“此人可是留着络腮胡子?五大三粗,满脸凶相?”
众人齐声说是。
形骸对白雪儿说道:“是楚项。”
白雪儿怒道:“是这老匹夫?”
树上有人说道:“不错,他自报姓名,确实不差。”
形骸一抬头,见是马炽烈,问道:“你将他赶走了?”
马炽烈叹道:“我本打算将他宰了,但念在昔日灵阳仙与咱们月舞者渊源深厚,只将他揍下了山。”
形骸松了口气,道:“多亏有你。”
众孩童七嘴八舌喊道:“是啊,真不晓得马大叔功夫这般高!”“平素看他扫地烧水都马马虎虎,想不到功夫比师父你还高!”“我早就瞧出来了,每个道观的火工道人,还有寺庙的扫地僧人,武功都高得不得了!”“不知马大叔收不收徒?师父不在,咱们可以求他教功夫。”
形骸恼道:“他何尝比我更强?马兄是世外高人,你们不许烦他!更不许另拜师父,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众小徒见他吃醋,都嘻嘻笑道:“是,谨遵师父之命。”
形骸看看破损,瞧瞧毁坏,心想:“又要找人来修,当真流年不利。”按理这破坏该当算在离落国头上,可离落国最近也不景气,形骸不忍替利歌添乱,唯有自己咬牙吃亏了。
马炽烈跳下树来,众小徒当即大献殷勤,拉手的拉手,捶背的捶背,捏腿的捏腿,端茶的端茶,摇扇子的摇扇子,央求马炽烈传个一招半式,马炽烈连打呵欠,模样懒散,偶尔比划一、两招,立即引得众孩童欢声雷动。
形骸见状大感沮丧:“朝廷之上,江湖之中,都是些见风使舵,摇摆不定之人,连小娃娃都难以免俗。唉,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这些小子哪有我昔日铁骨铮铮的风范?”
他道:“马兄,那楚项朝哪儿去了?”
马炽烈答道:“这小子狂得狠,他说自己先灭大唐派,再毁青虹派,最后挑了地仙派,如此东青山脉间三大派皆被他一人所败,他猛犸帝国必将威震天下。”
形骸笑道:“猛犸国已被打得找不着北,败亡在即,这小子还有心思玩这些把戏?”
马炽烈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道:“我纵然胜他,但也极险,到了最后,我想手下留情,险些被他所伤。你若遇上这小子,须得毫不松懈,全力猛攻。”
形骸见过这楚项身手,他气力确实极大,剑法拳脚尽皆高超,但敌不过沉折,自然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为何短短月余一过,竟能将马炽烈逼迫得甚是狼狈?
徒弟们说此人身穿金甲,手持金剑,莫非这金甲金剑是了不起的神器?
他蓦然醒悟,道:“他说自己挑了大唐派,还有攻打地仙派?”
马炽烈点头道:“不错。”
形骸心想:“风圣凤颜堂传来军情,说楚项他们率领两千兵马,前往西南,是了!大唐派中有兵器库,地仙派中有秘药谷,他们想抢兵器与秘药!楚项先去了大唐派,想必已然得逞,那他们之后定是去地仙派。”
他道:“马兄,你在此帮我守着,这些娃娃全赖你照看了。我需去地仙派看一看。”
马炽烈对众小徒也颇有照顾之意,点头道:“此山也算是老子的地盘,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来送死。”
形骸道:“怎地是你的地盘?分明是我的地盘。”
马炽烈笑道:“要不咱俩二一添作五,掌门轮流做,你看如何?”众弟子喊道:“好啊,好啊!让咱们也学学马大叔的功夫!”
形骸道:“可以,你出一万两翡翠,我就卖你一半产业。”
马炽烈愕然道:“老子一穷二白,怎拿的出翡翠?”
形骸哈哈笑道:“拿不出钱,你怎地不去抢?这些弟子嗷嗷待哺,你想让他们饿死么?”众弟子闻言,又纷纷道:“马大叔,你武功这般高?怎地是个穷光蛋?”“是啊,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跟从你啦!”
马炽烈与形骸本是互相打趣,见众孩童是墙头随风草,摇摆看心情,不由一齐摇头叹息。
白雪儿道:“师父,我还要随你去地仙派!”
形骸本待不允,但见白雪儿眸含笑意,面泛红晕,若自己不答应,她定会大放厥词,口出惊人,若老公老婆一通乱叫,众弟子听了又成何体统?念及于此,他道:“好,那就走吧!为师正要带你多经受历练。”
四十八 欠了阎王钱
一行人在林间草地上歇息,上空阳光明媚,甚是炎热,众人多穿甲胄,除了几位功力高深者,其余人皆汗流不止。
有一青春貌美的女尼捧着一碗,走过草地,对一极俊美的华服公子说道:“陛下,这是我亲手酿的冰镇莲子汤,请陛下品尝。”
利歌望向随行众人,见大伙儿都在大口喝水,摇头道:“多谢利沁师太,我不渴,你自己喝吧。”
利沁神色失望,但不敢违逆国主之意,躬身退下。
宝鹿道:“利哥哥,利沁姐姐她是一片好心,你让她好难过啊。而且此事本来与她无关,但她特意要跟咱们上路呢。我瞧她是爱上你啦。”
利歌笑道:“你最后一句话,当真荒谬绝伦,师太是国中圣尼,有她随行,才显得格外郑重。而师父常说,身居高位者,忍常人不能忍,我正在练耐渴的功夫,不可半途而废。”
拜桃琴嗔道:“胡说,我才瞧见你喝水呢。”
利歌道:“喝水并无不可,但要少喝,更不能喝其余解渴的冰饮,否则会有走火入魔之虞。”
众人都笑了起来,见他以国主之尊,尚能忍受艰苦,无不佩服。
利歌却想:“到了地仙派后,但愿能一切顺利。”
自从龙国兵团加入战争后,局面立时逆转,猛犸帝国与树海国屡战屡败,所有附庸国全数获救,国内百姓听到消息,皆歌颂龙国兵威,盛赞女皇与利歌神勇。
但利歌根本没出力气,哪有什么功劳?而局面也远远称不上多好。
藏家军团占领附庸国后,问附庸国国主索取高额贡金,征收百姓粮草,比之猛犸国的行径更像强盗。而对离落国而言,藏家也毫不客气。他们的兵饷、口粮、兵刃、战马、运输,皆由离落国一力承担,伤兵的补偿也算到离落国头上。在王都之外,村落城镇皆受侵扰,财物上缴,粮食贡献,惨遭洗劫。
更何况藏家接连获胜之后,又透露出收取补偿金之意,对于离落国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利歌身边大臣都叫苦连天,国库已捉襟见肘,这补偿金未必能付得上了。
若在以往,利歌可以求形骸师父通融,延期赔付,但现在这位使节也身不由己。藏家的统帅将军们皆态度坚决,他们看似客客气气,摆出拯救之姿,一旦谈及军资,他们半步也不退让。
利歌仿佛觉得猛犸国的刀枪缩了回去,而藏家的绳索却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还不上钱,利歌必须去借。所有附庸邻国皆已被洗劫过两次,境况比离落国还惨,他们是指望不上了。难不成还要问树海国去要么?这念头让利歌哭笑不得。
藏家多半会直接攻入树海国,树海国人都住在巨树上,地形有利,可藏家手段狠烈,定会找法子毁去树海国的树。树海国唯有投降。到了那时,也许离落国也能得到补偿?
不,藏家贪得无厌,他们会将树海国压榨一空,转过头来,再声称自己做了亏本买卖,问离落国多要一份赔款。离落国将一无所得。
他们的军团太过庞大,兵多将广,开支数目惊人,他们比世上最昂贵的佣兵团开价更高许多。不过举世也无一佣兵团能是藏家对手。利歌唯有低头,不然藏家会变本加厉,公然开抢,虽然他们已然这般做了。
问谁借钱?唯有周围富可敌国的江湖门派。地仙派在雪仙山一带雄踞多年,周边城镇与江湖好汉皆托庇于地仙派。而地仙派所造灵丹妙药更是广受青睐,财源滚滚。
地仙派掌门人拜墨向是利歌父亲的义弟,也是他妻子拜桃琴的祖父,若拜墨向肯出手相助,当能打发藏家军团,离落国也能渡过难关。
就怕藏家这些蝗虫般的大军连地仙派都不放过。
拜桃琴见利歌低头沉思,柔声道:“夫君,放心,我知道爷爷肯定有钱,实在不行,咱们慢慢还,总能还得清。”
利歌黯然道:“我...或许不该向龙国求助。”
拜桃琴道:“若龙国不来,咱们会被冰蛮树蛮杀的一个不剩。若能用钱拯救千万百姓性命,何乐而不为?”
利歌道:“其实我们在西北方仍有战团,若那战团前来参战,或许能逼得猛犸国讲和。”
拜桃琴叹道:“你说的是驻守边疆,防备阴影境地的那支兵马?他们可不听调遣,也绝不会离开城墙处。”
利歌又道:“墨向爷爷已帮了我许多,他派来许多龙火贵族相助,但...但已有不少牺牲,他定会怪罪我,我也没有脸再去见他。”
拜桃琴嘻嘻一笑,在他脸颊上一吻,道:“你是国君啦,身为国君,皮要最厚最牢,无论多么理亏,都要岿然不动,抬头做人。再说了,若爷爷对你板面孔,我总帮你说话。他最疼我,一见我撒娇,什么气都消了。”
利歌抱紧拜桃琴,道:“桃琴儿,多谢你,我只盼这噩梦早些过去.....”
蓦然间,林中嗖嗖声响,有箭矢朝利歌射来。利歌横过剑鞘,剑意散发,将箭矢打落在地。与此同时,身边将士哇哇惨叫,纷纷身亡。
利歌一跃而起,喊道:“躲到树后!金枪营随我冲!”
众人领命,金枪营十二人瞬间并肩而立,举起方盾,快步疾行。利歌、宝鹿冲在最前头。
不多时,杀到敌人藏身处,见敌人皆躲在树上。利歌施展轻功,跃上枝头,看清敌人正是树海国人打扮,不禁一惊:“为何树海国人会到我离落国西南边境?”
那人大骂一声,射出最后一枚箭矢,被利歌剑鞘击落,随后,他拔出弯刀,斩向利歌,利歌一剑砍掉他的脑袋。紧接着,利歌双眼转动,看清这树上藏了十人,于是足尖一点,腾空而起。
敌人向他射击,利歌在空中借力挪转,挥剑劈杀,敌人全数掉下树木,鲜血洒下,宛如阵雨。利歌惊觉自己已习惯了杀戮,动起手来全无半分犹豫,心中也几乎麻木,毫无波动。
宝鹿在树木间一跳一跳,她施展元灵之法,皮肤厚实如铁,弓箭手伤不了她,反被她连连踢死。地面的金枪营也挥动火杖,发出燧冰弹,树上敌人着火,惨叫着摔下树枝,少时,敌人全灭,一共有三十多人。
有一敌人尚有一口气在,利歌指着他道:“说!你们为何来此?”
那人狰狞一笑,用离落国语骂道:“鱼蛮子,杂种!”
利歌摇头暗叹,一剑结果了他。他早已不再思索此战最初谁对谁错,但每次杀树海国人,心里却愈发沉重。
他深知树海国渴望和平,与人为善,他也知道离落国人大多是一群野蛮凶残的混蛋。
但利歌偏偏是这群混蛋的国王。
他想了想,道:“他们是树海国的先锋,咱们得赶快去地仙派!”
拜桃琴惊呼道:“不错!”
就在此刻,圣尼利沁指着一处,急道:“那儿还有一人!”
众人朝那边望去,果然见到有一人坐在树下,此人是个五十岁的老者,头发胡须灰白,穿一身生锈的铁甲,手中拿一瓶酒,仍一口一口喝下肚子。
这老者个子不高,已然醉得一塌糊涂,他打了个饱嗝,朝利歌等人看来,拍手笑道:“杀得好,杀得好利落干脆!”
利歌问道:“阁下是树海国的人?”
老者大着舌头,道:“你管我是哪...哪一国的。”
利歌听他说的是龙国语,口音甚是纯正,道:“既然并非树海国人,还请让路。”
老者摆了摆手,仰起脑袋,张大嘴,将酒瓶中酒水全倒入腹中,他擦一擦嘴边,慢吞吞爬了起来,道:“老子.....是佣兵,树海国请的....佣兵....你们.....来杀老子。”
众人心想:“树海国怎地请这等醉醺醺的佣兵?他们也不是傻子。而这老头见雇主惨死,却又不动手,只顾闷头喝酒?他这般怎能拿得到佣金?”
老者蓦然怒吼道:“还不动手?”迈开迟钝脚步,双目醉酒充血,双臂笨拙的挥舞,朝利歌等人冲来。
利歌见这老者装腔作势,实则并无杀心,反而眼中有求死之情,道:“我等有要事在身,得罪莫怪!”一边说话,一边闪到老者身后,一掌切在老者天灵盖上。老者哀嚎一声,匍匐在地,砰地撞碎了一块石头。
利歌本不想杀他,但见他额头撞中尖锐硬物,多半不活,心头一震,忙道:“老先生,当真对不住!来人,取伤药来给他治伤!”
众人又皆想:“国主什么都好,就是这婆婆妈妈未免多余。这老头就算再无能,也是咱们的敌人。”
谁知老者翻过身,一把抓住利歌,将他扔了出去,利歌摔在树上,咔嚓声中,那大树竟被撞断,利歌“哇”地一声,口吐鲜血。如此一来,众人大惊。
老者看利歌模样,皱一皱眉,大声道:“你们不杀老子,老子把你们统统杀光!”
金枪营一勇士举起火杖金枪,金光一闪,正中老者胸铠,那胸铠脆弱破旧,霎时破开一洞,金枪穿透铠甲,正中老者胸口。
利歌心头一震,知道这老者必死,却也无法可想。
岂料那勇士惊呼道:“我....我这金枪....刺不进去!”
老者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众人明明白白瞧见火杖金枪刺在他肌肤上,但那火焰聚成的长枪却被抵挡在外,难以前进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