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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五 养女当如此

    罗池凝视岳山昏,眼神警惕,仿佛头一天识得此人。她道:“桑不乐说的都是真的?”

    岳山昏淡然笑道:“我倒不知这小子在我身边有眼线,小子,你如何能知道此事?”

    罗池喊道:“你....为何非如此不可?”

    岳山昏道:“哼,我自有我的道理。我收留你十余年,就因为这小子一句话,你便要反我?你可知我在你身上耗费多少心血,寄了多大希望?”

    罗池怒道:“我....我不会反你,但我已决定和桑不乐一齐走!彻底离开长哀帮!”

    岳山昏许久不语,但终于答道:“在生前,我本是龙国岳家的高手,官拜镇北元帅。但我活了三百余年,生下三十来个子嗣,却从无儿女能够觉醒。对我而言,这当真是奇耻大辱,老天爷待我....哼...刻薄至极。”

    罗池也哼了一声,道:“那不过是你生前之事。”

    岳山昏叹道:“我三百岁那年,找一小妾,生下了个女儿。那丫头天生瞧着便聪明过人,透出一股子伶俐劲儿,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便盼着她能龙火觉醒,继承我家业功夫,待她便有些严厉。”

    利歌冷然问道:“只是‘有些严厉’?我看帮主所言太轻。”

    岳山昏目光如刀,答道:“琴棋书画、四书五经、阴阳五行、风水命理,我都逼她学,非但要学得会,更需样样精通。她若偷懒,若装傻,便得挨我的揍,直打得她长记性,记到骨头里,再不敢忘了为止。”

    说到此处,他忽然咬牙狞笑,眸中含泪,骂道:“然则那贼老天似故意捉弄老子,我那女儿直到十四岁时仍无觉醒迹象。我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心里越来越急,身边的下属、上司、亲友、家人,瞧我的神色都透着鄙夷嘲弄。终有一天,我那女儿习练一门拳法,却练岔了气,一条胳膊麻了。我....我喝了些酒,见到她如此不成器,多年来的委屈一下子...再不受控,我....我亲手杀了她...”

    罗池花容失色,厉声道:“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其余帮众皆叹了口气,不过阴间乃法外之地,比妖界好不了多少,讲究弱肉强食,以暴制暴,强者为尊,正邪不分。这岳山昏哪怕再作恶多端,只要他身负神功,便极少有人会多管闲事,制裁于他。

    岳山昏道:“此事怨不得我,而是上苍害死了她。咱们龙火贵族的血脉本就该容易觉醒,岂有如我这般倒霉的?老子....杀了瑾儿之后,自己也吐血而亡。到了阴间,老子生前办不成的事,便非要在此实现。那些个女娃娃若熬不过去,她们的命案,也都该算在老天爷头上。”

    利歌心想:“他化为亡魂之后,神智已不可理喻,只反复犯下生前最重的罪过,毫无悔改之情,好像他一次次造孽,逃脱惩罚,便能让那罪过变得正当合理了?”

    说到此处,岳山昏看着罗池,笑道:“小母豹,然而最终老天爷还是向我认输,被我打动,令我得到了你。自从你觉醒之后,我见着了天地间的奇迹,便再不曾....再不曾做那勾当了。这些年来,我对你何等看重,你不是不知,便是对待亲生女儿,只怕也不过如此。”

    利歌挡在罗池身前,道:“你对待亲生女儿的事迹,也能拿来对照比较了?做你的亲生女儿,下场可委实不妙。”

    岳山昏取出双天金龙,满脸凶狠之意,他大声道:“小杂种,老子一时不慎,引狼入室,如今正要清理门户!小的们,给我将他拿下了!”

    其余长哀帮众稍有迟疑,答道:“是!”威顾指着利歌说道:“小子,不想死的话,便乖乖束手就擒!帮主宽宏大量,念在你犯错不深,说不定还饶你一命。”

    岳山昏不置可否,又对罗池道:“小母豹,你帮谁?”

    罗池咬唇道:“我决定和桑不乐远走高飞,咱们就此别过!你若逼迫咱们...”一摆双鞭,心意不言自明。

    岳山昏叫道:“混账丫头!”语气中满是懊恼沮丧、伤心痛惜之情。

    忽然间,林中跃出一个身影,锵地一声,落在近处,缓缓站起身来。岳山昏看清此人面容,登时惊恐不已,喊道:“是你!”

    来者是个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亡魂,穿一身短打衣,布料破烂。他神色空洞,双目无神,脸色白的近乎透明,似是没了魂的躯体一般。他手中长剑弯弯曲曲,犹如波浪,刺入地面。

    木期至离老者最近,道:“帮主,这是何人?”

    岳山昏颤声道:“他....他是匣中剑岛出来的剑客,便是他险些杀了我。”

    老者森然说道:“岳山昏,长哀帮,皆归于湮灭去!”

    木期至心知非其敌手,扭头就跑,老者长剑出招,剑气将木期至斩裂,尸体粉碎。

    岳山昏惨声道:“被此剑所杀之人,无法复生!”拿起双天金龙,龙嘴喷出烈焰,烧向老者。老者避开,长剑一指,一道剑气穿透烈火,喀地一声,岳山昏痛呼,满掌流血,一火铳飞上了天。

    罗池本对岳山昏心怀不满,可见他如此凄惨,心下不忍,道:“大伙儿齐上,与这老鬼拼了!”

    利歌拉住她道:“别多管!你与我走!”

    罗池道:“不,不乐哥哥,你帮我这一回!打赢他之后,咱们就与长哀帮再无关联。”

    利歌心想:“这老剑客并非不乐法衣招来的!他是当真与长哀帮有仇!”略一迟疑,罗池已加入战局。

    岳山昏用另一金龙火铳朝老者喷出磷火,而长哀帮众打出掌风,劈出剑气,如此合力猛攻,当真凌厉卓绝,毫无空隙。但老者手中长剑上下飞舞,左右盘旋,剑气犹如盾牌,甚至宏伟得好似城墙,众高手的狂攻重击对他丝毫无效。

    老者喝道:“长哀帮的,你们留在灞河的贼子,已全数被我宰了,我要你们死个明白!当年你们劫我义女,后将她凌虐致死,我走投无路,前往匣中剑岛,方才得此神剑神功,来此复仇!今夜我叫尔等全数灰飞烟灭!”

    利歌听桑不乐大声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长哀帮,你们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这不乐法衣变得急躁,如一把小刀刺在利歌头脑中,似要撬开骨盖。利歌聚精会神,将其拒之门外。

    陡然间,岳山昏喊道:“罗池,接着!”将双天金龙抛给了她,自己拿出一柄大砍刀,虎步龙行,冲向老者,一刀劈入老者剑气墙中,砰地一声响,他大刀粉碎,但令那剑气中出现一道口子,他抬起铁拳打出,只见鬼血飞洒,真气扩散,老者远远摔出,撞断了几棵大树。

    岳山昏右臂齐腕而断,他点中手臂上天泉、天府两处穴道,止住流血,左掌凝聚气力,蓦然拍出一招“醉后颠倒掌”,此掌威力极大,据传中掌者被打在空中,只觉天翻地覆,不知上下左右,宛如醉亡,因此得名。岳山昏心知长哀帮生死存亡系于一线之间,故而全力以赴,此掌已耗费毕生真气。

    掌力击中老者,哗地炸开,狂风将数十丈方圆内的树木撕成碎片,激得尘土冲高十丈,复又洒落。众人见这一掌神威至斯,无不大喜,高声喝彩道:“帮主好神功!”

    罗池眼尖,见尘土中那老者再度站起,她拾起落地的火铳,双龙合璧,上前数丈,朝老者喷出大火柱。

    利歌正凝神与不乐法衣抗衡,见状一惊,喊道:“回来!”而烟尘之中,老者身影已然不见。利歌当即奔向罗池,但不乐法衣此刻却成了累赘,令他为之分神,速度迟缓了些,追之不及。

    罗池惊觉不妙,一抬头,那老者一剑从天而降,她无法躲开,举起双铳格挡,剑中双铳,敌人内力传至,她双臂折断,口中吐血,同时朝后跌倒。老者已杀红了眼,再一剑追向罗池。

    这时,岳山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老者,两人滚在了一旁,岳山昏厉声喊道:“狗贼!你毁我长哀帮,还想杀我女儿,我要你永不复生!”说话间,一掌打向老者脑袋,但老者长剑一划,将岳山昏从头到脚斩成两半。

    罗池见他为救自己而死,眼前一黑,满心剧痛,不禁喊道:“帮主!”其余长哀帮众也大喊道:“帮主!”

    老者浴血站起,身上仅有轻微烧伤,他哈哈大笑,说道:“罪魁已死,帮凶也休想活!他杀了我女儿,我自然也要杀他女儿!”将岳山昏尸体踢开,走向罗池。长哀帮众鬼倒也义气深重,奋不顾身地冲向老者,但老者长剑横斩,剑气掠空,只一剑便将他们全数拦腰斩断。

    利歌感到桑不乐变得恐慌异常,他喊道:“快,快去救她!”他脑中乱象平息,应当是桑不乐约束法衣,与利歌暂且休战。

    利歌变作红影,出现在罗池与老者之间,老者目露杀意,喝道:“找死!”话音刚落,剑气已临。利歌双掌立时拍出血光,化作炎寒二气,两人真气相拼,老者“咦”了一声,利歌略微一晃,老者急朝后退,逃脱利歌阴阳彼化功侵袭。

    利歌说道:“她也深受岳山昏加害,并非你的仇人。”

    老者冷冷说道:“我曾向此剑立誓,非杀尽长哀帮上下不可,无论老弱病残,绝不放过一个!她是长哀帮的人,便是我的仇家。”

二十六 对镜观孤影

    利歌心知亡者之恨,远胜过胜者,常言道“阴魂不散”,正应此意,此刻多说无用。他掌心破开,以血凝成三尺红剑。

    老者眼神锐利,突然前冲一步,一剑直刺,来速如风。利歌对自己施展八方燃梦,灼热的血液流遍全身,功力随之暴涨,他长剑斜着朝老者劈去,亦攻亦守,乃是平剑的妙招。双剑一碰,利歌的红剑无声无息地折断。但老者被利歌功力所缠,稍一顿,利歌退开,眨眼间又一红剑出现在手中。

    老者知利歌功力更胜自己,但他的兵刃乃阴间瑰宝,利歌无法匹敌。他再一剑刺来,利歌施展大阴阳彼化,霎时冰火遮天,老者浑然不惧,剑刃如波浪般拂动,将冰火真气尽数破解,再向利歌劈出剑气。利歌闪身避开,拉开两人间距,避其锋芒。

    老者道:“长哀帮之中,竟有你这等人物!”

    利歌震惊于那宝剑之利,问道:“你在匣中剑岛究竟经历了什么?此剑如何得来?”

    老者道:“我曾发誓,不将岛中经历公布于外。此节不足道,你命不久矣,何必多问?”说罢再连连出剑,攻势凶猛无绝,剑风凌厉无俦。利歌躲在远处,与他游斗,他的寒冰掌风,灼热血雾,在老者攻守兼备的招式之前全然无效。罗池见利歌处境惊险,仿佛时时刻刻会中剑身亡,一颗心七上八下,紧张万分。

    顷刻间,百招已过,老者身影一动,剑风绕体,欺近利歌,同时分上中下三路刺出剑气,这一招“魂断青门”委实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利歌身子化作血雾,飘向天上,但老者追上了他,“哗”地一声,利歌中招,鲜血喷溅向四方。老者知利歌血液有异,挥剑护住体魄,不让那血沾体半点。

    罗池惊呼道:“桑不乐!”

    老者道:“纳命来吧!”更不多话,一剑斩往利歌头颅,但突然间,利歌变作一道鲜血巨浪,朝老者席卷而去。老者见状,脸色凝重,不敢怠慢,足尖一点,刹那间退后数丈,双手高举宝剑,也发出一道排山倒海的剑气。

    剑气正中浪头,登时溃散。老者不料利歌功力如此深厚,大惊失色,正欲变招时,巨浪已将他淹没,转瞬之间,千万血掌打向了他,此招是血佛经第九层绝艺“绝阴阳自化”,老者眼花缭乱,门户失守,全不知该如何抵挡,弹指间,脑袋、胸前、后背悉数中招,他“哇”地惨叫起来,口中鲜血狂喷,血肉模糊,身子摇摇晃晃,终于摔倒。

    那血浪消失,利歌自血浪中走来。老者抬头看着利歌,心中勇气荡然无存,充满惧意。

    利歌神色憔悴,缓缓说道:“我不杀你,你逃吧,只需发誓,从此以后再不找我与这位姑娘麻烦。”

    老者受惧意支配,情不自禁地说道:“是,是,我对天发誓...”

    话未说完,罗池已扑向老者,她折断的双臂已好了大半,手持双天金龙火铳,喊道:“我为长哀帮复仇!”向老者喷出火柱,老者顿时浑身烈焰腾飞。他中了利歌绝学,本已受了致命伤,真气衰弱,如何护体?少时,老者被烧成焦炭,风一吹,尘埃飞向各处。他那岛中神剑也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罗池抛了火铳,抱住利歌,放声痛哭,哭声既悲且喜,悲的是她在阴间的亲友一夜之间全数死绝,喜的是她手刃仇敌,替他们报了仇,瞧这老者惨状,应当无法活转。

    利歌叹了口气,心道:“但愿这仇恨就此断绝。”

    忽然,他脑中嗡嗡震动,只听桑不乐无数的声音放声狂笑,利歌“啊”地惊呼,跪在了地上。罗池莫名间害怕异常,道:“桑不乐,你怎么啦?”将利歌搂在怀里,不停抚摸、亲吻他那布罩。

    桑不乐对利歌笑道:“终于,终于,我将如愿以偿。你将成为我的,她也将成为我的。”

    利歌心道:“休想!”

    桑不乐加紧攻势,同时劝诱道:“你何必抗拒呢?与我们融为一体,岂不远胜过你孤独一人?你学识本就高明,咱们可以推选你为首领。你是尖牙鬼,吃人喝血,又何惧成为吞吃亡魂的醒魔灵?”

    利歌低声冷笑,紧咬银牙。罗池不停问道:“桑不乐,你别吓我!”想要掀开利歌布罩,但只感到那布罩紧贴着利歌肌肤,根本掀之不动。

    桑不乐道:“你与我,就像镜子内外的人,本就命中注定该合二为一的。我了解你,你了解我,仔细想想,是不是如此?你身负尖牙鬼的诅咒,我是疯魔灵中的醒者,你家破人亡,远离故土,我也是孤魂野鬼,浪迹阴间。你被那李耳所害,我遭受髓行荼毒。你之所以孑然远行,是为了拯救妻子和孩儿;我之所以不断夺舍,也是为了将罗池救出苦海。你我联手,世间何事不成?”

    利歌答道:“根本是牵强附会,难以自圆。不乐法衣,你其中有众多疯魔的魂魄,桑绝只是其中之一,你利用他强烈怨念,意图以之害我,但如果得逞,我与桑绝都只不过是你亡魂海洋中的小水滴罢了。你想要吞噬,而非共存。”

    桑不乐道:“休得胡言!你愚昧盲目,岂知大道?”那众多声音中出现了猜忌,仿佛平静的海洋中蓦然巨浪滔天。

    利歌又道:“我的魂魄见识过那血魔化身的猎犬,见识过贪婪无比的妖屠子,见识过迷宫亡神浩瀚无边的残魄,在他们面前,你又算得了什么?你以为我看不穿这不乐法衣的把戏?起初,我确实被你骗过,但其后我另有了想法,我放任你触碰我的魂魄,了解我的记忆,但你却不知我也在观察着你,钻研着你。你习惯了吞噬,只怕想不到自己也成了猎物。”

    桑不乐开始愤怒,开始急躁,开始颤抖,开始动摇,他道:“你虚张声势,岂能吓得了我?”

    利歌道:“遭吞噬的不是我,而是你。”在脑海中,利歌的灵魂变了形状,他一会儿是英俊俏丽的王子,一会儿是多眼尖牙的狼犬,一会儿是肥胖丑陋的妖魔,一会儿又是杂乱无章的迷宫。桑不乐的众魂惊骇万状,想要逃走,但发觉已陷入了囚魂的迷宫之中。

    寂静无声中,利歌的声音响起,他道:“桑绝,我会饶你一条命,容你继续存活在不乐法衣之中,但你需立刻脱离这群恶灵,如若不然,你将彻底消亡,再无法见到罗池。”

    众多灵体中,有一最闪亮的灵体急急飞出,那灵体抖得厉害,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乐法衣中其余灵体恐惧地喊道:“不可上当!”

    利歌说道:“我会将这法衣交给另一亡者,你可夺舍那人,从此与罗池天长地久,永不分离。这两条路,你可任择其一,切记,切记,我不会再另有慈悲。”

    桑绝再无犹豫,径直投奔利歌而来。他一走,其余灵体顿成了一盘散沙,那整齐划一的声音也变得杂乱无序,嘈杂吵闹,哭喊声震耳欲聋。桑绝回头一瞧,心头大震:“他们全依靠我维持秩序?我一走,他们仓促之间,群龙无首,就此陷入大乱了?”

    他意识到自己中了利歌的计,但想要反悔,已然太迟。他眼睁睁见迷宫将众灵分割围困,猎犬与恶魔张开大嘴,将众灵吞入腹中。那俊俏的王子站在桑绝身边,平淡地望着这一幕。

    桑绝毛骨悚然,手足无措,想要离这王子远一些,可又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

    利歌说道:“我确实用了离间之计,毕竟你们聚在一块儿,也不易对付。但关于饶你之事,我并未说谎。”

    桑绝战战兢兢地问道:“你....确会饶了我?”

    利歌道:“当然,你很幸运。不乐法衣利用你凝聚众灵,逃脱疯魔院,而在我面前,你又选对了答案,送我一份大礼,赢得了我的宽恕。”

    桑绝奇道:“大礼?”

    利歌思索许久,道:“血佛经实则另有根源,那根源历经坎坷,最终一分为多,如断翼鹤诀般被亡神学会,记载于遗愿迷宫和疯魔院中,其中之一,是‘惧意血佛经’,而另一份则是‘恨意疯魔经’。在疯魔院中,穿不乐法衣者学会了这恨意疯魔经,这才制造出疯魔灵来。”

    桑绝愈发后怕:“原来我们想着吞吃他的魂魄,他却也一直想吞吃我们。”他问道:“如今....你已将血佛经与疯魔经学全了?”

    利歌道:“哪有如此简单?两者分隔已久,其中玄关无数,想要融会贯通,非我眼下所能。”

    桑绝仍想问话,但那王子、那妖魔、那猎犬、那迷宫一下子全都失踪了。他独自留在黑暗中,恐惧令他瑟瑟发抖,再不敢窥视利歌的灵魂,不敢凝视那无尽的深渊。

    罗池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停止,她吓了一跳,哭喊道:“桑不乐!桑不乐!”

    利歌咳嗽了几声,长呼一口气,握住她的手,道:“我没事。”

    罗池欣喜若狂,捧着利歌脸颊,用力亲吻了几口,那布罩薄若无物,就像真是双唇紧贴一般。

    利歌柔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本名不叫桑不乐,而叫桑绝。”

    罗池笑道:“我不管你叫什么,也不管你面具下是怎样的人,总而言之,我缠上你啦,再也不会与你分开。”

    利歌道:“姑娘所言,何尝不是桑绝所愿?”

二十七 夫妻好恩爱

    只听不乐法衣中,桑绝颤声说道:“你....答应过要让我与罗池....长相厮守。”

    利歌心想:“她与我人鬼殊途,并不属于我,但眼下并无合适人选能令你夺舍。我总要找一罪大恶极的亡魂才行。”

    桑绝大着胆子,说道:“其实也不必罪大恶极。”

    利歌漠然道:“你若再有恶念,我立时将你毁了。”

    桑绝大惊,忙改口道:“最好找一英俊些的亡魂,我以往也是俊美少年,可别让罗池她失落。”

    利歌哑然失笑,心想:“你这人倒也挑剔,好,那就找罪大恶极,英俊潇洒的亡者。”

    此刻罗池问道:“桑哥哥,你笑什么?”原来利歌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利歌说道:“我想到你平安无事,心里高兴。”

    罗池也满面笑容,叹道:“其实帮主他们死了,我本该难过,可....可与你在一块儿,我心里很是欢喜,时时刻刻都心满意足。”

    利歌道:“高兴些吧,做鬼之后没了烦恼,若再不开怀,岂不是庸人自扰?”

    罗池嗔道:“谁说做鬼没烦恼了?我便一直猜你这头罩之下是怎样的男子,不得其解,想得我头发都白了。”

    利歌摸了摸她漆黑发亮的秀发,道:“等我找到法儿,揭开此物,定让你一饱眼福。”

    罗池格格娇笑几声,道:“真不害臊,说的你定是个美男子一般。”

    利歌道:“我尽力....不让姑娘失望。”

    罗池竖起一根手指,道:“对了,你还没答复我呢。”

    利歌问道:“答复什么?”

    罗池道:“我生前记得有个小哥哥,那个人....”

    利歌道:“你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对不对?”

    罗池歉然道:“是啊,我死后受了更大的罪,他的音容笑貌,在我心里很是模糊。”

    利歌觉得桑绝反而松了口气,他道:“你猜的不错,那人就是我。”于是将桑绝为救她而死,来到阴间,又想要找她,被妖女所骗,落入恐怖寺院中,最终艰苦逃脱之事细细说来。

    罗池心驰神摇,满腔感激,脸颊贴在利歌脸上,泣道:“桑哥哥!天可怜见,我们还是在阴间....重聚了,古今千亿亡者,有几个能如咱们这般幸福?”

    利歌感到桑绝在不乐法衣中甚是羡慕,但却也毫无办法,只盼着罗池喜悦。利歌心想:“我总不见得伤她的心,没法子,暂且陪她,直至桑绝夺舍成功为止。”可又急着与辛瑞碰面,饶是他满腹智计,却绝不敢让这两位姑娘相遇。

    罗池突然想起一事,跑开片刻,复又返回,手中握着一根玉簪,她道:“帮主的遗物在此。”

    利歌道:“为何岳山昏这五大三粗的汉子,遗物是一玉簪?”

    罗池叹道:“以往大伙儿也都不知道,现在想来,应当是他女儿留下来的。”

    利歌心想:“岳山昏亲手杀了自己女儿,又害死无数亡魂,死于那位岛中剑客手中,可谓罪有应得。但他对罗池的一番亲情,却又并非虚假。”

    罗池黯然道:“桑哥哥,你说帮主是不是真活不过来了?”

    利歌道:“岳山昏亲口所说,应当不假。那岛中剑客志在报仇,也是把握十足而来。”

    罗池道:“我把这遗物带在身边,万一他活转了呢?”又看利歌一眼,道:“桑哥哥,若当真如此,你不许与帮主打架,他不是你对手。”

    利歌道:“罢了,我也不配做什么刚正不阿、除暴安良的大侠。”

    罗池又沉思良久,道:“如果他真死了,我要继承帮主遗志,重振长哀帮。”

    利歌道:“好,我桑绝定会帮你。”

    罗池喜道:“我本担心自个儿不成,有你撑腰,那是万事不愁啦。”她面向西方,道:“我们去匣中剑岛,好么?”

    利歌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为何...还要去那鬼地方?”

    罗池道:“帮主遗愿:夺得岛中神剑,称霸武林,逐鹿天下。他若中途殒命,我当替他完成这心愿!”

    利歌根本不想去什么匣中剑岛,劝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只因强出头,去那匣中剑岛存活之人千中选一,你我好不容易团圆,为何你要如此执着?”

    罗池摇头道:“我原以为匣中剑岛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但见了这岛中剑客的神功,才知确实非同凡俗。桑哥哥,我已下定决心了,即使只有我一人,我也非去不可。”

    利歌道:“这岛中剑客也未必当世无敌,你要练成神功,未必定要走此捷径。”

    罗池笑道:“是啊,你就比那老者更强,有你在我身边,我谁也不怕。桑哥哥,我求求你啦,你陪我同去吧?”也是她生性淳朴,而今遇上阳世暗恋之人,而这位恋人又是神功卓绝、妙法高深的英雄豪杰,她虽非柔弱无力的女子,可此生坚强惯了,头一次有了可以倾心依靠的情郎,自然而然便想倚仗于他,托庇于他。不论阳间阴间,世上女子尽皆有此天性,并非是她别有用心,自私自利。

    利歌心想:“干脆用血佛经将她吓住,断绝了她这荒谬的念头?”

    他转动目光,凝视那老者的断剑,心想:“我纵然胜了这岛中剑客,可其实极为惊险,他被‘绝阴阳彼化’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才一击取胜。如若那一招被他避开,他有了防备,小心谨慎,鹿死谁手,实难断言。”

    听岳山昏说,这老者自身武功平平无奇,只怕尚不及罗池,可单单凭借此刃,立时便能与利歌旗鼓相当。此剑之神奇,几可直追形骸的冥虎剑了。

    他对罗池、桑绝暗怀照顾之意,但这两人本领有限,无法在这强横霸道、凶险残酷的阴间立足。自己又不能时时刻刻将他们带在身边,若自己当真能从匣中剑岛替罗池夺得一柄神剑出来,便能够放心离开。

    最重要的是,利歌自身对匣中剑岛异常好奇,想要一睹其中奥秘。

    想到此处,他道:“那好,去匣中剑岛瞧瞧也无妨。”

    罗池拍手笑道:“好哇,好哥哥,多谢你啦!”

    利歌滴血在地,那血化作一条小蛇,他催促那小蛇去找辛瑞,告知她自己平安无事,要她莫要担心,千万保重。辛瑞聪明机警,习练骨魔大法有成,加上形骸所赠的玉人阵,再有澎鱼龙相助,对付任何危险,至少都能自保。

    罗池见他对小蛇说话,秀眉一皱,问道:“你这是给谁送信?”

    利歌答道:“是一位熟人朋友。”

    罗池略一停顿,问道:“是男是女?”

    利歌不愿说谎,道:“是女子。”

    罗池登时红了眼眶,道:“是....女子?是年轻女子么?她是你什么人?”声音万分苦涩,令人心碎。

    利歌忙对天发誓:“那女子叫做辛瑞,与我桑绝毫无瓜葛,桑绝也绝不把她放在心上,若桑绝对罗池有半点二心,立刻让罗池刺穿桑绝身子,挖出桑绝的鬼心鬼脑,一天杀一遍,直至桑绝活不过来为止。”在他誓言中,应验誓言的乃是桑绝,与他利歌自然无半分关系。而且桑绝与辛瑞并不相识,故而也害不到桑绝头上。

    罗池生前是寺庙侍女,死后则是帮派杀手,从未与男子真正相恋过,如何省得热恋中的种种机关诀窍、胡话假话?此时听利歌发誓,登时释然,反而满心歉疚,纵体入怀,道:“桑哥哥,你不许这般诅咒自己,我宁愿自杀千遍,也不愿伤你半分。”

    利歌暗叹:“她与辛瑞一般单纯,我欺骗这纯情姑娘,实是天理难容。”

    不过他已被命运害得够呛,对上苍毫无敬意。

    他道:“咱们即刻上路,你知道该如何去那岛屿?”

    罗池道:“帮主对咱们说过,我记得很清楚。”

    利歌道:“你若不累,咱们立刻动身。”

    罗池有情郎在身边,当真如身在天堂,遍体充满使不完的劲儿,笑道:“那再好没有!”

    两人找回长哀帮的骏马,各自骑上,并肩而行。利歌心想:“这毕竟是桑绝的恋人,我不可越俎代庖。”于是命桑绝应付罗池。桑绝让说什么,他便说什么,自己懒得思考。桑绝一面对罗池,立时变得羞涩忸怩,结结巴巴,正如多年前那寺庙中遮遮掩掩的少年,非但远不及利歌的挥洒自如,连那阴险狂热的桑不乐也远比不上。

    但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罗池看来,这前后不一正是他真心喜爱自己的明证。于是她采取主动,变着法儿找桑绝谈话,女孩儿家天生便有撒娇搞怪、轻嗔薄怒的本事,尤其在热恋之际,更是随心所欲,妙招迭出。过了半天,桑绝如沐春风,便渐渐放开了手脚,不再胆怯,与她有说有笑,。

    利歌心想:“这才像个阴狠狡诈的醒魔灵,又何必怕什么小丫头?”

    赶了一天的路,岳山昏并未在遗物边复生,罗池哀声叹气,将玉簪插回发髻,道:“帮主终究是湮灭了。”

    桑绝道:“我原本恨他入骨,但现在想想,只要你不恨他,我也不恨。他待你有如女儿,也就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罗池心中一甜,感到他话语中刻骨铭心的深情,顷刻间情难自已,握住了他的手,道:“你若不原谅他,我也....不原谅,我是你妻子,该是我听从你的话才对。”

    桑绝的魂魄声音哽咽,泣不成声,这情状利歌可学不来,遂微微一叹,蒙混过关。

二十八 八剑下仙山

    这一日,终至岸边,只见黑水连天,茫茫无穷,岸上山石嶙峋,险恶尖锐,当真是刀一般的山崖,死之后的大海。

    海边竟有一客栈,依山而建,西临潮水,上下三层,从外头朝里瞧,极为寂静可怖,仿佛门里门外都曾死过人。

    罗池道:“听说这剑侠行客栈专门载客至岛上。”

    利歌道:“时候不早了,他们只怕不肯夜间行船,咱们进去瞧瞧,若有空房就住下。”

    两人在客栈前下马,牵至一旁马厩,见已有不少马儿在围栏中,其中多得是半鬼马,利歌心想:“是来阴间的活人么?”

    随后步入客栈,里头倒比外头看来热闹,数十张桌子坐了两张,一张上坐着十人,另一张坐着两人。所有人皆面色阴暗,看不清容貌。客栈中并无掌柜的影子。

    利歌说道:“掌柜的,咱们住店!”

    从柜台之后飘出个小鬼魂,她穿着比利歌此刻更为奇特,戴一张白脸笑颜面具,穿一身大红袍子,骨瘦如柴,不足四尺高,她尖声道:“客官,住店二十两翡翠。”

    利歌心想:“当真比富甲帮还黑。”

    罗池身边有钱,付了账,小鬼魂笑道:“咱们明早包送至对岸,这钱花得再合算不过。”

    利歌苦笑道:“说的在理。”

    小鬼魂又道:“此地是十大帮派作保的,谁也不许在此闹事,不然便是与十大帮派为敌。”

    只听那两人桌子中一人沉声道:“我乃拜登大帝属下,来此捉人,若遇上逃犯,非出手不可。”

    小鬼魂躬身道:“对大帝,我可不敢得罪,但能不能出去再打?免得毁了我这小店。”

    那人想了想,道:“小鬼魂,你将面罩脱下让我瞧瞧,我便答应你不在此打斗。”

    小鬼魂揭开一半,露出一张清秀粉嫩的小脸,是个不足八岁的小姑娘。那人哈哈大笑,道:“佳人一面,心酥骨软,好,好,好,我保证老老实实的。”

    利歌不料秽留也在这儿,他身边那个巨汉定是狱万了。

    秽留站起身,手指一点,一道磷火照向利歌、罗池。他皱眉道:“是你们?长哀帮的?”

    利歌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两位法王,咱们又见面了。”

    秽留喃喃道:“要捉的小贼见不着,不相干的偏偏总碰上。小子,我总觉得你讨厌得紧。”

    罗池道:“你少欺负我家相公!”

    秽留当即笑道:“美人一言,如山如天,原来他是你相公,罢了,罢了。”此人性子轻浮,对女子倒甚是和蔼。

    那十人座位上的一人嚷道:“掌柜的,这儿有没有修护身符的灵堂?”

    利歌听那人声音极为耳熟,登时想了起来:“他是潘郎!当初在遗愿迷宫遇上过他。他怎地又来阴间了?”

    小鬼魂飘向他们,举起一绿油油的灯笼,照亮了这一桌人。利歌见是一群身穿锦衣玉袍、腰悬宝剑金刀的活人,但其中有一人极为苍老,用兜帽遮住额头,满脸病态,不停咳嗽。

    小鬼魂道:“这灯笼中灵气浑厚,可补充护身符。”

    潘郎道:“我知道行情价,十两翡翠一充,是也不是?”

    小鬼魂道:“客官被人坑啦,在我这儿只要五两翡翠。”

    潘郎“啊”地一声,付了账,众人各自将护身符放在翡翠灯笼旁。

    除了那病老者之外,这群活人皆颇为年轻,瞧来不过二十岁出头。左侧一白袍少年举杯笑道:“此次我万仙派八大少年剑仙联袂出山,定要震慑群鬼,夺得宝剑,立下名垂千古的大功。”

    众人意气风发,举杯齐声道:“乐哉兄说的正是!”

    利歌心想:“少年剑仙?我当年不也是其中之一么?”多年前,利歌曾在万仙岛上,会斗天下各方少年英雄,思之不禁怀念。眼前这群年轻人,当是近期万仙盟会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了。

    潘郎身边有一俏丽少女,她假意嗔道:“诸位大英雄,我宋秋虽非少年剑仙,但跟着你们来这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可以喝这一杯酒?”

    众少侠皆笑道:“宋姑娘照顾大伙儿,无微不至,大伙儿自当敬你一杯!”于是争相敬酒,潘郎哈哈笑道:“你们可别欺负我的秋儿。”

    ......

    原来这八大少侠前来阴间,是奉万仙盟盟主之托,为了完成一件大事。

    一个月前,潘郎、宋秋受盟主所召,前往万仙盟总部面见盟主,盟主详细问了他当年前往阴间呢喃古宅与遗愿迷宫之事,潘郎自吹自擂了一番,但终究瞒不过去,被盟主将真相逼问出来。

    那盟主说道:“有一件事极其艰险,须得你去办。”说罢请出那病老者,道:“还请护送这位老先生至阴间,找到那‘初光宝剑’,治好他所患重病。”

    潘郎大觉奇怪,问道:“不知这位老先生尊姓大名?是盟主的朋友么?”

    盟主道:“他见做风烟,来历不凡,你得好好尊重他,我得通天教主之命,非得治愈他不可。”

    潘郎不料这风烟老人来头如此之大,愕然道:“连三清上神都治不好他的病?难道不能喂他喝蟠桃酒?”

    盟主叹道:“蟠桃酒也非无病不治,三清也非全知全能。你曾去过阴间,经历九死一生,于彼甚是熟悉,我想来想去,也唯有你能担当此重任了。此去以你为首,帮中英杰,任你挑选,务必完成此任,我在此先行谢过。”

    潘郎被他一番话说得骨头大轻,飘飘欲仙,暗想:“我在万仙中便要出人头地了!”上一回他去阴间,耗费莫大精力,带回众多宝物,可一回到凡世,宝物尽皆销毁,他恼恨之余,心中便留下了这一大遗憾,早就想重返彼处,连本带利地讨回损失。此刻奉命前往,正好一雪前耻。

    他被委以重任,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他被这田神派的乐哉少侠邀请,出席少年剑仙重聚之宴。这些人皆是之前在少侠剑仙比武时脱颖而出者,潘郎当年跻身四强,未能夺魁,一直耿耿于怀。

    乐哉当下于少年剑仙榜上名列第二,擂台之上败于榜首,但他待人接物的本事非同一般,更善于见机行事,随风而上,虽然年纪轻轻,却已在万仙本宗担当要职。他得知潘郎受此重托,得了莫大权力,便假借聚会之名,问潘郎此事详情。

    宴席上,乐哉举杯叹道:“潘师弟,过去比武之时,你一时疏忽,被我侥幸胜了一招,但以真实本领而言,我是拍马也赶不上你的。唉,我对于此事,一直过意不去,只觉得自己欺名盗世,胜之不武,好生惭愧。今日借此良机,我情愿向你认输,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潘郎本对败北之事怀恨在心,但他好大喜功,被乐哉好言好语一番夸赞,顿时对此人大有改观。

    乐哉随后又说出了与潘郎同行之愿,潘郎喝得高兴,满口答应,而众少年人也都冲动冒进,不知天高地远,纷纷请缨相伴,潘郎遂禀明盟主,欲八大少年剑仙联手下山,共襄盛举,盟主并不知阴间究竟是何等险恶,对此并无异言。至于宋秋,她也曾在阴间待过许久,于是一同来了。

    .....

    乐哉又叹道:“我一直居于山间,却不知世上竟藏有这等险恶可恨的地方。众多死者恶灵混迹于此,亵渎天道,违背常法,当真岂有此理!待我回去之后,定要禀明盟主,派兵剿了这厄境魔窟!”他以为阴间看似庞大,但实则不过是一小国领土,却不知阴间实则比凡间、天庭皆更为广阔,足以与妖界比肩。

    其余少侠齐声说道:“正是!”唯独潘郎、宋秋摇头道:“错啦,错啦,阴间大得很,就算马不停蹄地一直走,只怕走上一百年也探不完。”“阴间古怪之事极多,还是莫要随意招惹为妙。”

    乐哉道:“难道就任由这等肮脏歹毒的地方一直留存?便如一大屋角落易脏,若不清理,灰尘飘开,终有一天将弄污其余干净之处。”

    那病怏怏的老者咳嗽几声,道:“若阳世与阴间对立,妖界便可渔翁得利了。”

    乐哉皱眉道:“妖界?妖界在天庭面前,直如奴隶,不,直如牲口一般,不值一提!风烟大叔,你这话未免错的离谱了。”

    忽听“砰”地一声,远处桌上的秽留一拍桌子,将乐哉声音掩过。

    乐哉瞪了秽留一眼,叹道:“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实不想在这臭气熏天、阴暗无边的鬼窟窿里待了....”

    话说一半,又是“砰”地一声,他说话声被秽留盖下。

    乐哉拔出剑来,道:“野鬼,你做什么?”

    秽留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老子在阴间,难得见到几个神裔,本想留着瞧瞧,看看稀奇,听你们胡说八道,倒也有趣,谁知有个小苍蝇,说话越来越难听,可让老子恶心坏了。若不是答应小妹妹不捣乱,老子早将你变作一具尸首。”

    乐哉见秽留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下更怒,道:“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你报上名来!”

    秽留笑道:“小苍蝇,听了你可别吓得屁滚尿流,老子我是.....孟行海!”

    众人听他突然大叫,皆大惊失色,齐声道:“你是那大魔头孟行海?”

    却见秽留跳了起来,手指着客栈门口,那边站着一人,手中一个酒葫芦,腰上另有一酒葫芦,背上青色长剑,容貌清秀,眉宇沧桑,醉眼朦胧,神色惊讶,也望着秽留,张口结舌。

二十九 寸金难英雄

    利歌心想:“此刻不能与师父相认。他来这儿做什么?莫非也是为了匣中剑岛?”

    除了潘郎、宋秋之外,其余少侠剑仙皆掣剑在手,喊道:“孟行海,你居然藏身于此?”“你作恶多端,是时候遭报应了!”“那女魔头孟轻呓呢?快将她交出来!”

    秽留见状,心下一乐,倒也不急于对形骸出手,于是斜坐看戏。

    形骸皱眉道:“你们这群万仙的活人,为何来到这死气亡样的地方?”目光扫过潘郎、宋秋,他二人微微摇头,示意并非故意带人来与他为敌。

    乐哉道:“我等另有要事,却不料遇上你这恶贼,哼哼,正是老天有眼。”说话时脸上带笑,自是想着自己若能杀了这要犯,便能够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名声震动天下。

    但他深知这孟行海绝非易与之辈,心中盘算着:“大伙儿该当一拥而上,我只需找准时机,趁他不备,一剑取他性命就是。到时虽然人人都有功劳,但那首功却非记在我头上不可。”

    店家中的小鬼魂道:“喂,我说了,不许在店里打架!”

    乐哉更不理睬,道:“大伙儿一齐拿他!”说罢一招“彩凤掌”隔空打向形骸,其余少侠也各自施展隔山打牛的绝技。

    形骸手指轻弹,将众人掌力全消了,他道:“没听这小丫头说么?此地不得动武!”

    乐哉见他气定神闲,轻松自如,心下惊怒,道:“莫停手,全都使出全力!”

    小鬼魂取出个铃铛,叮铃铃地摇了摇,忽然间,乐哉衣衫鼓起,哗啦啦声中,袍子被一圈圈黑棉花撑破,他“啊呀”一声,瞬间脸上也满是一团团棉花。形骸见那棉花是乐哉汗毛疯长导致,点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毛发茂盛,倒也在情理之中。”

    乐哉怒道:“小恶鬼,你....”急运龙火功,不料火焰烧上了棉花,顿时自己成了个火人,他哀声惨叫,其余同伴急忙使水行法术,将火熄灭。

    小鬼魂取下面具,众人一见,皆心头大震:只见她左边脸蛋俏丽可人,右边则是一团黑雾,那黑雾中有一颗眼珠,甚是奸邪诡异。她高声说道:“在这客栈里头,谁不守规矩,我便让他被棉花噎死!我八里棉说话算话,绝不轻饶!”

    形骸心想:“她并非寻常鬼魂,而是众多死者聚集成的大恶灵,只怕是这客栈中千百年融合而成。这客栈下方龙脉交错,是阴间的鸿钧逝水。”

    秽留笑了几声,道:“好,小妹子,我看在你的面上,不给你添乱。孟行海,你可知利歌在何处?”

    形骸眉头一竖,道:“你找我徒儿做什么?”

    秽留道:“大帝要我找他,但此人抗命不从,我正要教训他一顿。”

    形骸道:“莫说我不知我徒儿在哪儿,就算知道,你要找他麻烦,我第一个饶你不得。”

    秽留道:“那好!我便连你也一齐整治!你敢不敢与我到外头比划比划?”

    形骸道:“有何不敢?”说罢退出屋外,秽留立时跟进,狱万仍坐着不动。那两人影子一闪,行向远处。

    利歌心想:“以师父使青阳剑时的神功,十个秽留也不用怕。这狱万与秽留素来不睦,想必不会相助。”

    罗池看得津津有味,问道:“桑哥哥,咱们再去看热闹么?”

    利歌摇头道:“他们已经走远了,还是留在此处,太太平平吧。”

    众万仙少侠喊道:“糟了!被孟行海逃了!”“我们追!”“不可轻举妄动,莫忘了咱们此行另有目的!”

    那叫风烟的老者叹道:“你们追去也没用,他功夫太高。”

    众少侠大感不满,纷纷道:“老先生,你可太瞧不起人了!”“是啊,虽然你来头很大,可咱们护送你至今,你怎地对咱们毫不相信?”

    潘郎曾受形骸恩惠,有意打圆场,忙道:“大家听我说,此行由我做主,咱们先保护风烟老先生要紧,不可乱中出错。”众人一想不错,连连点头。宋秋看潘郎一眼,满眼赞许之意。

    潘郎精神一振,又道:“快救乐哉!”众少侠各施神妙剑法,将他体表棉花铲除一空,但粗心大意之际,不免多斩去些,少削了些,乐哉痛的大呼小叫,好端端一个白净少侠,此时身上东一撮黑毛,西一处伤痕,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过了一盏茶功夫,形骸扛着秽留走回,将他往狱万桌上一放,笑道:“客官,新鲜的活人肉,送给你尝尝。”秽留已然昏迷不醒。

    狱万冷冷说道:“倒不忙杀了这小子。”

    形骸道:“我要去匣中剑岛,不想与你们纠缠。”

    狱万道:“你若见到利歌,和他说一声,大帝对他所做之事并不计较,要他早些回城,有重任托付于他。”

    形骸想了想,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狱万道:“对大帝而言,富甲帮如九牛一毛,无关痛痒,岂能与利歌相比?信与不信,全看你蠢是不蠢。你告诉利歌,我等会在荒尘山下的大殿等他。”说罢抓起秽留,大步走出客栈。

    利歌暗忖:“看来拜登当真有大事交给我去办,但管他真伪如何?暂且不用理他。”

    乐哉怒视形骸,但忌惮那小鬼魂八里棉,不敢造次。八里棉对形骸道:“一人二十两翡翠。”

    形骸惨声道:“富甲帮都没你这小丫头奸猾,这不是谋财害命么?”

    八里棉道:“我这店十年不开张,开张要吃十年的!”手长长伸出,直放到形骸脸上,形骸身上不带钱,又不愿用梦魇玄功骗她,道:“我先赊账成不成?我从岛上出来后,多抢几柄宝剑抵债。”

    八里棉发出“嘻嘻”娇笑,道:“客官,你只要能拿出一柄剑来,也不必交给我,从此以后,在我这儿食宿全免,但你多半会死在里头,我又问谁要账去?”

    形骸道:“要不我卖血给你?我这人的血可值大钱,天下女鬼,哪个不欲尝之而后快?”

    八里棉道:“我不要,我只要翡翠!你这人如果赖账,还请滚得远远的!”

    利歌大声说道:“我替他付账!”数了二十两翡翠,交到八里棉手上。

    因不乐法衣之故,形骸未听出这蒙面怪客是利歌,闻言喜道:“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阁下真乃侠客也!”

    利歌道:“大侠武功高强,连拜登的护法也敌不过你,如此英雄好汉,却被钱财难倒,我岂能坐视不理?”

    形骸心下感激,走到两人同一桌前,看看利歌,又看看罗池,道:“两位莫非是一对夫妻么?”

    罗池羞涩一笑,道:“算是吧。”

    形骸喝了一大口酒,道:“好,祝贺两位有情...鬼终成眷属,百年...那个...千年好合,永不分离。哈哈,这位小兄弟,你这媳妇儿贤惠美貌,当真好福气啊!”

    罗池道:“大侠当真会说话。”

    利歌心想:“糟了,决不能让师父认出是我,他常常醉酒,若万一泄露给辛瑞听了,我岂不死到临头?”于是交由桑绝开口,形骸喝酒之后打开了话匣子,对着两人胡天黑地,乱吹一通,罗池与桑绝微觉尴尬,却唯有随口敷衍。万仙派众人明明见这门内第一号叛逆就在眼前,却又不能动手,心中好生憋屈。

    不久,客栈中陆陆续续有其余亡者到来,都是去岛上夺剑的。众少侠见这等阵仗,不免怕鬼,严防之余,便顾不上形骸这一档子事。等到半夜,小鬼魂道:“楼上有空房,诸位先到先得!”众鬼闻言,全数冲上楼去,万仙派少侠再顾不得矜持,也一齐前往争抢。形骸、利歌、罗池相顾而笑,索性等在楼下。

    伏在桌上睡了一晚,次日天色微亮,八里棉又叫道:“开船了,开船了,剑岛可不等人!错过了可要等十年!”众鬼被他一催,又急急忙忙跑向海岸。

    那船当真是一条龙舟巨舰,只是境况不佳,凄惨破败,令人担心它随时会沉。但众鬼对小鬼魂法力甚是信服,以往也不曾听说发生船难,纷纷跳入船中。

    潘郎问道:“小鬼魂,咱们的半鬼马在你马厩里,不会被偷么?”

    八里棉道:“谁敢在我剑客行客栈偷东西?放心,放心啦!”

    此船在海上行速如飞,料来一天之内可达,众人起初怕这船撞上暗礁沉默,八里棉笑道:“这几天都送了十几回了,何时沉过船?”

    一老死鬼问道:“八姑娘,你可知剑岛上的内情?”

    八里棉道:“我是十大派请来开店掌船的,里头到底是怎样,我半点都不懂。”

    又有鬼问道:“进入其中,大伙儿会自相残杀么?”

    众鬼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听说过得剑者神功惊人,但也知道入内者百死一生,更不曾有人泄露过岛内秘密。

    小鬼魂道:“岛里头的人会逼夺剑之人发誓,不许吐露一星半点。你们再问我也没用。”

    潘郎挤过人群,道:“是你将夺剑人送回岸上的么?是不是每一回都是神功盖世之人活到最后?”

    小鬼魂哈哈笑道:“若是神功盖世,也不用去夺岛中宝剑啦。恰恰相反,我接引最多的夺剑客,皆是身手平庸,但意志坚定之辈。”

三十 剑岛迎来宾

    潘郎甚是懊恼,道:“糟了,照你这么说,我武功这般高,绝非庸庸碌碌之辈,夺剑希望,岂不渺茫?”

    他身边一同伴哈哈笑道:“咱们八大剑侠,各有各的绝活,联手出击,团结一心,哪有不成事之理?”

    一众鬼雄皆打着险中求富贵的心思,又大多是走投无路、放手一搏之徒,索性便拿自己性命赌上一赌。而另有数个自视极高、目空一切之鬼,暗道:“岛中宝剑千万,我难道一柄都取不出来?世上绝无这等道理。”遂满心热望,生怕旁人占了便宜,由此发达。

    这大船乘风渡海,一天一夜之后,匣中剑岛映入众人眼帘,只见那岛似三十里方圆,其上群山如剑,或直或斜,时而颠倒,时而指空,空中狂风哀鸣,岸侧海潮呼啸,一道道闪电刺破乌云,打在山上,令整座岛屿染上一层蓝光。

    八里棉令大船在一侧靠岸,见已有许多船只停靠在此。八里棉恼道:“这么多人抢生意,唉,这十大门派真是不讲义气了,当初说好了的,现在又不算话!”娇小的身子跳下船去,兴冲冲地向众人打招呼,来回奔走,一刻不停。她是极古老的鬼魂,其余掌船的见了她,皆异常敬畏。

    形骸见岛上已有许多人,道:“此地鱼龙混杂,高手如云,万仙盟的,我劝你们一句,不想死便给我回去了!”

    乐哉冷冷说道:“孟行海,你是怕咱们在里头令你伏诛么?”

    形骸冷笑道:“就凭你这长毛怪?”

    乐哉大怒,正要与形骸拼命,却听一旁有人惨叫几声,众人循声望去,见两个两丈高的黑角鬼魂,挥动斧头,将数鬼斩成肉酱。那黑角鬼魂脚下有五个黑甲武士,喊道:“谁在岛上闹事,便是这等下场!”

    有鬼惊怒交加,喊道:“你们是何人?这岛又不是你们买下的!”

    黑甲武士道:“我等是密林宗,十大派共同协商,立下规矩,任何人胆敢违背,便是与我十大派为敌。”

    此时,又走来一群白衣剑客,一群紫袍女子,则是亡龙派、夙夜派之人,出手惩治不服之鬼。

    形骸道:“看来这拜登帝国的十大派同气连枝,难怪在狮子城中,亡龙派会出手救慧彼明。”

    利歌答道:“未必,未必,亡龙派与夙夜派联手,其实各怀鬼胎,可与长哀帮、密林宗、断针谷、魂琴山庄却素来不睦。只不过在这岛上,无论有何仇怨,皆一时抛下了。”

    形骸道:“桑绝小弟、罗池姑娘,我看你二人良善正直,人....鬼生美满,何必趟此浑水,非进入岛中不可?”

    罗池道:“行海兄有所不知,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我家相公看似古怪,一身本领,可称得上惊世骇俗。”说到此处,见形骸不置可否,又说道:“这并非我虚张声势,自吹自擂,总而言之,行海兄不必担心咱们。”

    利歌忙道:“池儿,在行海大侠面前,不可如此夸我,这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么?”

    形骸笑道:“不打紧,你们有把握就好。”随即正色道:“这一万多年来,谁也不知进入剑岛之门后有什么事物,但眼下岛上这些人物,多半会成为敌人,你们切不可心慈手软。”

    罗池叹道:“大侠,但愿你与咱们不必为敌。”

    形骸道:“那是自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报答你二位尚且不及。”

    便在这时,只听声声惊呼,岛上亡者接二连三的跪倒,即使有些不跪的,也是神色凝重,闭口不语,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形骸见有两队亡者并肩走来,其中一队穿雪白长袍,头戴雪白头冠,另一队穿黑色长袍,头戴黑色头冠。他们步态优雅庄重,举止轻柔坚定,脸上毫无表情,口中祈祷着,与海鸣狂风相和,听来神圣而忧伤。

    利歌深吸一口气,道:“是死亡双君的教徒。”

    罗池目露敬意,道:“咱们要不要拜?”

    利歌道:“不必,双君并未到来。这些不过是双君的使者。”

    形骸摸不着头脑,问道:“死亡双君?又是何方神圣?”

    利歌说道:“阳世有个地母岛,无比广大,堪称天地中央。而阴间有个夜母岛,与地母岛对应,则是阴间圣地。这夜母岛由死亡双君统治,他们是阴间至高无上的神,与六大亡神抗衡,亡神为邪道,死亡双君则为正统。即使是拜登、万夜皇这等帝王之尊,表面上也对双君极为恭敬。”

    形骸对此略有耳闻,这时想起,道:“阴间群雄割据,划分四方,这死亡双君只怕是徒有虚名。”

    利歌叹一口气,道:“但阴间民心所向,还是以双君为尊。”

    亡龙派众人显得极为敬重,跪地磕头,夙夜派却与亡龙派分歧,冷眼旁观,时而冷笑。双君教徒道:“诸位不必多礼,我等代双君向诸位问好。”

    忽听近处有人道:“罗池姑娘,你家帮主呢?为何偌大的长哀帮只来了你们三人?”

    罗池一转眼,见来了一群道姑亡者,咬咬嘴唇,叹一口气,道:“原来是断针谷的姐妹们,我家帮主在途中遇害,不幸湮灭了。”

    众道姑脸上露出幸灾乐祸之色,又都道:“真是可惜,岳帮主神功无敌,当年一双铁拳,一并宝刀,气的我家谷主卧病不起,当真威风八面,想不到竟有今日。”

    罗池哼了一声,耐住脾气,道:“贵派谷主不来夺剑么?”

    其中一尖脸道姑淡然道:“谷主不用刀剑,加上近年来功力突飞猛进,已臻至高境界,何必多此一举?”

    罗池道:“那好,我若夺剑出来,正要与贵谷谷主切磋武艺。”

    众道姑神色不善,冷笑道:“那倒也好,只不知你是否有命出来。”“咱们此次也要入内,罗姑娘,到时候刀剑不长眼,你可别哭哭啼啼的求饶。”“十大门派,此后少了长哀帮,那可无聊的紧。”

    形骸心想:“若非岛上不许私斗,她们早就围攻罗池了。”

    正说话间,一道闪电裂开苍穹,照亮了群山遍野,八里棉喊道:“开门啦!”

    只见一座巨门凭空出现在平原上,巨门高四丈,宏伟狰狞,分左右两扇,红漆黑框,门上刻着文字,另有无数剑客浮雕,或纵或行,有的舞剑,有的杀敌,有的跃起,有的伏下,看似杂乱无序,可形骸等高手却看出其中隐藏着多门精妙剑法。

    众鬼大多不曾见过此门模样,一时尽皆敬畏。

    剑门发出震响,令群山大地为之共鸣,巨响声中,巨门缓缓敞开,群雄皆感到一股寒冷刻入骨髓,不约而同地冷颤起来。万仙派八大少侠不由自主地拔剑在手,似乎这门里会冲出可怖的怪物似的。

    小鬼魂笑道:“要进去的,可以进去了,要在外头等人的,便退后一些,别挡住剑侠们去路。”

    事到临头,众鬼心底发毛,都想:“多少年来,从无一人一鬼,能道出这匣中剑岛到底发生了何事。连六大亡神的信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进去之后,死多活少,好些或许会遁入轮回,运气差些,从今往后,世上再不存咱们的魂魄了。”

    原先众鬼勇气十足,跃跃欲试,自高自大,信心高涨,但到此地步,却感到往前迈一步都艰难无比,远不如临阵脱逃来的容易轻松。

    双君信徒念道:“死亡双神,请用黑色的羽翼庇佑我等,请用白色的光明指引我等,在苦难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拯救着濒危的世道,唤醒亡者们的信仰。”边念诵着,边走入了剑门内。

    有人说道:“对了!听说历来的夺剑客,大多是头几个入门的,越早入内,成功机会越足。”形骸、利歌心头一震,找那说话之人,却不知那人在何处。此人言语中有一股令人信服之意,绝非信口开河、无凭无据的谣传。

    突然间,众鬼神色变了,那些犹豫不决、想要退缩者,一下子显得急不可耐,勇猛无畏,快步走入其中。群雄宛如海浪,推推搡搡,争先恐后地朝剑门赶,好似生怕慢了半点,便与其中的法宝失之交臂。有些人嫌前头人挡道,更拔出兵刃,挥砍开路,被砍倒者咬紧牙关,手足并用地拼命朝前,当真坚毅卓绝,百折不挠。

    利歌终于察觉到异样,喊道:“剑门在吸引人进去!大家冷静一些!”但他这话却无人相信,甚至充耳不闻。在场的人鬼霎时陷入了难以抵挡的狂热,就像飞蛾扑火般,一个个消失在门中。

    形骸道:“进去吧,迟疑也是无用,小心性命。”他一个箭步,人已不见。

    罗池神情执着,双眼似在燃烧,利歌抱住了她,使出夏夜轻抚,令她清醒了过来。罗池颤声道:“夫君,我害怕!”

    利歌道:“你别进去了!”

    罗池道:“好,我们都别....”

    背后有一股巨力击中两人,利歌、罗池猝不及防,往前一跌,罗池率先没入剑门,利歌想要拉她,但却未拉住。他一回头,见是一神色麻木的汉子,手中一柄奇异的宝剑,与先前那杀害岳山昏的老者颇有相似之处。

    利歌心中一凛:“他是剑岛中人?这剑岛想方设法将咱们吸引进去?”这时,他无暇细思,身子一跃,紧紧搂住罗池,眼前天旋地转,万物模糊,乱作了一团。

三十一 刃法会道宗

    形骸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原以为这剑岛门内,定是剑山刀海,尖针地狱般景象,谁知落地之后,定睛一瞧,见面前一片花海,万紫千红,金芝玉朵,香气扑鼻而来。这花海随风摇曳,发潮汐之声,天上一轮明日,洒下平淡柔和的阳光。阳光被花吸引,弥留其上,宛如光衣,于是处处叫人眼花缭乱,光彩灿烂。

    形骸心知有异,决不能掉以轻心,静思了一会儿,随手拔起一朵花,发觉是纸造的假物,只不过异常逼真,非近看难以辨别。

    他再往前走,见涓涓流水、粼粼小溪。在阴间,干净的水源稀少,多为浑浊黯淡之水,世称“黄泉”,凡人喝上一口,轻则患病,重则丧生。这剑岛之内竟有如此清澈干净的小河,莫非此处已非阴间了么?

    他仔细一看,不禁直皱眉,原来这溪流仍是黄泉,但下方的泥土似能染色,令这黄泉显得透明蔚蓝,实则仍肮脏不堪。

    他再看那花丛之下,心中一寒:“这泥土像是坟头的黑土!”动手挖了几尺,露出惨白的尸骨来。再细细一瞧,大片大片的草地竟是绿色的毯子,画着郁郁葱葱的嫩草。

    惊讶之余,他又觉好笑:“这剑岛并非天然,而是人手工布置,令其近似凡间美景,可其实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此地甚是凶险,此节绝不会变。

    他记得入门时,身边来者众多,然而此处却孤身一人。那剑门将这数千人分散至各处,便于各个击破么?那些人自相残杀都来不及,多半难以和睦相处。

    不过由此可见剑门用意险恶。也可知这剑岛极为辽阔,否则如何会见不到人?

    他心想:“那布置此岛的,多半是剑岛主人,那主人开启剑门,引人入内,必有目的。”

    那冥虎风剑在何处?形骸毫无线索,早知如此,便将那些血贵族抓过来,逼他们领自己去找。

    他想了想,掌纹裂开,冥虎剑现形,他再施展放浪形骸功,感应此地剑气,心想:“若冥虎风剑就在附近,总会有些端倪。”

    过了片刻,风平浪静,形骸大感沮丧,一时倍感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他懒得多想,举酒饮下,一口酒喝到一半,突然间,地下尸骨中飘起数个人影。形骸放下酒,打量来者,见是穿破布的灵体,各自手持长剑,有的是秃头,有的是长发,秃头的狰狞丑陋,长发的阴沉狠毒,皆佝偻着腰,浮在半空,缓缓靠近形骸。

    形骸心想:“这是尸妖?”道:“你们可是昔日死在此处之鬼?”

    众尸妖无法答话,举剑来袭,发出空洞难听的嘶喊,剑光一闪,直指形骸身上要害。形骸手掌连拍,打出“飞火流星”,数招间将众尸妖烧毁。

    他拾起尸妖落地之剑,手指轻弹,声音清脆,钢是好钢,剑是好剑,轻灵锋利,兼而有之,但却算不上是当世名剑,遂抛得远远的。

    倏然,其中一柄剑上燃起黑烟,身上了天,变作一根细线,飞往一处。形骸心道:“这持剑尸妖是考验,我取胜之后,再指引我去别处?”

    他现在已确信无疑,这剑岛是将众人传到了阴间某个迷宫,正与利歌的遗愿迷宫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迷宫是某个的巨巫魂魄塑造而成,莫非这巨巫生前喜爱花花草草,高山流水么?

    那黑烟将形骸领到一处地形复杂之处,四面花墙绿壁,将形骸围住,当真如迷魂阵一般。迷宫中的阳光至此全被遮掩,形骸望向四方,视线被层层阻挡。

    他身经百战,料想必有偷袭。果然,右侧花墙“哗”地破开,一个持剑尸妖一剑刺落,形骸口吐寒霜,将这尸妖冻住,一拳敲碎。就在这时,两个尸妖分别从左右绕出,袭向形骸后背,形骸道:“套路不错!”运起道法,后方升起一面木墙,木墙长出树枝,将尸妖缠住,霎时木刺雨下,两者成了刺猬一般。

    形骸点了点头,朗声道:“此间主人!你听好了,我本是道术士,便是要让你明白,道法神妙无方,绝不输于兵器之道!”

    话音未落,更多尸妖杀向形骸,形骸手掌一竖,喝道:“雷震九原功!”一圈闪电扩散开去,尸妖尚未近身,立即被形骸烧成焦炭。形骸又道:“风生水起!”一股大风从天而来,复又升空而起,将他周围的花墙木栏全数摧垮。他左右一瞧,见百余个尸妖正鬼鬼祟祟的蓄势待发。

    形骸再使“熔岩触臂”,地上轰地一声,升起八根长索,根根熔岩流淌,灼热无极。形骸道:“尝尝我海法神道教的‘拳脚功夫’!”那长索朝尸妖一通狠砸,又似铁锤,又似钢鞭,招式居然颇为精妙,中招者哀声嚎叫,先是燃烧,烧后支离破碎,化作尘埃。

    形骸笑道:“你这些笨拙剑法,不是我道法对手,哪怕刀刃再好又有何用?还不速速让高手出来!”

    正挑衅得不亦乐乎,头顶风声呼啸,一道剑气刺来,力道极强。形骸大惊,一低头,那剑气擦着脑袋飞过,若他躲得稍慢,只怕成了秃子。

    那剑气来源处,飘出一女尸妖,那女尸妖穿白紫色长裙,形貌干枯,一头灰发却宛如瀑布,茂密顺滑。她容颜虽丑陋可怖,可双手持剑,背于身后,刚柔并济,英姿煞爽,姿势说不出的好看。

    形骸收敛笑容,严正心态,与这女尸妖正面相对,这女尸妖静谧沉寂,但只是她发随风飘,轻轻晃动,便令人惊心动魄,冷汗直流。

    形骸叹道:“可惜不能知道仙子尊姓大名,甚是可惜。”

    女尸妖蓦然一动,剑气化作青龙形状,张牙舞爪而至。形骸双掌一拍,面前土墙成圈,去挡那剑气,只听乒乒乓乓一通响,土墙被剑气击碎,剑气也荡然无存。

    女尸妖长剑指空,刹那间,剑气纷纷,宛如星落。形骸使出“西江河堤”道法,浑身笼罩在一大水球中,此招以柔克刚,剑气入水,渐进渐衰,直至消失殆尽。那剑气雨持续了一炷香功夫,终于停了下来。

    形骸双掌一推,水球化作巨浪,腾空十丈,好一场大海啸。女尸妖长剑圈转,她剑气犹如漩涡,将巨浪挪移拨转,但形骸这道法一浪高过一浪,不久之后,女尸妖长剑被形骸荡开,形骸再一招“风行雷动”,狂风惊雷融合为一,正中强敌,女尸妖登时长剑脱手,身躯散了架。

    形骸心中惊佩,已全无松懈之情:“这位女剑仙生前定是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可惜啊可惜,碰上我这道法宗匠,这才惜败了一招。”

    便在这时,那长剑飞上了天,女尸妖的尸骨也零零碎碎,随之上升,一点点化零为整。形骸“咦”了一声,招出三条神龙,朝那女尸妖喷出龙火,龙火浩荡,炽热异常,只一会儿功夫,她又被烧成粉末,铛地一声,长剑坠地。

    形骸立时跑向她那长剑,刚欲拾起,孰料长剑一闪,宛如流星,直取形骸心口。形骸吃了一惊,以放浪形骸功变出盾牌,紧接着盾牌裂开,手臂一痛,已被长剑所伤。形骸心想:“这长剑才是本尊么?”掌心如铁,一把抓住那长剑,已使出神道教的‘点金化铁手’,此招专为损毁敌人宝刀宝剑而创,加上他放浪形骸功的妙用,更是见效奇快,能将世间宝剑化作软金锈铁。

    果不其然,这宝剑虽非凡物,形骸此招却也有用,呼吸之间,剑刃表面斑驳,松脆不堪,形骸手一捏,咔嚓一响,宝剑就此断了。

    形骸愁眉苦脸,喟然长叹,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我?你我皆为当世高人,败者服输,岂能死缠烂打呢?最终落得剑破鬼亡的下场...”

    正在感叹时,宝剑“叮叮叮”地鸣叫,宛如风铃一般,一眨眼的功夫,宝剑复原如初,那女尸妖也已完整无缺。形骸一怒跳起,喊道:“你怎能这般无赖?有完没完了?”

    女尸妖倩影疾行,冲向形骸,形骸愤恨不已,双掌连颤,一团团火球轰出,只见烈火熊熊,爆炸惊天,女尸妖身子一时残缺,下一时又复原。形骸心头大乱,运轻功后退,但女尸妖仍越追越近。

    冷不丁地,形骸心想:“莫非她与其余尸妖不同,不能用道法,只能用剑术才能赢?”

    刹那间,他持青阳剑在手,女尸妖已近在咫尺,剑指形骸遍体要害,势如妖魅,难以阻挡。形骸横剑一斩,火焰破空,先断剑,再破体,女尸妖哀鸣了一声,被拦腰折断,摔落在形骸面前。

    形骸凝视尸妖,她举起长剑,那长剑徐徐飞向形骸。形骸瞧她此举,暗暗悲凉,又觉得她似乎就此解脱。片刻后,女尸妖烟消云散,终于逝去。

    形骸双手捧剑,见这宝剑薄如蝉翼,光芒闪烁,当真精美绝伦,心想:“宝剑配美人,此言非虚,不知她生前又是怎般的风采。”默哀少时,又想:“难不成我夺得此剑后,能就此出去了么?可我还需找冥虎风剑。”

    蓦然见地上有一行字,写道:“待余人皆亡,生者可持剑生还。”

    形骸心中一冷:“莫非在这迷宫之中,除非其余人尽皆死绝,活下来那人才能出去么?又或是这剑岛主人用心歹毒,骗着所有人自相残杀?”

三十二 欲知君姓名

    击败那女尸妖之后,他倒也没了线索,反复把玩她那宝剑,却又不知其名,心中迷茫,复又怅然。

    离了那小迷宫后,又想:“此岛主想令前来者悉数死去,我偏不让他得逞,反而要多救些人才是。”计较已定,找一处小山上,令冥火竭力燃烧,查探远方情形,忽觉有一群人正在打斗,隐隐传来金鸣之音,打斗者功力非凡,声达十里之外。

    形骸也不管那是何人,当即动身赶赴,走了不到六里路,听到凌乱脚步声,看来那群人也朝他方向走来。形骸并不躲藏,找一块光滑的大石一坐,高高地俯视下方。

    过了片刻,那群人出现在形骸眼下,衣着黑白分明,共有十人,形骸心想:“是死亡双君麾下的?”

    来者也看到了形骸,站立不动,他们脸上似戴着面具一般,神色平淡,不露喜怒。

    形骸干笑三声,道:“诸位好,在下并无恶意,大伙儿不必动武。”

    黑色五人的正中一位说道:“剑岛的尸妖指引咱们,说你手中有岛上神剑。”此人听声音是一女子。

    白色五人的一位说道:“还请先生交出,我等自不会无礼。”此人则是一位男子。

    形骸拿出女尸妖的宝剑,皱眉道:“为何我击败的尸妖未指引我只言片语?”

    刹那间,众黑白教徒眸中惊讶,直勾勾地盯着形骸手中宝剑,他们神情原本呆滞,此刻虽更为僵硬,但毕竟有了变化。

    那黑色教徒首领深吸一口气,道:“先生,你怎会有这碎琼玉剑?”

    白色教徒首领道:“还请先生交给我等,我等必有重谢。”

    形骸道:“碎琼玉剑?这剑有何来历么?”

    黑色首领道:“此剑归我死亡双君麾下大主教所有,那位大主教战功赫赫,一生鲜有败绩,尔后追求剑道,失了踪迹。我等猜测她前往剑岛,想不到果真如此。”

    白色首领叹道:“她名曰杜碎琼,你手上这把剑正是她的遗物,刻在双君忠仆的壁画之中。若能得到此物,我等已不虚此行。”

    形骸道:“杜碎琼,杜碎琼,好名字,好名字,在下遥想仙人风姿,心下好生抱憾。”他将碎琼玉剑一扔,那剑轻飘飘地落向双君教徒。众鬼不禁动容,黑色首领嘴唇发颤,伸手接住剑柄。

    白色首领欣喜之余,又有些困惑,道:“先生为何将此剑交还?”

    形骸奇道:“不是你们让我交还的么?难道我还做错了?”

    黑色首领道:“此剑乃当世神器,持剑者可凭白增长数十载功力,更可习得碎琼大主教的碎玉剑法。你难道不想得之?”

    形骸摇头道:“我蒙赐剑主姓氏,得以解惑,更可缅怀仙子,岂敢再有苛求?”

    黑白首领一时沉默不语,过了半晌,黑色首领道:“先生胸襟豁达,不贪不念,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在下林过,乃是黑君王门下忠仆。”白首领则道:“在下刘溪河,为白君王门下忠仆,在此谢过先生。”说罢,众鬼朝形骸深深鞠躬。

    形骸往旁一让,道:“在下孟行海,此岛显然有人幕后操纵。他知道你们来找这碎琼玉剑,故意引领,想让咱们性命相搏。”

    黑首领叹道:“是啊,我等击败一群尸妖后,得了几柄利刃,那利刃冒出黑烟,恰好是孟先生所在之处。”

    白首领道:“双君教诲,若遇冥顽不灵之人,可以出手教训,其余情形,当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使先生不愿交出此剑,我等也不会取先生性命,先生大可放心。”

    形骸暗想:“这人说话好直,就好像我是怕了他们,才将剑送给他们似的。”他也不计较,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黑首领林过道:“先生赠剑之情,我等自当报答,先生放心,我等自会保护好先生。”

    形骸怏怏道:“我可未必需要诸位保护。”

    白首领刘溪河道:“先生不必客气,在此处,人人自危,当真防不胜防。先生势单力孤,又帮了我等大忙,我等自当效劳。”

    若照形骸以往的性子,定会言明自己神功盖世,何须他人照看?但见双君教徒言语客客气气,也是盛情难却,更不好意思自夸,只能叹道:“那就这样吧。”

    林过道:“不知先生如何得到碎琼剑的?”

    形骸精神一振,道:“我遇上了那位碎琼仙子,她已是尸妖,我与她大战三百回合,终于惊险得胜。这位大主教功力不凡,看来她修炼第八层龙火功,离更高境界不过一步之遥。”如此夸了对手,更衬托出自己身手不凡,更胜一筹。

    林过面露微笑,道:“先生未免言过其实了,大主教晚年神功已成,超凡脱俗,先生又非天庭剑神,岂能挡她一剑?”

    形骸道:“姑娘,你这人怎地不信人话?我若不是胜过了她,这剑又是怎么来的?”

    刘溪河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定然是大主教沦落于此,功力锐减,这才敌不过孟先生。想不到她晚景这般凄惨,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形骸微觉着恼,道:“老兄,你怎地骂我?”

    刘溪河忙道:“孟先生息怒,在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本教教诲我等有话直说,不可太过婉转,以免虚伪。”

    形骸瞧出这群黑白教徒皆是一板一眼,循规蹈矩之鬼,纵然言语客气,却不知那句话会得罪旁人。他争辩不得,更是郁闷,只得说道:“你们既然得偿所愿,也该想法子外出了。”

    林过摇头道:“先生有所不知,单凭这一柄宝剑,我等尚不算功德圆满,满载而归,古往今来,本教失落在此的英雄人物数目非少,我等略有所成,本当再接再厉,多寻回些失物来。”

    形骸奇道:“你们以往曾来过么?”

    林过答道:“我等不曾,但本教每隔十年,都会招募勇者,进入此岛。”

    形骸颇为意外,道:“那些曾来此者,可有人成功脱困么?”

    林过与刘溪河互望一眼,刘溪河道:“史书记载,这万年间,共有五人能够得剑而返,那些都是英明神武,名垂千古的大人物。”

    形骸骇然道:“万年才有五人?他们可曾说出来此的经历细节?”

    林过叹道:“双君审视他们灵魂,知他们来此的记忆已被洗去,如何询问也是徒劳。但他们忠心耿耿,为本教立下过赫赫功勋,此节不容置疑。既然如此,倒也无需强求。”

    (今天工作繁忙,少更新一些字)

三十三 爱念化苦海

    形骸道:“好一个欲盖弥彰!他们放出一些人返回,让外人以为有利可图,却不告知岛中险恶,为的是诱人不断前来送死。”

    刘溪河叹道:“此节咱们也已想到,但岛中宝剑,确实了得,不免令人神往。在夜母岛上,所有有志之士,皆将这十年一度的寻剑之举视作莫大荣耀,甚至不惜性命,前仆后继。而过往得剑者的英雄功绩,也确实令我双君国上下受益匪浅。”

    林过道:“每个人都心存侥幸,认为下一个得剑者会是自己。在我国中,若率兵击败亡神的邪军,或许能被传诵一时。但若入岛得剑,凯旋归来,必定名扬万里,歌颂千年,且过往有任何罪过,也都一笔勾销了。”

    形骸望向这一群教徒,暗忖:“或许他们之中,颇多有罪之人,来此是为了赎罪。”

    刘溪河道:“孟先生,你是凡间之人,为何要来阴间的剑岛?”

    形骸道:“实不相瞒,我是为岛中一冥虎风剑而来,其余宝剑,对我而言,不过过眼云烟,然则唯独此剑,我是志在必得。”

    林过点头道:“我确实听说过冥虎众剑的名声,但却不曾亲见,也不知究竟。”

    他们谈到此处,忽然又变得神色木然,林过道:“孟先生,我等将进入祷告,半天之内,不得说经文之外的话语,还请先生见谅。”

    形骸道:“诸位还请自便。”于是众黑白教徒开始祈祷,声音低沉浑厚,含混不清,形骸听了一会儿,只觉催人欲眠,无聊透顶,偷偷摸摸打了几个呵欠,随后充耳不闻,只是与他们同行。

    许久后,岛上日夜交替,空中布满璀璨星辰,但形骸总觉得那星月夜空也是手画而成,便如一个罩子,笼罩着岛内的一切。

    这时,只听树林中传来争吵之声。众教徒停步,刘溪河、林过念道:“前路嘈杂声,双君明眼观。”于是走出一黑一白两个教徒,当是哨探。

    形骸道:“不用了,我去去就来。”轻轻一跃,进入林中,在树上轻踩慢点,奔往吵闹之地。那两个黑白教徒仍跟在后头。

    形骸停在一棵树上,往下一瞧,竟是万仙派的众少年剑仙,围做一圈。其中,那宋秋哭哭啼啼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圈子里头,只见潘郎与那乐哉正斗得激烈。潘郎戴一身法宝,使万夫锻金诀,一掌掌打向敌手,神色凶悍,咬牙切齿,像是与仇敌拼命,而乐哉双手持一剑,剑光绕身飞舞,每当潘郎掌力临近,他便闪身避让,寻隙反击。潘郎这些年功力毫无增长,当是因无人能助他习练万夫锻金诀的缘故,饶是如此,他功力仍在乐哉之上。只是乐哉的身法高明,剑招巧妙,才能勉力挡住这疯狂强悍的敌人。

    潘郎双足连踢,铁靴又快又准,乐哉格挡数招,被潘郎一脚将长剑远远踢开。潘郎喝道:“奸夫受死!”一脚“双鱼化龙踢”,刮起一股凌厉足风,好似斩空巨刀一般。乐哉惊呼一声,命在顷刻,遽然,一身影挡在乐哉之前,砰地一声,足风击中那抵挡者身躯,四下散开,其余少侠不得不运功挡住这真气。

    形骸看那救下乐哉之人,倒也认得,此人叫财宝童子,是一法宝变化而成的神仙,当年少年剑仙擂台上曾显露神通,当真金刚不坏,远远胜过同辈。

    财宝童子笑道:“小师侄,你比武得胜就算啦,何必要杀他呢?”形骸想起这财宝童子似与潘郎是同门,皆属于五方财宝派。

    潘郎厉声道:“师叔,你有所不知,他....他这奸贼竟...与我爱侣做出那等事来!”说到此处,面红耳赤,转而怒视宋秋。

    财宝童子奇道:“做出什么事?啊,他睡了你老婆么?”其余少年剑侠皆啧啧称奇,窃窃私语。

    乐哉翻身而起,哼了一声,道:“哪有的事?”宋秋满脸通红,但嘴唇惨白,她道:“郎君,我和...乐哉公子不过途中偶遇,不曾对不起你。”

    潘郎戟指骂道:“当真不要脸,还敢狡辩!我亲眼见你二人在树后相拥而吻!你看这奸夫嘴上,还有她红粉印记!”

    众人望向乐哉,果然见他嘴上红嫩,似是涂了红粉,皆“哦”了一声,道:“这可是铁证了。”

    乐哉拾起长剑,道:“这事怨不得我,而是你自己不好!”

    潘郎骂道:“我不好?奸夫,当年擂台之上,你用毒暗算于我,害得我耻辱落败!如今辱我更甚!新仇旧恨,我非要在此清算,将你脑袋割下来喂狗不可!”当年两人于擂台争胜,乐哉工于心计,先用言语激得潘郎卸下宝物,再用暗器伤人,这才取胜晋级,随后又输给了财宝童子。

    乐哉吐出一股浊气,大声道:“好,我便将此事原委,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看看谁是谁非!”

    宋秋想掩面跑开,潘郎拦住了她,道:“贱货!我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待我?”

    宋秋害怕,对财宝童子喊道:“还请师叔替我做主,秉公处置。”

    财宝童子手指一夹,将宋秋捉到身后,先道:“师侄,你别急,听这小子怎么说。”又对乐哉道:“小乐子,你说吧,本老爷要断案了。”

    乐哉道:“好!你们都听着!之前,咱们入那岛门时,我与大伙儿失散了,落地之后,见宋秋姑娘落入大河,正被卷向远方。我于是将她救了出来,并运功烘干了她的衣衫。”

    一少侠笑道:“乐兄,男女授受不亲,你这等功力,又如此上下其手,里外按摩,她如何能不动心?我看你是有意为之。”众少侠都哈哈大笑起来,财宝童子想起当年被杨明柳的双爪功夫折腾的飘飘然,软绵绵,也是嬉笑不已。

    宋秋双颊绯红,低下了脑袋,道:“这河流里的水....有毒,若不这么办,我....性命难保。”

    财宝童子道:“好,就算你们情有可原,后来呢?”

    乐哉咬咬牙,道:“我见宋秋...她身子湿漉漉的,人又俏美可爱,已...忍不住颇为心动,但念及道义,仍对她以礼相待。途中,咱们遇上一些持剑怪物,我战胜之后,受了些伤。宋秋取出丹药为我治疗,对我温柔体贴,我心里很是感激。”

    形骸暗想:“这两人陷入绝境之中,前途不明,危机四伏,这般你救我,我救你,确也容易动歪脑筋。烛九当年对我,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唉,正可谓‘年少不知爱珍贵,但遇佳人便留情’。”

    潘郎直听得醋意荡漾,怒道:“你还有脸说?”

    乐哉昂首道:“后来,我与宋秋她并肩聊天,她说起在你身边受尽了委屈。”

    潘郎道:“放屁!放屁!我待她好得很,她怎受过什么委屈?”

    乐哉道:“她对我说:‘我一直想嫁给潘郎,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做一个贤妻良母。但他这人风流倜傥,四处留情,对我表面上很是疼爱,却始终不愿点头娶我,我求了他许多许多次,他始终置若罔闻。我年纪一点点大了,他对我也越来越冷淡,越来越厌倦,这般虚耗青春,何时是个尽头?终有一天,他会抛弃了我,转投她人怀抱。’

    我听闻此言,见她落泪,心中又是怜悯,又是疼惜,忍不住说道:‘姑娘大好年华,青春美貌,为何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只要你点一点头,多少男子愿为你而死?’

    她楚楚可怜地答道:‘公子切莫这般说,我已非清白之身,谁会再多看我一眼?’

    我见她如此,更是心疼,随后,我对她表明心迹,愿意娶她为妻,她很是高兴,甚至喜极而泣,决定与你断了,从此以后,成为我的妻子!我二人两情相悦,这才相拥而吻!碰巧潘兄赶到,被他瞧见我二人这般模样。”

    宋秋走到乐哉身边,朗声道:“不错,正如乐哉公子所说!”

    潘郎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迷惑不解,他道:“你....因为我不娶你,所以才要嫁给他...这长毛怪?你们这也....太快了些。”

    宋秋道:“乐公子中了鬼魂邪法,这才成了如此模样,但在我心中,他非但容貌更胜于你,而且心地善良,待人真诚,无论他成了怎般样貌,我的心意再不会改变!”

    潘郎大喊道:“你原本只是我药房中一烧炉子的丫环,我供你穿好的,吃好的,拿你如公主娘娘一般供着,还将本门不传之秘‘万夫锻金诀’传授给你,更费劲千辛万苦,替你找来五位练功仆从。你实与我妻子无异,便因为我稍稍拖延婚期,你就移情别恋?你这贱婆娘,他奶奶的根本是将我当垫脚石了!”

    宋秋自知理亏,咬唇片刻,低声道:“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你给我的宝物仆役,我都还给你。我只要跟乐哉公子走。”

    潘郎道:“好,你要分,那就分!你把自己一身武艺废了,你我从此一刀两断!”

    宋秋身子一颤,缩到乐哉身后。乐哉摇头道:“不成,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你休想伤她一根毫毛!”

    潘郎道:“那我就宰了你!”

    乐哉脸色难看,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瓶,潘郎一见,认出这正是当年擂台之上,他倚仗击败自己的法宝,其中满含毒针,不由朝后一退。

三十四 黑白轮回道

    两人正剑拔弩张,各自警惕时,风烟老人道:“有外人将至。”

    众人一惊,只听树木间声声嘶吼,众多尸妖陡然现身。一尸妖挥剑重劈,宋秋尖叫起来,她本心神不宁之际,这一剑已遮拦不住。

    形骸取下一片树叶,朝下掷去,正中尸妖手腕,那尸妖长剑摔出,乐哉、潘郎同时出手,将这尸妖打垮。

    风烟朝形骸藏身处看了一眼,似有所察觉,但并不点破。财宝童子喊道:“打妖怪啦!有趣,有趣!”拿下腰间圆环,往天空一抛,顷刻间,圆环回旋,撞向各处,被这圆环击中的尸妖皆断骨伤筋,再不成威胁。这财宝童子法宝神奇,功力也是极强,在这群少侠之中,当真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众少侠面对险境,各自抖擞精神,热血涌动,呼喊声中,施展师传绝艺,与众尸妖拼杀。众尸妖使得剑法也非寻常,却不是这群少侠更高超剑法之敌。一时间,万仙派众人虽受突袭,但全然支持得住。

    形骸想道:“他们功夫都相当不差,不过这尸妖数目太多,除了财宝童子,其余人岌岌可危。”他念及万仙众人对他满腔敌意,乐于让他们吃些苦头,倒也不忙着相救。

    乐哉揭开瓶盖,瓶中响声如哨,骤然间,密密麻麻的针影倾泻而出,当先一尸妖浑身被这毒针扎中,往后就倒。乐哉转动瓶口,毒针随他而动,来回穿梭。这时,一撮毒针转了方位,直冲潘郎而去。潘郎正忙于迎敌,听得身后怪响,一回头,大吃一惊。好在当此关头,一尸妖正好袭向潘郎,被毒针一扎,成了刺猬,一头栽倒。

    潘郎朝乐哉怒目而视,乐哉镇定自若,道:“我是助你杀敌。”潘郎怒道:“那可多谢你了!”朝乐哉打出两拳,乐哉一躲,这两拳恰好打中一尸妖,令其骨头寸断。

    两人尽皆大怒,更杀红了眼,乐哉手指一点,毒针如同狂潮,急急落下。潘郎将万夫锻金诀全力运转,足风似刀,掠空而过。两者面对飞去,但并未相撞,互相绕开,仍向对方疾飞。

    眼看两人即将两败俱伤,其余人都忙于杀敌,无法理会。风烟老者手掌一拍,先是“砰”地一声,足风被这一掌打散,随后叮当之声,毒针有气无力地落入草中。

    形骸不由暗赞:“于平凡之处,显高深手段,这位风烟老人功夫空明返照,返璞归真,委实深不可测。”

    不料风烟老者脸上显出一团黑气,唇边出血。他急忙闭目疗伤,陷入物我两忘之境,再管不了其余人如何。

    到了此际,众尸妖攻势越来越强,万仙众的剑气掌风无法拒之,终于短兵相接。尸妖的兵刃甚是了得,有人挡了几招,自己兵刃裂开口子,登时心慌意乱,朝后躲闪,再无还手之力。豁然,几声轻响,有两位少侠被尸妖刺伤,发出惊恐的叫喊声。

    宋秋接了一尸妖一剑,摔了一跤,那尸妖运剑朝她连刺,宋秋连连翻滚,随时可能丧命。乐哉一招“玉蝉振翅”,将尸妖攻势接了过来。潘郎趁机将宋秋一抱,宋秋眼泪汪汪,道:“潘哥哥,我....并非有心....”潘郎大喜,道:“你别跟他,还是跟我。”乐哉见两人模样,怒发冲冠,几招将那尸妖劈倒,再冲向潘郎、宋秋,喊道:“放开她!”

    这三人争风吃醋时,阵形出了缺口,尸妖趁虚而入。财宝童子纵然刀枪不入,神勇无敌,可也无暇照顾旁人,其余人要么断了兵刃,要么受伤摔倒,已是危在旦夕,命在顷刻。

    形骸急想:“他们吃够了苦,该下去救人了。”陡然间,只见黑白身影从后杀入尸妖群,皆出重手,各个身手高强,转眼重创群妖。形骸见状,心中一宽,暂且按兵不动。

    万仙众人反而更加骇然:“这些黑白鬼怪又是什么来头?”他们本已是惊弓之鸟,此刻受了惊吓,更是手脚酸麻,不少人斗志全失,坐以待毙。

    财宝童子怒道:“瞧小爷我的厉害!”一招“环环相扣”,两个金环朝黑白教徒扔去,金环气势磅礴,犹如一山塌方,落石成灾。

    林过抿嘴一笑,双掌合十,道:“双君不灭!”刹那间,她周身晕晕作响,一圈光环绕着她朝外扩散,财宝童子的金环撞在光环上,登时火花迸射,金圈通体烧红,这黑白教徒的“双君不灭”功夫以阴间灵气化作无形气罩,看似柔弱,可越往内越坚韧,寻常兵器陷入这气罩之中,非但变得缓慢异常,更往往在顷刻间被烧毁。

    财宝童子“啊”地一声,双掌拨动几下,又飞出两个金环,照林过打去,林过眉头一皱,再用气罩挡住,倍觉吃力,啐道:“这位童子,莫要不识好歹,我等是前来相助的。”

    刘溪河手指由上而下一划,一柄巨剑从天而降,“铛”地一声,斩在了一个金环上,那金环本已烧得软了,这下当即碎裂。财宝童子瞪眼喊道:“你毁我法宝,我和你拼了!”

    此时,所有尸妖已被黑白教徒除尽,刘溪河高喊道:“诸位切莫误会,我等并无敌意,若诸位执意与我等为敌,正中这岛主下怀!”

    乐哉、潘郎二人恢复理智,心想:“这群黑白鬼好厉害,咱们此刻已无力抵抗,且听他们一言。”其余人都死里逃生,恍恍惚惚的,更没半点抗争的念头。

    潘郎道:“好,多谢你们相助。”

    财宝童子奶声奶气地叫道:“放屁!”手指在眼前一转,又飞出更多金环,他令金环绕体,直冲刘溪河而去。刘溪河拔出碎琼玉剑,漠然对准财宝童子。对这群死者而言,阳间生者亦是极危险的异类,若真讲不通道理,黑白教徒绝不手下容情。

    便在此刻,形骸出掌,茫茫蛛丝从天而降,财宝童子冲到半路,被蛛丝圈圈缠绕,他纵然钢筋铁骨,力大无穷,但在这难以使力的蛛网中却派不上用场。财宝童子喊道:“什么人!喂!喂!有种放开我!”

    形骸手掌一收,蛛丝化作魂铁锁链,将财宝童子吊了起来,财宝童子看清是他,气得涨红小脸,喊道:“孟行海,是你这个大魔头!大恶鬼!大屠夫!你果然与黑白鬼同流合污了?你偷袭小爷,算什么本事?有种与我单打独斗?”

    形骸淡然答道:“你以为你是谁?我是万仙清高仙长,你不过是一少年武状元,焉能与我相比?就算是林姑娘、刘老兄任意一人,你也绝无胜算。”

    潘郎、宋秋自不敢与形骸相认,否则从今往后,在万仙盟内如何混得下去?但他们都知道形骸为人,潘郎喊道:“财宝小兄弟,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他们当真并不想为恶。”

    刘溪河微微欠身,道:“双君慈悲,诸位有所不知,阴间者看阳间来客,便如阳间者看阴间亡魂一般,谁人是恶,谁人又是善?”

    乐哉见暂且没了危险,赶忙找到宋秋,握住她手掌,宋秋脸上一红,显得有些胆怯,轻轻推开乐哉的手。乐哉大急,喊道:“秋儿,你怎么了?”

    潘郎挡在两人之间,道:“怎么了?秋儿念着我的好,又不想随你了。”

    乐哉道:“秋儿,此人并无娶你之意,你又为何反复无常的?”

    宋秋顿足道:“唉,你们莫要逼我了,眼下大伙儿仍在危险之中,岂能为这些琐事争论?”

    形骸笑道:“姑娘此言,深明大义,脑子可比这些公子哥清醒多了。”

    乐哉将毒针瓶对准形骸,满是敌对之情。形骸倏然一闪一动,似朝乐哉奔来,可一眨眼仍在原地未动,乐哉心头一震,发现自己的宝剑宝瓶,都已到了形骸手中。他全看不清形骸动作,不免心胆一寒:“若他刚刚要杀我,我焉能保住性命?他并非浪得虚名,确已至清高仙长的境界。”

    形骸道:“万仙盟的,我念在与诸位有几分故人之缘,想保你们活着回阳间,替我洗刷冤屈。你们最好识相一些,让我省些心思。”

    只听一位叫做关林铜的神裔少侠怒道:“你休想施恩卖好,收买咱们,若咱们被你所救,乃是毕生之耻,如何洗刷得掉?”其余少侠也都想:“是啊,若此事传回万仙岛,人人说咱们被孟行海收买,只怕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这倒也罢了,就怕其余门人怀疑咱们受了他的好处,已经走上了邪路。”

    宋秋高声道:“你们有完没完?难道你们宁愿死了,变成此地的鬼魂么?”

    众人一凛,都想:“两害相权取其轻,不管今后如何,终究是性命要紧。”想通此节,一时都默不作声。

    林过对万仙众弟子鞠躬,众弟子见这黑衣女鬼举止秀雅,容颜美丽,皆觉得又可怕,又神圣,情不自禁地想道:“她应当并无恶意。”

    林过拾起尸妖遗留的一柄剑,看了看,道:“这剑岛的主人盼着大伙儿你杀我,我杀你,让他看一场好戏。诸位请看!”

    众人见地上写道:“待余人皆亡,生者可持剑生还。”

    形骸道:“我先前战胜强敌后,看到的也是这句话。”

    财宝童子喊道:“好哇,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终究还是想杀死咱们!”

    形骸道:“我们不愿令那剑岛主人称心,你难道想照他说的做?财宝童子,我听说你这人聪明得很,想不到竟被这剑岛主人玩的团团转,自己全拿不定主意。”

三十五 岛主好礼遇

    财宝童子受不得激,顿时恼道:“谁说的?小爷我聪明伶俐,早就看穿了那岛主伎俩。”

    形骸笑道:“那你还对我凶神恶煞的?”

    财宝童子忙道:“你不懂,那岛主定然盯着咱们的言行,我装装样子,糊弄糊弄他,令他以为我当真中计,掉以轻心。现在他定然上当,不再理咱们啦。”

    形骸道:“真的?”遂散去那蛛网,财宝童子在地上滚了滚,道:“孟行海,你那些罪过,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了。”又对黑白教徒道:“大敌当前,咱们自当通力协作,将那岛主从幕后揪出来。”

    刘溪河缓缓道:“本就该如此。”

    宋秋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喂众少侠服食。潘郎、财宝童子、乐哉等喝过蟠桃酒的,更是伤愈奇速。

    林过思索良久,道:“眼下看来,若想从此出去,唯一一条路,是照这岛主所说,杀尽其余入岛者。”

    万仙众弟子心中一凛,财宝童子恨恨道:“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仍这般想!”

    林过摇头道:“但以往夺剑之人,有不少原本武功并非力压群雄之辈。依我看来,无论是谁,只要活得比别人长一些,哪怕擅长隐蔽躲藏,甚至只是命大福大,也能夺剑而出。”

    财宝童子道:“那还不是废话?”

    形骸道:“那岛主定然知每个人身在何处,便于其设计陷害,派尸妖追杀,引咱们相斗。咱们能够相遇,少不了这岛主的指路之功。”

    林过、刘溪河齐声道:“不错。”

    形骸又道:“若他当真如此神通广大,那他想让谁活下去,谁便能活下去,并非单靠武勇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咱们对那岛主而言,或许只是...只是玩物罢了。”

    万仙众人皆难以置信,潘郎道:“孟兄,你未免将那岛主说的太过可怖了。”

    林过道:“诸位有所不知,咱们如今必然是在巨巫领地之内,巨巫为一世之灵,在其领地中,能够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她想到此节,冷漠的脸上愁眉不展。

    乐哉道:“那咱们活与不活,全在那岛主一念之间?既然如此,在此盘算合计,又有何用?”

    形骸道:“然而这岛主绝非六大亡神,不过是一死去已久、几近灭亡的巨巫,其法力必然有限,也必定会有极大的破绽。因此,咱们要从此出去,并非全无希望。”

    众人问道:“该怎么做?”

    形骸道:“找到那‘岛主’所在,胁迫他释放所有人。”

    众人大吃一惊,刚想问话,突然间,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浮现于空。众人以为是敌,皆翻身而起,手持兵刃。

    形骸道:“是个幻影。”

    那幻影是个男子,但形影不清,只觉他衣衫华丽,一丛长须梳得异常齐整。那男子笑道:“好一个‘胁迫岛主放人’,阁下雄心壮志,好生令人钦佩。”

    形骸冷冷道:“阁下就是此间岛主?”

    男子道:“正是。我无意中听见诸位交谈,本不想打扰,然则要为诸位指点迷津,却不得不开口。”

    财宝童子哈哈一笑,道:“你这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小毛贼,有种的报上名字,再出来让小爷会会你!”

    男子笑道:“在下人称劳山剑仙。然则诸位武功虽高,却未必值得在下出手。”

    财宝童子听他狂妄,愈发惊怒,道:“什么劳山剑仙,老鬼剑狗,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怕了小爷?”

    劳山剑仙不置可否,又道:“我与夫人生平爱好舞刀弄剑,之所以令诸位得以入内,便是想见识见识当世武学变化,瞧瞧诸位俊杰的身手,是否有可取之处。诸位已胜过多个敌手,委实不易,至此时,我算诸位皆通过了这首关,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除万仙派众人外,余者皆心想:“他还有个夫人?他不是死去的巨巫么?”

    形骸问道:“首关?”

    劳山剑仙道:“诸位来此已有许久,活到此刻,难能可贵,还请听在下指点前路。”

    财宝童子有心气他,连声大笑,甚是吵耳,乐哉嚷道:“你别打岔,且听他怎么说!”财宝童子哼了一声,唯有闭嘴。

    劳山剑仙指了指地上一蓝柄铁剑,那铁剑浮起,他道:“此剑将指引诸位,去找一位守剑卫士,这守剑卫士是本岛守护神之一,亦是曾经丧生于此的一位大剑客。我命他的亡魂守护一处剑墓,那剑墓之中,宝剑千万,任一剑皆为震世杰作。只要诸位胜得过那守剑卫士,皆可得授宝剑,令功力突飞猛进,剑法脱胎换骨,达到生平难以想象之妙境。”

    万仙派众人皆道:“真的?你可不能骗人!”“若打赢那守剑卫士,里头的宝剑任咱们挑选么?”“那宝剑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大伙儿一拥而上可以么?”黑白教徒沉默不言,眼中却充满希望之情。

    劳山剑仙道:“鄙人言出必遵,岂会食言?诸位人数不少,但无论是车轮战,还是人海战,那卫士只一人出手。”

    刘溪河问道:“若得胜后,可就此外出么?”

    劳山剑仙叹道:“胜者得剑,但想要外出,仍需活到最后。”

    林过追问:“活到最后?最后有何敌人?”

    劳山剑仙并未回答,似乎此问对他是一大忌。

    形骸道:“我是来找冥虎风剑的。”

    过了许久,劳山剑仙才答复道:“我劝你绝了此念。”说出此言,幻影就此消散。那浮空铁剑转动剑尖,飘向一方。形骸叹道:“唯有跟着了。”当先走出,黑白教徒默默跟随,万仙众人顾不得伤势,行向浮空铁剑离去的方向。

    形骸心想:“听劳山剑仙言下之意,守剑卫士功夫更在碎琼仙子之上,那双君教徒与万仙弟子便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说道:“到时你们在旁观战,我去对付那卫士。”

    财宝童子喊道:“好个自高自大的狂徒,想对小爷显本事么?到时你们全都靠边,小爷独自出战!”

    林过也摇头道:“孟先生,我等来此是为了挣得荣耀,并非坐享其成。”

    刘溪河道:“劳山剑仙知道我等底细,才对那守剑卫士满怀信心,孟先生切莫轻敌。”

    形骸见他们不听劝,若自己执意坚持,反而显得自吹自擂,瞧不起人,于是不再白费力气。

    穿过假花海,渡过假河流,至一处黑幽幽的山谷之中。山谷寂静肃杀,阴沉起雾,黑土白石,树木像是凄厉残忍的手,才是阴间最常见的景致。众人离了身后的虚伪美景,自觉又踏入了真实的死境里,心头一片凄凉。

    刘溪河见那浮空铁剑微微翘起,剑指山崖上方,他道:“守剑卫士在山上。”

    形骸忽然道:“诸位,先走一步!”运轻功一跃而上,林过惊呼道:“不可莽撞!令敌人有所察觉!”但一眨眼,形骸已消失在拐角处。

    乐哉恼道:“咱们本可以偷袭的!这孟行海当真胡来!”

    潘郎道:“你懂什么,敌人早就有所防备了,他本领高强,自可以随心所欲。”

    乐哉道:“你怎地对他如此推崇?莫非竟对这邪徒有敬仰之心?”

    潘郎一凛,忙道:“岂有此事?但这孟行海难道不比咱们高明?”

    正吵嘴,其余人皆往山路上挤,此山倒也不高,少时已到山巅。山巅是一大平台,又见前方另有一山,半山腰处有一山洞,洞口站着一消瘦汉子,此人穿短衫花裤,一件破布为披风,神态悠闲,淡然微笑,似乎因来客而喜。形骸站在那山洞之下,仰视此人,但并未动手。

    林过问道:“这守剑卫士为何不是尸妖之形?”但凡所见尸妖,皆皮肤龟裂,双目腐烂,面目全非,但这汉子却并非如此。

    那剑客抬头望向众人,抚掌笑道:“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可真令人欣喜。”

    形骸道:“他们与你无关,由我与阁下斗剑好了。”

    那剑客道:“在下岚芜,不知各位尊姓大名?”

    刹那间,刘溪河与林过皆浑身一震,喊道:“你是岚芜?太息剑王岚芜?”

    岚芜微笑道:“两位当真博闻强记,竟仍记得在下。”

    潘郎奇道:“岚芜又是何人?”

    乐哉道:“你真是愚不可及!他定是阴间的鬼魂了!”

    林过凝视岚芜,一字一句说道:“他是太息国中的一位剑术高手,听说自从来到阴间后,纵横百年,无一敌手,曾有灭国灭军的事迹。但忽有一天,此人不知所踪,有人猜他大彻大悟,进入轮回,也有人猜他遭遇强敌,彻底灭亡了。”

    刘溪河叹道:“想不到他竟也来到此处。”

    岚芜一动,悄然来到众人之间,形骸转身面对着他,众人察觉之后,无不屏住呼吸,死死攥紧兵刃,摆出迎敌架势。也是先前那劳山剑仙所言,令众人对这岚芜忌惮万分,而林过说起此人过往,更使得众人惊恐之情更深了一层。

    形骸怕他伤人,急道:“阁下不敢与我交手?”

    岚芜打了个呵欠,往地上一侧躺,手掌撑着下巴,道:“我十年来不曾与人打交道,亦离不开这剑墓,整日对这冷冰冰的宝剑发呆,难得家中来了这许多客人,又何必急匆匆地动武?”

    财宝童子奇道:“怎么?你不想打么?”

    岚芜道:“我生前也不是练剑的料,二十岁时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后习练剑法,也是被逼无奈。我实话和你们说,运剑杀人,对我而言,简直无聊透顶。”

三十六 吟游刺杀曲

    众人见他毫无斗志,奇道:“那你剑法到底厉害不厉害?”

    岚芜道:“不厉害,不厉害,但以剑起舞,才是我真正的本事。”

    潘郎道:“以剑起舞?啊,你会舞剑么?”

    岚芜笑得甚是欢畅,他翻身坐直,拔剑在手,道:“我初为鬼魂,无人祭拜,穷困潦倒得很,被送到一富豪府上为奴,他们便教我跳舞,以便讨好那富豪。”

    他将长剑点地,顺势站了起来,道:“那舞随乐而动,煞是好看,那些鬼魂督导很严,若是一招不对,一步踏错,便是一顿毒打。且跳舞之时,面需带笑,他们便将一个铁架子套在我脸上,我连哭都哭不得。”

    财宝童子道:“你倒也挺可怜的。”

    岚芜吟唱道:“春光乍暖,红阳升兮;生气茫茫,万物苏兮;冥地幽幽,魂无逃兮;凡世败坏,魂无归兮!”随着歌曲,长剑缓缓横移,忽而转动,前前后后,剑刃翻滚跳跃,他足下轻移,似醉似狂,充满柔韧与力道,处处留有余地,却更令人不由地陷入遐想中。

    众人情不自禁地喊道:“好舞!”

    岚芜动作由舒缓渐渐加快,起先如浮雾凝固,此刻又似游烟飘逸,他唱道:“幼稚少年,谁人怜兮?棍杖加身,不可泣兮?笑容满面,眸中泪兮。恶人欺凌,身躯残兮。富翁爱少年,迫其入床兮;少年受其辱,复又遭妒兮;富豪唤友来,多人同嬉兮;少年强颜笑,厄运无休兮!”

    形骸听这岚芜声音中有一股悲怆凄惨之意,心生同情,暗想:“这亡魂过往的遭遇可谓极惨。”

    岚芜足下加重,身形快如豹,敏如狸,歌词通俗易懂,他道:“府上有少女,同病相怜兮;少年与少女,彼此爱慕兮;富豪得知后,拆散二者兮;少女嫁丑鬼,以泪洗面兮;痛苦无尽头,少年练舞兮;手中一柄剑,朝朝复夕夕;剑舞更美妙,名动京城兮;万众争相观,富豪得利兮!”

    他手中那柄长剑自行行动起来,飘飘忽忽,剑气闪现,好似一只久经训练的小白龙。与岚芜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美妙绝伦。这一下连形骸也喝彩道:“好剑法!”

    岚芜大声道:“少年边舞剑,往事上心兮!遍体布鳞伤,秽物入体兮;恶人喜呻吟,少年咬唇兮;情人惨离别,纯洁不存兮;天地一片红,剑舞漫漫兮!喝彩变尖叫,鲜血飞扬兮;富翁头落地,笑容留存兮;少年举头颅,震骇万众兮;一剑穿心过,十人分尸兮;罪党皆逃亡,前路却断兮;十年剑道成,紫鹤振翅兮;少年仰天笑,一雪前耻兮!葬妻西海边,弹剑已去兮;从此游天涯,杀人无算兮!”

    唱到此处,他昂首阔步,已走出众人圈子,目光冰冷,好似万剑寒耀,鬼刀出没,与先前那懒洋洋的山野闲人,实已有天壤之别。

    他森然道:“诸位,我已舞完,还请诸位为我一舞。”

    万仙少侠与黑白教徒登时全数跃起,神色激愤,眼中充血,皆喊道:“杀了那跳舞小子!”皆已心智混乱,朝岚芜猛冲而去,神态似一下子变作了昔日迫害岚芜之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或是摧残其身。

    岚芜哈哈大笑,背后紫鹤腾飞,一剑斩出,寒光冲天,众人并未中剑,但只看那剑芒,全数口喷鲜血,重重摔下。

    形骸大惊失色,道:“断翼鹤诀?”

    岚芜冷冷道:“来我家中,听我唱曲,观我舞蹈者,一个也休想活命!”形骸见林过、刘溪河与财宝童子也是一剑便败,心知此人剑法卓绝,似不在昔日绝甲之下,立时挡在众人身前,岚芜剑芒再度绽放,形骸变出魂铁大盾,隔绝剑芒,众人没看见,便不受其害,可兀自内伤严重,魂不守舍。

    形骸喝道:“为何要杀他们?”

    岚芜道:“笑话,他们本就是来此送死,我从未说过不杀来者,只不过送他们一曲,为他们起舞,领他们安然上路罢了。”

    只听一声清响,青阳剑出鞘,绿焰浑浑,照耀形骸。

    岚芜蓦然身子一震,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他道:“听闻凡间有一青阳剑客,那人就是你?”

    形骸答道:“青阳剑客不断轮回,但我却不同,我是青阳剑的主人。”

    岚芜冷笑,并无回应,骤然间,他身上散发出剑意来。那剑意充满仇恨,像是欲运剑将这该死的世道屠戮一空,形骸被剑意笼罩住,只觉面前犹如刀山火海,前后左右皆为尖刺,只要稍稍移动,立刻会被霜刃火剑刺得千疮百孔。

    形骸镇定如常,走上一步。

    岚芜的手微微颤抖,他明白自己功力与形骸相差甚远,自己的剑意困不住他,甚至如若无物。

    岚芜横握手中长剑,道:“此剑名曰‘招魂’,但并非青阳剑的对手。”

    形骸道:“你倒也知道得清楚,单凭此节,你已比许多人强。”

    岚芜笑道:“但胜负之说,却又另说!”话音未落,他已出剑。这一剑玄微奥妙,神鬼莫测,形骸朝岚芜劈出一道绿芒,却未能斩中。形骸立刻变招,刹那间,剑气化作一道剑刃高墙,横在两人之间,无论岚芜如何变化不定,也绝难逾越这绿芒伸缩,轮转不停的刃壁。

    只听扑哧一声,岚芜竟穿透了刃壁,一剑朝形骸刺来,形骸不挡,反而还以一剑,去势胜似惊雷,强于飞星,岚芜将招魂剑一挡,铿锵两声,招魂剑立时粉碎。岚芜借此一击,浑身纵然被烧得残破不堪,却已落在众教徒与众少侠之间。

    形骸一凛,知道自己失算,也未料到这位名震古今的大剑客,竟使这等阴险手段。

    岚芜叹道:“青阳剑主,你确实了得,单以真气而论,你已在劳山剑仙之上。仅在剑岛之内,也唯有两人及得上你。”

    形骸道:“莫非在剑岛之中,另有人功力胜过岛主?”

    岚芜伤势转眼痊愈,他笑道:“剑仙是此地主人不假,但这迷宫里头,也有他无法掌控的人物。”他顿了顿,又道:“你真气虽强,但以剑道而论,却甚是粗浅,算不上真正的强敌。你难道不知生死对决之中,当无所不用其极么?”

    形骸知他言下之意:“我若再用青阳剑气猛攻,万仙派与双君教众皆一触既死。他即使不以他们性命要挟我,我也必然会投鼠忌器。”他道:“我剑道粗浅?真是大言不惭!”说话间,一招水仙浮剑刺向岚芜。

    岚芜手一抓,又一柄招魂剑出现在掌心,他矮身避过形骸一剑,反手刺形骸腹部。这一招行云流水,小巧到了极处,竟绕开了形骸这攻守兼备的妙招。形骸以剑鞘感应岚芜剑意,施以反击,但岚芜陡然间令剑招无形无踪,同时脚步如蝴蝶般飘忽,形骸反击频频落空,身上竟被岚芜连连刺中。他以青阳剑气护体,以之反震岚芜,自身并未受伤,可也奈何不了岚芜。

    数十招后,岚芜一剑斜削而至,形骸一格一劈,未能命中敌人,胸口却中了一剑。岚芜剑上一片焦黑,眉头一皱,微笑着飘开,他道:“我所言非虚,你实则算不得真正的剑客。”

    形骸越斗越是心惊,豁然开朗,已知自己缺陷:“我一辈子多钻研道法,少修炼剑术,遇上强敌,或是以强悍刚猛的力道取胜,或是以道法与梦魇玄功巧胜,但于真正的剑理却并无突破。我当年胜过夷芒、玫瑰他们,所用的全是放浪形骸功,遇上这真正身经万战的剑道宗师,又施展不出青阳真气来,竟连他衣角都碰不上了!”

    好在他真气胜过岚芜多倍,加上平剑妙用不断,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且即使中剑也无大碍。岚芜笑道:“心有滞,剑如何能畅?你若能不眨眼地杀光这许多人,我焉能支撑到此刻?”

    形骸道:“你以弱者为质,居然还以此为荣?”

    岚芜道:“你倚仗这青阳剑的神威,难道就很光彩么?若不是此剑,你早就死了十次了。”

    形骸再出数剑,皆被岚芜化解,他道:“若非不能用道法,我岂会中你剑招?”

    岚芜得意笑道:“你大可以使出来试试,只不过你也知道,在这迷宫中,道法难以伤我分毫。”

    形骸暗忖:“若再用道法,就像先前对碎琼仙子那般无效,而且一个不小心,就会殃及无辜。唯有用剑结结实实地重创此人,才算彻底取胜。”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已了一个极危险的主意。

    他倏然一动,跳出圈子,岚芜一愣,道:“你以为我会追赶出去?就算你走入我那洞穴,里头一剑无存。除非将我斩杀,否则那剑墓不过是个幌子。”

    形骸更不多话,青阳剑一斩,一道遮天的剑芒朝众人盖下。岚芜大骇:“他终于动了杀心,想要杀尽同伴?”当此关头,心念电转,急速运功,护住要害,意欲硬撑下此招。但弹指间,周围风平浪静,那剑芒竟是一场幻影。

    岚芜摇头道:“可惜,可惜,你终究不忍心。”

    话音未落,只见形骸身上一道绿焰冲上云霄,他高举这裂天之剑,再朝岚芜斩落,岚芜一皱眉,心想:“又来虚张声势,更有何用?”不料身子一痛,刹那之间,真气溃散,身躯焚烧,他惊骇万分:“这一击并非虚假?”登时运全力抵挡,可那绿芒太过猛烈,直如巨巫一击,轰地一声,群山震动,光芒强烈,数十里之远也清晰可见。

三十七 亡者莫入墓

    片刻后,形骸令绿焰散尽,他自身被青阳剑芒裹住,可依然浑身焦黑,他慢吞吞地坐下,身子一颤,口中鲜血狂喷。他单掌支撑地面,连抬头都感到吃力无比。

    万仙与双君众人皆损伤不重,但那岚芜却被烧得漆黑冒烟,面目全非。不过此人并未死去,凝神片刻,一寸寸站起身来。

    他咬牙道:“为何他们未死?”

    形骸握紧青阳剑,稍稍恢复了些气力,他心中叫苦:“早知如此,就再加重些力道,可我...自身也承受不住。”

    如今两人都受了重伤,平手相斗,形骸依然极为不利。而这岚芜借迷宫法力,恢复只怕比形骸更快。

    两人互望一眼,朝对方走去,心知到了最后关头,只要刺中对方一剑,便算分了胜负。

    突然间,岚芜“啊”地一声,一柄剑从他心脏中穿出。他瞪大双眼,一回头,见是一白发苍苍,满脸病容的老者。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为何会....清醒?”老者将长剑抽回,岚芜摔倒在地,身躯迅速溶解,化作灰烬。

    形骸心想:“是风烟老人?”身子摇晃,往前就倒。风烟老人将他扶住,用极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功力低微,不能助你疗伤,抱歉。”

    形骸苦笑道:“前辈救我一命,又何必再客气什么?”

    风烟道:“你运迷雾师的命运功夫,替大伙儿挡下致命伤,这等胸襟慈悲,老夫当年只在星知身上见过。”

    形骸更是惊讶,道:“前辈如何看出来的?”方才相斗时,他先后劈出两道青阳剑芒,第一道乃是障眼法,将自身命运与想要相救之人联在一块儿;第二道剑芒货真价实,乃是拼死一搏,他以青阳剑真气护体,替所有人承受这一击,以矛盾互击,令自己也受了重创。

    风烟道:“我与星知相熟,他的功夫,我岂能不知?但剑岛中大有古怪,那剑客恐怕未死,不久即可复生......”

    形骸一凛,正欲交谈时,万仙派众人“哎呦妈呀”地喊出声,有人道:“唉?我怎地心口好痛?难道被人伤了?”另一人道:“我怎地晕过去了?是不是中了暗算?”还有人道:“那跳舞的岚芜呢?上哪儿了?”黑白教徒倒不声张,各自坐起,盘膝疗伤。

    风烟道:“各位被那剑客‘剑舞’所迷,生死已在他掌控之间。他之所以不杀你们,是为了借你们性命,挟迫这位孟行海大侠。”

    刘溪河道:“原来如此,此人剑法,果真令人防不胜防。”

    林过道:“孟先生,又是你救了咱们么?”

    形骸淡然道:“我与他斗了几招,是风烟前辈杀了他。”

    风烟摇头道:“我不过暗中偷袭,胜他之功全非在我,实是孟大侠居功至伟。”

    财宝童子心烦意乱,心肺刺痛,恼道:“这奸猾狗贼,就用些歪门邪道害人,却没胆量与我正面单挑!我看他功夫也就那样。”

    风烟还要替形骸辩解,忽然大声咳嗽,弯下了腰,宋秋忙道:“前辈,你少说两句,快多歇歇。”

    风烟指着形骸,道:“我不要紧,给他...伤药。”

    就在此时,山壁洞穴中金光闪闪,传来刀剑入石之声。万仙众人喜道:“是剑墓开门啦!”顾不得伤痛,一窝蜂奔向那边。风烟皱了皱眉,也无法阻止。不久之后,众人的欢呼声响起,各个儿惊喜万分,看来在里头大有所获。

    林过取出一瓶药酒,对形骸说道:“此为双君酿制的寂寥酒,还请先生服用,或能缓解伤情。”

    形骸笑道:“想不到亡者比生者更知道感恩。”

    林过道:“此乃理所应当,谁说亡者便无良知了?”

    形骸一口将药酒喝得干净,外伤内伤处皆感冰凉舒适。

    众双君教徒放心了不少,再攀上剑墓,想要取剑。忽听一声惨叫,头一个入墓的教徒胸口中剑,往后倒下,另一鬼将他扶住。

    在那洞口,一少年剑仙手中一柄雪亮的长剑,剑身上染着一抹浅浅的血迹,他恶狠狠地说道:“谁准许你们这些恶鬼入内了?”

    林过怒道:“我们与你们共同至此,拜孟先生恩德,过了难关,难道不能得剑么?”

    万仙众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视眼色,传达心意。潘郎道:“先到者先得,对不住,咱们还是信不过你们。”

    刘溪河脸色铁青,沉声道:“想不到阳世中人这般背信弃义,不讲信用。”

    乐哉叹道:“你还装傻么?那岛主明明白白地说了,唯有杀光其余人,胜者才能怀揣宝剑外出。你们未得宝剑之前,一个个夹起尾巴做鬼,谁知道得剑之后,又是怎样一副嘴脸?”

    潘郎抢着说道:“我看哪,你们定会趁我们不备,对我们痛下杀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抱歉,你们休想进来了!”

    刘溪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所作所为,何等卑鄙无耻,有何资格指责我等?”

    形骸见众少侠说话时中气十足,内伤已然痊愈,声音中充满狂热之意,说道:“莫非剑上有鬼!催人自相残杀?”

    刘溪河、林过同时想道:“或许真是如此,但这群人本性非善。”

    财宝童子抱着一柄红鞘金边的长剑,爱不释手,笑道:“这洞里的宝剑是宝贝,怎会有鬼?哼哼,你们说这等鬼话,我看心里才有古怪。”

    风烟老者叹道:“剑本无错,但他们功力尚浅,心智也不成熟,驾驭不得剑上的剑灵,故而亢奋好斗,猜忌多疑。”

    形骸登时醒悟,道:“不错,阳世间也多有魔剑、鬼剑,其实往往是持剑人心中着魔之故。”

    一双君教徒大恨,挥舞大剑,朝洞中硬闯。一万仙弟子喝道:“真是找死!”挥剑迎至,气力陡然剧增数倍,那教徒大剑尽断,眼看就要被一剑洞穿,刘溪河碎琼剑在手,剑光一闪,拦下此招。另一万仙弟子喊道:“亡命之徒,当真动手么?”从旁一剑刺向刘溪河。刘溪河运剑成圈,将两人各自逼退一步,自身略微一晃,抓住那教徒,退出剑墓。

    形骸心想:“这剑墓中的剑确实了得,那两个门人原先不过相当于龙火功第五层,此刻已踏入第六层境界,且若非是碎琼剑,刘溪河的兵刃已经断了。”

    潘郎踏上一步,冷笑道:“咱们是侠义的活人,心肠最好,念在你们先前相助之情,饶你们‘不死’,快些给我滚得远远的,休让咱们见到,否则格杀勿论。”说罢,九人长剑如林,横成一排,拦在洞窟前头,自是拒人千里之外之意。

    林过对风烟老人喊道:“难道万仙的晚辈,都是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

    风烟摇头叹道:“这些孩子娇生惯养,自高自大惯了,教也教不好。诸位不如舍弃此墓中事物,福兮,祸兮,眼下难以断言。”

    财宝童子嚷道:“我数到三,再不走,我追出来啦!”

    众双君教徒陷入沉默,少时转身下山,来到形骸身边。刘溪河道:“孟先生,我等唯你马首是瞻。”

    形骸点点头,暗想:“这群忘恩负义的小子,等我伤好之后再教训他们也不迟。”道:“他们要守在此,就让他们守着好了。咱们也在这儿歇脚,瞧他们怎样。”

    潘郎高声道:“说了让你们快滚,从咱们眼前消失!”

    一少侠脸上变色,低声对众人道:“不好!风烟前辈在他们手上,这群卑劣之徒!”

    众人惊呼道:“是啊!这群恶鬼,竟还有如此卑鄙手段,若他们以此要挟,又该如何是好?”

    宋秋小声道:“咱们佯装和解,与他们交涉,趁他们不备,救人杀敌!”

    众人闻言喜道:“妙计,妙计,如此甚好。”

    也是他们刚刚得剑,心头正兴奋,说话声压不下,形骸、风烟、林过、刘溪河四人听得清清楚楚。形骸心中一跳:“我伤还未愈,只怕挡不住他们,这可如何是好?”

    风烟朝众弟子喊道:“莫要胡来,我这就回到你们这边。”众弟子伸长脖子,死死瞪着形骸等人,似乎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冲杀下山。

    风烟刚走两步,忽听一少女说道:“茉莉,就在这儿么?”

    形骸心想:“茉莉?”却见到洞口那小小平台上出现了两个少女,立于万仙众人不远处。两人皆美貌动人,约十七岁年纪,一少女紫色长发,穿一身紫衣;一少女黑发成辫,衣衫半黑半白,正是碧飞与茉莉。

    形骸喊道:“墨鬼?”

    双君众人身子一颤,问道:“墨鬼?哪个是墨鬼?”

    茉莉朝形骸一望,眸中黑水似泛起波澜,略显异样之色。她又转过身子,面向万仙派众人,道:“还请诸位让开,我需进洞一观。”

    万仙派众少侠各个儿自诩风流倜傥,怜香惜玉,见碧飞、茉莉俏丽可爱,青春年少,心生好感,起初并无敌意。但一听她们要进入剑墓,却又警戒心起。

    财宝童子道:“咱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洞里,岂能任由你二人说进去就进去?”

    碧飞神色不耐,道:“茉莉她对你们好言好语,你们可别不知好歹!若再啰嗦,本姑娘可要动手了!”

    财宝童子道:“好个强横霸道的女鬼!”他瞧出碧飞似乎并非亡者,却透着一股阴恻恻地气息,更对她尖锐刻薄的语气煞是不满。

三十八 入墓则遇鬼

    形骸急欲跳上山,但稍稍一动,浑身上下犹如一滩软泥,全施展不开。他道:“莫招惹她们!”

    碧飞早已看见形骸,奇道:“孟老兄,你怎能会与这群小娃娃混迹在一起?”

    形骸道:“你知道这位茉莉姑娘体内有什么事物么?”

    碧飞叹道:“茉莉她全都告诉我啦,她之所以来此,是为了找一件‘初光之剑’。”

    风烟老者身子一震,万仙众弟子齐声叫道:“什么?你二人也来找此剑?”

    形骸并不知这初光剑是何物,但见万仙派众人如此紧张,料想也是非同寻常的一件神器。

    潘郎趾高气昂地往前一站,道:“两位姑娘,我潘郎是英雄好汉,绝不欺负柔弱女子。你们若乖乖听话退开,等我们打发了这些黑白恶鬼,定会护送你们,找到平安出去的法子。但若两位无理取闹....”说到此,他咧嘴温柔一笑,似面对着调皮捣蛋的小丫头,又道,“我迫不得已,只能稍稍教训教训你们了。”

    宋秋见他如此,心中一酸,嚷道:“你又对其余女子眉目传情,拈花惹草了!”

    潘郎道:“你还有脸说?你与这姓乐的如此不知羞耻,还对我指手画脚?”

    乐哉大声道:“秋妹,你为何还要三心两意?我真心对你,你索性彻底忘了这小贼吧!”

    碧飞听这三人之间夹缠不清,笑道:“你们仨先理清头绪了,别把我与茉莉牵扯进去。”

    茉莉神情冷漠,不再理睬众人,迈步朝里走。财宝童子一只手按在茉莉肩上,道:“喂!我说了不许进去!”

    突然间,茉莉肩头涌出一团浓墨,似圣洁羽翼,又似利刃炼狱,财宝童子手掌被那浓墨吞没,他瞪目片刻,缩回手,却见手掌已不见踪影。他自来躯体胜铁,一生从未受过外伤,如何能想象到这等事?

    众人颤声道:“童子,你的手没了。”

    财宝童子“哇”地大叫起来,声音惊恐万状。他另一只手举起洞中得来的一柄赤红剑,朝茉莉一劈。但茉莉身上黑墨可断绝一切生机,令万物归于虚无。那长剑划过黑墨,再出现时,只剩一个剑柄。财宝童子瞪视那黑暗的怪物,心底生出无可名状的惧意来,他又惨叫了一声,拔腿跑下了山。

    万仙众少侠同时心生一念:“离她远些,最好一辈子再不与这魔鬼相遇。”

    他们并未与墨鬼交手,但根本也不必交手。财宝童子所得宝剑何等厉害,他们心知肚明,但那宝剑一瞬间便被毁了。于是,每个人心头都生长出怪异绝伦的阴影,刹那间吞没了理智。

    他们手中的剑目睹了同伴的死,它死的波澜不起,死的轻而易举,剑魂因此害怕,令这些少年丧失了勇气。

    有人喉咙咕噜了一声,扭头往山下一跳,紧接着,另一人也跃下山去,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逃跑时,他们屏住呼吸,咬着牙不发声,仿佛声音稍响一些,便会令他们更接近死亡。

    碧飞见茉莉遍体黑墨,成了一个身形模糊、可怖无比的影子,花容失色,也是她不久之前好不容易找到茉莉,心中高兴得快要发狂,但茉莉待她始终若即若离,不冷不热,她也更不知茉莉竟变得危险至斯。她喊道:“茉莉!你.....这是....”

    茉莉的脸在黑影中浮现,像是被割下的一张脸皮,被镶嵌入这暗影的身躯里。她道:“逃吧,墨鬼失控了,我只能做到不杀你一人。”

    须臾间,她的阴影笼罩群山,像是极遥远的某个巨物将影子投在了此处。阴影所到之处,原先已惨淡的山变得更荒凉,更幽暗,众人隐约见到奇特的影子在余光中若隐若现。双君教徒皆神情绝望,似乎他们一见到墨鬼,便已死到临头,索性彻底放弃了抵抗。

    形骸心想:“她的阴影与玄秦的不同,玄秦的影子像是实物,凶嚣强悍,而这阴影却虚无缥缈,像是永远填不满胃口的饿兽。”

    青阳剑的光在他身上漫漶,令他长发如火,遍体光纹,压抑了他的痛苦,振作了他的精神。剑上的灵因遇上了强敌而兴奋,现在形骸不再是剑主,而剑以他为躯壳。

    形骸挥剑一斩,剑芒在阴影的屏障上斩出一道裂缝,他道:“全从此出去!”话音未落,万仙众弟子疯狂地大叫,尽情宣泄心中惊惧,跑向那裂缝口,一个个鱼跃而出。

    黑白教徒神态敬佩不已,全未想到形骸这一剑竟有如斯神威,林过咬唇道:“多谢。”带领众教徒快速撤离。风烟老人显得异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朝形骸鞠了一躬,身形一晃,已在裂缝之外。就在此时,阴影闭合,断绝了出路,相差仅在一线。

    形骸一声长啸,向墨鬼挑战,蓦然间,墨鬼从他背后现身。剑芒环绕形骸,似有万剑护身,刺入墨鬼,但墨鬼手中环刃也击中形骸。形骸只觉脏腑受创,剧痛万分,而那墨鬼的影子也被青阳剑毁了。

    形骸心存理智,想道:“我原本就受了重伤,她比上一回交手更强了许多,我无一丝胜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只需将她远远引开,等茉莉心意重新坚定,能掌控住墨鬼,就算赢了!”

    想到此处,他朝墨鬼刺出数道剑芒,这剑芒足可平山断海,但他怕伤及碧飞,令剑芒在墨鬼身前化作一道屏障。只是墨鬼神出鬼没,鬼影重重,形骸根本不知那是否是她真身。

    刺出剑芒之后,他身法快如流星,朝阴影边缘处疾冲,临到近处,狠斩数剑,阴影再度被剖开。他运功过急,五脏六腑似被刀割一般,但他唯有咬牙忍耐,从那破口处钻了出去。随后,他亡命飞奔,弹指间已跃过群山峻岭。

    他躲到另一座山间,一摸嘴唇,满掌是血。他屏住气息,心想:“我溜得这般快,她是追不上的,我再来个七拐八弯,逃入丛林,如何能找得到我?”

    无意间,他眼睛一扫,见自己的影子之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墨迹,一路紧跟,不曾断绝。形骸遍体生寒,脑中一片空白,一转眼,墨鬼从那条墨迹中缓缓浮起,离形骸近在咫尺。

    形骸顿时一剑刺去,但剑至一半,只觉真气所剩无几。墨鬼兵刃一闪,形骸不敢招架,闪身避开。他想要再逃,只是使不出多少力气,他心中急想:“此刻该如何是好?上次以仙灵塑世功将她劝走,但这一回却再无余力那般运功了。”

    他转瞬间想出数个脱身法子,可仔细一想,把握都微小,一时犹豫不决。

    墨鬼缓缓走近一步。

    突然间,另有一人挡在墨鬼身前。来者身法好难捉摸,连形骸也未看清他从何处而来。

    来人也是个老者,一头白发乱糟糟地,遮住脖子,他回过头,望了形骸一眼,目光极为敏锐,鼻梁略高,脸颊如刀削而成,轮廓分明,一丛花白胡子,恰好遮住下颚。此人猎户打扮,身上肌肉匀称,肩膀甚宽,背后一剑,剑刃上点缀着稀疏星光。

    他不发半点声息,也不再看形骸,望向那墨鬼。墨鬼静悄悄地,继续朝前走,似将老者视若无物。

    老者点了点头,剑刃出鞘,遥遥刺向墨鬼。墨鬼陡然加速,刹那间像是世上的黑暗一齐碾压过来。寂静之中,两人互拼一招,那声音好似北风呼啸,又似骨笛奏鸣,老者与墨鬼稍一触,立即分开。

    墨鬼身上的浓墨凌乱纷飞,好似狂草一般,老者低哼一声,仿佛也被墨鬼所伤。形骸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看出似是这老者占了上风,他陡然想起那岚芜曾说此地有两者功力更胜过劳山剑仙,足以与青阳剑气相比,莫非就是这老者么?

    老者开口道:“我虽不知你是何事物,但最好莫逼我杀你。”他声音低沉,满是威严压迫之感。

    墨鬼的黑墨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汇聚成一池,她身子抽搐,徐徐沉入池子里。蓦地,形骸仿佛瞎子复明,聋子复聪,只觉这阴沉沉的天空好生晴朗,这惨兮兮的风声当真悦耳。他抬头愣了片刻,想问这老者是谁,但伤势发作,虚脱无力,登时昏迷不醒。

    .....

    他闻到一股酒香气,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一张兽皮上。那兽皮硬邦邦、冷冰冰,洞中寒气冻人,地上生着一堆火,火上正烧着一壶酒。

    形骸心想:“这是什么酒?味儿甚是古怪。”左右一瞧,老者不在。他只是将自己带回洞里,也未替自己疗伤,更无丝毫包扎。

    他走到那酒壶旁,又想道:“火这般大,待会儿可别把酒烧干了。烧酒之时,人不在旁,真是粗心大意。唉,鱼放饿猫之旁,那岂不是请我喝酒么?对,这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掌心运功,将酒壶抓起,刚想喝一口,却听洞口那老者说道:“这酒可不是给人喝的。”

    形骸大感尴尬,将酒壶放回原处,看那老者,知他并非死者,也非仙神,而是活人。

    他忙向老者深深作揖,道:“晚辈孟行海,子皿之孟,行为之行,海洋之海,多谢前辈救晚辈一命。却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在一旁坐下,双眼在阴暗中仿佛一盏明灯。他道:“老子叫苍鹰,苍白的苍,老鹰的鹰。先前你与那岚芜相斗,与那黑怪物相斗,老子都瞧见了。”

三十九 老鬼爱喝酒

    形骸心想:“他一直在旁观战,我竟丝毫不知?他若要杀我,我性命何在?不,他一剑击退了墨鬼,剑法通神,若当真要杀我,也不必从旁偷袭。更何况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念及于此,他道:“我等贸然来此,打扰前辈清修了。”

    这苍鹰说道:“你手中这剑赐你一身神通,以此功力,要胜过那岚芜实是易如反掌,你却险些与他同归于尽,老子在旁瞧着,当真大感别扭,恨不得打你几个嘴巴。”

    形骸羞愧不已,道:“晚辈剑法实在不成器,让前辈见笑了。”

    苍鹰又道:“还不止如此。斗岚芜时,你顾及旁人性命,缩手缩脚,剑招散漫,倒也罢了。为何对付那黑女妖时,又重蹈覆辙,豁出自身性命以救旁人?那群人自私自利、冥顽不灵,你又何必管他们死活?”

    形骸于此倒心下无愧,昂然道:“前辈此言差矣,晚辈一生遇上过许多英雄人物,无不是心怀苍生,舍生取义的侠之大者。晚辈受其恩惠无穷,事到临头,自也当效仿先贤,舍生忘死才对。若如此,即便死了,晚辈自也无憾。”

    苍鹰嗤笑道:“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你这等胸怀,如此武功,对世人的好处,远胜过那些小鬼小人万倍,而且即使以命换命,他们也未必念着你的好。若世上的大侠各个儿都如你这般不知死活,死的不明不白、无人知晓,你们这世道好人越来越少,庸徒越来越多,只会愈发糟糕。依老子之见,坏人贪生怕死,好人也当想方设法保命才对。”

    形骸想起死后背负骂名的塔木兹,死的悄无声息的朝星,以及始终不知去向的星知,若非自己得知了他们的死讯,这些大恩人之死,又如何能被外人所知?

    他道:“前辈教训的是,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晚辈也懒得改了。”

    苍鹰叹道:“也罢,也罢。我年轻时也与你一般天真。”将那烧酒取下,给形骸倒了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

    形骸奇道:“前辈不是说这酒不是给人喝的么?”

    苍鹰说道:“此酒本当祭祀故人,但你这人性子不错,武功也很合老子心意,便让你喝了吧。”

    形骸道:“原来....原来苍鹰前辈的故人埋葬于此么?”

    苍鹰摇头道:“生老病死而已,但她们不在这儿,不在这世道上。”听他语气甚是萧索伤感,但也有几分释然。

    形骸不便再问,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此酒极烈,但烈的不是口感,而是直达心田,令人心脏狂跳,仿佛连死人都能喝活过来。形骸忍不住喊道:“好酒!”再喝一口,这碗见了底,于是眼巴巴地看着苍鹰那酒壶。

    苍鹰笑了一声,索性将酒壶递给形骸。形骸百忙之中谢了一句,一碗接一碗,一转眼便将酒壶喝的一滴不剩。

    他“啊”地一喊,心中茫然若失,又惊觉自己吃相难看,着实无礼,忙道:“前辈,我....这人见了酒便昏了头,当真...当真对不住....”

    苍鹰说道:“老子这儿有个规矩,你若不遵,便得与老子打一架。”

    形骸吃了一惊,道:“晚辈不敢与前辈交手。不知那规矩是什么?”

    苍鹰拔出剑来,道:“那规矩倒也简单:到了老子地头,喝了老子的酒,便得学老子的剑法。”

    形骸愕然道:“学前辈的剑法?晚辈已蒙前辈大恩,岂敢再得寸进尺?”

    苍鹰冷然道:“那你是想与老子打架了?老子生平最看不顺眼的,便是身负高深真气,自称剑法厉害,然则却用心不诚,马马虎虎求剑的混账东西。你掌中一柄稀世罕有的宝剑,功力不比老子差,来到这葬剑的鬼地方,实则却是个半吊子的剑客,老子早该亲手教训教训你。”

    形骸心想:“原来苍鹰前辈拐弯抹角的,是为了赐我一门绝世剑法。”想通此节,心下感激,朝苍鹰跪拜道:“多谢前辈好意,但前辈剑法深奥,晚辈纵然不笨,可也未必学得会,只怕让前辈失望。”

    苍鹰答道:“什么前辈,晚辈的,你既然爱喝酒,就别闹这等玄虚。”

    形骸道:“那我叫...叫你师父?”他此时已被海法神道教扫地出门,无门无派,可以随意拜师。

    苍鹰笑道:“你就叫我老子,老子就叫你小子。其实叫老子什么,都是小事,你小子婆婆妈妈,拖拖拉拉的,是不是怕难怕苦,不想学剑?”

    形骸皱眉道:“那我不是被你占了便宜么?”

    苍鹰说道:“占便宜怎么了?老子生平最爱占人辈分便宜。”

    形骸愕然,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一句。

    苍鹰说道:“老子这剑法入门倒也不难,但要练到老子这般境界,数千年之中,亿万人之内,只有老子一人能办到。不过说来奇怪,老子头一眼瞧见你,便觉得你或许能学得会。”

    形骸道:“是,老苍。”

    苍鹰恼道:“什么?你叫老子‘老娼’?老子叫你随便叫,你也不能叫的这般难听。”

    形骸一万个不愿叫‘老子’,含糊地回应:“是,老...老师。”

    苍鹰笑了笑,道:“算了,老子放过你,不再捉弄你了。”

    形骸心下嘀咕:“原来你是在捉弄我?”

    苍鹰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这门剑法本叫做屠魔弑神剑,但老子嫌这名儿太唬人,便改了一改,再由浅入深地重编了一遍,改称‘心灵剑诀’。剑法要领,在于以心运剑,心灵则剑灵。”

    形骸登时想起拜风豹的那一门‘心想事成剑’,说道:“我识得一位剑客,他若自身心意坚定,剑法便随他心意,可变化多端,心想事成。”

    苍鹰点头道:“以自身念头,增强自身剑意,也是我...呸...老子这门剑法的要领之一...”

    形骸暗忖:“原来你是故意自称老子,非要高我一辈。刚刚你那个‘我’字都说出口了。”

    又听苍鹰说道:“此剑另一要诀,便是以自身心意,伤敌人的心灵。这一剑并非斩向实物,也并非斩向躯体,而是直达心神,剑客心意越强,敌人心伤便越重,先是心伤,心伤化为内伤,内伤化为外伤,一招得胜,再不用多余招式。”

    形骸不由振奋,说道:“之前你刺那墨鬼一剑,就是这个道理?我觉得你那一剑很是异样,但具体如何,却说不上来。”

    苍鹰答道:“那黑女妖本身太强,功力与老子差不多,老子心意再强,也未必能一招胜她。但老子察觉她体内魂魄不稳,自身也在挣扎,于是令她自身心意扭转,用自己的心灵损伤自己,这也是心灵剑法的第三种要诀,与前两者相比,最是难学难练。”

    形骸奇道:“连墨鬼这等魔神,老....老师也能一剑取胜么?”

    苍鹰点头道:“老子我也吃了些小亏,也是这门剑法的缺陷,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败’。须得先与敌人拼斗,最好被敌人打出些伤来,借那伤痛,感应敌人心灵,对他所知越多,你与他心灵联系便越紧密。若斗得久了,你对他知根知底,就好像鬼魂附体一般,随后再一剑击出,哪怕他是神佛化身,这一剑也可令他彻底毁灭,魂魄无存。故而这门剑法以往叫‘屠魔弑神剑’。”

    形骸脑中思绪纷纷,雀跃不已,又道:“老师,屠魔弑神剑可比心灵剑法好听多了。”

    苍鹰皱眉道:“你懂什么?前者拗口,自高自大,后者平淡,朴实无华。懂门道者一听之下,便知道两者谁高谁低了。你以往学过什么剑法?演出来给我..老子瞧瞧?”

    形骸于是将绝甲平剑诀与朝星神剑展示给苍鹰瞧,那绝甲平剑诀是他用熟了的,生平借此克敌无数,而朝星神剑却已忘得几乎一干二净,只剩下些皮毛。那是因他当年为了救孟轻呓,将朝星神位传给了她,连那刚猛无俦、凌厉卓绝的盖世剑法也一并转赠。

    苍鹰又问了他些剑理,骂道:“行海,你小子能学得会这般了得的剑法,可为何运用起来却一塌糊涂?你连‘拂转劈刺、格挡封反’的时机都说不清,也配自称剑客?”

    形骸惭愧万分,却也有些委屈,道:“我其实是学道法的,剑法只是兼修,并未专注。”

    苍鹰道:“剑法道法,练到最高境界,殊途同归。道法中难道没用操纵心灵的法门?剑法中难道就不通大道么?你一上来就学了最上乘的剑法,足以克敌制胜,却不像老子这般一路用差劲的把式摸爬滚打,自学成才,所以剑法大手大脚,不知大归大,小归小,凤凰遇神龙,乌龟对王八的道理。他妈的,你给老子重新开始学。”

    形骸被他一通指摘,颇为沮丧,又想起剑岛上的众人,忙道:“老师,我实在还有急事,不能在此久留,你可有什么神功秘籍,索性传给我,我回去好好翻翻。不是我吹牛,我这人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学起东西来着实不慢。”

    苍鹰叹道:“也好,不过老子早已将心灵剑法传给了你,你若当真聪明,此刻也该想起来了。”

    形骸一惊,稍一凝神,突然间,那心灵剑诀洋洋洒洒的万千文字出现在他脑海之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形骸喜道:“是那酒?老师,你将剑诀藏在酒里了?”

    苍鹰笑道:“你与老子一般,都是酒鬼的命,一般人若喝了那酒,十天十夜也醒不过来,醒来后屁都记不得。你喝了却跟没事人儿一样,所以老子才说你与老子这门剑法有缘,应当不难学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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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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