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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 神龙赐福运

    白雪儿只感到体内又酸又痛,毒素扩散,急急运九转阴阳功抵御,一时之间,头重脚轻,四肢乏力。

    此时,有一人将她横抱而起,她见是张轻羽,心头一宽,又见张轻羽也伤得颇重,问道:“敌人呢?”

    张轻羽道:“被我逼退了,先去与伍师弟汇合!”足尖一点,宛如飞鸟般钻出窟窿,随后腾空而行,一动便是十丈,他擅长暗器,自也轻功极佳,转瞬已远离了客栈。

    途中有本门印记,两人追了一会儿,出了城,来到码头,伍白首在远处喊道:“师姐,师兄!”

    众人重逢,心下欢喜,但白雪儿余光一扫,见孟弦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

    白雪儿心想:“她见师弟抱着我,怕是吃醋啦。”此时葬火纹真气相助,伤势缓和了些,她道:“师弟,放我下来吧。”

    张轻羽答应一声,缓缓将她放开,动作甚是轻柔。金眼神忙再取来金果酒,此酒虽疗效显著,可性子极烈,白雪儿有些头晕,连打三个呵欠,道:“我可真想睡一会儿了!”

    张轻羽、伍白首道:“师姐一直没睡过,是该好好休息。”

    白雪儿嘻嘻一笑,道:“还是两个师弟最亲。”

    郑亮忙道:“掌门师姐,我夫君的金果酒,也算作我的功劳不是?”

    白雪儿笑道:“亮儿、弦儿也都不错。”

    金眼神指着江面,道:“大盐神在万诗山庄,从三圣城沿江而下,不必再走陆路,就能到达。”

    白雪儿睡意愈发浓烈,恨不得闷头大睡。伍白首再运道法,召出小船,张轻羽不顾自己伤重,将她扶入船中。白雪儿又不禁朝孟弦看了一眼,却见她并无嫉妒之情,又听孟弦道:“轻羽哥哥,你自个儿也得小心些。”

    船驶离河岸,张轻羽、金眼神、孟弦、郑亮一齐扳桨,便是游鱼也不及船快,过了一会儿,水烟袅袅,三圣城已消失在视野中。

    孟弦道:“金眼神,快些给我夫君金果酒。”

    张轻羽道:“不用,那酒喝了犯困,我并未中毒,只是些皮外伤,不打紧,我在此守着,让师姐多睡几个时辰。”

    孟弦潸然泪下,道:“我如此担心你,你....你还关心她?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她重要?”

    众人一听,皆默不作声,并不见怪。孟弦才不过十七岁年纪,此生只爱过张轻羽一人,发些小姑娘的脾气,可谓理所应当,再也寻常不过。

    孟弦脸一红,取出颠倒山伤药,轻手轻脚地替张轻羽敷上,张轻羽对她一笑,两人柔声说了几句话,孟弦点头,眼波流动,俏脸羞涩,似是被张轻羽逗乐了。

    白雪儿道:“金眼神!你....给我从实招来!青阳教找的是什么法宝来着?”

    金眼神一个冷颤,如变戏法般取出一个雕像,那雕像不过常人前臂大小,似是一根柱子,上头刻满难以辨认的文字。

    伍白首问道:“这是何物?”

    金眼神叹道:“此物...名叫锁妖柱,是一伐木国的怀书公主临死前托付给我。”

    白雪儿花容失色,心如刀割,道:“怀书公主?我曾见过她。”当年灵阳仙入侵之时,形骸、利歌、白雪儿等人曾潜入伐木国,救出怀书公主,也破坏了那召唤一百零八妖魔的神殿。怀书公主纵然年轻,可胆魄气度极令人佩服,与白雪儿交情甚好,想不到还是死于非命。

    金眼神又道:“这锁妖柱中有召唤一百零八妖魔的法术,昔日灵阳仙曾试图运用,但被利歌国主阻止...”

    白雪儿道:“我也在场,这功劳应当算在我丈夫头上。”

    金眼神点头道:“正是,正是。那群妖神殿被毁之后,怀书公主发现那阵法的中枢法宝,实则在于这锁妖柱。若此物落入青阳教徒手中,他们以妖招妖,只怕不逊于灵阳仙的手段,甚至更胜一筹。怀书公主于是抢出此物,逃到我家中,求我将此物送到安全之处。此物邪气沉重,她身躯支持不住,便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甚至不及用金果酒救她。”

    白雪儿热泪滚滚,道:“既如此,那更不能辜负她了!”

    张轻羽沉吟道:“但此物散发妖火,那群青阳教徒嗅觉如犬,阴魂不散,总能找上门来。若下一回的追兵更强过先前,又该如何是好?”

    伍白首道:“师姐,你可知道一些隔绝妖火踪迹的道法?”

    白雪儿闭目沉默,似在思索,但过了半天也未答复。众人一瞧,竟见她已大睡特睡,口水直流,不由莞尔。

    伍白首道:“将此物交给我,我用影火与金焰功罩着,应当能断绝踪迹。”

    张轻羽笑道:“是,让那些走狗鼻子失灵,才是上上之策。你我轮流运功吧。”

    金眼神忙将此物交给伍白首,伍白首掌力如罩,散布于此物之上,众人不知效果怎样,但宝物散发的那股阴险气息倒也不见了。郑亮道:“师父好生了得!我可真没拜错师父!”

    伍白首笑骂道:“我倒觉得自己收错了徒弟,整天闹心。”郑亮噘着嘴,抱住金眼神胳膊撒娇,金眼神想起伍白首发火模样,神态惴惴。

    孟弦道:“由我来掌舵好了,你们大伙儿歇着!”

    张轻羽道:“弦儿,你可别累了。”

    孟弦温柔一笑,道:“哥哥放心,我也该帮上些忙了。”说罢望向前方,水雾茫茫,难辨形影,只朝金眼神所指方向航行。她又斜看白雪儿一眼,心中冷不丁冒出个极凶险的念头,她先是一惊,立时又镇定如常,似乎这念头本早就在心底,只不过此时才被她发觉。

    她深吸一口气,暗中祈祷:“水行神龙,元始天尊,保佑我发现一处小岛,让这船可以停靠,千万要在这贱人醒来之前,我求求您啦。”

    她想起纯火寺祭祀水行神龙的大典,轻轻摘下自己一丝完整长发,用血沾染,抛入水中,又将心中愿望说了几遍。

    船头水波荡漾,孟弦感到风向改变,船稍稍转了方向。她偷瞧众人,无人发觉,于是心脏狂跳,双眼搜寻江面,不放过任何陆地的影子。

    行了半个时辰,她望眼欲穿,双目酸楚,突然间,水烟散去,只见前方果然有一小岛,约有百丈直径,岛上花繁叶茂,树木兴隆。她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但又怕惊醒了白雪儿,急忙忍耐住。

    众人皆惊声问道:“弦儿,怎么了?”

    孟弦道:“那里有一陆地,似有瓜果草地,咱们上岛休息休息如何?”

    金眼神摇头道:“不行,不行,敌人绝不会放过咱们的。”

    孟弦早已想好借口,说道:“伍师兄的真气需维系此船,又要隔绝宝物妖火,消耗太过厉害,万一遇上危难,岂不糟糕?而轻羽哥哥又遍体鳞伤,需要静养,对不对?再说了,掌门师姐喝了金果酒,睡得死死的,到了岸上,才能休息得更好,是也不是?”

    金眼神头脑简单,也想上岛瞧一瞧,当即说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张轻羽皱眉想了想,道:“确实,白首这阻隔法子要么有效,要么无效,且以逸待劳比车马劳顿要强,白首,你也该换我了。”

    伍白首早已真气不济,叹道:“我功力毕竟不到家,若非如此,也不会累得师兄师姐受伤。”

    张轻羽哈哈笑道:“我也学艺不精,要不然,岂会被揍得这般狼狈?”

    郑亮笑道:“弦儿小师叔真是福将呢,换做是我,可万万找不到这休息的好地方。”

    孟弦道:“那说定了,就上岛歇下。”快手快脚,将船靠了岸。她又极轻极小心地将白雪儿搬下了船,生怕稍有震动,将她吵醒。张轻羽揶揄道:“放心,我这师姐最爱偷懒,一旦睡下后,便是天雷阵阵,她也醒不过来。”

    孟弦道:“那可最好不过啦。”

    此岛风景倒也颇美,众人皆感安宁,精神爽朗,且树木遮挡来风,更易于修养伤势。伍白首将锁妖柱交给张轻羽,张轻羽依照伍白首之法,将此物罩在影火中,他仍有些伤势,这举动倒也并不轻松。郑亮升起一堆火,捉了些野味,金眼神与她协力烧烤,不久香气四溢,而此处仍笼在雾气中,倒也不怕青阳教徒瞧见。

    孟弦见无人注意她,施展身法,抱着白雪儿来到另一头岸边,心里害怕,手几乎不住震颤,她急运龙火功,方才得以静止。

    她心道:“都是你不好!是你逼我这么做!这婆娘看似大咧咧的,可心机比谁都重!若不杀你,我与轻羽哥哥永远不得自由,永远难有善果!”

    她想起白雪儿跟踪自己,盗取自己书信,却以此要挟自己,还装出一副恩人嘴脸。

    她想起情郎抱着白雪儿的神态,那无疑极关切,极爱护,就仿佛随时可以为这婆娘牺牲性命似的。

    她又想起自己远离父母、背井离乡,困于孤岛,过着无聊乏味、危机重重的日子,难道不是拜这贱人所赐?

    她还想起了孟行海,当初她年纪幼小,却对这位家族中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崇拜至极,吵闹着要拜入他的门下。但也是这奸诈无耻的狐狸精,用不要脸的手段迷住了他,夺走了他,更令他从此下落不明。

    孟弦妒火中烧,霎时将畏惧之情燃尽。她取出一柄匕首,掩住白雪儿嘴,一剑刺入白雪儿心窝。

十一 飘飘雪蜃龙

    白雪儿好似飘上了天,四肢轻柔,眼前景致犹如梦境一般。她想摆动四肢,只觉自己脚下踩不着实地,却又并非在水中漂流,她全身静止,环顾四周,一切皆模模糊糊,似极为空旷,又仿佛被困住了。

    白雪儿心道:“是梦,我再睡会儿。”

    葬火纹急道:“你快死了,还这般没心没肺?”

    白雪儿道:“糟糕,还是个噩梦。”

    葬火纹道:“并非是梦!孟弦害了你。”

    白雪儿睁大眼睛,这才看清上空站着一人,正是孟弦。她似站在水面之上,而白雪儿却在水面之下。孟弦抱着一人,则是另一个白雪儿。她从那个白雪儿怀里摸出一封书信,另有颠倒山的钥匙,再将白雪儿往水中轻轻一扔,使水行龙火功,白雪儿朝下沉去,但却又是朝此处落来。

    白雪儿怒道:“这奸贼!她怎的这般狠?”

    葬火纹道:“你心慈手软,她却与你截然相反。早该如我所说,将她魂魄吞了,也不会沦落至此。”

    白雪儿道:“我真的….真的死了?”

    葬火纹道:“真真假假,在梦海中并无差异。”

    白雪儿想要大哭,想要见到形骸,但葬火纹道:“还好有我在,我可以助你复生。”

    白雪儿喜道:“原来你吓唬我,其实早有办法了?”

    葬火纹道:“你习练梦魇玄功已久,魂魄常常潜入梦海缝隙中,但与我魂魄总有隔阂,一旦我令你重生,你将真真切切成为梦海中的灵体,形貌皆会剧变。”

    白雪儿道:“我…会不会变成个丑八怪?”

    葬火纹道:“美丑胖瘦,皆看造化,你此刻纵然美貌,可世人皆畏惧远离你。复苏之后,情形不会比先前更差,说不定还能好些。”

    白雪儿转动脑筋,紧皱眉头,道:“对了,就算我喝醉了酒,可岂能让这小贱人轻易杀死?刀刃加身时,我怎能毫无防备?”

    葬火纹道:“是我故意的。”

    白雪儿大怒,道:“我就知道!果然是你捣鬼!”

    葬火纹道:“我在你脑中寄宿愈久,自然而然便想要与你进一步融合,此乃仙灵天性,否则再拖延下去,你我皆会发疯。”

    白雪儿道:“那你大可以离我而去!”

    葬火纹道:“雪儿,你已是我心中挚友,胜似骨肉,我对你唯有照看关爱之意,怎能忍心抛弃于你?”

    白雪儿对葬火纹也情义深厚,不禁动容,道:“臭章鱼,说的这般好听,你是不是爱上我啦?”

    葬火纹道:“我不分雄雌,与你更非同类,岂有此庸俗心意?”

    白雪儿脸上一红,笑道:“谁说这心意庸俗?我与相公间便高山流水,甜蜜风雅得很。”

    她等了片刻,见自己毫无“复活”的迹象,道:“喂,你不会弄错了吧,当真害死了我!”

    葬火纹道:“我并非无形仙灵,故而需耗时颇长,你此刻只是假死,期间我将一门习练多年的蜃龙吞海功传入你体内。”

    白雪儿想起当年马炽烈被圣莲女皇所杀,立时化作奇异强悍的异物,自己此时际遇倒与那时相像。她心下忐忑,道:“马炽烈当年可变成个疯疯癫癫的….的仙灵,后来被师父治愈,我呢?”

    葬火纹道:“疯疯颠颠,倒不至于。我当竭力维护你,不会乱你心智。”

    白雪儿眼下徒呼奈何,唯有沉住气等待,又心想:“孟弦她害了我,伍师弟非杀她不可。轻羽师弟呢?会不会偏袒她?两人若为这小贱人打起来,当真是师门不幸。唉,她犯错之时,我纵然不杀她,为何还要替她隐瞒?这下可是自讨苦吃了。”

    不知为何,她半生半死,反而心境超然,不悲不喜,如看戏一般望着上方。她的躯体仍缓缓沉来,被暗流一推,行向远方。白雪儿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只盼葬火纹莫说大话,坑了自己。

    孟弦将那信一把火烧了,又试着运符华法使用那钥匙,神色苦恼,似难以索解。白雪儿暗暗得意:“小贱人,这玩意儿唯有我能用,我若不传给旁人,便是废物一件。”但转念一想,自己死在这孟弦手里,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过了片刻,孟弦终于放弃,匆匆将那“钥匙”也抛入水里。她往水里一跳,确信白雪儿尸首已踪迹难寻,把自己手臂在水下一块石头上一敲,登时皮开肉绽,这才哭喊道:“救命!救命!”

    少时,张轻羽、伍白首飞快赶到,见她身在水中,血染衣衫,又不见白雪儿,不禁大骇。张轻羽喊道:“师姐呢?”伍白首更不多话,跳入水里,凝目搜寻。

    孟弦见张轻羽根本不关心自己伤势,神色恼恨,但她愁眉苦脸的,两者差别倒也不大,旁人如何能看得出来?她哭哭啼啼道:“师姐忽然呕吐,我见她衣衫脏了,带她到河边洗洗,谁知水中一下子跃出个妖魔,他伤了师姐,我也险些被他拽入水里。我…..我….当真没用!”

    伍白首想要斥责她,但张轻羽已然怒道:“你怎能擅作主张?独自带师姐到如此危险之处?为何不与咱们说一声?”

    孟弦霎时大哭,道:“我怎知道这岛上这般危险?你们不是说青阳教的找不过来了么?”她伸出手,又道:“我也受伤啦,险些死在水里,你只想着师姐,对我却不闻不问?”

    张轻羽心中一软,看了看她伤处,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但师姐却有性命之忧。”

    伍白首道:“全是我不好,自作聪明,掉以轻心,我死也要救回师姐!”于是施展迷雾师功夫,搜寻白雪儿命运踪迹,但白雪儿此时已在乾坤之外,他运功许久,无济于事。孟弦本担心他找到尸体,自己免不了要多费心解释,又见伍白首咬牙切齿,五官拧在一块儿,才渐渐宽怀。

    金眼神、郑亮也已到达,闻言心急如焚,张轻羽将孟弦交给郑亮,道:“替她疗伤。我入水去找师姐。”说罢运用道法,招来六条小鱼,道:“顺着水中血迹,领我去找我师姐!”

    孟弦嘤咛一声,做晕厥之状。郑亮“啊”了一声,道:“她….她也….”

    张轻羽、伍白首的心却系在白雪儿身上,齐声道:“她不要紧,师姐才要紧。”

    孟弦又恨又恼,正不知如何应变,骤然间,空中一声大吼,一团凶嚣邪恶的妖火落在众人面前。张轻羽这才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忘了隔绝那锁妖柱,不料青阳教徒这么快便找来。但伍白首那法子也未必有效,否则水下妖魔如何能捉走白雪儿?

    那妖火中现出一铁塔般的身影,瞧此人样貌,依稀是先前那个披头散发的汉子。但此人目下亦化作妖魔人形,身高丈许,一双长角分叉如鹿,口中尖牙弯曲,指尖血红,双目磷火熊熊。他冷笑道:“你们想到法儿遮掩锁妖柱,却又有何用?还不是时断时续,终究让我祝刚找上了?”

    张轻羽、伍白首同时想到:“看来那隔绝之法未必无效,但不能有片刻松懈。”

    张轻羽喝道:“把师姐交出来!”

    祝刚对白雪儿有些忌惮,转动脑袋,扫视当场,道:“你那师姐?她不在此间么?”

    伍白首道:“你休得装蒜!不是你们将她捉走的么?”

    祝刚道:“咱们的援军尚在百里之外,捉她之人,并非是我的人。”

    张、伍二人心下起疑,但随即那祝刚吼道:“把东西拿来!”打出两招妖火神拳,他此刻化为妖魔,功力增长数倍,这两拳破空而至,势若惊雷。

    张轻羽、伍白首各施展迷雾逆运功,但妖火非乾坤之物,妖火越强,越难预测。此人双拳波及太广,两人躲闪不开,只得以十成金焰功严防。砰砰两声,两人被拳风击飞,落地之后,张轻羽翻身跃起,脸色惨白,但伍白首血流满面,只能勉强坐直身子。

    张轻羽喊道:“师弟!金眼神,快带他走!”

    金眼神身法倒快,一猫腰,将伍白首背起。伍白首喊道:“不用管我,我与师兄同生共死!你们快逃!”

    话未说完,祝刚已离张轻羽咫尺之遥,张轻羽剑闪金光,纷纷扬扬,朝祝刚刺出十余剑。但祝刚犹如三头六臂,高接低挡,手掌胜铁,将金剑尽皆抵消,随后他一拳重重打在张轻羽胸部,张轻羽痛呼一声,身子在空中划了个圆弧,骨头不知断了几根,孟弦心胆俱裂,眼睁睁看着张轻羽落在自己面前。

    祝刚斗得兴起,仰天大笑,高振双臂,道:“第七层的龙火功,加上妖火,当真如虎添翼,更上一层楼。你们想走?一个也休想活命!”他跃上高空,双掌发力,刹那间妖火漫天,犹如天塌山裂,朝众人罩下。以他此刻功力,足以将这小岛夷为平地。

    倏然之间,张轻羽见半空中出现一异象,那异象像是人形,容貌美丽绝伦,更胜天仙,留着一头雪白的长发,那长发乍看之下,约有一丈之长,可朦朦胧胧间,又仿佛一条遮天蔽日的白龙,出没于云雨之中,令人身心震荡,魂魄不宁。在异象身旁,涌现出千景万象,有花鸟鱼虫,有金树银花,甚至白钻铸造的月亮,琥珀一般的太阳,皆忽隐忽现,变化无穷。

    异象迎向祝刚掌力,如此一动,更是美得匪夷所思,哪怕有生花妙笔亦难描绘。她那长发一转,犹如海市蜃楼、阔海弥天,将那掌力就此化归无形。

十二 杀戮者无罪

    张轻羽等望那异象,只觉似曾相识,但无论如何想不出那故人叫什么,就似入了梦,越是着急,越一事无成。又觉得那异象固然绝美,却又令人害怕到根根骨头里。

    祝刚先是一惊,随后战意更高,他喊道:“什么古怪?来的正好!”合身扑向那异象,十指在前,同时如陀螺般急转,妖火化作漩涡,去势迅猛难挡。

    那异象正是苏醒的白雪儿,她朝祝刚拍出一掌,掌力气象万千,幻影漠漠,这一招唤作“大千世界”,敌人若想靠近她,便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须得长途跋涉,每前进一尺,需耗费极大力气;而若敌人想要远离,则又变得难以逃离,近在寸许之间。那祝刚朝前突进,只觉得艰苦卓绝,两者相隔远得叫人绝望,不得已唯有收招,待欲变招再斗,白雪儿手掌一切,正中祝刚额头。

    此招也有名堂,叫做“森罗万象”,那祝刚眼前霎时涌现出繁复景象,似有无尽之喜,唾手可得,又有无穷之悲,万世难度。祝刚心中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喜怒无常,朝生暮死,他惨叫一声,吐出血来,从空中坠落在地,砸得地陷尘扬。

    白雪儿在空中盘旋,似人化成龙,又似龙化了人,人龙合一,于是蜃幻丛生,雾影无际。忽然间,那祝刚翻身跃起,此人极度顽强,对死亡畏惧万分,竟然中了那一招后仍有一口气在。白雪儿面无表情,蓦然朝祝刚俯冲,其姿态宛若白龙潜海,声音则恰如天龙齐鸣。张轻羽等见那架势,心中一惊,全数朝山石树木后躲避,但听嚓嚓声响,泊泊之音,好似靴踩雪地,又如冰雪消融,一股白茫茫的大雾遮蔽了小岛。

    众人猜测这白雾有异,于是屏住呼吸,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白雾散尽,众人睁目观察,却见岛屿上的花草树木,皆染成了透明异色,就好像水晶一般,众人再互相查看,皆无异状。

    远处站着两人,一人是那祝刚,一人是那异象。祝刚已成了水晶雕像,僵直不动,而那异象望着雕像,微微点头,似极满意这一杰作。

    张轻羽道:“她是仙灵?”

    金眼神道:“看着像,但此处怎会有仙灵?”

    伍白首道:“这小岛定有古怪。”

    张轻羽缓缓说道:“但不管怎么说,这仙灵救了咱们的命。”

    异象似穿着风织成的袍子,上头色彩缤纷,可细看去却又空无一物。她抬起纤臂,掩嘴一笑,倏然间没了行踪。众人虽感激她救了大伙儿性命,见她一走,又皆心生死里逃生之感。

    张轻羽再也支持不住,往后坐倒,孟弦赶忙道:“啊,你的骨头断了,须得平躺,切不可乱动!”

    张轻羽道:“我不要紧!师姐呢!师姐仍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金眼神道:“要不要我招此处土地问问?”

    伍白首、张轻羽齐声道:“你怎地不早说?”

    金眼神愣愣说道:“你们又没问我,我也没想起来。”

    孟弦面如死灰,心想:“若是那土地看到我做了些什么,我岂不是....轻羽哥哥会不会要杀我?”于是嚷道:“就怕青阳教的又会追来,先逃命要紧!”

    金眼神吓得一个冷颤,道:“言之有理,我看那白龙女也凶险得很。”

    张轻羽道:“大不了与师姐同生共死。”

    伍白首道:“不错,师姐若性命不在,咱们有何面目活在世间?”

    孟弦跺一跺脚,道:“张轻羽,你半点也不为我着想么?一点儿也不顾着大局么?”

    张轻羽愕然道:“怎么了?”

    孟弦大声道:“你若死了,我如何能独活?若是你再有这等轻生念头,我立刻在你之前横刀抹脖子,死在你面前!况且那锁妖柱才是重中之重,若落入妖魔手中,不知会有多少生灵惨遭屠戮!咱们此行唯一使命,便是不计代价,将此物送到清高仙长手中。想想若是掌门师姐,她又会怎么做!”

    张轻羽身子一震,手心满是冷汗,抬头看着孟弦,像头一回认识她似的。过了半晌,他重重低下头,道:“我来召船,预备出发。”

    伍白首道:“师兄,你怎能....”但张轻羽与他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伍白首心中一凛,明白了他的心意,闭口默认。

    孟弦心头狂喜,脸上却是欣慰哀伤的复杂表情,演得再逼真不过。她道:“我也学过这变船道法,由我来吧,一、两个时辰还难不倒我。”

    张轻羽暗暗捏紧拳头,道:“有劳师妹了。”

    孟弦嗔道:“你怎地叫的如此客气?”

    她来到岸边,画符念咒,猛然见到一个浪头轻轻打来,将一具躯体送上了岸。她看那躯体正是白雪儿,吓得头皮发麻,魂不守舍,不由得喊了一声。她当即便已后悔:“我怎地不悄悄处置了她?”可声已出口,想要弥补,为时已晚。

    伍白首一阵风般跑了过来,张轻羽身子不便,手脚并用,赶向此处,金眼神忙将他背起,一转眼,众人齐聚江畔,孟弦见状,头一个扑到白雪儿身侧,暗忖:“她应当死了,但若未死,我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杀她一回?”

    她记得膻中穴乃是死穴,若用力巧妙,凡人中指后立时便死。白雪儿即使活着,也定然虚弱无比,这一指当能要了她性命。

    正想动手,伍白首一拍她肩膀,道:“师妹,你让开!”随后手指探白雪儿鼻息,少时,他咧嘴“啊啊”大叫,双手比划,不知是哭是笑。

    张轻羽喊道:“她还活着?”声音竟似哭了。

    伍白首话也说不出来,只欢喜点头。金眼神、郑亮欢呼雀跃,孟弦跟着举手欢庆,可心中惊惧大得无以复加,只想逃走,但她深陷孤岛,又该逃到哪儿去?

    众人皆未认出白雪儿正是那白龙异象,盖因世人做梦,大半是记不住丁点梦境的,白雪儿的蜃龙吞海功超乎现实,功力弱于其者,魂魄本质上难以相信,见了之后,自行便忘了细节,绝不相信那异象会是世间的任何人物,即使曾经有过些许怀疑,那怀疑也已烟消云散,难以想起。

    白雪儿“嘤”地一声,睁开眼来。伍白首大声道:“师姐!你受伤了么?”

    白雪儿又是“嘤”了一声,摇了摇头。

    伍白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沉入水里的?”

    白雪儿再度“嘤”了一声,金眼神道:“糟了,听说世上有一嘤咛怪,专门附身女子,令人丧失言语之能,只发嘤嘤之音。”

    孟弦急道:“那嘤咛怪危险不危险?当不当立即铲除....”

    金眼神道:“无害倒是无害,但那嘤咛声听得叫人厌烦至极,揍上几拳,就能治她。”

    白雪儿长舒一口气,道:“我没事,谁是嘤咛怪来着?谁敢揍我,我便揍谁!”

    伍白首喜道:“好极,好极了,师姐,你没事就好。”

    张轻羽见她衣物上有一滩血迹,迟疑片刻,道:“师姐,究竟是何人何物....伤你?”

    白雪儿摇头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啦,醒来之后,就在水底,但本仙子有九转阴阳功护体,总算没被淹死。”

    众人心中皆大石落地,张轻羽疑虑暂消,孟弦这才由衷地笑出声来,暗忖:“她这白痴,竟未察觉是我动的手?好极,好极了。”

    白雪儿在怀中摸索片刻,取出颠倒山那翡翠玉器的钥匙,皱眉道:“掉了不少事物,但总算这玩意儿还及时捞了回来。”

    孟弦见白雪儿对自己的诸般动作一无所知,甜甜一笑,道:“师姐,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你是吉人自有天相,总会平安无事的。”

    白雪儿朝她眨了眨眼,道:“是啊,不过这岛上怎么了?”

    众人于是将那祝刚袭来,被岛上异象所除之事告知。白雪儿故作惊诧,长吁短叹了一番,道:“事不宜迟,立刻开溜!这回你们养伤,由本仙子变船。”

    金眼神再用金果酒救人,白雪儿施法,船一入水,便随风逐浪,行向远方。众人见白雪儿精神十足,似乎从未受过伤,皆啧啧称奇,白雪儿笑道:“本仙子坐镇,你们全都睡吧,就算来十个八个青阳妖邪,本仙子一根头发就打发了。”

    张轻羽、伍白首早已睡意连连,难以抗拒,又听水声平静,不久入睡,孟弦也长久不曾合眼,放下了心思,渐渐坠入梦乡.....

    她见到血色的天,血色的云,血色的地,血色的海,海声潇潇,传上岸来。

    岸上有一孤崖,孤崖上坐着一位绝丽少女。孟弦认出她是白雪儿,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她猜自己或许是在做噩梦。

    奇怪,做梦之人,怎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呢?

    白雪儿道:“你为何要杀我?”

    孟弦先是一吓,但旋即又心平气和,她不过是在做梦,在梦中,自然可以畅所欲言了。

    她道:“你又未死。”

    白雪儿笑道:“谁说我没死?”

    孟弦冷哼一声,道:“你自己不知道么?你这人根本不是当掌门的料!你这般轻浮,这般手软,这般犹豫,这般愚蠢,总有一天,大伙儿都会被你害死!”

    白雪儿道:“是么?多谢你啦,让我得此教训,嗯,我得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呢。”

    孟弦索性敞开了说,她又道:“你还是个妖艳贱货!不知廉耻的贱婢!你勾引了师父,让他为你着迷,你可知我曾经多喜欢他么?”

    白雪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真不知道,嗯,这确实怪我不好。”

    孟弦将心底对白雪儿的不满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甚至说了张轻羽将白雪儿看得比自己更重,自己心中的嫉恨,便如火上浇油,燃烧得愈发猛烈。

    白雪儿哀叹道:“看来我这人罪大恶极,你想杀我,非但没错,反而是大功一件了?”

    孟弦冷笑道:“正是如此,你这贱婢,若是有半点自知之明,为何还有脸活着?”

    白雪儿回过身,面对孟弦,刹那间,她身姿似幻似真,如龙如人,长发似龙,龙颜若人,美轮美奂,天地罕有。

    孟弦瞪大眼睛,如赤身坠入冰窟,心脏吓得似停止跳动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梦极为古怪,似乎受眼前这异象操纵。

    白雪儿嘴裂得极大,笑容既凄美,又可怖。

    她道:“你杀人无罪,本不该死,可我当真饿啦。”

    孟弦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白雪儿将她的魂魄一口吞没,在腹中,她听见孟弦惨声求饶,魂魄剧烈挣扎,但一眨眼间,便已被消融无存了。

十三 立誓报此仇

    船浮于寂静之中,突然间,孟弦大声尖叫起来。张轻羽陡然惊醒,见孟弦气若游丝,脸色如死人般苍白,急将影火注入她任督二脉中,但她经脉登时闭塞,瞪大双眼,眼珠变作白色,撒手人寰。

    张轻羽惊呼一声,握住恋人手掌,感到她掌心冰冷,再无半点存活迹象,他哭道:“弦儿!弦儿!快拿金果酒来!”

    金眼神一瞧,叹道:“没用了,弦儿姑娘已死,金果酒也救不回来。”

    张轻羽怒道:“骗人!骗人!她好好的,怎会突然....”但他是迷雾师,隐约能见孟弦命线中断,死于非命。他将孟弦拥入怀里,泣不成声,只反复道:“骗人!骗人!”

    众人见了,无不为他心碎,白雪儿也自责不已:“孟弦性命倒也罢了,可师弟为她如此伤心,唉,全是我不好。”

    但孟弦犯下大错,非但违背门规,更想连掌门人一并害死,放于任何门派,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白雪儿口中仍能感到魂魄那鲜美甘甜的滋味儿,她毛骨悚然,却又不觉得自己该为此后悔。

    伍白首叹道:“师弟,事已至此,唯有节哀了。她....或许本就有错....”

    张轻羽抬眼瞧他,眼中似欲喷火,他道:“那不过是你我猜测而已!连师姐都记不清,正是莫须有的罪名!”

    白雪儿心下一惊:“他们早就猜疑孟弦了?”但想来实属平常,孟弦言行之中诸多破绽,登岛前后一下子变得极为活跃,自己这两个师弟精明能干,如何猜不出来?

    但他们万万想不到白雪儿能在梦中食人魂魄。

    伍白首见白雪儿神色困惑,郑亮、金眼神皆惊讶不解,叹道:“死者为大,她已然死了,我绝不会再说她坏话!”

    张轻羽泪光晶莹,起初有些万念俱灰,但旋即想起复仇,喊道:“弦儿她为何突然死了?”

    白雪儿摇了摇头,道:“是不是她患有离奇的病,或是中了什么毒?一下子发作出来?”

    伍白首道:“不像是病,倒像是毒,若是中毒,体表却毫无迹象,可见此毒厉害无比,杀人于无形之中。”

    张轻羽喃喃道:“我替弦儿算过命,她本能活过两百岁,为何我会算错?是谁更改了她的命运?”他瞪视伍白首,目露凶光,神色凄厉。在众人之中,唯有他与伍白首是迷雾师,能够篡改命理。

    伍白首恼道:“师兄,你这是何意?我若贸然操纵人命,难道不怕天罚么?”

    张轻羽迫自己冷静,点头道:“你尚未练成这境界,而且为人刚正不阿,师弟,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了。”

    伍白首道:“师兄伤心太过,自会心神不宁,我岂能稍有责备之意?”

    张轻羽又道:“是命运之外的事物害了弦儿,要么是第二层的妖魔,要么便是仙灵。在那岛上,咱们都遇上过了。”

    金眼神霎时想起了什么,哆嗦的极厉害,张轻羽急道:“你可有话说?”

    金眼神道:“那却是仙灵...仙灵的手段,在梦中游荡,食人魂魄,你看她双眼发白,再瞧她尸首太阳穴,是否发黑?”

    张轻羽赶忙一瞧,果不其然,金眼神道:“那是仙灵....将人的魂魄一齐吞了的缘故。”本来人若一死,魂离体而去,魄还会在身躯上残留一段时日,若是横死之人,便会化作僵尸饿鬼。可孟弦魂魄同时消失,身上无损,必是仙灵作祟。

    张轻羽咬牙道:“是那....那异象,岛上的异象!是那异象杀了弦儿!我必要替她报仇雪恨!”

    白雪儿以为他会猜到自己,不想隐瞒,正欲实言以告,但葬火纹及时劝阻了她,道:“他们绝想不到是你,你又何必承认?”

    白雪儿道:“他们怎能想不到?我那形貌至少有我的脸蛋身材。”

    葬火纹道:“对他们而言,那仙灵是梦中来客,而你是活生生的人。就如水火不相容,人怎能将火当成水?又怎能把水当做火?那违背常识,极少有人能看破。”

    白雪儿见张轻羽暴跳如雷,悲哀至极,心想:“可若我告诉他之后,至少让师弟能好过一些。”

    葬火纹道:“那唯有令他更陷入苦恼中,你也平添不少麻烦,为何多此一举?”

    白雪儿暗暗叹息,心想:“我虽未杀错了人,可被杀者的亲友却伤心欲绝。原来作恶者,心情如此糟糕,如此惶惶。”

    葬火纹道:“故而你我今后只吞恶人魂魄,尽量少杀好人。”

    白雪儿恼道:“无论是谁,皆不许吞魂,那般还不如正大光明的杀了呢!”葬火纹叹气不语。

    只听金眼神又道:“人死后,魄留得越久,尸体越难腐烂。但她魂魄皆无,这尸体一时三刻便会发臭。”

    张轻羽怒道:“你是让我将她沉入江里?不行,弦儿是我妻子,说什么也不能如此待她。”

    白雪儿柔声道:“师弟,你更愿意瞧着她在你怀中....腐朽生蛆么?不如留下她美好形体的记忆,总好过看着她一点点儿变得残破不堪。”

    张轻羽仰天长啸,泪如雨下,他运功变出另一艘船,将孟弦尸首放了上去,一招火行神龙掌,火焰霎时笼罩了尸首,片刻间已将孟弦烧的尸骨全消。张轻羽对天发誓:“我苦练武艺,必杀了那江岛上的异象,为亡妻孟弦复仇!”

    白雪儿心里暗道:“我这辈子都不变作那异象,你这誓言未必作数,也甭报仇啦。”

    此后,众人又担心那异象紧追不舍,暗中害人,皆不敢入睡,奈何酒气发作,张、伍二人再度陷入睡梦,足足睡了半天,好在相安无事,一路太平,非但异象未曾动手,青阳教徒也并未追来。

    在江上飘行数日,终于抵达那万诗山庄,只见好大一座林子,林中好大一座山,山上好大一座庄园,当真风景如画,光彩美妙,瑰丽壮观,气派超群。

    白雪儿道:“就是那儿?”

    金眼神道:“就是那儿,大盐神烟酒齐的万诗山庄。”

    白雪儿皱眉道:“一瞧便是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哪像我夫君那般清廉?”

    金眼神叹道:“雪儿掌门,恕我直言,同样是清高仙长,掌管东方地庭,烟酒齐拿钱办事,勤快贤能,门庭若市;你夫君是不拿钱也不办事,尸位素餐,门可罗雀,他比行海老弟可强的多了。”

    白雪儿笑道:“行海他只想打架,结果误打误撞得了清高仙长之位,也不能怪他啦。”

    众人上了山,见山门前排起长队,皆是地庭来使,有的是露夏王朝地庭,有的是星网国地庭,有的是三圣国地庭,有的是七荤山地庭,有的是八素海地庭,皆不空手,准备充分,礼品价值不菲。

    白雪儿咋舌道:“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张轻羽顿感不耐,愤恨无比,心想:“我妻子惨死途中,却要排在这群行贿奸神之后受气!”他只想将怒火倾泻出去,无论是地庭也好,天庭也罢,皆是谋财害命,欺压凡间的强盗土匪。他大喝道:“闲着没事做的,都给我让开了!”

    众元灵小神见他是个凡人,面露不屑,有人嘲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拿什么献给仙尊?你老婆么?”

    张轻羽影火霎时爆发,凌空一捏,抓住那出言不逊者,喝道:“你说什么?”

    刹那间,群神大骇,喊道:“是迷雾师!是迷雾师!”想当年,星知统领的迷雾师是天庭中极强的势力,几乎无**派足以抗衡。纵然星知逝世已有数年,迷雾师也从天庭消失,但余威仍足以震慑天地。

    白雪儿忙道:“师弟,不可犯了众怒!”

    却听山庄守门人道:“吵什么?吵什么?要打架滚回去打,莫坏了我家仙尊的石阶!”

    金眼神双目变黑,已唤黑眼神出来,他将一封信送给山庄守门人,暗中塞了好处,道:“兄弟,还请代我传信,回来后另有重谢。”

    那守门人霎时神态和蔼,笑道:“立即,立即!”快步跑上了山。

    郑亮奇道:“夫君,你送的是什么信?”

    黑眼神露出冷笑,低声道:“这大盐神当年来我酒宴,有重大把柄落在我手上,我要他见我,他不得不从,否则我叫他这清高仙长被万仙盟扫地出门。”他是金眼神时颇为痴傻,但一变做黑眼神,立刻诡计多端,深谋远虑,且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正如所料,一盏茶之后,那守门人急急返回,快如插翅,喊道:“请金眼神一行人入山一见。”

    此言一出,群仙哗然,有人破口大骂,但另有多人反而向金眼神打招呼,道:“金老兄!上次承蒙招待了!”“金老兄,啥时候再有宴席,莫忘了叫小弟弟我!”金眼神又变回淳朴模样,和众仙打招呼,看来此人所言非虚,他交情之广,可谓东方第一。

    那大盐神穿得像是个武将,头戴红盔,一身绿甲,面色如枣,好一个长须美髯公。他见到众人,恨声道:“老金,你怎地不讲义气,反而要挟我这老朋友?”

    金眼神再度变脸,双目漆黑,他冷冷道:“是谁不讲义气,非要将我这老朋友拒之门外的?”

    烟酒齐叹道:“罢了,罢了,你一来准没好事,说罢,要我帮你什么忙?”

    黑眼神漠然一笑,将那锁妖柱放在烟酒齐面前,道:“我非但不是来害你,反而有一桩升官发财的大好事摆在你面前。”

    烟酒齐一听,不禁心动,于是黑眼神将青阳教所作所为说出,但他深知在天庭为官之道,所言并不牵扯到圣莲女皇,以免烟酒齐胆小退怯,只说有一邪教,敬拜妖魔,在凡间闹事,若能一锅端了,在天庭之中必能获得极大威望。此言正挠到痒处,只把烟酒齐听得心花怒放,连连说好。

十四 阳光风雨后

    阴间,前方道路延伸至一河谷中,河谷早已干涸,万年河流的冲刷将山壁染成了褐色,两边的山崖被凄惨的微光笼罩着。这条河道通往幽暗中,但前方当是平原,另有一处通往漆黑骨地的出口。

    利歌回头看了看同行众人,不少已极为不适。他们或许能忍耐阴影境地的侵蚀,但阴间的浊气却缓慢地杀死他们。水马牛珍藏的护身符咒效果差强人意,可支持不了多久。他们必须尽快出去。

    水马牛道:“利歌大人,还有多远?”他率领富甲帮逃离金刚狮子城,无奈拜登因疯魔灵之事,早已下令,暂且不许任何人出城,自然无法从正门逃脱。他唯有求助于利歌,利歌与他们一合计,决定从遗愿迷宫向外走,穿过一片阴间死境,再回到漆黑骨地。

    到了那儿,骨地长城应当会网开一面。毕竟利歌有恩于利汀,他自己受迷宫诅咒,无法还阳,但可以将炎帝剑交给水马牛,当做信物,借此说服利汀。

    利歌说道:“再往前约一百里地,翻过河谷外的山地就是。但这儿已是遗愿迷宫之外,我也不知前方有何危险。”

    水马牛甚是过意不去,道:“若让拜登发觉你相助咱们,那岂不是....害了你么?”

    利歌道:“拜登气量不小,不会计较这区区小事。而且他另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旦你们走了,他不会再行计较。”

    此次跟随水马牛一齐逃亡的,约有两百来人,大多皆是鬼裔,更带走无数奇珍异宝,利歌知道此举只会令拜登更怒,却也劝不动这和尚。

    水马牛道:“大人,不如你与我们一道走?”

    利歌摇头道:“我走不了,迷宫将我困在这儿,无法还阳。”

    辛瑞从旁走来,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利歌已与她反复说过多次,此刻叹道:“我只是与你们暂且分别,我不会有事的。”

    辛瑞道:“你想让咱们到安全之处,自己留下,独自面对拜登那暴君?你我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澎鱼龙道:“贤弟,我也是一样。大伙儿不是说好了么?终要找出解这尖牙病的法子。”

    利歌心下黯然:“这诅咒只怕是无解的,便如死者无法复生一般。”他感激他们的深情厚谊,道:“拜登对我未必有什么敌意。”

    辛瑞苦笑道:“但也未必有什么好意。”

    众人商议无果,继续进发,终于走出了这河谷。就在这时,天空乌云忽如海浪般翻滚鼓荡,形势汹涌,喀嚓喀嚓,一道道闪电照亮云层。

    有人骇然问道:“那是什么?”

    水马牛笑道:“那不过是阴间常有的风暴,不必惊惶,它看似猛烈,实则在万丈高空中。”

    又一道雷电闪烁,众人抬头一看,无不魂飞天外,原来那风暴黑压压的,几乎贴近地面,下降奇快,随着电光掠空,众人隐约瞧见风暴中有无数张痛苦的人脸。

    利歌道:“这并非寻常风暴,而是迷宫的怨气!”

    水马牛吓得一身冷汗,道:“迷宫怨气?那你难道不能掌控么?”

    利歌道:“是从其余迷宫来的,多半来自六大亡神,比遗愿迷宫的亡神强大的多。”

    正说话间,大雨如决堤般落下,道道闪电蜿蜒扭曲,好似充满恶意的毒蛇,击中两岸山崖,乒乒乓乓,山体粉碎,巨石宛如暴雨。众人见这天崩地裂般的景象,只觉自己渺小得宛如尘埃,不由放声尖叫。

    利歌喊道:“糟了,快退回河道!”

    此时,形骸持青阳剑,绿火从遍体穴道中喷薄而出,变作绿色长发,绿色长袍,随风飘扬,腾空翻飞。众人见他变得庄严神圣,威风凛凛,瑰丽雄壮,难以言喻,无不惊诧万分。

    形骸说道:“等风暴停了,你们全速冲过去,我不知能抵挡多久。”

    水马牛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侠,你可莫说胡话,一人之力,如何能与这天劫抗衡?”

    形骸飞上半空,长剑一劈,刹那间,众人仿佛见到一颗原始混沌的太阳当空出现,绿焰横断十里,反而吞没了漫天黑云,烈烈风雷。众人吓得双膝发软,筋麻骨酥,利歌与辛瑞互望一眼,眼中惊惧,皆不知形骸何时掌控了这巨巫般的神威。

    形骸声音当空传来,他道:“还不快跑!”

    利歌急施展八方燃梦,令众人热血沸腾,惧意全消,于是众人大声吆喝,撒腿狂奔。水马牛急急催促半鬼马拉车,但他车上财物堆得如同小山,而地面宛如泥浆,前进极为缓慢。

    辛瑞一剑将连轴斩断,财宝损了一半。水马牛哀嚎道:“姑奶奶,你不如要我的命呀!”

    辛瑞喝道:“少废话!快走!”

    水马牛无可奈何,振辔大喊,碧飞、裴桂朋在后一推,众半鬼马轻松了不少,登时绝尘而前。

    在天上,那风暴发怒,向形骸反击,黑云又反将形骸遮住,形骸身上散发千万道剑芒,如破壳而出的凤凰,一次又一次将风暴杀散,风暴源源不绝,去而复还,其中的雷电、狂风、雨水、云雾皆化作庞大的幽灵,猛攻而至,又被绿焰剑芒毁灭。

    如此僵持,形骸真气消耗极快,他这才明白真正巨巫的神通何等骇人,那是整个世界的抹杀之意、摧毁之念,远胜过玄秦、圣莲,便如鸿钧阵一般难挡。当年刑天在神荼的雪界击败神荼,直是形骸不可想象的壮举。

    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他视线模糊,绿焰中断,好在那风暴也已势微,最后一股龙卷旋风将形骸卷上了天。利歌、辛瑞、澎鱼龙大惊失色,齐声大喊,澎鱼龙化作龙形,飞去相救,但一眨眼间,形骸已失踪不见。

    ......

    他被风卷着,一圈圈旋转,神智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好在总算机灵,握住青阳剑不放。此剑也非真气无限,此刻消耗过度,只能以一层薄薄真气相护,突然,形骸急转直下,耳听轰地巨响,脑袋一痛,就此落地。

    他晕了半天,仗剑而起,见青阳剑模样,微微一惊,此剑遍体锈蚀,变得极为古旧,不知何时能复原。他心下感激:“魔剑前辈,多谢救命之恩。”于是还剑入鞘,令其自行修养,又盘膝运功,缓缓调理,冥火渐复。

    约过了两个时辰,他伤势缓和,暗忖:“我在哪里?得先去与利歌他们会合。”先前繁忙之际,他曾见众人似已逃离了风暴,利歌无意返回阳间,送完人后便会回头,只要往金刚狮子城方向走,总能找得到他。

    他眼下在一悬崖上,这悬崖山体宛如白骨,散发磷光。形骸正往下走,赫然见有六人从一块大山石后转出,众人穿紫黑轻甲,各个儿约二十岁年纪,形销骨立,瘦弱无比,嘴唇发青,眼眶发黑,一头苍白长发,垂肩遮面,神态说不出的颓废。

    形骸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但瞧他们架势,当是有备而来,径直走向自己,毫无迟疑之情。他也默然不语,任由六人将他包围。

    有一人身在众少年之前,他森然道:“你就是那夺走冥虎木剑的人?”

    形骸道:“诸位是冲着冥虎剑来的?这可奇了。”自来唯有青阳教徒为青阳剑找形骸麻烦,但来夺这冥虎剑的却是头一遭。

    那问话之人道:“有什么奇怪?”他声音阴阳怪气,明明是男子,却捏着嗓子说话,轻柔得令人心中发毛。

    形骸道:“此剑与我骨血连在一块儿,诸位为何要夺此物?”

    问话之人笑道:“不管是与你骨头连在一块儿,还是与你那命根连在一块儿,总而言之,此物是阴间神器,你岂配持剑?”众人听他所言,皆“嘿嘿嘿、哼哼哼”地连声轻笑,笑时取出手绢折扇,遮住嘴唇,举止有些不男不女,柔媚过度。

    形骸见状,不禁打了个冷颤,皱眉道:“诸位是何方神圣?我不配此剑,难道诸位便配?”

    众人又尖声笑了一通,道:“咱们是‘万夜皇’手下的血贵族,身份高贵,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卒,岂能与咱们混为一谈?”

    形骸哑然失笑,道:“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却知道我有冥虎剑?”

    那血贵族首领走近一步,用手绢扇了扇,似觉得形骸浑身恶臭,有损自己洁净,他道:“你自个儿报上名来吧。”

    形骸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火国孟家孟行海是也!”

    众血贵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蓦然嘴角抽搐,扑哧一声,悉数嗤笑。形骸冷眼凝视众人,众人笑了一阵,似觉得也没什么好笑,笑声便有些尴尬。

    那血贵族首领道:“什么孟行海,这名儿本就难听,更是无名之辈,听了没地污了咱们的耳。”

    形骸稍一沉吟,道:“刚刚那场风暴,是你们捣的鬼吧。”

    血贵族首领昂然道:“咱们用万夜大帝的法术,召唤将首亡神的死亡风暴,便能找到你这盗剑的小贼,只不过不知为何,那风暴威力一般,竟未能将你宰了,莫非是冥虎剑救了你一命?”

    形骸道:“原来是将首的风暴,难怪,难怪,这么说来,你们施法作妖,是受那位‘万夜皇’的指使了?”

    血贵族首领道:“万夜大帝‘生辰’将近,咱们这些孩儿,岂能不费心准备些厚礼?万夜大帝神功无敌,本也未必需要什么神刀神剑,只不过若能为他夺到手,大帝必会高兴。”

十五 借酒消哀愁

    形骸道:“恕在下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过这位万夜皇的威名。”

    那血贵族首领登时神色凄厉,喊道:“连那拜登也对万夜大帝心惊胆颤,避而远之,不敢返回阴间,你竟装作不知,当真好大的胆子!”

    形骸心想:“将首乃阴间六大巨巫之一,与笑屠当是对立。如此看来,拜登与这万夜皇也是对头。难道这万夜皇竟如此了得,足以震慑拜登?”细细一想,当是这群怪客虚张声势,自吹自擂。

    想到此处,他喝道:“我没空与你们纠缠!还不快让开了!”

    血贵族首领眉毛竖起,露齿而笑,形骸见他牙齿尖锐,尖端处有血迹,正是尖牙鬼症状,又听此人说道:“姓孟的小子,今个儿叫你知道,你是死在我血贵族子爵,眉山燕离亭手中。”说罢转动手中折扇,突然变作个大圆盘,飞向形骸,那圆盘边缘隐泛血光,来势飘忽不定,似随时会从形骸身后冒出。

    形骸一跳,那圆盘斩中山壁,立刻削去一大块,当真是削铁如泥。燕离亭笑道:“你这一躲还算不错,为何不用冥虎剑,让我乐上一乐?”

    形骸道:“就你这雕虫小技,我倒还不必用上什么兵刃。”

    众血贵族神色恚怒,一齐叱道:“莫嘴硬,待会儿将你切成零碎,你可别后悔。”

    形骸笑道:“变成零碎之后,人也死得不能再死,岂能有后悔之情?你们这话当真毫无道理。”

    燕离亭长啸一声,取出十六折扇,手一扬,折扇在他周围盘旋,他道:“吃我这招‘断碧天’!”向前一推,十六折扇纷纷朝形骸袭来。

    形骸连抓连拿,将一众折扇抓在掌心,往地上一抛,众血贵族张口结舌,细细一看,折扇皆已被他揉成废铜烂铁。燕离亭颤声道:“你....你这手...是什么做的?”

    形骸笑道:“此乃砸锅卖铁穷鬼手,遇到送上门的破烂儿,我是照单全收,一概揉成团子,也好摆放,也好买卖。”

    燕离亭怒道:“你敢骂我的兵刃是破烂?”

    另一血贵族喊道:“是了!这定是冥虎剑的神效!这叫....嗯....冥虎铁爪功,果然极为了得!”

    众血贵族露出恍然大悟之情,道:“难怪,难怪,他倚仗冥虎剑的神通,倒也难以对付。”燕离亭闻言,眉开眼笑,似乎这借口令他颇为舒服。

    形骸心想:“这群人也是无聊。”这群自称血贵族的怪人当是尖牙鬼,可神智清醒,竟与利歌、辛瑞、澎鱼龙似是同类,只不过身上有一股忧郁可悲的气息,形骸只想将他们打发了,并无杀害之意。他道:“你们还有没有废铁了?没有废铁便让开道。”

    燕离亭喝道:“此人凭借神器,好生卑鄙,既然如此,大伙儿也不必与他客气,一齐上前拿下!”说话间,众血贵族取出兵刃,分别为扇、笔、笛、琴、簪、针,身影缭乱,招式奇幻,形骸只看一眼,便知道各有无数变招。他也不躲,以不变应对,敌人见状,攻击加快,皆直指形骸各处要害。

    突然间,众兵刃递到形骸身前三尺处,便寸许难行,又如虫入蛛网,退缩不得。众血贵族惊恐不已,不知所措,形骸喝了一声,真气一震,乒乒乓乓,铿铿锵锵,众兵刃一齐粉碎,血贵族们啊呀惨叫,被真气震的翻翻滚滚,摔向四方,过了半晌,才各自一顿一顿地站起。

    形骸冷冷道:“我只用了两成功力,你们还不死心么?”

    燕离亭面色惨白,唇边流血,霍然间,他哀叹一声,痛哭流涕,自抽耳光,捶胸顿足。其余血贵族也都哭嚎起来,众人拥在一块儿,泣不成声。

    形骸暗忖:“他们又闹什么花样?”

    燕离亭泣道:“呜呼哀哉,我等有心杀敌,奈何敌人卑鄙,以神器之能,令我等无法取胜。事已至此,唯有作罢,只是这心中悲苦,实是难以遏制。”

    一血贵族道:“生存在世,本就步履维艰,事无如意。我等有负大帝期望,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另一血贵族道:“既然活着无意,那唯有一死了之了。”

    燕离亭擦泪道:“然则活着艰难,死去简单,我等不畏艰险之辈,自然不愿逃向那解脱坦途了。”

    众血贵族道:“有一句话叫做‘醉生梦死’,我等纵然不死,不妨大醉一场,如此既算作以死谢罪,又并非怯懦自尽,岂不是两全其美?”

    燕离亭大喜,道:“有道理!你们谁带了醉生梦死酒?”顷刻间,众人间多出个大酒葫芦,一圈酒碗,众血贵族席地而坐,居然不顾形骸这大敌,开始纵情饮酒,吟诗作对,只不过所念诗句,皆是‘生如夏花冬凋零,命似浮萍道不明’之流,满口颓丧压抑,长吁短叹。

    众血贵族正喝的高兴,却见同伴中多了一人,正是那持冥虎剑的形骸。众人瞪着他瞧,神色惊骇,形骸缓缓说道:“你们这醉生梦死酒是什么味道?”

    燕离亭叹道:“不如意,心彷徨,上下求索,生离死别之味。”

    形骸心想:“这群人模样如此痴傻,倒是性情中人,管他这酒有毒无毒,喝了再说。”拿起酒葫芦,给自己倒了一碗,一口喝下,果然是生平未有的滋味儿。

    众血贵族见他喝酒,反而不怕了,都道:“喝咱们酒的,须得吟诗一首,不然便算坏了规矩,大伙儿要群起攻之!”

    形骸暗笑:“你们就算围攻我,我也不怕,但酒局自有胜负之说,我当入乡随俗。”点了点头,想了许久,念道:“孤崖明月饮血者,却将冷酒当血喝,天命看破不说破,一生何念失与得。”

    燕离亭哼了一声,道:“此诗当真狗屁不通,毫不应景。”

    形骸怒道:“怎地不应景了?天时场景人物感慨,无一不对!”

    另一血贵族道:“此酒本意,乃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满心丧气,但愿沉沦’,你这诗句之中,却有一股积极向上,洒脱豪迈之气,岂不是无根无据,荒谬至极?”

    形骸煞费苦心、自鸣得意之作,竟被他们说的一文不值,不禁来气,一人赏了一拳,众血贵族鬼哭狼嚎,喊道:“你说不过咱们,怎地打人?”

    形骸道:“正因为你们狗屁不通,胡说八道,我才当头棒喝,令你们大彻大悟。”

    众血贵族纷纷哀叹道:“这恶人便如世道,害得我等身心痛苦,却又难以反抗,命运如此,唯有堕落昏聩,才是正理大道。”

    形骸一口将他们酒葫芦喝的精光,变出冥虎木剑在手,说道:“你们要找的便是此剑?”

    众人登时眼前发亮,燕离亭大叫一声,拔出匕首,斩向形骸手腕,形骸赏了他两个嘴巴,燕离亭眼泪横飞,鼻血长流,又翻身倒地。

    形骸道:“这冥虎剑虽然有助长功力之效,本身也甚是锋利,却算不上天下无敌的神兵利刃,且到了你们手中毫无用处,我劝你们打消了这念头。”

    燕离亭道:“姓孟的,你原来根本不知这冥虎剑真正的奥秘。”

    形骸道:“真正奥秘,我岂能不知?”说罢一剑刺入一石头,将那石头变化为木,又化作木行真气,吸入剑中。他道:“此剑归化万物,融于己身,一旦风云际遇,化身为龙。”

    血贵族见这宝剑神效,满脸羡慕不已,欲抢又惧的神情。燕离亭却不屑一顾,道:“真是暴殄天物,不知所谓,自以为是,却不知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形骸心想:“不如激他一激,从他口中问出这冥虎剑真相?”于是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你说得到好听,却不知有没有真才实学?我看不过是夸夸其谈,满口漂亮话而已。”

    燕离亭果然中计,怒道:“你只有这冥虎木剑,却不知这冥虎剑对照阴阳五行,当世共有五柄,唯有五柄铸为一柄,方能真正超凡脱俗,现出本来面貌。”

    形骸心中一凛,暗想:“这还真不知道,刑天却不曾对我说过,呢喃姐姐也是语焉不详,似一无所知。”他道:“兄弟果然渊博,在下甚是钦佩,我确是无心偶得此物,毫不知来龙去脉,正要向诸位请教。”

    众血贵族与他比武斗酒,已有几分佩服亲善之情,又听他言语变得和善起来,燕离亭骨头大轻,心想:“此人手段厉害,却不得不佩服我学识渊博。”于是说道:“传言上古之时,众古神之间有一场大战,大战之后,有两位灵阳仙,名曰干将、莫邪,此二人受巨巫刑天指点,铸剑之术,举世无双,取众多巨巫之血,造出一柄‘太阿神剑’,献给了元始天尊。”

    形骸暗想:“那太阿剑我倒也见过,足以与青阳剑旗鼓相当,甚至稍胜一筹。”

    燕离亭又道:“然而那位巨巫刑天,见两位弟子手艺不凡,见猎心喜,有意与之较量,遂又以一巨巫‘冥虎’的尸骸为源,铸造了这冥虎剑。若太阿剑乃是光明之剑,这冥虎剑便是幽冥之剑,尔后,刑天因触怒天神,遭受背叛败亡,那冥虎剑为太阿剑所破,坠入阴间,散做五行,分别为冥虎火剑、冥虎风剑,冥虎木剑,冥虎土剑,冥虎水剑。”

十六 匣中藏神剑

    形骸霎时百感交集,道:“原来冥虎剑还有这等往事。”

    燕离亭道:“你仅有一冥虎木剑,便自鸣得意了么?真是可笑啊可笑,可悲啊可悲。”

    形骸想了想,道:“你们是如何知道冥虎木剑在我手上?”

    燕离亭登时神情紧张,道:“我掐指一算,便知道的清清楚楚。”

    形骸道:“你们手中另有一柄冥虎剑,两者能互相感应,休想瞒得过我!”

    众人倒吸一口寒气,齐声道:“你怎地知道?”

    形骸不过随口一猜,不料当真猜中,他道:“我还知是你们用那亡神风暴,将那柄冥虎剑夺到手中的,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他这话也是猜测,却又一言中的,众血贵族已有几分醉意,神智迷糊,骇然道:“你怎知这‘将首魔指’?莫非你一直窥探在旁?”

    原来那将首魔指是万夜皇赐予他们六人的法宝,可以之呼喊亡神风暴,隔着百里杀人,刹那间宛如巨巫复生一般,他们先前已用此物害了一位名震阴间的大高手,夺得了那人所用的冥虎残剑,隔了多时,又对形骸施法,却不料被形骸所破。

    形骸见那燕离亭背后有一长长的布囊,早怀疑是一件兵刃,他手指一钩,将那布囊夺到手里,燕离亭怒道:“你怎地抢人财物?好不要脸!”

    形骸笑道:“你杀人夺宝,我又何尝不可?况且我还未杀了你们。”解开遮布,果然见一黑体鎏金的长剑,剑身轻盈,宛若无物,挥动时却似有磷火相随。

    一血贵族喊道:“我和你拼了!”

    形骸瞪他一眼,那人登时勇气全失,伏地大哭。其余血贵族也都哭天抢地,悲惨无极。

    形骸道:“这是冥虎火剑么?”

    燕离亭喝道:“孟行海!你若惹恼了万夜皇,便是百死不得超生。我瞧你这人酒量还不错,好意警告你几句,你若识相,便将两柄剑一齐交还。”

    形骸沉思片刻,将冥虎木剑在冥虎火剑上磨了磨,忽然间,木剑燃烧起来,火剑则化作黑烟,附在木剑之上。冥虎剑形态渐变,剑刃宛如火纹,似是凡间的奇门锯齿剑一般,只是剑刃锯齿参差不齐,浑然天成,颇有混乱无序之意。

    形骸心想:“以木生火,此剑得以更进一步。”点了点头,对众血贵族冷冷说道:“哭完了么?”

    燕离亭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戟指骂道:“强盗,土匪,你不得好死!”说罢众人又抱头痛哭。

    形骸道:“另有三柄剑的下落呢?给我如实招来!”

    燕离亭喊道:“狗贼!我如何会告诉你?”

    形骸板着脸道:“既然六位宁死不屈,在下钦佩之余,却也无法可想,只能割下诸位脑袋,祭祀这新生的宝剑了。”

    众血贵族吓得心胆俱裂,连声求饶,形骸不过吓他们一吓,见状大感滑稽。只听燕离亭叹道:“另外二剑,确实下落不明,但那冥虎风剑在哪儿,咱们倒是知道。”

    形骸一脚踏地,重重地“咚”地一声,喝道:“说!”众血贵族尖声哀嚎,心惊肉跳,燕离亭紧咬嘴唇,泪眼朦胧,蓦然把衣服脱得精光,背对形骸,泣道:“这秘密我宁死也不吐露,你要我这娇嫩的身子,我也由得你了。”

    这一下轮到形骸发懵,道:“什么?”

    燕离亭哀声道:“我落入你这奸贼手中,自知难保清白,你想怎样便怎样,但那剑在何方,我决计不说。”

    众血贵族齐声道:“离亭,你这又是何苦?这人一看便是色鬼淫贼,你又是极美之人,他会如何待你?你难道不怕?”

    燕离亭掩面泣道:“唉,大伙儿都是苦命人,我早已心有觉悟,哪怕被他摧残成残花败柳,身心俱伤,玉臀受挫,半身不遂,也决不能背叛大帝。”

    他同伴肃然起敬,目光崇拜,齐声道:“离亭,你果然是英雄好汉,清高绝俗,冰心玉骨。”

    形骸怒道:“把裤子给我穿上了!孟某岂是那样的人?”

    燕离亭哼哼一笑,神色不屈,道:“你少惺惺作态,你瞧我那眼神,那口水,我如何还看不出来?”

    形骸眼放寒光,道:“再给我胡搅蛮缠,疯言疯语,我便真叫你们成了太监。不过你们是‘英雄好汉’,想来也不介意。”

    众血贵族惨声道:“介意!介意!”那燕离亭不敢硬气,慌忙将衣衫穿齐。

    形骸道:“我数到三,若再不招供,我先割尔等命根,再割尔等舌头,随后将尔等整治成不人不鬼的模样。有一事诸位可以放心,我这冥虎剑留下的伤,诸位哪怕再如何饮血也复原不了,绝不会半途而废,令诸位受痊愈之苦。”

    燕离亭仰天悲鸣,披头散发,瞧他神态,真是屈原不及其悲,孟女难比其哀,他嚎了几声,见形骸神色冷漠,不受打动,终于恭恭敬敬、和颜悦色地说道:“大哥如当真欲问,小弟我知无不言。”

    形骸道:“你快说。”

    燕离亭道:“从此往西北走,约一千一百里地,便到了亡神海,由彼出海,再航行三百里地,便有一座匣中剑岛。”

    形骸听他语气变得极为慎重,似对那匣中剑岛的名头忌惮万分,连稍稍提及都犯了忌讳。

    燕离亭又道:“据传,阳间每铸一柄真正的好剑,历经百年不折,阴间便有一投影。那匣中剑岛之下,埋藏着万年来无数神剑,哪怕阳间那剑最终断了,在那匣中剑岛也有完好无损、一模一样的一柄。”

    形骸道:“原来如此,冥虎风剑就在匣中剑岛里头么?”

    燕离亭点头道:“大哥当真聪明,莫看我这幅模样,其实我乃是阴间那本流传最广的《剑经》作者....之首,对世间名剑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形骸拱手道:“是么?那可真是失敬了。”

    燕离亭道:“正因鄙人学究天人,胸中藏经无数,因而才能找到跟踪冥虎剑的法门,得知此剑碎片的下落。也正因为此,方能说服大帝,将那‘将首魔指’赐予我寻剑。”

    形骸心想:“此人对世间名剑所知只怕还真不少,可剑法却稀疏平常,当是叶公好龙,纸上谈兵之辈。”

    燕离亭挺起胸膛,道:“那匣中剑岛本是一极其荒凉、空无一物的岛屿,然则每隔十年,岛上会出现一‘亡脉之门’,那亡脉之门似通往一处亡神迷宫,迷宫中应当藏剑无穷。我等本打算寻得火剑、木剑之后,再进入匣中剑岛,寻觅冥虎风剑。”

    形骸连连颔首,心道:“世上竟有这等去处?若是绝甲、朝星两位前辈得知,哪怕豁出性命,也非一探究竟不可。”他道:“莫非匣中剑岛那亡脉之门,近来将会开启?”

    燕离亭笑道:“所以说万夜皇命中大吉,乃是天生的霸主。恰好在他‘诞辰’之期不久前,匣中剑岛开门迎客,等着咱们去取冥虎剑....”说到此处,笑容全消,只因他想起自己这一番心血,到头来却只为形骸做了嫁衣。

    形骸道:“好,那我就去这匣中剑岛上瞧瞧。”他只觉这冥虎剑既然是刑天所铸,而自己又是刑天化身,本就是冥虎剑的主人,那岂有不令其恢复原状的道理?

    燕离亭道:“且慢!仍有一事,我需告知于大哥。那匣中剑岛开启之日,岛上寻宝的人人鬼鬼,不计其数,且皆欲入门,找寻一柄精强兵刃。其时,争斗之惨烈,阴谋之狠辣,局面之险恶,实时非同小可。”

    形骸大惊,道:“原来这匣中剑岛并非如何隐秘之事?”

    燕离亭叹道:“此岛并非人迹罕至之处,且每十年开启一次,万余年来便是千余次,这消息如何隐瞒得住?”

    形骸道:“你倒算好心,出言提醒我。”

    燕离亭眼珠一转,正色道:“小弟一生,对剑之心甚诚,若能见冥虎剑这阴间瑰宝得一明主,便已心满意足了。”

    形骸寻思:“若当真如此凶险,倒不可莽撞行事了,万一那里头有太阿剑、青阳剑的‘亡魂’,稍有闪失,当真要被剥掉好几层皮。”于是再问:“那历年寻剑之人,下场如何?”

    燕离亭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以往,在开门的前一个月,便会有人提前抵达岛上,布置陷阱机关,杀害后来者。但随着寻剑之人越来越多,先来者想杀也杀不完,且容易成了众矢之的。便有德高望重的十大门派联合立下规矩,无论生者亡者,人神妖魔,正派邪派,官家匪人,在入门之前,皆不得自相残杀,违者群起攻之。现如今,岛上之人大多相安无事,可只要杀人不被发觉,也并无不可。”

    形骸生平经历的这等事倒也不少,反而生出亲切之感,又问道:“入门之后呢?”

    燕离亭答道:“那门维持一天一夜,随后关闭,我不曾进去过,不过想想便知道,里头自然是见人杀人,见佛杀佛,人人自危,莫可信任。闭门后再过一段时日,约十天至月余不等,亡脉门再度敞开,便有得剑之人从中走出。每一次有极少之人能够保命,只不过莫不是遍体鳞伤,问他们里头发生何事,也都如中邪般不愿回答,若继续追问,便持剑来杀,那剑也确实厉害万分,令人身手凌厉十倍。”

    形骸问道:“如中邪般不愿回答?或许这匣中剑岛之内施加了诅咒,令得剑者无法泄密?”

    燕离亭道:“大伙儿都这么猜,可只要能如愿以偿,仗剑威震天下,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十七 莫欺少女弱

    形骸心意已决,道:“你把那匣中剑岛详细方位说于我听。”

    燕离亭事无巨细地说了,形骸答道:“好,我先去了,多谢诸位赠剑指路之情,咱们后会有期。”

    众血贵族听得“赠剑”二字,表情恼恨,好像挨了耳光一般,却又不敢发作。形骸一拱手,大步流星,走下悬崖。

    燕离亭哼笑一声,面有得色,众血贵族忙问道:“大哥,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燕离亭道:“此人本事不弱,夺剑之事就着落在此人身上,犯不着咱们亲自犯险,待他从匣中剑岛出来之后,咱们再杀他,连本带利向他讨还。”

    一血贵族奇道:“咱们非此人敌手,如何杀他?”

    燕离亭哈哈大笑,取出一卷文书来,他道:“他万万料不到,咱们这‘将首魔指’之法仍有一卷,只要他夺剑成功,便用此法取他性命就是。”

    众血贵族大喜,纷纷称赞道:“大哥果然神机妙算。”

    但另一人问道:“先前那将首魔指也未能杀得了他,况且他也未必能夺得冥虎风剑,万一死在里头,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燕离亭不禁想起自己临行之前,万夜皇对自己所说的话,当时他道:“小子,这三卷‘将首魔指’的法印我已长久不用,你便拿去好了。此物据说可千里杀人,神佛难逃,不过效用究竟如何,我也懒得去试。”

    燕离亭大喜过望,五体投地,喊道:“大帝,我必不负所托,夺回冥虎五剑。”

    万夜皇打了个呵欠,拨弄琴弦,琴音流转,道:“那冥虎五剑,于我也算不了什么,你若真能得手,便自己留着赏玩。若是死在途中,也是你自己倒霉。”

    燕离亭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有心将冥虎剑据为己有,暗暗窃喜,遂磕头拜别。

    回忆至此,燕离亭哈哈大笑,道:“寻冥虎剑之事,只怕非一朝一夕之功,大帝并不着急。咱们只需等候在岛外,此人若死,必有人夺其剑,出门来,咱们再杀那人好了。”

    忽然间,有人说道:“你们知道匣中剑岛该如何去?”

    众血贵族大吃一惊,定睛一瞧,见是一姿色秀丽的少女。她穿一身黑白相间的袍子,身躯纤细,神态冷漠,不知何时来到众人之间。

    燕离亭见她模样软弱,张手一晃,双手多了两柄折扇,轻轻摇动,冷笑道:“不错,小丫头,你脚步倒轻,我怎地没听见你过来?”

    他手下也笑道:“这可刚巧,我恰好口渴,不过这小丫头瘦得根小鸡似的,只怕没多少血好喝。”

    少女轻声道:“可否带我前往?”

    燕离亭道:“自然可以,不过小丫头,你孤身一人,也想在岛中夺剑?与其送死,不如献出鲜血,让我等兄弟饱餐一顿如何?”

    少女抬起头,双眼全黑,宛如浓墨,那浓墨渗出眼眶,刹那间流遍全身,她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怪客,黑墨如血,宛如长袍罩体,将山顶光线吞食殆尽。燕离亭等霎时吓得腿脚发软,自知大难临头,颤声道:“墨....墨鬼?”

    少女道:“各位,我尚能控制它,莫要激怒了我,还请带我去匣中剑岛。”

    一血贵族站在她身后,见她毫无防备,陡发弩箭,但那弩箭当空被黑墨粉碎,随即他口鼻流下黑血,软软倒在地上,仿佛骨头被抽光了一般。

    燕离亭吓得浑身僵直,再不敢有半点反抗心思。

    少女道:“我找的并非冥虎剑,莫要与那孟行海照面,走其余路途。”说话间,已恢复了温婉少女的形貌。

    众人急忙道:“是,是!”于是点头哈腰,言行谄媚,领路在前,下山而去。

    .....

    说回先前,形骸替富甲帮挡下那亡神风暴,被卷上了天,众人忧心忡忡,无不挂怀。

    辛瑞急道:“该怎么办?不能不管孟行海。”

    利歌深知形骸,说道:“师父必能逢凶化吉,先将富甲帮送走之后,我回遗愿迷宫,搜寻师父下落。”

    澎鱼龙也道:“以行海老弟的本事,便算天塌下来也砸他不死。”

    辛瑞想想也是,笑道:“他当下功力更深,想必不用咱们找他,待会儿他自己便会冒出来,就像当年你与他打赌时一样。”

    利歌笑了笑,去找水马牛,道:“看看死伤多少?有无失踪?”

    水马牛哭丧着脸,道:“人少了无所谓,可财宝少了一半!”

    利歌道:“你性命仍在,何必挂怀身外之物?更何况此刻所剩,仍可令你们富足百世了。”

    水马牛叹道:“那是和尚在阴影境地拿命换来的,自然多多益善,少了岂不心疼?”

    利歌不答,见难民折损了七、八个,但也顾不上了,遂下令启程,很快便有人央求他找寻失落的家人,利歌却硬起心肠,一概婉拒。

    此时,碧飞走近他,脸色惊惶,宛如见了鬼一般,她道:“法王,我....我先前好像见到了一熟人。”

    利歌奇道:“熟人?这里不全是熟人么?”

    碧飞道:“是茉莉,还记得么?我好像见到了茉莉。”

    利歌感到一阵寒意,数月之前,城中疯魔成灾,两人曾在墨鬼教废墟中得知了茉莉的线索,但并不知她下落,也并无闲暇找寻,自那以后,碧飞便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中,难以忘怀。

    他道:“你在哪儿看见她的?”

    碧飞颇为迟疑,道:“风暴来临时,我似在两边的山顶看见了她的脸,她注视着我,眼神仿佛亡灵一样。但我并没有看错,那正是茉莉,她....会不会已经死了,随那风暴来看我?”

    利歌心想:“我们身在阴间,才是异类,死者在此再正常不过。”他道:“别想太多,你不是决定随水舵主返回阳世了么?”

    碧飞心中权衡,一者是回到阳光明媚、充满生机的地面,一者是留在死者之地,希望渺茫地找寻分别已久的亲人。她想着想着,不禁落泪,道:“我知道茉莉还活着,我隐隐察觉得到。”

    利歌摇头道:“你要走,我不会阻止你,和尚现在满脑子皆是钱财,想必不会在意。”说罢走过碧飞身边。他走了几步,蓦然察觉碧飞已然不见了。

    她终究选择牺牲未来的幸福,也放不下过往的朋友。

    利歌并不回头,也不声张,任由她就此消失,而车队继续前进,宛如人马的洪流。

    如此马不停蹄,努力赶路,又走了一天,利歌感到那出口已经不远。水马牛再度向众人分发护身符咒,以防有人被死亡真气所害,一边骂骂咧咧,道:“和尚真是活菩萨心肠,管你们这群没用的货色做什么?你们可知这些护身符咒值多少钱?你们全都死了最好。”

    此人在阴影境地中乐善好施,侠义心肠,多年来救人无数,可越是临近解脱,他心情反而越糟,变得越来越小气。利歌觉得他在阴影境地住了数十年,已与亡者差异不大,当一个人离开自己的故土,前往异乡,面临未知,便会焦躁不安,容易暴露出心中丑陋的一面,甚至逐渐恶化。

    蓦然,利歌听见远处地面震动,“得得”声悄然传至。利歌听那马蹄声如此沉重,心中一凛,道:“是拜登的禁军!他们追来了!”

    众人大惊,发出尖叫,利歌指着一处林子,说道:“穿过此林,再前行二十里地,便是出口!”说罢取出炎帝剑,交至水马牛手中,道:“向骨地长城的女侯出示此物,她会放你们入城。你们先走,我去引开追兵。”

    水马牛连连道谢,又催促半鬼马加速,但这些骏马纵然力胜蛮牛,可不眠不休地赶路许久,已然力衰,动作缓慢。水马牛痛骂道:“该死的畜生,这当口给我偷懒?”拿马鞭狠狠抽打,神态凶狠,十分骇人。

    裴桂朋喊道:“老大,再打下去,这些马儿便要死了!”

    辛瑞拔剑走向马车,水马牛勃然变色,怒道:“你又想害我掉财?”

    辛瑞冷冷说道:“你若不想走,便留在此处,把炎帝剑交出来,让大伙儿出去!”

    水马牛东张西望,这才发觉碧飞不见了,他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咬牙道:“别抛下太多。”语气近似哀求。

    辛瑞再将马车联结处斩断,如此又掉了三个拖车,十来箱宝物。水马牛表情好似死了亲儿子,当真割舍不下。澎鱼龙变作巨龙,咬住缰绳,将马车朝前拉,半鬼马似被这蛟龙龙威震慑,逼出了潜力来,拖着车仍健步如飞,过了一会儿,车队人群皆隐入林中。

    辛瑞对利歌说道:“我陪你!”

    利歌摇头道:“先护送他们,到骨地长城处,利汀那儿还需你劝说。”

    辛瑞在他唇上一吻,道:“千万保重。”

    利歌握着她手掌,道:“你才是,我已是不死的怪物,和师父差不多了。”

    辛瑞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笑道:“咱们都是怪物,一辈子都在一块儿。”

    利歌道:“是啊,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用力抱了抱辛瑞,朝反方向奔去。

    约疾行十里,见一支百人的铁骑飞速靠近,铠甲血红,正是拜登麾下的“猩红骑”,利歌观察地形,见此处道路狭窄,山体坎坷,于是走上前拦路。那支铁骑整整齐齐地停在了离他丈许处。

    骑士首领翻身落地,他除去头盔,长发垂肩,容貌年轻潇洒,正是号称‘行尸法王’的秽留。

    秽留冷笑道:“利法王,我可找得你好苦。”

十八 古尸猎生者

    利歌听远处林中声音轻微,不知水马牛他们是否已然逃远,答曰:“秽留兄为何找我?”

    秽留道:“大帝得知富甲帮离城而去,当真好生失望,特让我来问你一问。”

    利歌说道:“大帝是欲向我问罪?”

    秽留微微一笑,道:“大帝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到?只不过城中危难刚过,你便有叛逃之意,若换做我是大帝,非要你的脑袋不可。”

    利歌叹道:“对不住了,我倒不知大帝会如此计较,富甲帮已离开阴间,想必已到了骨地长城。”

    秽留眼中闪烁怒火,他哈哈笑道:“好,好,好,真是患难见真情。大帝铁腕之下,想不到竟还是出了漏洞,让这些卑贱生者摆了一道!我早就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生者对咱们亡者,未必有什么好心。”

    利歌说道:“你难道不是生者?”

    秽留怒道:“那些杂碎岂能与我相提并论?利歌,冤有头,债有主,你这罪魁祸首,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去见大帝!”

    利歌心想:“现在并非与拜登翻脸之时,不如随他们回去,拖延些时辰。”

    突然间,空中有一怪鸟落在秽留肩头,那怪鸟似是只患病的鹦鹉,毛发脱落了大半,那怪鸟嚷道:“他们在前头,他们在前头,就在十里前的林子里。”

    秽留哈地一笑,说道:“跑不了,全数捉了!”他一声号令,众铁骑纵马前冲,来势凶悍至极。

    利歌左手长剑,右手剑鞘,一招“水仙浮剑”,将先锋骑士斩落马鞍。也是道路狭窄,后方铁骑催马腾跃在空,欲从利歌头顶跃过,利歌运血佛经,旋转舞剑,霎时剑气交织,密如铁网,将众铁骑纷纷击倒。但众铁骑钢筋铁骨,中剑后纵然失衡摔落,但却毫发无损,弹指间皆站起身来。

    秽留厉声道:“利歌,你自找的!”双手握紧巨剑,朝利歌当头斩下。利歌剑鞘一抬,感应剑意,左手剑一斩,秽留却挡也不挡,利歌剑刃击中他铠甲,秽留稍一晃,再一剑斜着劈出,利歌仍用平剑应对,两人功力相若,但秽留剑招刚猛,只攻不守,利歌剑法精妙,寻隙反击,十招之内旗鼓相当。

    秽留神态兴奋,道:“城中人将你夸上天去,大帝更对你推崇备至,我早就想与你较量较量!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说话间巨剑横斩竖劈,剑风呼啸,好似一场狂风,卷得附近大树连腰折断。

    利歌以平剑的“玄武剑”相抗,仍是维持平手局面,他若要取胜也并非全无办法,只是秽留带来的这百余骑者是拜登麾下精锐,各个儿极其厉害,若自己与秽留相斗占了上风,他们必一拥而上,再加上秽留,利歌未必阻拦得住,如今最好的局面,便是利用这秽留好斗的脾气,尽量与他周旋。

    秽留见自己久久无法取胜,战意高昂,如何能遏制好胜之心?他道:“是你顽固不化,死了也莫怪我!”豁然使出一门得意绝学,换做“古尸猎生”,这门功夫是阴间一位隐居深山的千年古尸所创,激发亡者心中对生者憎恨,令自身气力高涨,若对手是活人,等若自己真气陡然凭空剧增数倍。

    秽留虽非死者,但多年之前无意中遇上那位古尸宗匠,讨得他的欢心,得他传授了此功。秽留乃是在阴间出生的鬼裔,受亡者抚养长大,心中总以亡者自居,亦效仿亡魂习性,加倍敌视生者,故而习练此功时,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奇效,非但进展奇快,而且效用奇佳,可谓天生于此道有缘。

    此刻,他浑身真气如潮,大喝一声,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破空而至。利歌运玄武剑去挡,手中剑鞘登时断成数截,秽留的劲力波及山上,瞬间将那小山绞得粉碎。

    秽留咧嘴而笑,露出雪白的牙,他再朝利歌出剑,利歌在地上一个翻滚,剑气将小山的废墟扫荡一空。利歌躲到十丈之外,秽留一跃而来,一脚踩落,利歌再躲,轰地一声,裂纹扩散,地面变得破碎不堪,烟尘弥漫。

    利歌刚一站稳,秽留继续追击,利歌手掌一张,掌心裂开一道伤口,伤口中血液喷出,凝成剑形。秽留一剑从天降,利歌举剑横格挡,只听一声巨响,剑刃横竖交错,秽留推着利歌朝后退,利歌双足深陷地面,拖出两道极深极长的裂痕,却停止不得。两人一同撞中山石,又引发了山塌,巨石纷纷滚落。

    秽留大声咆哮,挥剑将石头全数劈开,便在这时,他脸上一痛,被利歌划破了口子,鲜血长流。秽留大怒,喊道:“小杂种,偷鸡摸狗的伎俩!”朝利歌猛扑,利歌身形一闪,有如血水横流,逃出塌方之处,秽留双足一蹬,在后头紧追不舍。利歌身轻如燕,往另一座更大的山上跳去,秽留也全力跟上,不久到了山顶,利歌停下了脚步。

    秽留狞笑道:“我打断你全身骨头,再将你这张俏脸打得血肉模糊,随后带你去见大帝。”

    利歌身上已多处擦伤,但他忽然朝秽留一指,秽留脸颊上那伤处骤然血液狂喷。秽留嗤笑一声,道:“当真无聊。”再运一门“飞僵止血功”,霎时血液中断,伤势痊愈,他道:“早知道你有这操纵鲜血的伎俩,但本公子早有防备。”

    利歌叹了口气,道:“阁下话可真多,当真比力气,我也未必会输给你了!”说罢,体内运“八方燃梦”之功,令血液如沸如燃,加速流转,这是血佛经第九层的功夫,令他肌肤变得血红,双目透着红光,鲜血化作血雾,浮在他方圆三尺上下,此虽非血魔之态,但已近血魔之力。

    秽留斗志昂扬,神态如癫狂一般,仰天长啸道:“且看是你们血族功夫高强,还是我飞僵绝学更胜!”话音未落,他已飞速冲向敌人,每踏出一步,皆震的山峰晃荡,山石欲坠。

    利歌喷血在那柄血剑上,血剑刹那间又长了一丈,他站着不动,待秽留靠近,朝他一剑斩去。秽留一剑上撩,山上如打雷般轰鸣,气浪冲天,利歌口中鲜血狂喷,被秽留击落悬崖。

    秽留连声大笑,道:“是我胜了!是我胜了!这小子终究不是我的对手!”但转念一想,大帝千叮咛万嘱咐,不得杀了利歌,赶忙下山去找。

    到了山脚,众猩红铁骑已将利歌团团围住,见了秽留,朝他鞠躬,似又尊敬了几分。秽留心下得意:“猩红铁骑一贯只服大帝,如今这一战,想必对我也刮目相看了。”

    利歌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秽留收了“古尸猎生”神功,登时脚下虚浮,一时乏力,心下暗惊:“看来这一战也胜得极险。”他道:“将这小子绑了,咱们继续追富甲帮。”

    一骑士道:“他们恐怕已进入阴影境地了。”

    秽留森然道:“便是追到骨地长城,也要将他们捉回来,不可拖延,若他们进入长城之内,那便来不及了。”

    众骑士说道:“遵命!”

    突然间,左侧一猩红骑高举铁锤,将秽留打得头破血流。秽留一则正感疲累,二则万不料此人倒戈,三则此人武功高强,这一击竟未避开。秽留“啊”地惨叫,使飞僵止血功护体,怒道:“找死!”一剑将那猩红铁骑劈倒在地。

    他收招后,正欲喝问缘由,又有一猩红铁骑狂吼连连,拿大刀朝身边人头上直砍,那人头盔掉落,露出一张腐烂肿胀的脸,随后也还以怒吼,掣出短剑还击。

    秽留心知猩红铁骑怪力惊人,皮粗肉厚,连自己一击也未必能够致命,这般打斗起来,只会纠缠不断。他喝道:“住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背后风声响起,他立时知道有人偷袭,回身一脚,将那猩红铁骑踢飞数丈。顷刻间,众猩红铁骑你打我,我打你,或扭打在一块儿,或以兵刃重击,攻势有如疯狗。秽留连喊几声,却有数人从前后左右一同袭至,秽留挥拳踢腿,将来者打倒,一转眼,却见利歌已蹑手蹑脚地跑开了数十丈远。

    秽留怒道:“是你捣的鬼?”

    利歌道:“这招叫八方燃梦,以血燃血,你是不是也很激动,惊喜万分?”

    秽留想起利歌先前遍体血雾氤氲,以为是他功力剧增时散发血气导致,不料竟另有诡计,莫非他本就是想令猩红铁骑陷入混乱之中,再难追缉富甲帮?

    他急欲杀出重围,追赶利歌,可八方燃梦之气已悄然入脑,令他极度狂躁,只想要发泄见血,他那古尸猎生功本就令自身情绪失控,暴躁不安,此时遭八方燃梦煽风点火,更令他脑中乱作一团。

    好在他功力深厚,满头乱绪中闪过一丝清醒,见一处灌木丛,飞身一扑,钻入其中,任由众猩红铁骑互相殴打,自己则盘膝静坐,消去满腔怒火、遍体热血。

    他静坐了数个时辰,这才静下了心,一睁眼,见猩红铁骑躺了一地,死伤不少,其余都晕了过去。他暴跳如雷,道:“利歌,你比武不胜,便用这卑鄙手段么?”

    他从怀中取出慧彼明所赠的一圆盘,圆盘上有一指针,他摆弄数下,知道利歌逃跑方向,也不管一众猩红骑,独自一人撒腿急追,激起飞沙走石,犹如狂龙过境一般。

十九 疯魔亦清醒

    利歌自也伤得厉害,一抬头,空中那秃毛鹦鹉兀自紧盯不放。他跌跌撞撞地跑入一处密林,秃毛鹦鹉不知是计,追了进来。利歌正攀在树上,手一抓,将这鹦鹉擒在手中。

    秃毛鹦鹉惨叫道:“饶命!饶命!”

    利歌笑道:“你倒也知道求饶?”

    秃毛鹦鹉道:“保命之心,物皆有之,何奇之有?你可真是少见多怪。”

    利歌点头道:“饥餐渴饮,人之本性,我本肚饿,倒也不能轻饶你了。”

    秃毛鹦鹉大骇,喊道:“茹毛饮血,非人之举,以人为食,更是禽兽不如之恶行也。”

    利歌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况且你一畜生,并非是人,以为食也,岂非天经地义?”

    秃毛鹦鹉无言以对,只嚷道:“饶命!饶命!救命!救命!”

    利歌哈哈一笑,在鹦鹉脑袋上一指,那鹦鹉登时晕了过去。利歌将它往草丛里一抛,说道:“若有路过的野猫野狗吃了你,也不能怪在我头上。”

    他运功止住流血,本想追赶辛瑞等人,可又心想:“暂且不可与他们汇合,而当继续引开秽留。我要找到辛瑞可容易得多。”

    只是拜登真的想要杀我?还是秽留自作主张?我从髓行手中救了拜登性命,他丝毫不念功劳么?

    断声曾告诉利歌拜登是怎样的人,利歌对拜登仍有极大的价值,因此拜登不会杀了利歌,况且钟鸣法王更与利歌渊源极深。但这秽留却是个疯子,定会死咬不放。利歌可以杀死秽留,只不知是否会彻底触怒拜登。他不想令事态滑落至那般地步。

    利歌一时不知该去向何处,唯有与辛瑞、澎鱼龙反向而行,于是走向东面,途中,若找到安全之处,便活捉猎物,当场饮血,补足损伤。秽留剑气中有极阴毒的尸气,即使以血佛经的神效,也非短时之内可以复原。他还听说四位冥灯护法皆擅长追踪逃犯,是以不敢稍有疏忽。

    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挡不住疲倦,找了一处密叶环绕,花高如墙之地,见地上的落叶堆软绵绵的,心中一喜,扑到里头,一闭眼便已入眠。

    香香甜甜、朦朦胧胧,浑浑噩噩,迷迷茫茫,突然间,他打了个冷颤,只听“花墙”的外头有一声音说道:“点子便在不远处了。”

    利歌心中登时一凛,但又立刻冷静下来:“此人说的不是我,点子是黑话,秽留自称‘公子’,并非盗匪。”

    另一人道:“桑不乐,咱们好不容易逃出狮子城,也不必再听你号令,更何苦替你去对付什么‘点子’?”

    头一个说话之人冷冷说道:“若不是我提醒,你们如何逃得过拜登追兵?”

    第三人说道:“那是大伙儿齐心协力,方逃脱了那魔头,你以为是你一人的功劳?”

    第四人嘿嘿怪笑,道:“依我之见,咱们外表与其余亡魂并无分别,拜登如何能查得出咱们是从疯魔院逃出来的?咱们就算混在城中,也并无危险,何必跑到这荒郊野外?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第五人道:“不错,老子可当真饿得厉害了。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只要被老子盯上,非要剥出魂魄来吃。”

    那桑不乐道:“暂且忍耐几日,待遇上点子,将他们全放倒了,咱们都能饱餐一顿。”

    听到此处,利歌心想:“他们全是醒魔灵?想不到仍有这许多漏网之鱼。”

    其中一人道:“桑不乐,我总觉得你这鬼古里古怪。”

    桑不乐哼了一声,道:“你我皆出自疯魔院,自非常鬼。”

    那人道:“我在疯魔院困了许久,可从未见到过你,更不曾听说过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其余人都道:“不错,老子也不知道你这人。”

    桑不乐道:“若我并非同类,你们早就嗅出气味,为何如此多疑?”

    此言一出,众醒魔灵登时语塞,过了片刻,有人骂骂咧咧,道:“总而言之,你可疑得很,老子那天见‘大鼻子’老弟随你出去走了一遭,便就此失踪不见。”

    桑不乐道:“我说了,他食鬼魂魄时被发觉,当场被敌人击毙。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逃脱的。”

    又一人道:“而且你总戴着这遮面布套,不以真面目示人,是何道理?”

    桑不乐霎时发了火,尖声喊道:“我戴布套怎么了?你们是汉子还是娘们儿,管得了这许多么?”

    众醒魔灵不答,利歌听他们鼻子“嗖嗖”地嗅着,仿佛猎犬似的,他猜测醒魔灵一旦起疑,便用鼻子这般嗅探,乃是动了杀心之兆。

    他知道自己身上血腥味浓,他们立时就会察觉自己。

    果然听一醒魔灵道:“花丛里有人!”

    话音刚落,五人已落在利歌四周。利歌见这五人穿着不一,有人穿麻袍,有人穿蓑衣,有人穿皮甲,有人穿长袍,有人穿兽皮,想来是他们逃亡之际,胡乱乔装打扮,也顾不了细枝末节。

    五人之中,唯有一人带着遮面布套,一身黑袍,似是拜登教的教徒,当是引起众怒的桑不乐。那布套中挖了两个孔,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一短须短发的高个汉子森然笑道:“好极,好极,是个活人。”

    另一长发的老者道:“还是个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活人。”

    一个矮个醒魔灵道:“活人的魂魄,可不合老子的胃口。”

    一面色惨白,一眼大一眼小的消瘦汉子道:“几天不曾饱餐一顿,可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你们不吃,我吃!”

    桑不乐打量利歌,双眼满是贪婪之意,他道:“捉活的!留此人一条性命!把他交给我处置!你们欠我恩情,是该还了!”

    消瘦汉子冷笑道:“我又何必听你的?”

    利歌心想:“都是醒魔灵,杀了就好,不必啰嗦。”倏然出手,乃是平剑的闪风式,血光画了个圆弧,那消瘦汉子胸口中剑。他尖叫一声,化作了虚体,利歌再拍出一掌“大阴阳彼化”,一道极寒的血将这醒魔灵冻结,砰地一声,令他四分五裂。

    桑不乐骇然道:“他是利歌,是冥灯护法王!他是来追杀咱们的!”

    长发老者发出野兽般的叫声,从后扑向利歌,利歌此时负伤中毒,却也不惧,任由老者短剑刺中自己后背。老者大笑道:“管他是冥灯护法,还是灯笼护法,老子.....”话说一半,利歌的血沿着匕首流上老者身躯,这醒魔灵霎时燃起大火,惨叫着就此湮灭。

    矮个醒魔灵就地打滚,朝利歌脚下冲来,就像是一个急转的轮子。利歌跳上空中,那高个汉子喝道:“哪里跑!”身躯膨胀而扩散,好似一层又薄又牢的白纱,朝利歌罩落。利歌变出血剑在手,刺出数剑,将这鬼魂也毙了。随后,他回身一剑,恰好将那矮个儿醒魔灵牢牢钉在地上。

    利歌杀了四鬼,知他们再无法“活转”。他转动目光,却见桑不乐伏着不动。

    利歌说道:“莫装死了。”

    那桑不乐颤抖得厉害,缓缓转过身,道:“法王饶命,我这辈子不做坏事了,我还有必须....必须完成的心愿。”

    利歌问道:“是‘点子’么?”

    桑不乐道:“是,是啊!我需找到那些点子,我找他们已经很久了。”

    利歌道:“你从疯魔院中逃脱,最多不过三个月。”

    桑不乐连连磕头,道:“但我一直知道他们在哪儿,在做些什么,我求求你,利歌护法王,发发慈悲,给我一条出路吧。”

    利歌听他语气并非虚假,心中权衡:“我从未遇上过一个良善得足以自制的醒魔灵。若饶了他,他定会去害那‘点子’,更不知会害死多少亡魂。且秽留若遇上此人,必会泄露我的行踪。”

    他道:“抱歉,我不能饶你。”

    桑不乐低哼一声,突然间,利歌见他手指极轻微地一动,而利歌身后轻轻一响,机关发动,一枚箭矢直飞向利歌心脏。

    利歌心想:“他趁我与另四人打斗时布下了陷阱?”化作一团血雾,那箭矢穿透了利歌,正中桑不乐胸口,桑不乐眼中满是惊怒痛苦之色,一跃而起,扑向利歌。利歌从血雾中现形,一指点中桑不乐额头,桑不乐浑身巨震,一头栽倒而亡。

    莫名间,利歌心生怜悯之意,他想:“醒魔灵与咱们尖牙鬼很像,说不定偶尔也会有如我一般的,能压抑食人欲望。又或者像是与我相遇前的大哥、辛瑞,偶尔会失控杀人。”

    他见桑不乐那遮面布套,忽然想道:“我可以假扮成他,避过秽留。”

    他暗斥这主意实在不高明,但立时动手,除下那布套,遮住脸面,又除下桑不乐长袍,穿在身外。他看那桑不乐面容,是个方脸的鬼魂,鼻子极为显眼,此刻双目空洞,刹那间,此人身躯消散,化于虚无。

    随后,利歌施展阴阳彼化,将所有醒魔灵的衣物全都烧了,消去了打斗迹象。

    这布套上仍留有桑不乐的血腥味,大概因此缘故,利歌脑中灵光一闪,隐隐知道了那点子所在何处。此人先前所言不错,他们确实离此不远。

    利歌心想:“这桑不乐倒也本事不小,从疯魔院脱身短短数月,竟找到了仇家。不,这点子未必是他仇家,或或许是他的亲人,又或是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感受到了这桑不乐恨意、亲情与渴望,但此人本就发了疯,利歌无法分辨明白。他再度环顾四周,确信秽留瞧不出端倪,就此启程,去与那点子碰面。

二十 混账非王八

    行至一条小溪边,利歌见一群人围着磷火,正在休息。他不知这群人是否全是那“点子”,又或者点子是其中一人。

    人群中有一满面皱纹、穿灰白劲服的摔死鬼望见利歌,喊道:“什么人?”话一喊出,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利歌。

    利歌不由自主地说道:“在下桑不乐,曾书信往来,与一位叫岳山昏的大爷有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态登时放松,有一脸大身粗腿壮的巨汉说道:“我就是岳山昏,桑不乐,桑不乐,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子,前些时日,我路过金刚狮子城客栈,收到你一封信,说欲与咱们同行。”

    利歌脑中断断续续出现念头,但所知并不真切,他道:“好记性,好记性,大爷可是答应了么?”

    巨汉斜眼看他,道:“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利歌说道:“我信奉墨鬼,故而布罩遮面,此节在书信中皆曾写到。”他走近营地,见此行约有八人,服饰各异,脸色白得发青,或许皆是亡故的龙火贵族。

    岳山昏沉声道:“我这长哀帮虽然都是一群混蛋货色,手底下却都有真功夫,你以为差人送来一封信,送些小礼给我,便能大摇大摆地投入本帮,从此发财享福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道:“帮主所言不错!”“咱们这群王八羔子,过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妈的,你才是王八羔子,老子才不是王八。”“帮主说咱们是混账,你难道不是?”“老子确是混账,但这王八却万万不当。”

    岳山昏板着脸道:“都住口!”霎时众人一惊,闭口不言,足见这岳山昏威信不凡,足以镇得住这群恶鬼。

    岳山昏又道:“听你说你生前是个道术士,露两手给我瞧瞧。”

    利歌心想:“我对道法一窍不通,但妖法倒不陌生,不知是否能蒙混过关。”从怀中摸索一阵,摸出桑不乐的一张符咒,皱巴巴的,又脏又破。众人见了那符咒,面露笑意,却不敢笑出声。

    只听一女子说道:“且慢,让我来会会你!”说罢越众而出,利歌见这女鬼样貌,约十八岁年纪,扎了个朝天的小辫子,额头包一块红丝绢,穿一身豹皮绵甲,腰间各有一卷五节鞭。她皮肤微黑,但实是秀美俏丽的底子,只因身为亡者,故而眼眶、脸颊、额头处白的发亮。利歌见了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情激荡,似乎桑不乐要见的就是这女鬼。

    先前那放哨的摔死鬼说道:“小母豹,你要吃了这道术士么?”这一回,岳山昏微微一笑,于是众人也都开怀大笑。

    那小母豹挥出一鞭,把那放哨汉子打的满嘴是“血”,那鬼“哇哇”惨叫,逃到一旁。众人纷纷嘲笑此鬼,此鬼神色怏怏,也不敢回嘴。

    小母豹面向利歌,冷笑道:“世上多得是夸夸其谈的人物,咱们要去匣中剑岛,那是最凶险的去处,可不收光说不练之辈。”

    利歌点头道:“在下桑不乐,不知女侠尊姓大名?”

    小母豹昂首说道:“罗池,绰号罗纹豹。”

    利歌又道:“罗池姑娘,想要如何考我?”

    罗池笑道:“那也简单,你是道术士,若能挡住我五招,我便算你过关。”

    利歌心想:“道术士在凡间有龙脉可依,但在阴间却无龙脉可用,只能凭借自身真气。他们可知道其中关窍?”

    罗池又道:“我数到三,立即动手,一、二....”数到二时,已一鞭子打了过来,口中才道:“三!”

    利歌将那起皱的符咒举起,轰地一声,烈火如云,罗池那鞭子变得滚烫,她“啊”地一叫,拿捏不住,鞭子脱手。但她手指一拨,那鞭子绕到利歌脑后,打向他后脑勺,同时,她取另一根鞭子,一招“灵蛇出洞”,鞭梢蜿蜒摇晃,极快地攻向利歌。

    利歌再摇晃那符咒,召来迷宫妖风,绕着他旋转,将罗池两招吹歪。罗池秀眉一皱,张开手掌,喊道:“回来!”鞭子已在手中,她一个前冲,长鞭围着她忽左忽右,好似两条长蛇,刹那间攻势紧密集,源源不绝。利歌依旧手持符咒,装模作样,暗中施展血佛经,这一回将长鞭冻结,罗池一凛,手上乏力,双鞭再难以为继。

    利歌躬身道:“五招已过。”

    长哀帮众人皆知道罗池了得,又见利歌轻易便将她绝招破解,方知此人名下无虚,于是有人微微点头,另有人低声道:“还算过得去了。”

    罗池笑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道术士,就凭一张符咒,能施展各式各样的道法。”

    利歌答道:“此乃雕虫小技,在下还见过不用任何符咒,亦能使出万般妙法的高人。”

    罗池凝视利歌眼睛,眉头一扬,回身对岳山昏道:“帮主,我觉得他不错。”

    岳山昏道:“小母豹发话,决计错不了。况且匣中剑岛之事,无道术士不行。”

    利歌吃了一惊,问道:“诸位是要去匣中剑岛夺剑?”

    岳山昏点了点头,道:“怎么?你有何话说?”

    利歌身为遗愿迷宫主人,自也听说过匣中剑岛之事,他暗想:“匣中剑岛离这儿有千里之遥,而且隔着海洋,那可...实在太远了,我还要与辛瑞碰面,岂能随他们到那里去?”

    岳山昏见他久久不语,脸色愈发阴沉,道:“你毛遂自荐,答应任我差遣,我才见你一面,如今你已通过小母豹这一关,便是我长哀帮的人,若要叛帮,便是死罪。我长哀帮的刑罚,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你可要一件一件享用过?”

    利歌低头沉思,微笑道:“帮主何出此言?属下桑不乐自当从命,若有违背,叫桑不乐遭受湮灭,四界无存。”他以桑不乐之名发誓,反正与己无涉,大不了到时一走了之。

    岳山昏点头道:“就这样吧,给他个位子。”长哀帮众人让开,利歌在磷火稍远处坐下。众人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喝酒吃肉,粗话连篇,嬉笑怒骂。

    罗池在他右侧坐下,替他倒了杯热酒,朝他笑了笑,低声道:“他们都是大老粗,没一个好东西,但你是咱们的人了,这群混账不会对你怎样。”

    利歌打量她眉宇,惊觉这女鬼有一身独特气质,具体如何,他说不上来,可却觉得她深陷于极大的危险中,唯有自己能够保护她,解救她。

    桑不乐口中的“点子”只怕正是罗池,这布罩上留有桑不乐的血迹,将他的心思传到利歌脑中,令利歌感同身受,情难自已。他心想:“这罗池陷入疯魔院之前,多半与这罗池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那往事具体如何,利歌不得而知,他甚至不知道亡魂之间的情感是真是假,于是乎,他愣愣思索,一时僵住不动。罗池笑道:“你这般傻傻看我做什么?”

    利歌心头一热,脱口说道:“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罗池“嗯”了一声,笑道:“这是骗女人的老花样了,你以为对我还有用么?”

    利歌又感到极为酸楚,他道:“骗你的人很多么?”

    罗池道:“很多,很多,世间鬼魂,无不放纵,但求虚情假意,哪怕镜花水月?”

    利歌心想:“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似管不住自己思绪?桑不乐的鬼血竟有如此强烈的情感?”

    他本想借长哀帮避难,待安全后扬长而去,可此刻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一歪脖子鬼说道:“帮主,听说剑匣子岛上头高手极多,挺难对付,咱们此去有几成把握活着回来?”

    岳山昏打了这鬼一巴掌,道:“什么剑匣子岛,是匣中剑岛!传说岛内的宝剑极多,只需取出一柄来,便足以称雄一方了。”

    又有一冻死鬼道:“岛上的传说传了已有许久,帮主来阴间多年,为何突然想起来要去那处?”

    一断头鬼道:“帮主,咱们长哀帮雄踞灞河一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拜登大帝又远在上头,管不着咱们,为何如此冒险,进入这匣中剑岛取剑呢?”

    岳山昏长叹一声,道:“我本也以为,凭我这第七层‘龙火功’的功力,加上天生神力,金刚之躯,当世罕逢敌手。然而一年之前,我却败在了一位匣中剑客手中。”

    众人谁也不知此事,闻言大惊,他们深知这位帮主天赋秉异,自从亡故之后来到阴间,便一直纵横不败,即便有龙火功稍胜他的,但此人力气大如龙,体格壮如象,气势猛如狮,手脚快如豹,而一柄陪葬的九环风瀑刀更是当世罕见的利刃,是以总能最终击败敌手。谁料他竟真会落败?

    利歌问道:“匣中剑客?是从岛上出来的人?”

    岳山昏道:“不错,他正是十年前岛上的存活者。此人身手武功,原本还不及你们这群懒汉,然则正是凭借长剑一击,断了我的九环风瀑刀,险些取了我的性命。其后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每想起那一剑,仍是神魂不宁。”

    众人已许久不见他使九环风瀑刀,以为他练成了新功夫,故而封刀不用,却不知有这等隐情,同时又隐隐想:“帮主他带着咱们这些干将离开总部,说是为去夺剑,莫非实则是为了逃离那强敌么?”

    岳山昏说道:“拜登回不来阴间,帝国之内,乱象已久,此正值群雄并起,争权夺利之际。亡龙派、夙夜派、密林宗、断针谷、魂琴山庄,各派掌门人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帝国之外,万夜皇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如今匣中剑岛开门迎客,我也再不能安居一隅,按兵不动,富贵险中求,此次入岛,如若不死,霸业则成。”

二十一 生命诚可贵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飞快靠近,马蹄沉重有力,可见那马体型硕大。利歌一震,心知是秽留来了。

    过了一会儿,长哀帮才听出端倪,那摔死鬼喊道:“何人?”声犹在空,只见两个威严的身影停在长哀帮之前,此二人气势雄浑,仿佛两座山陡然拔地而起,震慑群雄。

    利歌暗呼不妙:“是秽留与狱万,这二人联手追赶我了?”

    秽留喝道:“尔等何人?胆敢问本公子?”

    岳山昏神色不善,道:“原来是帝国的两位护法王,失敬失敬。”

    秽留常在阴间征战,见多识广,道:“是长哀帮的岳帮主?你为何会在这荒郊野岭?”

    岳山昏道:“我结了仇家,此去是为复仇。”

    秽留答道:“那可不错,你可曾见过一个活人经过此处?此人相貌还算不差,看似二十岁年纪,浑身是血,一双眼犹如蓝宝石,熠熠生辉。”

    罗池侧过脸来,偷偷看了利歌一眼。

    岳山昏摇头道:“不曾见过。”

    秽留双目灼灼,从众人身上扫过,突然指着利歌说道:“你,为何戴着布罩?把布罩除下来!”

    利歌闷声说道:“鄙人信奉墨鬼教,故而以布罩遮面,而且曾立誓不除此物,恕难从命。”

    罗池道:“大人,桑不乐跟着咱们已经许久了。”

    秽留拿着一圆盘,圆盘上指针乱转,全无效用,他怒道:“什么狗屎玩意儿!怎地没用了?”

    利歌心想:“他这法宝能跟踪我?莫非我穿上桑不乐,这法宝因此失效?这可真是意外。”

    秽留将那圆盘收回,神色严厉,指着利歌道:“我管你是谁,本公子令出法随,谁敢不遵?给我拿了面罩!”

    岳山昏大声道:“秽留!我瞧在大帝的面上,对你客客气气,你可莫得寸进尺!”

    秽留冷笑道:“长哀帮算什么东西?居然在本公子面前叫嚣?”抽出巨剑,指着河对岸一块巨岩,挥剑发功,轰地声响,那巨岩化作粉末。长哀帮众人见他这等神功,无不骇然变色。

    岳山昏低哼,不再出头。秽留跳下马背,一伸手,抓向利歌,利歌正想闪躲,但狱万长索却卷住了秽留手腕。

    秽留森然道:“狱万,你想怎样?”

    狱万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此人是亡魂,并非生者,不会是利歌。”

    秽留不由地“咦”了一声,手在利歌身上一拍,道:“确是死者,他妈的,你怎地不早说?”在阴间久居者,皆有分辨生死之能。不管眼前之人再如何伪装,但生死气息有别,万难掩盖。

    利歌更是惊讶:“这布套袍子令他们以为我是死者?”

    岳山昏道:“长哀帮唯有死者,护法王今日才知么?”

    秽留大怒,正要挥拳揍人,狱万又道:“区区小卒,不必耗费力气。”秽留遂飞身上马,两者扬尘而去。

    待他们走远,长哀帮众人如释重负,纷纷坐下,唯独岳山昏直直站着,背影随风,微微颤抖。

    吊死鬼说道:“帮主,这两人竟敢对咱们这等嚣张,我当真想与他们拼了。”

    岳山昏回过身,脸上满是怒容,一把将吊死鬼抓起,那吊死鬼喘不过“气”,艰苦说道:“帮....帮主...”

    岳山昏道:“有多大本事,说多大的话。没有那斤两,便莫要充肥猪。”说罢将吊死鬼往地上一扔,他惨叫起来,险些散架。

    其中一鬼叫威顾,是长哀帮副帮主,最知岳山昏心思,他叹道:“帮主与那秽留单打独斗,未必会败,但以一敌二,未必能保得住咱们大伙儿,帮主深谋远虑,沉着冷静,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故意忍住一口气,正是英雄好汉所为。”

    众人一听,登时醒悟,都道:“帮主英明!多谢帮主救命之恩。”岳山昏脸色缓和,悠悠点头。

    利歌心想:“当真动手,他挡不住秽留五招。这威顾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

    岳山昏又叹道:“你看这天下,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再如何霸道凶恶,也无人能治。咱们以往在灞河做买卖,嘿嘿,纵然事事顺利,可却不知阴间高手众多,不弱于我者也非罕见。”

    威顾道:“所以帮主要去剑岛夺剑,成功之后,便能如虎添翼,真正天下无敌。”

    岳山昏微笑道:“天下无敌,谈何容易?但有了宝剑之后,我便能真正与顶尖高手一较高下了。”

    众鬼又高兴起来,道:“进去之后,咱们一鬼一剑,那可是无敌于世,哪一国敢不听咱们的话?”

    岳山昏道:“休得轻敌。亡龙派的人定然在场,密林宗、断针谷、魂琴山庄,各门各派,孤魂野鬼,只怕来者不少。要在其中脱颖而出,并非易事。特别是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一个个儿都是酒囊饭袋,现在天色已晚,莫再吃喝,都给我早些睡下!明天要赶三百里路!”

    众人岂敢抗命?于是各自入营帐大睡。利歌见罗池独自走入一营帐,并无人陪伴,这才放心,他随即心想:“你当真中邪了?这位姑娘是有伴还是独睡,与你有半分关系么?”

    一叫做木期至的鬼说道:“新来的,你放哨,给我警醒着点儿!若是偷懒,便打折了你的腿。”

    利歌冷冷说道:“你不想死,便尽管来试试。”说完不禁愕然:“我为何如此出言不逊,这火气从何处而来?”

    好在长哀帮众人欺软怕硬,木期至见过利歌道法,心中一惊,低声骂了几句,钻入一个帐篷。

    利歌寻思:“这布套长袍倒也好用,我就算不辞而别,秽留、狱万也找不到我。”虽这般想,但却万万不想离去。

    他找一棵树,爬了上去,眺望远方,思绪愈发繁复,过了许久,他软绵绵地低下了脑袋。

    身边传来嗡嗡的诵经声,他见到一座又一座寺庙,位于街道两边,一直延伸到山上。有些寺庙造在坟墓后方,更有直接在坟墓上头搭建庙宇,一层层叠加起来,成了臃肿古怪的造物。

    他知道自己是在来仑国,身在阳世,已并非阴间,这或许是桑不乐的记忆。

    利歌对此地有所耳闻,来仑国是阳间有名的“死亡国”,崇拜死后的世界,葬礼隆重,闻名天下。来仑国民认为生命不过是昙花一现,唯有死亡才是一世的开始,故而从一出生开始,便省吃俭用,为生后事做准备。利歌曾认为这念头当真是疯了,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学识浅薄,而来仑国的宗旨确有道理。

    他不由自主地随着桑不乐的视线移动,感受桑不乐的心情。他走入其中一座庙,庙里有个极美丽的姑娘,正跪地祈祷。她看见桑不乐来,朝他微笑,鞠了一躬。

    桑不乐知道她是侍奉阴间亡神的少女,也可称作祭品。他那时并不叫桑不乐,而有另外一个名字。那少女依稀就是罗池,她的皮肤黝黑发亮,健康而秀美,宛如一颗黑色的珍珠。

    他无疑爱着这少女,因为爱,他不信死后新生的那一套,他只想活生生的拥有她。他是来仑国罕见的龙火贵族,即使年轻,权力也不小,但这权力并不足以让他挑战来仑国的戒律,将罗池救出苦海。

    他盘算着该如何说服少女,让她与自己一起私奔。他们可以坐船逃往麒麟海,哪怕遇上那儿的海盗也不怕,真正困难的是,少女根本与桑不乐不熟,该如何接近她,与她说话呢?

    桑不乐装模作样地赏玩庙中的坟墓,盘算着:“今天无论如何要与她搭上话,哪怕问问她该如何为自己选坟也好。”

    少女被一和尚叫走,桑不乐大失所望,垂头丧气,但少女离开院子的时候,回头朝桑不乐眨了眨眼,正是这眨眼之举,改变了桑不乐的一生。

    桑不乐意识到她在向自己永别。

    桑不乐急追过去,躲在一亡神雕像背后,他见到少女被带到三个高大的鬼裔族面前,其中已鬼裔族如检查牲口般检查少女的身子,过了许久,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和尚在少女额头上一点,少女就此断气。

    桑不乐心胆俱碎,却又被莫大的胆怯攫住心神,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他见到少女的亡魂从她尸体中站起,或许是这和尚的法术,鬼裔笑道:“成交,我带她回阴间了。”此时正是夜晚,而来仑国中大部分领土都是阴影境,生死交汇之处。

    那和尚道:“来人,将她厚葬,莫让她在阴间短缺财物。”

    桑不乐鼓足勇气,猛冲向那和尚,一掌打在和尚背心,那和尚不过是一凡人,当场毙命。桑不乐抱紧少女的尸体,埋头痛哭,但他硬起心肠,舍下尸体,追赶那夺走少女魂魄的鬼裔族。

    他追到港口,终于追上了他们,港口上空无一人,来仑国民在夜间都不会出门,唯有鬼裔族三人漆黑高大的身影,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三人包围着少女鬼魂,走向一艘停泊的小船。

    在桑不乐心中,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即使他眼下救出少女,天一亮,她也会从阳间消失,出现在阴间。他已丧失理智,只求能告诉少女自己的满腔爱意,哪怕这已毫无意义,哪怕这只能令事态变得更糟。

    他喊道:“把她留下!”猛扑上前,那三个鬼裔先是一惊,旋即冷笑,他们武功都很高,桑不乐即使身负龙火,但武功却低微,不是任意一人的对手。

    蓦然间,他心脏一痛,重重摔倒,他感到寒冷与麻木流遍全身,意识逐渐衰退不见。

二十二 爱情价更高

    利歌倏然睁开眼,梦境断绝,他心道:“桑不乐为救罗池而死,到了阴间,随后又被髓行投入了疯魔院?”

    可他为何自觉如此疲惫,就好像长途跋涉了一夜?

    有一人跃上树来,道:“你偷懒睡着了?”来者正是罗池。

    利歌道:“旅途劳顿,实是支持不住,还请姑娘见谅。”

    罗池道:“被我知道了还好,若换做旁人发觉你如此,非要你挨鞭子不可。”

    利歌说道:“我也非易与之辈,谁欲伤我,我便杀谁。”他戴了这布罩后,性格也悄然变化,戾气颇重,似恨透了长哀帮众。

    罗池笑道:“若是我要伤你呢?”

    利歌道:“你自然不同,我绝不会任你受半点伤害。”说出此话,自觉失态,赶忙紧闭双唇。

    罗池啐了一声,道:“省省吧,你我才认识多久?你怎会这样待我?还不是想骗我与你好?”

    利歌道:“难道另有许多鬼要你...陪伴么?”

    罗池道:“都是老一套了,他们觉得自个儿死去,便加倍想找回活着的滋味儿,因此急着去爱,急着去恨,但如何能填补心中的空?”

    利歌问道:“你来阴间多久了?”

    罗池道:“十几年,算是很年轻的鬼了。”

    利歌道:“你生前是龙火贵族么?”

    罗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利歌又问道:“那你为何身负龙火,武功了得?难道在阴间也能觉醒?”

    罗池突然发怒,一脚踢中利歌,利歌撞中树干,整棵树剧烈一晃。只听她喝道:“你多问什么?要你管么?”说完,她倩影一闪,跳下树去。利歌长呼出一口气,沉思不语。

    至晨间,长哀帮众早早出发,驾马疾驰,当真飞轩电逝,十分迅速,利歌仍纠结不已,想要脱身,可又似被缘分所缠,无法下定决心。自从他成为迷宫主人之后,这是从所未有之事。

    匆匆忙忙,又近傍晚,众人叫苦不迭,连连喊累。岳山昏甚是不满,道:“这才两百里不到,当真是一群废物!”

    木期至嚷道:“帮主,神乏心累,实是支持不住了,咱们慢些前行也来得及,何必如此着急?”

    岳山昏道:“我是瞧尔等偷懒,心中不喜。尔等是本帮堂主,便如此懒惰,下头的人岂不更是孬种?”

    利歌突然指着一有树有草的山坡,道:“那去处不错,高可眺望,草可安睡,十里之内的来者都尽收眼底。”

    岳山昏看了他一眼,似恨这新来的多嘴,叹道:“罢了,明日行四百里。”

    利歌心想:“长哀帮帮规松弛,你硬说要四百里,没准比今天还慢。”

    众鬼急急在山上布营,有人往草地上一躺,连声欢呼,仿佛比见了亲娘还亲。一饿死鬼懒洋洋地拾柴烧火,摆锅煮食。罗池找一处坐定,神态严肃,毫不放松警惕。

    岳山昏道:“你们瞧瞧,小母豹才是堂主的模样。”

    有一溺死鬼叫青错落,他笑道:“帮主在来仑国千挑万选,才选得了她,与咱们这些后来者岂可相提并论?”

    罗池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一扭头,见利歌已坐在她不远处。

    她道:“新来的,你滚远一些!”

    木期至道:“小母豹高傲得紧,对任何人皆不假辞色,桑不乐小子,你的心思,人尽皆知,我劝你莫要自讨苦吃。”

    利歌道:“我不坐近一些,如何保护得了你?”

    罗池道:“我岂会要你相护?”

    利歌想了想,道:“你是来仑国的人?是献给亡神的祭品么?”

    罗池大怒,正欲一鞭打碎利歌脑袋,却听利歌又道:“当真太巧,我也是来仑国的。”这话用的是来仑国方言。

    罗池身子僵硬,顷刻间怒颜顿消,变作惊喜之色,她也用来仑国语道:“这....这可却是巧了,原来你是老乡?来仑国在西海深处,你死后怎地跑到东方了?”

    利歌道:“你呢?你怎地远渡重洋,身在此间?”

    罗池苦笑一声,用来仑国语答道:“我....确是神庙中侍奉亡神的侍女,但来仑国的和尚将我私自卖给富甲帮,富甲帮杀了我之后,又将我的鬼魂卖给了长哀帮。”

    利歌心想:“难怪了,在桑不乐记忆之中,她本不该如此早地丧命。”他道:“昨晚惹你发火,着实抱歉,岳山昏对你不好么?你在他手下吃了不少苦?”

    罗池不怕旁人听懂两人交谈,答道:“你也知道,咱们来仑国的活人,从小时候起,就开始为死后做打算。似咱们这等侍女,修炼奇异功夫,生前觉醒不了,但死后若...若忍受苦难,一次次被杀,终有一次复生能觉醒。岳山昏足足杀了我三十次,我才变成如今状况。”

    布罩之下,利歌已咬牙切齿,竖眉怒目,他道:“阴间龙火贵族数不胜数,他为何要如此折磨你?”

    罗池道:“亡魂的功力几乎终生维持不变,但似我这等死后觉醒者还能不断精进,对他而言,我就像是赌博的骰子,乃是未知之数,抛出去之后,自然想博得彩头。他对我虽然不好,可....也不差,我当下是长哀帮的堂主了,若没有他,便没有我的今天。”

    利歌道:“若没有他,说不定你还活着,享受阳世的温暖光辉,与相爱的人结成了夫妇。”

    罗池做了个鬼脸,瞧来调皮,却又甚是凄凉,她道:“就算岳山昏不买我为奴,我也活不了多久,等到二十岁时,神庙长老也会将我献给亡神。”

    利歌答道:“大错特错,若你多活几年,说不定有一个爱你的英雄,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你救出苦海,与你一同逃离那荒唐的厄运。”长哀帮众人见这两人谈的甚是欢畅,语气甚是激动,皆大感奇怪。岳山昏对罗池看管甚严,抬起头紧盯着他们,眼神不露喜怒。

    罗池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她道:“那都是没谱的事,不过....不过我确实记得.....在我临死之前,曾有那么一个人,痴痴傻傻的看着我,似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她陷入回忆,瞪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利歌,紧盯着利歌的眼睛。利歌几乎想大声呐喊:“那个人就是我!我为了与你重逢,情愿死在富甲帮鬼裔的手里!”

    但他不能,因为他并非桑不乐。

    他只是轻轻一推,罗池轻呼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却也避过了飞射过来的箭矢。富甲帮众鬼皆注目利歌、罗池交谈,毫无防备,霎时发出惨叫,有三人中箭倒地。

    岳山昏也被箭矢刺中,但肌肤上却毫无痕迹,他掌中多出两块黑石,朝树上扔去,密叶中“呜哇”几声,有两人破了脑袋,摔落下来。

    岳山昏仰天说道:“寒鸦帮的,藏头露尾,胆小如鼠,果然是一群偷鸡摸狗的窝囊废。”这几句话中运起龙火功,震得林中百来棵树木簌簌震颤。

    十来个身影从暗中飘出,来人皆穿紫色长袖武服,皆是青面鬼魂。利歌见敌群中有一老者,样貌尖嘴猴腮,目光甚是精明,他笑道:“我这箭矢上涂了黑狗血,想不到仍奈何不了你。不过你死不得,你这些受伤的属下,明天未必能活得过来。”

    岳山昏毫不介怀,淡然道:“生死有命,我也管不得那么许多。拜乌纱,想不到你还‘活’得好好的。”

    拜乌纱脸上变色,眼中透着深深的恨意,他道:“当年我中你一刀,险些就此湮灭,足足十天十夜方才活转,而我的义子义女,也在那一战丧生,岳山昏,我曾立誓,此仇不报非君子。”

    岳山昏道:“你怎知老子会走这条路?又怎知在此埋伏老子?”

    拜乌纱哈哈大笑,道:“我本也不知你要去匣中剑岛,但昨天夜里,我突然发梦,梦见你由此而过,碰巧我在近处,所以特来试上一试。”

    岳山昏登时面色紧张,道:“是哪个亡神要你杀我?”阴间托梦之事,多半是六大亡神所为,尤其是这等未卜先知之梦,令他以为自己无意间惹恼了哪位亡神。其余长哀帮众也惊怒交加,不知所措。

    拜乌纱狞笑道:“我不知是哪路亡神,但你不必多虑,今个儿我叫你命丧此地!再难复生!”

    岳山昏道:“就凭你这能耐?”

    拜乌纱道:“再放箭!”

    空中箭影掠过,箭剑上燃着磷火。岳山昏见那几箭歪斜很远,全无准星,大感奇怪,却见箭矢入地,“熊”地一声,众人所在山坡霎时被火焰包围。拜乌纱笑道:“地下被我埋了极纯的磷油,烧起来最是热闹,岳帮主,你好好享用。”这磷火虽不及阳间的火那般炽热,但若亡魂被磷火烧死,极可能难以复生。

    岳山昏大怒,打出掌风,顿时将一处磷火熄灭,可眨眼又起。他大步一冲,出了火圈,欲击毙强敌,但拜乌纱等知道他钢筋铁骨,不惧火烧,早就远远跑开了。

    岳山昏喊道:“都给我冲出来!”

    帮众惊恐万分,四处躲闪火焰,道:“帮主,你老人家不怕火,咱们可承受不起!你老人家快些回来,把咱们都抛出火圈如何?”

    岳山昏道:“好!”正欲返回,可寒鸦帮的箭矢齐射,准头奇佳,岳山昏纵然不惧,但却不得不躲避眼口等要害,再无暇相救帮众。

    罗池拉住利歌,道:“桑不乐,我将你扔出去!”

    利歌道:“不必,我数到三,三声之后,火焰熄灭,大伙儿各自逃命。”

    罗池奇道:“什么?”想起自己先前试他功夫,也说了类似之言,不料此人眼下还有心思开玩笑。

    利歌道:“一!二!”未数到三,施展大阴阳彼化,掌中喷血,血化极寒,哗啦啦一声,地面被冰霜覆盖,磷火踪影全消。

二十三 难断前生缘

    帮众大喜,忙不迭冲出圈子。寒鸦帮众鬼不料此节,无不惊惧,各自持着弩弓向长哀帮一轮急射,但长哀帮众堂主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岂会怕这区区箭弩?只弹指间,便将心中怨恨变本加厉地偿还敌人,寒鸦帮众纷纷惨死。

    拜乌纱远远躲着,抛了弩箭,取出两支火铳,那火铳形状古怪,好似龙头一般,他道:“尝尝我这法宝的厉害!”突然间,那龙头火铳中喷出两团火柱,火柱径长三丈,蓝里透白,刹那之间,他面前一片火海。此物叫双天金龙,乃是昔日灵阳仙所造的兵器,在阴间有此投影,虽然并非本物,发出的也是磷火,照样猛烈至极。

    岳山昏双拳开路,拳风破开火柱,朝拜乌纱冲了过去。但这火焰太强,连岳山昏这金刚之身亦无法正面承受,不久,他怒骂一声,不得不远远退避。长哀帮其余人更如何撄其锋芒?都拼命躲开那火铳。

    罗池倩影一晃,无声无息地绕至拜乌纱身侧,长鞭击出,一道劲风击中拜乌纱手掌,将掌中的火铳打落在地。拜乌纱“啊”地惊呼,骂道:“你这贱人!”用另一支火铳对准罗池,罗池待要躲闪,可这火来的实在太快,豁然间已迎面烧至。

    此刻,一道极寒风霜从旁吹过,将那火焰熄灭。拜乌纱一转头,见是那蒙面长袍的鬼,咬牙道:“又是你坏我好事?”转动火铳,朝利歌喷射火柱。利歌依旧有模有样地用大阴阳彼化将那火柱冻结,只见一道火光,一道冰霜,当空交汇,一时间僵持不下。

    其余寒鸦帮众早已四下藏起,见利歌与拜乌纱冰火相拼,便发射弩弓,相助帮主。罗池喊道:“当心!”闪身而来,护住利歌后背,同时手中双鞭形影重重,好似满月成双,把飞来的箭矢悉数打落。

    岳山昏喊道:“愣着做什么?快帮他们二人!”长哀帮众立刻杀出,从侧方袭向寒鸦帮伏兵,草丛中惨叫连连,鬼血喷溅,不一会儿,敌人已遭歼灭。

    拜乌纱大惊失色,一只手维持火铳,另一只手使擒龙功,隔空去抓那被击落的火铳,只要双铳合璧,他仍有反败为胜之机。罗池看透他心思,鞭子一卷,将地上那火铳卷了过来。拜乌纱心神大乱,怒道:“你快还给我!”

    利歌笑道:“你要这火器,我便给你火器!”另一手发出阴阳彼化的烈火,拜乌纱万不料利歌行有余力,顷刻间大火烧身,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滚倒在地,一转眼已被烧成灰烬。

    岳山昏叹道:“拜乌纱功力深厚,你这火纵然烧死了他,但他明晚又会复原。罢了,我终有一天要他不得超生。”

    利歌道:“帮主有所不知,死在我这火焰之下,想要活转,难如登天。”手指一点,拜乌纱那团灰烬之中,蓦然升起个丑陋无比,可怖异常的尸妖。周围之鬼看清拜乌纱脸面,都吓得“啊”地一叫。

    利歌道:“诸位不必害怕,此乃鄙人的妖法,这尸妖不会违抗鄙人。”

    到了此时,众人对这桑不乐已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感激之余,又敬畏万分。但另有人心想:“他这等造诣,这般神通,又怎会低声下气地写信来投靠咱们?”

    岳山昏低笑一声,抱拳道:“桑兄弟,先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以兄弟的大才,天下何处不可容身?为何专程前来投奔咱们?我长哀帮纵然不弱,可也非当世无双的大帮派。”

    利歌答道:“怎么?帮主不欢迎我?”

    岳山昏道:“岂有此事?只要桑兄弟诚心助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利歌略微转头,对着罗池,又道:“帮主不必多疑,我得知帮主要去剑岛,与我目的一致,当可合作,别无他意。”

    罗池听他那“别无他意”四字语气古怪,心中一动:“他....他真是专程为我来的?多半如此,否则怎会这么巧,偏偏在这儿遇上个故乡之人?”想到此处,心中一阵窃喜。

    岳山昏等首脑人物皆想:“且不管此人是否真心,至少他是友非敌,也想去匣中剑岛,对咱们大大有利。”

    长哀帮查看伤情,“死”了三鬼。岳山昏道:“收拾他们遗物,看看明晚他们能不能活过来。寒鸦帮用了黑狗血,那箭矢也是魂铁,多半是无望了。这群他妈的奸贼,当真下了血本。”阴间众鬼皆有所谓“遗物”,那遗物是他们最重要的宝贝,可以是一具棺材,也可以是刀枪剑戟,在遗物周围,伤势复原奇快,若死后复生,也往往在遗物附近。

    威顾道:“帮主,咱们仇家太多,路上需加倍小心。”

    岳山昏皱眉道:“拜乌纱说,他是受亡神托梦来杀我,可我何时惹恼了亡神?我一贯小心翼翼,亡神又怎会盯上我这区区长哀帮帮主?”他为人素来高傲,但此刻畏惧亡神,故而存心自贬。

    利歌说道:“拜乌纱胡言乱语,岂能当真?他定是有极高明的探子,探知帮主去向。若真是亡神要害帮主,岂会假借拜乌纱这等二流人物?”

    岳山昏笑道:“不错,这老贼故意吓我。”拾起拜乌纱那双天金龙,稍稍一试,竟掌握了诀窍,他心情大好,道:“这老贼害我不成,反而送了我这一双好法宝!”众人齐声向他道贺。

    当下也不管寒鸦帮众怎样,又勉力行了十里路,找到一处宽敞洞穴,便在其中安营。这一回岳山昏小心布置哨探,检查了许久,才命众人安睡。

    利歌躺在又冷又硬的石头上,愈发觉得这布罩神奇,就仿佛是他的一层肌肤,对呼吸丝毫无碍。他心想:“你到底在做什么?想要将罗池救出长哀帮么?你自身都难保,而且已有了妻子,更有了辛瑞,为何还要招惹这姑娘?”

    但紧接着,又一个念头出现在脑中:“再跟着她一会儿吧,她置身于极大的危险中,很有可能葬身剑岛,你难道看不出来?”

    利歌心道:“我不能守护她一辈子。”

    他想:“我能。”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这头套令他自己与自己说话,仿佛他一下子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人是利歌,一人是....桑不乐。难道因为他喝了桑不乐的血,感受到了此人的心思与记忆,因此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他?他身为撕裂血魔,一生中并非不曾杀人饮血,可却从无一人的怨念如这桑不乐一般强烈。

    他一阵冲动,想要脱下那布罩,可手伸到一半,却见罗池走向自己,他急忙缩回了手。

    罗池在他身旁坐下,利歌朝她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罗池用来仑国语道:“说罢,你就是来找我的,对么?”

    利歌答道:“不是。”但立刻又答道:“是的。”

    罗池扑哧一笑,道:“那就是了?你为何来找我?”

    利歌道:“我说了许多次,为了保护你。”

    罗池双唇紧闭,利歌依稀觉得她脸颊上泛起了红晕,但亡魂怎会脸红呢?利歌多半看错了。

    她道:“为什么?”

    利歌道:“因为你我是老乡。”

    罗池嗔道:“只为了这个?你万里迢迢,横跨大海,找到金刚狮子城,只因为我是你老乡?”

    利歌道:“如果我说我生前是你老爹,你信不信?”

    罗池格格娇笑起来,用手掩住了脸。

    在这一刹那,利歌确信亡者并非没有感情,在阴间,他们与阳世的活人一样,活泼而敏感,他们只不过陷入剧烈的空虚中,因此举止夸张,在活人眼中,看来很是不知所谓。他们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是亡神的疯念引发的奇迹。

    她道:“我想看看你这布罩后的脸。”

    利歌说道:“然后呢?”

    罗池道:“然后你想怎样?咱俩才认识多久,难道你想得寸进尺?”

    利歌感到一股怒火骤然升起,那是桑不乐的嫉恨。桑不乐,这扭曲、怪异、懦弱的醒魔灵,渴望着借助利歌接近罗池,却又憎恨利歌那与她亲密的欲望。

    利歌摇头道:“我可不敢。”

    罗池默然片刻,低头道:“我....生前是个清心寡欲,严守戒律的寺庙侍女,故而不慕男女之情,若换做其余女鬼,就算你不来抱我,我也会....也会忍不住抱你。”

    利歌听出她在暗示自己大胆一些,主动一些,如果利歌越过了那条线,她不会抗拒。

    两人傻愣着不动,罗池叹了口气,道:“我将生前的事遗忘了大半,如果你当真是我爹爹,我也不会记得,但若你是假冒的,我也分辨不出。我一出生便生长在来仑国的寺庙里,侍奉亡神,感受死亡,我的生命...平淡如水。”

    她笑了笑,又道:“但我唯独记得有一个小哥哥,常常来寺庙的院子里看我。他会笨笨地问我许多傻问题,却遮掩不了他看我的眼神。我猜他大概喜欢我,或许....或许我也喜欢他吧。”

    她捏紧拳头,低下脑袋,道:“当我来到阴间,遭受岳山昏残酷的训练,一次次被他杀死,又一次次经历重生时,我心中想到唯一美好的事,便是那位不知名的小哥哥,在死气沉沉的寺庙里,与我说着不着边际的傻话。我会想:如果他不是那么傻,如果他对我说了实话,我们会不会一齐逃走,至今仍还活着?又或者死在了一块儿,到阴间再续前缘?”

    她看不出利歌在哭,利歌知道自己没哭,哭的是桑不乐,并非利歌。

    但他们都恨不得将岳山昏千刀万剐。

二十四 一生赌不胜

    罗池发觉利歌发抖,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利歌恨恨道:“我要杀了...杀了岳山昏!”

    罗池轻轻摇头,道:“自从我觉醒之后,他待我好了许多,他....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利歌道:“他用冰水浇你,用火烤你,用针刺你,用刀剑割你,逼你服毒练功,这也算待你好么?”

    罗池目光惊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利歌大声道:“我一直都看着呢!”

    罗池脸上露出一丝恐惧,道:“一直看着?我怎地...丝毫未察觉到你?”

    利歌也大惑不解:“桑不乐明明一直被关在疯魔院,如何知道罗池的遭遇?”

    两人用来仑国语交谈,旁人也听不懂,但此时喊叫起来,旁人皆不由得注目此处。

    罗池与利歌相顾无言,终于,她幽幽说道:“让我瞧瞧你的脸,成么?”不待利歌回答,已自伸出手去揭那布罩。

    利歌心想:“她一看见我哪怕一寸肌肤,便知道我并非死者。”他本不在乎被她揭穿,但情不自禁地握住她小手,吻上了她的嘴唇。罗池身子一颤,生疏地回吻了他。即使隔着布罩,利歌仍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她唇上的寒冷,那布罩更宛如无物。

    良久,罗池与利歌分开,她苦笑道:“你终究还是不让我瞧你。”

    利歌说道:“布罩之下,我不是我。”

    罗池侧着脑袋想了想,道:“我听不懂,你就是你,与这布罩无关。”

    利歌用余光见到岳山昏站得高高的,双目紧盯着两人。他也朝岳山昏望去,不见他眼中有丝毫喜怒。

    罗池道:“你放心,我不是岳山昏的女人,任何男子也休想对我怎样。”她忽然犹豫了片刻,道:“除了你。”

    此言令利歌如遭雷击,他突然身子抽搐,抱紧了脑袋,发出痛苦的喊声。罗池惊呼道:“你怎样了?”

    利歌精神涣散,他勉强道:“我....我需睡一会儿。”

    罗池抱住了他,道:“我陪着你。”

    利歌点了点头,呼吸逐渐平稳,在她怀中入睡。罗池抚摸着他的袍子,他的布罩,忍住看他真面目的冲动,一会儿猜测他正是自己生前那位暗恋之人,一会儿又觉得他或许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利歌回到桑不乐的梦境,梦境中,他已来到了阴间,成为了亡灵。在他面前,是个布条层层裹身的女子,她正是髓行。

    桑不乐央求髓行:“法王,你神通广大,我求你替我找一位叫罗池的女鬼,我什么都愿为你做。”

    髓行道:“你的执念很是坚定,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执着的亡魂。”

    桑不乐道:“我非找到她不可,为了她,我宁愿死,宁愿化作厉鬼!”

    髓行笑道:“化作厉鬼,倒也不必,不过你需先为我办事,我方才守诺。”

    桑不乐答应了她,髓行随后离开。过了数日,她带桑不乐去了疯魔院,在疯魔院深处的废墟中,她递给桑不乐一个布罩头套,一件黑绿袍子。

    她道:“从今往后,你叫做桑不乐。”

    桑不乐问道:“这...衣衫头套有何用?”

    她叹道:“这是疯魔院那位尸首法王留下的一件宝物,叫做不乐法衣,我正想找人试试它的效用。”

    桑不乐又道:“你也不知它有何用处?”

    髓行道:“我正想弄个明白。”说罢发出低微阴森的笑声。

    利歌觉得这面罩开始收紧,似与自己的肌肤融合,那是桑不乐多年前的记忆,也是他如今的感受。

    ......

    这梦境戛然而止,第二段梦境取而代之。

    利歌清楚的见到自己在丛林中游走,不,他是在漂浮。他见到丛林中无数怨灵与归墟妖聚集,遂飘了下去。众恶灵根本未察觉到他。

    利歌听自己对怨灵说道:“听我的话,去追杀长哀帮的人,除了罗池之外,统统替我杀死。”

    怨灵、僵尸、归墟妖纷纷起身,走向丛林之外。

    ....

    利歌身子一震,就此醒来,他见自己与罗池肩并肩互相依靠,罗池睡得很香甜。

    利歌心念电转:“是我!拜乌纱之所以伏击长哀帮,是我...桑不乐通风报信!那些怨灵、行尸、归墟妖,也都听桑不乐的话!这不乐法衣上附有桑不乐的亡魂,他非但被不乐法衣变作了醒魔灵,而且介于存亡之间,是纯粹的灵体!”

    他想要脱去布罩,但手指一接近,立即麻痹,难以触碰。他喊道:“大事不好!怨灵靠近了!”

    岳山昏头一个惊醒,他道:“你说什么?”

    利歌说道:“快往西面跑,丛林中有大批恶灵正朝这儿来!”

    若在昨天,谁会相信利歌的话?但他先前显露神通,令众人信服,孰能无视?岳山昏大喊道:“给我麻利些!”

    帮众奔出洞穴,骑上骏马,一溜烟向西进发,过了不久,只见北面树林中冲出浩浩荡荡的大群恶灵,有僵尸,有怨灵,有少量归墟妖,更有化作鬼的野兽。众人惊魂夺魄,喊道:“乖乖不得了!”

    罗池眉头紧锁,道:“桑不乐,你怎会知道的?”

    利歌道:“我耳音较好!”幸亏众人提前了一步,不然慢了少许,一旦陷入重围,必死无疑。死在怨灵、僵尸手上倒不打紧,但归墟妖乃是阴间信奉亡神的疯子,擅长捕捉亡者,催眠为奴,比之疯魔灵、尸妖之流更为可怖。

    众鬼振辔狂奔,亡命地逃出二十里地,终于将众恶灵甩脱。岳山昏痛骂道:“老子**这群野狗鬼的老娘!”其余帮众闻言精神一振,各施绝学,骂得一个比一个难听。

    利歌手心冰冷,他再度试着除下不乐法衣,可却徒劳无功。

    他听桑不乐笑道:“你猜的不错,我本人已不在世上,阴间阳世,都再无我本尊。我是这法衣,这法衣也是我。穿上这法衣之人,便受我操纵,魂魄被我吞噬,成为我的躯体。”

    利歌恢复镇定,他心想:“你却仍未吞噬我,看来你对我无可奈何。”

    桑不乐道:“眼下还不能,你确实非比寻常。但能附身于你,真是我桑不乐的运气。你的精神、意志、头脑、学识皆无可挑剔,便是这短短一天之内,已令我获益匪浅。”

    利歌心想:“你是罗池的那位情郎?”

    桑不乐传来忧郁之意,他道:“我是许多许多人,许多许多的醒魔灵。但众多意念之中,最强最新者被推选出来,引领大伙儿。我是桑不乐,但眼下却只想着保护罗池,向岳山昏复仇,因为那是我们首领的愿望。”

    利歌又道:“你凭借不乐法衣,在疯魔院中一直观察着罗池,知道了她的经历?”

    桑不乐道:“她的情郎叫桑绝,他如此央求我,我岂能无动于衷?我的眼睛很大,我的耳朵很长,亡灵们的怨念如同密网,交织遍布于阴间的每一个角落,我在这密网之中聆听着、观察着,五年,十年,我终究能找到桑绝要找的人儿。”

    利歌道:“少虚张声势了!你很弱小,我头一次遇上你时,你根本无还手之力。”

    桑不乐欣然道:“我曾经很弱小,但你有所不知,穿这法衣者越强,我的法力便越强。你,利歌,赐予了我真正的神通,是你教会了我如何掌控亡者,驱使恶灵,为我卖命,为我复仇。”

    利歌不再尝试脱下这法衣,他挺直身子,发现众人皆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

    岳山昏微笑道:“不乐,大伙儿见你冥想,不愿打扰,你又有什么消息了?”

    利歌道:“是你害了罗池一生。”

    岳山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利歌道:“你罪有应得,百死莫赎,是你令富甲帮杀害了罗池,断送了她的幸福。”

    岳山昏冷冷说道:“罗池,这是你对他说的?原来你早有反我之意?”

    罗池神情凄然,来到利歌身边,道:“他只是随口乱说,是了,他吓坏了,误解了我言中的意思。”同时握住利歌手臂,轻轻摇晃,示意他莫要多言,以免惹怒了岳山昏,受其加害。

    威顾笑道:“帮主,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大家伙儿都是有脾气的好汉子,罗池也是女中豪杰,桀骜不驯,难免有时微有怨言,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他计较?”

    岳山昏城府极深,朝天一笑,说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你以为罗池是我小妾?我待她有如亲女儿般,可不曾稍有不敬。桑不乐,你说吧,想要怎样?你若要罗池相伴,我便将她嫁于你为妻。大丈夫当断则断,我看罗池也高兴得很。”

    罗池瞪大眼睛,勉力沉住气,装作冷静大方的模样,却难掩心中又羞又喜之情。

    利歌冷笑道:“除了罗池之外呢?”

    岳山昏道:“什么叫‘除了罗池之外’?难道你还想要别的女人?”其余帮众皆哈哈大笑。

    桑不乐的思绪充斥心间,利歌朗声说道:“除了罗池之外,另有多少来仑国少女,被你绑架,死在你的手上?你杀了罗池数十次,方才逼迫她觉醒,可另有多少姑娘的亡魂,未能熬过你的酷刑,彻底湮灭,荡然无存?十个赌鬼九个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生前便是个嗜杀少女之徒,死后焉能收敛?”

    罗池惊恐地看了看利歌,又望向岳山昏,她根本不知除了自己之外,在岳山昏手下,另有其余少女同样受罪,她回思自己惨痛的遭遇,直是不寒而栗,心如刀割。

    岳山昏长叹一声,道:“原来又是个自诩侠义的狂妄之徒,桑不乐,你这人鬼鬼祟祟,古里古怪,自从我收到你的信,便知道你定没安好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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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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