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找寻有缘人
那木屋里满是草药、书籍、木雕、风水罗盘,羊鹿头骨。葛长英说起春天崖间剧变,又说起形骸、沉折所受的伤,最后又喜滋滋的告知自己病愈之事。
塔木兹一张脸皆掩在长毛下,不知他喜怒如何,他听完述说,叹道:“谁能想到,这乱毒症竟唯有冥火可医?”
葛长英说道:“师公,我的病真全好了么?”
塔木兹说道:“经过我数次尝试,乱毒已遭遏制,而这一次更从根源上施救,纵然未好,可以你的功力,已再无大碍了。”
葛长英又问道:“即使是我,以往也一直不知道世上另有这等神火,这群活尸更仿佛突然凭空冒出来似的。你知道这些盗火徒么?”
塔木兹犹豫刹那,道:“他们由来已久,并非近期新生,只不过一直避世隐居,直至近日才被人教唆作恶。”
葛长英昂然道:“我功力复原之后,要将这群活死人全送回墓地去。”
塔木兹摇头道:“他们并非死者,而是生者,与你我一样,也是由神火觉醒,不过这神火受上苍惩罚,他们身世实则凄苦。”
葛长英答道:“但他们欺到头上来了,那就半点不值怜悯。”
塔木兹顿了顿,说道:“我去见过他们那教主亡人蒙。”
葛长英与形骸惊呼起来,道:“与他交手了么?”
塔木兹道:“只是远远观望,并未交锋,我粗略评判,此人功力或许更胜过你与马炽烈一筹,你与他相斗,未必能胜。”
葛长英动容道:“他竟如此了得?我倒想试上一试。”
塔木兹缓缓摆手,道:“你大病初愈,尚需静养,三天之内,无法使动月火玄功。我熬些草药,你服下吧。”
葛长英到了塔木兹面前,似真成了调皮的少女,吐吐舌头,笑道:“师公的苦药,我可是怕极了。”
塔木兹的木杖在地上一敲,一根蔓藤从地面升起,如仆从般从抽屉里抓药,仿佛药碗研磨,随后放水烧火。形骸看得甚是稀奇,塔木兹却抓上他右臂右腿,形骸已然麻痹,丝毫不痛。
葛长英急道:“师公,你务必救他一救,他为咱们麒麟海立下天大的功劳,咱们非报答不可。”
形骸心情忐忑,不知自己是否有救,抬头一瞧,却见塔木兹眼中似闪着喜悦的光芒。他问道:“大师,你笑什么?”
塔木兹道:“你这放浪形骸功是和谁学的?”
形骸惊的一颤,道:“大师,你听说过这功夫名字么?”
塔木兹咧嘴微笑,神色慈祥,形骸心头一宽,深信这老人绝无恶意。
塔木兹说道:“你是无师自通的么?”
形骸低头道:“我从小就做噩梦,在梦里被海中的怪物一次次咬死,我怕的要命,于是耳中就响起一首曲子来,那曲子...似叫做放浪形骸歌,我听着听着,不再害怕,而这邪门功夫,就是从那时起学会的。”
他提及往事,心中酸楚,不由得哽咽,哪怕经历这许多磨难,撑过生死一线的时刻,他已非一个月前那软弱少年,但面对眼前这和蔼的老人,他不自觉的信任他,觉得自己又有了依靠,可以显露脆弱的一面,尽情向他诉说,而这老人定会设法把自己救出苦难。
塔木兹道:“放浪形骸歌,放浪形骸功,孩子,你莫怕,这并非邪术,天地间再没有比它更正,更可敬的功夫了。”
形骸喜道:“大师若当真知道,还请指点迷津,我一直....不明白它的来历。”
塔木兹避而不答,转而说道:“你眼下的伤,是因冥火强盛,引起反噬,你原本体内冥火已至第四层,等若龙火功第五层,可经此一事,消耗太大,身躯与真气不协,致使骨骼残缺。唯有永久以冥火替代。”
葛长英问道:“师公,你这话说的太玄了,我怎地听不明白?”
塔木兹问道:“行海,你明白么?”
形骸想了想,答道:“我需一生以冥火维系这两根骨头,使得真气减弱,对么?”
塔木兹点头道:“我一旦施救后,你那冥火将重返第三层之下,威力骤降数倍,今后要重回此境,需加倍修炼才行。”
沉折问道:“行海历经千辛万苦,才有如此成就,大师,难道没有更好的法子么?”语气竟罕见的愤愤不平。
塔木兹道:“需得行海自行决断。”
形骸心想:“这么看来,我向骸骨神许愿救沉折师兄,他果然遂我心愿,大丈夫说话算话,愿赌服输。我求骸骨神办了事,他自然要收些利钱了。”
他心意已决,抬头道:“大师,请你治我的手足吧。”
塔木兹木杖飞快点中形骸丹田,形骸如遭雷击,遍体酸麻,冥火迅速运转,流入原先贫瘠枯萎的地方,那些冥火凝固成血肉骨皮,在原处固定,转眼间已完好无损。形骸一瞧,喜形于色。
葛长英长吁一口气,喝彩道:“师公好了不起。”沉折道:“行海,今后你不得偷懒,须得下苦功将这缺失补回才行。”
形骸恼道:“龙火功第四层有何不好?我偏要留在这第四层,才不要下什么苦功呢。”
沉折哼了一声,冷面不言,形骸心底发毛:“他不会又想着法儿整治我吧。”其实在十四岁上,能抵此层者已是古今罕有,两人若能安然返回龙国,被人发觉此事,必引得举国轰动。
葛长英服了药后,倦意袭来,到楼上睡去。
塔木兹想了想,走入屋内,返回时取来一根玉带,赠给沉折,沉折道:“大师,晚辈何德何能?委实不敢收下。”
塔木兹道:“你的恩德还不够大么?若不是你二人,一旦冥火风暴柱成形,麒麟海便有灭顶之灾,你若不收下,我月舞者岂不成了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
形骸劝道:“师兄,无功不受禄,有功不推脱,你不收,大师一恼,非把那玩意儿塞你嘴里不可。”
沉折一皱眉,暗忖:“什么‘那玩意儿’?这玉带岂是什么玩物?”唯有答道:“那就多谢大师了。”双膝跪地,双手接过玉带。
塔木兹说道:“这玉带叫做青丘宝带,乃是我采集世间珍宝,在一处混沌离水中炼化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得此玉带者,可吸取日月精华,积攒其中,用以治愈诸般伤势,救人救己,皆无不可,只要未死,哪怕肠穿肚烂也救得回来。若这玉带上宝石闪亮,则精髓已满,若暗淡无光,则毫无效用。”
沉折听此物如此贵重,只觉受宠若惊,感激不尽,但仍只淡然说道:“大师,晚辈定将此物用于仁善之处,绝不肆意妄为。”
塔木兹略微颔首,传他使用此物的法诀,又道:“你退下吧,我有话对行海说。”沉折于是退去。
形骸问道:“大师有何吩咐?”
忽然间,塔木兹的声音传入形骸耳中,他道:“你不可问话,只听我说。前朝时,太阳国师飞灵真人秘密创立一教,名曰‘骸骨神教’,我也是教中一员。我等聆听这位骸骨神教诲,行善积德,造福世人,皆对这位骸骨神信奉崇拜,忠心无二。飞灵真人虽叫我一声师父,但以修为而论,他远在我之上,在教中也是教主。”
形骸大感意外,又听塔木兹说道:“其时,太阳王朝朝政黑暗,法令无明,肮脏腐烂,败坏丛生,咱们这群骸骨教徒皆是国中精英,意欲遵骸骨神教义,重振朝纲,清理污秽,还世道以光明。本教宗旨的重中之重,是为迎接骸骨神转生于世,故而要找寻一位有缘人,并集齐骸骨神曾经遗失的残肢,集于这位有缘人身上,这位有缘人将是骸骨神的化身。”
形骸虽听骸骨神说过“化身”二字,此刻想起,颤栗不已,暗想:“这位塔木兹大师想说什么?他是说我是有缘人么?”
塔木兹又道:“那位有缘人将练有一门功夫,叫做放浪形骸功,这门功夫得自天授,凡人绝无法理解,也无法学会。而他体内将有冥火功,那是真正的神火,哪怕阳火也难以与之相比。阳火受限于九霄天庭掌控,仙神要咱们生则生,要咱们死则死。冥火虽有诅咒,但一旦脱去这咒印,可得无上自由。
咱们一边搜寻那四件肢体,一边等待那位有缘人。有一日,飞灵真人找到我,说道:‘师父,我将骸骨神托付给我的咒语转交给你,若我有不测,你务必牢记这咒语,将它传给那位有缘人。’
我知道他极有智慧,或许察觉到了太阳王朝崩溃的征兆,而我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又是垂暮老人,多半能存活下去,于是他选中了我。那咒语并不简单,而是仪式,需将一块骨片刺入脑中,留下烙印,而收获这咒语之人寿命将得以延长,直至将这咒语教会旁人为止。
正是凭借这咒语,我又多活了一千二百年,到了今日,终于遇上了你。
这段日子里,我缩着头,不露面,任由神龙骑屠杀咱们的兄弟姐妹,徒子徒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对世上的腥风血雨视而不见。之后的岁月,他们常常有事求我,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我忠诚于这极端的孤独,我害怕自己未能完成使命,我也根本没有脸去见任何后辈。”
说话间,塔木兹在额头上划开破洞,鲜血染红了他的毛发,挖出一块长长的骨片,塞入形骸脑中,形骸想要阻止,想要大喊,可霎时动弹不得,也开不了口。
七十六 求贤正若渴
形骸只感脑中大乱,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如风暴来袭,如时光逆流,那骨片融入他头骨,转化为文字,那文字惊心动魄,似有天翻地覆之力,与形骸的放浪形骸功对撞、交锋、交替、结合,在这战争之中,形骸一次次支离破碎,又一次次拼凑整齐,零零碎碎的灵悟如星辰转动,形骸若有所思,却又浑然不解。
他眼前光芒刺眼,身子震颤,往下躺倒,被塔木兹扶住。形骸知道这骨片补齐了放浪形骸功的奥秘,更汇聚了塔木兹一生所学,正是这无穷的学问令形骸疲倦虚脱,困乏难支。
他见塔木兹变成了个消瘦的高个老人,形如枯槁的模样,已然褪去兽形,颤声问道:“大师,这...你的身体...”
塔木兹笑道:“月神后裔最多活八百年,在那之后,靠的不再是月神的恩惠,而是邪神的祝福。”
形骸刹那间若有所悟,道:“你把这咒语传给我,用尽了自己的寿命?”
塔木兹道:“这咒语本就是飞灵真人所传。咒语令我活着,直至我找到真正懂得放浪形骸功的人。我这人纵然年老昏庸,一无是处,但承诺过的事,死也不会背弃。”
形骸生怕他立刻就会死,握紧他的手,担忧万分,但塔木兹站直了,忽然间焕发出极强的活力,形骸稍稍安心,想搀扶他,但塔木兹固执的将他推开。
塔木兹问道:“你遇上过潜地婆婆了?”
形骸道:“是,婆婆她赠给我一颗...黑色金丹。”
塔木兹又问道:“你那左臂左腿是哪儿来的?”
形骸道:“左臂...左臂是从普修古墓中所得,左腿则是....织网仙子塔中收获。”他说到后一件事,心下惭愧,毕竟他曾与孟旅、吴去病一伙。
塔木兹只喃喃道:“命运,命运。或许咱们无需忙碌,命运将指引有缘人得证大道。”
形骸却甚是失落:“或许并非命运,而是那魔头如蜘蛛般织网,那网严密巨大,我总难以逃脱。”
塔木兹道:“去想想我刚刚所传,非但放浪形骸功,我一生的功夫都在其中,你需尽快领悟!完成飞灵的托付!”说完这话,大步朝前走去。形骸一边思索,一边跟随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草地,形骸见到沉折站立不动,衣袂飘飘,他回过头来,见形骸满脸倦容,而塔木兹成了老人,神色隐约惊讶。
塔木兹手转了转,使传音之术,道:“孔璇,你带他俩走吧。”
不久,葛长英已收拾妥当,从天而至,问道:“师公,你有什么安排?为何如此着急?”
塔木兹霎时不耐,喊道:“因为所以,哪有那么多道理?快滚,快从我这儿滚了!”
三人皆面面相觑,不明为何这慈祥温厚的老人一下子竟如此暴躁?
葛长英身子一震,急转过身,身上长出羽毛,羽毛脱离身躯,如数十根利刃,飞向前方,根根堪比劲弩箭矢。
羽毛陷入一团灰雾,就此没了声息。形骸莫名的恐惧,他全未察觉这灰雾是如何现形的。
灰雾不大,只有十尺多高,一人多宽,逐渐散去。灰雾之后,露出个身穿铠甲,体型高壮的人。那铠甲银色底子,布满黑色的锈迹,那锈迹却不碍眼,倒像是存心腐蚀后形成的花纹。在铠甲胸前纹着黑色标志,是一个高举黑色火焰的巨人,形骸看那巨人样貌,正是他曾在梦中所见的后卿雕像。
那人以银黑铁面罩挡住面容,他取下面罩后,形骸看见此人肌肤上交错着细细的缝合线。此人应当是盗火徒,且是盗火教中人物,他孤身追踪至此,绝非寻常教徒。
沉折浑身发抖,瞬间紧握苍龙剑,苍龙剑金光熠熠,与周身光环交相辉映,他认得此人,童年噩梦般的回忆中,此人正是那尸堆的主人,他道:“亡人蒙!”
形骸登时骇然:“这是蒙冬煞,亡人蒙!是盗火教的教主!他怎会过来的?”
葛长英冷冷道:“你就是盗火教的罪魁祸首么?”
亡人蒙不答,面向沉折,微笑道:“你我总算重逢了,好孩儿,父子团圆,岂不是天大之喜?”他又转向形骸,口吻喜悦,道:“小兄弟,我也听馥兰说过你,你叫什么来着?春天崖上那人到底是谁?”
葛长英大声尖叫,朝亡人蒙扑去,亡人蒙瞬间招出一柄巨斧,倒转过来,用柄一敲,砰地一声,正中葛长英腹部。葛长英痛呼一声,身躯倒退,又单膝跪下。形骸、沉折惊骇至极,他们听说过孔璇的神勇,可在亡人蒙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形骸心想:“是了,她身上有伤,不能动武!”
亡人蒙摇头道:“毁去春天崖的可不是你。”
葛长英怒道:“要不是....我没好全,我非宰了你不可!”
亡人蒙对沉折道:“我在梦中得见预兆,预兆告诉我,你会回来找我。你是我数百年间所创唯一蜕变为人的子嗣,你是希望,你将拯救我等,你将是所有盗火徒的引路人。”
沉折道:“盗火徒残杀无辜的人,将他们缝合起来,又复活成毫无记忆的活尸,罪恶无数,流毒无穷。他们受了诅咒,生不如死。这如何能是引路?那是将他们引入地狱,再度堕落。”
形骸想道:“不错,盗火徒触犯天理,不容于世,就好比先将人害死,再抚养他的妻儿,这算什么拯救?又算什么功德?”
亡人蒙霎时激愤异常,比沉折还恼怒,他道:“你懂个屁!你这狼心狗肺的小子!你生而为人,根本不明白咱们的苦!你说我们是诅咒,生不如死?我们是在苦修,我们是走在救赎的道路上。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何事!”
他怒火爆发,气势凶猛,沉折嘴唇发白,表情惊恐,形骸也战栗不已,如坠噩梦中。葛长英双目敏锐,竟盯此人。塔木兹沉寂不语,形骸又担忧他难以为继,随时会死。
亡人蒙将巨斧刺入地面,喊:“后卿赐予我希望,他告诉我只要我持续修行,就能变成人类。我的灵魂是铅,最终将变作金子,纯粹美妙,比人魂更精致纯正。此乃神谕,推动着我,鼓舞着我,我虽不知那修行为何物,却从未有退却之意。”
他指向沉折,沉折往后退了一步,亡人蒙喊道:“我尝试各种法门,做下种种善事,结果呢?我救人孩子,孩子的父母以为我是拐骗犯。我闯入火灾救人,村民以为是我放的火。我疏通堵塞的河流,他们却将百里之外的洪水算在我头上。这冥火诅咒,令人天生憎恶我,误解我,无论我如何接近凡人,善待凡人,做下怎样的善举,遭遇的唯有辱骂、冤屈、伤害、追杀!”
亡人蒙又放声大笑,神态狂热,他道:“我不停切分我的冥火,将惨死的人复生,制造后裔,以为修行。沉折孩儿,我令你苏生,你又变作了人。可然后呢?我得了何物?为何我未能得到奖赏?你被龙国的人接走,受万千宠爱。而我这个恩主,却只能远离人群,所到之处,腐朽相伴,如过街老鼠似的。“
塔木兹说:“所以你信奉死亡,投入邪道。”
亡人蒙笑道:“我不信奉死亡,我只渴望成为活人。但断魂寺的人崇拜我,竟不顾那天生的厌憎,忍耐着收留我,让我有安身之地。既然盛情难却,我不吝于赐予众信徒恩惠信念,他们想要什么,我给他们什么,他们信什么,我就说什么。
在来仑国,我又有新顿悟。我明白这盗来的神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赐予我崇高的神力。我并非凡人,而是救主。我的修行非同一般,而注定将恩德遍布天下。我修行的终点,是带领无数受苦受难的盗火徒,找寻并建立乐园!”
塔木兹道:“但将以无数生者作为代价。”
亡人蒙说:“总要有代价,我们的道如同炼丹术,虽是剧变,但期间总有消耗。我们所杀之人,经过缝合,以冥火炼化,重又生存。而最终他们也将随我一起,在新家园中收获人性,收获灵魂!”
形骸急道:“你根本是疯了!这期间大部分死者会变作坏形尸!”
亡人蒙低头看他,面露微笑,答道:“小娃娃,果实岂能不劳而获?总要有代价的。”
沉折说:“你是罪孽源头!是你不断造活尸,现在反过来又说要拯救他们?”
形骸喊:“是呀,你就像杀了母羊,抚养小羊长大的罪人,却反而自称有功,自称是它的救命恩人,哪有这道理?这根本是颠倒黑白。”
亡人蒙抬头望天,双手张开,道:“盗火徒由来已久,只是一直不为人知,甚至被误解为死灵妖法。我并非源头,只是大道的继承者。在我之前,仍有更古老的盗火徒,他们一直在暗中复苏死者,我则将这些以往的同胞召集起来。你们遇上那位静水老弟,其根源已不可追溯。”
他似平静了不少,笑容温和,但双眼血红,像是狡猾的猎手,或是神秘的魔王。
亡人蒙说:“两个小娃娃,到我身边如何?我甘愿退居幕后,听从指引,奉你们为盗火教的新教主,有你二人,大业可期,我等就算再经历劫难,也不会迷茫绝望。”
他要走上前,沉折拉住形骸,朝后急退,亡人蒙一扬手,冥火熊熊燃烧,一圈白色的高墙将众人围住。
亡人蒙冷冷道:“既然不领情,我也不啰嗦了!”
葛长英蓄势待发,但塔木兹转动拐杖,身上银光升腾,地面裂开,蔓藤将沉折、形骸、葛长英缠住,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葛长英竭力推拉,怒道:“师公,你做什么?”
塔木兹道:“带他们走。”
形骸望着塔木兹苍老的背影,回忆这数个时辰间塔木兹种种言行,霎时心中剧痛。
他想道:“塔木兹将最珍贵的玉带给了沉折,教会我一生所学,这是在...处置身后事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将有一场大劫,就像当年的飞灵真人一般。”想到此处,他瞬间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那蔓藤牢不可破,行动奇快,气势野蛮,直往地下钻,连葛长英都挣扎不了。三人磕磕碰碰,受了不少伤,好在不重。四周一片漆黑,空旷广泛,已不知深入地底多远,那蔓藤仍继续朝前。
等蔓藤停下,自行脱落,沉折将葛长英、形骸扶起,形骸心里难受,垂头丧气。
沉折道:“大师能赢么。”
形骸毫无把握,但他知塔木兹大限将至,因为他太老,太虚弱,众月舞者将他传的当世无敌,但他已有近千年不曾与人动手了。
葛长英道:“若在一千年前,这亡人蒙算什么狗屁?大师闭着眼都能咬死他。”她催促真气,欲变作那凤凰人形,可胸肺钻心疼痛,呜地一声,再度吐血。
沉折道:“我有那青丘宝带。”取出用在葛长英身上,但葛长英此伤乃是病灶长年累月所留,疑难杂症,非寻常重伤,这青丘宝带也缓和不得。
七十七 仙灵戏犬魔
亡人蒙迈步,试图从塔木兹身边走过。但这衰老的人将木杖打来。亡人蒙挥出斧子,一道弧光闪过,两人各自退开半步。
塔木兹摇了摇头,双眼埋在长眉之下,亡人蒙觉得这老头随时自己会死。
亡人蒙道:“阁下何必如此拖延。那两个孩子身在何处,对我而言再清楚不过。他们身上的冥火都来自我身上,我要追查,不过一个念头的事。”
一阵风从山间吹过,塔木兹深深呼吸,感觉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
他在海岛中待了一辈子,见到海岛由荒地走向辉煌:奇迹般的亭台楼阁拔地而起,高及百丈,木牛流马以真气催动,巨鹰载人飞翔,仙家御剑而行,天门连脉,驱使风水,瞬息之间可达百里之外。灵阳仙造出镜子,对镜说话,万里方圆内皆如面见一般。
但辉煌终有尽头,在数十年间,战乱、瘟疫、仙灵、混乱吞噬了一切。海岛变得满目疮痍,血流成河。面临浩劫,塔木兹明白这海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守护,但他却做不到,他因对飞灵真人发过誓,只能明哲保身,隐居不出,等待传承之人。他比谁都热爱同族,却不得不忍耐他们的痛苦,见证他们的死亡。他心中之痛,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数百年后,新月舞者们找到古老的记载,歌颂塔木兹的功绩,无论真实与否都归功于他。塔木兹却更加羞愧,愈发无奈。他非但无功,反而是最懦弱的背叛者。塔木兹的时间朝前进,他不再是过往那个愣头青,热脑袋的勇士,而被称为大师、先知。塔木兹确有丰富知识,那全是海岛通过漫长的岁月教给他的。在他内心深处,他一直不明白自己该是怎样的人。
塔木兹的时间又绕了个圈,其实或许和原来一样,他仍然英勇,仍然蛮横,仍然热血,仍然享受战斗的快乐。他已忍了太久,憋屈了太久,隐居了太久,才成了人们口中的长老,好似海洋的守护神一般。这岂不是天大的荒谬?塔木兹是罪人!
他根本不是什么守护神、老学究,他是勇猛的战士,嗜血的猎手。他依旧渴望如曾经那样,用利爪与尖牙去战斗,哪怕到生命的尽头也一样,他曾经因誓言而无法做到,现在该当以死赎罪。
那或许是他此生最后的乐趣。
亡人蒙又道:“那两个孩子,是我们盗火徒的希望,是可以被尊为神而供奉的。我瞧得出来,纵然能我不杀你,你很快自己就会死,我也必定会得偿所愿....”
塔木兹哈哈大笑,洪亮的声音如山崩地裂,在林地间引发共鸣,飞鸟逃离树木,野兽钻出巢穴,鱼儿沉入水底,云雾也似因此散开。
亡人蒙脸上变色,他不再开口,他明白眼前的老头仍然危险,仍能致人死地。他生平从未遇上过这样的强敌。
塔木兹抛了拐杖,白色毛发如疯长的野草,覆盖了身躯。他又长高了一倍,成了一只巨兽般的、直立行走的白犬。他露出尖牙,张开利爪,用西海语对亡人蒙道:“你会死在这儿,杂碎!”
他不再是学者,他是狂暴的战士。
亡人蒙横过战斧,向外挡出,塔木兹巨掌抓下,金属鸣响,火星四溅,亡人蒙摔了出去,撞入小山,那小山顿时粉碎。
塔木兹仰天怒吼,散发月光,白昼瞬间成了黑夜。他身躯黯淡,与月光融为一体,再难见到,随后他朝亡人蒙狂奔过去。
但月亮令他声息全无,他成了夜间最可怖的捕猎者。
亡人蒙冲破碎石,没见到塔木兹,忽然胸口巨震,被塔木兹一爪击中。他大叫一声,只觉利刃刺入躯体,连他这坚固绝伦的铠甲都被透过。他鼓足劲,斧子劈向塔木兹头顶。塔木兹伸出另一手掌,捏住亡人蒙手臂。两人以巨力僵持,亡人蒙一脚踢中塔木兹下巴,塔木兹退后几步,却硬生生撕扯掉亡人蒙身上甲胄。
亡人蒙血液淋漓,塔木兹却又消失了。亡人蒙大感紧张,却咧嘴大笑,吼道:“该死的是你,老狗!”
塔木兹从背后现身,咬向亡人蒙,他牙齿间沾满剧毒与病菌,虽不及乱毒症般无药可救,却足以毒死巨龙、鲸鱼与大章鱼。亡人蒙反应神速,往前一躲,塔木兹撕下一片肉来,毒素无疑已注入血液中,他盯着亡人蒙看,知道毒素对这活尸无效。
亡人蒙体内燃起白火,填补伤口,他朝塔木兹做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
塔木兹再度遁入月光,这一次,他借月光做了个幻影。那幻影从亡人蒙身侧扑出,他本人则绕到身后,咬向亡人蒙头颅。
亡人蒙战斧斩落,轰隆巨响,地面破开个大洞,贯穿山体,两人同时跌落下去,落入一个洞窟。他喊道:“老狗!现在怎么样?”
洞内一片漆黑,月光已照不到这儿。塔木兹那无可察觉的隐形术已被破解。他跳向亡人蒙,双爪压下,亡人蒙身子旋转,战斧上的白火化作漩涡,两人同时发力,同时大叫,同时中招,山体被平平削去,塔木兹腹部挨了一招,亡人蒙的左臂被塔木兹撕裂开了。
塔木兹将那胳膊捏的粉碎,他召唤来一群蜜蜂,用蜂蜜填补伤口,本来开肠破肚的伤,一转眼就好了。
亡人蒙耸了耸肩,冥火生出奇效,血肉长出,补上了断臂。他笑道:“我可以持续整整数天,老狗,你还能蹦跶多久?”
塔木兹说:“拧掉你的脑袋,也就一时三刻的事。”
亡人蒙体内白火化作灰雾,瞬间笼罩了整座峰顶,他道:“你也休想隐形了。”
塔木兹继续冲锋,这一回他不蛮干,用上了精妙的棕熊拳,他力气极大,如果被他命中,连数万斤的巨石都能一爪撕碎,可他却知道必须以巧取胜。他看似当空盖落,可却突然虚晃一枪,打向亡人蒙左边。
亡人蒙竖起斧头,挡错了方向,塔木兹大笑一声,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刺中亡人蒙数下。亡人蒙体格坚韧,塔木兹未能将他斩成碎末,可爪中生命的法力已注入亡人蒙伤口。
亡人蒙立刻挥斧子反击,动作快如雷霆,力量也与塔木兹相当,但塔木兹千年来思索而得的武艺却远远胜过强敌。他匪夷所思的一跃,双足的爪子刺破亡人蒙咽喉。亡人蒙惨叫,挥拳反击,塔木兹双手交错,使出独创的麋鹿拳,指尖如鹿角,架住敌人拳头,猛然往外一推,砰砰声中,亡人蒙胸骨碎开,连连退后。
塔木兹想要追击,可心脏狂跳,呼吸艰难。他知道不妙,动作一时停顿。亡人蒙打了个滚,又一跃而起。他冷声道:“像你这样的,月舞者中还有多少?”
塔木兹并不答话,他时间不多,右手指向亡人蒙,大喊咒语,弹指间,亡人蒙身子的伤口里咔嚓咔嚓,无数尖锐的荆棘急速涌出,亡人蒙喉咙闷哼,急忙用冥火压抑这生命的诅咒。但盛开的花不断催生种子,又极快的生长。一会儿工夫,亡人蒙被花海淹没,所在半径十丈内,各式各样的丛林之花急速绽放,成了茂盛的、鲜艳的、扭动的、可怖的园林。
塔木兹想:“这生命...生命花园的仙法,总能将他粉碎了。”
这时,亡人蒙爆发出震怒的吼声,塔木兹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在剧痛。他有些惊惶,四下张看,却发现亡人蒙散发的灰雾中,正下着蒙蒙细雨。
但那雨滴是白色的火焰,与水混合而成。
亡人蒙周围的花全数枯萎,塔木兹皮肤迅速膨胀、溃烂、流血、化脓,山的土地以可怖的速度腐化着。
塔木兹再无力催动咒语,他坐倒在地,脑中迷茫,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如果他还年轻,还有体力,仍能与亡人蒙一战,设法解开亡人蒙这妖法,可眼下已经太迟。
亡人蒙痛苦的站起,从荆棘丛中穿过,血肉被一片片钩下,又一片片长出。
他笑容中满是无奈,他道:“我无数次帮助凡人,又一次次被误解为拐骗犯、杀人犯、纵火犯、肢解狂,我被吊死,被淹死,被千刀万剐,被钉死在木架上,每一次我装死逃生,我就更习惯痛楚,习惯死亡。冥之火不让我死,我的信念不让我死,我的希望不让我死。”
塔木兹看着手臂,密密麻麻的肿瘤升起、胀大,令他剧痛,令他衰弱,催促死期更快的到来。
亡人蒙又道:“我的灰雾不仅仅遮蔽月光,冥火能转化为微小之物,在灰雾之间来回穿梭,穿透血肉,扭曲血脉,令人体变异,犹如坏形尸一般。你无法察觉,一旦防护不周,你就会死。你在我体内种下荆棘,我也让你自取灭亡。”
塔木兹颤抖,他几乎在瞬间变得皮包骨头。他体内有无数药物,甚至能撑过乱毒症而不死,这冥火的异变,若在一百年前,塔木兹定然能硬撑过去,设法治愈,但现在他却无计可施了。
塔木兹败给了岁月,他已无法守护曾经给予他一切的海岛,他有罪孽,死亡也无法洗清,因为他的死毫无意义。亡人蒙与他的死亡教会,即将用这畸形的邪法,令腐朽破败吞噬海岛,建立他那活尸国度。
这可畏又可悲的人,这向往生命,却带来死亡的人,你为何无法看清未来?你想借此成为活人,即使成功,也将是最丑恶、最可恨的败类。
你想收获人性,却早已没了人性。
飞灵真人常道:“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
不,或许人本就是恶的。亡人蒙正接近人的本质,拥有充满杂质的心。而塔木兹却至死保留着野兽般的单纯,他才是真正的信徒。
塔木兹忍住疼痛,端正的坐好,亡人蒙虽稳操胜券,可仍畏惧这老者,不由自主的停步不前。塔木兹朝亡人蒙摆了摆手,亡人蒙突然察觉自己额头上被烙印了新的印记。
那印记毫无形状可言,不断变动。
从未有人知道,塔木兹曾在无人海边境住过很久,守护沉睡的孔璇,在那儿,外界的仙灵诱惑他,想要骗取塔木兹的灵魂,塔木兹与仙灵周旋,一直拖延至今。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他终于将灵魂献给了仙灵。
死亡将不是塔木兹的解脱,因为他配不上安详的死。但仙灵会在死亡来临前夕,满足塔木兹的遗愿。
他对亡人蒙道:“亡人蒙,也许你胜了我,但你休想去追那两个孩子。你已被选中了。”
随后他咽了气。
亡人蒙莫名的心惊,丝毫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他冥火逐渐恢复,不想再留在山上,他想道:“该去找那两个少年。”
就在这时,混乱的潮汐淹没了塔木兹山。
亡人蒙瞪大眼睛,见到许多稀奇古怪、杂乱无章的生物,如幻影般倒映在海洋似的巨幕间。
那些生物注视着他,亡人蒙无法看透他们的表情,他们超乎想象,无可理解。
仙灵。
七十八 玉女献宝盒
形骸听到巨响,震得他一时耳聋,地面晃动的厉害,有如失控的马背,形骸被甩了出去,葛长英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将他接住。
他往声音方向看去,那高逾三百丈的塔木兹山被虚无缥缈的帷幕笼罩,一晃眼间,山崩地裂,巨石飞腾,乌云漫漫,天地为之变色。
形骸悚然问道:“是塔木兹与亡人蒙毁了山?”
葛长英也极惊惧,不及回答,喊道:“快跑!”
三人全力飞奔,头顶先是碎石砸来,又是大石雨落,每落下一块皆石屑纷飞,地破坑洞,但三人身形灵巧,又离得遥远,这才未被击伤。
到了岸边,空中已无落石,三人回头去瞧,皆心魂巨震,那帷幕裂开个口子,透过裂缝,只见一顶天立地的长须巨人正与一道巨影相斗,那巨人面色铁青,犹如死尸,那影子似光似水,绝无定型,而那巨人掌心烧着冥火,抓着那巨影角力,巨影则如章鱼般缠住巨人。
形骸道:“那是断魂寺信奉的后卿,那影子又是什么?”
葛长英摇头道:“我也不知,从未见过麒麟海有这等怪物。”
那虚幻的幕布似一下子被揭开了,刚刚幕布中交锋的巨人巨影霎时无踪,整座塔木兹山皆被压塌,数万年的巨石滚落山峰,压垮了丛林。葛长英道:“这亿万斤的石头压下来,亡人蒙必死无疑。师公虽死,却仍杀得了这魔头。”
沉折道:“亡人蒙还活着。”
形骸也立时惊觉,道:“他的冥火仍在燃烧,有些微弱,但并未熄灭。”那亡人蒙察觉得到他,他也隐约察觉得到亡人蒙。
葛长英手中出现长矛,她眯起眼,望着远方,咬牙道:“我去结果了他!”
这时,三人同时见到有奇异的怪物升上半空,那怪物身躯如鹿,上身似人,头顶一对鹿角,遍体燃着紫色的火焰,双目漆黑的如乌鸦羽毛,嘴部扩开,似在狞笑,露出纵横交错的尖牙,体型几乎与麒麟神法蝶一般庞大。虽然隔得极远,但三人却瞧见那怪物背上载着亡人蒙。
形骸道:“那又是什么?”
葛长英答道:“那是鲸鱼海的海神,咱们叫它鲸鹿神龙,准是断魂寺的人巴结了它,它来此相助亡人蒙。”
形骸问道:“法蝶麒麟对付得了这恶龙么?”
葛长英恨恨道:“法蝶太懒,绝不会出面与这龙相斗。若是我功力完好,自己就胜得了这畜生。只是它为风水之神,杀了也没用,总会在巢穴中复生。”
形骸忽然脑中清醒,塔木兹所传咒语化作学识,理出头绪,他道:“是了,是塔木兹大师招来仙灵,对付亡人蒙。”
葛长英奇道:“仙灵?师公为何会与仙灵有关?”
形骸道:“大师他渊博如海,对仙灵颇为熟悉。亡人蒙斗不过那仙灵,迫不得已,以自身化为那后卿魔神的化身,这才保住性命,但他冥火受损极重,急剧衰弱,少说二十年之内无法复原,他已不是你的对手。”
葛长英喜道:“真的,你可莫要弄错了。”
形骸道:“不会错,亡人蒙不足为惧。”说到此处,又心里不安:“若麒麟海群岛众人此刻攻打盗火教,盗火教必败无疑,且他们不熟海战,必会被屠戮一空。”
他因体内冥火之故,对众盗火徒实则有几分同情,如今想象他们下场,不由得心中一悲,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
葛长英愣了一会儿,眼中荧光闪闪,她跪在地上,长矛刺入大地,默念道:“师公,你这老顽固、硬骨头,你就算死了,仍是咱们的保护神。”
沉折、形骸也朝那塔木兹山跪拜,形骸对塔木兹了解得不多,但这位老人短暂的教诲、恩惠与期望,令形骸刻骨铭心,深感钦佩,怀念之余,悲伤不尽。沉折仍不发一语,可表情极为忧郁。
三人启程,前往荷叶岛。沉折以风催船,快捷灵动,而葛长英驾船起来驾轻就熟,行了两天两夜,临近树城时,葛长英说:“我是孔凤凰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不然我要你俩好看。”
形骸问道:“姑娘为什么遮遮掩掩的?”
葛长英答道:“没有为什么,不许说就是不许说。”
步入城中,发现居民都跑上了街,人心惶惶,四处争论不止,哭闹的人,打斗的人,占据了街头巷尾,吵得形骸晕头转向,不明所以。
葛长英叹道:“他们知道了塔木兹山毁坏的消息。塔木兹山是圣山,这无疑是极凶险的预兆。”
塔木兹山极为高大,山体雄伟,宛如定海神柱,数百里内都看的清清楚楚,现在此事已人尽皆知。形骸不熟蛮语,葛长英转译道:“他们都在问塔木兹去了哪里?为何坐视塔木兹山倒塌?这群愚昧之辈,他们竟质疑师公?”
他们本想去金树大殿,但又听人说:“快去广场,月舞者们皆在广场!”
三人随着人潮,到了广场,看见一圈月舞者站在树木托举的高台上,前头是派若何,两旁则依次是许素貂、安佳、葛氏姐妹、老牛头、远雄岛岛主等人。女王穿上了部族鱼鳞甲与传统首饰,她正高声宣读檄文,语调沉着清晰,鼓舞人心又充满魄力。
葛长英简单转述,形骸知道派若何在动员战争,也在安慰众人:莫要为塔木兹山倒塌而担忧,那是老天爷令大伙儿破釜沉舟之意。
形骸暗忖:“这都能圆的回来么?”瞧民众神色,竟大多信了此言。
派若何看见葛长英他们,神色怪异,微微一笑,道:“你看,我们派出去的勇士回来了。他们定有佳音。”
三人挤过人群,轻身一跃,飞上高台,葛长英抢先道:“这两个小兄弟毁了那冥火柱!”
形骸忙道:“我们只是.....”
葛长英回头瞪他一眼,形骸不敢再说,葛长英又道:“他们受了伤,因此修养了一会儿。我也有小小的功劳,因为是我把他们救离了老酒岛。”
金树荷叶国的习俗强硬,崇尚蛮干,关于战争,族员之间几乎全无秘密可言,冥火柱这大难已传遍全国各地。广场上众人听到这大喜事,瞬间掀起波浪,掌声如潮,欢呼如雷。
派若何笑道:“看吧,敌人受此重创,这一战我们必胜无疑。”
有个矮个儿将军高声问道:“但塔木兹山为什么倒了?”
葛长英立即答道:“咱们虽未亲临现场,但那准是塔木兹与敌人首脑交战的后果,塔木兹战无不胜,敌人首脑徒然送死而已。这不是恶兆,而确实是我们获胜吉兆,我们若就此出击,必然大获全胜!”
人群哗啦啦的鼓掌,高举的拳头化作浪潮,此起彼伏,有女海民高歌欢唱,轻扭纤腰,舞姿颇为曼妙。先前恐慌情绪一扫而空。
派若何说:“沉折、行海,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二人。本王有恩必报,名声在外,你俩所作一切勾当,我皆赏罚分明,绝无不公。”
形骸只觉极不对劲儿,暗想:“她这龙国话说的好蹩脚。”忙道:“陛下待咱们何等盛情?我师兄弟二人唯有感激之情,更无居功之心,也无需再得赏赐。”
沉折道:“若之后仍有战事,我等愿意效劳,哪怕冲锋陷阵也不推辞。”
派若何笑道:“真不知咱们积了什么德,月神将你二人派到咱们身边。”她语气仍模棱两可,难辨喜怒。安佳却星眸闪烁,抿嘴微笑。
人群正在欢庆,可骤然间,高台上多出一个人来,那是个紫衣的少女,美貌的脸庞面向所有人,她的容颜令众人心惊肉跳,沉默传染开,一时广场上鸦雀无声,他们如喝了美酒,陷入美梦,无论男女皆如痴如醉,仿佛每多看一眼,就陷得更深,更不愿醒来。
形骸齐声道:“馥兰?”沉折霎时如临大敌。
派若何没看清这少女从何而来,震撼于她绝俗的美丽与一身缥缈仙气。她问道:“姑娘你是谁?”
馥兰似最温柔有礼的公主,向派若何行了福礼,她这么稍稍一动,就让人敌意尽消,绝想不到她是敌人,更不愿与她为敌。
形骸想道:“她来这儿有何图谋?”见众人意乱情迷的神情,以为她正用迷魂法术为害,但广场上有万余人注目,她如何能有这等功力?只是馥兰容貌太美,气度太纯,声音太柔,举止太雅,男女老少皆忍不住为之倾倒。
馥兰说:“我是盗火教的大使馥兰,女王陛下,我是来送还麒麟海中最为珍贵事物。”
派若何并未料到盗火徒们来这一出先礼后兵。蛮族虽然野蛮凶狠,可也绝无斩杀使节之理,纵然以往有蛮族首领如此行径,却立遭众人唾弃,死后也不得翻身。
女王打量馥兰,目光困惑,暗想道:“这丫头到底是活人呢?还是活尸?她如此容貌,哪怕是活尸,也必被尊为神祗般敬拜。纵然死而复生,是行尸走肉,也比凡夫俗子要高贵万倍。”
她沉思片刻,道:“什么礼物?”
馥兰怀抱一个漆黑的、精致的盒子,双手捧着,递给派若何。
形骸觉得这盒子血腥不祥,神秘沉重,令他喘不过气,他认定此物一旦揭开,必将引起巨大的灾祸,他想要喝止,却又找不出理由来。
派若何揭开盒盖,“啊”了一声,目光骇然,众人踮起脚尖,翘首张看,心中好奇得难以遏制。
馥兰退后一步,仍面无表情,只是偶然看着沉折、形骸,眼神才显得俏皮。
派若何双手发颤,从盒子里取出个巨大的头颅,盒子咣当一声,落地粉碎,但无人在意。
那头颅是庞大的犬人,额头上有月神徽记,白色的毛发披落下来。这头颅的主人死了不久,脑袋是新近斩下的。派若何对丛林间的月神后裔全都熟知在心,却不认得这白犬是什么人。
但众人皆读过记载,知道麒麟海住着一位塔木兹大师,乃是海岛半神,不朽地仙,传闻中,那位塔木兹似可化作白犬人形。
葛长英怒不可遏,直朝馥兰冲去,馥兰站着不动,无辜的看着葛长英。
葛长英掐住她喉咙,眼神凶暴,指甲在馥兰皮肤上留下血痕,但馥兰无动于衷,众人惊恐大叫,齐声喝阻葛长英。
过了片刻,葛长英呼呼喘气,放她落地,所有人也一齐如释重负。葛长英跳下高台,走回人群,消失不见。
派若何大声问道:“这...这人是谁?”
馥兰朝她深深鞠躬,声音似在哀悼,说:“他叫塔木兹,是与本教教主英勇作战而死之人。教主念其勇气可嘉,特嘱咐我送还其遗骨,略表敬意。”
七十九 妙语劝郎君
顷刻间,场中鸦雀无声,寂静如墓,众人看着那白犬头颅,神色又惊又怒,如何能轻易相信?但馥兰不动声色的站在台上,清新淡雅,镇定如常,似乎众人信也好,不信也罢,她皆满不在乎。
派若何轻哼一声,心知不妙,有心遮掩过去,道:“姑娘何以说此人是塔木兹?莫非贵教教主偶遇一位招摇撞骗之徒,竟将那人误认为塔木兹大师了么?”
形骸望着那凄惨头颅,心在滴血,暗想:“这正是塔木兹大师,她怕伤了大军士气,故而不能相认。”
广场上众人嚷道:“就是,塔木兹大师是麒麟海镇海大仙,怎会败在你们那狗屁教主手中?”“小丫头,你不似是骗人之辈,但你们教主为了逞强,派你到咱们这儿丢脸来了。”
馥兰轻启朱唇,声音美妙,传到每个人耳中,她道:“前些时日,诸位可曾见了塔木兹山崩塌景象?若非本教教主与塔木兹大师较力,又怎会有如此神威?”
此言甚是犀利,如尖刀刺破了遮羞布,令众人再难以自欺欺人。众海民大受震动,无言反驳,皆悲从中来。他们世代对塔木兹敬若天神,纵然从未亲眼见过塔木兹出手,可他活在无数传说奇谈之中,正是智慧化身,不败英雄,是顶梁柱,是镇海石,众海民一旦遭遇苦难,首先便会在心底向塔木兹祈祷。他这等威名,更绝不会有人想象他会死在敌人手上。
如今他的头颅被人送来,对众人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可谓是极大噩耗。众人默然片刻,有人垂首,小声哭泣起来,那人边哭边道:“假的,假的,我不信,大师他不会死。”
有了这开头,情绪似毒风般散开,旁人深受触动,接二连三、陆陆续续的低头落泪。那哭声东升西降,南高北低,此起彼伏,无一刻断绝。此地似并非正在动员军民,转而哀悼苦难。
派若何急道:“定是你们用了阴谋诡计,害死塔木兹大师,再以火药炸毁了圣山!想以此手段,扰乱军心!”
馥兰摇头道:“教主命我将此物归还诸位,纯是一片好心,并无半分恶意,何来扰乱一说?教主还说此战令他甚是尽兴,若群岛上各位英雄能有与这位塔木兹大师相近者,教主极盼望与那人切磋一番,以快教主心怀,以祭塔木兹大师在天之灵。”
月舞者群雄之中,武功最高者是那老牛头,但他自知远不及那老酒岛上的老者,更绝非盗火教教主对手。众人悲愤之余,又心惊肉跳,暗想:“听这女子的语气,似塔木兹在那教主眼中不过是一场消遣,若此人当真来袭,咱们无一人可挡,那可如何是好?这并非关乎军民士气,而是这活尸太强,咱们如何抵挡得了?”
馥兰说完此言,又静如处子,悄然玉立,但暗中施展冥火之法,将迷魂功夫传入邻人心中。
她功力虽然不弱,却无法涉及万人。然则人心易变,不堪蛊惑,到了危急关头,苦难时刻,只要稍加推动,立时会剧烈变动,以至于那人面目全非,前后迥异,前一刻笑脸相迎,下一刻恨之入骨。甚至连恩将仇报,滥杀泄恨之事也屡见不鲜。而海民本就愚钝野蛮,不服教化,这许多人聚在一块儿,只要有一人失控,那情绪传至旁人,一而再,再而三,三人成虎,当即掀起轩然大波,再无可遏制。
台下有一老者中术,身子一震,怒骂道:“塔木兹欺名盗世,根本没有真才实学,败了就败了,为他哭什么?”
那人身旁一人怒道:“你说什么?你敢骂塔木兹大师?”说着抓住老者衣领。
老者厉声道:“为何骂不得?老子我这辈子就从未得过塔木兹半点好处,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老子只听人说他如何如何厉害,可又有谁亲眼见他出手了?听说许多年前,那马炽烈大闹一场,欺到塔木兹家门口,塔木兹也未亲自露面,而是求一女子出手挡灾。我看他根本早就老得动不了,却一直骗大伙儿说他自己怎般了得!”
两人大吵,声音响亮,老者声色俱厉,嗓门更大,迅速传播开来。众人听那老者说的有模有样,有理有据,仔细一想,竟觉得真是如此:“我也从未见过塔木兹真人,那种种传说,未必皆是实情。”
他们本对塔木兹推崇备至,佩服无极,可如今塔木兹败了,再难守护他们,连头颅都屈辱的被敌人送来。众人只觉信仰天翻地覆,摇摇欲坠,身心皆有崩溃之势。既然这信念毁了,以往赐予他们信念之人,岂不是罪大恶极的骗徒?
是啊,是啊,塔木兹是骗子,是懦夫,是神棍,是老贼老妖。他将自己装扮得神神秘秘,高高在上,谁都不见,好似闲云野鹤的得道之人,可他实则比谁都卑鄙,比谁都可恶。他用这奸猾手段骗大伙儿崇拜他,爱戴他,他却浑水摸鱼,欺名盗世,从众海民手中榨取贡品。
什么?你说塔木兹从未索要过贡品?那是你孤陋寡闻,我自然听说过谁谁谁家每年上供,累得家人挨饿,贫困潦倒。就算是我自己,也.......再说了,那塔木兹既然是大骗子,定然有所图谋,又岂会两袖清风,廉洁不贪?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么?
众人如此一想,更感此人定然是这幅嘴脸,那是板上钉钉,无可置疑之事。他们受了骗,心情沮丧,怒气勃发,偏偏又无处发泄。
高台上那少女是敌人,是不是要杀了她泄恨?不,不,但她必然是无辜的,是敌人送来的祭品,她如此美貌,如此脆弱,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咱们麒麟海海民是英雄好汉,岂能欺负如此美貌可爱的弱女子?
是沽名钓誉的塔木兹,是虚伪奸诈的塔木兹,是这懦弱无能的塔木兹,他自称为镇海大仙,到头来却全无用处,反而被敌人轻易击败,送来头颅,令咱们麒麟海海民蒙羞,令咱们士气溃败,几乎要被盗火教亡国灭族了。这塔木兹十恶不赦,简直是麒麟海数千年来最大的叛徒!
众人心意定型,再无可更改,不复哭泣,开始对塔木兹破口大骂起来,他们骂塔木兹是戏子,是罪人,是老狗,是畜生。他们对他冷嘲热讽,对他愤然呵斥,对老天爷咒塔木兹的魂,又想要将塔木兹那头颅挫骨扬灰。
只一会儿工夫,数万人群情激昂,如狂躁的风暴,如鼓荡的海啸,如燃烧的大火,如丧心病狂的野兽。有人替塔木兹说话,刚吵几句,立时被旁人痛殴致死。仍坚信塔木兹的海民见状骇然,再也不敢开口。
于是广场暴乱,似只留下一种声音,一般民意,誓要将塔木兹永世钉在耻辱柱上,让世世代代唾骂他,若他有子孙,也要那子孙连受惩罚。
形骸见台下如此,震惊万分,他跑到高台前,大喊道:“塔木兹大师绝非虚有其名之辈,他武功深湛,我此生从未见过,他胜过了亡人蒙!”
他这话说的极响,如在烈火中浇上一桶凉水,众人情绪稍稍消退。却听馥兰道:“胜了的人,脑袋为何会在这儿?行海哥哥,我委实有些不明白了。”
众人受她这么一鼓动,脑子立时又不清楚,将形骸所言当做耳旁风,全不理睬,更有甚者,目光望向形骸,眼神警觉,暗藏凶光,似在怀疑形骸的企图。
形骸愤慨异常,他想道:“塔木兹大师是大英雄,为你们牺牲性命,将亡人蒙推入绝境,你们不知感恩,反而在这儿发疯撒泼。你们这群蛆虫,这群苍蝇,你们....你们只配吃粪,为何要以大师的尸骸为食?”
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
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
形骸再度大声道:“亡人蒙已被击溃了,他的冥火风暴柱已然毁了,这儿的月舞者仍有高手,大伙儿一鼓作气,攻打苏母山,可以....可以将盗火教....逐出麒麟海。”
馥兰顿时笑道:“行海哥哥,你说的真好,不错,不错,教主他伤的很惨,那....嘻嘻....冥火柱也没用啦,唉,我们盗火教已敌不过你们月舞者了。”
她用上了迷魂术,众人自作聪明,以为她说的乃是反话,故意诱众人去攻打盗火教,心下畏惧,连台上的月舞者都想道:“咱们决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徒然自取灭亡。”
形骸朝她怒目而视,心底一片冰凉:“亡人蒙虽身手绝顶,可实则远及不上这馥兰危险。她玩弄人心,腐蚀意志,正是最可怕的敌手。可现在她是使节,并无出格言行,我如何能对她出手?”
馥兰不再多言,只是朝形骸、沉折眨眨眼,做了个隐蔽手势,乃是“噤声”之意。
形骸一愣,暗想:“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尚未知觉,可台上台下之人皆瞧见了这“隐蔽”之举,于是疑心在众人心底扎根散叶,疯狂生长。人人霎时变得聪明敏锐,断案如神。
不少人心想:“这两个少年....可疑得很哪。这行海先前与这馥兰一唱一和,要咱们将大军送去与盗火教正面交锋,那无疑是自寻死路的,这少年当真如此蠢么?或许他在撒谎。为何要撒谎?因为他想咱们麒麟海一举覆灭,再无抗拒之力。塔木兹是败类,这少年帮他说话,又岂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存了疑虑,反复思量馥兰与形骸言行,更瞧出更多线索来。
有月舞者想道:“那馥兰叫他‘行海哥哥’!那语气纯熟自然,显然是脱口而出的,可见她叫的多,叫的惯了。他们本该是敌人,为何会如此亲密?他们定然早就相识了。
她先前提及那冥火柱时,神态颇为轻蔑,不以为意。这冥火柱若当真如此危险,眼下被毁,她该难过才是,照此看来,冥火柱实则无关紧要。
是这行海提出这冥火柱重要万分,是这行海与沉折主动请缨,前去立功。
老酒岛上有盗火教顶尖好手镇守,连老牛头都远远不及,凭他们二人,居然一举毁之,全身而退,这件事合乎情理么?
不,不合情理,那为何会是这样?
盗火徒故意让他们得手,好让他们成为功臣,好让他们得我们信任。
好让他们引我们彻底覆灭。
好一出环环相扣的毒计!”
转瞬间,数万人将目光对准了形骸、沉折,那目光充满怒气,充满憎恶。
那是发狂野兽的目光。
八十美酒配美人
但众人并不怨馥兰,反而对这傻傻的、呆呆的小丫头有些许感激:若非她“无意间”真情流露,显出只言片语,众人怎能识破这两个小贼奸计?她虽是敌人的使臣,可却反过来帮了海岛众生一个大忙。她非但无罪,反而给大伙儿带来了好运气!
形骸见众人那咬牙切齿之情,似欲食人而后快,登时警觉,往台后倒退。沉折骤然间已真气遍布全身,聚精会神而待。
馥兰传音向两人道:“两位哥哥,我只要再说一句话,这儿就会成了屠宰场,你二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若不想如此,还请随我同行,此地已容不下你俩了。”
形骸只觉心往下沉,暗想:“这小妖女好歹毒的手段。”
蓦然间,只听派若何低声说道:“权宜之计,得罪莫怪。”随后大声说道:“来人哪,将这两位公子看住了,带回宫中,不得放脱。”话音刚落,有四大月舞者高手走近,兵刃交叉在两人胸前。
形骸微一惊,立时又想道:“妙计,妙计,她假意捉拿我二人,实则是保护我俩。如此既安民心,又消去险情。”
台下众海民一见,振奋异常,齐声叫好,火气消减下去。派若何又道:“这两位公子实情如何,我也颇想彻查清楚,诸位放心!我派若何身为麒麟岛群雄盟主,身边英豪如海,就算塔木兹倒了,咱们月舞者也不会败!”
众人心下本极为憋屈怨恨,满腹消极,听她所言,心气又高涨了些,两下一抵消,暂且冷静,稀稀拉拉的拍响手掌,齐声道:“好,陛下英明!”
馥兰见她稳住局面,于是不再逼迫,将迷魂法术收了,以免被人识破,届时她也自身难保。她道:“陛下,我身有要事,这就告辞了。这两位哥哥是我盗火教的‘大仇敌’,若能交给我等处置,本教大人定感激不尽。”
派若何冷笑道:“你休要再使这些小把戏!我活了这一百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今日你要走,我不拦你,以后你要来,我也不再客气。”
馥兰轻淡一笑,神色自若,足尖一踩,身如紫蝶,凌空虚度而行,衣衫轻扬,丝绸流光,即使天上仙子,也不及她姿态曼妙,光彩照人。众人抬起脑袋,伸长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深恐错过她一丝风采,直至她消失在远处,兀自如痴如醉。
派若何松了口气,出言安抚众海民,解散集会。不少人脑子乱作一团,陷入迷茫失落之中,逗留原处,不肯离去,直至被士兵逐走。
回到宫中,众月舞者里,有不少对形骸、沉折神色不善,满怀敌意,但派若何道:“诸位,那些愚民莽夫易被煽动,我等乃智慧深湛、见多识广的月舞者,岂能平白无故的冤枉好人?”
安佳此时也瞧出端倪,知道众人对形骸、沉折心怀不满,忙道:“是啊,我也为他们两人担保,他们绝非奸诈小人。”
众月舞者无奈,当即忍气吞声,隐忍不发,派若何来到大殿,命人整治酒宴,依旧让形骸、沉折坐在最近处,派若何道:“我信得过他们两位,行海说咱们这仗能赢,我也觉得咱们能赢,此宴本就是为他们而设,恭贺他们凯旋归来。”
远雄岛岛主起身怒道:“派若何,那冥火柱是这小子自说自话,夸夸其谈,连忽巫婆这等博学之人都不知道,他奶奶的,这算个狗屁凯旋?你可是被这两个小白脸迷了心?”
派若何喝道:“当远雄!此间我是主,你是客,主客之道是我麒麟海铁律,你胆敢冒犯我么?”
当远雄身子一震,脸色难看,恨恨入座。
派若何威严仍在,身边高手众多,不少月舞者与她交好,又是此地主人,其余人在她宴席上作客,纵然怀恨,却并无真凭实据,唯有喝着闷酒,生着闷气。
派若何忽然起身,亲自替形骸、沉折斟酒,美目流光,红唇玉润,神色妩媚,身上散发异香,竟朝二人眉目传情,巧笑嫣然。
形骸额头隐隐冒汗,低头举杯,任由她倒酒,派若何笑道:“你这杯子可得拿稳了。”玉手在形骸手背上一托,形骸感到她手掌又软又滑,触碰处甚是温热,心里一慌,暗想:“这女王神态可不对头,这是喝醉了么?”
又见派若何涨红了脸,向沉折敬酒,沉折不为所动,躬身谢过。派若何身上微微流汗,吐息如芳,笑道:“我喝的多啦,瞧两位公子,真是越来越俊,安佳要是不要你俩,不如到我屋子里去住住?”
安佳也是满脸红晕,羞道:“母后,您怎地这般说?”
席间群雄有不少人小声咒骂,但不敢明着针对那女王。派若何似充耳不闻,仍一副贪婪痴迷的模样。
沉折忽然对形骸传声道:“她装作昏庸,使了鱼目混珠的手法,这酒里有毒。”
形骸大骇,酒杯在唇边停住。
沉折又道:“此毒并非致命,我可用青丘宝带解毒,她想擒住咱们,咱们莫要抵抗,静观其变。”
形骸暗忖:“这儿有近两百个月舞者,单单那老牛头与派若何,我与师兄就未必能胜,若他们一拥而上,咱们唯有乖乖束手就擒,派若何为何要用下毒手段?”殊不知派若何对这两人也极为忌惮,且事先未与众月舞者打过招呼,深怕稍有闪失,让两人溜走。
他信任沉折,遂将那毒酒饮下,起先还好,坐了片刻,手足酸软,丹田真气竟乱作一团,他身子晃动,咣当一声,将餐盘拂在地上。
沉折同时大叫道:“你....你这酒里...有古怪。”
派若何仰天大笑,道:“这是忽巫婆珍藏多年的沉鲸香酒,无色无味,却连鲸鱼都能迷得烂醉,你二人可抵受得住么?”
众月舞者吃了一惊,纷纷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咱们也中了此毒么?”
派若何道:“诸位莫要惊慌,我只想擒拿这两个小贼。先前在外,暴民欲动,我怕起了争执,反而闹出动乱,不好收场,只能来一招‘先礼后兵’,先前言语无礼,冒犯诸位,还请见谅。”
群雄这才醒悟,喜道:“原来陛下一直清醒,早有计谋,是咱们糊里糊涂的,不知陛下神机妙算。”
安佳脸色煞白,惊声道:“母后,这...这....”
派若何道:“女儿放心,我知道你与这二人无涉,也是被他们骗的。你不知苏母山之所以沦陷,红爪之所以惨死,此二人....哼哼....功不可没。”
安佳颤声道:“不,不会的,母后,我....”却突然见派若何眼中闪过寒光,她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若再多劝说,惹得派若何怀疑,自己这锦衣玉食的日子立时到头,当即咬牙道:“母后这么一说,那是不会错的,红爪师父死时,唯有孟行海一人在场,多半....多半是受他加害。”想起师父惨死场景,自己又信了几分,不由得泪水簌簌。
形骸忙道:“安佳,连你也不信我了?”他与安佳吵嘴之后,两人情感已淡,但仍将她当做朋友,谁知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受此冤屈,纵然有脱困之法,心中岂能不恼?
沉折低声道:“我不服,我不服,你有何凭证?咱们为你们出生入死,怎能....”
派若何拍手笑道:“出生入死,如何敢当?冯玉计,将你从吴去病府上搜出的文书拿来吧。”
形骸脸上变色,心想:“吴去病?这下当真糟了。”沉折或许是清白无辜,但形骸确与吴去病等人有过一段同行经历。吴去病是龙国派来此地的使节,若派若何真从此人府上搜出与盗火教书信来,形骸与沉折岂能洗脱这罪名?
那冯玉计也是月舞者,中等身材,衣着简朴,眼中透着机灵,他笑容满面,恭恭敬敬的捧上书信,递给派若何。
派若何道:“此信是盗火教教主蒙冬煞写给龙火天国大使吴去病,哼,上头写道:‘此二子身怀奇才,为我教中栋梁,又是龙国翘楚,吴兄需照顾周全,万不可令两人遇险。此二子若能受那女王重用,不出十日,麒麟海必为我所有,大业遂成,全此二子之功也。’”
形骸心想:“蒙冬煞两天前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吴去病早死了好几天了。这封信定是假造的!”可又无法辩驳,否则等若自承认识那吴去病、孟旅之事。
派若何道:“冯玉计,幸亏你立下大功,不然我等必中毒计,你说说是如何察觉不对劲的?”
冯玉计清清喉咙,微笑道:“启禀陛下,我曾与这吴去病喝过酒,交情不坏,一天之前,我想起这吴去病尚在国内,不如找他去向龙国求援?到他家中,却发现空无一人,连仆人都已被遣散。我立时知道不对,于是挖地三尺,搜索密处,终于找到这一封书信来。这吴去病走时匆匆忙忙,定销毁物证,可是一时疏忽,这封信却还是留存下来。”
形骸稍一想,遍体生寒:“亡人蒙与塔木兹大师交手是在两天前,这封信当是在一天前由这馥兰送给冯玉计的,这冯玉计才是盗火教留在荷叶国的又一探子!”
派若何鼓掌笑道:“是啊,这么一想,我立时就想通了。行海啊行海,那天你去追那些个叛徒,却失踪了十多天,我本就怀疑你如何会无故迷路?看来并非迷了路,而是送吴去病逃难去了。”
八十一 少年无忧愁
她这话倒未说错,形骸霎时无言以对。也是他为人稚嫩,尚无大人的圆滑,否则也不会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当场人人都瞧出他心里有鬼。
安佳娇躯发颤,回忆这些时日来这二人与自己相处的许多遭遇,委实太过凑巧,似乎他们到了哪里,哪里就有灾祸乱象。而这两人身负冥火,功夫怪异,确实不假。她越想越怕,心惊肉跳,几乎被这两人的奸险毒辣吓破了胆,又想道:“幸亏我及早看穿孟行海的真面目,与他吵翻,不然真嫁给了他,今后岂不是一场杀身之祸?”
派若何问道:“孟行海,你说,吴去病人在哪里?是不是逃回龙国去了?”
形骸纵然心胸再如何宽广,对塔木兹与红爪再如何感激,到此地步,对麒麟海海民也已全无好感。他怒极反笑,道:“是啊,是啊,他们逃走了,你们再也找不到他们,我龙国也不会轻饶你。派若何,你长年累月派人假扮海盗,掠夺我龙国沿岸,更是滥杀无辜,忠奸不分,迟早会遭报应!你还记得哀释儿师太么?她全家老小在天上看着你呢!”
派若何勃然大怒,道:“给我打断他的腿!”
许素貂拿一根熟铜棍,转了个圈,喀喀两声,断了形骸腿骨,形骸痛的大叫,心里却不慌张:“区区腿骨,断后复合,不过片刻间的事。”
派若何又道:“将此二人身边事物取走,押入大牢!大刑伺候!”
形骸暗呼不好:“师兄的玉带要是不见了,咱们如何解毒?”一转眼,却见沉折那玉带早不翼而飞,看来塔木兹这玉带甚是奇妙,并非单单有治伤之能,沉折已用口诀将其掩藏起来。
老牛头叹道:“派女王,此二人是龙国与盗火徒极为看重的人物,既然如此,倒是不可狠手加害,酷刑加身,否则龙国震怒,盗火教教主亲至,可别闹得不可收拾。还是留下来为人质的好。”
派若何顿时明白,粗声喘气,平复怒火,道:“将这两人用‘桃林散甲锁’锁住。”那桃林散甲锁是她宝库中两件奇特枷锁,极为坚固,难以挣断。
形骸又感不安:“若穿上后难以脱困,又该怎么办?”望向沉折,沉折仍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形骸未有兵刃,沉折的苍龙剑被夺走,那桃林散甲拿来后,形骸一瞧,竟是两件黑铁鳞甲囚衣,他又惊又喜,心下暗笑:“这可是贼爷爷遇上贼祖宗,偷到自家了,这黑铁鳞甲纵然牢固,穿在我身上,跟一丝不挂无异。”
许素貂双手一拉,咕噜咕噜,也令沉折脱臼,又唤来密堂卫,将两人押往宫中黑牢。
那黑牢乃是一石头堡,厚重严密,里头漆黑无光,来到一黑铁牢笼前,狱卒将两人推了进去,冯玉计现身喊道:“这两人乃是要犯,不可用刑,但要逃跑,格杀勿论。”
狱卒头领笑道:“冯四爷,您放心,穿了桃林甲,来到狱门关,守着黑牢卫,就算三头六臂都跑不掉。”
许素貂道:“泰老五,就你会说话,陛下多调了两百人来此,决不可疏忽大意,不然你们都要掉脑袋。”
众狱卒闻言一惊,这才不敢嬉皮笑脸。
冯玉计笑道:“老许,放心,这两人断足断手,加上这法宝枷锁,岂能逃脱?”
许素貂哈哈大笑,道:“老冯,你这番立下大功,重赏如何不提,今后也必受咱们女王倚仗,该不该请兄弟我喝酒?”
冯玉计得馥兰嘱托,其实暗中与馥兰联络好了,要将此二人交到馥兰手中,心里盘算,满口答应道:“光喝酒怎么成?我请老许去龟仙楼,找姑娘一夜风流,来一场离世登仙。”
两人齐声大笑,结伴而去,只听得众狱卒艳羡不已。
狱卒在牢前嘲弄两人一番,待到深夜,无精打采,又想着这重重防护,果真万无一失,遂放松下来,怠慢偷懒,不再时刻紧盯。
沉折轻念口诀,左手一张,那玉带忽到了掌心,形骸低声问道:“师兄,这是怎么弄得?”
沉折道:“这玉带可变化为诸般形状,又可召之即来,我先前将它变作杯子,藏在桌上。”
形骸叹道:“大师法力,实在神通广大,难以估量。”
玉带上绿光闪动,沉折先替形骸解了毒,看那光圈淡了不少,再替自己疗毒,两人功力尽复。形骸运放浪形骸功接上腿骨,周身黑铁骨稍动,已将那桃林散甲去除,再替沉折松开枷锁。那一众狱卒背对两人,半睡半醒,竟全无知觉。
形骸暗想:“若是在我龙国,军纪定然森严无比,岂会有如此破绽?派若何号称明君,其实也只不过会玩些阴谋诡计罢了,并无治军铁腕。不过如此也好,咱们不必多伤人命。”
他掌中伸出冥虎剑,黑铁栏杆宛如花瓣,一碰既碎,全无声响,两人走出牢笼,形骸摸出一截黑铁骨,交给沉折,沉折微微一笑,手腕一振,施展暗器功夫,那黑铁骨在每个狱卒灵台穴上一碰,这二十多人立时动弹不得。沉折曾多次施展此暗器点穴的神功,形骸却觉得他这一次手法最是精彩。
形骸道:“师兄,得把苍龙剑取回来,那是咱们挣来的。”
沉折摇头道:“不必!”凌空一抓,金光煌煌,苍龙剑已横在掌心。形骸大感稀奇,问道:“这宝剑怎地也召之即来?你从哪儿学的?”
沉折道:“我也不知,自然而然就会了。似乎这阳火功与这苍龙剑同响共鸣,两者不可分割。”
形骸甚是惊叹,又想:“不过我这冥火也不比你这阳火差了。”
两人议论少时,找两个瘦弱狱卒,对换衣物,将那两人扔入牢里,朝外走去,外头狱卒虽多,可都是新调来的,彼此不熟,里头又阴暗,倒也无人留意,更无人想到那囚犯正大摇大摆而出。形骸本打的是夺路而逃的主意,此时才知自己想的多了。
出了楼层,两人施展轻功,避开重重守卫,跳入御花园,又击倒两个侍卫,换上侍卫服饰,稍嫌宽大,但并不如何显眼。在宫中走了一盏茶功夫,来到一处园林,形骸看见满眼花海,一座小亭,精巧座椅,不由身子一顿,想起与安佳在此争辩场景,心头一阵惆怅。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也永远再不会见到安佳。
这时,忽见三个窈窕纤细的身影走过花丛,来到这小亭中,形骸认出正是安佳与她那两个小宫女,安佳神情凄然,鼻子一抽一抽,哭的梨花带雨。那两个小宫女在旁劝她道:“金爪公主,你莫要哭了,陛下本就不会杀那两人。你若执意为那两人求情,只怕还会连累自己呢。”
形骸黯然想道:“安佳她...还想为咱们说项?”
安佳抱头哭道:“我脑子好乱,我脑子好乱,我一闭上眼,就想到我与他们两人患难与共的日子,我分不清真假,可我觉得...若是我....不替他们求母后,我就是不讲义气,卑鄙无耻的小人。”
形骸低下头,心头深深不安,他想道:“我和师兄若就此一走了之,安佳会不会受到牵连?”
会的,会的,派若何若发起脾气,是个刁蛮狠毒的疯婆子。
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人是愚昧的,人是疯狂的,但人也有血性,人也有智慧。
形骸双目直视安佳,把心一横,道:“师兄,等等我。”
沉折似知道他要做什么,叹道:“下手干脆一些。”
形骸将冥虎剑助燃冥火,功力倍增,人影一晃,已在三个少女面前,那三人大吃一惊,想要呼喊,但形骸体内冥火盛明,身法迅捷,已点中那两个宫女穴道,两人登时呆若木鸡,同时,他胸口伸出一截骨爪,已掐住安佳喉咙。
安佳震怒万分,无法呼救,急使阳火功硬拼,但她看清形骸面貌,霎时惊恐绝伦,心气散乱,竟使不出半分力气。
形骸恶狠狠、凶巴巴的盯着她看,看着这幼稚的、善变的、善良的、可爱的姑娘;这亲密的、常伴的、娇蛮的、体贴的朋友。形骸觉得她是一面镜子,这镜子照出了自己的本质,那曾经淳朴、胆小、彬彬有礼的少年。但少年渐渐变化,变得坚毅顽强,变得决然成熟,变得聪慧机敏,变得粗野疯狂。
他心想:“安佳,你也该变得与我一样,明白这世事险恶,承担这苦涩后果。”
他竭尽所能,以最凶恶的声音道:“忘恩负义的婆娘,这一剑是你应得的!”
他掌心伸出一截骨头,刺入安佳胸口,从后背穿出,但那骨头绕了个弯,避开她的心脏,以疗伤水冲洗伤口,保住她的性命。安佳低呼了一声,身子痛的发抖。
他缓缓抽出骨头,泪水朦胧了双眼,心情衰弱,双臂一时无力。安佳的血从伤处流出,她仰躺在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也是泪如雨下,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又是痛恨,又是绝望。形骸知道她不会死,她是月火觉醒者,其实比龙火贵族更为强壮。
形骸心想:“别了,朋友,别了,安佳,祝你活下去,过上你梦想中的日子。”
沉折来到他身后,道:“这两个宫女也杀了么?”那两个小宫女闷哼一声,颤抖不休,当即尿了出来。
形骸低声道:“算了,盗亦有道,她们又未得罪我。”
说完,两人一齐跃起,消失在墙外的夜空中。
八十二 天上女魔头
两人加快脚步,见一路上戒备森严,长枪如林,士兵如海,全是大战将至的气氛。
来到一隐秘处,形骸担忧缘会,道:“师兄,你先走,我去带缘会出来。”
沉折想了想,道:“我在此等你。”
形骸谢了一声,在前往过去住所,来到小院内,静悄悄的并无人影。形骸一颗心悬了起来,闪身入屋,却见缘会单手被一铁手铐铐在窗上。
形骸大急,而缘会瞧见形骸,急忙“嘘”了一声。
屋中另有一人,当即察觉,喝道:“什么...”
形骸不待他开口,一掌拍出,掌力竟出奇猛烈,那人也是月舞者,功力甚是不弱,变作一猎犬头脸,体高九尺,肌肉龙盘,却被掌风压得发不出声。
形骸颇感古怪:“我何时掌法变得如此高明了?”他原本除了会那冥火掌之外,劈空掌力极为蹩脚,难及尺许之外,此时这一掌却拿捏精准,掌风长达丈许,令敌人叫不得,动不了。
那月舞者晃了一晃,一拳击出,拳锋极重,好似奔牛,形骸见他拳法精妙,霎时如开窍一般,左拳招架,右拳陡发,拳劲似山塌岩溃,那人中此一拳,浑身骨头剥剥断裂,好似被马车碾过,当即闷声毙亡。
形骸自己反而吓得不轻:“我这右手残废后复原,怎地有这般妙招?”稍一思索,当即想通:“是塔木兹大师传我那咒语,其中有他一生武学精要,这是他所创的棕熊拳法。”念及这位恩人,感动不已,悲上心头。
缘会这才喜道:“爹爹!”
形骸将那铁铐斩断,问道:“这人是谁?没对你怎么样吧。”
缘会道:“怎么没怎样?他狠狠打了我呢。”
形骸怒道:“好个无德败类,居然欺凌幼小?”
缘会叹道:“他是女王派来看管我的,我几次想要溜走,都被他捉了回来,我偷偷刺他心脏,却偏了许多,只划伤了他,他打我许多耳光,又把我铐了起来。”
形骸见她小脸红肿,却不哭不闹,甚是镇定,暗想:“缘会她年幼遭难,已对这殴打虐待之事不以为意了。这可怜的孩儿。”将她抱起,飞檐走壁,与沉折汇合,三人再度逃亡。
路过一处院墙,听人议论道:“外头那些平民百姓消停了没有?”
另一士兵道:“如何消停得了?我听说碧月街上已经死了几十人了,弄月巷也好不到哪儿去,到处都在打打杀杀,明火抢烧。”
第三人接口道:“事到如今,陛下为平民愤,说不定会将那两个小子斩首示众。否则这般自乱阵脚,不等活尸打来,咱们自己先要把城烧了。”
形骸心道:“馥兰人已不在,为何民众仍未消停?本来麒麟海一方有孔璇姑娘相助,海战优势也不小,已可稳操胜券,如此一来,结局又会如何?”稍有担忧,又立时想道:“双方皆已与我俩无关,只逃离此处就好。”
说来也怪,他刺穿安佳胸膛的那一剑,似快刀斩乱麻一般,断了诸般牵扯,他身心轻快,不再顾虑重重,思绪纷纷。此处唯一值得挂念之人,正是葛长英,她若得知两人被捕消息,必会前来相救,两人这么一逃,她反而易陷入重围。但她身为孔璇,神功绝俗,罕有敌手,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皇宫围墙拔地而起,甚是高险,且侍卫来来回回,又有高手巡视,两人想走近围墙颇为不易,唯有暂藏身树林中,等待良机,以跳出这最后障碍。
蓦然间,宫内警钟长鸣,众将士脸色皆是一变,身形紧绷,加倍警觉,形骸不料被发现的这么快,低声问道:“咱们该强突出去么?”
沉折道:“不错,直接跳出城墙,拦者皆杀了。”
一转眼功夫,城外传来高呼声,自报军衔,各个儿皆功力不俗,形骸暗叫倒霉:“怎地这般不巧?恰好在外巡逻的月舞者返回来了?如此内外夹击,咱们纵然跳出墙去,也会被高手围攻。师兄也许无人能敌,我却无法脱困。”
两人稍一迟疑,宫殿内也有数个月舞者快马赶至,见一勇猛汉子大声道:“那两个小贼逃走了,还杀了金爪公主。”
众月舞者敬爱红爪,爱屋及乌,自也宠爱安佳,闻言悲愤无比,接连喊道:“金爪公主死了?老天竟如此不开眼?”
又有一胖大女子嚷道:“金爪公主没死,忽巫婆说她可以活下来,但她被心爱的男人所伤,心里该由多难过?”
一光头大汉怒道:“这两个龙火天国的杂种,有何值得留恋?要我说,公主挨了这一剑,定会幡然悔悟,反而解脱了。”
形骸心中轻叹一声,皱眉摇头。
其实他与安佳从未真正相爱,安佳生性太过活泼,哪怕曾喜欢过形骸,但那不过是少女善变的心意,委实难以断言。而形骸更是懵懵懂懂,游离于情愫边缘,却又敬而远之。
沉折道:“他们若料定我们已逃到城外,两边同时搜索,人力薄弱,我们不可错失良机。”
说话间,派若何气势汹汹,快马加鞭而至,她翻身下马,怒道:“你们瞧见那两个小贼没有?他们伤我宝贝公主,我要将两人脑袋挂在城墙上!”
有人不由自主的往墙上望去,设想高挂人头的景象,但一望之下,却惊叫起来,众人一齐抬头,见有一高瘦身影垂首而立,双目明亮,俯视众人。
形骸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所措,沉折也是身子一震,来人倒是认得,正是那阴魂不散,有如魔鬼般的马炽烈。
众月舞者立时乱作一团,有人大喊,有人怒吼,有人退缩,有人拔刀。派若何双眉紧皱,倒颇为镇定,她道:“马炽烈,马前辈,你总算来了。”
马炽烈道:“将那两个龙火贵族的小贼交出来。”
派若何道:“交出来?我们也在找他们,他们逃走了。”
马炽烈冷笑道:“你这贼婆娘,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你想留着他们为质,向敌人求和。将此二人交给我,我将他们宰了,再替你们杀光盗火徒们。”
形骸心想:“他如何得到朝廷上的消息?嗯,多半是抓了在场的月舞者,严刑逼供而得。”
派若何面露喜色,眸中情波流转,道:“你终于肯帮咱们了么?你若...愿带领咱们,我...将全国上下所有事物借拱手相让。”
马炽烈厉声道:“你这婆娘,还有你身边这些杂碎,在我眼中有如烂虾咸鱼,不值一提,当年你想要陷害老子,老子不杀你,已算是仁慈至极。我懒得与你们为伍,但塔木兹为守麒麟海而死,老子要为他报仇。待宰了盗火徒后,谁再敢与龙火国苟合,老子将他斩成肉泥!”
派若何受他辱骂,怒火中烧,但不敢发作,只恨恨道:“他们确实逃走了,我正在搜捕他们,你若不信,可随便问旁人。”
马炽烈点了点头,双目闪烁,四下转动,蓦然间,他大笑一声,一掌抓下,五道火光飞向形骸等三人,沉折周身金光绽放,如金蛇般流淌,将那火光挡下,一时身躯巨颤,神色苦恼。他竭尽全力,或许能挡马炽烈十余招,但两人功力相差太远,全无取胜之机。
众高手一齐欢呼,派若何喊道:“两个小贼,总算找到你们了。”
形骸心想:“我该怎么做?再唤骸骨神出来么?”他根本记不得当时情状,可却隐约知道有用。这马炽烈比那静水大师稍胜半筹,骸骨神胜得过静水,自也胜得过马炽烈。
只听有人道:“不可,不可,你忘了那时的代价么?”
形骸急道:“但我们已走投无路,断手断脚,总比丢了性命要强。”
稍有不慎,我会杀了宫殿内外所有人,你愿意如此么?
形骸只感彻骨寒冷,又想道:“你...当真会下这狠手?”
唯有你将放浪形骸功练得纯熟,我才可放心将功力赐予你,眼下你的身躯还不足以承受,不足以支撑。
马炽烈身形如火,扑向两人,他听了谣言,相信此二人是龙火国奸细,与盗火教勾结,害死了他那恩师塔木兹,他本就深恨龙火国,此刻只想将这两人碎尸万段。
刹那间,数道银光刺来,马炽烈身法何等神速?但仍被这银光刺落在地,痛的大吼大叫。他一翻身,月火玄功激发,已成了长角魔狼之形。
天空中银光如火,升腾翻卷,半人半凤,神圣美妙,来者戴一面具,手持银枪,宛如天庭使者。下方有识得她的人,霎时心魂震撼,大喊道:“孔凤凰?”
数十年前,孔凤凰与马炽烈曾有过一场惊世对决,此事流传久远,为人称颂,但真正目睹者已死了大半。这时旧事重演,众人听到孔凤凰之名,遥想当年传说,无不心惊肉跳,毛发直竖。派若何更仿佛丢了魂一般。
马炽烈怒道:“你这蠢货,他们害了塔木兹,你为何帮他们的忙?”
孔璇厉声道:“你才是蠢货,塔木兹师公是为他们战死,他们确是麒麟海的功臣!”
派若何急道:“大仙,敌人狡猾,谎言真假难辨,可我们有龙火国勾结盗火教的书信,还请大仙过目。”
孔璇朗声大笑,旋即森严说道:“书信可以作伪,但我亲眼所见之事却万万不会假了!他们为救我麒麟海不遗余力,九死一生,可歌可泣,今日谁要伤这两个少年分毫,我将他全家上下杀的鸡犬不留!”
八十三 夜鸦非喜鹊
众人听孔璇所说,更是一头雾水,不知真相究竟如何。派若何对那书信深信不疑,认定形骸与沉折实是奸细,加上形骸险些杀了安佳,即使孔璇发话,又岂能轻易改变心意?
她道:“孔姑娘,如此二人无罪,什么都好商量,还请姑娘让咱们将此二人留住,届时升堂审问,总能还他们清白。”
孔璇从天而降,挡在形骸、沉折身前,冷冷道:“将他们放走,自也能还清白。我孔璇好话不说二遍,言尽于此,谁想上来领死?”她变为法身后桀骜不群,颇有些狂妄自大,面对一群后辈也懒得多费唇舌,自诩话已出口,谁敢不遵?
马炽烈站直身躯,道:“孔丫头,老子念你是晚辈,对你颇多容让,今夜你若不让开,老子连你也杀。”
孔璇心知唯独此人不容小觑,哼了一声,银枪横在面前,马炽烈也横握砍刀,蓦然一招“月狼火牙”,那火焰化作巨狼,如火雨流星般打来。孔璇身形分散,化作三十道人影,同时刺出,正是绝学“刹那芳华”。两人内劲撞击抵消,骤然往旁扩张,侧方木石被一扫而空,围墙也应声粉碎。形骸与沉折被朔风吹动,不得不小心躲闪,全力遮掩。
群雄见这等神威,神色惊恐,朝远处撤走,有人想起四十年前之事,心驰神摇,竟有些情难自已。
孔璇冲破火焰,向马炽烈连刺数十招,快如闪电,马炽烈转动砍刀,偶尔反击,势若海啸,一人快,一人猛。一人强,一人刚。双方各施全力,你来我往,不久四下已满是深坑地洞、残壁断垣,仿佛地震似的。
有月舞者绕过战场,想捉形骸、沉折,孔璇见状,一枪将那几人刺成重伤,马炽烈趁势占了上风,沉折连忙使东山金风剑相助,才帮孔璇挽回局面。
孔璇喊道:“你们先走!”一招“锦衣玉马”,身形如梭,直刺马炽烈。马炽烈还以“照耀天狼”,火光从空中降临。光芒大作,烟尘横布,将形骸他们与众人隔开。
形骸与沉折知道唯有如此,齐声道:“姑娘,多谢了!”恰好身后围墙已毁,两人全速奔跑,冲出包围,霎时已在远处。有兵马想要追击,但孔璇飞上天,在他们面前一绕,马儿被惊的扬蹄站起,将骑兵掀翻在地。
三人远远逃离,来到街上,正值暴民闹事,四处追打捣毁,更有人伺机放火,城中混乱得好似没有尽头。
沉折道:“正好趁乱逃脱,咱们去港口抢船。”
形骸道:“不必,我记得偏远处有一渔村!正是吴去病他们曾经藏身的地方。”
沉折问道:“这到底是闹什么玄虚?你真认得吴去病?”
形骸不愿瞒他,一边带路,一边将此事简略说出,连吴去病被自己所杀之事都勉勉强强的告知沉折。沉折道:“我龙国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对荷叶国自有方略,他们既然要害你,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好在他们死的地方无人知晓。”
形骸道:“哀释儿师太与太乙小土地是知道的,不过他们绝不会告密。”
沉折叹道:“我们在此惹出这么大乱子,龙国迟早会有耳闻,到时也难收场。”
形骸茫然问道:“难道咱们真的无家可归了么?”
沉折道:“我也不知,但总得回去试试。”
形骸回头望向满城火光,忧心忡忡,道:“不知孔璇与马炽烈相斗,胜负之数怎样。”
沉折默然片刻,道:“马炽烈一心想捉咱们,分心二用,孔璇即使不胜,也绝不会败。”
形骸听他这么说,倒也安心了些。
来到那荒僻渔村,夜深人静,月光凄冥,照的房屋树木、海滩海浪皆一片惨白。两人选了一艘小渔船,送入海中,缘会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扔在渔夫家门口。
形骸赞道:“小缘会,原来你是个财主,当真失敬失敬。”
缘会道:“我从那看守身上拿得,谁叫他打我?爹爹,我小偷小摸,是不是做错了?”
形骸忙道:“没错,没错,这叫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劫富济贫,天经地义。”
忽然间,有一人从木屋中走出,那人一身紫衣,气度如仙,美丽绝伦,秀雅纯洁,正是盗火教的少女馥兰。
她身后又跟着两人,一人是个缠满破布的汉子,一人是个容貌枯黄的女子,两人皆是盗火徒,障眼法术之下,形貌甚是瘆人。
形骸大吃一惊,心知此刻纵然跳上船,那船也会被馥兰等人击毁,他将缘会放在身后,道:“馥兰姑娘,当真凑巧了,你怎会在此?”
馥兰微笑俯身,拾起那黄金,扔还给沉折,道:“这还不简单?我偶尔得知你在这儿遇上过吴去病,料定你会来此。”
形骸不禁忌惮:“她当真料事如神,竟连这都能推测出来?”
馥兰指着那两人道:“他们是我教中好手,武功之强,仅次于我等生死大臣。行海哥哥,沉折哥哥,那天咱们在春天崖上的比武,可还没分出胜负呢。”
沉折道:“你想捉我二人,何必诸多借口?尽管动手便是。”
馥兰点点头,道:“我和行海哥哥还有一场未斗,夜鸦,喜鹊,你二人与沉折哥哥比比。”
她见形骸神色忧虑,笑道:“放心,我绝不会伤了那小丫头,你看我像如此卑鄙之人么?”
那叫夜鸦的汉子低沉一喝,手持双钩,冲向沉折,沉折苍龙剑斩出,那人双钩一拦,砰地一声,兵刃全断,那汉子惊呼,朝后跳开,脱下身上破布,只见他浑身皆是眼睛。那眼睛变得通红,霎时喷出数十道血箭。
沉折一招“海空一色”,正是海魔拳的妙招,内劲流转,将血箭化解大半,再往旁躲闪,将血箭悉数避开。此时,那叫“喜鹊”的女子飞扑向他,口中尖叫,双爪发黑,沉折身子震荡,头脑发晕,动作竟有些迟缓,喜鹊双爪连动,沉折使出风雷十剑还击,那女子怕他那苍龙剑,不敢撄其锋芒。沉折双战强敌,一时胜负难料。
馥兰观看战局,始终不与形骸动手,形骸微觉奇怪,也转头望向沉折,突然间,馥兰已然闪至形骸背后,手刀切向他背后魂门穴。
形骸魂门穴长出铁骨,馥兰笑道:“不错,好法术。”掌心凝聚冥火,砰地一声,竟将那铁骨震断。形骸微微一疼,暗道:“她这冥火功造诣比我更高,和师兄阳火差不多了。”
馥兰又一掌打向他天灵盖,形骸单手上举去挡,使得是棕熊拳法,身子半转,拳头宛如弧光,打向馥兰额头。这拳法深的塔木兹真传,甚是玄妙,馥兰“啊”地一呼,立时变招,使冥火掌法,拳掌相碰,咚地一声,馥兰、形骸各自退开数步。
形骸瞧出她这冥火掌法与自己左臂那冥火掌并不相同,而是将冥火化作雄浑真气打出,甚是刚强猛烈,可她身子纤小,膂力有限,威力尚不及那剥裂尊者。馥兰从怀中取出一环刃,环刃上冥火灼烧,她使一招“星含光”,那环刃刹那间切出数道光华,骤然逼近。
形骸取冥虎剑在手,数招将那光华劈散,又斩出一道剑气,这是塔木兹所传心诀中的“飞鹰剑法”。馥兰以环刃一挡,环刃巨震,竟有些裂纹。形骸不禁欣慰:“我功力虽弱了许多,可大师所传武学心法却足以补偿所失。”他左足踏地,一根骨刺钻入地底,蓦然间从馥兰身边钻出,馥兰猝不及防,被那骨刺洞穿左肩,她虽不疼痛,可仍惨叫一声,摔了一跤。
形骸朝沉折处匆匆一瞥,见沉折也已占据上风。他心中一宽,道:“馥兰姑娘,我不想杀你,但你若只固执纠缠....”
馥兰不待他说完,将那环刃抛来,形骸长剑一斩,但那环刃蓦然从中分开,仍快速飞临。形骸愕然,肩上立时长出两道铁骨刺去挡,谁知环刃霎时炸裂,一圈冥火将形骸笼罩。
形骸暗叫:“这是什么?”忽觉体内似被一张大网罩住,自身冥火被那大网收紧,再也流动不得。他心知不对劲,急转用龙火神功,可冥火功似霎时叛变,竟如蟒蛇般将他经脉紧紧锁住。
馥兰大笑道:“捉住一个!”手指朝形骸一点,形骸感到她指力透入自己膻中穴,好似操纵人偶的丝线般将两人联结。
沉折见状,心神微分,馥兰喊道:“你也是!”
此言一出,那夜鸦、喜鹊两人同时粉身碎骨,体内冥火将沉折裹住,沉折露出震惊之情,自身冥火化作铁索,缠绕脉络,他勉强动了两下,终于跪在海滩上。
形骸心中急想:“她这门邪法竟能操纵旁人体内冥火?”
馥兰经亡人蒙亲传武学,体内冥火造诣实非同小可,而她心思灵巧,又自创了一门“夜鸦喜鹊功”,若敌手并无冥火,倒也罢了,只要有冥火在身,而那冥火又弱于馥兰冥火境界,她这夜鸦喜鹊功可令那人体内冥火大乱,反受她掌控。
馥兰飞快出指,也将指力与沉折相连,如此一来,这两人已沦为她手中木偶,再无抗拒之力。她一举成功,得意非凡,不禁星目轻眨,巧笑嫣然。
形骸心下懊悔:“她毕竟是生死大臣,岂同寻常?我....见她孤身一人,实在太小看她了。”
八十四 迷雾断西海
馥兰道:“两位哥哥,随我走吧,到的最后,你们就知道我是一番好意了。”
形骸嚷道:“你曾想夺师兄的魂魄,哪里有什么好意?你少装模作样,好似无辜一般。”
馥兰秀眉一扬,道:“就你最啰嗦了,为何挑拨我与沉折哥哥?”指尖传来冥火,形骸只觉头疼欲裂,一股霸道心意钻入脑中。
他竭力抵挡,可似有无数蚯蚓在他脑外钻动,脑中惊恐,却全然身不由己,似在往海中下沉。
下沉到黑暗之处,忽然似听到塔木兹声音响起,那声音甚是模糊,却让形骸恢复了知觉。
他心想:“是大师赠我的骨片?”
他身处无边的深渊,满目漆黑,难及尽头,但这黑暗中有一丝纯白的光亮流动,那白光如此纯正,形骸觉得它是一切的源头。
白光转游片刻,蓦然翻了个身,形骸心想:“它...是活物?它有了知觉?”
它形状再变,长出手足形状,再一分为二。无数细小颗粒飞向了两者,附在身上,一者透明,好似幽灵;一者血红,似是活人。
于是黑暗被驱散,一切豁然开朗,时光流逝,空间挪移,命运轮回,天道乃成。
这景象甚是混乱,本该难以理解,但形骸刹那间明白过来:“世上本空无一物,唯有黑暗,但黑暗中生出白光,那是源头,是原始之气。那原始之气有了心念,成了活物,那就是....灵,是万物的灵魂。
灵魂有知,吸附事物,有的变作幽灵,有的变作生者。幽灵与生者逐走了黑暗,开天辟地,于是时空交替,日月轮转。
暗、气、心、魂、物、命、力、时、空、运,这是天脉之属,分分合合,周而复始,灭而复生。
人体内的真气是那源气,而人体内的火却是魂,馥兰用真气制住我的魂,制住我的体,但我的真气仍可流淌,我体内的物仍游历于外,我的心又岂会失控?密不可分之外,实则也全然无关。由上而下,自然可以,由下而上,又有何不可?
那正是放浪形骸功的真诀。
形骸身躯微颤,骨皮血肉脱离魂气,由生化死,真气停滞,霎时破了馥兰的夜鸦喜鹊功。他反运放浪形骸功,顺着馥兰的真气骤然流去,将馥兰那真气化作死物,反化作绳索。她冥火虽稍胜形骸一筹,但这夜鸦喜鹊功是她偶然悟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遇上精妙万倍的放浪形骸功,当真是小巫见大巫,弹指间已然受制。
她娇躯僵硬,似乎整个人成了石头,成了雕塑,一身功力荡然无存,她惊骇无比,口中流血,翻身软倒。
形骸朝她一个箭步跳上,冥虎剑指着她额头,馥兰说不出话,可目中满是难以相信之情,临死凄凉之意。
形骸心想:“她极端危险,任她如何美貌,快些将她杀了!你当年杀那怀觅晨时下的了手,又岂能放过这小魔女?”
他想起在春天崖上馥兰曾说过的话。
她道:“我从不杀活人,我自个儿造的活尸,都是从坟地里挖出来的。爹爹说他这么做是在治病救人,我总觉得不对。咱们盗火教要建立一处国度,在此国中,咱们盗火徒能光明正大的度日,与凡人和睦共存,如此能收获人性,走向光明大道。”
她虽然蛊惑人心,但她从未亲手杀过人。她虽然害了我与沉折,但她只是想令我二人投靠盗火教。
形骸暗骂自己天真,不管如何,这小魔女总是敌人,无论她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只要是敌人,有何不可杀的?
那你当时为何要救小太乙?
形骸手臂一时脱力,收回了冥虎剑,他道:“下次在让我瞧见你,我非杀你不可。”
馥兰受伤极重,冥火似石灰般凝在一块儿,心魂皆受损不小,她满眼困惑,不知形骸为何有这般手段,竟比自己苦心精研的奇功更为玄妙。但她这心诀也非同一般,运功片刻,已能说话,她道:“你....怎地....制住了我?”
形骸道:“我这功夫是你的克星,我师兄...也是如此,我告诫你,莫要再找我二人麻烦,你不是我俩对手,我俩也不会再心软。”
馥兰咬咬嘴唇,摇头颤声道:“你若抛下我,抛下我们不管,我们盗火教唯有死路一条。我们背腹受敌,前方是月舞者,后方是龙火国,我们不容于世,迟早会被人杀光的。后卿神说了,唯有你们能指明活路。”
她似要哭泣,但却干巴巴的全无泪水,形骸也不明白她是不是真的悲伤,也许是她这模样是装出来的呢?
沉折也已自由,走到她身边,道:“你已乱了金树荷叶国海民心思,他们自相残杀,元气大伤。”
馥兰哀求道:“我一走,他们就会好了。等他们明白过来,与龙火天国前后夹攻,教中信徒都会死。你们不明白我们活尸的悲,你们不明白咱们有多么想活下去。可咱们办不到,你们毁了冥火风暴柱,爹爹他功力锐减,咱们已无任何倚仗了。爹爹说,他见过梦境预兆,唯有由活尸变作活人的盗火徒,才能指引我们走出绝境,迎来曙光。”
形骸把心一横,道:“那是你们咎由自取,若你们不启战端,如何会沦落至此?”他在馥兰中脘穴上一拍,放浪形骸功在她周身扩散,她功力恢复少许,缓缓支起身子。
馥兰道:“你们活人,不明白我们活尸的苦,我们的空虚,唯有成为活人后才能填补。因为我们缺的不单单是身子,我们缺的是灵魂。”
形骸叹道:“你回去吧,一个月内,你会复原如初。”
馥兰毫无迟疑的跪在地上,向两人磕头,最后说道:“求求你们。”
沉折稍一沉吟,道:“永别了,妹妹。”
形骸道:“永别了,同胞。”
馥兰又在颤抖,并未抬起头,但形骸见到她脸庞下沙土湿了一片,莫非她当真流泪了么?
形骸抱起缘会,两人上了小船,驶向茫茫大海,馥兰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荷叶岛也变得越来越小,直至被海天淹没。
沉折以风行船,形骸则手忙脚乱的转舵,虽在这片海域已断断续续航行了数十天,可依旧认路不清。沉折来时有那船首像的“指引”,回去时则与盲眼人差不多,只能大概辨别出东南西北。
过了三天,已全然迷了路,形骸埋怨道:“师兄,你也太不可靠,可别把咱们带到鲸鱼海去,那咱们只能当海盗头子了,我当初就不该上你的贼船。”
沉折道:“那时你自己跳上的船,关我什么事?”
形骸恼道:“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你当时认得路,现在怎地不中用了?”
沉折道:“你也知道当时现在之分么?我偏偏只认得来怎么走,不认得回怎么走。”
形骸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人怎地爱抬杠?咱们找不到路,万一稍有闪失,葬身鱼腹...”
沉折道:“你再多嘴,我现在把你扔到海里喂鱼。”
形骸最受不得此人威胁,当场大惊失色,只得老老实实掌舵。
前方出现一块大礁石,礁石又变作岛屿,形骸一瞧,认得是那老酒岛,看来并未认错了路。他道:“若荷叶国上的消息还未传到这儿来,咱们可上岛问问回去的方向。”
沉折道:“万一岛上仍有盗火徒呢?”
形骸道:“师兄,你也太没出息了,凭你的本事,还怕其余盗火徒么?你若不去,就留在船上,我一个人去就好。”
沉折朝形骸注视半晌,神色困惑,叹道:“我总觉得你是故意来到这老酒岛的。”
形骸忙道:“哪有此事?我根本全然丝毫一点儿都不....”
沉折道:“你走吧,我在这儿看着孟缘会。”
缘会则道:“爹爹,你小心些,快些回来吧。”
形骸安慰她几句,跳上了岸,足下运功,奔向岛内。
最初数十里地,岛上并无异样,依然绿树成林,蓝山白云,但路过曾经那座村庄时,岛民已然离去,再见土地紫黑,地下宛如有淤血累积。形骸心知是那混沌离水被腐蚀污染所致。
他此刻已明白那场灾难并非冥火柱毁灭造成,而是有人将放浪形骸功运至极点,无情的将真气、生命、灵魂、热源、草木、大地皆驱赶向湮灭,沉入死寂。
但混沌离水的源头仍在,在地下数里的脉象中,宏大的真气仍源源不绝。从这脉象里,形骸见到了希望。
他来到春天崖,跪倒在地,为这荒漠般的世界哀悼,为这不幸的灾祸忏悔。
他心想:“无论你让我来这儿做什么,我已准备好了。哪怕丢掉这条性命,我也不会抱怨。”
他念头断绝,站起身时,已成了苍白而悲悯的骸骨神。
骸骨神喃喃道:“不会伤着你的。”他闭上眼,身子缓缓下沉,沉入混沌离水的最深处,抵达那龙脉跃动的地方。
骸骨神掌心对准那龙脉,运功许久,缓缓发力,这一回他预备充分,耐心施展,而所借用的是这混沌离水原本真气,使得全是巧劲,不伤形骸本身,当真是鬼斧神工,天造地设的手段。
那龙脉真气变得浮躁活跃,从地面的缝隙冲上空中,化作难以看穿的雾,弥漫整座岛屿,其中海怪横行,妖魔丛生。在今后十日之内,这浓雾将继续延伸,以老酒岛为界,隔绝西海,龙火天国的船只再难以行驶过这条界限,而麒麟海的船只也再难行至龙火天国。
他将盗火教徒、麒麟海月舞者和龙国隔离开了,两者是生是死,再与龙国无关。而沉折与形骸的事迹,也将被这魔雾封存在此。
八十五 渔女坐彩莲
形骸返回帆船处,缘会道:“爹爹,这雾是哪儿来的?咱们什么都瞧不清啦。”
形骸答道:“这岛上有极大古怪,咱们先离岛再说。”
沉折似有些困惑,不时看向形骸,形骸道:“你老盯着我瞧做什么?这雾又不是我搞的。”
沉折道:“你身上的图案很古怪,似日月同照,光影交错。”
形骸背后流汗,答道:“师兄,一到海上,你这错觉又犯病了?是不是还瞧见海里有人对你说话?”
沉折摇了摇头,将船驶离海岸。
那雾气浓厚至极,似无数张牙舞爪的野兽扑面而来,在浓雾之中,难见丈许之外,但沉折使那折戟沉沙剑诀,反而从这层层迷障中找出一条通路,比之晴朗时不分东南西北要强了不少。形骸恍惚间也心中有数,掌舵时大抵方位绝不会错。航行半天,远离雾气,看看日光,似并未弄错路途。
如此日夜航船前行,轮流入眠,捕鱼充饥,到第六天早上,只见日光明亮,海风清凉,海面碧蓝,千浪逐帆,形骸只觉远方有几处小岛颇为眼熟,似曾相识,知道曾来过这里,心情大好,对缘会道:“我以往年少时做着噩梦,对大海怕的要死,但这回惊险万分的走上一遭,倒也不必再害怕海洋了。”
缘会道:“爹爹做怎样的噩梦?”
形骸于是将那海底黑影与放浪形骸歌之事说了出来,缘会好奇的闪着眼睛,道:“你一害怕,就唱那首歌么?我要学学,学了之后,将来害怕,就唱这首歌来壮胆。”
形骸兴致勃勃,道:“那好,我唱给你听,只是我嗓音糟糕,你可不许笑我。”
沉折冷笑一声,不予置评。形骸怒道:“你看,我还没唱,这冷面鬼就冷嘲热讽,烦不烦人?”
缘会道:“你就当沉折师伯是鬼啦。”
形骸曾觉得这放浪形骸歌诡异难测,对它又是依赖,又是惊惧,但远渡重洋归来,这首歌却成了怀旧感人的纪念,他收拾情绪,调整心情,迎着阳光,大声将曲子唱出。
他曾无数次默默吟唱此曲,却从未当众演唱,更不曾如此响亮,这歌曲歌词难懂,发音古怪,却似大海一般深远广阔,包含浪漫之情,又有敬畏之意。令人对大海向往,又对大海恐惧。大海深处是无穷无尽的未知,是庞大古老的秘密,千万王朝皆沉没海洋,众多古迹也沦为鱼巢。作曲之人似在幻想,又似在逃避,似在怀念,又似在哀悼。
形骸沉浸于曲子的婉转曲折之中,浑然忘情,居然唱的甚是悦耳,船边有游鱼听了曲子,竟翻腾鱼跃,追随三人。又有海鸟在头顶盘旋,并不捕鱼,只是听歌起舞。
形骸想道:“别了,大海,别了,安佳,别了,那些淳朴而污浊的蛮人,别了,可悲又可怜的盗火徒,别了,曾经年少胆怯的我。不羁世俗,放浪形骸,扬帆渡海,自由自在。”
缘会喝彩道:“这曲子真好听,爹爹,你嗓子也好,怎能这般千万变化?当真如海洋的声音似的。”
形骸微觉自得,豪情万丈,哈哈笑道:“是也,是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敝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沉折道:“此处没有酒,不过前头来人了。”
形骸吓得一抖,忙伏下身子,躲在沉折背后。只见海浪之间漂来一粉色莲花般的船,那船甚是精美,色彩鲜艳,造型奇特,并非木造,而似是绯色的翡翠所造,当着价值连城,闻所未闻。
那船的船舱中走出一少女,她穿粉色长衫,打扮的整洁精神,但并不豪阔,与那翡翠小船相比差异太远,像是王座上坐着一位扫地烧饭的小仆役一般。这少女约莫十六岁年纪,皮肤粗糙,眼睛细小,一头黏糊糊的黑发,并不难看,但也说不上来漂亮,只是寻常渔家女儿。
形骸安心下来,知道沉折不善打招呼,于是拱手问道:“这位姑娘,海上凶险,姑娘孤身渡海,难道不怕凶险么?”暗忖:“若是海盗见了你这艘贵重小船,哪怕你行得飞快,也非追你到天涯海角不可。”
那少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表情麻木,但目光清澈闪烁,道:“刚刚唱歌的人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语气颇为无礼,形骸稍感唐突,但他习惯了与沉折打交道,对此也不介意,笑道:“在下龙火国孟行海,这位是我师兄藏沉折,她是我的小妹妹,叫孟缘会。我等遭遇海难,漂流至此,碰巧遇上姑娘.....”
少女微笑道:“孟行海?藏沉折?墨从的人可把你们好生搜救,人人都如无头苍蝇,热锅蚂蚁。你们那老道师父李金光急的都快上吊了。你们倒还在这儿逍遥自在,唱什么把酒当歌。”
形骸吃了一惊,道:“姑娘也是咱们龙国的人?”正是异乡故知是亲人,他登时就觉得这无礼少女甚是和蔼可亲。
少女指着那翡翠小船道:“我这船快沉了,正好与你们同行。”说罢轻轻一跃,跳过数丈远,来到两人船上,船身连动都不动。形骸听她说船要沉,心下大叫惋惜,见了她这等轻功,又一阵惊佩。
形骸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少女道:“你就叫我姐姐好了。”
形骸朝沉折看了一眼,沉折示意任由他处置,自己不想多管。形骸于是叹道:“姐姐,你这艘船是翡翠所造么?这也太过贵重,如此沉了,岂不可惜?我或可帮你修补一番。”
少女摇头道:“那不是翡翠,只是烂木板,我画的比较精巧罢了。”
形骸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可定睛去瞧,怎么看都不像是木板。弹指间,那翡翠船四分五裂,沉入海中。
少女蓦然伸手,捏住形骸下巴,左右转动,眼睛贪婪的看着他耳目口鼻,形骸暗道:“当我是牲口么?”轻轻将她推开,道:“姐姐,你这是为何?”
少女身子微颤,道:“是你唱的那首歌,你瞒不过我!”她原本语气毫无波澜,此刻却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脾气似要发作一般。
沉折冷冷道:“行海唱歌时,姑娘尚在远处,如何能听得到?姑娘这耳音可当真了得。”
少女冷笑道:“我并非和你这小子说话。”又面向形骸,道:“你还不承认?”
形骸道:“是啊,我又何必瞒你?是我唱的,却又如何?”
少女蓦然抓过他左手,用力一咬,形骸大惊,却丝毫不觉疼痛,看来这左臂甚是强硬,与右臂不同。少女咬了一会儿,连皮都未咬破,松开那左臂,神色激荡,愣愣看着形骸。
形骸暗想:“看来遇上疯婆子了。”笑道:“姐姐,咱们知书达理,不是坏人,你也不必激动害怕。咱们眼下唯有同行,不知去墨从该走那边?”
少女颤声道:“声形岛,枯火堡,新婚之约,临别之言,你都忘了么?”
形骸奇道:“声形岛?啊,我读到过,那是海法神道教的总观所在。枯火堡又在哪儿?什么新婚之约?什么临别之言?”
少女又看他良久,喃喃道:“灵魂转世,灵魂转世,难道.....都是虚妄?罢了,罢了!”蓦然出手,啪地一声,形骸挨了一巴掌,形骸惨叫一声,喝道:“喂,我瞧你是女人,敬你是姐姐,你可别太过分了!”
缘会道:“是啊,不许打我...行海哥哥!”
少女挺直身子,一副颐指气使、令出法随的模样,道:“小子,你别叫嚷,我打了你,你就该打还我,你若不打还,那就只能白吃亏了。我一生之中,最恨动口不动手的懦弱之辈。”
形骸恼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不过你若再动手,我就把你绑起来。”
少女笑道:“绑起来作甚?与我洞房么?”
形骸脸上一红,道:“姐姐休的胡言,作弄在下。”
少女叹道:“本姑娘守身如玉,洁身自好,世上多少男子,想被我多看一眼而不得,你却不知好歹。你看看这藏沉折,他就算求我戏弄他,我会不会遂他心愿?”
沉折漠然道:“你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形骸暗想:“这疯婆子将自己想的金贵豪富,倾国倾城,看来是患了妄想病症。”好在少女在船一侧坐下,她这么由动到静,竟显得优雅静娴,仪态万千,说不出的好看,令人一时忽略她面容。
形骸回想来路,转动船头,那少女忽道:“这方向错了。”
形骸奇道:“错了?我明明记得来路如此啊?”
少女道:“墨从如今被海盗包围,你们这么走,反而冲入海盗堆里,出不出来。”
形骸、沉折皆感震惊,形骸道:“什么海盗?是麒麟海的么?”
少女摇头道:“麒麟海?错了,是露夏王朝假扮的海盗。”这露夏王朝是龙国举世间唯一抗手,虽国土不及龙国百分之一,国力也远远不及,可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名将辈出,龙国与之交手,往往互有胜负。
形骸道:“可....可墨从有藏东山老爷子在,怎会怕什么海盗?”
少女笑道:“藏东山?他一人可胜得千人、万人,可若杀人太多,心病发作,那就十分危险了。偏偏这群海盗的船十分厉害。露夏王朝这一回可当真是兵行险招,撕破脸皮了。”
八十六 乱石藏万军
形骸心想:“想不到墨从遭受这等灾难,咱们非尽快赶回去不可。”说来也怪,他听到这等险情,可心里并不慌张,似乎海盗围城之势也并非不可瓦解,而自己与师兄联手,当可解救这场危机。
少女道:“我指点你一条路,可潜过海盗船舰,悄悄回到城里。”
沉折道:“姑娘又是如何出来的?又为何并不焦急?”他听这少女口音,正是最纯正的龙火国皇城官话,定然是龙火国人。如今同胞被围,她竟不显丝毫担忧,不知是何道理。
少女笑道:“笨小子,我自然是从那条小路溜出来的。咱们龙国何等强盛,等裴家大军一到,包围立解,又何须我瞎操心?”裴家是沉折那灵阳仙师父裴柏颈宗族,掌管龙国水军,兵力强盛,纵横四海而无阻。
形骸叹道:“那好,就听姐姐指示。”
少女道:“我姓祖,叫祖仙,你叫我祖仙姐姐就好。”
形骸笑道:“祖仙,祖仙,这名字倒也....”蓦然惊觉,哀声道:“你这是....讨我便宜?”
少女摇头道:“我若让你叫我祖宗,那才是与你玩笑呢,祖仙一词如此文雅,又怎算的讨便宜?”
形骸一想倒也在理,道:“祖仙姐姐,你指路吧。”
祖仙手指比划,命两人转向,两人已是快手熟工,航船老将,很快已走对了路。
如此行了一天,前方海烟渺渺,黑崖怪峰,奇山玄石,又有嶙峋洞窟、峥嵘深谷,一处处纵横密布,一层层交错连绵。形骸见这景色壮观,心想:“这海上竟有这等地方?”只觉到了礁石的丛林,到处皆不能掉以轻心。好在石林间空隙不小,小帆船可通行无碍。
行过一座巅峰,忽然只听一声号响,前后有许多黑色小帆船钻出,各个儿如黑鱼一般迅捷凶猛,船上众人身穿黑轻甲,手中挥舞刀刃长矛,弯弓瞄准,火铳相对,竟不吭一声,军纪严明。
形骸低呼起来,心想:“这些海盗行动如此迅速隐秘,连官兵都比不上他们,这哪里是海盗?定是海军!他们是露夏王朝的人!”
沉折对祖仙道:“姑娘,你是海盗派来的?”
祖仙摇头道:“我不是。”
沉折道:“如若不是,为何这些海盗早就埋伏在此?”
祖仙微笑道:“我碰巧知道他们在这儿停靠,只想让你们送我过来。”
形骸怒道:“那你还狡辩?分明就是他们一伙儿的!你陷害同胞,真是卑鄙无耻!”
祖仙道:“别吵啦,我自个儿也遭殃,大伙儿现在是一条船上的。”
形骸道:“你怎会遭殃?这群贼人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祖仙道:“天地良心,我可真不认识这群贼。”
众小黑船后又驶来几艘大船,形骸暗想:“咱们现在是活靶子,若箭雨打来,凶多吉少,还是假意被捉,伺机逃走,就像在荷叶国一样。”他与沉折互使眼色,无意抗拒。
敌船上有士兵喊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此地?”说的是龙国话,但口音怪异。形骸听说露夏王朝与龙火天国渊源颇深,而且言语相通,看来不假。
形骸暗想:“奇怪,他们不知咱们到来,莫非他们真不认得这祖仙?她又为何陷害咱们?”答道:“我们不知道诸位在此。”
只听一将领道:“是龙火国的,全都捉了,带回去为质,要龙火国付赎金。”
有数人跳上小舟,将形骸、沉折、祖仙、缘会用绳索绑紧,押上大船。那大船上走来一体型胖大,身穿重甲的汉子,那重甲套住全身,连接处闪着异光,头盔长角,甚是威风霸气,形骸觉得这重甲足有两百斤,一直穿着岂能不累?
有士兵道:“武将军,都捉来了。”
武将军看看四人,目光停在沉折脸上,笑了笑,道:“龙国的小崽子真俊。”又看看形骸,道:“这小子差了些。”再瞥了一眼祖仙、缘会,并不评价,只道:“四人全带下去,与其余俘虏一齐带回岛。”
形骸心里大骂:“我长得再不俊,也比你这猪头乌龟好得多!”表面上却闷声不响。
船舰中号声响起,一声接一声,形骸往号角声最响处张看,又见五艘大船,各个儿似罩着铁甲一般。形骸暗想:“当真好大阵势,他们那岛上只怕有更多兵马。”
四人被送入船舱,阴暗中,瞧见数十个身影,男女老少皆有,穿龙国服饰,精神萎靡惶恐。他们看形骸等到来,变换身姿,响起惊惧轻哼声。有几个年轻男子衣衫褴褛,表情悲愤。
士兵把门一关,船舱又黯淡了不少,一四十岁的汉子低声问道:“你们也被捉了?现在咱们在哪儿?”
形骸道:“我们是在一片礁石岭中被埋伏,哼,都怪这叫祖仙的女子!”
众人朝祖仙望去,祖仙只淡然一笑,在角落中盘膝而坐。那汉子问了形骸被捉经过,怀疑这女子是海盗的奸细,谁也不敢冒犯她。
那汉子叹道:“我叫陶豪,是墨从军的都卫,唉,咱们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寻常麒麟海海盗,落入他们圈套,一举大败。海盗进城,四处烧杀,又捉了这些百姓,唉,咱们当真没用,累得百姓受苦。”
形骸忙劝道:“陶大叔,你无需自责,谁都有失手的时候,且你是都卫,又非指挥使,岂能为战败揽责挨骂?”
陶豪听他全不害怕,而沉折神色也从容镇定,心下称奇,问道:“两位小兄弟叫什么?”
形骸道:“他是我师兄,叫藏沉折,我是孟行海,我们是....”
陶豪压低嗓门,轻吼了一声,眼睛发亮,道:“是你们?咱们总督一直在找你二人。”他是藏家军营的士兵,对藏家忠心耿耿,见了沉折,又是欣喜,又是失望,不料这位倍受挂念的公子爷竟会落在海盗手里。
形骸又道:“大叔,莫要担心,待得他们船只分散,师兄与我就把船夺了,咱们就此返回墨从。”
众人闻言骇然,以为这小子乱说胡话,陶豪道:“你可莫要胡来,这些是露夏的叛军,可非寻常海盗,船上士兵各个儿武功不弱,你也瞧见他们行事何等严密。那武将军也是龙火贵族,似已到龙火功第三层。沉折公子纵然觉醒,却决不能冒险,那是去送命啊。”
形骸暗想:“就这等人物,十个、二十个,师兄随手就打发了。即使是我,也未必对付不了。”但此时话不能说满,又怕众人恐慌泄密,遂不再多言。
他们说话时远远避开祖仙,不曾想她仍听见,她道:“其余大船上还有许多俘虏,即使你们夺了此船,仍救不得他们。”
众人吓得退开,空出一圈,形骸奇道:“祖仙姐姐,你怎地知道的?那你说该怎么办?”
祖仙道:“我本意是让这些海盗带我去他们老巢。”
形骸问道:“去老巢,那岂不更危险么?你这是图什么呢?”
祖仙抿嘴一笑,道:“我没什么图谋,只是想去那儿瞧瞧,听说十分新鲜,可唯有这些海盗知道路途。且唯有他们的船能通过那片海。”
形骸又问道:“难道咱们龙火国的船也不成?”
祖仙道:“那片海上,有大群十舌海狗,这些十舌海狗能在片刻间将木船撕成碎片。而露夏王朝的船上藏有秘药,可安抚这些十舌海狗,平稳渡过。”
说话间,船外传来狼犬嚎叫声,数目极多,声音似充斥整片海洋,舱壁为之震荡,在阴影中听来,更让人毛骨悚然。船舰上士兵传达军令,又听扑通扑通声,众人将船上事物倒入海里,那些海犬不再叫喊,喉咙呼噜呼噜的,似犬类撒娇,船队不再受扰。
形骸暗自发愁:“如此一来,就算夺了船,不知那秘药用法,也是无法回头。”
如此飘洋,一天一夜后,船舰停泊,众俘虏被带下船去,形骸见这岛屿倒也不大,丛林环绕,有一石寨,由黑石砌成,瞧来森严凶蛮,盘踞于半山上。
士兵押着众人来到石寨中校场,形骸数了数,将士约有千人朝上。堡中有一人走出,十人簇拥,那人是瘦高个,也身穿臃肿黑甲,与那武将军黑甲一模一样。两人一见,各自大笑起来,互相拍掌,一人道:“老武,这一回收成不错。”一人道:“老金,统率人呢?”
那老金道:“统率在山洞里,正在练铁甲大法高深功夫,若他练成此功,连那藏东山也不惧了。“
武将军指着沉折道:“你看看这那娃儿俊不俊?”
老金一瞧,欣喜万分,如痴如狂,道:“俊,俊,当真俊俏。”
武将军又道:“咱们带上去消遣一番如何?”
老金喜道:“恰好我从拂云镇的船上抢来好酒,美酒配美人儿,正是凑巧至极。”
两人齐声大笑,满脸荒淫之色,形骸暗想:“这两人是不是有毛病?瞧见沉折跟瞧见美女似的。”
他又数了数此地俘虏,约有一百六十人,众士兵散在各处,弩箭火铳皆有。
沉折问道:“两位将军,我娘亲似也被诸位掳来了,不知她是否在此?其余俘虏何处?”
老金笑道:“小美人儿,你娘亲在哪儿,我确不知,除了一些年轻貌美的佳人,其余俘虏全都杀了,一个没剩,佳人们都在楼里。我兄弟二人正要带你前往。”
八十七 妙人举屠刀
形骸听他“美人、美人”乱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见众俘虏掩面垂首,皆吓得不轻,暗想:“这两个大老粗,莫非竟喜欢这勾当?”
沉折略一点头,道:“将军果然是一代淫雄,满脑肥肠,满腔热酒。”
那姓金的汉子未反应过来,嘻嘻笑道:“小美人长的好,说的更好。”
武将军稍一细思,察觉不对,喝道:“小子,你太不像话了,胆敢羞辱金兄?”
沉折道:“我并非单单说他,自也说的是你。”
那金头领登时醒悟,心中恼恨,道:“瞧我如何教训你!”伸开大掌,抓向沉折,沉折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金头领转了个圈,栽在地上。
众士兵知这金头领武功不凡,又知沉折受缚,岂料他竟忽然脱困,还将这金头领打翻在地?顷刻间全惊呼起来。沉折施展身法,几步已在门口,停步朝此相望。士兵大声道:“给我站住了!”想要发射火铳,却又怕武将军与金头领不快。
形骸猜他心思,是想将敌人引得分散,免得在这儿争斗,伤了无辜,他当即也割断绳索,迈开大步,喊道:“师兄,等等我!”倏然疾走。沉折这才脚下加快,形骸紧跟在后,两人不急不躁,一前一后,径直冲出城寨。
武将军火冒三丈,金头领怒为红颜,两人骂道:“给我追!”身上那铠甲流光溢彩,狠狠追赶逃犯。这铠甲分量极大,可两人速度却快若奔马,其余将士听上司号令,也是蜂拥而出,只留下小半看守俘虏。众俘虏见这两个少年居然逃脱,惊喜之余,又知两人凶多吉少,不禁提心吊胆。
藏、孟二人故意引敌人追上,离他们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沉折来时记得经过一处山谷,于是转向此地,不久到了山崖上,他脚步更慢,终于见众追兵来到二十丈内,一转身,面对众海盗。
武将军气息杂乱,大声笑骂道:“小娃娃,你还跑得到哪儿去?这人是你师弟么?咱们拿你享乐时,定会要他作陪,同欢共苦。”
金头领气急败坏,狞笑道:“待咱们完事之后,叫你一个月都下不了地,永远也忘不了咱们。”
形骸忍不住道:“你们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金头领望向他,又道:“小娃娃,你细皮嫩肉的,正和我心意,你放心,我也会好好整治你。”
形骸寒毛直竖,道:“姓金的,你这孬种,只仗着人多势众,仗势欺人,你敢和我单打独斗么?”
金头领本是露夏王朝中一位颇有威名的将军,龙火觉醒数十年,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是在战阵上真真切切杀出来的,且这一身铠甲是露夏王朝精工所造,暗含神效,岂会将形骸这小小少年放在眼里?他闻言一愣,笑道:“单打独斗?怎么个单打独斗法?是穿了衣服,还是脱了衣服?”
武将军一听,仰天大笑,声如猪叫。但身后那些士兵都露出无奈神色。
形骸道:“蠢货,你二人狗屁不通,罪孽深重,荒淫无耻,猪狗不如,又如何是我的对手?”
金头领止住笑容,凶相毕露,道:“好,瞧我如何炮制你。”说罢走上前,铠甲异光绽放,手中一柄长刀斩出,来势极快。
他身上这铠甲,是为露夏王朝铸甲巧匠所造,名为华亭战甲,甲中注入充足真气,与龙火贵族真气调和圆融,互相助燃,可令穿甲者气力增长,轻功增速,更是极为坚硬,不惧寻常兵刃。他这一刀甚是凶猛,虽不欲杀了形骸,却打算以刀背打中形骸腿骨,叫他跪地嘶吼,惨叫不绝。
形骸手一伸,冥虎剑降世,一声轻响,将那长刀斩得断开。金头领目瞪口呆,一个翻身,躲到一旁,但形骸一跃而来,使塔木兹的飞鹰剑法,这剑法何等凌厉?剑刃一啄,将金头领脑袋刺穿。
众士兵惊骇绝伦,似陡然见到山崩天塌一般:这金头领武功之高,众人皆心知肚明,岂料一招败在这少年手中。当即有人心想:“这少年手中长剑实是世所罕有的瑰宝,而金头领太轻敌了,并未用罡气护体,才会如此惨败。”
武将军哇哇大叫,口出污言秽语,手握方天画戟,朝形骸斩至,形骸一招“赤云紫霞”,长剑飘忽不定,武将军见他反应如此之快,内劲如此了得,已不敢有半点小觑之情,力贯双臂,内劲注入兵刃,铛地一声,双兵交锋,他那战戟并未被斩断,可却破了个小口。
形骸不愿持久战,道:“师兄,此人对你最凶,你要不要杀?”
话音未落,沉折斩出东山剑风,却化作数十道细小剑气,武将军脸上霎时千疮百孔,倒地时已然气绝。
形骸暗想:“这两人又坏又恶心,如此死法,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众将士惊怒交集,向两人围攻,刹那间火铳箭矢,密如暴雨,形骸吓的矮身疾奔,往山崖下一跳,躲开重重攻势,又用骨刺稳住身体。沉折则使折戟沉沙剑诀,双目如有神助,观察千理万道,身子折转轻变,只稍稍一动,那枪林箭雨悉数落空。
敌人齐声大喊,喊声中满是惊恐,沉折不愿展露阳火神功,只使海魔拳与风雷十剑,往人群中一钻,弹指间,有人被拳风打的头破血流,有人被剑风劈的凄惨异常。这数百人中并无其余高手,又如何挡得住屡逢奇遇的沉折?
形骸探出脑袋,见沉折被团团围困,不知战况如何,他心想:“师兄多半能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就怕稍有闪失,受了些伤,又怨我只会偷懒。”他那放浪形骸功虽也甚是强悍,可当众却不愿施展,心中一想,计上心头。
他左掌运功,将血变作那燧冰石块。此燧冰是他在织网仙子塔中融入血液,可以制造此物。燧冰可散发极热,剧烈燃烧,连铁都能烧熔。他一扬手,掌力推动燧冰块,激射而出,快如惊雷,只听轰地一声,在人群中炸裂,五人着火,厉声惨呼,在地上翻滚片刻,已被烧成焦炭。
众海盗中有人喊道:“这小贼在后头阴人?”“他那火药霹雳弹好生厉害,先将他宰了!”
形骸见这“燧冰掌”效用奇佳,心下窃喜,陡见一通箭矢飞近,低头躲过。
那边厢沉折深入阵中,想起与那剥裂尊者相斗情景,似心有灵犀一般,妙悟不断涌出,敌人出手时,无论是远远射箭,还是近处劈砍,他皆一眼看穿,提前预防,而敌人阵形如何变动,他如何能一招出手却效用最大,对他而言,皆成了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敌人的图案分分合合,变化不定,可那变化在沉折眼中却不过是调理清晰的丝线,他只要对准那丝线源头,哪怕兵力是再多数倍,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但他杀伤数百余人后,心神微乱,竟有些力不从心,他立时想道:“东山爷爷说咱们龙火贵族不宜杀人过多,否则触发心魔,难以为继。”于是放缓手法,只将敌人打倒。而众海盗越斗越是心慌,士气衰竭,大多只想逃跑,纵然沉折容让,他们也不是对手。
形骸身在远处,不断发出那“燧冰掌力”,他那冥火可化作血液,血液再化作燧冰,可谓弹药充足,颇能持久,而敌人一来找他,他就躲到悬崖下方,敌人唯有徒呼奈何,大骂卑鄙。
他与沉折双方夹击,众海盗心惊胆颤,叫苦不迭,渐至崩溃边缘。终于有一人忍耐不住,大叫一声,丢盔弃甲逃亡,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其余人心力交瘁,连续逃命,一哄而散,至于逃不走的则跪地求饶,大喊投降。
沉折暗中松了口气,形骸爬上了山,两人追上前,将逃兵悉数点倒,一个也未溜走,再将海盗降兵聚在一块儿,形骸割了那金头领与武将军脑袋,高高提起,道:“听说你们还有一位海盗头子,对么?”
有一败将道:“不错,但那位大人正在...正在城堡下练功,大人他神功非凡,如若出关,两位皆不是对手,不如...不如高抬贵手,放咱们一条生路,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形骸不禁莞尔,道:“老兄,你怎地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才几岁,你多大了?”
那败将见这两人武功高的匪夷所思,难以力敌,唯有智取,又道:“小公子,我年纪虽大,可杀起人来,远不及公子这般驾轻就熟,我戎马一生,也才杀了七十八人而已。”
形骸奇道:“你连杀多少人都记得?”
败将道:“是啊,咱们露夏王朝,以人头论功行赏,我自然得记得清楚,不过这七十八人中,有一半是捡的人头,只是蒙混而已。”
形骸板着脸道:“那你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就你这杀人如麻之辈,也配劝咱们不要杀人?我看想劝得咱们‘放下屠刀’,你好自个儿‘高举砍刀’,让咱们都去见佛祖。”
败将知少年人最不知轻重,霎时惧怕万分,道:“哪敢?哪敢?我是诚心诚意....”
形骸道:“你们想要活命,就得听我的话,不然我师兄长剑一转,我掌力一吐,叫你们不是变肉片,就是变烤肉。”
败将与众将士惨声道:“我....全听公子吩咐。”
形骸道:“咱们师兄弟换上你们的衣衫,混在你们当中,回到那城堡中,若能蒙混过去,那自然甚好,若蒙混不过去,唯有先请你们升天成佛了。”
八十八 木马入城来
这群海盗原是露夏王朝逃兵叛将,流亡至此为贼,心气不高,胆气不足,加上惨败在这两个少年手上,更是万念俱灰,只求活命,闻言连声道:“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
形骸、沉折于是乔庄成海盗,混在其中,以帽遮面,原路返回。形骸心想:“我从麒麟海回来之后,脑袋似聪明了不少,人也豪爽了许多,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这正是因他武功高了、见识多了,人变得坚毅果断,不再纠结于愚善假恶之分,自认所作所为不违心中正道,就毫不犹豫的做出,何必常常扪心自问,婆婆妈妈?
到了那城寨,寨中士兵当即开门,迎众人入内,全想不到那金武二将竟折在两个孩童手里。有一副将走来,问道:“两位大人呢?那两个小子呢?”
败将领头的那人干笑道:“大人等不及,在外头与那两个玩得正欢,只怕已然升仙,还邀其余兄弟共赏。咱们等不及,就先返回来了。”
堡内众人一听,一齐笑骂起来,大摇其头,喊道:“好哇,吕老五,你咒大人升仙,升仙不就是没命么?传到大人耳里,你可就倒了大霉了。”
吕老五愁眉苦脸,惨笑道:“是啊,是啊。其余俘虏呢?“
副将道:“都关在地牢里。”
吕老五又道:“你让大伙儿都下来,武大人有事托我宣告。”
城寨中那位大统帅正在闭关,那武将军暂执掌大权,军令如山,众人不虞有他,从上下走至校场,聚在一处。
形骸暗暗一数,此间还剩下两百来人,其余人铠甲与那武大人并不相同,皆轻盈单薄了许多。
副将道:“老五,你说罢。”
沉折倏然出手,苍龙剑斩出剑气,众人此刻皆站着不动,宛如死靶,登时有十多人被他剑气点中穴道,知觉全无。形骸也使出棕熊拳法,力通双臂,拳劲贯穿,碰碰数声,将四、五人打的断骨断筋,再爬不起来。
堡内众盗齐声惊吼,乱作一团,有弩手枪手后撤取枪取弩,但沉折左掌虚拿,一招“大海茫茫”,内劲所及,众人站立不定,他右手再一扭转,变作一招“沧海桑田”,咚咚声中,众人腹部受创,吐血倒地。
数个壮汉拿起重锤,朝形骸直冲,形骸使龙火炼体功,以罡气护体,那重锤打上来,他只微微一晃,立时以棕熊拳反击,双手一勾,一拍,一顿连击,众汉子叫得凄惨无比,撞在墙上,翻白眼晕了过去。形骸暗想:“这护体罡气果然有效,可太过累人,不如快步躲闪为妙。”立时不停挪动,绕开攻击,见人就打。
他二人发难太过突然,众海盗猝不及防,只一转眼功夫就倒了一片,其余有慌乱的,有躲藏的,有逃跑的,有顽抗的,但已全不成气候。沉折不再杀人,只用海魔拳擒拿点穴,形骸则用燧冰掌加棕熊拳杀敌,待击毙击伤五十余人后,觉醒者魔障发作,也感到心情压抑,竟有些不忍。好在到了此时,寨中海盗已溃不成军,难成气候。
形骸想起馥兰挑拨离间的手段,有意学上一学,喊道:“不想死的,快些归顺,将不服者杀了,戴罪立功,我就饶了你们性命,本人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众人见了他那残忍卓绝的“燧冰掌”,怕他怕的厉害,深怕被烧成烤猪,登时有不少人转变心意。且这群逃兵也不怎么讲义气,当下自己保命要紧,于是调转枪头,与昔日战友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转眼间喝骂声,厮杀声响成一片,战况甚是惨烈。形骸不料这一句话有如此神效,一时也有些发愣。
过了小半时辰,不服者或死或逃,或被俘,或昏迷,打斗停止,那些归顺的知道少年人最是头脑发热,冲动暴躁,不计后果,反比成人更易杀人,念及于此,唯有全心臣服,倒转兵刃,跪地磕头道:“大人,我等真的服了,还请大人发落。”
到此地步,形骸大伤脑筋:“这四十多人各个儿是亡命之徒,如若放了,将来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可如若杀了,却又违背诺言。这究竟如何处置,倒是个不小的难题。”
沉折见他犹豫,收缴众人兵刃,命最早帮他们混入城者将所有活人全绑了,同时道:“跟咱们回墨从,咱们就说你们戴罪立功,最多吃几年牢饭罢了。龙国对俘虏仁善宽大,名声在外,诸位尽可放心。若我家长辈开恩,更可招安,投入军中效力。我藏家这些年招的山间匪人,难道还少么?”
众降兵闻言大喜,岂敢违逆?手脚勤快的把自己人绑得严实,还充作护卫。至此这城寨已平,降兵走入地牢,将一众龙国人质悉数放出。
这些人质在地牢里头,听到外面喊杀刀刃之声响个不停,早就人心惶惶,不知究竟如何,待得喊声停下,正惊恐时,竟被海盗领回地面,客客气气的松绑释放。更叫人惊奇的是,这些海盗一个个儿对那藏沉折、孟行海恭恭敬敬、服服帖帖,仿佛忠仆奴隶一般。众人质瞧在眼中,喜在心头,都想:“莫非咱们是在做梦?”不约而同的掐自己脸颊,却又痛的不轻。
缘会扑到形骸怀里,喜道:“行海哥哥,我就知道他们不是你对手。”
形骸摸了摸她脑袋,对陶豪道:“都卫大叔,你从咱们龙国俘虏中挑出些好手来,拿弓弩火铳,到岸边准备船只,咱们该回去了。”又对那吕老五道:“你们都听陶豪大叔的话,不许违逆,听到没有?”他知城寨深处还有一位大统帅,可此时不想节外生枝,还是早些离去为妙。
众降兵齐声喊道:“是,大人!”
陶豪如坠雾中,愣愣问道:“这...怎么搞的?”
那吕老五抢先道:“咱们见了两位小大人神功,都打从心底里佩服,愿为小大人效劳,再无二心,终生不变。”
众降兵皆心悦诚服的说道:“正是,正是,两位小大人手段非同寻常,仙法高超无比,我等彻底服了。”他们为了活命,已动手杀翻了原本战友,自知无法回头,厚着脸皮将形骸、沉折视作爹娘般孝敬。盖因尊崇强者之心世人皆有。而投降者加倍自卑胆怯,对归顺之人也加倍敬畏。此乃人之常情也。
陶豪知道此处是海盗老巢,也知道这些海盗正是围困抢掠墨从多天,令龙国水军连连吃亏的精锐兵马,谁能料到竟成了这幅模样,这么一来,墨从的兵祸竟已经消解。他呆立半晌,喜道:“两位恩公,咱们若能回到墨从,小人非但毕生对两位崇敬,更要将两位恩公的事迹到处宣扬,好生歌颂。”其余人质也喜极而泣,欢呼雀跃,不住感谢两人。
形骸大感窘迫,急忙推辞,但众人太过热情,他也劝阻不得。他望了一圈,问道:“那位祖仙姑娘人呢?”
众人皆摇头道:“不曾见到她,大概她偷偷溜了。这贼婆娘好生卑鄙,竟与海盗狼狈为奸,咱们逮到她,非将她淹死不可。”
形骸却觉得并非如此:这祖仙与众海盗并不认识,正如她所说,她之所以被海盗擒住,是为了来这岛上瞧一瞧。她偶遇沉折、形骸,将两人带到这岛上,救了一众俘虏,虽可谓是无心偶得,但毕竟有功无过。她是龙国的同胞,眼下她失踪不见,自己决不可置之不理。
他心意已决,道:“师兄,你带大伙儿去岸边,我去找那祖仙。”
沉折点头道:“小心了,遇上那海盗头头,若打不过,莫要硬拼。”
形骸愤愤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逃命之事,我本就驾轻就熟,还用你教么?”
缘会笑道:“是啊,论逃命的本事,师伯是不及....哥哥你的。”在无人时她一直叫形骸爹爹,此刻改口,却乱了辈分称谓,好在旁人也未留意。
那吕老五已全心全意为形骸着想,道:“小大人可千万小心,咱们原先那位大统帅可非比寻常,远远胜过金、武两位头领。”
形骸心中一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于是问道:“你可知他的武功家数?他使得是龙火功么?”
吕老五道:“他身上所穿甲胄,叫做华亭金战甲,乃是咱...他们露夏王朝一位举世闻名的能工巧匠’云华亭‘所铸宝物。这华亭金战甲重两百斤,穿此甲者可习练一门‘铁甲大法’,与那战甲合二为一,此后就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更可将战甲中诸般机关运用自如,神庙莫测。”
形骸道:“是了,就像那金、武二人一样。”
吕老五叹道:“大统帅岂是那两人可比?他本是一位千夫长,封伯爵位,为露夏王朝同龙火天国交战,立下赫赫战功,却又被龙火天国杀了好几位战友亲人。尔后龙火天国与露夏王朝停战修好,大统帅执意反对,被朝廷贬谪流放。他逃了出来,召集旧部,这才执意与龙火天国为敌,要令两家不睦,重燃战火。”
形骸心想:“如此说来,这人倒和马炽烈相像,都恨透了咱们龙火天国。”这般一想,不由担忧,问道:“此人龙火功练到第几层了?”
吕老五道:“听说他已越第四层,正欲借助铁甲大法,一举抵达第五层境界。到了那时,龙火功加上铁甲大法,武功之强,直是难以想象....”
形骸暗中给自己鼓劲:“就算打不过,难道逃不了?”于是问明城寨中道路,走入城堡门内。
八十九 献人又献心
堡内本就是破败荒废的景象,火炬烧的剥剥发声,墙塌了好几块,蛛网到处都是,桌椅残破,霉灰漂浮。转到大堂,更是残缺损毁,阴沉灰暗,原本悬挂高处的帷幕被扯去半边,随海风猎猎作响,正中角落躺着尸骨,都已腐化成骷髅,这里一洞,那里一窟,满目饱经战乱、年久失修的模样。
形骸暗想:“这群流寇躲在这里,看来在这大统帅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也懒得稍加休整,这支兵马虽算精良,可心早就散了。这古堡已有些年头,不知经历了什么?”
它过往定然辉煌雄伟,这时却已凋败零落,兴亡成败,皆不过自然一瞬,于乾坤而言,微不足道。
蓦然间,见那祖仙坐在一张大桌前,那桌子不知怎地焕然一新,甚是整洁,她手中捧着一本书,坐姿悠闲,随手翻阅。
形骸皱眉走近,道:“大伙儿都在....”
她一伸手,手指贴住形骸嘴唇,道:“别说话。”
形骸急着离开,又道:“此地危险,你怎地...”
祖仙一转身,形骸惊得退出老远,这少女已完全变了模样,她一张脸蛋秀美可爱,五官极美,秀发半红半黑,就像这城寨阴影中的火炬一般。她眼睛湛蓝,大而有神,智慧深邃,甚是坚定不移,一张小嘴鲜红如火,如此抿唇微笑,似静似动,令人不禁遐想她由衷喜悦时,该是怎般赏心悦目。
形骸又觉得似在哪儿见过她,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以至于印象深刻。他记性虽好,可对女子脸庞却难以牢记,除非长久相处,才能将人名人脸对的上号。
祖仙见他惊讶模样,撩动秀发,道:“怎么了?”
形骸道:“对不住,我认错人了。姑娘还请自便。”
祖仙笑得身子轻颤,道:“你找那位祖仙么?那可没认错人,我就是那祖仙。”
形骸愕然道:“原来...你一开始易容打扮,我可真没瞧出来。”
祖仙靠近他,离形骸只有寸许,幽香暗涌,妙目与他对视,形骸心头一紧,又朝后退,祖仙嗔道:“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形骸劝道:“姑娘,眼下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如今危难已解,咱们需得回乡,大伙儿都在等你呢。”
祖仙道:“我又没让他们等我,他们自管离去好了,我还要在这儿逛逛。”
形骸心想:“这位姐姐脾气古怪,我行我素,我不能任她胡来,说不得,先将她制住,绑回船上再说,谁让她先前戏弄我们呢?”想的妥当,一指点向她神藏穴,他用上五成内劲,去势甚快甚急。
祖仙哎呦一声,身子反往前倒,靠在形骸胸口,仰着脑袋,嘴唇离形骸唯有咫尺之遥,形骸见她脸蛋红扑扑的,肌肤柔滑似水,吹弹可破,红唇娇艳欲滴,不由一惊:“她这样子可不妥当。”忙将她双手反剪,道:“祖仙姐姐,先委屈你如此了。”
祖仙恼道:“你这小贼,怎地这般不敬我?我是你祖仙奶奶,你就算点我穴道,也该横抱着我,让我舒服一些。”
形骸道:“我并未封你腿上穴道,你可以走路,不必我抱。还有,你不是我奶奶,可别再讨我便宜了。”
祖仙道:“你点穴功夫太蹩脚啦,根本半点不准,我非但双腿麻痹,且浑身发热,难受的生不如死,你将我衣衫脱了,我才能好过一些。”
形骸不信,可见祖仙身上冒汗,衣衫湿润,只得将她外衣除去,她里头只穿一件薄背心,湿漉漉的,身材纤美苗条,虽看似十六岁年纪,可已出落的十分诱人。
祖仙又道:“如此好些了,你来抱我吧。”
形骸甚是苦恼,思来想去,道:“我解你穴道,你乖乖跟我回去,不然我就打晕了你,也是一样的。”
祖仙蓦然一笑,道:“你就算不打晕我,我还不是任你摆布?我都让你脱我衣衫了,求你拥抱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形骸顿时骇然,急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本人今年刚近十五,正是淳朴无邪....”
祖仙接口道:“血气方刚的年纪,来吧,别装了,我让你亲亲我,之后的事,你也需慢慢学起了。”
形骸把心一横,又一掌切向她心俞穴,这是致人昏迷的穴道。忽然间,祖仙一回身,握住形骸手掌,将他一推,形骸往后一晃,愤然道:“你果然是装作受制的!”
祖仙将衣衫穿回,点头道:“你很好,你很好,似你这般年纪,能不碰我亲我的可不多。你若当真想吻我,我已将你下巴给震碎了。”
形骸见她又变得庄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暗呼奇怪,自觉根本捉摸不透她心意,他郑重道:“姑娘想要震碎本人下巴,只怕并非易事。只是咱们身在险地,不可多留,还请姑娘顾全大局,行个方便。”
祖仙笑道:“你以为你赢了那金、武二人,就很了不起么?你嘴上说的威风八面,可却怕了下头那大统帅,我说的对不对?”
形骸道:“你怎知道的?你难道跟着咱们?为何我与师兄都未察觉?”
祖仙道:“你这龙火功虽练到第三层境界,却似更胜过第四层半筹,究竟如何,我也未想明白。可手段毕竟太过生涩。你刚刚点我那一指,切我那一掌,用力皆不对头,少了挥洒自如的意境。那一指太轻,而那一掌又太重。”
形骸微觉丢脸:“是啊,我也觉得刚刚那一掌若打实了,只怕会害她受伤。而我这龙火是冥火助燃的,这才表里不一,这位祖仙姑娘见识真高。”
祖仙蓦然一动,人已跑到大厅对面,奔入走廊,形骸匆忙追赶她,但祖仙在拐角处一闪,又把形骸甩脱,形骸每次皆只差一点追上,可却屡屡落空。
不一会儿功夫,只听哐地一声,形骸赶到近处,见一扇门被撞碎,那门后是向下的阶梯,甚是宽阔湿滑。形骸心下焦急:“低下莫非是那大统帅练功之处?”
深处传来一声惊呼,形骸担心起来,飞速跑下,到了平地上,已身在一空旷地洞。他一瞧之下,惊出一身冷汗:那地洞里躺着一具具怪物尸体,那怪物是半人大小的蚂蚁,脑袋上一对长长的啮齿。洞中央坐着一人,是个穿厚重金甲的老者,祖仙却躺在那老者身旁,闭目晕了过去。
老者一头白色长发,头顶却秃了一块,他直勾勾盯着祖仙,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脸涨得通红。蓦然间,他伸出手,撕扯祖仙衣物,祖仙衣物很是牢固,并未破损,祖仙反而被他提了起来。
形骸急道:“住手!“使出棕熊拳法猛击过去,那老者一伸手,抓住形骸拳头,用力一拧,形骸痛的大叫一声,全力相抗。老者将形骸扔开,形骸只觉他力气大的异乎寻常,背后撞墙,留下个大洞。
老者脸色由红变白,他喘一口气,哈哈大笑道:“好!终于练成了,终于练成了!”
形骸心知此人必是那大统帅,而他也已练成了龙火功第五层,面临这等情形,他本未必要与这大统帅硬拼,可祖仙落入他手中,自己决不能弃之不顾。
那大统帅恢复清醒,望向形骸,皱眉道:“你小子又是谁?”
形骸暗想:“他还不知大军覆灭之事。”于是道:“我是....我是....他们送下来的俘虏,好像这位姐姐患了不得了的病,性命垂危,要我将她带上去。”
大统帅叹道:“我喝了这银蚂蚁的毒液,需与女子亲热解毒,这女子来的正好,反正她活不成了,就让我消遣消遣。”
形骸怒道:“决计不可!”
大统帅稍一晃动,人已到了形骸身边,拳如巨石,轰向形骸。形骸一闪而过,冥虎剑劈出,滋地一声,火星四溅,在大统帅那金甲上留下一道伤痕,不深不浅。大统帅左手拍出一掌,将形骸打得远远飞出。
形骸体内受伤倒也不重,治疗水流转,以缓解伤痛。大统帅神色惊讶,道:“你这剑怎伤得了我这金甲?你中我这‘大盗移国’一招,怎能还有命在?”
形骸心想:“此人残忍好色,决不能放过他,在此与他拼了。”霎时心意顽强,不愿退缩,使出飞鹰剑法,斩出数道剑气。
大统帅冷笑一声,再使大盗移国,掌力到处,将那剑气打散,随后更狂涌而至,形骸见自己若躲开,祖仙必死无疑,霎时体内冥火暴涨,鼓动龙火,打出棕熊拳法,迎击掌力。猛然,他耳中嗡地一震,口中吐血,双膝发软,险些一跤摔倒。
原来这大统帅借助银蚂蚁之毒,加上铁甲大法之妙,硬生生将龙火功境界提至第五层,而这华亭金战甲更是非同小可,令他功力再增一倍,如此反复叠加,当真沛不可挡。他这大盗移国掌法也甚是了得,形骸与之硬拼,毕竟相差太远,能中招而不死,已大大出乎这大统帅意料了。
形骸索性在地上一滚,将祖仙抱起,拔足就跑。大统帅一招“物极必反”,骤然冲来,双拳直捣,好似墙塌,叫形骸避无可避。
危机关头,形骸陡生妙悟,身子拔地而起,凌空翱翔,躲过这双拳追打。这正是塔木兹传授的“雨燕身法”,好似燕子在暴雨中穿梭自如。大统帅连使妙招重击,可连连落空,远碰不着形骸。
身在半空,祖仙忽然睁眼笑道:“你终于还是抱我了。”
形骸惨声道:“我的女祖宗,这要命关头,你可别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