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难猜美人心
祖仙变得神情端庄,道:“你真是个傻子,明知敌不过他,却为何舍命救我?”
形骸道:“姑娘,你若不想咱俩同葬于此,就少说两句如何?”
祖仙霎时目光凄然,深受感动,似在想该如何开口,豁然间,那大统帅再度拍出一掌,掌似投石,隆隆的落在近处,激起一大片乱石尘屑。形骸自然而然一低头,替祖仙遮挡碎石,从烟尘中冲了过去,仍绕着大统帅转圈。
祖仙急道:“大傻瓜,我不用你如此对我,我不值得你这样。”
形骸暗想:“她在胡乱说什么呢?”随口答道:“非如此不可,多说无益。”
祖仙道:“你赢不了他,可要我帮你么?”
形骸登时生出好胜之心:“这大统帅与马炽烈相比,算得了什么?我怎会赢不了他?”摇头道:“我自有办法,你别添乱成么?”
祖仙哼了一声,道:“谁添乱了?那好,我不帮你,看你如何对付。”神态仿佛撒娇似的。
大统帅怒目圆睁,不断发掌,额头上流下豆大的汗珠,可体力又显得颇为充足。形骸心想:“那天对付马炽烈时,他的情形与这大统帅相像。两人皆功力深厚,却看似痛苦不安。我当时像见到了马炽烈魂魄受苦,竟在他体内使出了放浪形骸功。这时为何不试上一试?”
祖仙又道:“这大统帅服了银蚂蚁的毒,一门心思想霸占我,抢夺我,你看他讨不讨厌?他见你抱我身子,嫉妒的快发疯了。”
大统帅越攻越急,形骸无暇答话,却见洞窟角落似有个地洞,像是蚂蚁窝般,形骸飞身跳入其中,身后乒地一响,险些挨了这掌力。那地洞斜着向下,形骸躺着滑落,背后使护体罡气撑着,他“啊”地大叫一嗓子,落在一片泥地中。
祖仙身子轻飘而起,似风中落叶,脚踩实土,伸手将形骸拉到身边,形骸往四下一看,脸色惨白,喊道:“真是蚂蚁窝!”只见周围一大圈蚂蚁尸体,皆有常人半身大小。他又担心那大统帅跳下来,好在他那华亭金战甲实在太宽大,难以入内。此人在上头提气痛骂,猛力敲墙,一直不肯离开。
祖仙道:“嗯,这大统帅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的偏方,知道这银蚂蚁咬人之后,分泌毒素,可增长悟性,也可激发欲念。欲念越强,悟性进展越快。他故意让银蚂蚁咬他,随后用另外奇毒害了这儿银蚂蚁的卵,将银蚂蚁赶尽杀绝。他心性强韧过人,剂量掌控的倒正好,期间若再多一些,那就功亏一篑,不过他眼下已练成了龙火功第五层,此毒再也毒不死他。”
形骸奇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祖仙笑道:“你以为我是你吗?就知道琴棋书画,唱歌跳舞,整日价无所事事。我平素什么书都看,满腹学问,比你强的多了。”
形骸总算稍明白了些:这少女竟将自己当做她的情郎,所说之事,也是她与那情郎在一起的言行举止。他叹道:“祖仙姐姐,你看明白些,我不是你说的那人。”
祖仙霎时大失所望,一甩手,形骸又挨了一嘴巴,而他居然未能躲开。好在她下手甚轻,形骸只是微微一疼。
形骸道:“你怎地随手打人?”
祖仙道:“老娘打儿子,已是天经地义,祖宗打孙子,更是乾坤大道。”
形骸暗暗着恼,却懒得计较,他看着洞窟并无出路,唯有设法原路返回,那大统帅此刻性情大乱,心欲难抑,形骸怕他逃脱之后,又到处害人。
他需得就在此地将他杀死。
他目光落到银蚂蚁尸体上,忽然想:“祖仙说那大统帅若再中这蚂蚁之毒,会更心神不宁?我这放浪形骸功似能化奇毒为己用,若果真如此....”
他拔出冥虎剑,割开一具刚死不久的银蚂蚁尸体,翻找几下,果然在其腹部处找到一腺囊,那腺囊中残留有些毒液,形骸心中毛毛的,但割破手指,将血液与那毒液溶在一块儿。
祖仙惊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毒液是世间最厉害的情药!你....你.....”她说到一半,脸色微红,恼道:“浑小子,你是想要我帮你么?你别以为....”
刹那间,形骸觉得这祖仙声音柔媚蚀骨,容貌美的叫人痴迷,香味更令人神魂颠倒,他脑中一片空白,险些扑上去亲她。此刻,他想起与馥兰交手时那短暂感悟,心头清醒,急运功将体内气血陷入沉寂。那毒液消融在血液内,转眼已然无效。
他摇摇脑袋,仔细思索一番,心中已有把握,道:“祖仙姐姐,你先留在此等着,我上去杀那大统帅。”
祖仙霍然一捏他双腿之间,形骸吓了一跳,怒道:“你做什么?”
祖仙道:“你刚刚明明已然情动,为何又能忍住?就连太监也抵受不住这银蚂蚁之毒,更何况面对的是我,你又为何能够?”
形骸叹道:“人又不是动物....”
祖仙打断道:“人就是动物。”
形骸见她夹缠不清,示意她留在此处,祖仙微觉好奇,执意要一同上去。形骸劝她不动,遂又背着她爬上斜坡。
一出那蚂蚁洞,却见那大统帅盘膝打坐,脑袋上似蒸笼般冒气,脸上半红半白。他一睁眼,见形骸与祖仙,大喜过望,喊道:“将这婆娘交出来!”说话间,那“大盗移国”掌力快如离箭,飞向形骸。
形骸一个翻身,避开此掌,左足踏地,一根骨刺钻入地底,这一招他起名为“地狱开门”,自是受那孟旅“地狱无门”的启发。
骨刺骤然穿过地下,从大统帅背后升起,绕了个圈,刺向他脸颊。那大统帅虽力大脚快,可身法不灵便,即使及时发觉,可要躲闪已晚,嗤地一声,被那骨刺划伤脸颊,立时毒液入体。
大统帅本身已中了大量此银蚂蚁之毒,这毒素极为顽强,若是凡人中了,不服解药,一辈子皆亢奋焦躁,难以消解。即使龙火觉醒者,也需二十天后毒性方消。他这时不过是以猛烈功力强行压下毒素而已,再度中毒后,变得激动狂暴,血脉偾张,脑中理性一丝不剩。
形骸一喜,欲找时机掌控此人魂魄,变他骨骼,一举杀之。却见大统帅仰天怒吼,声音又尖又邪,全不像人,他低下头,眼神嫉恨无比,骂道:“放下我的美人儿!”
祖仙冷冰冰说道:“你也配叫我美人儿?”
此言一出,当真火上浇油,大统帅身内真气乱窜,急找出口,他遥遥打出“大盗移国”,同时身子飞上,来到近处,另一掌又已发出,双掌重叠,威力剧增。
那掌力好似大浪,形骸已无处可避,他急将冥虎剑化作真气,同样推出双掌,与大统帅对拼内劲。只听响声炸裂,形骸身子一晃,一时竟能够硬撑。
形骸甚是惊讶,想道:“这是为什么?”只感到左足中时时刻刻皆有真气涌入,委实浩浩荡荡,宏大精强,他稍一细究,发现那根左足骨刺恰好经过地下一条龙脉,如吸水海绵般将龙脉真气运送给形骸。
他已经记不得之前那骸骨神曾以此功激发龙脉,引起遮天大雾,现在无意间将这功夫使出,却足以与这大统帅抗衡,仅稍微觉得吃力。他心念一探,又知道这大统帅魂魄纷乱,连最愚笨的野兽也不如。他急忙运展放浪形骸功心诀,由魂及体,由心至躯,大统帅霎时骨头疯长,将他五脏六腑搅得天翻地覆。
大统帅死死盯着形骸,眼神惊恐绝望,缓缓转向祖仙。祖仙仍靠在形骸背上,与大统帅对视,她眼神冷漠,似望着灰尘,望着蛆虫一般,却又并不厌恶,只是单纯的轻视,全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大统帅看着她的俏脸,脸色忽然一变,似一下子认出她是谁,他身子一颤,想要说话,但立时倒地而亡。
形骸感到四肢绵软无力,坐下暂歇,祖仙则从他背上跳下,道:“你居然胜了这大统帅,他叫施三力,算得上露夏王朝极有威名的人物了。”
形骸变了姿势,仰天躺倒,突然哈哈一笑,一边喘息,一边说道:“我也不明白自己如何能胜,看来当真运气好到极点,谁料到地下竟有....咳咳....竟有这么条奇怪的骨蛇,蹿上来咬此人一口。这骨蛇定有了不得的剧毒,一下子毒死了他。嗯,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施三力走上邪路,老天也容不得他。”他知道自己的放浪形骸功太过邪门,担心吓着这祖仙姑娘,遂编造借口,只盼糊弄过去。
祖仙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瞒不了我,这等邪门功夫,你今后还是少用为妙,若是让纯火寺的人瞧见了,你立时成了外魔邪道,举国皆受通缉追杀,世上没几个人能救你。”
形骸瞬间大惊失色,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祖仙见他这样,朝他嫣然一笑,神情亲近柔和,形骸觉得这女子聪明至极,似乎什么都瞒不过她,而她却不会告密陷害自己。他又立时想道:“我与大统帅比拼掌力之时,两人内劲运到极致,她在我背上,也受到波及,哪怕换做安佳,此刻已必受重伤。为何她竟安然无恙?莫非她功力十分高深么?她本打算孤身闯入这海岛,难道她想一个人将这些城寨挑了?”
九十一 名利远避之
他正思索时,那华亭金战甲陡然升起大火,火烧了约一炷香功夫,战甲色彩暗淡,如墙皮般层层剥落,大统帅施三力亦被烧成焦尸。
形骸问道:“这是为何?”
祖仙道:“此人临死之前,逆运铁甲大法,将这金甲毁了。华亭金战甲是露夏王朝不传之秘,何等重要?自不能落在外人手上。咱们若是硬用手段要剥下这金甲,也会被火烧伤。”
形骸叹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露夏王朝之人竟有这等气概。”
祖仙点头道:“施三力虽只是二流人物,可听说为人也算是不错了。可惜他借用奇毒练功,闹得丑态百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说着双眸看他,道:“你中了这银蚁奇毒当真没事么?可别发作出来,做出败坏孟家清誉的行径。”
形骸皱眉道:“怎会有事?我这人最安分不过了。祖仙姐姐尽管放心。”
祖仙笑容古怪,似要探究形骸心思一般,形骸微觉不自在,道:“走了,走了!”两人于是拾阶而上。
走出城寨,祖仙道:“是你本领高呢,还是藏沉折更强?”
形骸道:“老实说,我比沉折师兄差远了。他龙火功已至第五层,且拳脚剑法更远胜过我。”更别提他那光明正大,浑不可挡的阳火神功。
祖仙轻叹道:“但你这身功夫也算很难得了,那施三力练功有得,铁甲神奇,双掌并发,全力来袭,就算藏东山也得凝神抵挡,你能够抵受片刻而不死,这已是龙火功第五层之象。如你们这般年纪轻轻,将龙火功练到这般地步,就算借助奇功邪术,古往今来,我也只知道另两人能够。”
形骸甚是欣喜,道:“那两人又是谁?”
祖仙朝他做了个鬼脸,道:“偏不告诉你。”
形骸大失所望,道:“姐姐,你吊人胃口,这可当真不对。”
祖仙敛容正色道:“你龙火功真正境界,决不可让外人得知,不然麻烦不断,纯火寺敏锐多疑,一旦盯上了你,你连睡觉都有人刺探。我传你一门口诀,可将龙火功压抑至第三层,且运功时不会有光环绕体,行事更为方便隐秘。至于你杀了施三力之事,虽值得称赞,实则是一场拖累,更不许为外人知晓,听到了没?”
形骸喜道:“知道,知道,功名利禄,非我所愿。逍遥糊涂,方得我心。姐姐是一片好心,这可多谢你了。”
祖仙于是快速念出那诀窍,她嗓音清脆,口音醇正,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十分清楚,有如宣读法令官文一般。形骸愈发钦佩:“这位祖仙姐姐定是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怎地她如此年轻?”
天上乌云消散,洒下阳光,照在祖仙脸上,形骸突然间想起她为何如此眼熟:她与那位灵阳仙孟如令长得相似至极!两人年岁相当,五官脸庞似并无差异,只是一人银发,一人红发,那孟如令脸上有一道伤痕,祖仙却毫无瑕疵。
祖仙道:“浑小子,你可是银蚁毒发作了?为何紧盯着我?当心我教训你!我说的那口诀,你记住了没有?”
形骸连忙点头,将口诀复述一遍,只错了一、两个字。祖仙甚是欣慰,赞叹道:“你....竟有这等过耳不忘之能。那人...不也是这样么?”说到此处,庄重神态中透出一股感伤。
形骸又问道:“祖仙姐姐,你可有一位妹妹或是姐姐?”
祖仙道:“我的姐姐都死光了,至于妹妹,倒似没有,你为何这般问?”
形骸暗忖:“她原来身世也很可怜。”思来想去,还是说道:“我在麒麟海银海岛上,曾遇见过一位和你长得很像的姐姐。”
霎时,祖仙握紧形骸手腕,神色紧张,俏脸紧绷,她道:“那人是不是银色长发,梳着麻花辫子,脸上有道疤痕?”
形骸道:“是啊,你果然认得她,她叫孟如令,是我孟家之人,一身道法十分了得。”说罢心中好奇:“祖仙姐姐是不是也姓孟?孟祖仙,孟祖仙,这名字可大逆不道,非给族中长老打死不可。”
祖仙追问道:“她去了哪儿?”
形骸一来不知孟如令去向,二来见祖仙似有敌意,怕害了孟如令,不愿多说,忙摇头道:“咱们只是一面之缘,她随后就走了,根本懒得告诉我去哪儿。不过她似乎对咱们孟家意见不小。”
祖仙冷笑道:“何止是意见不小?她根本怀恨在心。罢了,她自己也会找上门来。”说罢放脱形骸,在脸上一抹,又成了那姿色平平的渔家女样貌。
来到港口,沉折等人已在一艘大船上,见形骸与祖仙回来,齐声招呼,挥手相迎。两人登船之后,众人围上来问,祖仙淡雅一笑,道:“这件事当真滑稽,大统帅施三力为了练功,居然服用银蚁毒而死。”
众人质听了,欢呼雀跃,众降兵闻言,也是喜大于忧。沉折见形骸伤成这幅模样,心中有数,拉他走到一旁,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形骸不愿相瞒,说了自己与施三力搏命经过,又道:“这位祖仙姐姐说,咱们练成龙火功高深境界之事,决不可让外人知道。她传我一门压抑龙火功的心法,你也学学如何?”
沉折道:“她所言很有道理,但这功夫来路不明,我不愿学。我自有遮掩之法。”
形骸知道这位师兄悟性惊人,常常无师自通,倒也不必替他操心。
沉折又道:“我对那些海盗降兵说了,需隐瞒你我与他们争斗实情,只说他们受那金、武二人嫌气,心怀不满,变节叛变,弃暗投明。见我二人也是龙火觉醒者,这才决意相助,宣誓效忠。”
形骸笑道:“还是师兄想得周到。”
沉折摇头道:“这如何算作周到?人多嘴杂,易有漏洞,只要一人嘴不严实,我二人速杀金、武二人,杀散千人一节,立时流传在外。”
形骸不由心惊,问道:“那该怎么办?”
沉折道:“你我需得串供,将在海外遭遇编的天衣无缝,连缘会也得嘱咐清楚了。至于龙火功之事,若瞒不过去,只需不露冥火阳火,纯火寺也奈何不了咱们。”
形骸想起安佳、裴柏颈亡命天涯的经历,忧心忡忡,望向海面,叹道:“只盼咱俩不至于真的无家可归。”
沉折一声令下,大船升起风帆,驶出海峡。
到第二天晚间,前方响起“嗷嗷”叫声,正是那十舌海狗群,形骸急忙抢到甲板,看着海面,心神不宁,不知这海中妖魔长什么模样。
只见海面上浮着厚厚绒毛,宛如海藻海草一般,偶然间,那海草翻滚,露出满脸皱纹的大狗脸庞,那狗模样痴呆,双眼放光,身长丈许,露出长长的尖牙,十根尖细的舌头一吐一吐,极为怪异惊人。
吕老五道:“两位小大人放心,咱们有秘药伺候,可来去自如,不然哪,除非是铁船航行,再大的军舰也会被这群败家玩意儿给拆了。”
说罢,他招呼降兵,从船舱里搬出一个个大木桶,掀开桶盖,乃是腥臭的鱼,似混合牛羊内脏,搅拌成杂烩之物。众降兵将木桶朝十舌海狗抛去,众海狗异常欢喜,狗刨游上,争肉夺食,对大船视而不见。
形骸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秘药?倒也不怎么贵重嘛。”
吕老五笑道:“贵重!怎地不贵重了?小大人有所不知,这秘药里有最腥的鱼,最上等的牛羊肉,还得杀几个活人,用活人血肉搅合而成,不然这群海中太岁怎会放咱们过去?”
形骸惊怒交加,道:“你们还杀活人了?”
吕老五察言观色,眼珠一转,连忙答道:“大人,都是大统帅想出的主意,小人我是从来不滥杀无辜的。”其余降兵也连连道:“吕大哥说的是,咱们以往就一心向善,不然如何会跟从小大人,反了那大统帅?”
形骸叹道:“连这海上的土地爷都杀人越货,何况妖魔海怪?世道如此,这也怨不得你们。”
祖仙胆子颇大,坐在船舷上,望着众海狗,玉手轻拍,有一头十舌海狗在她面前翻腾吐舌,甚是灵活,像是讨好她一般。她笑道:“你们知道么?这些海狗一有吃的,便显得乖巧听话,讨喜温顺。可半天后肚子一饿,会把人吃的骨头都不剩。这等翻脸不认人之物,纵然眼下再可爱百倍,最好还是除去为妙。”
吕老五道:“姑娘,它们可是这一片海的霸王,要说除去,谈何容易?”一边说,一边加紧行船,逃离这群祸害,直至将它们远远甩开。
祖仙忽然又道:“杀海狗不易,可杀人却简单。吕老五,听说你杀了挺多咱们龙火天国之人,也曾是个挺有名的战将,对不对?若回去后你受逼问,为了自保,只怕什么都说出来了,我说的没错吧。”
吕老五脸色一变,又陪笑道:“那是沙场上被逼无奈,如今我向两位小大人投诚,一生一世,只为龙火天国效劳。姑娘大可放心。”
祖仙道:“放心?我可万万不放心。”
吕老五暗骂这丑婆娘多事,正欲再向沉折、形骸表忠心,突然间,他张嘴吐血,宛如喷泉,竟将自己的肠子也吐了出来,他指着祖仙,模糊道:“你....你....“立时气绝,死状惨不忍睹。
形骸心头巨震,望向祖仙,道:“祖仙姐姐,你这是....”
祖仙未答,但其余降兵也在同时捧腹大吐,呕出体内脏器,转眼倒毙,绝无幸存者。一众人质看得心胆俱裂,大叫着满甲板飞奔。
祖仙一拂袖袍,冷冷说道:“我龙火天国无需反复无常之辈,更不饶杀人如麻之盗。何况这些杂碎知道的太多,活着只会害人,死了才省去麻烦。大伙儿说,本人所言,对是不对?”
九十二 大侠重诺言
船上众人被她震慑,皆不敢出声。祖仙再转衣袖,阵风吹过,砰砰声中,那吕老五的尸首落入海里,她又道:“用来喂狗,倒也正好。”
形骸见缘会目不转睛的看这情景,当即遮她双眼,怒道:“你为何下此毒手?你....是怎么做到的?”
祖仙神色轻蔑,下巴朝他一点,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形骸回思她上船后举动,她似曾装作顽皮少女,在众降兵间跑过,偶尔在他们身上一碰,众降兵只是哈哈一笑,并未察觉异样,此刻想来,那定是极阴狠的功夫,待得大船行过这十舌海狗海域,她催动阴毒,才将众人杀死。
他茫然四顾,看降兵脏臭污秽的尸骸,心中大乱:“我答应过要放他们一条生路,可他们如今却死了。我违背誓言,该替他们报仇么?”
忽又听扑通扑通几声,他转头一瞧,见沉折运掌风,也将降兵尸首抛下海去。他心想:“师兄他并不在意么?他曾许诺要收他们入藏家军,如今....如今....”
刹那间,他恍然大悟:“祖仙是替我们二人杀这些海盗的,唯独他们曾目睹我们功夫,如此最为妥当,一干二净,断绝后患。我俩突飞猛进的功夫才不会惹来猜疑。”
但这些死者帮了咱们,不惜杀了自己同胞,他们替咱们染了血。
形骸想:“他们手上也杀了龙国的人,他们并非无辜,而是罪犯。”
他们为国杀敌,何错之有?
形骸想:“祖仙姑娘又未答应饶他们性命,她为国杀敌,何错之有?”
这些死者帮咱们度过海怪难关,如今过河拆桥,未免不义。
形骸想:“他们本就是反复无常、懦弱善变之辈,若回到墨从,他们也会受审,存活之望不大,我们确实与他们定约,可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多半也会死在墨从军中。他们若遭受刑罚,为了自保逃命,为了报复受骗,定会将我与沉折之事如实说来,我错了,我错了,我该自己杀了他们,而不该由祖仙姐姐动手。”
你为一己之私,竟有这等言而无信的念头,你这贪生怕死之辈。
形骸想:“贪生怕死?我不怕死,但不可无畏而死,也不愿优柔寡断。我早该下定决心,狠下心肠,就像我刺安佳那一剑。我的手上早沾满鲜血,岂能再顾虑这些杀人越货之徒?是的,是的,我刺安佳一剑,替安佳洗脱了猜疑。祖仙姐姐杀了这些降兵,替我们解除了忧患,我当时做了对的事,祖先姐姐也是对的,我该好好谢谢她才是。”
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成了是非不分,阴险狠辣之辈?君子大侠,一诺千金,永世不悔,哪怕是对大奸大恶之徒也不违誓,你偏离了侠义之道,居然还诸多借口?
形骸想:“对大奸大恶之徒守诺,对滥杀无辜之辈怜悯,这就是侠义正道么?这也算高风亮节么?如此说来,我们为麒麟海海民出生入死,立下大功,却反遭迫害,这就是行侠仗义、急危救难的好处?对友当守诺,对敌当狠心,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何谓友?何谓敌?何谓侠?何谓义?
形骸断绝念头,不再自问,他走了几步,打出棕熊拳法,拳风所及,剩余几具尸首翻下了船。
遥遥可见有海狗朝此游来,扑向尸体。这些尸首的主人原本杀活人以喂狗,此刻自己也有相同下场。
祖仙笑看着他,形骸也向她回眸,道:“多谢祖仙姐姐。”
祖仙微微颔首,抬头对众人道:“大家听着,这两位公子福缘深厚,机智勇敢,武功也颇为了得,在岛上与这群海盗斡旋,竟劝得众海盗自相残杀,一举瓦解,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然则他们毕竟年幼,身手有限,这些投降贼人又甚是奸恶,若事情有变,大伙儿都要遭殃。因此,本姑娘防患于未然,下手将他们毒杀,此乃功德,诸位有何异议,尽管当面说出来。”
众人见海盗惨样,心惊肉跳,岂敢质疑她?加上他们不知形骸、沉折武功到底如何,身在贼船,心里没底,此刻贼人尽灭,心中反而安定,于是都说道:“姑娘妙手除恶,咱们都感激不尽。”
也有人想:“我还奇怪这两个孩子如何能杀得海盗服服帖帖?原来是用计策。这祖仙姑娘神神秘秘,不知是何来头,我看其中定有她一份功劳。”如此对形骸与沉折敬畏骤减,可感激之情却分毫不少。
俘虏中有不少是墨从将士,过了那乱石林后,认得回去方位,又行了四天,墨从港口已清晰可见。船上不少人喜极而泣,鼓掌欢庆。
祖仙突然悄声道:“行海,咱们今后再见。”
形骸一惊,却见祖仙跳下船,海中升起一翡翠莲花小舟,托住祖仙。她回眸一笑,美丽得难描难述,旋即消失在滚滚水烟中。
形骸心想:“她随手召唤渡船,独行江海,这似是极高深的道法仙法,这祖仙姐姐到底是什么人?”
旁人皆若无其事,似未察觉到祖仙离去,直至临近海岸才有人发现,可早找不见她,唯有作罢。
墨从港见一艘海盗船来袭,钟声急促,岸上百姓士兵皆匆忙奔走。少时,墨从船舰列队,包围这艘大船。墨从船上有人喝道:“来者还不投降?违抗者格杀勿论!”
陶豪倚着船舷,大声挥手喊道:“是我,是我,我是石索船上的都卫陶豪!咱们皆是被海盗掳走之人,此刻安然返回,还请哪位大哥通报总督与东山将军!”
对面船上怒道:“陶豪,是不是海盗逼你说谎,想伺机入城,暗中作恶?你们如何逃得出来?又如何未被追击?”
这船上众人大怒,齐声骂道:“咱们好不容易逃回,还要受自己人盘问,你们这些当兵的都是蠢货白痴么?自己无能,便不信旁人有能耐?”
对面也怒了,喊道:“全都跳下海去,浮在水面,若留下一个,莫怪我等万箭齐发!”
陶豪骂道:“我们穿上大多是无辜百姓,老弱妇孺,这都瞧不出来?”
那边道:“海盗定有奸细混在其中,伺机行事,休想瞒得过咱们!”
两边正在僵持,霍然间,有一人飘至海盗船上,形骸见此人白发苍苍,清瘦矍铄,身形颇高,双目有神,身负长剑,穿戴鲸皮轻甲,这十丈之距说过就过。
沉折立时上前,向老者跪拜道:“东山爷爷。”老者见了他,神色惊喜万分,眨眨眼,一手抓紧胡子,一手摸着沉折肩膀,张大嘴巴,许久说不出话来。
形骸心头一震:“这就是藏东山老将军?”
船上众人认出藏东山,一齐向他鞠躬,恭敬问候道:“东山将军!”
藏东山终于不再发愣,朗声大笑道:“孙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可把大伙儿都吓得半死!臭小子,你到底去了哪儿?”
沉折指了指形骸,道:“爷爷,这位是....”
藏东山立时道:“你就是孟行海么?你这小娃娃与沉折一道失踪,墨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慌得屁颠屁颠,乱七八糟。”
形骸心中发怵:“我倒是其次,他们挂念的师兄,不过我杀了木格,沉折杀了藏争先,他们知道没有?”只道:“我与沉折师兄被海盗掳走,历经劫难,这才返回。”
藏东山露出痛恨异常的表情,胡须直翘,骂道:“施三力,老夫定要将你这狗贼凌迟处死,挖心喂狗,阉割喂鸡,方解心头之恨!”
他只道这两人数十天内都落在海盗手里,海盗中有首领极端好色,喜好男童,藏东山早有耳闻。他由此以为形骸、沉折这些时日处境极端不堪,所受折磨令人发指。他心疼孙儿,又嫉恶如仇,一时恨不得独身出海,去找海盗老巢拼命。
沉折道:“爷爷,施三力为练邪功,走火入魔而死,麾下海盗自相残杀,也无一存活,咱们这才逃了出来。”
藏东山眉头紧皱,摸摸他脑袋,喃喃道:“可是受怕过度,脑子糊涂了?”
陶豪道:“老爷子,是真的,咱们大伙儿都可作证。”
藏东山大吃一惊,任凭多人同出证言,又如何能相信这等不劳而获,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反而暗忖:“莫非这真是海盗诡计?可海盗将这许多俘虏皆放了回来,为使这鱼目混珠之计,未免也太下血本了。
他瞧见爱孙平安,心头狂喜,又见沉折、形骸精神饱满,不似饱经酷刑的模样,纵然疑心,转眼也懒得计较。他踏上船头,提起高呼道:“我孙儿藏沉折,孟家的孟行海回来了!此船上皆是自己人,快些护送上岸,妥善安排!”他功力何等深湛,这声音似云间打雷,响彻全城。四周船舰,岸上士兵听了,悉数喜出望外,欢呼声一直传回船上。
船舰靠岸,只见一队骑士快马赶来,为首一人衣着华贵,中等身材,样貌精悍,约莫五十岁年纪,龙行虎步,只三四步已抢到众人之间。此人正是墨从总督,藏家族中大员,名叫藏徐月。形骸初来墨从时曾见过他一眼。
他一把抱住沉折,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喊道:“好孩子,好孩子,你可总算回来了,你爹娘正在总督府等你,他们本想赶来,可身子吃不消了。”
沉折推开藏徐月,道:“不单单是我一人,大伙儿都回来了。”
藏徐月细细盘问陶豪等士兵,确信众人所言非虚:非但那群罪行累累的海盗已然覆灭,这藏家的宝贝孩儿也终于返回。他听得心花怒放,笑得片刻合不拢嘴。
九十四 芳心轻如蝶
藏徐月眼光了得,瞧出这两个少年龙火功功力不俗,似并非初至第二层,这倒也罢了,而沉折出手袭击,形骸立时招架,手法甚是纯熟,哪像是初出茅庐的孩子?倒像是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好汉。那两人刚各自站定,他一声“好”已喊了出来,这并非恭维,而是武人见到精妙功夫时有感而发的喝彩。
李金光直勾勾看着形骸,神色如中了状元,又似被捉奸在床,脑中一半惊喜,一半惶恐,暗想:“行海这孩子,竟也练功有成?糟糕,我之前对他颇为冷淡,他会不会怀恨在心?不会,不会,这孩子宅心仁厚,对我这师父最是敬爱,我只需稍稍相劝,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息香身子发颤,脸上泪水未干,也想道:“行海与沉折两人到底去了哪儿?行海他怎也会觉醒了?糟糕,我之前对他颇为冷淡,他会不会怀恨在心?不会,不会,他这人傻乎乎的,心里只怕仍对我刻骨铭心,我只要稍稍相劝,他欢喜还来不及呢。”心思竟与李金光大同小异。须臾之间,她已改了主意:“藏沉折之事毕竟渺茫,而孟行海却万不能舍了。这叫骑驴找马,不耽误工夫。”
形骸、沉折各自收了龙火,落地向众人问好,玫瑰突然跳下,一拍形骸肩膀,笑道:“孟行海,我是不是未卜先知,铁口直断?我说了你会觉醒,那就万万不会错了。你该如何报答我?”
息香闻言大急,朝玫瑰怒目而视,见这少女容貌似更胜自己一筹,自惭形秽,怒上心头。
形骸道:“蒙姑娘吉言,在下好生感激,加上姑娘曾救在下一命,若有事需在下帮忙,在下定竭尽所能。”
玫瑰道:“眼下倒不急,好酒越久越香,人情越等越大。我这人情债先存在你这儿,我好吃些利息。”
藏徐月笑道:“玫瑰,你这丫头,和行海侄儿躲在屋顶做什么?好的不学,偏学旁人偷听偷窥,还使这高利贷的手段。”
李金光大喊道:“行海徒儿,你与沉折、木格失踪,那两人武功高强,有能耐自保,唯独你文雅安静,叫人放心不下。为师可当真心急如焚,如坐针毡,一下子似老了八十岁。”
形骸心想:“老了八十岁?我怎地看不出来?不过倒似多了几根白头发,以你这为人,又怎会挂念我这无用之辈?你也别闹玄虚了。”但毕竟他是别院中师范,形骸于是答道:“师父身子要紧,又何必为徒儿忧心?”
陡然衣袖一紧,他一扭头,见息香默默站在近处,一手掩面啜泣,一手拉着形骸袖管,她身子发颤,低着脑袋,秀发挡住脸颊,看不清神色如何,但似乎情真意切,十分凄苦。
形骸道:“师妹,你拉我衣袖做什么,这衣衫是借的,弄破了可要赔钱。”
息香顿足道:“大傻瓜,大坏蛋,你不告而别,一走了之,害得人家为你伤心,脑子都乱了,刚刚像疯了一样,不知胡乱说了些什么,你可千万莫要当真。”
形骸见她反复无常,口是心非,大为反感,正想呵斥她,却听息香又道:“你我有婚约在先,人尽皆知,不管怎样,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人啦,这虽是父母所定,可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后悔。”说罢抬起头,看了玫瑰一眼,目光似在警告。
她不看不打紧,一看却惹出祸事。藏玫瑰生性要强,最喜挑战,见状顿生豪情,冷笑道:“这位妹妹还是姐姐,你先前对我表哥说:‘是啊,你或许不知,我与他订了娃娃亲。可我讨厌他,只喜欢你一人。我爹爹是礼部侍郎,听说他近来又要升官,与你们藏家可谓门当户对。我这一生非你不嫁,你呢?你愿不愿娶我?’这话行海师兄也听得清清楚楚,与你眼下说辞颇有出入。”
息香顿时花容失色,嘤咛一声,倒在形骸怀里,形骸心下叫苦,只得接住,耳听息香道:“夫君,我似患了离魂症,又似着了魔,说的话皆不受控,你龙火功这般了得,能否运功替我调理一番?我清醒过来,心意就再不会改,只对你一人好了。”
玫瑰哈哈笑道:“息香,你的花样真多,脸皮真厚,我是自愧不如的。”
息香娇躯哆嗦,脑袋直往形骸怀里埋,对玫瑰之言充耳不闻。
形骸暗想:“你这离魂症似患了五、六年,对谁都好,唯独对我不善。此乃虚荣绝症,当世无药可医。”于是道:“我功力低微,尚不通疗伤之法,不如让沉折师兄试试?”
息香忙道:“我...绝不让别的男子碰我一根手指头,唯独你碰我身子,我心中才会喜乐。唉,我以往不知自己对你一往情深,可这时一见到你后,就像突然开窍,这病也好了不少。”
形骸汗毛直竖,暗道:“我听说你和木格亲嘴,当下这些话怎能有脸说出口来?”
玫瑰笑道:“原来你是有病之人,怎地也不早说?我看你和沉折表哥在一块儿时精神抖擞,为何面对孟行海就病怏怏的?本姑娘粗通医术,掐指一算,就知道你若要病愈,还是离孟行海越远越好。”
息香暗暗咬牙,心里骂道:“这贱人老与我作对,当真该千刀万剐。”知道局面不利,斗口更不是玫瑰对手,索性闷声不响,抱着形骸不放。
藏徐月、李金光等看这两个少女争风吃醋,倒也有趣。此时终于消停,藏徐月道:“两位侄儿,你二人到底去了何处?可曾见到木格?”
形骸心道:“他们不知木格已死?对了,那木格被放浪形骸功伤的面目全非,他们未能认得出来?”见息香这装疯卖傻的功夫出神入化,有心一学,问道:“大人,我脑子有些糊涂,你能不能先说说你们所知情形?”
藏徐月暗忖:“这小子毕竟年幼,吓得脑子也懵了。”也不介意,道:“那天,别院中不见了你、木格与沉折,大伙儿到处找寻,在海滩上见到我军中一位将领尸首,一具不知名的尸首,又遇上许多奴隶,问他们见闻,都说见到一极高大的海怪,使妖法将他们震晕。咱们猜测,定是....那将领追查走私奴隶这案子,却被海盗奸细所杀。那位将领与海盗同归于尽,英勇殉职。”
形骸知道那“高大海怪”是沉折踩着高跷,那将领正是走私奴隶的黑手藏争先,不知名尸首是那盗火徒白刀客。众奴隶活命之后,难道不曾指认藏争先么?又或是这藏徐月掩盖真相,维护藏家军声誉,将过错全推给海盗。莫非这藏徐月也干过私贩奴隶的勾当?
他将息香放到一旁床铺上,息香啜泣一声,神色楚楚可怜。形骸又道:“是了,大人,我想起来了。我那天晚间到海边苦练龙火功,却遇上不少海盗,被他们捉住,他们嘀嘀咕咕,说刚刚下手杀了个功夫了得的娃儿,若我反抗,也将我杀了,我胆子小,唯有任他们绑起。眼下想来,他们所杀之人,会不会是木格师兄?”
藏徐月想了想,道:“极有可能!除了木格之外,并无其余‘功夫了得的娃儿’。他的尸首落入海里,只怕....找不回来。”说着长叹一声。
形骸道:“他们似要将我充作人质,问我家人要赎金,将我绑到一艘船上,谁知沉折师兄恰好在场,早已发觉,趁他们不备,潜伏船内,将他们统统杀了。”
藏徐月闻言大喜,捋须称赞:“不愧是我藏家子孙,年纪轻轻,就能杀敌。”
藏玫瑰道:“伯伯,我也想杀海盗来着,可偏偏你们不让。”
藏徐月笑道:“胡闹,女孩儿家,讲甚么打打杀杀?”
玫瑰嗔道:“可咱们圣莲女皇的天下,就是她凭神功打下来的啊?”
藏徐月听她自比圣上,心下更是欣慰,点头道:“是你爹娘不在,若他二人答应,我就带你上战场见识见识。”又对形骸道:“贤侄,你继续说。”
形骸这才开口道:“师兄杀光海盗,可已到了海上,远离港口,咱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又不会行船,唯有随波逐流,后来遇上风浪,船被撞沉,咱们抓住一块木板,漂流了不知多少天,到了一座荒岛上。我就是那时觉醒的。”
藏徐月叹道:“我总听说遭受苦难时,龙火功最易练成,我当年也是在山中遇上恶狼,突然间醒悟过来。”
形骸道:“那海岛上有不少吃人蛮子,沉折师兄大显神威....”
沉折蓦然抢着说道:“我杀了几个蛮子,师弟也霎时开窍,显露身手,甚是勇敢。”也是形骸一个劲将功劳往他身上推,大有移祸江东之势,沉折无法忍耐,于是接过话头。
形骸顿时醒悟:“师兄怕引人注目,我多少给自己添些彩头。”遂说道:“是啊,龙火功初成时精力最是充沛,对付几个蛮子,倒也并不为难。咱们杀光蛮子后,我竟在蛮子藏宝洞窟中,发觉一本武功秘籍。”
众人闻言,霎时啧啧称奇,大感羡慕:似这等流落海外而收获神功之事,皆只存于评书戏剧、演义唱本之中,谁知这两人运气如此之好,竟能因祸得福?
形骸又道:“那秘籍已有些残缺不全,我和师兄各自从上头学了些拳脚剑法功夫,自觉身手大有长进。我们又在岛上救出一位父母双亡的小女孩儿,我给她起名叫缘会,如此收留了她。又在岛上过了半个月,我俩将功夫练得纯熟,试着扎了个木筏,辨明星象,出海返航,不料却碰上了海盗。”
九十五 群狼闹海镇
藏徐月问道:“那门功夫叫什么名字?”
形骸道:“叫做晚风真诀。”说着比划了几招“棕熊拳法”,讲述其中道理,这套说辞都是与沉折商量过的,可应付各方盘问,甚是周密,好在藏徐月并未多问,只笑道:“佩服,佩服。”
再说起那大统帅一伙海盗窝里反之事,形骸道:“这可真是撞上好运气了,海盗之中,有一位大统帅施三力,他自知敌不过东山老先生,因此服毒练功,不料竟将自己毒死了。他手下有两位将领,互相不服,在追杀我与师兄途中相互暗算,手下相斫,最终竟累得全军覆没,活下来的人别无退路,想随咱们回墨从来....”
此番讲述,也是他与沉折杜撰而得,但形骸说的活灵活现,将那金、武两人德行描绘的十分逼真,其中提及那位祖仙姑娘,藏徐月并不认得,始终也未想起她是谁。
藏徐月听他说完,对照陶豪等人之言,全然信了,感慨道:“看来是命中注定,要两位侄儿立此大功,助我墨从报此大仇。你二人此次事迹甚是传奇,足以塑像立庙,在墨从流芳百世了。”
形骸连忙道:“这如何敢当?”心下却想:“我若把在麒麟海之事原本说出来,那就太过离奇了,只怕他们反而不信。”
襄离别院中有些木格同党一贯瞧形骸不起,对他多有欺凌,孰料他竟能咸鱼翻身,成为龙火贵族,更得了这上苍奉送的大功德,一时之间,众同党表面上恭贺道喜,甚是亲善,可内心却五味陈杂,嫉恨狂涌。
有人想道:“为何老天这般不开眼?将诸般好事都给了这懦夫怪人?连息香都被他占了。”也有人想道:“他也没什么了不起,这叫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此人眼下眉飞色舞,飞扬跋扈,将来定有报应。”
再过不久,沉折要去拜见父母等长辈,形骸与缘会告辞而出,息香骤然精神好转,也跟了过来,一副温柔款款、千依百顺的神态,道:“相公,你我许久没好好说过话啦,我在你屋里陪陪你成么?”
形骸道:“从小时候起,你从未与我说过超过三句话。”
息香脸一红,道:“我是女孩儿家,脸皮嫩得很,你不主动来找我,我一见你就脸红心跳,如何敢来找你?”
形骸摇头道:“师妹,我想静上一静,无需你陪伴了。”
息香眉头一皱,见形骸对缘会甚好,计上心头,指着她道:“这是你认得小妹妹么?我最喜欢小孩了,小妹妹,姐姐陪你在此玩耍,教你唱歌刺绣,你说好不好?”
缘会道:“不需要,你为何缠着行海哥哥不放?”
息香脸色一变,干笑道:“我是你行海哥哥未过门的妻子啊?”
缘会道:“可你明明又说只爱沉折哥哥一人。”
息香忍住脾气,道:“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这叫天大地大,父母之命最大,咱们父母订下婚约,如何能更改得了?而且呢,我不过与沉折说笑罢了。”
缘会又道:“你刚刚开玩笑,被行海哥哥亲眼所见,可说不定还有许许多多未被瞧见的玩笑。我要是行海哥哥,心里准怕的要命,气的要命,再不敢要你啦。”
息香霎时发作,厉声喊道:“孟行海,你看看这野丫头,何等牙尖嘴利,你怎地不管教她?”
形骸叹道:“师妹,缘会说的没错,你一贯瞧不起我,明着暗着羞辱我,我一直心知肚明。我实则对你并无好感,不愿娶你,也盼你莫要再纠缠我。”
息香霎时如挨了一巴掌,眼冒金星,往前就倒,可形骸并无意相扶,息香本就是装模作样,当即止住坠势。她狠狠瞪着形骸,心中愤恨得难以言喻,大声道:“孟行海!你好,你眼下觉醒了,出息了,有本事了,就想翻脸不认人?就想说话不算话?”
形骸见她气急败坏之色,心情甚是平静,全无怜悯之意,就像他当初面对安佳时一般,甚至犹有过之。他对安佳尚有深厚友情,对这息香却厌烦万分,他道:“是你先翻脸不认人,说话不算话。我、缘会、玫瑰、沉折师兄都听得明白。”
息香一擦眼泪,冷笑道:“你想得美,世上哪有这么便宜之事?这婚约铁板钉钉,势在必行,是咱们爹娘指天立誓过的,你若想违背,我定要你身败名裂,成了人尽皆知的负心汉、大奸贼!”撂下狠话,头也不回的去了。
形骸甚是苦恼,摇头长叹一声。缘会问道:“爹爹,你当真会娶她么?”
形骸愁眉苦脸,道:“我自然不想,可此事不合道理。我纵然向爹娘说了,他们顾及颜面,多半还会设法催我与她完婚。”
缘会想了想,道:“我见书上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眼下是墨从的英雄,是了不得的人物,反而惹来了大麻烦。”
形骸苦笑道:“说的不错,就是这么个道理。人在高处,身不由己,我倒觉得回到国内,反倒远不如在海上逃亡来的自在。”
那少年时关于海的噩梦,那呼唤他前往海洋的歌谣,此刻看来,倒像是指引他解脱的征兆。在梦中,他粉身碎骨,从肉身中解脱,得以放浪形骸,逍遥自在。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或许有形骸畏惧的野兽,可怖的妖魔,但那闻所未闻,超乎想象的野兽妖魔何尝不是浪漫,是乐趣?
形骸又黯然摇头:自知不能随心所欲的行事,也不可不顾一切的一走了之。龙国是他的祖国,他养父母对他也有恩情,他没有借口逃离这一切。
那就等待,那就忍受,这场荒唐的婚约并非不可更改,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那晚宴极为盛大,宾客云集,总督廷中大臣、墨从知名人士,襄离别院众学子全都在场,酒水如河,佳肴成山,众人兴致皆高,一刻不停的敬酒喝酒,道喜祝贺,吟诗作对,题字作画。形骸、沉折大受追捧,手中觥筹交错,耳听溢美之词,似是众星捧月,大海托日,皆备受困扰,大感厌烦。
沉折自有应对之法,他冷着一张脸,对谁都甚是淡漠,此地是藏家地头,谁也不敢强迫他怎样。形骸可倒了大霉,被人一轮轮邀杯劝酒,饶是他放浪形骸功可化酒为水,也险些抵受不住。好在李金光自告奋勇,替“爱徒”挡酒,众人将矛头转向这老道,形骸这才脱困,找借口溜回房中歇息。
他困顿万分,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却被噩梦惊醒。那梦境甚是虚幻渺茫,但却叫人害怕,形骸被一头凶残野兽追赶,那野兽满口酒气,形骸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忽然间,窗外似有火光,他往外一瞧,见火焰高升,染红了黑夜,惨叫声接连响起,接着隆隆咚咚,众人飞奔逃窜,叫的撕心裂肺,心胆俱裂。又有人敲锣打鼓,吹响军号。不久,大群士兵疾奔出去。
形骸登时警觉,心想:“失火了么?为何要调度士兵?难道海盗又打进城,这一次竟直奔总督府来?”
缘会也在屋内,颤声问道:“爹爹,怎么了?”
形骸道:“你随我来。”再度将她背起,跑到屋外,去找沉折。跑了一半,见沉折也朝他奔近。形骸喜道:“师兄,怎么回事?”
沉折道:“似是兵祸!去大堂上找总督。”
此刻,府外又升起尖锐、嘹亮、阴险、可怖的呼声,那呼声是狼嚎虎吼,好像是一千头虎狼在喊叫。与此同时,人的惨呼声愈发惊惧,愈发凄凉,不少叫声从中折断,变作惨死时的咽气声。
形骸急道:“是野兽?此地靠海,丛林稀少,哪儿来的野兽?”
沉折也全无头绪,三人奔往大堂,见了藏徐月,藏徐月醉酒刚醒,脾气暴躁,正在痛骂副将,形骸听了一会儿,才知突然有无数豺狼虎豹包围总督府,口中吐火,见人就杀,厉害无比。
藏徐月骂道:“没用的东西,哪儿冷不丁来这么许多野兽?你们平素都不防范么?”
那副将道:“大人,咱们也是莫名其妙,照理而言,这么多老虎狮子,哪儿都藏不住啊?”
忽听一老妈子喊道:“大人,玫瑰小姐随士兵跑出屋子了!”
藏徐月怒道:“什么?她为何乱跑?她去了何处?”
老妈子惊慌失措,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藏徐月又道:“老爷子人呢?”
副将道:“东山将军早冲到前线去了。”
藏徐月也想奔出去,但众将领将他劝住,道:“大人,你需在此主持大局,不然咱们到哪儿去向你禀报军情?又怎知该如何处置?”
沉折道:“我与行海出去找玫瑰。”
藏徐月想要劝阻,但想起两人经过大风大浪,并非寻常少年,点头道:“你俩小心了。”
两人来到屋外,穿过花园,来到外圈一层庭院,见百余将士正与数十头狼交手,那狼浑身火光,眼睛血红,嘴里喷吐凶焰,非同寻常。
沉折拔出苍龙剑,数道剑气飞出,霎时击杀三头火狼。那火狼身上火焰熄灭,身形缩小,竟是墨从随处可见的狼犬。
形骸心道:“这是什么邪法?”持冥虎剑在手,使飞鹰剑法,也散发剑气,杀死双狼。众士兵见这两个少年一出手就杀敌制胜,自己远远不如,心中惊佩,都大声欢呼起来。
沉折问道:“有没有见到玫瑰?”
有士兵喊道:“我瞧见她往西边去了。”
九十六 月老算得妙
沉折长剑连刺,使风雷十剑,将群狼刺的“嗷嗷”直叫,鲜血长流,披靡闪避,他道:“你去找玫瑰,我稍后来与你汇合。”
形骸心道:“怎地是我去找你表妹?不该由你来么?”但想起欠玫瑰恩情,当下正是偿还良机,点头答应,赶向西院。
沉折凝神对付群狼,见此兽矫捷若飞,身强体壮,牙齿爪子皆甚是锐利,其上偶有火星冒出,而且甚是机警狡猾,并非一味蛮干拼杀,而是迂回游斗,绕着众士兵快跑,前方步兵应变不灵,跟不上这火狼,后方有持火铳弩弓者甚是惊险,少时已多有伤者。
沉折权衡轻重,不再使风雷剑法,而用周密严谨的海魔拳对付,一边杀敌,一边防护旁人。此刻无法用阳火功,海魔拳威力锐减,可仍甚是神妙。群狼被沉折拳劲缠住,杀戮受阻,众将士瞧出破绽,蜂拥而上,用长枪利剑击杀此兽,渐渐占据上风。
....
形骸辞了沉折,一路找寻玫瑰,到了西院房屋间,听到玫瑰喝叱声,他绕过一处大宅,见玫瑰受五、六头火狼围攻,她右手使剑,左手出掌,掌心有两根藤鞭伸缩扭动,这兵器宛如灵蛇般动向不定,轻巧狠辣兼而有之,且环绕周身,叫那些火狼一时难以欺近,可她气息已乱,已然疲累异常。形骸又见到玫瑰身后又有一少女,她缩成一团,哭哭啼啼,看不清容貌,但瞧衣物正是形骸同门。
形骸跃入阵中,冥虎剑一挑一勾,正是飞鹰剑法中的“取食”、“腾飞”两招,剑气呼啸,剑影宛如鹰抓鹰嘴,将两头狼脑袋刺穿。众狼见同伴死去,齐声哀嚎,从一旁又赶来两头火狼。
玫瑰松了口气,喊道:“小心了,这些狼厉害得紧!”
形骸道:“野兽而已,应付得了!”跃上半空,再使“俯冲”、鹰爪“,这飞鹰剑法是塔木兹依照塔木兹岛上众野兽捕猎习性所创,用以对付灵活迅速的野兽,委实有如克星一般。此二招一出,一剑斩中一狼腰部,一剑刺中一狼胸口,当即杀死。
玫瑰看的心神激荡,道:“好剑法,真叫人大开眼界!”
剩余四头火狼同时猛扑过来,两头爪子冒火,两头口中吐焰,形骸使“盘旋”、“飞舞”,剑刃如双翼扶风,将众兽攻势弹开,他再使棕熊拳法,砰砰两拳,打碎双狼头盖骨。剩余火狼立时分散开去。
豁然间,他背后一痛,被狼咬中一口,竟穿透了护体罡气,形骸“啊”地一叫,心思一转,将血液变作银蚂蚁毒液,送入那狼口中。
那狼中了奇毒后,当场仰天怪叫,朝前一扑,将自己同伴扑倒,要做那欢合之事。玫瑰见状,虽心中紧张,可仍不禁笑道:“这....这些怪物,当真太不像话了。”说话间,使一招“神龙潜影”,将双狼一并钉死,同时说道:“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杀尽狼群后,玫瑰气喘吁吁的站起,注视形骸,微笑不语。
形骸有些得意,说道:“姑娘不必夸我这身武艺,我是由苦难中磨练而成,心怀正义,急危救难,出剑便加倍有力,用以杀怪除兽,救弱济善,正是理所应当。”
玫瑰嗔道:“我还没夸你呢,你自己倒先吹嘘起来啦。”
形骸稍觉失望,道:“这怎是吹嘘了?也罢,也罢,姑娘曾经帮我大忙,我如今替姑娘解围,总算还了姑娘恩德,姑娘不必道谢。”
玫瑰眉头一皱,眼珠一转,道:“我又没要谢你,你怎知我杀不了这些畜生?其实,你非但没帮上我,还扰了我杀敌的兴致,这叫越帮越忙,多做多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形骸惨哼一声,道:“你怎地强词夺理?”
玫瑰眨眨左眼,道:“可不是强词夺理呢,你听见我叫你帮忙了么?我若要人还债时,自然会说:‘喂,欠债的,欠债还钱,欠情还恩,你可别想赖账。’我若不说,就算那人擅作主张的帮我,也一概不算。”
形骸急道:“我没空在这儿闲扯,还得到别处去救火。”
玫瑰笑道:“你又不是菩萨,何必到处救苦救难?不必如此着急,咱们藏家军没那么脓包。我有些累了,得歇上一会儿。”
形骸道:“不错,我受人委托,主要是来找姑娘你的,况且有藏东山将军在此,要杀光这些狼犬并非难事。”走到那吓哭了的少女面前,扶她站起,认得是同门中的川飞飞,她与息香情同姐妹,常在一块儿游玩。
川飞飞看见形骸,破涕而笑,断续说道:“师兄,你功夫好了不起,龙火功当真如此神妙?”
形骸道:“你怎地独自在这儿?为何不与同门住在一块儿?”
这么一问,川飞飞又哭了起来,形骸心想:“这师妹为何如此爱哭?她又没被咬得缺胳膊断腿。莫非息香被狼吃了?”
玫瑰道:“我记得襄离别院的住处离此不远,又知道那边守备薄弱,想去相助,途经此处,恰好见她被这群畜生围住。”
川飞飞擦泪道:“我和息香本在此....在此谈天,息香她....骂你没良心,要抛弃她,说着说着,眼泪汪汪,我还帮着她骂你呢。”
形骸忙辩解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她以往不老说要求她爹娘废除此约么?我又说过她什么了?”
川飞飞俏脸一红,道:“后来,外头烧火,我们想要离去,可两头火狼突然从对面门口走出,息香....这....坏女人,她将我用力一推,摔在那两头火狼近处,她自己扭头就跑了。”
形骸、玫瑰齐声怒道:“她竟做出这等事?”
川飞飞道:“我若说谎,叫我被这些怪物吃了!那些火狼似没料到她做出这样举动,吓了一跳,一时竟未来咬我。好在....玫瑰小姐及时赶到,我才保住一条性命。”
玫瑰气往上冲,狠狠一拳,将一棵树打得半折,她骂道:“卖友求生的贱货,瞧我不毁了你那张狐狸面孔!”
形骸暗想:“息香为自己活命,竟做出如此行径?她这等举动,连这些火狼都甚是不齿,当真禽兽不如了。”
忽见空中降下一道火焰,将那抱在一起的两具狼尸点燃。形骸抬头一瞧,见屋檐上站着一绝色少女,正是那位祖仙姑娘。他一阵惊喜,可霎时猜疑不定,暗想:“她为何会在这里?”
玫瑰吃了一惊,竖起长剑,道:“你是什么人?这些火狼是你操纵的么?”
祖仙摇头道:“不是,我是来瞧热闹的。孟行海,我对你说过什么来着?你为何不听话?”
玫瑰奇道:“行海,你认识她?”
形骸道:“祖仙姐姐曾帮过我一回大忙。姐姐,不知我犯了什么错?”
祖仙指着狼尸道:“你那些邪门歪道的功夫,还是少用些为好,这些狼尸体内若被查出奇毒,自不免惹人猜疑,到头来还得我替你收拾。”
形骸心想:“难怪她用火烧了狼尸,原来是毁尸灭迹。”怏怏道:“是,多谢姐姐再次相助。”
祖仙秀眉微蹙,凝视远方,道:“你先走吧,襄离别院那儿热闹得很。”
形骸暗叫糟糕,道:“是!”又道:“玫瑰,你在这儿看着川飞飞。”
玫瑰想要抗议,但形骸片刻间已在远处,她闷闷不乐,回头去看那祖仙,却也已不见踪迹。
形骸飞身上树,一路疾走,不多时,沉折赶了上来,形骸心头一宽,喜道:“师兄,我找到玫瑰了,她平安无事,还救了川飞飞。”
沉折忽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形骸道:“什么叫她怎么样?”
沉折道:“她比之息香如何?”
形骸一惊,险些一头栽倒,撞破脑袋,他叫道:“你....你故意让我来找她,是....为了....你怎地这般无聊?”
沉折道:“她若瞧上了你,有千百般手段能让你摆脱息香,莫非你真想被息香缠死?”
形骸嚷道:“要你扮什么月老?她是你表妹,你若觉得她好,你也可以讨她做老婆。”
沉折道:“我为何要讨她?咱们藏家不许表亲结姻,况且我也对她无意。”
形骸道:“那为何要扯上我?”
沉折道:“唯有你能降得了她,同辈人间,她只会跟比她强的人结交为友,且最终总会凌越那人,随后将其疏远。”
形骸道:“可你呢?她万万超不过你。”
沉折道:“我看得出来,唯独你我不同,故而非你不可。”
形骸恼道:“师兄,少做算命神棍了,你回到墨从后,整个人就都不对头。”
沉折答道:“我并未变化,是你心境变了。”
形骸知他所说不错,却有些郁闷,只顾着朝前赶路。
只半柱香功夫,来到李金光等人所住阁楼,见到众同门身在院子里,围在一起,惊慌得不知所措,息香正在人群之中,躲在几个道童背后。
在同门前方,四十个士兵,各由一龙火贵族领头,正在与一狮一虎拼杀。那狮虎长约一丈,身上火焰炽热,力大无比,狂暴至极,横冲直撞,扫荡四方,那两个龙火贵族的龙火功似在第二层,招式虽精,兵甲虽强,却已多处受伤,挡不住这狮虎肆虐,其余士兵更是被一碰一擦就倒地不起。
九十七 家中祖先到
沉折道:“我对付狮子!”两人同时飞身落地。形骸一招“俯冲”,龙火功化作火焰,随剑气罩向那恶虎。谁知恶虎反应也快,四足一撑,弹向一旁。形骸这一剑落了个空。
李金光等看见两人,都惊呼道:“沉折?行海?”
恶虎一张嘴,吐出一团大火球,形骸使招“盘旋”,拂动长剑,也是一道火光,将那火球打得散了。之前曾有许多士兵丧身在这招之下,众人见形骸竟轻易挡下,不由得惊喜交加,满心希望。
形骸打出“燧冰掌”,掌力好似雪球,直袭那恶虎,雪球炸开,霎时大火轰鸣。但那恶虎全无惧色,只稍稍一晃,扑了过来。形骸暗骂自己蠢笨,怎没瞧出这老虎不怕火?遂再用飞鹰剑法迎战,忽高忽低,来回穿梭,偶尔与那恶虎利爪相碰,倒也能承受下来,并未受伤。
众人越看越惊:“他此刻功夫更胜过军中龙火贵族了!那本武功秘籍当真如此神妙?”
斗了二十余招,形骸冥虎剑当空劈落,恶虎又要闪躲,但形骸使雨燕身法,人影一晃,落在那恶虎脑袋上,一剑将恶虎脑袋刺穿。那恶虎哀嚎几声,伏地不动,眨眼间,它身躯急剧缩小,到后来竟不足西瓜大小,原来是猫变得,不知中了何等妖法。
那边沉折也早将狮子杀了,此兽露出原形,也是猫妖。形骸心想:“这法术邪气森森,竟如此厉害。”
众人只觉死里逃生,欣喜至极,众士兵也对两人敬仰感激,围了上来。那两个龙火贵族道:“两位公子如此身手,真叫人佩服极了,若非两位到场,咱们只怕守不下来。”
形骸道:“诸位何出此言?若非诸位英勇守卫,那些无辜之人早难幸免。我二人来的晚了,当真惭愧。而诸位大哥消耗了那双兽力气,我与师兄方能侥幸取胜。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诸位大哥又何必如此道谢?”
众将士听他谦逊,反恭维了自己,心里甚是受用。
李金光等同门也快步走近,老道说道:“两位贤徒,来的真是及时。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能教出你二人这等好徒儿,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形骸道:“师父何出此言?此处仍不太平,我俩先护送诸位去中院大宅中,总督就在那边。”
话音未落,他蓦然察觉沉折心中恐惧,他回过头,见有一人跃下墙头,站在十丈之外。漫天红火照耀下,形骸看清此人容貌。他长发散乱,形销骨立,留着糟糟短须,手中握着大砍刀,盯着形骸、沉折,咧嘴而笑。
形骸心头绝望,暗叫道:“马炽烈!他竟追到这边来?他如何能绕过那迷雾?”
马炽烈道:“两个小贼,咱们竟又在这儿遇上了。你们龙火国搅乱了麒麟海,害了我月舞者,老子是来讨还公道,却不料能手刃仇敌。“
形骸问道:“孔璇姑娘怎样了?”
马炽烈露出痛恨神色,道:“咱们不分胜负,她飞上了天,我追到这儿来了。”
形骸稍感安心,又喊道:“其余人是无辜的!放他们走了!”
马炽烈目光凄怆,道:“战事一起,无人无辜,你以阴谋诡计害我,我也唯有以暴制暴。”
形骸心想:“对付此人,唯有全力施展放浪形骸功,再无法遮掩功力。即便如此,我与师兄联手,又能挡他几招?”
他朝沉折看去,沉折也显露惶急之情,紧紧攥住苍龙剑,他正以折戟沉沙剑诀观察马炽烈动向,但此人功力太高,命运太久,他那剑诀无法完全看透此人。
刹那间,形骸眼前又出现个高大老者,正是“东山剑风”藏东山,他望向马炽烈,神色惊异,马炽烈看着藏东山,微微点头。两人皆是功力深湛,武学超凡的人物,此刻战意激发,感觉敏锐,都瞧出眼前之人正是强敌。
藏东山身上一圈白风浮动,额头现龙火标志,身后披风招展,蓦然离体,飞向天边。马炽烈笑了一声,道:“好对手,好对手。”扛着砍刀,走上前来。
沉折道:“爷爷,此人厉害无比!”
藏东山苦笑道:“我知道。”施展身法,一道东山剑风斩出,骤然激起飞沙走石,好似飓风过境一般。马炽烈砍刀一劈,呼地一声,那剑风从中分散,卷向两旁,围墙塌了两处。
藏东山动如疾风,人在马炽烈身前,刹那间剑光如雷,辉煌闪烁,笼罩马炽烈周身要害,正是风雷十剑的绝学,但比之沉折招式更快了数倍。马炽烈左手冒火,顷刻间掌力如盾,乒乓声中,两人比拼招式内力,方圆五丈内罡气狂涌,大地开裂。形骸全看不清两人动作,沉折也只能勉力辨别。
一声巨响,藏东山朝后飘开,他白发飘飘,大喝一声,身子圈转,长剑引风,霎时化作一股大旋风,风势有如龙卷,当真天灾降世,有摧枯拉朽之威,此为他得意绝学“旋风剑法”。马炽烈横着砍刀,被那旋风一卷,身在其间,飞上了天,藏东山在狂风中忽隐忽现,人影重重,长剑不断向马炽烈刺去。马炽烈似在水中游动,动作迟缓,而藏东山则快的形影难辨。
过了片刻,一道大火冲上天,那旋风由此消散,除了形骸、沉折之外,旁人被这余波一吹,皆摔的甚是狼狈。形骸见马炽烈与藏东山已然落地,藏东山抛了长剑,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柄大剑,正一剑剑朝马炽烈砍下。那大剑极为沉重,形骸只觉每一剑皆可在铁山上凿痕劈石。马炽烈已变作长角白狼的模样,也以硬功夫抢攻,大砍刀或推或挡,或横扫或竖劈,两人每对一招,就爆发出一股劲力,若近处有人被这劲力擦中,只怕即刻惨死。
如此又对了十招,马炽烈打出一招棕熊拳法,藏东山还以一招铁莲拳法,马炽烈站立不动,藏东山浑身巨震,哇地一声,口中喷血。马炽烈一脚踹中藏东山腹部,藏东山还了他一剑,喀喀几声,藏东山肋骨断裂,人如断线纸鸢飞出,马炽烈只是肩头擦伤,并无大碍。
沉折、形骸一齐将藏东山接住,藏东山脸色惨白,一声咳嗽,口中又有血流下。众人一贯将藏东山视作当世无敌的剑豪宗匠,岂料他此刻竟会落败,弹指间,众人魂飞魄散,吓得动弹不得。
马炽烈冷笑道:“想不到时过境迁,神龙骑中仍有你这样的人物。”
藏东山咬牙道:“放他们走,老夫任你割脑袋!”
马炽烈道:“但凡是神龙骑,一个都休想活命,但凡龙火国的,也都将为我刀下亡魂。”
藏东山撑起身子,将喉中鲜血咽了下去,决意与这马炽烈拼命,他瞧出此人与自己相斗时并未使出全力,似在戏耍自己一般,自己纵然舍命一击,也未必能阻他多久。此人好整以暇,武功真气皆难以估量,到底是何方人物?
马炽烈身躯一动,一拳打向藏东山脑袋,藏东山欲还一招铁莲拳,可胸腹剧痛,竟慢了半拍。
就在此时,形骸抢上,左足骨刺深入地下,刺入一条龙脉,吸纳其中真气,双掌齐出,使棕熊拳的心法,接住马炽烈这一拳。他掌心剧痛,浑身骨骼“喀喀”发声,但这一拳终究挡了下来。马炽烈目光惊怒,喊道:“你怎会棕熊拳法?”
沉折从天而降,苍龙剑刺入马炽烈肩膀伤处,马炽烈惨叫一声,忽使怪招,大砍刀从背后绕上,嗤地一声,刺入沉折腹部。沉折痛呼,倒飞出去。藏东山趁机劈出东山剑风,铿锵几声,马炽烈中招,人朝后摔出,在十丈外站稳。
形骸浑身大汗,几欲虚脱,豁然坐倒在地,藏东山怕这少年受内伤而死,忙以真气替他疗伤,却惊觉形骸经脉中内息源源不绝,似无需相助。
马炽烈高举砍刀,眼中似要喷火,形骸心头惊骇无比,知道他这招“月狼火牙”使出,这西院中无人能够存活,但到此地步,已无人能阻他出招。
一下心跳之后,砍刀挥落,火光如潮,汇聚成火狼模样,铺天盖地般涌来。形骸咬紧牙关,绝望之余,欲向那骸骨神乞求生路。
骤然间,一股巨浪从众人头顶跃过,顶着那火狼,只见水火侵袭,白雾升腾,那巨浪将马炽烈的绝学化于无形。形骸喜出望外,暗想:“又是哪儿来的救星?”
马炽烈大是惊讶,站直身子,砍刀刺入地面,问道:“小丫头,你又是谁?”
形骸闻到一股幽香,侧过脑袋,见来人正是那自称祖仙的少女。祖仙面对这凶恶的魔头,神色丝毫不惧,举止甚是优雅自傲。她道:“马炽烈,你这蛮子臭名远扬,我早就想除去你了,可你一直东躲西藏,我也懒得找你。很好,很好,今天你主动上门领死。”
马炽烈哼了一声,双眼打量祖仙,倒并不急于再度出手。
藏东山看清祖仙样貌,大惊失色,不顾重伤,欲向她单膝跪下,但祖仙一抬手,藏东山被一股轻风托起,身子横着,仰躺下来。藏东山喊道:“孟公主,此人凶恶,你切莫以身犯险。”
祖仙笑道:“你以为我孟轻呓会怕么?”背过身,反而朝马炽烈走去。
形骸听她姓名,霎时吓得筋麻骨软,魂飞天外,他想:“祖仙...祖仙姑娘是我孟家的孟轻呓?是圣上的小女儿?是...是我的祖宗奶奶?难怪她一直自称祖仙。我真是笨的无药可救,为何想不到是她?”
但这孟轻呓容色绝丽,状似少女,形骸又如何能想到她竟是家中四百余岁的那位老祖宗?
九十八 妖界宾客来
马炽烈登时警觉,严阵以待,道:“你就是圣莲女皇的女儿孟轻呓?都说在龙火天国中,你一身道法仅在那老婆娘之下,对是不对?”
孟轻呓道:“单单是你对母后出言不逊一罪,今夜我已不得不杀你。”
马炽烈心知孟轻呓是道术士,一身法术千变万化,一旦施展开来,局面难以掌控,须得速战速决,抢攻为上。霎时一动,力贯单臂,正是棕熊拳法中最为刚猛的一招,名曰“断树”。
孟轻呓不闪不退,双膝微弯,纤细左掌倏然探出,发出雄浑掌力,拳掌对抵,砰地巨响,两人所站处地表开裂,石碎土翻。马炽烈只觉这女人掌力玄微奥妙,诡异难测,气力又非同小可,他这一拳非但无功,反而退后半步,吃了小亏。
众人本为孟轻呓捏了把汗,待见她轻描淡写的胜了一招,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饶是如此,见马炽烈凶猛暴躁,孟轻呓柔美纤弱,仍不禁提心吊胆。
马炽烈心道:“听闻她擅长道法,怎会有这般神力?”再度上前,砍刀拦腰斩来,孟轻呓拔出腰间细剑,稍一震,将那砍刀荡开。马炽烈变招极快,刀尖换位,刺向孟轻呓胸口,有力压千钧之威,孟轻呓将细剑上扬,铛地一声,马炽烈再被震退一步。如此一来,马炽烈立时清醒:“她真气修为更在我之上,与塔木兹相当!世上竟有这等怪事?”
他身经百战,处变不惊,缓下手来思索对策。但这么一耽搁,却正中孟轻呓下怀。孟轻呓武功虽高,真气虽深,但真正令她纵横天下而难尝一败的,正是她一身神妙法术。此时得了余裕,她妩媚一笑,弹指间人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恍惚间分成六十四人,环绕马炽烈周围。
马炽烈心头一震,四下环视,想看穿孟轻呓在何处。他双目有月火功神效,寻常幻影可一眼看穿,谁知看了一圈,竟半点头绪也无。他心中暗悔:“她体内灵气深不可测,使出幻影来也隐蔽至极。”
他大喊一声,转动砍刀,一招“四海之愿”,一圈火环扩张开去,但众幻影同时出掌,掌中喷出寒冰真气,那火环纵然有焚山之热,却依旧被寒气压制。马炽烈见众幻影皆可发出真气,知道孟轻呓这道法已练得炉火纯青,难辨真伪,竟有移形换位、分身有术之能。
但他见识高明,在当今月舞者中无人能出其右,透过那寒气,细细辨别,已知其中有强弱之分。他不动声色,忽然间发难,再一招月狼火牙烧出。那边真气随之增强,幻影聚合,化为一人,全力抵挡此招。马炽烈哈地一笑,喊道:“找到你了!”飞身而前,提刀再度砍出,顿时火焰如潮。
但这一刀劈空,孟轻呓却根本不在此处。马炽烈知道上当,急忙回身,却见一个红色人影朝他扑来,照着他一抱,马炽烈感到那人影正挤过他护体罡气,钻入身躯之内。他大叫一声,内劲鼓荡,将那人影格挡在外,呼吸之间,那人影烟消云散。
马炽烈不知这人影有何名堂,见孟轻呓站在远处,但离人群却更远。马炽烈喝道:“你怕我去杀这些旁观之人?我马炽烈堂堂正正,岂是卑鄙小人?待杀了你之后,再宰了这些杂碎不迟。”
孟轻呓笑道:“算你是英雄好汉,但眼下你中了我这招‘老弱病残’的仙法,咱们之间胜负已分。”
马炽烈心下一寒:“这是仙法?”又喊道:“那你倒试试看!”腾空而起,顷刻那刀尖已在孟轻呓头顶,疾刺而下。
孟轻呓念了咒,一道电光劈中马炽烈,马炽烈遍体剧痛,经脉麻痹,竟摔得极为狼狈。他心慌意乱,不禁想:“我体格比黑铁月银更硬,她这法术怎能伤得了我?”
他急忙起身,孟轻呓又一道火光命中了他,马炽烈大声惨叫,痛的龇牙咧嘴,身子摇晃,全力飞奔,躲避孟轻呓法术。孟轻呓不知又使出了怎般道法,她双目血红,一道道火光、电光、雪光、风光打出,精准异常,快速无伦,马炽烈纵然身法如电,却难以全数躲开,一旦中招,立时受伤。
他急急思索:“这婆娘那‘老弱病残’令我身躯脆弱,罡气薄了一层,而她灵气又深,随手一招都能伤我。他妈的,老子岂能躲躲闪闪,做那缩头乌龟?反正躲不开,不如与她拼了!”
念及家破人亡之仇,马炽烈暴躁欲狂,迎着孟轻呓攻势奋力疾冲,孟轻呓又命中两道火光,马炽烈口喷鲜血,但一拳狠狠打去。
只听一阵轰鸣,那一拳被一巨怪拦下。那巨怪两丈高矮,身如铁塔,肥大粗壮,青面獠牙,两两条胳膊长的好似猿猴,它大吼一声,将马炽烈推开,一条胳膊却似被打断了,它怒道:“孟轻呓,我总有一天要吃了你!”
众人见状都感纳闷:这妖魔如此恨孟公主,为何要替她挡拳?
孟轻呓笑道:“活塔老魔,你嘴上叫的再狠又有何用?快替我收拾这狼犬。”
那活塔老魔转动断臂,已然恢复,嘴里对孟轻呓破口大骂,手上朝马炽烈穷追猛打。马炽烈中了那“老弱病残”之法,防备薄弱,原本能挡下来的敌招,这时却痛的无法忍受。而那活塔老魔气力之大不逊于马炽烈,只是有些没头没脑,两人近身格斗,马炽烈仅稍占上风。
孟轻呓身边光芒转动,又多了层红色光圈,光圈半径一丈,忽然间血光上涌,从中出现一紫衣怪客,一大刀武士。那紫衣怪客衣衫精美,细胳膊细腿,容貌甚是英俊,但嘴里满是尖牙,额头长一对羊角。而大刀武士脸如煤炭,黑中透红,背上一柄鬼头大刀,也是尖角长牙的魔头。
紫衣怪客道:“孟公主,你叫我来,可是想念我,终于要我陪伴你了?“
那大刀武士则骂道:“臭丫头,你过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孟轻呓冷冷说道:“去替我制住那月舞者。”
紫衣怪客笑容诡异,眼中满是憎恨,道:“孟轻呓,总有一天,你那魂魄将归我所有,我也非叫你加倍受屈辱折磨。我仲夏公子言出必践,绝不空言恫吓....”
孟轻呓喝道:“还不快去!”
紫衣怪客与大刀武士身不由己,一齐袭向马炽烈,紫衣怪客使精妙掌法,掌力交织,大刀武士刀光霍霍,凌厉无俦。这三人合力将马炽烈围在当中厮杀,马炽烈死命恶斗,拳打脚踢,好似疯了一般。
藏东山瞧得直皱眉头:“这三者只怕是妖魔地界的魔头,来头尽皆不小,孟公主令这三者为她效命,若被纯火寺知道,那还了得么?”但素来知道这位公主天不怕地不怕,既然如此行事,自然有把握应付后果。
本来以马炽烈身手武功,即使这三妖携手夹攻,他也多半能胜。但他此刻连中孟轻呓法术,受伤沉重,守御脆弱,实已至油尽灯枯的地步。而那三妖一者猛,一者巧,一者勇,又皆受孟轻呓操纵,配合甚是精妙。
再过一顿饭功夫,马炽烈中了那活塔一拳,被那紫衣怪客一掌打中背心,再被大刀武士劈中一刀。他全身被血染红,奋起余力,两招将那紫衣怪客与大刀武士脑袋拧断,随后再也支持不住,仰天一跤,摔在血泊之中,变回人形。
孟轻呓挥一挥手,道:“好了,没你们的事,都给我滚吧。”
那紫衣怪客与大刀武士扶正脖子,眼神紧盯孟轻呓,似要将她扯碎吃了。活塔老魔更是暴跳如雷,径直一拳打向了她。
孟轻呓手一点,那活塔老魔体内砰地一声,登时粉身碎骨。紫衣怪客与大刀武士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造次。
孟轻呓笑道:“放心,他不会死,只是回到妖界而已,虽有些痛,对你们而言却也不算什么。”
那两魔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只是被如此驱逐时,委实痛苦万分,生不如死。两魔纵然满腹怨气,却唯有忍气吞声。
孟轻呓又道:“我放你们回去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紫衣怪客恢复镇定,道:“孟公主,须知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你眼下嚣张跋扈,难道真不怕将来落到我手里?”
孟轻呓微笑道:“仲夏小妖,就凭你这微末道行,也敢来威胁本座?”
紫衣怪客狠狠轻笑,鞠了一躬,消失不见。而那大刀武士更不多言,须臾间也形影全无。
孟轻呓走到马炽烈身边,马炽烈即刻翻身而起,匕首刺向她咽喉,孟轻呓手指一弹,喀喀两声,马炽烈臂骨折断,他哀声大叫,再也站不起身了。
众人看的心魂俱醉,目眩神摇,都想:“孟公主果然是天仙下凡,除了圣上之外,再无人能敌得过她。”
孟轻呓喝叱道:“月舞者,我要你发誓臣服于我。”
马炽烈一口血痰吐向了她,孟轻呓稍一让,血痰吐空。马炽烈笑骂道:“臭婊子,你杀了我,老子活够了。”
孟轻呓捏住他下巴,闭目稍稍一探,皱眉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急着送死,你体内有仙灵的咒语,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形骸心中一凛,想起塔木兹山下的情形,暗道:“马炽烈与塔木兹大师一样,也被仙灵诅咒了?”
马炽烈惊呼一声,露出恐慌之情,他道:“胡说,胡说,我何时....”他目光涣散,身子剧烈颤抖,似极为害怕,霎时像个懦夫一般泪水直流。
孟轻呓淡然一笑,问道:“行海,你说该如何处置他?”
九十九 快刀斩乱麻
形骸奇道:“我?”一时不知孟轻呓为何问他处置马炽烈之事。
孟轻呓点头道:“你过来,此人似是冲你而来,你告诉我想如何对付他。”
形骸茫然走近,看着地上的马炽烈。此人在他眼中原本何等可怖可畏?这时却显得苍老凄惨,像极了那些穷途末路的奴隶。
孟轻呓道:“你说吧,我这人很易不耐烦,可不愿久等。”
形骸忽然觉得这马炽烈好生可怜:他的妻子孩子都死在神龙骑手中,自己又疯疯癫癫、众叛亲离,一心想讨还血债,却再一次败在仇人手中。他杀人如麻,手上鲜血无数,他杀仇人,也杀自己人,他杀有罪之人,也杀无辜之人。按理而言,形骸该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一举永绝后患,无论对马炽烈自己,还是对龙火天国,都是最佳的出路。
但他又想起了塔木兹山上曾经出现的仙灵,再进一步想起了他曾见过的马炽烈的魂魄。他明白马炽烈的魂不属于他自己,而似已落入仙灵的魔掌。或许仙灵借他的躯壳行走凡间,一点点蚕食此人,助长他的仇恨,也在等待他死亡的时刻。他眼前闪过塔木兹山上虚幻的巨影,仿佛又回到那即将倒塌的山脉之下。
他不能让马炽烈死,否则那仙灵将获自由,他不明白仙灵是何物,也不明白仙灵能做到何事,更不知道孟轻呓是否应付得了那仙灵,这么做太过危险,杀了马炽烈乃是下下之策。
他觉得急促不安,思绪纷乱,难以决断,迟疑许久之后,他大声道:“马炽烈,你败给了祖宗奶奶,需发誓再不与我龙火天国为敌。依照月舞者规矩,你不可违背誓言,非答应我不可。”
众人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除了沉折之外,其余人都喊道:“你说什么胡话?怎能放跑了他?”
马炽烈似变得贪生怕死,他抖得仿佛抽筋一般,点头道:“放我走,我....我....败了,我是个窝囊废,我只求活命,莫让....仙灵迫害了我。我不再复仇了,我什么都忘了,我会去鲸鱼海,永远永远....不再返回。”
形骸抬头看孟轻呓,不知她答不答应,孟轻呓笑了一声,道:“谁让你叫我祖宗奶奶的?”
形骸道:“您是咱们家的老祖宗,所以....”
孟轻呓摇头道:“你先前叫我祖仙姐姐,我听着倒还不错。这祖宗奶奶听起来好生粗野,像是市井之徒骂街一般,从此以后,你就叫我祖仙姐姐好了。”
形骸不敢违拗,只得答道:“是,祖仙姐姐。”
孟轻呓斜眼看着马炽烈,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先前对那些海盗降兵时,你还没学会教训么?此人比那些小卒危险万倍,你这毛头小子,当真异想天开。”
形骸忙道:“可若他体内真有仙灵....”
孟轻呓问道:“你见过仙灵是怎么样的么?”
形骸如何敢说实话?摇头道:“回禀祖仙姐姐,我并没见过。”
孟轻呓轻轻叹息,袖袍拂动,已接起马炽烈断骨,道:“马炽烈,你还能走路吧。”
马炽烈咬牙站起,身子摇晃,似随时会倒毙一般。旁人一瞧,吓得又是一通惊呼。
孟轻呓道:“我本该擒你去皇城,交由圣上发落,但那太过麻烦。听说你们月舞者说话算话,从不食言,我倒想试试到底如何。”
马炽烈哼了一声,一瘸一拐的走向围墙,那墙早被他打的粉碎,他轻轻一跃,在墙后没了踪迹。
背后忽有大群士兵赶来,领头的正是藏徐月,他一见这西院惨状,大吃一惊,又看藏东山躺在地上养伤,更是惶恐不已,喊道:“大伯,这是怎么回事?”
藏东山喟然长叹,道:“孟公主来了。”
藏徐月一转眼,恰好孟轻呓转过头来,他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神功盖世的当今权贵,惊的一头拜倒在地,喊道:“殿下,卑职不知殿下到来,当真罪该万死。”他这一跪,身后五百士兵也都跪成一片。
孟轻呓笑道:“总督,对不住啦,将你这大院子闹成这样。”
藏徐月忐忑不安,忍不住胡思乱想:“刚刚那群火狼火虎,定然是这位公主的手笔。大伯他伤成这样,也定是她一手造成。莫非她孟家终于要对我藏家开战,要将咱们赶尽杀绝么?那....那我藏徐月今日必死无疑了。”想到此处,悲从中来,哀声道:“只求公主高抬贵手,饶我幼子不死,我藏徐月....就此认栽。”
孟轻呓皱眉道:“笨蛋,你以为是我杀进来么?你们藏家上下除了藏东山之外,就没几个不是草包的。”
藏徐月“咦”了一声,听藏东山大笑道:“侄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由此说来,你这亏心事还当真不少哪。”说罢翻身坐起,点穴止痛,说了孟轻呓与马炽烈交手之事。藏徐月这才转忧为喜,连连磕头道:“多谢殿下救我全镇百姓。”
孟轻呓道:“那马炽烈是我放跑的,你们莫要追他,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一天不会与我龙火天国为敌。”
藏徐月道:“可此人...害死这许多人命,难道就这么算了?”
孟轻呓道:“你若不答应,可以将我押入大牢,先斩后奏,再去捉拿这魔头。”
藏徐月刚抬起头,吓得又垂下脑袋,颤声道:“由殿下主持大局,正好似仙人指路,卑职心满意足,自当遵命。”
形骸暗忖:“祖仙姐姐对自己人好得很,这藏徐月为何怕成这幅模样?”殊不知孟轻呓威名太大,道法太过神奇,对敌人太过狠心,为人又太过独来独往,太过神秘莫测,因此庙堂之上,江湖之中,皆将她传的神乎其神,喜怒难测,可越是以讹传讹,越是令人误会,有时将许多不相关的天灾人祸都算在她头上。孟轻呓听了,往往一笑置之,旁人却不免对她敬畏万分,有心远避。
襄离别院众人也对孟轻呓千恩万谢,李金光心想:“我教出行海这么个好徒儿,这孟轻呓感激我还来不及,我此刻上前恭维,她定会赏我甜枣吃,这叫顺水推舟,打蛇随棍,趁胜追击,无往而不利。”在他心目中,形骸能有今日成就,自然少不了他悉心教导之功。
当下厚着脸皮,点头哈腰,笑道:“殿下,贫道乃是襄离别院师范李金光,亦是行海儿不成器的师父,殿下此番救助之恩,老道真是刻骨难忘....”
孟轻呓冷冷道:“就是你看护不周,令我家孩儿流落海上,生死不知,对不对?”
李金光倒吸一口凉气,忙道:“殿下,贫道冤枉,冤枉!”又忙对形骸道:“孩儿,你快对殿下说说,为师平素待你怎般好法?”
形骸只是说道:“启禀祖仙姐姐,真的与师父无关,是我擅自外出,才被海盗....”
孟轻呓嗤笑道:“这等趋炎附势、狗眼看人之辈,我生平见的多了。你未觉醒之时,他只当你是石头、草包,对你不理不睬,只对那些觉醒龙火之人恩宠有加。你觉醒之后,他就自居功劳,洋洋得意,以为皆是他一手促成。其实龙火功进益如何,全看血脉天赋,与这些凡夫俗子有何关联?若非今天行海替你求情,你瞧我不断你一手一脚?”
这一番话,将李金光说的失魂落魄,心胆俱裂,刚想跪下求饶,孟轻呓招来一阵风,令他跪不下去。只听她又道:“尊师重道,四德四教,哼哼,我可惹之不起。你不必跪了,免得旁人说我家孩儿撺掇长辈滋事报复,仗势欺人。从今往后,若再让我听说你助长学子排挤同门之事,你睡觉可得警醒着些,免得跌下炕头,无故惨死。”
李金光惨声道:“是,是!”哆哆嗦嗦的站着,骨头似抖得都快散架了。
形骸想起李金光昔日任由木格欺凌自己的行径,此时已对这位祖宗发自肺腑的崇敬,只觉她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里,好生舒畅,好生解气。
就在这时,息香跑到孟轻呓面前,乖乖巧巧的跪地,神态天真可爱,纯洁无暇,她道:“启禀殿下,我是息香,曾与行海他定有娃娃亲,我实可算作孟家媳妇儿,在此向殿下请安。”
孟轻呓淡然道:“娃娃亲?”
息香道:“是啊,这件事大伙儿都知道的。殿下,我当真深爱行海,可谓海枯石烂,矢志不渝,今夜见了您的风采,更是......”她想讨好孟轻呓,求她做主,当场敲定亲事,那就万事大吉,再不可更改。
孟轻呓冷笑道:“我刚刚瞧见你将自己同伴推向那些火狼,只顾自己逃命,这份心思,当真叫人刮目相看。原来你与行海有娃娃亲,好极了,好极了....”
息香登时吓得血液冰冷,如坠深渊,她惨声道:“殿下,您....您可当真....误会,那不是我,绝不是我。”
孟轻呓叱道:“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货色!口若悬河,谄媚奸诈的小人!放荡糜烂,举止不端的小娼!你非但做错了事,还想欺骗本宫?我已问过那川飞飞,你平素待行海如何,平素风评如何,我心中已一清二楚。你回去对你爹娘说了,我孟家不要你这样的媳妇儿,你也半点配不上我家行海,你俩婚约,就此作罢。他们若是不服,尽管去我娘那儿告状,本宫恭候光临,静候佳音!”
只听扑通一声,息香晕了过去,这一回倒不似假装。形骸心花怒放,险些冲上前去,千万次亲吻这位祖仙姐姐那美丽圣洁的小手。
一百 吟歌归天去
孟轻呓不再理会息香,道:“行海,你随我走。你既已觉醒,这襄离别院也不必逗留。”
形骸闻言犹豫不决,他明年既可学成出山,若此刻告别师门,未免不合规矩。但孟轻呓何等权势?她已有令,当世除了寥寥数人,谁敢不遵?他于是答道:“是,全听祖仙姐姐吩咐。”
孟轻呓道:“那就走吧。”当先朝墙外走,形骸跟上几步,忽然间想起一事,道:“祖仙姐姐,稍等片刻。”回过身,跑到沉折身前,朝他深深鞠躬,道:“师兄,你对我恩重如山,义气深厚,孟行海此生不忘。”
沉折本脸色木然,此时却忽然一笑。众人从不记得此人露出过笑脸,见状都吃了一惊。却听沉折答道:“你也待我恩重如山,义气深厚,去吧,我也不会忘了你。”
形骸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竭力忍住,只听孟轻呓道:“男孩儿家,何必如此纠结?今后朝堂之上,人生之中,你二人又并非永不相见。”
形骸点点头,不敢流连,在人群中找到缘会,跟上孟轻呓,越走越远,直至院墙隔绝了他与沉折。在这一刹那,他恍如梦醒,之前在麒麟海经历的一切,那些友情、爱意、土地、海神、活尸、妖魔,皆似云烟般散去。他走出了迷雾,发现一切似与原先相同,又似截然不同。他仍是孤独的少年,但却全然变了个人。
孟轻呓使了个法术,地上升起两匹马来,那马似是泥塑一般,可扬蹄晃脑,和真的全无差别。两人翻身上马,缘会抱着形骸的腰,行至一处无人海滩,形骸见一艘大船,仍是极尽豪贵之能,精雕细琢、美丽巧妙,通体似由翡翠刻成,船首像是个俊俏男子的上身。船上空无一人。孟轻呓与形骸、缘会步上甲板,孟轻呓道:“走吧。”
形骸听那船首像道:“是。”他甚是诧异,以为自己再度生幻,冲那船首像左瞧右瞧。
孟轻呓道:“那是我的道法,它自个儿能够航行。”两人又来到船舱,孟轻呓取来一个瓷瓶,瓷瓶中是烧酒,她给形骸倒了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道:“喝。”
形骸喝了一小口,道:“祖仙姐姐,咱们是要去哪儿?”
孟轻呓道:“麒麟海。”
形骸冷汗暗流,道:“为何要去....麒麟海?”
孟轻呓摇头道:“那儿有我要等的人,可却偏偏等不到,我得亲自去瞧瞧。”
形骸暗想:“那儿有弥天大雾,不知祖仙姐姐是否能穿透?我若跟她前往,那儿的人一认出我,我与沉折谎言立时拆穿。”这般想着,愈发心慌,一口酒将咽未咽,呛在喉咙,冷不丁咳嗽起来。
孟轻呓冷眼看他,目光轻蔑。
形骸感到船身摇晃,已航行入海,忙笑道:“这船一下子震动,我可没了提防。”
孟轻呓道:“你见过我娘亲么?”
形骸当即恭恭敬敬答道:“启禀祖仙姐姐,我并未亲眼得见圣上。”
孟轻呓笑了笑,眼神却冷冰冰的,她道:“你运气不错,你可知道‘圣上’是个怎样的人?”
形骸连忙摇头。
孟轻呓道:“她身为女皇帝,为人千面,变化多端,对臣下,她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对男妃,她是最可爱可敬的主人;对敌人,她是无可抵挡的灾祸;对孩子,她是严厉残酷的长辈。”
说到此处,她言辞停顿,形骸忍不住心想:“严厉残酷?”
孟轻呓道:“凡是她的子女,若在十五岁前未能觉醒,不配再活下去。不是在池塘淹死,就是在床上闷死,或是练功出岔而死,或是私斗比武而死。她为人千面,手段自也千变万化。对她的子女而言,仿佛在做噩梦,不知何时何地,那噩梦中的怪物就会出现,赐你一死。”
形骸不寒而栗,又大感愤慨,道:“圣上竟这么做?那她不单单严厉残酷,更是丧心病狂了。”
孟轻呓哑然失笑,道:“你在我面前这么说她,不怕我杀了你?”
形骸大惊,低头不敢多言。
孟轻呓沉默许久,道:“对女皇而言,想杀谁就杀谁,想睡谁就睡谁,全无道理可讲,全无正邪之分。就像人杀蚂蚁,杀老鼠一样。”
形骸想道:“可人并非蚂蚁、老鼠。”
孟轻呓道:“我以往听说过你这孩子,我与你很像,十五岁之前,我胆小怯懦,担惊受怕,知道我自己的母亲已磨好了刀,只要我一过十五岁仍是凡人,我这条命就保不住了,于是整日价做噩梦,浑浑噩噩,似乎病入膏肓。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娘果然派来人,前来杀我,但那人却被我杀了,因为在那一刹那,我蓦然觉醒,我非但杀死了那刺客,更保住了我这条小命。”
形骸眼前浮现出木格的残躯,他的骨头被形骸硬生生剥离,血肉浮在海面,被鱼群撕咬一空。他暗生惧意:“祖仙姐姐知道我杀木格的事了?不,不,她只是经历与我相似,或许她猜到了些,但未能确定。”
孟轻呓又道:“从那天起,我不再怯懦胆小,不再疑神疑鬼,我变得坚毅果断,我行我素。我痴迷的修炼功夫,修炼道法,甚至修炼仙法,不断追赶我母亲的脚步,在我二十岁时,世上已没几个人是我对手,且我名声大噪,母亲也变得信赖我,仰仗我做事。”
她站起身,如狮子看着小鹿般看着形骸,她道:“你身上武功已然不弱,除了那藏沉折外,举国十四岁少年,无一及得上你一成。可你心态幼稚,为人胆小,真让我瞧着恶心。孟行海,我总觉得一人功夫越高,心气也当越高。你若再这副战战兢兢、胆小怕事的模样,我就废了你这身功夫。”说罢手指一点,缘会已晕了过去。
形骸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抬起头,望着孟轻呓。孟轻呓叱道:“别盯着我瞧,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若能博我一笑,或是对我有用,我便手下留情,饶你一回。我虽非母后那般无情,却对我家的人一贯严厉。我替你教训那息香,教训那李金光,得罪了不少人,可你若是废物一个,休要怪我翻脸。”
刹那间,形骸不再害怕,那恐惧的迷雾已然散去,形骸灵台清明,想通了一件事。那件事原本令他心中存疑,此刻却清楚的如万里阳光穿透乌云。
他道:“祖仙姐姐,您不会伤我,您对族中人好得很,甚至会独行万里,前去迎接。”
孟轻呓身子一颤,表情严厉,道:“你说我不会伤你?好得很,你胆子确实不小,但却也蠢的厉害,你想试试么?”
形骸道:“我并不算得太蠢,因此我劝你不用去麒麟海了。那儿起了大雾,许久都不会散去的雾。那儿的海民正在与一盗火邪教交战,咱们这艘小船若被卷入,着实不太方便。”
孟轻呓在一躺椅上坐下,侧着脑袋,神色缓和了些,道:“你知道的可不少,哼,漂流孤岛,找到秘籍,你二人编造的蠢故事我本也不信。但大雾与战事,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形骸道:“况且吴去病爷爷、孟旅先生已死,他们带去的人也一个都未存活,您就算去了,也接不着人。”
话音刚落,孟轻呓惊呼起来,她如此震惊,双手竟捏在一块儿,关节发白,死死咬着嘴唇,过了良久,她道:“你....遇上过他们?”
形骸道:“是的,他们去找三界道法之书,闯入织网仙子塔,我也在场,他们全都死了,唯有我一人逃脱。祖仙姐姐,是您让吴去病暗中扶植盗火教,是你让孟旅趁乱去取三界道法书。可您或许并未料到,那盗火教中能人辈出,他们的教主功力卓绝,甚至远胜过马炽烈,若非他们伤天害理,惹恼了老天爷,致使迷雾隔海,咱们龙国总有一天也会遭殃。”
孟轻呓犹豫半晌,道:“家国之事,非我既彼,非友既敌,麒麟海日益壮大,对我龙国不利,我岂能坐视不理?母后授意我替他们找个敌手,我便放手去做,手段如何,我自不必多虑。你说,吴去病、孟旅他们是如何死的?”
形骸道:“吴去病死在我手上,孟旅死在织网仙子塔的机关下。”
孟轻呓“嗯”了一声,道:“你杀了吴去病?你为何杀他?你如何杀得了他?”形骸听不出她语气喜怒,但她无疑深受震动。
形骸于是说了吴去病执意追杀幼小无辜,形骸救了那孩童,逃入织网仙子塔,最终不得已与吴去病交手,以掌对掌,将他击杀之事。他只隐去释网仙子这一节,以免替她招来灾祸。
孟轻呓察知他并未说谎,又默然许久,叹道:“你并未做错,我嘱咐过他们,切不可滥杀无辜。他们为保全自身,违我号令行事,即使你不杀他们,被我得知,我也会下手。”
形骸松了口气,想起吴去病确实说过“大人命我等不可滥杀”之类言语,他对这位祖仙姐姐甚是佩服,不愿相信她是不择手段之人,好在她果然不是。
孟轻呓忽然嫣然轻笑,拍着额头道:“我先前还说你是胆小怕事之徒,可你孤身一人,却敢从那许多高手中救助无辜孩童,这些高手还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你非但不胆小,反而胆大蠢笨,是个无可救药的侠客。你好的很,你非常好,是我错了,我看错了人,我不该吓你。”
形骸对她心存感激,又见她神情有些失落,似仍在挂念那三界道法书之事。他道:“祖仙姐姐,我...这件事做的太过鲁莽,坏了您的谋划,可我在织网仙子的观星塔中曾见到过一段景象,或许与那三界道法书有关。”
孟轻呓道:“景象?你说来听听?”
形骸于是说了那悬崖上所见的幻觉,那似是远古是的场景,一半人半龙的巨人,一后卿魔神的雕像,无数蛮族的凡人,一场血腥的献祭,还有那被捆绑炼化的少女,少女口中尖锐的咒语。
孟轻呓听到那半龙巨人时,已然面无人色,当形骸说到那浑身文字的少女,更是惊得浑身发颤。她似有些喘不过气,急转过身,将一瓶酒全数喝下。
她倏然掩面哭泣,形骸以为她喝醉了。
她哭了一会儿,道:“你还记得那咒语么?”
形骸点了点头,将那咒语念了出来,咒语很长,发音混乱,但形骸却记得一字不差。
孟轻呓凝神听着,如痴如醉,脸上挂着傻笑,待形骸说完,她又央求他再说一遍,此次之后,她已完全记住。
她低声道:“老天开眼,我终于找到它啦,我终于找到它啦!”
她声音霎时变得高昂,一跃而起,身子如蝴蝶般转了转,姿势美妙绝伦,她又取出一瓶酒来,抛给形骸,道:“你给我喝,陪我好好庆贺庆贺!不许不醉,非喝的烂醉如泥不可!”
形骸心下直叫苦,道:“祖仙姐姐,咱们身在海上,还要行船,喝醉了酒,那可真是找死了。”
孟轻呓一把抱住了他,脸庞离他仅有寸许,她逼迫道:“给我喝!喝醉了好办事!”说罢强灌了他一大口。
形骸惨声道:“喝醉了还能做什么事?”
孟轻呓哈哈大笑,容光焕发,搂着形骸,一齐跳入宽大柔软的躺椅中,她道:“喝的醉了,能做许许多多的,你想不到的好事,能够放浪形骸,逍遥自在,无所顾忌,心想事成。能够....能够练成绝世神功,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说着,她闭上眼,醉的睡着了。
形骸想要挣脱她,但她很是顽固,紧拥着形骸不放,两人身子相贴,形骸不愿用强逃脱,只能保持原样,心中惊惶,却也无可奈何。
那船仍在前行,又稳当,又迅速,似受道法驱使,形骸寻思:“这船到底要去哪儿?咱们已不必去麒麟海了。它为何还不停下?”
他毫无头绪,也掌控不得,此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有随这位烂醉的祖仙姐姐一起随波逐流,行向未知的前方。
这正是:
烧烧灼灼天地热,浑浑浊浊俗世河,魂魄行海阴阳世,放浪形骸逍遥歌。
————
本卷完
一 两小最无猜
晨间,一辆敞亮马车沿皇城街道驰过。
形骸从车内朝外张望,见街旁明楼广厦层层重重,鳞次栉比,石路平整清洁,可容四车并行无碍。楼伴着路,延伸数十里地,前方道路纵横,笔直无斜,宛如棋盘。又常有红杏绿叶从宅院墙中探出,更增风景之妙。
路上行人渐多,男子皆甚是精神,器宇不凡,表情暗有傲色。女子精心打扮,争奇斗艳,可也不失庄重。端的是皇城气象,龙盘凤栖之地。
形骸养父母乃当朝官员,住在皇城郊外府上。皇城广大,这郊外之地也是寸土寸金,来之不易。他养父母并非龙火贵族,俸禄不高,若非是孟家子嗣,岂能在皇城容身?
形骸这辈子都没见过自己亲生父母,只是有所耳闻罢了。他那父亲是孟家一位不成器的龙火贵族,贪杯好色,自甘堕落,跑去青楼花坊,与一位花魁有染,生下形骸来。由于龙火贵族之子比常人子嗣更易练成龙火功,孟家族规,不容这等人物流落在外,故而将他一生下来,就被接走,送入他养父母家中,给他名分,养他长大,教他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国政家规,与其余大族后裔一般对待。
他对此甚是感激,却不由得想念自己母亲,也想见见自己父亲,但听说他那父亲已然死了,母亲也下落难寻。他念及于此,心中不免阴郁不欢。
此时,他正赶往皇宫,名曰“紫霞城”,赴那龙裔出山大典。龙国历法:一年分十五月,每月二十余天,又以五行规划,称作:升风、耀风、降风,升水、耀水、降水、升土、耀土、降土、升木、耀木、降木、升火、耀火、降火。每到年末,又有天结小月,共十天,乃是举国欢庆的大节气,据传也是天上神仙办仙家大会的时候。这十天之内,龙国各地张灯结彩,欢天喜地,诸般庆典游乐层出不穷。
今日正是这天结小月头一天,龙国幅员之内,所有十五岁而觉醒出山的少男少女,皆需来皇城拜见圣上,接受庭试,一试龙火功火候,若果然觉醒,则圣上自有赏赐,随后安排入派行程。
圣上如今七百岁有余,正史记载,前后共有十位宠妃,生下十姓子嗣,也有了十大宗族。这十大宗族乃龙国栋梁,无论朝廷之上,还是江湖之中,或是边疆之地,皆由这十大宗族掌控支撑。而这十大宗族争权夺利,分分合合,相互制衡,圣上居中调停,裁决争端,才令得龙国朝政平稳,局势顺利,国泰民安,诸事兴盛。
每一年,这十大宗族中九岁左右孩童离家外住,被送入各地道观、佛寺别院就读,起始习练龙火功。十五岁前,若练到第二层,则称作“龙裔出山”,进一步送入大派中修行。若练不到第二层,则送回各家各族,从此与龙火功无缘,但也可读书赶考,练武投军,一同报效家国。只是到这地步,其余平民百姓,只要并非奴隶,如何不能读书练武了?与龙火贵族相比,可谓风光不再,前景不免黯淡。
全国各处,如襄离别院这等少年学堂数目上千,然则每年“龙裔出山”者决计难过百人。这不到百人的少男少女将分四类,送入威震当世的四大龙国门派中。
这四大门派乃是海法神道教、山剑天兵派、云火纯龙寺、风圣凤颜堂。海法神道教传授门徒道法医药,山剑天兵派传授门人统兵之道,云火纯龙寺传授弟子降魔武学,风圣凤颜堂则传授徒弟治国之理。这也是龙火天国圣莲女皇所设的武、法、佛、政四大派别。
由这四大门派为根,由此开枝散叶,源远流长,又分出无数小帮派门派,比如羽林帮,比如巴山派,比如巫家观,比如蚕佛寺。而云火纯龙寺与当今国教纯火寺两者密不可分,由云火纯龙寺教出武僧高僧,再到纯火寺主持法规。十大家族的龙火贵族散于这四大派中,先记得自己是龙国之人,再记得自己是门派子弟,最后切记乃是家族后裔,故而遇到万事,需以家族为重,门派次之,龙国为轻,此乃心照不宣的规矩。
马车颠簸了一下,形骸结束思绪,望向车内。连他在内,车中一共四人,两男两女,年岁相当。那少男叫孟杜冷,两个少女叫孟瑞英,孟苏瑰,皆是青春年少,朝气蓬勃之人,也都已然觉醒。那三人起先并不认识,可上了车不久已颇为相熟,你言我语聊得甚是开怀。形骸也想与他们交谈,可总是插不上话。
孟杜冷道:“行海兄弟,听说你在西海那儿出了些事,可否说来听听?”
形骸叹道:“往事不堪回首,你又何必多问?”
孟杜冷顿觉不快,道:“你不愿说就不说,哼,好生自负,可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
孟瑞英笑道:“杜冷哥哥,你别与他计较,当心人家告状,人家是老祖宗身前的大红人呢。”
孟苏瑰奇道:“瑞英姐姐,你说什么?为何说他是祖宗前的红人?”
孟瑞英说道:“你们消息也真不灵通,这件事传到皇城,早已沸沸扬扬,都快编成评书戏曲啦。听说这位行海兄弟跑到海上,遭遇海盗,结果不但将海盗杀光,还救回许多人来呢。”
形骸顿觉头疼,另两人如何能信?齐声喊道:“哪有这等事?那些海盗准是脓包,否则怎会败在他这小孩手上?”
孟瑞英答道:“海盗不仅是脓包,而且是蠢蛋,据说他们窝里反,自相残杀,死的差不多了,被这位行海兄弟捡了个便宜。后来他在西海那儿遇上了老祖宗,他说话又甜,人还算俊俏,就把老祖宗哄得甚是开心,亲自将他送回皇城来了。”
孟杜冷“哼”了一声,道:“好哇,原来你觉得他长得俊。”
孟瑞英嘻嘻一笑,眨眼道:“杜冷哥哥,你是不是吃醋了?放心,放心,你比他长的俊多了。老祖宗见了你,也准开心得很。”
孟杜冷脸色好转,却道:“我才不在乎呢。我有真才实学,而老祖宗慧眼识珠,定能得她赏识。”
孟苏瑰叹道:“你就好了,像我们这些姑娘家,想要讨老祖宗欢心,可就难上加难了。”
形骸道:“祖仙姐姐唯才是举,不分男女,只要当真有出息,有毅力,自会得到栽培,不缺良机。”
孟杜冷又嘲讽道:“你们听听?他说话当真好听,这般巧嘴,老祖宗岂能不欢喜?祖仙姐姐,祖仙姐姐,嘿嘿,我怎地想不出这等好话?”
其余双姝也觉得此言太过肉麻,掩嘴而笑,窃窃私语,形骸硬着头皮道:“我是实话实说,罢了,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与你们说了。”
孟苏瑰道:“行海哥哥,你别生气,我问你,老祖宗到底长什么样?”
形骸奇道:“你们都没见过她么?”
孟苏瑰皱起眉头,道:“没见过,怎么了?算你见过,又有多了不起?“
孟杜冷大声道:“苏瑰妹妹问你话呢,你不答她就算了,为何冷嘲热讽,炫耀卖弄?”
形骸愕然道:“我怎地炫耀卖弄了?”
孟杜冷道:“你还要狡辩?我生平见过的阿谀小人多得是,没一个比你更加讨厌!”
形骸大感纳闷儿,暗想:“我怎地得罪你了?难道多问一句也错?”万不料他体内冥火作祟,暗中发散出来,这几人对他本就暗有妒意,他言语只要稍稍失当,立时招来怨恨。
孟瑞英拍了拍孟杜冷,道:“杜冷哥哥,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你也不必说到这份儿上。”
孟杜冷大声道:“我这人就是这般,自身有真才实学,瞧不得不正之风!”
形骸听他总将“真才实学”挂在嘴边,倒也好奇,道:“我也瞧不得不正之风,咱们倒是相似。”
孟杜冷恼道:“你敢嘲讽我?”
形骸更是困惑,道:“哪有?我是夸你呢。”
孟杜冷提高嗓门,道:“孟行海,待得庭试之后,我要向你讨教讨教龙火功!”
孟瑞英见有好戏可瞧,心下雀跃,来一招火上浇油,道:“杜冷哥哥,你可别鲁莽。你不曾听说行海兄弟他漂流海上时,曾拾到过一本武功秘籍,练成绝顶神功么?”
孟杜冷登时妒火更烈,嚷道:“什么武功秘籍?”
孟瑞英道:“这武功秘籍可真不得了,我听人传:行海兄弟用这秘籍上的剑法,一剑就将一丈长的大老虎刺死,那大老虎嘴里还会吐火呢。”说罢格格娇笑,眼中满是讥讽之色。
形骸自知难以隐瞒,点头道:“这话倒也不假,实情确是如此。”语气一本正经。孟瑞英笑容顿消,暗想:“这人脸皮真厚。”
孟苏瑰道:“这秘籍果真如此神奇?我看行海哥哥眼下功力深厚,只怕能随时飞升上天,羽化登仙了,对不对?”
形骸道:“羽化登仙,谈何容易,我又并非月舞者,如何能变化身形?”
孟杜冷道:“你不仅是谄媚之辈,还是个信口胡言的妄人。孟行海,咱们说定了,典礼之后,咱们定要切磋切磋。”形骸暗叫麻烦,闷声不吭,打算避战。
孟瑞英脑筋一转,又想起一间传闻,笑道:“杜冷哥哥,你别为难他啦,你不知行海兄弟吃了多大的苦头,才练成如今这身功夫的?这叫吃得苦中苦,方为....嘻嘻....人上人。”
二 莫做亏心事
孟杜冷、孟苏瑰听她说的神秘,齐声问道:“他吃了什么苦?”
孟瑞英朝形骸瞥了一眼,叹道:“这件事当真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我都不忍心说。”
形骸想道:“不想说就别说。”但如此一来又显得甚是心虚,索性并不阻拦。
孟苏瑰催促孟瑞英道:“姐姐,别卖关子啦,大伙儿都是自家人,说出来又能怎样?”
孟瑞英假装抹了抹眼角泪花,叹道:“我听说.....听说.....行海兄弟与藏家一人,一同落入海盗手中。那海盗喜好男童陪伴,唉,不知怎生折磨他两人,一个月内,叫两人坐也坐不下,站也站不直,时时刻刻操劳不休,他俩受尽屈辱,生不如死。”
孟杜冷、孟苏瑰虽不过十五岁年纪,可觉醒的早,被师范当做宝贝,在学堂内甚是放肆,不该听的要听,不该学的要学,对男女之事耳濡目染,所知颇多,此时孟瑞英一说出口,他俩立时知道她说些什么。两人颇为欣喜,大感痛快,不由得高声而笑。孟瑞英虽扮作痛心疾首状,可嘴角也不禁上翘。
形骸想起那金、武二人无耻嘴脸,明白这孟瑞英所说何等恶毒,心中一寒,道:“这纯是谣言!哪有此事了?”
孟杜冷捶胸弯腰,呛气咳嗽,笑道:“我错了,我错了,行海兄弟,我不知....你吃的这般苦头,当真如坐针毡...哈哈....哈哈....做牛做马。咱俩不必比武了,我不同......兔儿爷动手。”
形骸手心冰凉,身子颤抖,朝他瞪视,却又不发一言。
孟苏瑰拍手道:“那位藏家的孩子俊不俊?若是他比你俊些,你可少受些罪,嘻嘻,那些....海盗准会...宠他多些。”
形骸听她辱及沉折,心中更怒,仿佛有岩浆在火山下沸腾。他似又见到了在荷叶国广场上,众人辱骂塔木兹,声讨他与沉折的情形。他们明明有功无罪,明明出生入死,却蒙受不白之冤,百口莫辩,成了众人口中的败类奸贼。
众口铄金,杀人无血。这些愚蠢无能之辈,只靠诋毁英雄伟士而活,这群蛆虫,这群苍蝇,这群鬣狗,这群秃鹫,这群渺小可恨的虫子。
孟瑞英又道:“对了,我还听说,你从海盗那儿带回个小姑娘,留在你家当童养媳妇儿,可有此事?她是不是也在海盗那儿被玩耍过了?”
转瞬间,缘会受的苦,塔木兹的死,荷叶国人的嘴脸,安佳胸口中的剑,馥兰流下的泪,骸骨神的头颅,冥火的火焰,海底的怪兽、眼前三人的嘲笑,皆化作漆黑污秽的尖刀,刺入形骸心脏,形骸痛的理智全无,眼中满是黑血,唯有一个念头:他要这三人通通闭嘴,永远开不了口。
那三人本在说笑,可眨眼间似坠入了寒冰地狱,恐惧之情切割肌肤,渗入白骨,三人一生中安逸舒适,从未面临过死境,可此时却真真切切感到死亡来临,体内本能激发,吓得遍体僵直,又将目光对准形骸。
形骸面色如常,只平静看着三人,但那三人好像在做噩梦,对面之人不再是同族的少年,而是危险的异物,外界的妖魔。三人又觉得那异物随时会张开嘴,将三人吞入黑暗,在痛苦中被咀嚼得粉碎。
孟瑞英、孟苏瑰霎时哭了起来,孟杜冷双手伸直,似要抓住什么,却捂住自己脖子,连如何呼吸都忘了。三人裤子湿了一片,热气腾腾,吓得尿了出来。
忽然间,外头那赶车车夫道:“行海,够了,他们受不了。”
形骸身子一颤,心想:“祖仙姐姐?”
马车停下,孟轻呓走了进来。形骸怒意消退,那三人宛如由生到死走了一遭,只觉生命可贵,无物不感人至深,无事不值得珍惜,于是抱头痛哭,心碎神伤,一时停不下来。
孟轻呓朝他眨了眨眼,暗中道:“莫要说我是谁,对她们暂且保密。”
形骸点了点头,见三人这幅狼狈模样,却丝毫不觉后悔:“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要他们知道出口伤人,亦会遭到报应。”
心中有声音说道:“人本就愚昧狂浪,无事生非。你当引导他们,就如指极之星,初升之阳,你又当教训他们,如惩戒之火,上苍之雷。”
孟轻呓在三人心口一拍,那三人情绪霎时好转。孟瑞英、孟苏瑰见了她,倒也认得,齐声道:“你是老祖宗家宴上的那位小姐姐?”但凡孟家团聚时,孟轻呓往往嘱咐众家长不可告知小辈她真实身份,以免众人叫她“祖宗奶奶”,令满堂如同骂街。但众人仍对她甚是尊敬,如众星捧月。孩童见了,皆以为她是老祖宗宠爱的掌权少女,却不知她姓名。形骸当初也是如此。
孟轻呓道:“你三人怎这般狼狈?”
孟苏瑰又悲声啜泣,道:“姐姐,这孟行海是妖怪假扮的人,他要吃了咱们。”
形骸道:“明明是你三人口舌如剑,中伤于我!须知言语有灵,可使天怒人怨,刚刚那是上苍罚你们来着!”
孟瑞英、孟苏瑰被他一吓,又魂不守舍,大哭特哭。孟杜冷也蜷成一团,一招“缩头乌龟”颇见功底。孟轻呓哭笑不得,在三人灵台穴上一点,三人睡了过去。
她嗔道:“行海,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形骸有些委屈,但想起这三人险些被自己吓死,顿觉愧疚,道:“祖仙姐姐,我知错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能耐。”
孟轻呓人在车外,不知这三人感受,猜测道:“或许是你出生入死太过频繁,戾气过重,杀意太强。他们三个娇生惯养,若不是龙火功造诣不差,已被你惊的魂飞魄走,半死不活了。”
形骸黯然道:“我万万不该,再也不敢了。”
孟轻呓摸摸那三人脸颊,叹道:“他们这幅模样可见不了母后,需将他们衣衫换了。”在马车角落取出三件新衣,命形骸替孟杜冷换上,她则为双姝更替。
形骸奇道:“祖仙姐姐,你怎地准备如此周全?”
孟轻呓道:“你还记得上回我吓你的事么?我也想吓他们一吓,他们比不上你,多半会尿裤子,故而我防了一手。”
形骸啼笑皆非,道:“原来上回姐姐说要废我功夫,竟是装腔作势么?”
孟轻呓点头道:“你还有脸说?我若不逼你一逼,你怎会将吴去病、孟旅的事告诉我?我更无法得知那咒语了。”
形骸曾问过她那咒语有何用,孟轻呓却断然回绝。他道:“姐姐待我恩深似海,我本就打算如实禀报了。只是不料姐姐突然醉酒,险些将我搂得断气。”说到此处,兀自有些后怕。
孟轻呓想起此事,脸上一红,哈哈一笑,捏他脸颊,道:“乖孙子,姑奶奶高兴坏了,我占你些便宜也不成么?”
形骸叹气道:“自然可以,只是孟杜冷他们也嫉妒坏了。”
孟轻呓道:“我在外头都听得明白,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你如今境界,将来前程,他们都会是你的左膀右臂,这般闲言碎语,你也不必理会,一笑置之就好。”
形骸立刻释然,道:“多谢祖仙姐姐开导,我举止莽撞,定当以此为鉴,下回再也不敢。”可又忍不住想:“我才不要什么左膀右臂呢。”
孟轻呓笑了笑,道:“对敌人可不必隐忍,除非那人太强,如同马炽烈一般。”又将那三人点醒,将脏衣物烧了,索性坐在马车中。前头多了一位车夫,催马朝前,不知是孟轻呓从何处召来的。
那三人老实了许多,却不知孟轻呓到底是谁,问她无果,不敢再问,只是仍对形骸怀恨在心,变着法儿向孟轻呓告状,说形骸溜须拍马,要与她争夺老祖宗欢心,孟轻呓只是冷笑不语。形骸闻言辩解,三人宛如惊弓之鸟,如何敢与他争执?
行至绯凤街上,两旁银楼月殿,金庙玉塔,宏伟壮大,一眼难见尽头。此地是纯火寺本院所在,每年圣莲女皇皆会拨银修缮寺庙,以至于越修越大,越修越美,终于可媲美紫霞城皇宫了。
孟杜冷有意讨好孟轻呓,问道:“小姐姐,你也会龙火功么?”
孟轻呓尚未答话,孟杜冷已轻拍自己一嘴巴,笑道:“我这笨的,你这般出众人物,当然早就会了,可不知练到第几层?如今在哪大派修行?”他过往在学堂中就是拈花惹草的人,此时将孟轻呓当做学堂师姐师妹一般对待,自觉得心应手。
孟轻呓道:“我练至第八层,如今在海法神道教待着。”
那三人以为她在打趣,齐声笑道:“姐姐别唬人啦。”形骸知她所言不假,肃然起敬,道:“原来姐姐是海法神道教出山的?”
孟轻呓忽然神色暗淡,凝视形骸,缓缓说道:“我是枯火堡出山的。”
形骸心想:“枯火堡又是哪里?怎地未听说过?”
苏瑰双手轻拍,道:“但愿圣上将我分到风圣凤颜堂去,听说从那儿出来的人,将来都是出使各国的使节,我就可以去各处游玩啦。”
杜冷则道:“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似我这等有真才实学的好汉子,自当去山剑天兵派了。”
瑞英说道:“我也想去风圣凤颜堂呢,不过我不想做使节,我想做礼部尚书,主持大典节庆。唉,圣上千万莫将我派到海法神道教去受苦....”忽然想起孟轻呓就是海法神道教的,忙道:“姐姐,我不是在说你不好。”
孟轻呓道:“你们怎知最终不会去云火纯龙寺?”
那三人吓得不轻,急道:“不要,我不要去做和尚!”“我不要去做尼姑!”
三 万臣慕凤颜
孟轻呓道:“行海,你想过没有?盼着要去何处?”
形骸倒真未细想过此节,发愣片刻,道:“人生在世,顺流而前,我去哪一派皆无不可。”
孟杜冷登时醒悟:“是啊,反正自个儿做不了主,为何不讨好这位小姐姐?”立时改口道:“我自幼对海法神道教甚是仰慕,又有真才实学,若有机缘,倒也想拜入道法门下。”
孟轻呓道:“你拍我马屁也没用,我实不喜海法神道教。”孟杜冷讨了个没趣,满脸怏怏之色。
再过少时,紫霞城豁然已在眼前,但见一座巨楼拔地而起,形若山脉之巅,层层向上,似有天地之威,龙凤之瑞。屋檐势若羽翼,张扬欲飞,色如龙鳞,隐隐生光。这正是紫霞城中镇宫之府“龙火大殿”。
此楼在圣莲女皇开国前就已在此,高有百丈,横跨里许,据传数千年而不倒。其墙为玉雕,栋梁为龙骨,屏风为水晶,阶梯为宝石,至于门窗栏杆,则是以万年瑶木搭建,阁采晚霞之美,殿迎万里之风,塔瞰苍生凡世,门开辉煌之朝。异国使臣一见到此殿,无不惊为天宫,五体投地。
形骸心道:“或许这龙火大殿是太阳王朝遗留下来的,以往不叫龙火大殿呢?”
进入城楼,不久到了御花园,只见丽草珍树,奇珍异兽,琳琅满目,缭乱缤纷。又有一条大道好似龙脉,引人向前,逐次展开景致。
绿的是山,蓝的是湖,丹的是谷,翠的是林,风吹而水动,瀑布飞流直下,如水龙嬉戏。绿树招摇拂天,似木龙游玩。形骸从中走过,每一口呼吸皆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烦恼尽消。虽在闹市之中,楼宇之内,却似到了仙山龙崖,得见天道自然。
过了这仙岛般的御花园,又来到一座大广场,叫做水星镜。此地辽阔广大,可见远方的百宫众阙。这儿又可容十万兵马驻扎,此刻已有许多人等候。前方张灯结彩,大旗飘扬,架起一庄严高台,铺着长条金毯,卫兵列队,甲戟反光,在阳光照耀下更是威武英秀,众人皆在等候女皇驾临。
到这水星镜处,不可再随意行走,孟轻呓离了他们,卫兵将形骸等四人领到前方,形骸见到孟家人聚在一块儿,皆穿着朝服,其中就有他养父母在内。他们一瞧见他,皆欣慰而笑,形骸朝他们挥手,立时被卫兵喝骂道:“放肆!不要脑袋了么?”形骸惊的缩回手去。
绕了个圈,到了后方一处,抬头一瞧,匾额上写着千钟楼。形骸想:“这楼定然吵得很,不然怎能叫‘千钟楼’?”其实此处是宫廷乐师奏乐献演之处。
来到一大厅,又见乌央乌央的人挤在一块儿,都是刚觉醒的十五岁孩童,众人乖乖坐着,不许喧哗。有一城中金武将军走来走去,严声厉色,训斥众孩童。此人自然是一赫赫有名的龙火贵族,至于姓名,形骸倒也不知。
那金武将军指着一处,道:“孟家的,在那儿坐好了!”
形骸一瞧,认得沉折与玫瑰,心头一喜。玫瑰朝他一笑,沉折则点了点头。四人坐定,形骸数了数,在场共有八十三个孩童。孟家只有四人,拜家四人,裴家五人,藏家五人,木家人数最多,足有十来人。而息家、威家、利家、辛家、川家也是十人左右。
十大家族中,孟、藏、拜、裴四家实力最强,其余宗族远逊这四家。然而如今这四家出山的龙裔数量远为不及,莫非当真风水轮流转,他们时来运转了么?
形骸又想:“每年都有这许多龙火觉醒的孩童,一百年就是八千人,七百年就是五万六千人。然则咱们觉醒者寿命难超三百岁,且各地皆有战乱,世间妖魔层出,龙火贵族死伤不少。祖仙姐姐说龙火贵族数目一直在一万朝上,饶是如此,天下已无可匹敌。”
那金武将军反复重申规矩,外头一声号角响起,他命众孩童列队而出。在高台前的平台上站好,先面对文武百官鞠躬,随后面向高台。
这时,只听千万人喊道:“圣上到!”
众孩童心跳加速,雀跃激荡,却又如被点穴,不敢乱动。众士兵本就站的笔直,此刻挺腰收腹,更为硬朗。只见百丈开外,有一身材修长的女子走来。
她约莫三十岁年纪,光彩耀眼,肌肤胜雪,一袭金红长衫,头戴五色龙钗,绯色凤眼,腮红如桃,樱桃小嘴,柳眉细长,背后紫色披风长约二十尺,随风飘扬,好似流光逝水,当真是风华绝代,气形如仙。她本来容貌或许比馥兰逊色一筹,但这打扮,这衣衫,这身材,这气度,交织成芒,如星如月,叫人敬畏而沉迷,茫然而忘我。
透过她妆容,形骸只觉她与孟轻呓极为相似。圣莲女皇就似三十岁的孟轻呓,而孟轻呓是十六岁的圣莲女皇。女皇身后跟着一群紫衣侍女,也都各个美貌庄严,不容亵渎。
她来到高台上,众人全数跪倒在地,心悦诚服、欢欢喜喜的喊道:“圣上万岁,万岁!”
圣莲女皇开口道:“都起来吧。”声音清脆,动人心魄。众人又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形骸低着头,不敢直视她,心中想道:“这就是举手除灭仙灵,震慑四海,天下无敌的圣上女皇么?”
此时,礼部尚书走出,取出卷轴,宣读礼辞,他“开天辟地,百废待兴,文盛武极,功盖万古”的说了一大通,谈及风木水火土五龙创世,谈及仙灵劫,谈到开国至今形形色色的危难,歌颂圣莲女皇功绩,再说到古往今来龙火贵族的英雄壮举,用词生僻,甚是卖弄文采,繁冗无聊。形骸听得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等他说了半天,总算熬了过去。
待这尚书下了台,圣莲女皇笑道:“今年收获不错,八十出头,我记得去年只七十九人。轻呓,我记得对不对?”
孟轻呓走上前来,她此刻已换了装束,披纹纱,穿彩裙,罩绯色衣衫,也是妙如天人,美妙娇艳,似幻似真,容光倾城,却又绝抢不了她母后风头。她恭敬说道:“母后记得半点不差,正是七十九人。”
形骸偷瞧这对母女,心想:“龙火功只能让人活四百岁不到,东山爷爷才两百来岁,已经是个老头了,她们为何能驻颜不老,长生不死?”
杜冷、苏瑰、瑞英认出孟轻呓来,吓得瑟瑟发抖,心惊肉跳,总算忍住惊讶,不至于大喊大叫。
圣莲女皇又数了数,道:“嗯,息家、木家、利家、威家、辛家、川家今年又甚是不错。女儿,你们孟家可要好好栽培孩童,不可疏忽了。裴家、藏家、拜家也是如此。”
台下那六大宗族听了女皇称赞,欣喜若飘,连连点头。孟轻呓道:“启禀母后,我孟家子嗣精修专才,并不一味求多,而求法力高深,造诣精湛,数目不足,以能为取胜。”
圣莲女皇笑道:“你总有的说。藏家呢?拜家呢?裴家呢?你们也是一样么?”
那四家族中主事大臣也都齐声道:“正如殿下所言,咱们也是贵精不贵多。”
息家人自孟轻呓将息香退婚之后,怀恨在心,大将军息典喊道:“圣上,殿下所言,似是说咱们息家孩儿是多而不精,这话可当真让人不服。”
孟轻呓笑道:“我与一位息香丫头打过交道,见了她为人之后,就知息家皆是怎样了。”
息典怒道:“殿下,此事你不提也罢,偏偏提及,正是欺人太甚!你不怕我向圣上告你一状么?”
形骸一听,心中怦怦直跳,忧心忡忡。谁知圣莲女皇却喝道:“息典,你如何对我女儿说话?她可是你姑姑!”
息典一惊,吓得跪倒在地,道:“微臣知错,微臣不敢。”
圣莲女皇又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孟行海,藏沉折,二人何在?”
形骸闻言出列,藏沉折也走了出来,两人在圣莲女皇面前跪下问安。
圣莲女皇道:“我已亲耳听藏东山述说西海之事,是你二人挫败海盗,救回墨从一百六十条性命么?”
形骸道:“不敢,乃是大伙儿齐心协力而为,而我家宗主轻呓圣暗中庇佑,我二人方能成事。”
沉折也道:“海盗内乱,我二人不过恰逢其事,顺应天意而已。
圣莲女皇摇头道:“你二人可不止如此。我听藏东山详述你二人武功身手,皆已不似寻常少年,可有此事?”
形骸道:“那是东山将军谬赞了,我二人武功固然过得去,可仍自知颇有不足。”
圣莲女皇笑道:“很好,很好,不骄不躁,谦逊有礼,既然那婚事已退,我也不追究了。女儿,你明儿送一株密钥金钗给那位息香丫头,算作赔礼吧。”
孟轻呓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立时照办。”
形骸如释重负,又想:“但愿那密钥金钗不算太贵重,不然祖仙姐姐要我赔钱,我怎能付得起?”圣莲女皇挥了挥手,形骸与沉折各自回列。
这时,只见一高大强壮,肌肉虬结、脸如泥塑,神色威怒的老和尚走上前来,圣莲女皇见了他,笑道:“孩儿,你有何话要说?”
形骸认得此人是纯火寺第一高手,龙火功练到第七层的大宗师,护国圣僧拜老爷,也是圣莲女皇之子。拜老爷子双目全白,似已半瞎,他指着息家那十多个孩童道:“这里头有十人并非息家血统,来路不明,怎能算是息家觉醒之人?”
四 星辰日月图
息典脸色难看,躬身道:“大师何出此言?这些孩儿自全是我息家出生。”
拜老爷子道:“我双目可观人体血脉,百发百中,这其中十人与你息家半点血缘也无。你这是欺名盗世,欺君之罪。”
息典额头渗出汗水,想要反驳,但这位拜老爷子是当世活佛,地位权势皆与孟轻呓不分轩轾,况且他息家那十余人中,确有大半是从各地搜罗而来,被息家收养的孩童。不仅息家,那利家、木家、辛家、川家、威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六大宗族自知族中势力远不能与其余四家相比,想要求存掌权,谈何容易?唯有族中龙火贵族数量剧增,得圣莲女皇赏识,方有时来运转之机。只是这龙火功讲究血统,他们自家每年觉醒的孩童又如何能多过那四大家?
近年来,这六家想出主意:世间不仅仅这十大宗族的孩童可得觉醒,龙火功源远流长,远不止七百年,根深叶茂,多有流落各地、不为人知的孩子,祖上也曾有觉醒者,只是家道中落,埋没于尘。
这些孩童即使不通龙火功法诀,或也可突然开窍,练至第二层。盖因龙火功不仅练气,亦倚仗魂魄,有时魂魄激发,也可练成奇功。故而六家大撒金钱,派遣人手,于各省各镇打听,但有传闻,立时找寻过去,将那不知名的觉醒孩子抢夺到手,期间厮杀惨烈,多有因此丧命者。
待这孩子被送回宗族后,立即改名换姓,找父母认养,若年纪不大,则送入学堂,从头教习文武。若年纪太大,则仓促教皇宫礼仪,应付此次庭试,以免露陷。
此事孟轻呓、藏东山等皆有耳闻,这四大宗族心高气傲,如何肯如此行事?又如何肯辱祖上血统?却也对此心照不宣,懒得计较:只因这般找来的孩童良莠不齐,凶吉难料,一旦有何差错,反而弊大于利,那可是这六家人自讨苦吃了。
拜老爷子已多年不来这庭试,可今日居然来了,他双目有异,一眼就瞧出其中猫腻,如何能忍?当即当众指出,全不留情面。一时之间,那六族人皆如大难临头,心惊胆颤,深怕圣莲女皇动怒,众人非遭重罚不可。
圣莲女皇想了想,道:“孩儿,我问你,咱们看一人未来如何,是看那人出生呢?还是看那人能耐?”
拜老爷子答道:“圣上,需先看心德,再看能耐。若心术不正,能耐越大,则危害越烈。若心术向善,能耐低微,亦无大害。”
圣莲女皇又道:“你这双眼可看人血脉,却如何能看出人心?一人若出生不正,难道心术也不正么?”
拜老爷子默然不语,若有所悟。
圣莲女皇微笑点头,道:“今日庭试,本是为测这些孩童龙火功造诣,他们从何处而来,将来行径怎样,咱们皆不得而知,也无需深究。那全看四大派后续教导之效。我只知道他们全是练了龙火功的孩子,又为各宗族效命,为我圣莲效命,为天下苍生效命,如此岂不足够?”
拜老爷子哈哈大笑,一揖到地,道:“我等凡夫俗子,未能料天变人异,又何须为此烦忧?圣上所说不错,贫僧徒有一双异眼,心中却反有偏障,实是愚不可及。”说罢朝息家众孩童跪下,拜了三拜,人飞空而起,就此扬长而去。
众孩童受宠若惊,神色有些惶恐,旁人见这拜老爷子虚怀若谷,有错就认,无不佩服。又见圣莲女皇三言两语就点化了老和尚,更倾慕她宽广胸怀,高深见识。
圣莲女皇叹道:“这孩儿,自从修佛之后,反而愈发不羁礼数,难以管辖了。轻呓,还是你待我最亲,总是留在我身边帮我。”
据说除了拜老爷子与孟轻呓,女皇所有直系孩儿皆已死去,她那十大正妃也一个不存。
孟轻呓道:“母后,这是孩儿分内之事,不敢以此自夸。大哥他参悟佛法,境界已非我等所能领会。”
圣莲女皇面向众孩童,道:“今日庭试,共分两场,第一场为演武,第二场为较力。各族孩童,还请以族分立,我将召来十个小神,各族应对一个,这些小神不会杀伤尔等,却也非同寻常。若尔等能胜过小神,全族皆算过关,各封三百户食邑;若六炷香过后,各族场面上只要站着一人,也算过关,各封三百户食邑;若全数被小神打倒,则并无赏赐,也无惩罚。”
众孩童一听,皆躁动起来。他们都不曾见过真正的小神,不知厉害,息家、利家等人数众多,闻言反而欢喜。而拜家、裴家则心下叫苦,自觉不公。
形骸心想:“小神?是土地爷么?若是那渔夫爷、鲤鬼老、兵太子之流,五个齐上,我也无需使放浪形骸功。只是他们由实化虚之后,又该如何对付?”
拜家一长身玉立的公子跪拜说道:“圣上,我等仅有四人,未免有些不利了。”
圣莲女皇笑道:“孩子,输了又能怎样?你今年才十五岁出头,今后三百年岁月,又岂在乎这片刻得失,一时荣辱?况且大丈夫以寡敌众,以弱敌强,岂非快事?”
那公子欣喜一笑,旋即释然,拜了一拜,倏然起身。此人名曰拜夫举,心思灵活,考虑周详,一身武艺甚是出众。他向圣莲女皇抱怨不公,并非当真怕了什么小神,而是故意令她相劝,说出至理名言,随后做出大悟神色,显得心悦诚服,借此讨圣莲女皇欢心。
圣莲女皇解下那紫色披风,披风飞上了天,刹那间变得遮天蔽日,好似一朵紫霄祥云,又或是阳光变紫,那披风上图案变幻,只见天宫云阁,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斗转星移。她道:“此乃星辰日月图!”
众孩童只看得呆若木鸡,台下众人齐呼万岁,又听隆隆巨响,数道光芒落在平台上,光芒转眼散去,留下十个人影。这十人形貌迥异,古怪万分,或穿云服水衣,或披羽毛鱼鳞,有大有小,有凶有善。
圣莲女皇伸手指点,依次介绍,分别是天狗、穷罗、孕女、牛狐、水马、孟极、那父、诸怀、飞鼠、小魔蚩。又命这十个小神各对上一族孩童。众孩童中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大多吓得说不出话来。
形骸四人对付的是那孕女,这是个黑面女子,额头上有一雪球般的肉瘤,肚中怀胎,身高十尺,手持一襁褓,襁褓中另有一孩子,却看不清是什么样貌。
形骸只关心沉折、玫瑰如何,他们对付一天狗,虽说是狗,可却倒像是乌鸦,穿斗篷,持匕首,仅有五尺高矮,极为瘦小。玫瑰等已拔剑在手,沉折仍呆呆的望着那星辰日月图。
形骸想道:“莫非这星辰日月图与他那折戟沉沙剑诀有相通之处?”
忽然间,圣莲女皇袖袍一振,相继点燃焚香,那十个小神同时朝各族孩童冲去,这平台长宽各有二十丈,甚是宽大,如此作战,倒也不太混乱。
孟杜冷朝形骸一瞧,冷笑一声,拔剑在手,身上水光涌动,一招“朝日初生”,飞刺向那孕女额头。那孕女手一劈,孟杜冷陡然变招,人到了孕女背后,再一招“独辟华山”,斩向孕女后背。
形骸道:“小心!”话音刚落,孕女回身一脚,孟杜冷惨叫一声,摔了几个跟头,总算这小神手下留情,而孟杜冷也练过龙火炼体功,不然已伤筋动骨。
苏瑰、瑞英吓得不轻,朝形骸背后一躲,形骸不敢动用冥虎剑,掣出腰间剑刃,朝孕女走去。
孕女尖声大喊,声音悍勇,人也欺近,一拳打出,来势沉重异常。形骸剑上燃起龙火,刺向她拳头。孕女陡然将拳锋往外一扫,打在形骸剑身上,她拳头刚硬,竟不惧寻常长剑。
以她设想,这一拳非将形骸长剑打飞,令他门户大开,岂料形骸手臂晃也不晃,反以内力黏在她拳上。那孕女目光惊讶,再一脚踢向形骸腹部,形骸左手一拦,长剑一转,已指着那孕女咽喉。
他道:“胜负已分,还请退下。”苏瑰、瑞英见他转眼取胜,欣喜若狂,暗想:“他果然不是吹嘘出来的,比杜冷要强的多了。”
孕女大笑一声,突然手中襁褓跳出一婴儿,那婴儿又瘦又黑,猎犬大小,手中匕首飞刺形骸,甚是凶狠。形骸吃了一惊:“不是说点到为止么?”却不知这小神会量力出力,若对手太弱,他们自不下狠手,若对手太强,他们则全无顾忌。
但形骸反应迅速,稍一让,那婴儿一刺落空,匕首深深刺入青石板,竟是极锋锐的宝剑。它双手撑地,如青蛙反跳,踢向形骸脸颊,正是它那母亲踢杜冷的一招。就在此刻,那孕女也撞向形骸,动向极快。
形骸暗觉苦恼:“这一婴儿,一孕妇,叫我如何下的了手?这小神又不吃点穴功夫。”但迫于无奈,使一招棕熊拳法的“捣蜂窝”,将那婴儿轻轻打倒在地。又飞速回身一掌,使得是棕熊拳法“翻高山”招式,将这数百斤的孕女高举起来,扔向一旁,但手下使了巧劲,令她落地无伤。
孕女刚一躺下,杜冷勉力站起,见有机可趁,又一剑刺向她肚皮,那孕女勃然大怒,再一巴掌将杜冷打飞出去。瑞英、苏瑰见状一惊,放声尖叫,形骸跳了过来,在空中接住杜冷。随后转过身,面对这孕女小神。
孕女看看她那婴儿,只是有些晕乎,却毫发无损,又看看形骸,竖起大拇指,笑道:“我败了,我败了,甘拜下风。”说罢抱起那孩儿,身影如烟,就此不见。
五 千古唯一人
瑞英、苏瑰心花怒放,一同拍起手跑上前来,欢笑道:“行海哥哥,原来你比人家说的厉害多啦。”她们本对形骸又怕又厌,此刻想起因他而获封,又觉得有这样的亲戚,真是祖上积德。
形骸道:“所以说以讹传讹,不可轻信,旁人所见我使功夫,又有多少行家能领会?你二人今后可明白了么?”他自从收养了缘会之后,不知不觉爱以家长自居,既然身为家长,当有训人之权。而这两位同族少女太不懂事,他自当言传身教,以纠恶习了。
苏瑰笑道:“是啦,是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杜冷虽也高兴,但颜面无光,恼道:“我本有真才实学,可这孕女太过阴险,我一时不当心....”
瑞英嗔道:“好啦,好啦,你少说几句吧。我算见识了你那‘真才实学’。”
形骸道:“杜冷兄,你无需气馁,似这等小神气力过人,体格坚韧,寿命又长,本就不好对付。你与她抢攻,定然难占便宜。”
杜冷悻悻道:“罢了,罢了,托你的福,多谢多谢。”想起今后自己可食邑三百户,每月有六百文俸禄,即使不靠父母宗族,也可衣食无忧,不由喜上眉梢。
忽听圣莲女皇道:“孟行海,你身手不差,龙火功运用纯熟,且心地仁厚,当真令人欣慰。”
形骸忙跪地道:“圣上盛赞,小人荣幸之至。”
圣莲女皇心想:“那孕女乃生育小神,脾气暴躁,若行海伤了她那婴儿,或是刺她肚腹,她一旦暴怒,法力倍增,他们四人皆必受创。而他处处容让,下手极有分寸,竟不知不觉度过了这难关。”
形骸再看旁人相斗,不禁大皱眉头:那人数众多的六家皆被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有的被指力点倒,有的被布裹住,有的被水呛晕,有的闻毒气而昏厥,有的被吓得大哭,有的则自行跳下台去。这十位小神真气不弱,皆与龙火功第四层相近。形骸对付那孕女时无意间走对了路子,不然也未必能轻易取胜。
而拜家、裴家、藏家皆与小神僵持,暂得不败。拜家四子武功皆高,擅长外门功夫,拜夫举尤其了得,四人合力,竟与那水马小神斗得难分难解。裴家五人拳术偏柔,与那牛狐小神游斗,一时未露败象。而藏家局面则要凶险得多。
那天狗小神武艺是众小神之冠,只见它飞在空中,俯冲而下,身形如箭,远近难测,一柄匕首使得极为精妙,招式匪夷所思,似风向骤变,好生难挡。除沉折、玫瑰之外,另三人已被击倒。玫瑰使风雷十剑,心思灵活,且应变神速,时而跃上半空,连连挥刃,竟将那天狗小神逼迫的手忙脚乱。
但沉折却不知为何,双目紧紧看着那星辰日月图,那天狗小神朝他攻击,他才随手招架,将敌人迫开,平时一概不管。玫瑰朝他大喊大叫,沉折却充耳不闻。玫瑰无奈,咬牙奋战,动作也愈发快捷,竟能跟得上那天狗。
突然间,玫瑰反手打了沉折一巴掌,沉折侧脑袋躲闪,玫瑰剧烈喘息,怒道:“原来你还知道躲?还不快出手帮我!”
沉折喃喃念道:“星象碾转,万物凋零,由生至灭,命运已是定数?是这般么?原来真气当这般运行。”
天狗尖叫一声,朝玫瑰疾冲,风声随行,霎时变得极为响亮。玫瑰不管,朝沉折背后一躲,天狗匕首弹指间已近在咫尺。
忽见沉折挥剑,天狗一头栽入地板,右臂右翮已被沉折斩断。它哀声鸣叫,不敢逗留,化虚遁走,飞往东方。众人见分了胜负,都鼓掌叫好。
形骸心中赞叹不已:“师兄这一剑怎如此之快?如此之威?他武艺比在墨从时更高了一些。与他相比,我真是在混吃等死。”这数月闲暇间,他其实也摸索了放浪形骸功的数种法门,可那邪法使起来太过骇人,当众决不能用。
玫瑰狠狠推了他一把,道:“你这臭哥哥,既然有这本事,为何不早些出剑?害得哥哥姐姐他们都被打倒。”
一高大少年起身道:“玫瑰,莫要怪他,咱们毕竟胜了。”
另一清秀少女道:“是啊,只怪咱们学艺不精。”
还有一美丽少女笑道:“多谢沉折哥哥助我等取胜,哈哈,咱们如今也算是有爵禄之人啦。”
形骸见藏家子弟如此懂事,在看看杜冷、瑞英、苏瑰,心下好生羡慕。
沉折又再度望向星辰日月图,愣愣发痴,形骸心想:“莫非他又听见披风里头有人说话?他早些时候不也是这幅模样么?不,不,他早先并非这般稀奇古怪,这是陷入疯病里头了。”
圣莲女皇又欣然道:“小玫瑰,你的功夫可真叫人看得欢喜。藏沉折,你人有些疯疯癫癫,可这一剑已与藏东山差不太远啦。”台上台下众人一听,皆道她在说着玩,遂笑出声来,藏东山是龙国最负盛名的大剑客,沉折不过是一孩童,如何能与藏东山相比?
再过一炷香时间,六炷香终于燃尽,星辰日月图一停,变回披风,回到圣莲身上,众小神升上了天。拜家只剩下那拜夫举一人,裴家剩下裴舟、裴橹两位兄弟,三人皆精疲力竭。另六家里只有一人站着,此人叫做辛横,轻功了得,而他对付那小神动作不快,他引敌人绕圈飞奔,总算取巧过关,那小神一消失,辛横当即累得趴在地上。
圣莲女皇道:“孟家、裴家、藏家、拜家、辛家众子皆有封赏。”说来也巧,这五家子弟数目最少。那落败五家不免暗中嘀咕:“莫非是她为了省钱,故意派厉害的小神对付咱们几家?”
孟轻呓则暗想:“除了行海之外,我家另三个娃娃太不像话,根本不堪一击!明眼人一瞧,又与息家、利家又何分别?”不由心下着恼。
圣莲女皇吩咐宫女道:“喂他们服九转无绝丹,让他们恢复些力气。”那几个宫女遂走下高台,每个孩童皆获赐一粒丹药。形骸服下后,胸口暖洋洋的甚是舒泰,但他本就未耗真气,服了并无好处。旁人一服此丹,立时精神好转,四肢又有劲力。
圣莲女皇道:“演武已毕,现在该较力了。轻呓,将那火点燃。”
孟轻呓答应一声,衣袖轻振,那高台中央祭坛燃起一团橙色大火。台下百官皆见过这火焰多次,心知肚明:“此乃百色龙火,若有人在火中注入真气,火会由此变色。圣莲女皇是要一试众孩童功力。”
以往情形而言,众孩童拳脚功夫或有高低之分,可龙火功造诣皆不过二层上下,若有能及第三层者,已算得极为稀少,一旦测出,必名声大噪,四大派皆盼其入自家门第。至于第四层者,更是百年罕有,那都是骨骼清奇,体魄怪异的异数,只因十五岁前,众孩童体型尚幼,第三层已加倍艰难,如强练第四层功夫,几难免殒命之灾。
一美貌宫女道:“还请各位弟弟妹妹依次排队,走上祭坛,朝此火焰拍出一掌。”
众孩童有的心想:“糟了,我不擅长掌力,这一掌要是打的不好,未免显不出我真实功力来。”其实此火焰无关掌力,只看龙火功造诣。
形骸想起孟轻呓所传的压抑龙火之法,则心想:“切不可露陷,超出第三层去。”心下惶惶,仿佛直奔鬼门关。
众人排做一排,接连走到那祭坛前出掌,有人信心不足,愁眉苦脸,有人东张西望,互相安慰,有人信心十足,趾高气昂。沉折却仍在发痴,被玫瑰拉着,才站到队伍最末。
不出观者所料,前头数十余人皆在第二层,纵然有骄傲自大,自恃掌法精强者,到头来也不免垂头丧气,铩羽而归。来到辛家,那辛横嘿地打出一掌,火焰由橙色变作金黄,众人精神一振,露出惊喜神色,喊道:“这是第三层么?”“半点不错,这娃儿能与小神绕圈,倒并非寻常之辈。”
随后,裴舟、裴橹两兄弟也显本事,试出第三层的龙火功,两人喜不自胜,击掌互贺,台下裴家人颜面有光,笑容满面。
只见那拜夫举昂首上前,扬手出掌,火焰金光绽放,他确然亦在第三层境界。他花样最多,朝家族中人点头致意,又朝圣莲女皇跪拜叩首,这才含笑离开。
形骸跟在杜冷、瑞英、苏瑰之后,这三人毫无意外皆在第二层,孟杜冷恼道:“怪了,我一身真才实学,怎地发挥失常?莫非这火焰不准?”
形骸心中千百遍念道:“上苍开眼,塔木兹保佑,千万莫出岔子!要是到第四层,我只怕小命不保。”运气良久,压下龙火冥火,极缓慢轻微的发力。掌力入火,那火焰变作金色,颜色又逐渐加深,形骸听见众人呼吸加快,窃窃私语,他瞪大眼睛,背上已满是冷汗,只想拔腿就跑。
好在过了一会儿,火焰又转回金色,形骸死里逃生,忙不迭擦汗而笑,台下众人叫好,形骸知道自己这条命是留住了。
玫瑰紧随其后,稍稍一试,与形骸一般在第三层,她微觉失望,似乎自觉能更进一步。形骸想:“小丫头,第三层已不错,在龙火贵族中已是十里挑一,总比成了千中无一的怪客,被纯火寺捉去剖了好。”
沉折仍魂不守舍的模样,卫兵推他一把,骂道:“想什么呢!快给我上去!”他为最后一人,众观者知道此人名声响亮,又见他稀奇古怪,先前一剑甚是高明,可却形如痴呆,莫非那一剑是误打误撞的么?一边猜疑,一边将目光都对准了他。
沉折似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只盯着那火焰瞧,嘴唇微动,似在默想功夫,众人不耐,正要催促,蓦然间,他眼前一亮,喜道:“我明白了!明白了!”手掌在火焰中一切,似在试新学的功夫。
轰地一声,那火焰膨胀急升,色泽剧变,由橙变金,由金变绿,由绿变蓝,再由蓝变红。众人活了这许多年,从未见过这等景象,惊骇之余,又都想:“莫非这火焰失灵了?”
形骸心中叫苦:“师兄这一掌使出真功夫来,这是第几层的?”
孟轻呓与圣莲女皇互视一眼,目光都极为惊讶,孟轻呓道:“母后,这....如何可能?他年纪轻轻,岂能练到第六层?”
形骸闻言,脸色煞白,而沉折也僵在原地,似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一般。
此事太过离奇,众人都大呼离谱,有人喊道:“圣上,这火焰莫非坏了么?”又有人道:“此人定然作弊,他手中有烟火么?”
孟轻呓摇头道:“烟火法术,对我这百色龙火功全无用处。”在火中一拂,施展第八层的龙火功,那火焰变作紫色,她低声道:“火仍是准的。”
众人惊讶过度,场中竟鸦雀无声,连藏家的人都只觉身在梦中。圣莲女皇缓缓起身,走向沉折,沉折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圣莲女皇捧着他脸庞,柔声道:“孩子,你莫要害怕。你好得很,你好得很。你不用去任何门派了,他们收不了你,也教不了你。”
沉折皱眉道:“可我....可我....定然弄错了。”
圣莲摇头道:“你并未弄错,咱们都没弄错,你想要当什么官?你年纪太小,依照本朝律法,我最多可以封你为伯,从今以后,你留在我身边办事,唯有我能教你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也唯有我能教你更深一层的功夫。”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众人似在为英雄欢呼,又似在议论灾祸,似在试图答疑解惑,又却变得愈发糊涂。七百年来,从无一人能在十五岁年纪,练成龙火功第六层,此乃千古奇迹,谁也不知预兆着什么。藏家的人全都喜极而泣,玫瑰则有些迷茫失落。
孟轻呓看向形骸,露出苦笑,传声问道:“你知道这事么?”
形骸忙道:“祖仙姐姐,天地良心,我真的半点不知。”
孟轻呓又问道:“你能够么?”
形骸道:“万万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