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图穷匕首见
只听台下有人低声道:“据传这连龙火功进境最快之人,除了圣上之外,就属轻呓殿下。但她也要到十六岁方至五层境界,至于这第六层更是历经数十年之久。就是他藏家的东山将军也是近二十年来才臻此境。这少年如此神速,莫非是乾坤剧变之兆?”
另一大臣道:“川方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乾坤巨变,就是要改朝换代了?你说这话,不怕砍头么?”
那川方塘骇然道:“老兄何出此言?就算我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对圣上不敬。只是如此异象,诡绝古今,此人莫非是妖魔降世么?”
藏家一人怒道:“姓川的,什么叫‘妖魔降世’?为何不能是‘天神转生’?我藏荣最听不得的,便是你这等污人清白的小人!”
川方塘自知理亏,不敢再言,使一招“缩头乌龟”,没入人群,身法端的精妙。
形骸替沉折心忧,不知圣莲女皇会如何处置他,但此刻看来反倒似有好处。他心想:“莫非是我杞人忧天了?我若全力以赴,或也能及第四、第五层,不也可令家门生辉,宗族有光?”
圣莲女皇握住沉折手掌,神情和善,又颇为亲密。形骸又暗忖:“伴君如伴虎,她可不是我家祖仙姐姐,若说错一句话,做错半点事,那都是掉脑袋的罪。”
他对沉折了解至深,知道这位师兄是天下最隐忍,最潜藏之人,他定是看了那星辰日月图后,陡获启发,陷入沉思,以至于魂不守舍,无意间展露所得。好在他未使出阳火功来,否则可就乱大发了。
忽见一宝相庄严、谦和儒雅的老僧,走出人群,此人法号“洗尘”,乃是纯火寺五龙僧之一,与拜老爷子拜太华齐名,胡须飘飘,身有宝光。洗尘老僧合十道:“善哉,善哉,圣上今日得此奇人,实乃古今未有之吉兆,千年独一之祥瑞。只是此子来历颇不为人知,可否容本寺诸位长老与这位少年稍稍详谈,以盼释疑解惑?”
形骸心中一凛:“纯火寺毕竟放不过师兄,莫非想严刑逼供么?”想起纯火寺对安佳、裴柏颈、孟如令、戴杀敌等人穷追不舍、阴魂不散的追杀,委实心急如焚。
圣莲女皇笑道:“大师,我今年再替贵寺修一座庙吧。”
洗尘面露喜色,道:“圣上虔诚心善,定然万寿无疆。贫僧想了想,既然是为祥瑞,老和尚又何必多事?”
形骸松了口气,心道:“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洗尘目光一转,又对准形骸,道:“行海小施主,听说你与这位沉折公子交情深厚,同生共死,老僧想请你喝茶,聊佛法,探禅机,不知你意下如何?”
形骸一个哆嗦,颤声道:“我?”
洗尘微笑道:“小施主莫要害怕,此乃我纯火寺之责,亦是我纯火寺之权.....”
孟轻呓嗔道:“大师,母后要替你们纯火寺造庙,庙造好了,岂能无山林湖水?此事包在我孟家身上。”
洗尘咧嘴而笑,摇头道:“唉,我这多事毛病,怎地死不悔改?师父曾说我看不破贪痴嗔之误,真是佛法深厚,一语中的了。这位小施主慈悲为怀,与人为善,又岂能是邪魔外道?这茶也不必喝了,不必喝了。”口宣佛号,退后几步,泯然众人。
形骸见这老和尚公然招摇撞骗,心下不乐,又想道:“祖仙姐姐在我身上已破费不少,我该如何报答她?”
圣莲女皇对沉折道:“我封你为北滨伯爵,再加食邑四百户。你先在宫中做个金武副统领吧。”
众人听得又敬又慕,暗忖:“他以十五岁稚龄而升任金武统领、北滨伯爵,这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孟轻呓却想道:“我记得哪年母后宠爱一才人,那人也才十五,被封了大官,可没几年失宠之后,立时就被毒死。但那人是个废物,除了长得俊外,再无半点好处。这藏沉折非但俊俏,且是震古烁今之才,正最讨母后欢心。”
她想到此处,偷瞧形骸,嘴角上扬,也暗自得意:“我家这孩子,实则也在龙火功第五层,倒未必比藏沉折差得太多。”她之所以不让形骸一显身手,倒非怕了纯火寺,而不想他落入圣莲女皇掌握。
沉折最不喜引人注目,最不贪权势名利,到此地步,真是欲哭无泪,却只能跪地拜谢,形骸查知他心思,暗暗劝他:“师兄,你可得机灵些,莫要当面顶撞圣上。”
沉折传声答道:“我领会得。”
形骸又道:“若圣上搂你抱你,你权且虚与委蛇,男子汉,大丈夫,一时受辱,算得了甚么?须知床第之间,未始不能有真英雄,好汉子。”
沉折道:“当心我供你出来。”
形骸大惊失色,不敢再出言戏弄。
女皇微笑颔首,一侍女道:“如此典礼已毕,诸位龙裔功夫真实,并无虚假,今后可以龙火贵族自居,待十八岁后,食邑一百户,每月到户部可领两百文。孟、藏、拜、裴、辛五家可食邑三百户,领六百文。”
随后众孩童整齐列队,女皇亲自走过,授予龙火翡翠牌,这牌子本身也价值不菲,可值百两黄金。此牌万不可遗失,亦不可买卖,否则推出午门斩首。翡翠牌上亦有道法,可追踪方位,若有偷盗、抢夺之徒,乃是灭族之罪。
形骸整队时在想沉折之事,一时没留神,与孟家三人分散了。他张望左右,见有一木家的少女。那少女似身子不适,垂着头,脸上犹有泪痕。她身子颇高,与孟轻呓相近。形骸心想:“她为何哭泣?能受封赏不也挺好的?总比被女皇捉进宫强的多了。”
圣莲女皇到形骸面前,此时形骸无需下跪,只需鞠躬领赏即可。圣莲女皇手在形骸下巴一捏一抬,形骸直起身子,只听她道:“你与沉折是过命的交情么?”
形骸道:“陛下,我二人却有交情,但到底如何,各自心中有数。”
他本意是他对沉折尊重敬仰,至死无悔,但也不必挂在嘴上。圣莲女皇会错了意,以为两人暗有嫌隙,叹道:“他怎地得罪你了?”
形骸忙道:“师兄并未得罪我。”
圣莲女皇道:“嗯,他性子冷漠,我早瞧出来了,但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所作所为,方才要紧。”
形骸只能答道:“圣上所言极是。”
圣莲女皇赐他玉牌,形骸收下后。圣莲女皇走了几步,来到那木家女孩身前。她见这少女这般模样,哈哈一笑,道:“这孩子,怎地哭成这样?你叫木芝斐,对么?”
木芝斐含糊说道:“是,是的,圣上。”
圣莲女皇见她如此怯懦,收敛笑容,道:“你是木家从别处搜罗来的,对不对?你原先并非木家之人?”
木芝斐哭哭啼啼,又道:“是,是的,圣上。”木家之人在台下一听,心里都骂这少女没出息。本来这出山大典已算完了,她这般一哭一闹,可别又惹出祸事。
圣莲女皇冷冷道:“木家这招鱼目混珠,我睁眼闭眼,本不想过问。但他们招你入门之后,可曾教过你礼仪规矩?在我面前哭闹胆怯,丢我龙火贵族颜面,你知道该当何罪?”
木芝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在她面前跪倒。形骸身子紧绷,想起孟轻呓曾经所言,不知圣莲女皇会如何处置她,她绝不会当众杀人,可万一当真如此,形骸会不会出手抵挡?
圣莲女皇抓住木芝斐衣领,将她提起,冷笑道:“你也别当什么龙火贵族了。”一扬手,将她向台下抛去。
刹那间,木芝斐使一招金蝉脱壳,离了长袍,已到圣莲女皇背后,手掌一抓,快如爆火,圣莲女皇全未料到这少女会突然发难,且功力这般高强,招式这等诡异,但她往前踏了一步,木芝斐这一招未能落在实处。
木芝斐本意并非刺杀圣莲女皇,手腕一拂一缩,那星辰日月图已落在她掌中。
众人看清这陡变,放声惊呼,但这“啊”字尚未结束,圣莲女皇已回过身,也是掌心凌空一捏,霎时木芝斐被层层树枝缠得严密厚实,木芝斐早有所料,足尖一点,人已飘向后方。她虽被藤条所困,脚下仍可行动,可见对事态已盘算过多遍,对圣莲女皇手段极为熟悉,武功也十足可畏。
那“啊”声刚落,木芝斐身子焚烧起来,火焰将那星辰日月图笼罩在内。女皇、群臣皆知这星辰日月图是上古时一件神器瑰宝,价可敌国,珍贵无比,足胜得过数万精兵,这少女竟不惜性命,也要将此物损毁?女皇想要阻止,可她头一招已困住这女刺客,未料到她举动至此,下一招再要出手,已然来不及了。
形骸离这少女最近,她偷袭,夺宝,受困,后退,自毁这接连举动,他看在眼里,不自觉一动,手已抓住那星辰日月图,又觉此物在火焰中正由实变虚。
他自从不久前遇上那十小神后,就一直盘算着该如何对付诸般小神这虚化隐形功夫,此时竟已然想通。他掌心暗运冥火,令自己手掌皮肤也遁入虚无,将星辰日月图用力往外扯。
少女怒吼起来,脱离藤枝,似有虚化的剑斩向形骸胳膊。形骸痛的大叫,中了数招,肌肤割裂,但仍不放手,只听“撕拉”一声,他觉得那披风似裂成两半。他摔倒在地,那少女须臾间被烧成灰烬。
七 篝火绕身舞
形骸见那女子血肉骨皮在那绿火中灰飞烟灭,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莽撞。她定是花了极大力气,经过无数策划,才混入孩童之中,且多次设想抢夺时的场景,反复尝试习练。她自知必死,只是为了与这星辰日月图同归于尽?她这等细腻心思,然则最终竟谋止于此?圣莲女皇法宝无数,这星辰日月图也未必不可或缺,她又何苦自轻性命?
他再看手中那星辰日月图,心下震惊:这法宝丝毫未损,完整无缺,可他拉扯时明明听见布帛撕裂之声,莫非他听错了?他手稍一动,立时痛彻心扉,原来他左臂中那女子数剑,皮开肉绽,流血不止。这左臂来自骸骨神,比右臂强韧,骨骼牢固,这才未被斩断,可那数道口子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圣莲女皇、孟轻呓同时赶到,孟轻呓将他扶起,点他手上穴道止血,取一粒疗伤金丹,手指一夹,立成粉末,涂在形骸手臂上。形骸伤痛顿减,轻声道:“多谢祖仙姐姐。”
孟轻呓神色关切,愁眉不展,道:“谢什么!你这条手险些被断!”取过那星辰日月图,递给圣莲女皇。圣莲女皇笑意盎然,目光欣喜,手指一拨,那披风回到她肩上,她道:“行海儿,你护驾有功,保住我最喜爱的法宝,我该如何赏你?”
形骸道:“奖赏?我无需奖赏,只是这...这事好生古怪....这少女为何自尽?”
圣莲女皇将他扶起,手掌在他伤处一抹,以龙火功替他疗伤,瞬间伤口已愈合大半。形骸又道:“多谢圣上。”
圣莲女皇道:“这样吧,宫槐之地仍无主,从此以后,你也与沉折一般,封宫槐伯爵,食邑四百户。”
形骸不敢相信这般好运,急道:“圣上,我....实在没什么功劳,只是恰好...赶上而已。”其实换做其余孩童,定无法从那木芝斐手中救回这星辰日月图来,只因木芝斐已将此宝转为虚质,若非形骸陡然开窍,必会一手抓空,但此节连圣莲女皇也未瞧出。
圣莲女皇拍他肩膀,高声道:“我一开口就是圣旨,岂容你推让?”
孟轻呓笑道:“还不快谢恩?”
形骸当即跪拜道:“谢圣上隆恩。”一宫女走来,递给圣莲女皇另一翡翠牌,比上一块更大了些,色彩微蓝,圣莲女皇又交到形骸手上。
这三人问答之际,台上台下早已喝彩齐响,掌声如雷。人人都赞道:“圣上英名,赏罚委实公正!这行海真是小英雄,立下这等功劳!”但世人口是心非,无一能免,暗中又全在嘀咕:“这小子也忒命好了,我要是在场,这护宝有功之举,怎能轮得到他?”一时之间,众人笑容甚是僵硬,心中非议不休。
圣莲女皇一转身,面如寒霜,道:“木芝斐是木家的人,木林森,你倒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木林森是圣灵女皇太孙,被封郡公,亦是木家当下族长,他听得魂飞魄散,汗流浃背,通地一声跪地磕头,喊道:“圣上,我....我实在不知道啊!这女子...是假冒的,并非我木家...子嗣。”
他这一跪,木家满族皆全身投地,拜服不起,嘴里喊道:“圣上圣明,还请明察。”
圣莲女皇道:“木林森,你犯下欺君之罪,是为不忠。门下藏污纳垢,是为盲目。子嗣之中谋反行刺,胆大包天,天理难容。来人,将这不忠盲目的蠢货给我押下去,关入大牢,严刑拷打。若查出这女子从何处而来,我就饶你性命,如若不然,你自己想想满门会掉多少脑袋吧!”
木林森霎时面如死灰,如烂泥般瘫在地上,数个龙火侍卫走来,将他抬起带走,木家族人谁也不敢求饶。至于息、利、川、威、辛这五大宗族同样暗藏猫腻,见状心惊肉跳,暗暗后怕:“若圣上此时算账,咱们家中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好在圣莲女皇又还复笑颜,依次颁发玉牌,末了,说道:“我在丹翠园中设下宴席,饮酒喝茶,唱歌跳舞,打牌下棋,唱戏玩乐,皆无不可。各位新晋龙火贵族若无要事,还请前往一聚。”说罢率众宫女走出水星镜广场。
她既然出言相邀,哪怕宴席后要杀头,形骸也不敢不去。一宫女留下指引,众孩童来到丹翠园,只见这花园极为广大,有赤花紫草,有奇树神木,层层排排,远近高低,各处皆美不胜收。这儿有宫商之乐,那儿有戏曲之音,其余玩耍花样也应有尽有,而在花园正中,燃着一团大篝火。
众孩童看的欢喜,瞧得心动,于是结伴走到篝火旁,绕着圈舞动身躯,彼此神态亲密,可谁也不敢造次。据传圣莲女皇少时曾是神龙骑一部落族人,那部落习俗推崇歌舞乐器,在部族齐聚时,往往年轻男女伴随鼓声乐声,在篝火旁勾着手臂,旋转起舞,以此嬉戏恋爱。
女皇开国之后,仍难以忘本,每到大典欢庆时刻,命人升起大篝火,奏起欢快曲子,让男男女女寻欢作乐。到了这时,众人可一时忘却礼节法规,热情奔放的贴在一块儿,哪怕亲脸颊,摸胸腹,只要男女心甘情愿,皆无不可。只是万万不能热过了头,爱过了度,做出苟且之事,否则即是有违礼法,对圣上不敬,将被发配边疆了。
形骸到了园中,见面前人来人往,不知该如何是好。有许多少女走来请他共舞,形骸皆说道:“我手臂伤痛难忍,无法跳舞。况且此举令人心猿意马,诱人入魔,诸位还是收敛些为好。”众少女大失所望,满脸不快的去了。形骸瞧众人起舞,听那曲子动人心弦,风格旖旎,又见他们到了情浓之处,情难自已,暗叹:“小小年纪,一个个都不学好。圣上这风俗也粗蛮得很。”
过了片刻,人越来越多,原来不少大臣也赶来赴宴,风流倜傥者趁机俘获少女情思,大是如鱼得水。
形骸正暗中斥责,沉折走来,两人互望一眼,形骸摇头苦笑,沉折轻叹一声。形骸拱手道:“北滨伯爵,你好,你好,别来无恙。”
沉折道:“宫槐伯爵,你也挺好。”
形骸哈哈大笑,可沉折无动于衷,他讨了个没趣,又低声道:“你怎地突然痴傻了?险些害人害己。”
沉折道:“我看那星辰日月图,不知不觉又想到我那折戟沉沙图,心中真气止不住乱窜,我不敢分神,对外物浑然不觉。”
形骸自己也常常见到阴险神秘的骸骨神,有一回甚至险些伤了缘会。见沉折此刻后果,背脊发凉。他又问道:“离开墨从这几个月来,你也在皇城么?”
沉折道:“我在家中。”
形骸道:“我也如此,唉,有时觉得还是海上清净,没那许多纠纷杂务,亲戚朋友。”
沉折道:“我也不知竟会至如此地步。”说到此,眼神似有些羡慕。
形骸道:“你是伯爵,我也成了伯爵。圣上知道你底细,祖仙姐姐也知道我底细。你被圣上盯着,我被小圣上盯着,咱俩都是举头三尺有神明,难逃她俩五指山。”
沉折道:“若非如此,纯火寺必已干预。”
形骸茫然叹道:“是啊,总是有得有失,无法顺心。不过你总得留在宫中,我不知会被分到哪一派去,还算逍遥一些。”
这时,只听有人一声惨叫,掩面往外走,瞧此人衣着打扮,不知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又听那人身后玫瑰喝道:“你当本姑娘是什么人?你这荒唐恶心的手段,还是少在本姑娘面前施展为好,不然我把你十根指头全拧断了!”
形骸低呼道:“你这表妹好生厉害。”
沉折尚未开口,又见玫瑰径直朝此走来。形骸知道有好戏可瞧,心下窃笑道:“师兄啊师兄,你这表妹来找你算账了。你不仅被圣上盯着,还有这位小小圣上也是极不好惹。”
玫瑰只朝沉折斜觑一眼,冷面不理,却对形骸道:“孟行海,你与我去篝火那里。”
形骸大惊失色,道:“我....我手不好。”
玫瑰道:“我用你右手,不用你左手!你少给我推三阻四,切记你还欠我人情!”
形骸急道:“那人情早就还了,我不替你杀了七、八只火狼了么?”
玫瑰冷笑道:“我当初怎么回答来着?你不是答应不算了么?”
形骸回想两人争执,倒也不了了之,并无定论。他心想:“不管怎样,这位姑娘总对我有知遇之恩,点拨之情,且那是我最落魄的时候。我当滴水报以涌泉,又岂是一两件小事所能抵消?”念及于此,不便拒绝,遂与她携手走到篝火旁。
玫瑰勾他右臂,身子靠近。那曲子似来自东方草原,甚是豪迈。各宗族少年自幼受严法督导,琴棋书画、武艺舞蹈皆学过一些,形骸还跟得上玫瑰脚步。
玫瑰忽然恨恨道:“什么被困孤岛,武林秘籍,纯是狗屁!什么武林秘籍能练成第六层的龙火功?你俩编造谎言,可把大伙儿都骗的好苦!”
形骸慌张起来,道:“实情如此,你切莫瞎想。南橘北枳,因人而异,师兄他本就是天才。”
玫瑰道:“本姑娘岂是庸才?为何闹了半天,却远不及表哥?”
八 谈婚论嫁时
形骸与她转了个圈,两人互击右手,双足踏地,复又靠在一起。形骸道:“姑娘,正如我所言,人人差异不小,沉折师兄自有他的领悟,你纵然非同寻常,可也不必硬与他相比。”
玫瑰自幼就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若遇上与她年纪相仿却胜于她的孩童,非奋发图强,后来居上不可。她一直觉得沉折与众不同,是个值得竞争的敌手,这数月来也一直苦练身手内功,自诩能赶得上表哥,谁知真相揭开,才知自己已被甩开十万八千里。她此生从未这般失落,也从未这般愤慨,只想知道他于西海失踪这段时光究竟发生何事。她知道沉折不会开口,唯有从这孟行海这边盘问。
她道:“我不是傻瓜,你就算告诉我又何妨?你若说了,欠我的人情,我就不再计较。”
形骸见她紧盯不放,暗忖:“她怎地如此难缠?若去纯火寺当学徒,待她出山之时,世间邪魔外道,只怕再无宁日。”只说道:“我把那武功秘籍背给姑娘听听如何?”
玫瑰听他还敢提什么“武功秘籍”,气往上冲,狠狠踩他一脚,形骸一声痛呼,玫瑰见他狼狈,不禁莞尔,道:“罢了,罢了,我藏玫瑰岂是拾人牙慧、偷学偷听之辈?你不说就不说吧。我问东山爷爷学,问九青婆婆学,自个儿也能练到第六层。”
形骸如蒙大赦,又觉得这曲子怎地这般漫长,竟似没有尽头一般。
玫瑰又问道:“息香他们那家子后来找过你没有?”
形骸答道:“我家祖宗既然发话,他们哪有这胆子?”
玫瑰笑道:“除了息家之外,其余八家的姑娘呢?孟家这八抬大轿,只怕人人都想坐上一坐,更何况是你般有名的轿子。”
形骸道:“自然也有老祖宗替我打发,她道:‘若无我准许,不许替孟行海谈婚论嫁,不然视作有违祖训,不敬尊长,家法伺候。’这般一来,我家便门可罗雀,人迹罕至了。”
玫瑰打趣道:“听你这语气,可是颇为惋惜呢。”
形骸肃然道:“红颜玉体,非我所欲。我只求行得正,坐得直,心怀庄严,不违心中之道。”
玫瑰嗔道:“你到了年纪,是该讨老婆了。我家爹娘也急着替我定亲。“
形骸道:“你这般人物,自然是门庭若市,挤破门槛,媒人斗殴,亲家流血的盛况了。”
玫瑰脸一红,道:“你还真有眼光,知道本姑娘何等人品,三个月前真如你所料那般。”
形骸奇道:“难道其后有所改观?”
玫瑰道:“后来我瞧家里整日价有乱七八糟的公子哥进进出出,厚着脸皮叫我”玫瑰儿,藏妹子“,可把我气得七窍生烟。本姑娘于是拔剑在手,对父母喝道:‘今后若再有这些个窝囊废找我,我先将那人杀了,再把你二人衣服剥光,送去青楼接客!’”
形骸以为她在胡诌,笑了起来,可笑了几声,见她神色坚毅,惊声道:“你来真的?他们可是你爹娘!”
玫瑰笑道:“养父母罢了,我爹娘是谁,我自个儿也不知道。”
形骸自己也是如此,想来是各宗族通病,家中皆有浪荡子弟到处留种。他叹道:“可百善孝为先,他们毕竟对你有养育之恩。”
玫瑰道:“我已是龙火贵族,今后衣食短不了他们,此节已算报答。他们要拿我去卖,我也拿他们去卖,这叫一报还一报。本姑娘将来人生如何,谁也休想指手画脚!那时本姑娘戏做的太像,他们被我一吓,加上东山爷爷帮我撑腰,谁也不敢啰嗦。”
形骸见她豪迈爽气,离经叛道,心中忍不住叫好,却又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矣。姑娘纵然刚硬,可也得懂得圆融取巧之法,不然面对权势,将来总不免吃亏。”
玫瑰“嗯”了一声,咬住嘴唇,一时不再说话,两人又变了动作,曲子愈发欢快。玫瑰蓦然说道:“刚刚我听见族中长辈说,要禀明圣上,将我嫁给你,连东山爷爷都并无异议。”
形骸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忙道:“姑娘,你一生路途需自己做主。”
玫瑰笑道:“你刚不还劝我要刚柔并济,圆融取巧么?”
形骸道:“如你不愿,大可婉拒,这等紧要关头,心中可要拿的定主意。”
玫瑰脸变得通红通红,低声道:“若是我愿意呢?”
形骸倒吸一口凉气,动作停顿,玫瑰拉他左手,一个转圈,如同反锁擒拿,形骸惨叫道:“轻些,这手有伤!”
玫瑰又将他拽起,两人面对面,她虽颇羞涩,但目光却毫不躲闪,她道:“我已反复想过了,迟早总要嫁人,与其嫁那些庸庸碌碌,软软弱弱之辈,不如嫁给看的还算顺眼之徒。东山爷爷私下对我说,你曾接过那马炽烈一拳,功力远不止第三层,你只要告诉我其中真相,我立刻就是你的妻子,敬你爱你,此生永不分离。”
她此时离形骸近在咫尺,呼吸又热又香,宛如蜜桃,宛如玫瑰。而她双眸凝视形骸,当真英姿煞爽,清纯可人,美丽难言。纵然她五官不及馥兰那般美轮美奂,可却是活生生的、甜蜜蜜的、红彤彤的、香喷喷的,是他生平所见出类拔萃的少女,息香、安佳皆远不能与她相比。
形骸道:“我得问过我家老祖宗。”
玫瑰怒道:“问她做什么?你自己愿不愿意?”
形骸道:“她若答应,我就愿意,她若不答应,我就不愿意。”
玫瑰道:“你就这般没出息,没担当么?此事你情我愿,与旁人无关!你全听你那老祖宗的,荒唐...荒唐!莫非竟爱上她了?快说,你要不要我嫁你?告不告诉我真相?”
形骸一时愕然,傻了半晌,终于道:“姑娘,你绕了这么大圈子,原来还是想审我么?”
玫瑰忍俊不禁,一低头,哧地一声大笑起来。形骸恼道:“果然如此,我就知道。”
玫瑰笑得花枝乱颤,摇头道:“你还当真机警,真拿你没辙,换做谁家的笨儿子,都已被本姑娘迷的七荤八素,满地打滚,汪汪乱叫,扮猫扮狗了,你偏偏嘴巴这般紧。”
恰在此时,一曲终了,形骸只觉这舞跳得比厮杀搏命还凶险。
玫瑰退后两步,道:“但长辈提议,确有其事,我虽非对你钟情,却也模棱两可,若你告诉我,我没准当真嫁你呢?”
形骸求饶道:“姑娘非池中之物,心怀苍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将来必成大器,扫荡四方,何必早早谈婚论嫁?”
玫瑰道:“不错,蛮虏未灭,何以为家?找你的人来了,我这就告辞去也!”说罢朝形骸摆摆手,朝形骸身后那人深深鞠躬,翩然没入花园。
形骸回过头,见孟轻呓站在身后,他道:“祖仙姐姐?”忙欲跪拜,却被孟轻呓扶住。
孟轻呓指了指乐师,说道:“我与你再跳。”
形骸心想:“你是我老祖宗,如此岂非不妥?”可这宴席本意就是令人暂忘礼教,寻求自由之乐,形骸自认为心中坦荡,那也不必顾忌那许多。况且她必然已与孟杜冷也跳过舞了。
孟轻呓朝他一福,形骸忙朝她伸手,孟轻呓微笑与他相握,两人步履交错,方位互换,手捏得更紧了些。
孟轻呓低声道:“这丫头真了不起。”
形骸知玫瑰确实出众,但孟轻呓何等人物,不知为何如此称赞于她?当即问道:“祖仙姐姐何出此言?”
孟轻呓道:“我先前与她下了两盘棋,两盘皆和。”
形骸道:“原来是说她棋艺了得么?”
孟轻呓皱眉道:“一者她棋艺了得,一者是她临危不惧。她明知我是谁,却敢与我争先,每每我将她迫到绝路,她却能设法反击。她手段之凌厉,决断之果敢,除了母后之外,我不曾遇上过第二人。”
形骸棋艺只是稀松平常,敷衍几句,就不知该如何答复。
孟轻呓嗔道:“无知小儿,你可知我棋艺到底如何?我乃当今一等一的国手,已整整五年未尝败绩,即便东方百国的棋圣小仙、山神土地,我也胜得过他们。”她喜好围棋,常常乔装打扮,前往异国他乡冒名比试,以免旁人知道她身份后惊吓过度而输,饶是如此,近些年来也是独孤难败。如今两盘皆被***和,于她而言是极其稀罕之事,惊喜之余,自也不免着恼。
形骸道:“如此说来,玫瑰将来造诣定能胜过您么?”
孟轻呓道:“是我太过轻敌,哼,下一回若再对弈,我非杀得她片甲不留。”
曲子变缓,仿佛奏曲者正在思念梦中女郎一般。形骸与孟轻呓并肩相靠,缓缓走动。
孟轻呓叹道:“我听玫瑰说道要嫁于你,对么?你为何一口回绝?”
形骸心想:“原来你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微觉尴尬,咳嗽一声,道:“她只是要套我话来着,我就觉得不对劲,如我这般人物,她又怎会瞧得上?”
孟轻呓道:“你可莫要妄自菲薄,若不是有藏沉折在前,而我又求母后罢手,你已被她邀进宫去。”
形骸吃了一惊,道:“圣上....为何要请我入宫?”
孟轻呓冷笑道:“还不是老套路?先做臣下,再做徒儿,差遣做事,随后哪天诱你上床,你就是她新的宠儿。她最喜欢年轻有为、英俊可爱的少年人了。”
九 星知有不知
霎时,形骸心底惊呼:“这话若被旁人听见,可是灭族之罪。”转动目光,似无人注意。
孟轻呓道:“此事大伙儿心知肚明,母后也从不遮掩。”
形骸小声道:“师兄岂不危险?”
孟轻呓笑道:“危险什么?母后这等姿色地位,换做旁人皆求之不得,偏你这般古怪。放心,母后不会心急,三五年内,不会临幸你那师兄。”
形骸稍稍放心,又想:“他人自有他人命,我且顾我心清明。”
孟轻呓手上紧了紧,两人十指相握,相向悠悠转圈,她忽道:“你可莫想错了,我与母后不同,莫说毛头小伙,就算那些个风流才子、倜傥剑客前来惹我,也是自讨苦吃。”
形骸道:“放心,放心,姐姐是我祖宗,我岂敢有丝毫不敬念头?”
孟轻呓眸光流转,秀发在额前拂过,红唇似笑非笑,形骸蓦然心动:“祖仙姐姐这般容貌,绝不比玫瑰差了。”
孟轻呓又道:“那玫瑰要你娶她,你为何提起我来?还说:’她若答应,我就愿意,她若不答应,我就不愿意?’”
形骸道:“因为你是我家祖宗啊,若你不允,我也没这胆子。”
孟轻呓道:“英雄好汉,自己决断,何必拿我做挡箭牌?好,我若答应呢?”
形骸随口说道:“你不会答应。”
孟轻呓恼道:“你怎知我不会答应?”
形骸自知失言,甚是惭愧,却道:“我...胡乱说的,不对,不对,我不该妄加揣测祖仙姐姐心意。”
孟轻呓“嗯”了一声,道:“此事没那般简单。你与这玫瑰是孟、藏两家希望所在,若你二人联姻,母后定会猜疑我两家另有图谋,大族通婚,在她心中最为忌讳。你说的不错,我不会答应,可并非我舍不得你。”
形骸恍然大悟,又听她说自己是孟家希望所在,心头一阵喜悦,却道:“祖仙姐姐,你为何对我如此看重?我这人....除了一身古怪功夫,其实颇不中用。”
孟轻呓低声道:“你已练到龙火功第五层,还说自己不中用?若非有藏沉折在先,你这情形亦是前所未有。况且你是宫槐伯爵,爵禄不低,莫要自轻自贱。”
形骸想起这事,心中始终存疑,问道:“姐姐,你说那木芝斐为何不惜性命,也要毁了那星辰日月图?”
孟轻呓道:“她准是疯了,要么就是受人掌控,身不由己,想做出一件举世震动的大事来。你可知那星辰日月图是什么来历?”
形骸摇头道:“我只知那披风上有神妙道法。”
孟轻呓道:“这星辰日月图是上古荒蛮时之物,有人说已有万年之久,乃是法祖‘理奥’传下的事物。”
形骸奇道:“法祖‘理奥’?他又是何人?”
孟轻呓道:“咱们不知他是男是女,只是这星辰日月图上刻有他姓名,讲述此人故事。此人是一位灵阳仙....”
形骸心想:“此人是灵阳仙?难道灵阳仙在万年前就已存在于世?”
孟轻呓继续说道:“在他活着的时候,天地间有许多巫魔巨怪,住在天庭、地渊之中。这些巨巫十分厉害,当时连诸神众仙也是他们的奴仆。神仙们不堪折磨屈辱,于是赐神力予凡人,就有了灵阳仙、月舞者、迷雾师、神龙骑四类半人半神。你听说过神龙骑,对么?说的就是咱们龙火贵族。“
形骸只能点头道:“我确略有耳闻。”
孟轻呓笑道:“那你也算作渊博了,其余孩童如何能听过这些?那时,神仙经多年谋划,将数百万的半神集结起来,与那些巨巫作战,众半神死伤惨重,十不存一,却终于将其击败,有的巨巫被封印起来,有的向乾坤起誓流放,于是诸神掌管天界,半神统管地界,天地规矩乃成,一直维持如今模样。
那位叫理奥的灵阳仙本是毫无出息之人,此人功夫不成,气力不成,统兵不成,韬略不成,乃是众灵阳仙之耻。但大战之后,他得知自己所爱者惨死于巨巫之手。他怨恨自己无能,伤心欲绝,于是在凡间流浪。
他这般周游天下,却反而另辟蹊径,得了灵悟,成为天地间‘法祖’,无论是道法、仙法、佛法、妖法,皆源自他所创的‘法学’。那星辰日月图上说他‘东临树海而得星月之妙,南至沙漠而得水晶之石,西潜深海而得乾坤宝囊,北往冰原而得神灵之剑。终至中央巨岛,以剑裂圆,凤凰涅槃,世间方有法理,法祖乃生。这星辰日月图指的正是他在东方树海所得的‘星月之妙’。”
形骸赞叹道:“原来这星辰日月图来头这般大。”
孟轻呓道:“它算得上母后所有宝物中数一数二之物,但母后并非理奥本人,难以完全施展其能,饶是如此,也已威力难挡了。那藏在木家的刺客之所以要毁了这星辰日月图,只怕幕后另有黑手,想要向母后示威罢了。”
形骸仍颇为疑惑,但除此之外,更想不出其余道理。
孟轻呓道:“刚刚我和你说的话,你不可对任何人说。灵阳仙是纯火寺册上的邪魔外道,决不能容,又岂能认他为法理之祖?如此一来,海法神道教岂不是走上邪路了么?故而咱们皆说是五行神龙传授世间法理。”
形骸暗暗叹息:“那岂不是自欺欺人么?”点头答应下来。
那曲子到此停歇,孟轻呓松开手掌,离了形骸怀抱,她朝形骸眨眨眼,目光有些调皮,形骸心神恍惚,觉得她就是个正值韶华的少女,精灵古怪,温柔可喜。他想要再与她说些话,忽然又觉得自己这念头荒谬绝顶,急忙收敛思绪,朝她鞠躬而退。
孟轻呓轻声一叹,摇了摇头,神色赞许,又略微失落,离篝火花园而去。
......
圣莲女皇正站在高塔上,遥望花园中景象,一切尽收眼底。她见众人欢声笑语,绕火蹦跳,眼神颇为怀念,又有些愁眉不展。
背后走来一人,此人是个老和尚,相貌平平,衣衫平平,身材平平,气度平平,似是世间最平常可见的老僧。但正因此人太过平凡,反倒甚是稀罕,令人时常觉得全天下再也找不出这样的人来。
圣莲女皇见到此僧,心中一凛,陡生敬畏,她已许多年不见此人,可当年若无此人相助,就算她屠灭所有敌手,也绝无法开创这龙火天国。对她而言,世间无一人比这老僧对她恩情更大,也无一人更令她抵触惊惧。
她嗔道:“星知和尚,你总是不告而别,又不宣而来,真叫人气恼。我毕竟是女皇,按理而言,你需对我恭敬些。”
星知老僧朝她躬身合十,道:“陛下别来无恙,不知近年来局势如何?”
圣莲女皇道:“你是迷雾师之祖,无所不知,何必假惺惺的多问?”
星知老僧摇头道:“我老来糊涂,天地间星象愈发古怪,老衲心头不安,有事需与陛下商议。”
圣莲女皇哼了一声,道:“你大可让你在朝廷中安插的人先知会我一声。”
星知老僧笑道:“他们可并非是老衲之人,而是陛下之臣,他们对陛下忠心耿耿,老衲亦不会管束他们。”
圣莲女皇仍不知他来意,深恨这些迷雾师神神秘秘,只觉自己如同提线木偶,总被他们牵着走,耍着玩。她道:“我累啦,要早些休息,老和尚,你若不想瞧我宽衣解带,展露身躯,这就快些走吧。”
星知老僧迟疑片刻,道:“陛下,你为何不让纯火寺审那藏沉折?”
圣莲女皇心道:“果然是为沉折而来,这群幽灵老鬼,当真阴魂不散!”昂然道:“藏沉折是我看中的孩子,你们纯火寺无需过问。”
星知老僧道:“此人实是造化异术,命运奇特,老衲曾解其星象,所得皆是凶数,具体如何,难以断言。还请陛下务必将他交于老衲。”
圣莲女皇冷笑道:“你有何心思,我难道还不明白?多少年来,我朝中但有杰出人士,你们这些和尚就跳出来说‘此人乃是邪魔外道,天理不容,请陛下容我等处置。’我知道,你们怕极了你们难以看穿的人物,也怕我得了左膀右臂,你们再管不了我。”
星知老僧耐心颇好,仿佛面对无理取闹的小女孩一般,他岁数极大,这七百余岁的女皇,在他眼中实与刚学步的婴儿无异。他道:“陛下,你对我等有所怨言,自是因我等行事隐秘而怀恨。以往诸事,皆因我等处置失当,惹得陛下不快,老衲抱歉万分,在此赔罪。然则这沉折隐瞒之情,非同小可,老衲不可坐视。”
圣莲女皇道:“你要问他什么,尽管对我说了,我自会去问他。”
星知老僧沉吟半晌,道:“西海自那老酒岛为心,掀起漫天大雾,已被封锁,难以通行,陛下知道此事么?这藏沉折与孟行海在西海所做所为,老衲略有耳闻,亦知塔木兹之死与他二人相关。而那巨巫后卿....”
圣莲女皇喝道:“够了!这沉折是我瞧上的人,亦是我心爱的宠儿。我不管西海有何名堂,也不管什么巨巫后卿!在我鸿钧大阵面前,任何妖魔巨怪,也是不堪一击,有如尘埃!迷雾师若用不着我,尽管派人来将我杀了,若还需我对付仙灵巨巫,与天庭抗衡,那就少来指手画脚,危言耸听!”
星知老僧皱了皱眉,叹道:“痴了,痴了。陛下还请三思。”一晃眼,他已从圣莲女皇眼前消失。
圣莲女皇回过身,一掌打向星空,掌风狂烈,直击层云,却万万难及星辰所在。她表情愤怒,望望星夜,再将目光望向丹翠园中。
她自知已无法再信任任何人。
十 梦中入宝山
形骸找了一圈,不见沉折,远处钟鸣,已是亥时,心想:“缘会还在客栈,我也早些回去吧。”
找一侍卫说了,那侍卫又找来另一人,引形骸出了紫霞城。形骸租来马车,赶到客栈,见缘会仍未睡下,正在等他。
缘会喜道:“爹爹,怎么样了?事还顺么?”
形骸见她不吵不闹,仍乖巧懂事,心下一宽,笑道:“顺极了,我已是什么宫槐伯爵,每月领六百文钱。”十文为一两银子,十两银子得一两金子,百两金子得一两翡翠。形骸从下月起每月可得六两黄金,只是这钱他动用不得,须得等他二十岁后方可支取。
缘会拍拍胸脯,道:“只要你人平安无事就好。”
形骸道:“劳你多等了,你睡吧,我也睡了。”他这屋子有两张床,于是各自睡下,缘会年纪还小,他也并无太多忌讳。
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听有人敲门,形骸暗骂道:“谁呀!扰人清梦,害人性命!”示意缘会睡好,上前开门,见是孟杜冷、孟苏瑰、孟瑞英三人。
形骸走到外头,背身将门关上,问道:“三位成夜游神了么?”
孟杜冷打了个嗝,吐一口酒气,人微微醉了,形骸见他嘴巴红肿,似被人抽打过,且那人掌法甚是了得,暗暗奇怪。
孟杜冷笑道:“兄弟,有大好事,有人要带咱们去一好去处。你去是不去?”
形骸恼道:“去什么去?不用睡觉了么?”
孟杜冷叹道:“难得一回,睡什么觉?明晚申时,大伙儿就要各奔东西了,正当好好聚聚乐乐。”
形骸见孟苏瑰、孟瑞英两人脸蛋也红澄澄的,甚是兴奋,看来跳了舞,喝了酒后,心思都活泼起来。
形骸道:“族中长辈知道么?”
孟瑞英摇头道:“行海哥哥,你可莫扫兴啦,你若向长辈们告状,非但咱们三人从此不理你,其余朋友也都瞧不起你了。”龙国各地,众学童之间皆有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吵嘴打架,还是欺凌蒙羞,都不得随意告知师长父母,否则将告密者视作叛徒,人人避而远之。
形骸道:“杜冷老兄倒也罢了,你们两个姑娘家,岂能不避嫌,不懂理?若是跑到那‘好去处’,受了屈辱,丧了....颜面,又如何是好?”他本想说“丧了清白”,但此话当着两个少女,如何说的出口?
孟苏瑰脸上一红,笑道:“所以啊,要宫槐伯爵大人跟着咱们,严加督导,咱们才管得着自己呢。”
形骸道:“荒唐,荒唐!”思来想去,却不能放任不理,怨声道:“好,且跟你们去看看再说。”
返回屋中,告诉缘会此事,缘会轻声道:“爹爹,你是要去找妈妈么?”
形骸一愣,道:“找什么妈妈?”
缘会道:“就像安佳姐姐一样,你找到心上人,与她成亲,那人就是我妈妈了。”
形骸啼笑皆非,道:“什么找妈妈,我是去阻旁人找妈妈,找爹爹。”于是锁门而出。
来到客栈二楼客堂,只见聚着二十来人,皆是晨间见过的龙裔孩童,此刻全是龙火贵族了。息家、威家大多在场,其余还有拜家的四人。那拜夫举神采飞扬,昂首而坐,俨然一副领袖气派。
有一拜家圆脸少年道:“孟家的终于来了么?”
孟杜冷低声道:“来了,咱家伯爵大人也来了。”语气毫无敬意,倒似是嘲弄。
拜夫举点头道:“差不多了,正好三十人,再多人家的马车就坐不下了。”
形骸道:“拜兄,你要带咱们去哪儿?就算送去杀头,多少也告诉一声,免得咱们做个冤死鬼。”
众人都笑了起来,拜夫举有些来气,道:“什么杀头做鬼,我明明一片好心,才替大伙儿牵线搭桥。哼,若非那人非要请你,我岂会叫上你们孟家?”
形骸愕然道:“请我?”
拜夫举道:“伯爵大人,请不到藏沉折,只能请你了。”
众人都看着形骸,眼神羡慕,似心思都在乱转。形骸问道:“那人到底是谁?为何请咱们这些小孩儿?”
拜夫举得意洋洋,又神神秘秘说道:“咱们已非小孩儿,而是真正的龙火贵族。宴请咱们这人,也是名声远播的龙火贵族,此人叫夫友大人。”
形骸从未听说过这”夫友大人”,问道:“这人名字怎地这般怪?”
一威家少年道:“啊,我听说过他,据说此人富可敌国,是皇城的一位大富豪,甚是奇特隐秘。他最爱结交朝中权贵,也最看重年轻有为的朋友。每年这天结节庆时,他都会邀新的龙火贵族前往他的大宅,里头甜点像山一样,甜水像河一样,玩的乐的,都仿佛做梦一样。”
一息家少年笑道:“听说还有数不尽的美女,哈哈,本少爷今夜要抱姑娘,当大人了!”
众人中的女孩儿纷纷笑骂他没出息,道:“将来谁嫁给你,谁可倒了大霉!”
拜夫举又道:“夫友大人出手阔绰,他家中的那些个新衣美服、那些个珠宝首饰,可谓琳琅满目,缭乱花眼,你们若是看上,他随手就送给你们。”
众少女眼睛发光,怦然心动,又都想实实在在大胆奔放一回。也是众孩童从小到大规矩被做的太严,此刻终得放纵,难免叛逆之心。
形骸看此局面,暗暗心惊:“那些男的倒也罢了,若是放任不管,这些姑娘家只怕尽皆要糟。”顷刻间打定主意,若场面失控,举止出格,哪怕大打出手,也要将众人全数赶跑。
众人议论少时,客栈外有马车停下,拜夫举领着众人,来到街上,见五辆黑魆魆的马车停靠在外,车厢宽裕,拜夫举与头一辆马车车夫说道:“大哥,就这么些人,领咱们去吧。”
那车夫道:“可不许耍滑头,也不许有人跟着,不然就此作罢。”
拜夫举笑道:“放心,夫友大人何等威名,咱们如何不想结交?”说罢挥手让众人上车。
形骸心想:“这夫友成名多年,纵然神秘,但若是害人作恶之辈,早就被官府除了。如今在圣上眼皮底下,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这许多龙火贵族少年动手。”稍稍放心,坐上马车,可仍决意该出手时就出手。
那马车里挂着小灯,在夜中疾驰,一路顺畅,丝毫不停,如此行了一个时辰,来到荒野林间,前方树林中隐隐放光。来到树林中,众人见山坡上有一大院,这院子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布置的甚是喜庆热闹。
来到院中,众孩童皆感大喜,只见近处有火树银花、玉石碧水,远处有雪亭金楼、琼阶宝殿。一条走道穿过院子,两旁摆着西方海中的珊瑚,东方丛林的仙果,南方沙漠的宝石,北方雪地的象牙,当真光怪陆离,稀少奇妙。
前面又有许多美丽女子、俊俏儿郎相迎,众人衣着皆稍有不同,似来自天南地北、异域他乡,却全都美观大方,郑重有礼。
到了大宅前头,烟火升空,散裂成色彩缤纷的火雨,众孩童看的心驰神摇,觉得此处虽不及皇宫广大,可新奇好玩,犹有过之。
步入大厅,更是各处精雕细琢,宝器如山,豪阔得叫人难以置信,似乎毯子是金丝织的,窗帘是玉带绣的,座椅是灵木雕的,灯笼是龙眼改的。至于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更是随处可见,随手可得。
众人被这豪富震慑,一时不敢妄动。形骸心想:“这宅子里到处皆富贵至极,只怕皇宫内院也远不及此处了。可为何这般凌乱?就算那夫友大人为炫耀财富,也不至于将宝贝随手乱丢。”
拜夫举朗声道:“夫友大人,我等晚辈,今夜有幸荣登宝殿,真乃不胜之喜,只盼得见大人一面。”
有一人从屏风后走出,只见此人戴一面具,身形肥胖高大,身穿绿色丝袍,十根手指戴着十根指环,脸上似有厚大胡须,他朗声笑道:“岂敢,岂敢,小兄弟真折煞老夫了,老夫生平最爱结交少年英雄,每年此时,皆会宴请佳客,一尝所愿。诸位既然来了,还请自便,老夫年纪太大,言辞无聊,在场徒然约束诸位,又岂敢扫了诸位雅兴?“
众孩童仍在犹豫,近处一美女突然走来,握住孟杜冷手掌,绕着他如蛇一般绕圈,肌肤袒露,姿态诱人露骨,孟杜冷哈哈一笑,情不自禁的摸她腰腹,那美女缠上他身,与他接吻。孟杜冷热情高涨,喜不自胜。
众人看的面红耳赤,这时,又一俊俏少年上前,朝孟瑞英鞠了一躬,说了一句悄悄话。孟瑞英格格娇笑,红晕又浓了几分,那少年握住她两只手,以矫健轻柔的动作与她跳舞,舞姿优雅柔和,形骸从未见过。
形骸见孟瑞英意乱情迷,只怕沉溺于此,对那少年喝道:“你给我规矩些....”
随即,众孩童仿佛猛虎出笼,再无拘束,纷纷欢呼一声,投身玩乐,有的抓起水果,有的倒了美酒,有的拥抱美女,有的招俏男相陪,有的赏玩宝物,有的则鼓足勇气,向身边少女示爱。
形骸想要阻止,却阻止不得,而其余人心意高涨,热血沸腾,形骸只觉他们心跳声越来越响,与整座大厅,整座大宅,整座园林共鸣,于是场中美女愈发美丽,男子愈发俊朗,宝物愈发珍贵,光芒愈发耀眼。
四周不断升温,形骸陡然惊觉不对,抓起地上一个金杯,只见那金杯上气体升腾,不断变化,他一运放浪形骸功,那金杯变作粉末,落在地上,又成了金杯模样。
形骸一凛:“这是什么东西?为何宛如梦幻,千变万化?”他见到这大厅中所有事物皆在散发阵阵烟雾,侵入肌肤口鼻之中。他怒道:“你....你....”
却听夫友大人一声冷笑,所有孩童全睡了过去,形骸想去擒他,可身子一晃,当即也已晕倒。
十一 幽冥变活人
形骸浑浑噩噩,四肢无力,似被人抬了起来,用绳索绑起,带到某处,随后肌肤一痛,被尖针刺入手腕肌肤,剧痛之下,他恢复一丝神智,但脑中仍空白一片,全不知身在何处。
哗啦一声,他被抛入冷水中,只有脑袋露在水面,又惊觉手腕被刺处血液向外流动。形骸立时施展放浪形骸功,如对付馥兰那夜鸦喜鹊功般相抗。他所中之毒极为厉害,原非寻常龙火贵族能挡,但形骸已近第五层功力,加上冥火相助,暗生抗力,故而并未完全昏厥过去。他以残余神智运用真气,终于制住血液外流,收摄真气于体。
如此相抗许久,他一点点回过神来,处境大为好转,他睁开眼,见自己全身受缚,处在一大水缸中,只脑袋露在外头。他手上被刺一针,针连着一皮管,送到外头。四下一片黑暗,但他目光深湛,可隐隐看见暗中事物。
他左右也是水缸,水缸中坐着人,料来是与他一同受邀来此的孩童。形骸心想:“先前那夫友大人府上所见的宝物、美女、俊郎、佳肴,甚至奇花异草、宝山好水,只怕全是假的。那是极奇异的毒砂汇聚成形,让咱们都看走了眼,乃是极厉害的障眼法。其他人沉迷期间,龙火与毒砂相融挥发,竟令此毒加倍有力,催魂夺魄,连我也险些栽了,这....这到底是何事物?他们为何要如此?”
那夫友大人原本名声在外,似乎与朝官贵族多有结交,多年来都于这时节摆宴,接待新晋龙火贵族,从未听说造成祸事,为何今年忽然改了性子,下手加害形骸等人?莫非此人是冲着形骸来的?可他明明连其余少年也捉,只怕并非针对形骸。
形骸陡然想道:“莫非这夫友大人突然被人要挟,才做出这样的事来?不错,不错,那人正是要借夫友大人的名头,才能引咱们上当。拜夫举这蠢货,可把大伙儿都害惨了。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是盗,这笨蛋怎地不懂?”
他想要脱困不难,可四周寂静无声,不知是否另有异样。忽听远处有几人身子巨颤,水声通通,旋即再也不动。
有一声音说道:“唉,死了几人?”正是先前那夫友大人开口。
另一人道:“数数吧。”
两人点亮煤油灯,走了过来,形骸瞥了一眼,连忙闭目,但已看清那两人容貌,一人是那绿袍胖子,一人则是个紫袍胖子。绿袍胖子只是肥胖,并无特异之处,那紫袍胖子脸上有障眼法,之下极为丑恶,有如尸体一般,竟是个盗火徒。
形骸仍甚是虚弱,怕敌不过他们,是以并不妄动。
两人走了一圈,紫袍胖子道:“死了六人。”
夫友大人笑道:“为何只死了六个?不该多死几个么?”
紫袍胖子摇头道:“大人吸取这三十一人龙火与血气,三十一人均分,但个人体质功力各有不同。这六人格外虚弱而已,其余人也都受伤不轻。“
夫友大人叹道:“老夫在皇城中名声本来不差,经过这么一闹,只能逃之夭夭了。况且那‘梦墨’之沙也一举用尽,真是得不偿失。”
形骸心想:“原来那毒物叫‘梦墨’,好,我记住了,若能从此逃脱,正好借来用用。”他那放浪形骸功可化转骨血,以之为世间万般奇药,这梦墨纵然神奇,但形骸已尝过它苦头,将来未尝不能变化。
紫袍胖子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人埋伏你在皇城中,所为就是此刻。至于这梦墨之沙本可不用,咱们要捉这三十个小娃娃手段多的是。你却非得大手大脚的,却又怪得了谁?”
形骸愤愤暗忖:“这夫友大人早就是那位‘大人’的走狗,他潜伏多年,只为了捉咱们这些人?为何偏偏是今天?那大人为何要吸咱们血肉?”
夫友大人哈哈大笑,说道:“我也就这么些小兴趣。我一瞧见这些小娃娃放浪形骸、风骚潇洒的无耻模样,我就说不出的高兴,比我自个儿与美女亲嘴儿,吃喝玩乐要更高兴百倍。”
紫袍胖子语气鄙夷,道:“你这无赖,当真叫人恶心。”
夫友大人反唇相讥:“褚大设,你这活尸还有脸说我?要不是瞧在大人份上,我早将你宰了。”
形骸又想:“原来这夫友知道紫袍胖子是活尸?这可真稀奇了。这褚大设与盗火教有没有关联?不好,那位大人,莫非竟是亡人蒙?对了,对了,他指名道姓非要找我与沉折,定然就是此人。”想到此处,胃似纠结成团,难受无比。
正苦闷时,却听前方又是哗啦水声,借着火光,形骸见一绿莹莹的人走出正中的大缸。那人甚是纤瘦,形体可怖至极,可见血肉骨皮一点点生长,直至显露出丁点儿人样。形骸手捂住嘴,忍住不叫,一时冷汗直流。
那人手上扬起一块大布,那大布闪着星光,遮住他残缺躯体,形骸心头巨震,暗想道:“怎地是星辰日月图?我明明....明明将它夺回来了!”
那残缺之人沙哑着嗓子说道:“够了,我体力已复,血肉回来,这些娃娃都放了吧。”
夫友忙道:“大人,您切勿心慈手软,咱们已杀了六人,其余人也都受损,俗话说要么不动手,要么斩断根。如今之事,不可半途而废。”
残缺之人道:“他们只是孩童....”
夫友道:“大人,成大事者需心狠手辣,孩童又能怎样?再过几年,一个个与其余龙火贵族有何分别?”
残缺之人道:“你自己不也是神龙骑么?”
夫友笑道:“我也瞧自己讨厌得很,大人难道不觉得?”
残缺之人喝道:“叫你放人就放人,哪这么啰嗦?”
夫友身子一震,颤声道:“是,大人。”竟再不敢嬉皮笑脸。
残缺之人喘了几口气,道:“我并非仙神灵兽,这由虚化实的功夫太过累人,故而须得捉这些龙火贵族补充灵气,方能复原。这孟行海当真可恨,居然坏了我好事,我只抢回星辰日月图的灵魄来,唉,罢了,罢了!”
形骸大惊失色,心中急想:“他是....他是木芝斐?她并非男子,而是女子!她....她....先前在水星镜广场上将自己烧死,其实是由实化虚的假象?除了土地爷与鬼魂之外,连常人也可如此么?什么叫抢了星辰日月图的灵魄?难道这法宝也有魂魄之说?”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若非她这时亲口所述,形骸纵然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到。
残缺之人又道:“夫友,我先前让你放了那真正的木芝斐,她人现在何处?”
夫友道:“大人,她也在这三十一人之间。”形骸这才明白他为何说此地有三十一个小娃娃,原来那木芝斐早被他们掉包顶替了。
残缺之人摇了摇头,道:“你接连抗命,难道以为我治不了你了么?”
夫友急道:“大人何出此言?我怕捉来的人功力不够,自然多多益善了。”
残缺之人点头道:“好,那就这么着,我去了,你二人将人放了之后,也早些离开皇城吧。若落在圣莲女皇或孟轻呓手里,我非杀你二人灭口不可。”
那双胖齐声道:“是,大人。”
夫友道:“大人,这孟行海该如何处置?”形骸吓了一跳。
残缺之人道:“他手法很是奇妙,竟能触碰虚物,可事已至此,杀之无益。只要没死,一并放了。”说罢推门而出,一道烛光照了进来。形骸暗暗感激她饶命之言,偷瞧她侧脸,仍是血肉模糊,骇人见闻。看来这虚实之法代价不小,似一辈子都无法复原了。
她脚步声渐渐远去,陡然加快,再也听不到了。夫友与褚大设静默许久,褚大设说道:“照主人说的,放人吧,他们都中了梦墨之毒,糊里糊涂入睡,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夫友摇头道:“大人糊涂了,咱们这些做下属的,需替她排忧解难。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人不久将要离城,咱们照自己心意办事即可。”
褚大设道:“你想要违抗大人号令?”
夫友道:“尔等活尸,皆是死脑筋么?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将亮,咱们又得放火烧宅,又得放人离去,还不得走漏风声,何等麻烦?不如全数杀了。”
褚大设愣了愣,道:“此事一旦事发,圣莲女皇震怒,必惹来天大麻烦。”
夫友道:“已然死了六个,她再震怒,又能震怒到哪儿去?”他走到形骸身边的大缸,手一提,提出一个女孩儿来,只穿着薄薄的、湿透的衣衫。
形骸认得她是威家的女孩,叫威心水。夫友手指伸出木刺,在威心水膻中穴、中脘穴上点了点,似在施展法术,她闷哼一声,醒来之后,神色虚弱,待看清眼前景象,又极为惊恐。
褚大设道:“你说时间紧迫,却又想做这事?”
夫友哈哈笑道:“老夫行事颇快,只一炷香功夫,耽误不了什么。这姑娘比旁人美貌,老夫可看的心痒难搔。”
威心水尖叫道:“你....你是....何人?快放了我!”
夫友道:“你越是抗拒,老夫越是欢喜....”
褚大设长叹一声,闭目不忍去看。夫友一伸手,扯下威心水衣衫,开始脱自己裤子。
猛然间,一柄黑剑刺入他心脏处,拔出来后,又再刺入他咽喉。威心水再惊呼一声,扑通落入水里。形骸将那夫友尸首推在一旁,一回身,面对那褚大设。
十二 战场见好汉
褚大设喝道:“来者何人!”霎时打出一道掌风,掌力无形,如一件极厉害的兵刃。
形骸运足剩余内劲,冥虎剑上黑芒凝固,一剑斩出,将褚大设那一掌点燃,只见一道黑火顺着掌力烧向他手掌。褚大设骇然撤掌,那黑火当即消了。也是形骸气力不足,不然这黑火快速烧及,这褚大设手掌已毁。
褚大设也立刻变招,一脚扫出,眨眼已近。形骸以冥虎剑劈他膝盖,褚大设却朝前一滑,砰地一声,踢中形骸脚踝。若在平时,形骸岂能躲不开?可眼下却发出闷哼,被踢的前倾倒下。褚大设见状心喜,在双掌同出,形骸左臂挡在身前,硬接了一招,浑身剧痛,摔出老远,喀喀响中,撞破了几个水缸,蓦然水漫金山,里头的孩童掉了出来。
褚大设又飞奔而前,再出一脚,仍是滑铲招式。形骸有了防备,兵刃稍缓,留有余地,褚大设却猛然变招,人翻了个跟头,哗啦哗啦,裤管撕裂,腿长了一倍,一脚踢向形骸后脑勺。
形骸心道:“是冥火神功变化他形体!”往上一跳,反应慢了半拍,后背中招,他“哇”地一口血吐出,落在流出的水里。
褚大设“哈”地笑了一声,再一掌向形骸天灵盖拍落,可霍然身躯巨震,捂住左脚小腿,怒道:“你...你....”
先是,形骸口吐鲜血,血液入水后,化为小蛇,钻入褚大设腿中,正是当年对付木格的奇招。这血蛇唯有在水中能活动自如,钻入经脉之后,融入骨骼,大肆破坏,褚大设虽是活尸,可也抵受不住,左腿咔嚓一声,骨骼尽断。褚大设急忙手掌一切,将整条左腿卸下,单足一跳,往后倒退。
但形骸早已料到,抢先欺近,再一剑将褚大设右腿也断,剑指他咽喉,褚大设神色震怒,瞪视形骸,不发一言。
形骸道:“你那主人是什么人?她去了何处?她为何要抢星辰日月图?”
褚大设冷冷道:“褚某早就活腻了,岂是卖友求活之辈?”左掌握一柄匕首,刺入自己咽喉,又刺破自己脑袋,当即毙命。形骸见他慨然赴死,气度豪迈,心下佩服,也知道决计问不出什么,并未阻止。
他气血骨肉皆甚是迟缓,想必是那药效未过之故。但他心想:“那夫友身上没准带着解药,对,对,不然那梦墨散发为气,他如何能不中招?”在那尸首上一搜,摸出个小瓶,里头皆是黑色丹药。形骸犹豫片刻,吃了一粒,过了半晌,体内毒性消退,他笑着松了口气,将众人一一救出水缸,将解药喂下。
众孩童大为好转,一个个醒来,见状又是害怕,又是困惑。威心水遮住身子,问道:“这...这....绿衣胖子就是夫友?那紫衣胖子又是何人?宫槐伯爵,是你杀了他们!”
形骸道:“是,是,尔等一时贪欢,却险些身死名裂,死前还要惨遭侮辱,眼下可领到教训了么?”
孟杜冷道:“多谢兄弟相救,咱们还是快些逃出去,这地方吓人得很。”
威家、息家死了六人,可死里逃生,倒也并不悲伤。拜夫举想着自己闯了大祸,神情苦恼,惴惴不安,不住盘算该如何向长辈交待。
形骸见这房屋一角有厚布,用冥虎剑割了,分给众人包裹身子,众人这才跑出。来到门外,灯笼高挂,甚是明亮,众人是在一阁楼上,长廊两旁皆是房间。孟杜冷道:“咱们的兵刃都给搜走了,他妈的,我那宝剑‘照玉’可花了不少银两!”
众人情形刚一好转,却都痛惜起自己宝贝兵器来,拜家四子也道:“四下找找,应该就在不远处。”
形骸道:“钱乃身外之物....”话未说完,他们已散开搜寻。形骸大为不快,却也管不了这么多人。
有一少年推开一门,里头睡着一卫兵,那卫兵登时惊醒,喊道:“他们跑出来了!”用力拉绳,铃铛敲响,远远传开。那少年大惊,一招“明镜高堂”,将那卫兵打得躺倒,他扑上前去,左右开弓,直打得敌人脸上血肉模糊,终于死去。
众人霎时赶到,见屋子里是衣衫兵器,堆在一隅,欢呼一声,手忙脚乱的翻找自己的宝贝。有人弄错,还与旁人吵闹起来。
形骸暗暗叫苦:“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当口还有心思吵嘴?”
不多时,楼下脚步集响,冲上来数十个护卫,这长廊甚是宽敞,众护卫列队排开,堵住众少年去路。
拜夫举穿戴妥当,高举长剑,喊道:“杀出去!”当先抢出,使龙火功第三层内劲,五行为火,浑身火光缭绕,一招神龙潜影,招式甚是神妙,火光一闪,将两个护卫斩死。
众孩童早憋了一肚子气,在此受尽屈辱,岂能不报仇?一时之间,冲锋涌上,各出妙招,将敌人杀的人仰马翻,落花流水,各自方现出龙火贵族的威风来。
但这些护卫皆是老练佣兵,虽败不乱,阵型有序,前方死了人,后方不溃,手持长枪盾牌,挺架如墙,将众孩童一轮攻势挡下。随后挺枪还击,有孩童不擅龙火炼体功,立时有多人受伤。
受伤之后,众人大乱,呼号着朝后跑,而后方孩童却又急着上前,双方一撞,更是没头没脑,惊慌失措,贻误了战机。众护卫上前几步,长枪再刺,这下反倒成了众孩童溃不成军,哭喊着想要逃散。
拜夫举自恃武功高强,炼体功有成,不惧寻常刀剑,欲上前冲散护卫阵势,可前后自己人撞来撞去,推推搡搡,他心神大乱,刹那间不知哪里是敌,哪里是友,有长矛袭来,他挡了十招,护体罡气已有溃散征兆,心下恐惧,高高一跃,逃到最后方。
形骸看了几眼,不由着急,心想:“这群小太爷,当真难以伺候。我当初也是这般情形么?”众士兵武功兵甲不算太强,若是这群少年与士兵单打独斗,自是百战百胜,可若到了战场之中,单打独斗又有何用?
形骸身形一动,已在护卫之间,一招龙尾难寻,接一招赤云紫霞,冥虎剑芒环绕成圈,弥漫如雾,霎时斩杀十人。众护卫大惧,想要对付他,形骸再使两招“盘旋”、“飞舞”,剑随人转,人升空中,剑气扩张,再杀了十人,尸体零碎,从空中落下,也是他们站的太过密集,而冥虎剑长如尖枪,又削铁如泥,这一通斩杀,瞬间腥风血雨,肉沫横飞。众护卫惨叫起来,心胆俱裂,全都撒腿就跑。
众孩童见他顷刻间扭转局面,心头大喜,又看形骸那冥虎剑黑光流淌,暗显辉纹,黑色剑芒长达三尺,端的是威势绝伦,诡异神奇,无不羡慕:“要是我有他那神剑,未必比他差了。”
形骸见有一人原本在后发号施令,一个箭步,抢到那人前头,一脚将他踢翻,喝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可没那么容易走了!”
那护卫队长只是拿钱办事,不想卖命,立时吓得面无人色,跪地求饶道:“小公子,小神将,我再不敢与你为敌,我所知甚少,你饶了我吧。”
形骸道:“你先说说这夫友是什么底细!你跟了他只怕也有多年,他已然死了,你但说无妨!”
护卫队长心想:“既然雇主已死,那契约作废,咱们剩下的钱也拿不到,我何必强项?”于是道:“小公子,我知无不言。我听说那夫友大人本名叫利平,在皇城中什么买卖都做,赌钱走私、抢劫杀人,放贷收租,都是此人得意行当。”
形骸奇道:“此人是利家的么?”
威心水抢上前来,不知有意无意,抱住形骸左臂,怒道:“原来是利家的人想害咱们!”
护卫队长忙道:“他与利家关系不大,此人为非作歹,据传利家早将他扫地出门。但此人去海外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忽然变作大富豪。”
形骸道:“他在皇城作威作福,难道无人管得了他?”
护卫队长低声道:“他每年给朝中要紧人物上贡,且多年来举办盛大宴席,朋友不少。大伙儿都睁眼闭眼。五年前,他让我带数件龙工吊坠,送去给几位内宫美人,好在圣上那儿说几句好话。”
拜夫举见局势已定,又想道:“此人家中如此豪阔,岂能没有宝库宝藏?”说道:“你可知此人家中赃物聚在何处?本少爷要查上一查!”
护卫队长笑道:“自然知道,自然知道,可如何开启那宝库大门,小人也难以办到....”
拜夫举冷笑道:“放着咱们这许多龙火贵族在,一人一掌,都能把那宝库掀翻,你只管带路就是!”
形骸正色道:“拜夫举,咱们只需禀告官府,官府自会处置,何必亲自去看那宝库?”
拜夫举心下暗骂:“你是白痴么?若是官府查办,咱们岂能捞得到什么好处?”但毕竟欠形骸恩情,且不是他的对手,更不能当众说出此言,遂笑道:“兄弟,咱们若一走,只怕有贼人将此处一把火烧了,来一招销毁物证,咱们做事就要做到底,切不可半途而废,有所疏忽。”
形骸深以为然,道:“你这话却也有些道理。”
当下众人押着那护卫队长,走下楼梯,途中再无阻碍,想来是逃走的护卫说了打斗情形,其余人斗志全无,士气低落,尽皆逃之夭夭。
十三 逆天改命功
走入大堂旁的一偏门,走了二十来步,见有一死路。那侍卫队长道:“宝库就在这堵墙后头。”
拜夫举见这墙砖厚大,每一块皆重约百斤,且是花岗岩砌成,用掌力无论如何难以劈开,瞬间脸色难看,道:“此地定有暗门,快告诉我如何开启!”
侍卫队长惨声道:“小人说了,唯有利平知道如何通过.....”
忽听有一声音半空响起,若有若无,感情饱满,仿佛说书一般,那人道:“众孩童寻到此地,却被厚墙堵死,左右张望,一筹莫展,想要离去,却又念着墙中宝藏......”
形骸道:“是何人说话?既然已经开口,为何躲躲藏藏?”
那人笑了一声,又道:“遽然间,那堵墙金光四射,五彩灿烂,竟然就此消去。众孩童大喜过望,遂一拥而入。”
形骸等人不由自主的朝那墙走去,而那墙居然也真的闪闪发亮,霎时不见,形骸见身边众人脸上都露出笑容,委实欢快,他自己也喜悦非常。
但他功力比旁人远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在操纵咱们心神!他是谁!这手段好生邪门。”
他运功抗拒,挣脱出来,只觉浑身难受,行动不便。他想要开口喝问,但那人声音已全然将他淹没。那人道:“就在此刻,耳听身后哐哐巨响,只见有一大汉赶来,此人身高十尺,膀大腰圆,不正是那利平匪首么?”
后方一通响声,形骸一回头,心神巨震,只见来人正是那“夫友大人”利平,此人身上两处致命伤口,双目圆睁,脸色发白,满身鲜血,可身子高了两尺,真成了个十尺巨人。众孩童吓得大叫道:“这人不是死了么?怎地活过来了?”
那“说书人”笑道:“原来这利平的龙火功已练到第十层境界,以木气苏生,不死不灭,天下无敌。他被偷袭之后,只片刻已然好转,心念宝物,当即追杀过来!”
形骸心想:“龙火功前后唯有九层,哪有什么第十层?若这利平当真如此了得,我即便偷袭也无用!”
那利平遍体闪光,无数绿叶绕着他飞舞,他手一指,形骸等人对面升起数层木墙树海,将众人与他围在圈内。形骸见他动手时浑不费力,将这数十万斤的巨木召之即来,功力之深,实已无法想象。
说书人叹道:“但这些小英雄各个儿也非易与之辈,他们龙火功自也了得,已臻第八层境界,二十多人联手,足以与这利平抗衡。”
众孩童闻言心惊,可一下子又生出前所未有的信念与真气来,形骸往两旁一看,见他们身上也是光芒大盛,风木水火土铺天盖地,猛烈异常,形骸只觉被夹在上古仙魔战场中,自己真如蝼蚁一般无用。
说书人拍手道:“只见一小英雄飞身而上,一招火焰神掌打下,这大火如流星天降,实有毁天灭地之威。但利平岂同寻常?他还以一招‘通天神木’,非但将那掌力消去,也将那小英雄打的口吐鲜血,当场毙命!”
一拜家少年依他所言,出掌去打那利平,只听声响如万雷轰鸣,火焰似末日降临,但利平变出一棵大树来,轻轻一挥,那少年翻了个跟头,落在形骸面前,又登时不知去向。
形骸瞧出这一切正是假象,否则这般斗法,自己只要被气劲擦上一点儿,早摔得九死一生,眼前景象吓人,可实则并不如何惨烈。
他心中一动,想道:“这必然又是那‘梦墨’作祟。利平说那‘梦墨’已然用完,想必是骗褚大设的。”于是拉住拜夫举,喊道:“此乃幻觉!快些醒醒!”
拜夫举功力也不浅,当即清醒,可周围一切如此逼真,他与形骸纵然知道是假,脑子却一时转不过来,就仿佛坠入噩梦之中,将醒未醒,身不由己。形骸道:“你先从那利平身边跑出去!我把其他人也救出!”
拜夫举喜道:“多谢!”朝利平那边飞奔,利平一愣,又打出蒸海灭地,广罩万物的一拳,可拜夫举只是一躲,已到了利平身后,就此溜之大吉。
形骸如释重负,笑道:“你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说罢捉住众孩童接连扔出。众孩童虽此刻身负“盖世神功”,可在形骸手里都如稻草人一样随手抛掷。
说书人叹了口气,道:“这众小英雄中,有一人最是了得,名叫‘逆天神侠’,他见众人面临绝境,当即出手,将众人以自创的‘逆天改命功’救出。自己独力面对这‘利平’魔神!”
形骸怒道:“谁是‘逆天神侠’,你这名字俗气极了!”但说书人这般一说,利平的尸体不再阻挠形骸救人,直至形骸将所有孩童全送出那缺口后,利平大叫一声,身上木刺疯长,成了颗巨大无不的木刺球,好似海胆一般,朝形骸撞了过来。
形骸以冥虎剑一刺,抵住那木球,可剑上真气涣散,体内龙火功竟只剩三成,冥火也衰弱异常。利平虽非当真举世无敌,可此时力气却比形骸更大,形骸长剑只刺破一道划痕,被推的连连后撤。
形骸心中困扰,急想:“这利平顺着说书人安排行事,功力如有神助。我想摆脱这说书人掌控,反而处处艰难,功力像被扼杀似的。这梦墨如此诡异,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心想:“我为何不变出些梦墨来,学他模样编造情形?”到此危机关头,他灵感丛生,心思飞快,以放浪形骸功将血液化作梦墨,那梦墨本可令人心智麻痹,可这时却听形骸指使。形骸左掌一扬,梦墨挥洒于外,好似一场金雾光粉,美不胜收。
形骸于是喊道:“那....逆天神侠记起师父所传武学,名曰‘混沌玄冥剑法’,这一剑恰好是这利平魔神的克星!只见他剑刃发黑,吸光入内,霎时天地万物皆遁入黑暗,此剑可诛杀全界,令其凋零,不再轮回。”
他这般一说,四下真黑了下来,一切犹如死寂。那说书人“嘿”地一笑,甚是惊喜,道:“然则利平魔神也非同小可,他使‘生命无尽’的神功,与这逆天神侠相抗。两人内力抗衡,旗鼓相当,瞬间就过了一个时辰...”
形骸抢着说道:“可终究是逆天神侠更胜一筹,他豁出性命,再一招‘万界坍塌’,这一剑终于结果了利平。”
说道此处,他惊觉自己真气沸腾,并非是在与利平比拼,而是在与那说书人对决。他感到敌人真气朝他施压,两人意志也有如刀剑般交锋,形骸咬牙抗衡,越挫越勇,而那说书人大显慌乱,气势骤减。
终于听风声飒然,他耳鸣眼花,身子摇晃,往后倒退,靠在墙上,周围幻觉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待散尽之后,唯独剩下利平。此人如僵尸般左右摇摆,直挺挺摔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形骸催动冥火,转化气血,只觉随心所欲,运转飞快,似又增强了三成,且精力充沛,好似做了个好梦。看来与这说书人一番斗智斗勇,竟令他陡生妙悟,成了习练冥火的捷径。
有人缓缓拍手,形骸见一人坐在一个大木箱上,此人看似十七岁年纪,一头火红长发,双耳尖翘,双眼一红一蓝,闪着微光,脸庞秀美,好似能工巧匠依照梦中仙人雕出来的一样。他赤膊上身,苗条健美,身上花纹精彩纷呈,穿着一条紫色绒毛长裤,一双红翠飞步靴。他手中持一金色木棍,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眼中满是笑意,朝着形骸仔细打量。
形骸拔剑直指此人,喝道:“你就是那说书人?”
那人笑道:“说书人?这名儿不错。你这凡人叫什么名儿?我猜你叫‘机灵鬼’。不对,不对....你叫‘逆天神侠’。”
形骸恼道:“我不叫机灵鬼,也不叫‘逆天神侠’!我叫孟行海,是龙火天国宫槐伯爵!你快报上姓名来!”
那人道:“我?我叫偷香窃玉王,又叫盗天盗地圣,或是如你所言,叫做说书人也不差。你这龙火贵族怎也会我的‘幻灵塑世功’?”
形骸道:“你用梦墨害我,我身上也有梦墨,哼,你这功夫有何艰难?我一学就会了。”
说书人皱眉道:“你骗人!我又没赠你法宝,你怎能操纵得了梦墨?你又不是咱们仙灵。”
形骸听他竟自称“仙灵”,登时筋麻骨软,舌挢不下,喊道:“仙.......仙灵?你是仙灵?”
说书人笑道:“你怎地怕成这样?我又不会杀你,恰恰相反,你与我比赛,讲故事赢了我,我很欢喜,很是畅快,我还要重重赏你。说吧,你是要学咱们仙灵的功夫呢?还是要一件奇妙的法宝?又或者你要我做你老婆,我也愿你陪你到几个月。”
形骸颤声道:“我什么都不要!你是男的,怎能....做我老婆?”
说书人道:“咱们仙灵是男是女,全看心情,我若愿意做女的,回家一趟,睡上一觉,变成的绝世美女,天上神仙也会求我相伴。”
形骸稍稍冷静,心想:“这仙灵似远不如塔木兹山上那个厉害,但他这‘幻灵塑世功’当真危险至极。我得问问明白,以免下次再遇上仙灵。”
他道:“我要问你问题,你需全部回答我,我别无其余请求。”
说书人跳落在地,朝他行了一礼,笑道:“你讲故事获胜,今天是大英雄,大传奇,这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十四 无奇才是真
形骸急道:“先前我有个同伴中了平利一招,你说他已丧命,这是真是假?”
说书人皱眉道:“自然是假的,你明明会我这幻灵塑世功,怎地什么都不懂?你若在噩梦中受惊吓再打,死的再惨,醒转之后,只不过心烦意乱、后怕难消而已。而被我这幻灵塑世功‘打死’,只不过三天之内成了个胆小鬼,有些杯弓蛇影而已。”
形骸放下心来,道:“原来如此,那你这塑世功又有何用?”
说书人道:“怎地没用了?我发功之际,从身上毛孔中散发出梦墨来,环绕里许方圆,随后令那梦墨随我心意变幻,咱们仙灵将这环绕之地叫做‘戏园子’,进入戏园子的人,都是咱们选中的戏子,会被幻境所迷,照咱们吩咐做事。
咱们看好戏上演,演员卖力,心中兴奋,就像你们凡人爱喝酒逛窑子一般快活。只是梦墨对凡人有毒,戏子若照咱们心意演完了戏,回去之后,要么三天之内失魂落魄,要么会大病一场。而咱们仙灵却心满意足,体内真气会有所长进。”
形骸霎时想道:“这功夫虽看似无聊,实则可怖至极。那些‘戏子’步入这戏园子,只能照这说书人所言办事。他若要让戏子犯下大错也未必不能。即便戏中一切皆是虚假,但戏终之后,那人意志溃散,再无抗拒之力,他此时要杀那人,定然易如反掌。”又问道:“但我与拜夫举先前却能逃离你布下的这出戏,看破诸般虚幻,这又是何故?”
说书人脸色剧变,陡然闷闷不乐,道:“那是你们定力强,我功力弱,你们不受‘邀请’,我也不能勉强。但这般抗拒,实则危害也不小,尔等只要未脱离我这戏园子,功力会大打折扣,若我真气再深厚些,尔等皆会变作凡人。而那拜夫举纵然逃走,这几天内也会定力薄弱,说不准会做出些荒唐事来。”
形骸愕然道:“你这戏园子还当真霸道。”
说书人又咧嘴而笑,道:“至于你刚刚指使‘梦墨’与我相抗,在咱们仙灵之间,叫做‘抢戏’,最是有趣好玩。我是戏园子主人,你是请来的戏霸,不听我号令,非要与我捣乱。咱们各讲故事,各自演戏,比拼真气意志,强者获胜。但完戏之时,对你我修为都进益极大。你赢了我,依照咱们这幻灵塑世功的规矩,可以从我这儿要一件礼品。”
形骸瞧出这说书人并非恶人,道:“你为何要帮这利平对付咱们?”
说书人笑道:“这利平老兄与我做买卖,我体内生出梦墨来,卖给他一些,他从各地买来奴隶,陪我演戏玩,若我肚子饿了,还可吃他们的些许魂魄。”
形骸顿时怒道:“你吃活人魂魄?”
说书人见他如此,连连作揖道:“小兄弟莫要生气,我与其余仙灵不同,吃是吃的,但吃的不多,我吃了一些,那人也不会死,也只是迷糊几天,魂魄又会长全。我在五十里之外有家,不必吃凡人魂魄为生。”
形骸暗忖:“他说自己没杀过人,我该信他么?”见他神色诚恳,倒不像是说谎的模样,心里信了八成。他道:“你知道这利平的主人是谁?”
说书人道:“见过几面。”
形骸道:“她到底长什么模样?你可知道她到底是谁?有何图谋?”
说书人肃然道:“此节我不能说,我对那主人发过誓,绝不走漏她的消息,我信守诺言,言出必践,唯独这件事不能答你。”
形骸无法勉强,又道:“你们仙灵是咱们世上的大敌,数百年前,曾有一场‘仙灵劫’,你听说过没有?”
说书人点头道:“咱们仙灵里头也分派别,那仙灵劫的一群人瞧凡间不顺眼,要用‘海’淹了‘陆’,所以上‘岸’打杀。我只想来凡间瞧瞧走走,毕竟咱们‘海’里全无规矩,不似这‘岸’上序中有乱,丰富多彩。”
形骸奇道:“什么海、陆、岸的,海是你们住的地方么?”
说书人道:“不错,我等仙灵,又叫千变神灵,自称住在海里。而凡间干巴巴的,并无海水,所以叫‘陆地、岸上’。哪怕你们这儿的天界妖界,对咱们而言,也都是陆地。”
形骸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认得马炽烈么?”
说书人皱眉苦思,过了半晌,道:“不错,我听到过这名头,他似是被一位‘无形仙灵’救过,成了这‘无形仙灵’的化身。”
形骸道:“什么是‘无形仙灵’?”
说书人突然露出极恐惧的神色,道:“无形仙灵是咱们仙灵中的魔鬼巨妖,或是天仙大神,法力无穷无尽,自称‘大道无形’,总而言之极不好惹,即使在我故乡海底,听说也没多少个。那无形仙灵若到了你们岸上,就像海啸一般,岸上的人要倒大霉的。”
形骸道:“他们现身时,是不是天降光幕,幕上有一层巨影,大的如同山峰一样。”
说书人紧盯着他,拼命压低嗓门,道:“你瞧见过无形仙灵么?在哪儿瞧见的?”
形骸道:“是在远方海上的一座岛屿,那是咱们凡间的海,未必是你所说的海。”
说书人哆嗦了片刻,忽又笑道:“无形仙灵无法长久来到岸上,据传两天之后,必然退去,平素只能依靠化身当做耳目,幸哉幸哉,想当年,我故乡也是毁于一无形仙灵之手,亲友尽数丧生,若非为了逃避此魔,我也不会久居凡间了。”
形骸问道:“你...家人全都死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说书人奇道:“家人有什么稀奇?死了就死了,我反正好好活着,并未遭难,难道还要我哭丧着脸么?你们凡人情绪杂乱透顶,真叫人难以索解。”
形骸这才知道仙灵脾气古怪,似不知亲情为何物。他想了想,又问道:“你先前好像说过,若凡人得了你们说书人宝物,也能施展这幻灵塑世功?”
说书人摇头道:“哪有这般简单?一來,若要如我这般搭台排戏,需得功力深厚,就像利平老兄,他龙火功练到第四层,借助我赠给他的梦墨宝戒,方才能造一处径长百尺的戏园子,而这戏园子里情节故事皆简陋至极,不堪入目;二来,需得拜我为师,学这幻灵塑世功口诀,利平老兄是求了我十年,当我园中戏子当了五年,方才有所小成。三来嘛,凡人身上不产这‘梦墨’,即便身怀梦墨宝物,懂得其中诀窍,也是无法施展,最多只不过进入我戏园子时,能够与我抢戏罢了。”
形骸心想:“我能将气血变作这梦墨,若能练成这幻灵塑世功,岂不加倍方便?即使不用于大处,只需令招式虚实难辨,剑影万千,等若武功增强足足一倍。”于是挠头笑道:“说书人老兄,你这功夫,我又有些想学了,不知你可否指点一二?”
说书人道:“我不必教,你也不必学,这功夫讲究心有灵犀,无师自通。你先前在我戏中能与我抢戏,就像遇上其余仙灵一样,且胜过了我,其中法门已烙在你脑中,再也忘不掉了。你只需一梦墨法宝....”
他说着说着,东张西望,从利平肥胖的手指上取下一圈金戒指,抛给形骸,道:“你戴着此物,只要买得到‘梦墨’,就能与我一般建戏园子了,将来功力越深,这塑世功笼罩越广,威力也会越强。只是你们凡人手法粗糙,场面难看,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于是又唉声叹气,指指点点起来,言下自诩不凡,对形骸诸多挑剔。
形骸见那金戒指极大,可戴上拇指,忽又缩小,原来此物因人而异,并无定性,与沉折那玉带相似。他喜道:“多谢仙灵兄!你如此慷慨,在下定会铭记终生,永世不忘....”
说书人噘嘴道:“你赢了我,索要之物,我想赖也赖不掉。”低头瞧了瞧,又道:“这利平死了,今后没人问我买梦墨,也没人卖我奴隶作陪,当真无聊的紧。孟行海,你要买梦墨么?”
形骸慌忙摇头道:“我可没奴隶给你,更不会让你吸我魂魄。”
说书人笑道:“那你陪我抢戏玩耍,也是一样的,你先前那戏演的甚是精妙,颇出乎我意外,我倒蛮喜欢与你玩。况且你若无梦墨,也无从使出我这幻灵塑世功。”
形骸道:“多谢老兄好意,但在下不久即将远行,老兄形貌古怪,与我作伴多有不便。老兄乃是仙灵,纵然本领高强,且并未作恶,可若被纯火寺得知,也会招来杀生之祸,老兄还是藏着点儿好。”
说书人叹道:“这倒也是,罢了,罢了。这地方也没什么可待了,我就此告辞。你若改变心意,可往东走五十里地,到夕阳山斜光观找我,只需对那个最大的榆树说道:‘我来找那位盗天盗地圣,他名叫‘无奇’。我就会出来卖你梦墨了。”
形骸笑道:“原来你叫‘无奇’,可我从没见过比你更怪里怪气的人。放心,我定会来找你,却说不定是来找你喝酒谈天的。”
说书人道:“我不喝酒,酒有什么好喝?你若能陪我抢戏,就比什么都好,我在这岸上久了,见不着故乡之人,也着实挺无趣的。”说完此言,他骤然变作一道金砂,飘上空中,没入暗影。
十五 美人似剧毒
形骸聚精会神,又将那幻灵塑世功回想一遍,拔剑在手,梦墨随剑而生,倏然间再多出两道剑影,绕着原物而动,形骸见状,当真如获至宝,喜不自胜。
他自龙火功觉醒以来,遇上敌手,鲜有以武功招式克敌制胜的时候,纵然所用招式精妙强悍,却不过是见招拆招,应对敌人出的题目,而难以掌控全局,令强敌甘拜下风。
他回思这半年来交战,知道其中缘故或是因他剑招还不够巧,难以真假难辨,虚实不定。他朝敌手出剑出掌,仗着内劲凌厉,兵刃锋锐,敌人未必能挡,可若遇上真正的武学高手,他内力未必能胜,必会陷入苦战。而将这幻灵塑世功练熟之后,非但能造剑影、掌影,连人影、景物、火光、声响皆可随心而成,敌人只要稍有疏忽,形骸立时就能取胜。
他收剑在手,凝神片刻,突然间剑上变得璀璨夺目,缭乱异常,生出诸般奇异造物,有龙有凤,有火有电,形骸朝前一指,诸般幻象飞向前方,大有灾星降世之兆。形骸毕竟年幼,见状捧腹大笑,心想:“敌人若见了这招,非以为我是剑仙下凡,吓个半死不可。”
试了半个时辰,他蓦然想道:“无奇使出这功夫时,嘴里讲述故事,声情并茂,那是他们仙灵天性使然,实则并非必不可少。我若与敌人交锋,嘴里若大喊大叫,岂不有失颜面,惹人耻笑?”
其实那无奇之所以大声呼喊,乃是一门仙人指路的诀窍。一则是因为有趣,仙灵皆乐意如此,并以故事精彩为荣。二是以此定下规矩,拉人入戏。令幻象更真,戏子更为沉迷。如若戏子似拜夫举、形骸那般抗拒,则算违了规矩,会受说书人真气困扰,功力减弱。形骸既然只求以幻象辅佐,以武功取胜,这‘仙人指路法’确也用不上。
他醉心练武,专心致志,一时间心无旁骛,可某刻冷不丁想起:“糟了,咱们今晚要分派!我可不能再练了。其余人不知脱身了没有?”
于是收摄心神,冷静片刻,见自己身在宝库之中,烛火微闪,照亮四角。原来那无奇的梦墨仍浮在空中,混合形骸所造梦墨,令景象迥异,形骸这才看穿。宝库中金银财宝数目不少,但那些龙火贵族少年却一个不见。形骸双目搜寻,见地上零零碎碎掉落小首饰物件,一直向外延伸。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群混蛋,居然抛下我跑了,还不忘从宝库中盗宝!”利平求那无奇替他看守此地,利平一死,这儿的珠宝法器对仙灵而言不过是泥土尘埃,无奇自也懒得防盗。
形骸走出宝库,来到阁楼之外,见马车一辆不见,人也一个不剩。他顿感慌张:“怎么办?我不认得回去的路!”他那冥虎剑本有土地爷指路之效,可离了西海后,这土地爷也摸不着头脑了。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伸手不见五指,形骸下了山,听周围声音,知道自己在树林里,运放浪形骸功,双目敏锐了些,可看清前方丈许。在林子中走了不久,前后左右树木看起来都一个样,形骸暗自心惊,茫然而顾,更感糟糕。
他没头没脑的兜兜转转,又过了半个时辰,一抹晨曦照入林间,世上回复色彩,光照层次分明。形骸心情却并未好转,他即使能看清树林,也依然不知方位。他不由懊悔:“早知如此,就让无奇替我指路好了。我也当真蠢笨,功夫随时可练,时机却失不再来。”
却听头顶有一娇嫩声音叱道:“小混账,你深更半夜的乱跑什么?害得我一通好找。”
形骸闻声大喜,回头喊道:“祖仙姐姐?”果然见孟轻呓正站在一根树枝上,妙目注视形骸,神色不满。
孟轻呓跃下,给了形骸一记耳光,形骸一痛,心里却仍喜悦,道:“祖仙姐姐,我好生没用,怕自己再回不了家了。你怎生找过来的?”
孟轻呓嗔道:“母后给你的玉牌上,可知你大抵方位。孟杜冷他们不久前回来,身上带着许多宝物,恰好被我撞见。我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说被你在深夜带出去游玩,却被那‘夫友大人’逮住。”
形骸愤然道:“怎地....成了我带他们出去?分明是孟杜冷找的我,此节缘会可以作证!”
孟轻呓露出笑容,道:“这孟杜冷不学好,爱吹牛,他还说若非自己有‘真才实学’,施展神通救人,大伙儿都会被那夫友大人杀死。而孟苏瑰、孟瑞英两人则是另一番说辞,后来在我拷问之下,他才‘实话实说’:是大伙儿齐心协力逃出来的。”
形骸恼道:“什么‘齐心协力逃出来’?他们全是我救的,怎地这般忘恩负义?”
孟轻呓点头道:“与我想的差不多,那些孩子也没这么大本事。世人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岂会出人意料?”说到此,突然脸色一变,啪地一声,又赏了形骸一嘴巴。形骸惨叫道:“祖仙姐姐,你为何又打我?”
孟轻呓大声道:“你纵然并非罪魁祸首,又有救人之功,可起先若非你存了放荡无耻的心思,想要出来寻欢作乐,又怎会跑来这里?我本以为你守礼守戒,忍心耐性,哼,孟行海,你太让我失望了。”
形骸忙道:“天地良心,我可半点不想寻欢作乐,我是怕苏瑰、瑞英她们吃亏,想来大闹一场。”
孟轻呓想了想,伸出玉手,在他脸颊上轻抚,形骸立时就不疼了。她点头道:“我信得过你,你确实并非那样的人。你通过我几番试探,又岂会贪图其余女子?”
形骸愣愣问道:“考验?”
孟轻呓笑道:“你之前瞧见孟杜冷脸上伤势了么?”
形骸想起他鼻青脸肿的模样,点头笑道:“是啊,我问他是被谁打的,他一直不肯说。”
孟轻呓道:“昨晚我邀他跳舞,对他巧言令色,媚眼轻语,做了些亲密举动。他这小子猴性发作,想要吻我,被我狠狠教训了一番。后来我找了你,也对你如此,你却无动于衷,倒又让我更看重了几分。”
形骸不禁后怕,骇然道:“你.....昨晚......你为何这般...戏弄咱们?”
孟轻呓笑道:“这是给你们个教训,让你们知道红颜害人之理。我一贯如此,每年都对年轻子弟这样试探,用些**法术,考验你们心智,能够过关的凤毛麟角,近三十年来更无一人过关,直至遇上了你。”
形骸暗忖:“你用了法术,以你的功力,谁能抵挡得了?难怪先前与她舞蹈之际,我始终心神不宁,有些.....想要吻她。看来并非我这人心术不正,大逆不道,而是她法术作祟。”
孟轻呓从他怀里取过女皇御赐的翡翠牌,手掌轻拍,那翡翠牌被罩在一层绿光之下。形骸问道:“祖仙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孟轻呓道:“死了六个龙火贵族少年,这件事闹得很大,你带着这牌子,易被旁人找到,颇不方便,我得提防这些。你带我去那夫友大人的园子,将详情都说出来。”
形骸定下心来,脑子清醒了不少,至少认得回那园子的路,两人快步而前,形骸先说了夫友大人身份,孟轻呓点头道:“我听说过这利平,此人为非作歹,行事隐秘,拉帮结派,结交权贵,我总觉得此人背后定有更大来头,绝不简单。”
形骸暗想:“你此刻一说,未免有些马后炮了。”又说了利平、褚大设与那位‘大人’言谈。
孟轻呓神色凝重,低呼道:“那大人就是大典时那抢夺星辰日月图的木芝斐?”
形骸道:“我听来确实如此,不过那是她狸猫换太子的计策。她当场并非将自己烧死,而是想将自己与那星辰日月图一同变作虚无,随后安然离去。可我误打误撞坏了她的法术。照她所言,她只夺走了‘星辰日月图’的魄。”
孟轻呓神色惊讶,又颇为羡慕,道:“那是高超的妖法,连我也从未听过。是了,那星辰日月图上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连母后也未能参透,那女子确实夺走了一半星辰日月图,可外表上谁也瞧不出来,母后与我皆未能察觉。”
形骸问道:“祖仙姐姐,她说的是真的?”
孟轻呓点头道:“星辰日月图乃上古瑰宝,有魂有魄,并不违背常理。听说有些神器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还能转世为人,生儿育女呢。”说到此处,脸上似有些不自在。
形骸道:“是否要将此事禀告圣上?”
孟轻呓娇叱道:“禀报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若如实说了,这件苦差事就会落在你头上,你年纪太小,破得了案,你也升不上侯爵,破不了案,你这伯爵也当不了。而我是你祖宗,也会被你牵扯进去。”爬得越高,跌得越惨,于朝廷官场之中,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除非雄心勃勃之人,旁人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孟轻呓活了四百多岁,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形骸却心想:“大丈夫身在世间,需得有所担当,量力而行。既然上苍赐我武功魂火,一身神通,我当竭尽全力,不留遗憾。若今后再遇上那‘主人’线索,我又岂能退缩避让?”而心中也不免好奇那“主人”到底是怎样人物,为何对那星辰日月图如此熟悉?
十六 飞黄腾达时
孟轻呓又问形骸如何逃出,形骸说了那利平欲加害威心水,自己暗杀此贼,又胜了那褚大设之事。孟轻呓冷笑道:“孟杜冷要逞能,却对经过一问三不知,如此也想瞒过我?哼,此子丢尽我孟家颜面,若非他年幼,我早将他发配荒原了。”
形骸劝道:“他人倒也不坏,并未作出伤天害理之事。”
孟轻呓道:“伤天害理?他也得有这能耐才行。他被我稍稍诱惑,竟对我动手动嘴,以为我与母后一般荒谬吗?哼,真是无能无用之徒。”
形骸道:“祖仙姐姐,你这般...容貌,又对他施展法术,换做是谁都难以坐怀不乱。”
孟轻呓看他一眼,道:“可你却无动于衷,连正眼都不瞧我。”
形骸心下为难,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总而言之,我觉得咱们男子大多...管不住自己,你这般试探咱们,着实有些....”话及于此,惊觉自己太过大胆,如何能指摘这位祖宗不是?当即把话咽了回去。
孟轻呓脱口答道:“你若觉得不对,我下回就不这样了,只善待你一人。”此言一出,她脸颊飞红,似也恨自己管不住嘴,哼了一声,眉目又严厉起来。
形骸暗忖:“她为何说这样的话?对了,她又在试探我。祖仙姐姐,祖仙姐姐,我既然知道你手段,又岂会中招?”暗暗警惕,倒也并不在乎。
孟轻呓偷瞧形骸几眼,见他发愣,正色道:“孟杜冷说他们在利平宝库里晕了过去,醒来后找到宝藏,带了些出来。你又为何耽搁这许久?”
形骸道:“里头有一怪人,自称是仙灵。”
孟轻呓扬眉道:“仙灵?此处怎会有仙灵?那仙灵长什么模样?”
形骸将无奇描述一遍,见孟轻呓思索不语,再道:“那仙灵将咱们戏弄一番,满足心意,就此离开。我与他法术周旋,因此耽搁得久了些。”纯火寺将仙灵视为凡世大敌、残酷妖魔,形骸也不敢说自己与无奇结交为友。
孟轻呓道:“我听母后提及仙灵所用手段甚是奇特,似有变天易世之能,与你所说颇为相近。而世上又有许多利欲熏心之辈,与仙灵勾结,从他们那儿买离奇剧毒害人。这利平原来正是这样的奸贼,死得好,死得好!”
形骸只能附和道:“不错,死的好。”
说话间,上了山,来到大宅之外,孟轻呓刚要入内,忽然抬头望向天边,花容失色,拉住形骸,躲到林中,又使一法术,一层轻纱将两人罩住。形骸只觉这轻纱中另有天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空中飞来一禽鸟,那禽鸟长约三丈,羽毛艳丽,光芒四射,尾迹飘浮,似彗星掠空一般,翅膀扇动,周身风火流转。那禽鸟背上站着三人,一人貌美绝俗,有母仪天下之势,正是圣莲女皇,另两人则是拜夫举与威心水。
孟轻呓与形骸互视一眼,形骸心道:“这二人怎地找到圣上那儿去了?圣上为何亲自来此?”
圣莲女皇在空中俯瞰地面,若非孟轻呓法术巧妙,早已被她看见。只听圣莲道:“夫举、心水,这就是你二人苦心造诣,潜入其中,除灭那要犯夫友一伙的地方?”
形骸暗暗生气:“明明是我救了他,他这小人,为何将功劳据为己有?他险些将大伙儿害死,居然还有脸自称有功!”
拜夫举跪拜道:“圣上,微臣早听说这‘夫友’暗怀鬼胎,行事诡秘,有心捣毁此人,昨夜忽得良机,于是当机立断,果敢行事。又幸亏这位心水小妹从旁相助,微臣方能一举成功。”
威心水也叩首道:“圣上,正如拜夫举所言。我也早知这夫友传闻不太对劲,来此之后,一直提防,又得圣上气运庇佑,方才有此事迹。”
圣莲女皇笑道:“你二人可真是机灵聪明,伶牙俐齿,乖巧精细,见识高超。”
那两人脸色欣喜,都磕头道:“圣上金口称赞,乃是我二人毕生光荣。”
圣莲女皇道:“你们还说那孟行海也在其中?”
拜夫举忙道:“是,圣上,但此人被美色所迷,美酒所醉,并未能助我二人。”他心想既然说了谎,那索性说到绝处,将形骸功劳一概否决。
威心水也道:“圣上,此人名头虽不小,可这一次却实实在在松懈了。不过此人爱慕虚名,追求功利,定会编造谎话来生事,唉,我二人也不想与他相争。”
这威心水母亲是拜夫举的姑母,两人实可算作表兄妹,平素也甚是要好。两人逃出来时,偶然捡到一件宝库中的宝贝,起意呈给女皇,这才一拍即合,联手瓜分此次功绩。
形骸大是愤慨:“我半点争功的念头也没有,只求你二人别抹黑造谣了。”
孟轻呓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笑道:“放心,这两人谎话蹩脚至极,连我都骗不过,还想骗过母后?”她那法术隔绝两人声息形象,可低声交谈无碍。
形骸好过了些,笑道:“多谢姐姐相劝。”却又不知圣莲女皇会如何处置两人。
圣莲女皇道:“哦?这可奇了。我家沉折对孟行海甚是看重,想不到他竟栽了这么个大跟头,我下次遇上轻呓,大可取笑她一番。”说罢轻笑起来,娇躯微颤,她这般一颦一笑皆令人心动不已。
拜夫举见她相信此言,精神一振,道:“圣上,只是里头仍有厉害妖魔,将那‘夫友’复苏,催生幻觉,甚是凶恶,圣上虽神功无敌,却不可以身犯险,且让我替圣上进去探路。”他以为形骸多半已死在里头,那就是死无对证。而圣莲女皇何等手段,如何会让他这小辈贸然送死?他如此一说,立时显得英勇忠心,却无后顾之忧。
圣莲女皇道:“那是仙灵的法术,叫幻灵塑世功,那仙灵多半是与你们闹着玩儿,否则你俩的魂早被吞了,如何能安然逃出,还能将这宝贝交还给我?”
拜夫举忙道:“是,是,圣上博古通今,什么都知道,不似我这等愚鲁。”
威心水抿嘴笑道:“夫举哥哥,你这话说得,古往今来,又有何人能与圣上相提并论?”
拜夫举改口道:“表妹说的大有道理。”两人相视一笑。
形骸不由得好奇:“圣上说的是什么宝贝?难道这两人找到了星辰日月图?那可真是天大的功劳。”
圣莲女皇摸出个血红的翡翠人偶,约莫她前臂大小,她抚摸此物,脸色忽喜忽忧,心思难测。她对那大宅里喊道:“里头的仙灵,我是圣莲女皇,你可曾听说过我?你若不想死,快些出来,向我称臣,若不然,我要你粉身碎骨。”此言有如暴雨袭屋,震的大宅轰轰颤动。
形骸知道史册记载,圣莲女皇曾孤身杀死过无数仙灵,虽不知真假,但她确是这异界妖魔的克星。若无奇仍在其中,非吓得半死不可,好在他眼下已然不在。
等了半天,无人应答。拜夫举忙道:“圣上,待我去查看一番。”
圣莲女皇道:“不必,他已经走了,里头再无一人。”
她捧起那翡翠人偶,道:“多年之前,我宠爱的一位贵人从我宝库中盗走了这翡翠人偶,我苦寻许久,全无踪迹,以为其流落海外,想不到此物一直都在我眼皮底下,而那盗宝之人,又是这利平指使。此人幕后定另有主谋,他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拜夫举心想:“若能顺藤摸瓜,将此事一举查清,我与水妹之功可就捅破天了。”想到此节,面露喜色,道:“圣上若要彻查,我愿替圣上效犬马之劳。”
圣莲女皇摇头道:“我自有安排,拜夫举,你将如何得到这翡翠人偶,而这翡翠人偶又对你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我。”
形骸心想:“这翡翠人偶能说话?”
拜夫举立时道:“回禀圣上,那时我与心水妹妹找到利平的宝库,而宝库之中又有那仙灵加害。我俩好不容易脱身,却瞥见一箱子里出现此宝。我听此宝对我说:‘带我去见圣莲女皇,带我去见圣莲女皇。’我心知此物非同小可,而它选中了我,自也是因为我对圣上忠心耿耿,能耐也算不差,定能完成托付。
我将此事对心水妹妹说了,心水妹妹道:‘既然如此要紧,咱们非面见圣上不可。’我二人整晚恶战,皆已疲累,可念及圣上恩情,浑身又冒出使不完的劲儿来....”
圣莲女皇笑道:“真的么?只说了这几句话?再无别的言语?”
拜夫举大声道:“正是如此,我拜夫举这辈子对谁都能撒谎,唯独对圣上绝无半句虚言。”
话音刚落,圣莲女皇已吻上了拜夫举嘴唇,拜夫举心花怒放,飘飘欲仙,他心想道:“想不到.....我竟能受如此恩宠?我这辈子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已然唾手可得,将来被立为贵妃,也是.....”顷刻之间,他的心已飘入内宫,去与沉折争宠,去与圣上同欢,人生即将登峰造极,前途无量。
威心水对拜夫举颇有好感,瞧见此景,又惊又妒,可却不敢稍露怨色,连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就在此时,拜夫举浑身血红,痛苦挣扎,嘴里呼噜呼噜的,似患了肺痨,只一眨眼功夫,他血肉畏缩,成了一具干尸。圣莲女皇推开了他,仰面朝天,咧嘴而笑,满嘴鲜血,秀发在晨光中飘扬,也似染上了鲜血一般,又是凄美,又是残忍。
威心水忍不住尖叫起来。
十七 泪水入红唇
形骸见状,惊恐已极,却不敢声张。孟轻呓瞪大美目,神情似颇为恼火,却又并不如何惊讶。
威心水惨叫几声,转身欲逃,可身在高空,委实无路可走,她颤声道:“圣上,饶命!”
圣莲女皇将拜夫举尸骸扔下,此人在空中燃烧起来,落地时已成焦炭。圣莲女皇叹道:“心水,你说说,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威心水眼泪汪汪,哭道:“我不敢,我....从未欺君犯上。”
圣莲女皇笑道:“你这不又犯了一回?若非我这人机灵,早被你骗的晕头转向啦。唉,就是有你们这些奸臣欺上瞒下,我朝廷中才不得清净。”
威心水大声道:“圣上,此事我死也不说,我.....我......愿在宫中做牛做马,侍奉你一辈子。只求您....莫要吸我的血。”
圣莲女皇道:“我也不愿如此,这‘山珍海味心法’并非正道,我每次施展,总不免恶心许久。但瞧见恩将仇报、口蜜腹剑的奸险小人,我却又忍耐不住。”
威心水又要磕头,但圣莲女皇也吻上了她,威心水脸色宛如苹果,却又快速枯萎,眨眼已成骷髅,圣莲女皇手一挥,威心水被烧得尸骨成灰。
圣莲女皇面向那阁楼,右手两根手指点出,蓦然一道红彤彤的火柱落在房顶,形骸听那轰鸣震耳欲聋,火光如幕布一般将阁楼遮蔽,随后天摇地动,火焰高涨,一浪高过一浪,那阁楼霎时被夷为平地,荡然无存。
圣莲女皇再度拍了拍那玉像,道:“你并未对旁人说过往之事,对么?”过了片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离不得我,我也非忘恩负义之辈。”随后那神禽转向,如长虹般远去。
孟轻呓、形骸又等候许久,才从林间出来。形骸道:“她....圣上这...功夫,当真残忍,好生可怖,她就是如此永葆青春,活了七百年么?”
孟轻呓喝道:“孟行海,你是什么意思?”
形骸心头一紧,忙道:“祖仙姐姐,我并无他意。”
孟轻呓怒道:“你分明是指桑骂槐,以为我也如母后一般么?你好大胆子,我待你这般好,又屡次救你性命,你....你竟....如此看我。”
形骸大喊冤枉,道:“我压根儿半点没这般想。”
孟轻呓走上一步,道:“你说母后能永葆青春,全是凭借此术,可此言当真无知透顶,难道永葆青春就非如此不可么?”
形骸急道:“是啊,我也没说永葆青春唯有这一法门。”
孟轻呓道:“我也是头一次见母后如此,以往从不知这‘山珍海味法’,你相不相信我?”
形骸道:“我自然相信,祖仙姐姐对我恩情无穷,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孟轻呓皱眉道:“你口是心非,我看你根本不信,你速速表明心迹,否则我饶不了你。”
形骸道:“我信,我信,我该如何表明心迹?”
孟轻呓又靠近了些,指了指自己嘴唇,道:“你亲我这里。”
形骸顿时糊涂,心想:“她...要我亲她?万一她当真有那邪门功夫,岂不是....不,不,祖仙姐姐怎是这样的人物?她心高气傲,极为自尊,绝不会如此。可她...又为何要我亲她?”
孟轻呓见他犹豫,神色惊怒,双目红肿,竟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欺骗一般。
形骸心头一软,只觉她甚是可怜,战战兢兢迎向了她,笨拙伸手,搂住她的腰,孟轻呓眉毛舒展开,身子微微颤抖,面泛红晕,闭上了眼,煞是娇羞可爱。形骸心意已决,痛定思痛,亲上她那樱桃小嘴。
她嘴唇柔软,有些冰冷,可脸庞有些发烫,使得她嘴唇也渐渐火热起来。形骸不敢看她,可她不推开自己,形骸也不敢挪动。不久,他尝到咸咸味道,一睁眼,见孟轻呓泪如雨下,形骸从未见她如此脆弱过,不知怎地,鼓足勇气,将她搂得紧了些。
他觉得有些可笑:“祖仙姐姐是举国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怎会非要我保护她?”但就在这一时刻,他只想着自己非守着她,护着她不可。
孟轻呓眨眨眼,轻轻脱离了他,脸上红晕未褪,她柔声道:“你能回来找我,我欢喜极了。你不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形骸如梦方醒,回想起与她初遇时的情景:“她又将我当做以往的情郎了?”忙道:“祖仙姐姐,我是行海,你认错了么?”
孟轻呓陡然又羞又急,掐住他脸颊,恶狠狠一拧,道:“你偏要这般说!你这坏蛋!你这傻瓜!哼,我不理你啦!”形骸哀声一叫,更是摸不着头脑。孟轻呓背对着他,双手叉腰,似在生闷气。
形骸心下叹息,看那大宅,感到热气扑面,甚是猛烈,他悚然道:“圣上这一道天火,哪怕马炽烈中招,也非受重伤不可。”
孟轻呓仍不回身,只恼道:“是啊,是啊,我母后比我强,比我漂亮,你要进宫去做她妃子是么?好啊,你去啊,我不拦着你。”
形骸哭笑不得,道:“祖仙姐姐,我何尝这样说了?”提及此节,顷刻间想到沉折,喊道:“糟了,沉折师兄被圣上收留,下场岂不糟糕?我得去提醒他一声,要他离圣上越远越好。”
孟轻呓一把拉住他,道:“你是白痴吗?我说过了,母后看重藏沉折,对他与众不同。他是千年罕有的人物,若不犯错,母后绝不会对他怎样。”
形骸道:“祖仙姐姐,你知道这山珍海味法到底是何道理么?”
孟轻呓大声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又猜疑我了?孟行海,你好,你好,我....好恨你!”
形骸手足无措,道:“好,好,我不问了,我不问了。祖仙姐姐,咱们这就回去好么?”
孟轻呓道:“我被你气的走不动路,你背我走!”
形骸心想:“以她神功,怎会无力行走?她恼恨于我,这才如此惩戒。形骸,形骸,你是活该,谁教你不会说话,惹她生气?”于是半蹲在地,道:“偏劳姐姐辛苦辛苦,跳到我背上来吧。”
孟轻呓哼了一声,真跳了上去,两人一碰,各自都是一抖。形骸暗忖:“她其实比我还害羞,这可当真奇了。”孟轻呓不发一语,指明道路,形骸心知紧迫,遂快马加鞭,全速疾行。
他此时内力充裕,快胜良驹,且上身平稳,怕震动孟轻呓,行了十里路,孟轻呓忽然一笑,道:“好了,我不怪你了。”
形骸如释重负,道:“姐姐真是宽宏大量。”
孟轻呓道:“你这般拍我马屁也没用,我也不会赏你什么。还要将你当牛马一般对待,指使你一辈子。”
形骸道:“牛马又如何?马儿温顺狂野,擅长远行,牛儿敦厚强壮,甚是可靠。两者皆甚忠诚,绝不暗害同胞。我看做牛做马,未必不及做人了,那些口口声声做牛做马之辈,也没多少能做得到。”
孟轻呓沉默许久,痴痴说道:“你仍是这般说,与过往一模一样,可你为何想不起我来?”
形骸叹道:“祖仙姐姐,你是对那位情郎思念过度了。那人是你丈夫,是咱们孟家老祖宗么?”
孟轻呓幽幽轻叹,道:“是,是。他是我丈夫,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一直在等他。”
形骸道:“他去了哪儿?”
孟轻呓道:“他死了,但我仍信他会回来。”
形骸一凛,暗忖:“祖仙姐姐深爱这位郎君,竟有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她情深至斯,以至于痴迷如狂,当真叫人感动。我虽不是那人,但能令她稍觉欣慰,也是好的。”
孟轻呓见形骸不吭声,问道:“行海,你恼我了么?我确不该对你乱发脾气。”
形骸受宠若惊,道:“哪有此事?姐姐一直待我好得很。”
孟轻呓道:“我不会母后这邪门功夫,此事千真万确。但我知道她是如何办到的。”
形骸怕她误会,道:“姐姐,我已不想知道了。”
孟轻呓嗔道:“我偏要说给你听。咱们那紫霞城里有一处鸿钧逝水,你知道鸿钧逝水么?”
形骸道:“知道,是建在混沌离水之上的灵地洞天,我曾....在麒麟海遇上过。”
孟轻呓笑道:“好,那就容易说了。每一处鸿钧逝水中,都有一件镇宅法宝,能使动这镇宅法宝之人,就是那鸿钧逝水的主人。母亲身上戴着一块大地母石,就是紫霞城这鸿钧逝水的镇宅宝物。携带这大地母石之人,据传可以长生不老,永葆年轻。”
形骸心想:“是了,马炽烈找到的那鸿钧逝水里有一雕像,不断涌出疗伤圣水,几有起死回生之效,连安佳所中剧毒都能医好。那定然就是镇宅法宝了。”
孟轻呓道:“先前母亲对那两个奸徒动手,我瞧见她那块大地母石发红颤动,转化那两人体内气血,汇入母亲口中,他们变作干尸而死,母亲却甚是舒畅。看来她所说的‘山珍海味法’,正是使用这大地母石的法门。”
形骸又想道:“我用这放浪形骸功时,不也曾用骨头吸人鲜血真气么?那拜夫举、威心水虽罪不该死,可毕竟并非善类,圣莲女皇容不得他们,其实也算不得滥杀无辜。不对,不对,他们背信弃义、自私自利,听说这样的人物,在江湖上是万无容身之处的。圣上所作所为,倒也并无不妥。”
十八 海法六人行
他想到此处,心意登平,又因圣莲女皇与自己同样身怀邪法,心生同病相怜之情。
孟轻呓又道:“只是那翡翠石雕又是什么?她为何对此物如此看重?”
形骸道:“是啊,她能找回这物件,似极为欢喜,龙颜大悦。”
孟轻呓笑道:“龙颜大悦?你以为她为何非要杀拜夫举与威心水?又为何要将这阁楼庭院一举摧毁?但凡与这石雕有关的,她统统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她是找不到那仙灵,否则他也难逃一死。若她得知你我在场,我俩又岂能逃过一劫?”
形骸骇然道:“不会吧,我倒罢了,你可是她的女儿,也是她的重臣。”
孟轻呓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只要不和她心意,越是亲近之人,死的越快越惨。今日之事,决不可泄露半点风声,丝毫迹象。”
形骸道:“我领会得,祖仙姐姐尽管放心。”至于这石雕到底何用,暂且也无法查清。
不久邻近城墙,孟轻呓从他背上跳落,脸仍红扑扑的,甚是妩媚娇艳,她道:“你....亲我一事,也不许对任何人宣扬,不然我要你好看!”
形骸心底发毛,忙道:“我决计守口如瓶。”暗忖:“此事若传到旁人耳中,我岂不成了丧尽天良,人神共愤,有违人伦,死不足惜的败类?她可是我家祖宗,就算她再如何动人,我这般做也太过无礼。”但转念一想:“圣上是十大宗族之祖,不照样在各族中选妃纳妾?咱们早已隔了二、三十代,亲一口又能怎样?”
步入城墙,两人行至客栈,缘会见形骸平安,欢天喜地的大叫。
孟轻呓道:“待你入派之后,这小丫头该怎么办?”
形骸道:“我将她也带走,在那边租一间屋子,再雇个姆妈照顾她。”
缘会忙道:“行海哥哥,我自己能照看自己,你无需雇人了。”
孟轻呓叹道:“你待这小丫头真好,即使亲妹妹也不如这般亲。”
形骸笑道:“我与缘会一块儿出生入死,交情岂同寻常?”
孟轻呓想了想,赠给缘会一块玉牌,道:“你凭借此玉牌,到全国各地道观皆可借宿,上头有我孟家印记,谁也不敢怠慢了你。”
缘会喜道:“多谢祖仙姐姐。”
孟轻呓柔和一笑,眼中满是温情,喃喃道:“我和他若有了女儿,不就是如今场面么?”
形骸未能听清,道:“姐姐说些什么?”
孟轻呓满脸通红,道:“没什么,好话不说二遍。我去了,待会儿自有人接引你分派去向。”
形骸带缘会在客栈吃了肉包小笼,又教她读书写字,习武练功。杜冷、苏瑰、瑞英三人来找他,神色已毕恭毕敬。形骸见杜冷模样狼狈,不禁莞尔,却宽慰了他几句。杜冷问形骸之后发生了何事,形骸含混其辞,简略带过,那三人谢了几句,方才告辞。
等到日落西山,形骸忽觉门外有人,那人声音苍老沙哑,是个老妇,老妇说道:“孟行海,还不出来见我?”
形骸忙开门,见那老妇甚是高大,挺直站立,精神抖擞,头发灰白,皱纹满面,一双眼用白布包着,身穿黑布道袍,竟是个盲眼的道姑。形骸忙将她扶住,道:“前辈当心门槛。”
那老道姑袖袍一拂,甩脱形骸手掌,形骸身子退后,老道姑沉声道:“我是何等样人!岂需小儿相扶?”
形骸心想:“她脾气好生要强。”答道:“是!前辈是来接我分派的么?”
老道姑点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当真孤陋寡闻,好生无礼!我乃袁蕴,是为海法神道教道德门门主。你今后就是我徒儿了。”
形骸“啊”地一声,不知真假,但想道:“我竟被分到海法神道教?都说礼多人不怪,她是前辈,又是出家人,加上盲了眼,拜她一拜又如何?”于是跪地拱手道:“孟行海参见门主。”
袁蕴道:“见了师父,为何不磕头?”
形骸暗想:“不还未真正拜师么?”但也不计较,向她磕了三个响头,道:“徒儿向师父请安。”那边缘会也磕头道:“缘会向婆婆请安。”
袁蕴骂道:“蠢蛋!师父二字岂能轻易出口?我若是假冒的,你不平白无故多了个师父,从此受制于人?”
形骸不禁惊恼,喊道:“原来你是骗人的?”
袁蕴摇头道:“我怎会骗人?但你不问缘由,见识不明,就是该骂该打!伸出手来!”
形骸将手背在后头,道:“不伸!”
袁蕴道:“你为何不伸?”
形骸道:“我若照你话做,你打了我手心,还要骂我蠢笨轻信。我若不照你话做,最多挨你的骂,却不用挨打。”
袁蕴笑道:“小子算盘倒也精明,罢了,今日暂不打你,待你拜师之后,老身要打个痛快。”
形骸倒吸一口凉气,暗想:“完了,她若真是我师父,我今后岂有安宁之日?”
袁蕴指了指缘会,道:“这小丫头是谁?”
形骸道:“她是我妹妹,奉父母之命,我需照看她,还请前辈通融,许我一同带她前往总教。”
袁蕴冷冷道:“她不是你妹妹,是你童养媳妇。”
形骸慌忙道:“哪有此事?真是我妹妹。”
袁蕴道:“不许!你是要去上山学艺,不是新官上任,岂能携亲带友?”
缘会又朝袁蕴磕头道:“婆婆,你只需告诉我海法神道教在哪儿,我自己可以找去。”
袁蕴见她如此坚毅,并非出言威胁,而是真打算如此行事,微一犹豫,道:“你孤身上路,万一遭遇不测,这罪名岂不到老身头上了?你要跟来就跟来,我不会赶你走,但途中食宿,你得自己出钱。“
形骸大喜,心想:“原来这婆婆也是好心人。”忙拱手道:“多谢前辈。”缘会也道:“多谢婆婆。”
袁蕴突然抓住形骸手腕,内劲一到,形骸手掌不禁摊开,她手上多了一块木条,啪啪啪打了三下,形骸痛的手一抽,喊道:“哎呦!哎呦!哎呦!”袁蕴冷笑道:“早打晚打,都是逃不掉的。你内劲不差,是块好料子。”
形骸甩甩手,叹气道:“是,是,前辈武功神妙,晚辈甘拜下风。”
当下袁蕴领形骸、缘会往外走,途中又接了四人,但并未提拜师之事。形骸认得是裴家两人,辛家一人,还有孟苏瑰,五人各自拱手问候。他又见山剑天兵派、云火纯龙寺、风圣凤颜堂分别派人接领。山剑天兵派的人严厉威风,云火纯龙寺的人冷漠庄严,风圣凤颜堂则傲慢文雅,将客栈中龙火少年全数带走。
来到街上,袁蕴往西行,途中又遇上两拨人,都是海法神道教的,前去其余客栈接人,形骸数了数,算上自己,接了十三个孩童。利家、息家、威家、川家、木家各有一些,却无藏家、拜家之人。
袁蕴似是此行首领,她听那几个接引讲述,一皱眉,在每个孩童肩膀一拍,骂道:”除了孟家、裴家有些诚意,其余都是些没人要的小东西!”
原来道术士在龙火天国颇受敬畏,也被凡人误解疏远,其余各家心存偏见,挑选弟子时讨价还价,多有顾虑,来者大多并不出众。唯有孟家、裴家重视道法,所送皆是精英。
形骸见海法神道教此次共来了六人接引,算上袁蕴,共三男三女。袁蕴为首,是海法神道教道德门掌门人。其余两个道姑甚是年轻美貌,一人看似二十岁年纪,一人唯有十八岁。
那二十岁的叫费兰曲,长发飘飘,杏眼柳眉,面容极美,神色轻柔,笑容温暖,穿金色道袍,是袁蕴道德门下弟子,近年来也已出山,开始收徒。她自称实则已有四十岁年纪,但练功有成,样貌仍尽显青春。
那十八岁的叫裴若,梳垂鬟分肖髻,辫有金环,虽稍不及费兰曲,也是个美丽佳人,桃眼细腰、气质活泼,言语令人听来如沐春风,心里甚是舒坦。她是总掌门的弟子,袁蕴说她是海法神道教百年一遇的奇才,亦是当今门中少年三杰之首。裴若嘻嘻一笑,连声谦逊。众孩童听她名头如此响亮,不由更增好感。
有一少女问道:“费师叔,您是哪家的?”她那姓氏并非十大宗族之内,却又是道姑,莫非俗家时是十家族里的姻亲么?至于袁蕴脸色阴鸷,旁人都不敢相问。
费兰曲摇头道:“我并非十家之人,更未练过龙火功。”
众孩童皆感惊讶,心想:“未练过龙火功,她不就是个凡人么?那也能进的了海法神道教?”
袁蕴喝道:“蠢材,龙火功又有什么了不起了?习练道法未必非要龙火功不可!只要体内真气浑厚,心中学识渊博,照样能将只会武功的蛮子打得落花流水,找不着北。”这费兰曲虽是海法神道教中唯一凡人,但她所学精湛,擅长玄理,门派中众人对她甚是倚仗。
至于那三个男子,一人是个英俊潇洒、举止飒爽的年轻道人,名叫川谭健,今年正好二十三岁年纪,已然艺成出山。一人是个肥胖道人,名叫木野子,下巴一丛胡须,是袁蕴的弟子,修为不弱。最后一人是个老道,道号威玄子,白发枯瘦,神情木然,乃是袁蕴同辈,偶尔张嘴说话,满口酒气。
十九 海外有仙岛
川谭健朝袁蕴作揖道:“师伯,该去索凤山上入门拜师了。”
袁蕴道:“如此甚好,马车可已齐备?”
川谭健笑了一声,左足为轴,右足一扫,霎时地上一圈法阵明亮生辉,他形貌俊朗,身姿不凡,这一手甚是漂亮,众孩童中的少女皆顿生仰慕之情。川谭健口中念念有词,前方泥土凸起,生出一辆马车来,那马车车厢极大,坐这近二十人绰绰有余。众孩童看得佩服不已,女孩儿们更是兴奋得尖叫起来。
形骸也大感钦佩:“这正是道法的神妙之处。想当年我遇上那孟旅的地狱无门,几乎无计可施。这川谭健师兄只刚刚出山,竟也有这等奇异法术么?”
川谭健笑道:“献丑,献丑。不过我这马车只能行百里路,实远不及各位同门。”
裴若道:“师兄一贯谦逊,可功力好生高强,无怪乎总掌门师傅要留你在教中担当要职。”
川谭健摇头道:“师妹何必过谦?我可及不上你们‘三杰’。”
裴若叹道:“那是咱们小辈瞎叫乱喊的,什么三杰?可万万及不上师兄师姐们。”
袁蕴道:“别客套了,谭健,你去驾车,其余人都去车厢里!快些,快些!”她挥动手臂,神色急躁,众孩童吓得赶忙乖乖坐好。
车厢座位分前后四层,众人坐定后,疾驰出发,少时上了山路,车厢微斜,但又颇为平稳。袁蕴不发一语,众孩童谁也不敢吭声。
忽然间,袁蕴开口道:“兰曲,你向大伙儿说说咱们海法神道教大致情形。”
费兰曲轻轻点头,又轻轻说道:“还请诸位听好,我海法神道教所在之处,叫做‘声形岛’,于女皇地母岛西南,约有三百里之遥,八千顷土地。”
形骸想起书中写道:女皇地母岛为龙火天国皇城所在岛屿,号称大地中央,地母沉睡之处,广阔无边,共三万万顷大地。
岛外环绕一圈大海,叫做‘环岛海’。环岛海往西是无穷无尽的海洋,也是形骸曾往返过的地方。往东是广袤丛林,往北是无垠冰原,往南是无界沙漠。据传这四方皆延伸无底,走不到尽头。
这声形岛是一座大岛,岛上土地肥沃,有高山丛林,有河流湖泊,天灵地妙,景物气候颇为奇特,岛民近十万,以捕鱼海贸过活。岛上海法神道教为龙火天国道宗发源,举世闻名,威震天下。除了海法神道教外,岛上仍有十来个小帮派,为首者皆为道士,也皆是海法神道教出身。
费兰曲又道:“咱们神道教共分五门,为道德门、阴阳门、法令门、天官门、技艺门,在这五门之上,又有执掌门,统领五门人事委派。教中现有门人两百,其中未出山者一百五十,出山者五十....”
孟苏瑰问道:“姐姐,咱们几年可以出山啊?”费兰曲早已出山,可以留在教中收徒,故而孟苏瑰暂不可叫她师姐。
费兰曲道:“若诸事顺利,在门中学会五种法术后,既可出山,前后共需七年。若学不成,不可出山,非学成五种法术不可。出山之后,可留在教中,也可以自立帮派,这帮派由神道教扶持,也需定期向神道教缴纳贡金。”
一少年喜道:“只需学五种法术?那倒也不算太难。”
袁蕴嗤笑道:“你以为咱们道术士的道法容易练么?区区这‘指路为马’一术,川谭健就学了足足两年。他还算脑袋瓜聪明之人。”
众孩童互相张望,眼中皆有忧色。
费兰曲又道:“正如师父所言,道法与武功不同,乃是以凡人之躯,修仙神之功,会的越多,再学新法时就会越难。有些弟子在门中待了二十年,若仍未学全道法,则废去一身功夫,逐出师门,以免辱没师门名声。”
裴若笑道:“师姐,还有两种情形,即使未能学全,亦可出山呢。”
费兰曲点头道:“正是,咱们龙火天国每隔五年,就有一场四派群英会。四大派中,各出八位未出山的杰出弟子,登台亮相,切磋身手,若能在这群英会中夺得头两名,非但可当即出山,更会受女皇重赏,封千户侯。”
众孩童听得兴奋,齐声道:“咱们定要好好学艺,大显身手!”“以我的聪明才智,这四派群英会夺魁之望,只怕不小。”“你好生狂妄,竟不知谦逊为何物么?我看咱们海法神道教里头人才济济,你连这八人都未必选的进去。”
裴若道:“咱们海法神道教在四大派中人数最少,可打斗起来,胜算可不算小。几年前那场四派群英会上,咱们神道教一位师兄屈居第二,再往前数,夺魁次数也多。”
那胖道人木野子笑道:“若师侄,再过两年,就该轮到你替咱们神道教上阵了。你们三杰联手,我看有七成赢面。”
裴若神采飞扬,却又不骄不躁,叹道:“只盼到时别丢了师门的脸。”
形骸问道:“师姐,还有一种情形呢?”
裴若看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道:“若有门下弟子,因机缘巧合,替圣上立下大功,圣上嘉奖为侯,那人也可提早出山。”
一木家少年冷哼道:“为圣上立功,不正是这位宫槐伯爵的拿手好戏么?”
形骸忙摇头道:“我已把运气用完了,下次岂能再得机缘?”
那木家少年喝道:“那可未必,你与我家木格弟弟是同门,木格弟弟本已觉醒,却偏偏死了,你得以向前一步,替他之位,哼哼,你运气好,手段也是了得。”他念及家门不幸,对形骸怨气极大。
形骸皱眉道:“就算木格活着,我也未必觉醒不了,怎能算我替他之位?”
木家少年恨恨说道:“谁知你使了什么鬼把戏,哼,事情哪有这般凑巧?”
众人都道:“你别强词夺理,这觉醒悟道又不能相互抢来抢去,不然还成何体统?”
那少年自知理亏,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纠缠。形骸则寻思:“木格想要杀我,反而令我觉醒。他自己却被我所杀,这木家兄弟倒也不能算说错了。只是木格咎由自取,也怪不得我。”心下一时感慨万千。
来到索凤山山顶,只见一片草地,有六棵孤零零的槐树,棵棵高有六丈,枝繁叶茂。袁蕴率领众人来到这五棵槐树前,袁蕴念了咒语,众人眼前现出一圆形祭坛。袁蕴焚了六炷香,念道:“今夜我海法神道教开门纳新,接引新修道法之徒。须知我海法神道教门规,分五大规,五小规,在声形岛上,仍需遵海岛规矩,在声形岛外,受龙火天国律法约束。”遂将五大规念了出来。
形骸等人跟她念诵,袁蕴道:“出山之前,众弟子需舍弃家门、头衔、官职、俸禄,一心修道,不得为非作歹,举止不端;
出山之前,众弟子需听师长之命,不得有违,须得敬重师长,礼数周全。若师长之命有违天道,需向道德门禀明情由,不得擅自决断,僭越礼法。
出山之前,众弟子需得友爱同门,互帮互助,却不可拉帮结派,不可欺凌旁人。
出山之前,众弟子需勤修苦练,万不得懒惰懈怠,需求知若渴,又不许钻研邪法。
终此一生,众弟子在海法神道教所见所闻皆为隐秘,不足向外人道,即使女皇来问,天神相询,亦不可透露半点。”
众孩童念到这最后一条,心中不安。形骸心道:“他们加上这条规矩,那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神道教中定有不可泄露的机密。若真有不守诺言之辈,教中秘密岂能无碍?”
忽然间,那五柱香中烟雾伸展,变作十三道烟索,飞入众孩童鼻孔中,众孩童大惊失色,连忙捂住鼻孔抵挡,可已然吸入不少。形骸感到体内真气化作绳索,缠入心脏,他反应奇快,立时如当年对付馥兰法术一般,以放浪形骸功将这咒法抵消。
他脱离束缚,又生怕被旁人瞧出端倪,于是僵住不动。其余学子皆惊呼乱叫,挥动手臂,咳嗽连连,脸色甚是害怕,但过了片刻,觉得并无异样,这才安静下来。
那老道威玄子大声道:“莫慌,莫慌,此乃誓言约束之法,若诸位谨守规矩,自然无碍。若诸位不遵诺言,非但我等出山之人立时知晓,且当场就有重罚加身。”
众孩童正慌乱间,听威玄子老道这般一说,立时安心,似乎对他极信得过,齐声道:“是,我等明白了,师伯。”形骸心想:“这是誓言生效了!他们这法术当真霸道,虽未必有什么恶意,可人心向往自由,岂能受人操纵?”
袁蕴笑道:“好了,你们从此都是我海法神道教的同门。其余五门门主不在,由我代为分派诸位去处。孟行海,你龙火功至第三层,入我道德门下,由我袁蕴亲自传授道法,你拜我为师,向我磕头吧。”
形骸隐隐叹息,朝她跪拜,磕个响头,全了拜师之礼,道:“师父在上,弟子今后必孝敬师父。”
袁蕴道:“笨小子,记住了,下次若有人再让你磕头叫师父,你需得先得我首肯方可。”
形骸惭愧答道:“是,师父,弟子定不再忘。”
袁蕴又道:“裴舟,你龙火功至第三层,至执掌门下,由总掌门亲自传授。”
裴舟“啊”地一声,又喜又忧,深怕总掌门严厉,自己肩上担子可不小,可又想师恩如父,自己若能讨这位总掌门欢心,正是天大的好事。袁蕴命他向那祭坛磕头,裴舟立刻照办。
袁蕴再道:“裴橹,你也是第三层,至法令门,由门主孟六爻传法。”
裴舟、裴橹两人是同胞兄弟,听得今后两人分做两门,颇为无奈,可毕竟仍是同一派之人,裴橹于是全了礼数。
二十 道佛不两立
待众孩童全数跪拜后,袁蕴欣然道:“好极,好极,咱们这就下山去声形岛了。”
那川谭健的法术已然消去,费兰曲道:“我对此法亦颇有钻研,且由我来。”说罢念诵咒文,烧去符咒,足尖画圈,亦唤来一马车,只是她做法时比川谭健缓慢许多,而马车成形后,她显得颇为困顿。
众弟子皆想:“凡人终究要远逊于我龙火贵族,绝非勤奋刻苦可补。”
待马车起步,下山后来到平地,那骏马顷刻加速,快如朔风一般,比之川谭健之法快了少说三成,即使无人驾驭,这马车也绝无颠簸。众孩童看得心惊胆颤,深怕撞车,可过了半个时辰,出得城来,前方一马平川,众人才知自己虚惊一场。
川谭健笑道:“师姐果然精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费兰曲叹息道:“我累的要命,你就别取笑我啦。”原来费兰曲施展此法虽远比川谭健艰难,可一旦使出,效用却比他更佳,正因她做法缓慢,用符精准,才能事半功倍。
川谭健看着费兰曲,眼中闪着渴望、爱慕的光芒,费兰曲有些羞涩,避开他那目光。形骸心想:“费兰曲师姐年纪比川谭健师兄大了许多,但这师兄却似对她颇为心仪,这可当真怪了。不过费师姐外貌年轻,看着与川师兄倒也般配。”
袁蕴道:“既然尔等已发了誓,那有些话,我也可与尔等敞开了说。咱们海法神道教擅长使用符纸、符剑、符娃娃来召灵请神,这‘指路为马’之法,就是请来土行灵马来赶路。所用符咒时机越准,功力越纯,这灵马越是灵活,不惧障碍,好似在陆上飞行一般。”
众弟子连声赞道:“真是好法术,好奇妙!”
袁蕴道:“然则这五行之灵未免蠢笨固执,有时并不听话,擅作主张。咱们于是另请高明,召来妖界的妖魔为仆。”
众弟子吓了一跳,齐声问道:“妖魔?”
袁蕴目不见物,却察觉众人神色恐慌,反而笑得欢畅,道:“不错,妖魔。妖魔位于妖界,妖界又分三层。第一层的妖魔稍显孱弱,顺从听命,易于掌控,叫做魑。第二层的妖魔则极为危险,一妖可敌数千勇士,叫做魅。第三层的妖魔则深不可测,可怖可畏,谁也不敢招惹,叫做魍。咱们海法神道教召来许多第一层的妖魔效力,尔等到了海法山后,就能见到这些妖魔,届时不可大惊小怪。”
形骸想起孟轻呓来,暗暗点头:“祖仙姐姐不正是召唤妖魔,才将马炽烈降服得么?她所召妖魔甚是强悍,当是第二层中妖物。”
一少年问道:“师伯,咱们...用妖魔行事,若被纯火寺知道了,那该怎么办?”
袁蕴道:“纯火寺也拿咱们神道教没辙,于是多年前头,圣上居中调停,咱们总掌门与纯火寺的五龙僧商议多日,定下规矩:‘但凡神道教出山之徒,一人一生可召三只妖魔,若多出一只,或是那妖魔闯祸,此人立遭重罚。”
形骸暗忖:“正是!祖仙姐姐正好召來三只妖魔。”
众孩童道:“三只啊!这般够用么?”
袁蕴笑道:“不够用,怎么够用?道术士法力越深,能召的妖魔越多。如总掌门这般功力,召百来只一层妖魔也不在话下。”
有人问道:“总掌门这等神功,那只召三只岂不可惜了么?”
袁蕴道:“是啊,你可说到点子上了。总掌门家大业大,事务繁忙,声形岛天上地下之事他都需过问,每当忙不过来时,他就召上一只妖魔。又或是有地方需要人长久把守,他又召来一只。长此以往,他麾下已有一百只妖魔替他操劳了。”
众孩童又问道:“这下若纯火寺要罚总掌门,他又该怎么办?”
袁蕴道:“第一,那些妖魔出不得声形岛。第二,就算旁人见到有一妖魔在洞窟中出没,又怎知是总掌门的?第三,尔等已经发誓守密,此事外人决计无法得知。第四,纯火寺的拜天华拜老爷子是咱们总掌门的爹爹。他二人父子虽有嫌隙,可毕竟虎毒不食子,拜老爷子又怎能让人对付自己儿子?”
众孩童一齐“啊”地大喊起来,喊过之后,又叽叽喳喳的吵嚷道:“师伯,您在开玩笑么?”“拜老爷子是和尚,怎能有孩儿?”“他们拜家一人掌管纯火寺,一人掌管神道教,这权力可当真不得了!”“不对,你不听师伯说他们俩对着干么?”
袁蕴道:“咱们总掌门叫拜紫玄,是拜老爷子出家前养的小儿子,今年也已有三百八十多岁。他爹信了佛,硬让总掌门也信佛。可总掌门迷上了道法,与他老爹一见面就吵架,吵着吵着,吵翻了天,于是离家出走,一手创出这海法神道教,立下种种规矩,令神道教一直延续至今。他道法之强,在龙火贵族之中,仅逊于圣莲女皇与轻呓公主,而他教徒授业,更是桃李满天下,道法宗师之称,当今也唯有他能当得起。”
众弟子皆已是海法神道教的门徒,听袁蕴讲述这位总掌门事迹,心下好生敬仰,只盼早些见他一面。
形骸问道:“总掌门能召第二层妖魔么?”
袁蕴摇头道:“世间唯有轻呓公主能办到,此节连圣莲女皇也逊色于她。但圣莲女皇擅长与元灵、土地打交道,总说轻呓公主走歪了路子。”
形骸听孟轻呓如此了得,心中不禁自豪。
众孩童虽甚是兴奋,可无人生出告知外人的念头,袁蕴也不惧众人对外宣扬。弟子宣誓之时,体内真气尚弱,且言语有灵,一旦说出誓言,那祭坛‘约束之法’立时牢不可破,即便将来能将龙火功练到第九层,也无法破誓。唯独形骸以放浪形骸功化解。
袁蕴又道:“先前你们在那索凤山上,见到咱们点了六根檀香,可知这六根檀香的意思?”
孟苏瑰嚷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代表咱们神道教六门:执掌门、道德门、阴阳门、法令门、天兵们、技艺门。”
袁蕴摇头道:“对了一半,错了一半。那六门之说,只是对外人宣扬而已。实则后头那五炷香,所指风木水火土五龙,第六炷香,乃是敬法祖‘理奥’。”
孟轻呓曾对形骸说起过这法祖‘理奥’事迹,那星辰日月图也来自于此人,形骸念及这星辰日月图,又想起利平与褚大设口中的那位“主人”,不知此人盗走星辰日月图的灵魄后,眼下又在何处?
有弟子又问道:“师伯,理奥又是何人?他是天上的神仙么?”
袁蕴道:“此人是咱们神道教信奉的祖师爷,可此事却不能对外人说了。此人被纯火寺视作邪魔外道,连名头都是大忌。可圣莲女皇、轻呓公主、紫玄掌门都确信正是这位理奥大人一手创了世间诸法。你们今后修行考验,也遵循的是这位理奥大人事迹。”
众孩童年轻活跃,本就觉得纯火寺教条太严,甚是讨厌,此时听海法神道教处处与纯火寺作对,都觉得新奇有趣,议论之际,笑语不断。
袁蕴说道:“‘法’之一脉,存世万年,除了理奥之外,史上仍有许多宗师。但传到今世,唯留下三大宗派,乃是飞灵派、织网派、星知派。咱们海法神道教学的是星知派,若有人问起,你们可得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弄明白了。”
形骸听到织网派,登时想起了那位释网仙子“哀释儿”,她将自己关在那观星塔中,不知眼下怎么样了?
有人忙问道:“师伯,你如此渊博,这三派的法术都学过一些么?”
袁蕴皱眉道:“前两派的祖宗皆是咱们星知派的对头,也就是海法神道教的对头。不过那两人已死,传人也不在龙火天国之中。露夏王朝里有学飞灵派的道术士,乃是我神道教的死敌。”
众孩童对露夏王朝无半点好感,听闻此名,皆大声喝骂了一通。
袁蕴道:“咱们星知派,是一位星知释者所创,讲究符通万法、咒通千灵,丹强仙躯,器强仙能。乃是用符咒、丹药、法宝来使动道法,增强体魄,以至仙神境界。星知释者是一位和尚,此法本该用于佛法,可传到后世,咱们神道教也视他为宗了。”
一弟子笑道:“他们和尚以往也画符炼丹么?”
袁蕴摇头道:“他们敲木鱼,念佛经,拍手印,持佛刀,到咱们道家,样式虽变,可本质不变。”
又有人问道:“那飞灵派、织网派呢?他们的‘法’又是何道理?”
袁蕴道:“飞灵派声称‘万法皆可测,万法皆可量。’提出丈量天地,观察自然的道理。习练飞灵派的人,若瞧见有龙出水,呼风唤雨,他自己会跟踪这条神龙,钻研多年,直至自己也能造出条假龙,而这条假龙也能呼风唤雨,不比真龙差劲。这法门传到露夏王朝,成了那儿的‘铁甲**’。”
形骸曾与‘铁甲**’的高手施三力生死相搏,想起此事,兀自心惊,寻思:“原来那铁甲**也是‘法’,瞧来半点不像,蛮横霸道的,简直不讲道理。”
袁蕴再道:“而织网派则称‘乾坤有知,天地有灵,大道有识,自然有心’,哼,那织网仙子好生狂妄,且手段凶险,胆子更是不小,竟更改世间规矩,创出一套自然律法来。不过他们这一派已极为罕见,几乎再无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