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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一 乌鸦一般黑

    释网仙子曾让形骸借阅三界道法书,形骸并未悟得何法,不过释网仙子称他已在‘天脉法则’之中,形骸也不知她是何意。

    有孩童问道:“师伯,那织网仙子创出的是怎样的律法?”

    袁蕴冷笑一声,道:”是何律法?与我等何干?我等穷极一生,也学不完海法神道教所有’道法’,何必贪多?”

    那孩童闷闷不乐,道:“我只不过想问问嘛。”

    袁蕴叹道:”那律法叫天脉法则,笼罩万物,融入天脉,令天地乾坤传法于人。敝如有一人观天雷打落,于是冥想雷落时的景象,终有一日悟出奇妙法术来,这就是天脉法则传给你的法。若无这天脉法则,任由你想破脑袋,也无法招雷打人,只因这法术是老天爷赏给仙神的,有些神天生就会,却不能落到人手中。”

    又一人道:“咱们的龙火神功可驱使五行之法,运风木水火土对敌,倒与这天脉法则有异曲同工之妙。”

    袁蕴道:“你仔细想想:无论是风雷十剑,还是龙火炼体功,或是裂地神掌,碧龙木甲,都是直来直去的功夫。不过是将阴阳五行用于身躯,增强威力,虽然简单,却也就这么回事。你一拳打出去,纵然有数万斤的力道,可数十万斤的山倒下来,你还是抵敌不住。这天脉法则让人明白山崩地裂、风暴海啸的道理,悟道之后,再操纵起来就容易多了。”

    她伸出手掌,掌中现出景象,乃是数十丈高的海水淹没陆地。众孩童看的兴致勃勃,道:“这法术倒也好玩儿。”

    袁蕴皱眉道:“这是真实情景,好玩什么?洪水之时,大河泛滥,连土地都能沉没,即使龙火功练到拜老爷子这地步,一拳能使瀑布断绝,也应付不了这天灾。而咱们道术士明白水灾之‘道’,就可止水断洪,造福一方。”

    说着手中景物一变,成了孟轻呓站在岸边,一手高举,河水中硬生生分开一条道路,可容灾民通过。那河水少说也有百万斤之重,可她却浑不费力。

    众孩童“哇”地连声呼喊,眼睛睁大,道:“轻呓公主功力竟如此深厚?”

    袁蕴摇头道:“不是她膂力有多大,功力有多深,而是这水听她的话,暂且容让而已。这法术只对水有效,若是换做山崩地裂,此法毫无用处。道法练到精深处,连仙神对咱们也容让三分。像天兵派教大刀长矛、纯龙寺教拳掌功夫、凤颜堂教偷鸡摸狗,在咱们道术士眼中,都是雕虫小技而已。或许初学时他们易于速成,但练到十年、二十年,咱们与他们正大光明的相斗,再不济咱们也能全身而退,绝不会落败。”

    形骸又仿佛见到孟轻呓对付马炽烈的情形——马炽烈功力惊人,刀枪不入,一出手就是排山倒海的力道,可孟轻呓毫发无损就将他制服,大是行有余力。可见习武者招式再巧,真气再强,也远不及道法的千变万化,神秘莫测。

    一少女央求道:“师伯,这会儿闲来无事,你就教咱们些简单的道法如何?”

    众弟子闻言,皆精神一振,跃跃欲试,望向袁蕴,眼神满是恳求。袁蕴道:“那可不行,若要入道法门,非得在声形岛上不可。门规如此,不可更改。”众孩童大失所望,一时怨声不停,但袁蕴全然不理。

    费兰曲这马车行了三百里路,在官道旁一驿站停下。众人用餐歇息,到了早上,木野子施法,他招来的是一辆牛车,与那‘指路为马’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稍嫌缓慢,可更能持久,再前行了五百里,换做威玄子运功。

    这老道功力与前人不可相提并论,招来天马拉车,在低空飞翔,只半天内已行了千里之遥。众孩童见这老道酒葫芦片刻不离手,只道他是个大醉鬼,有些瞧不起他,谁知境界竟如此高深?

    有人问威玄子在门中职位,袁蕴笑道:“他是我师弟,在天官门中,最是不思进取,至今只会五门道法。但他活了太久,这五个法术全练得炉火纯青。”

    再过半个时辰,威玄子法力失效,于是袁蕴出手,她唤来的亦是天马,与威玄子并无差异。有孩童暗笑道:“这盲眼师伯满口大话,爱教训人,原来也不比她那酒鬼师弟强多少。”

    岂料这天马一飞上天,就再也未落下来过,足足行了四千里地,到达海滨,方才完毕。袁蕴尚似行有余力,神色自若,如此一来,众少年皆钦佩的无以复加。

    形骸心道:“师父她半句不提自己法力如何,可她是道德门门主,地位之高,仅次于总掌门。她定然也是神道教中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

    众人也不去附近城镇,径直行向海港,形骸问道:“师父,为何改乘船了?声形岛离此不过三百里地,不如飞过去如何?”

    袁蕴嗤笑道:“无知小徒,咱们这法术叫‘指路为马’,无论是飞是跑,总得在地面之上,到了海面,这法术就不灵了。”

    到了那海港,裴若一看,惊呼起来,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只见港口满目疮痍,一片破败光景,停靠在港口的船残败零碎,断桅折杆。且码头处空无一人,全无往昔热闹景象。

    袁蕴哼了一声,道:“裴若,此地为何如此?”

    裴若摇头道:“我也不知,半个多月前,咱们离港时还好好的。”她办事最是得利,且细心周到,消息灵通,这六人从海港至皇城之行皆由她安排。

    众人靠近岸边,走向一艘大船,此船正是送这六人前来的那艘,此刻也受了摧残,再航行不得。

    袁蕴看了片刻,骂道:“是五行灵捣的鬼!这群零碎残渣!”

    形骸奇心道:“五行灵?对了,我在海上见过‘人鱼’,她们似乎正是这水行的元灵。”

    这数日之内,袁蕴向众人说起这世间离奇事物,除了风水土地之外,另有五行元灵。风水土地大多是天庭委派,维持下界的小吏。五行元灵则并无天庭职位,乃是自然脉象形成之物,就好比飞禽走兽一般,不过却长生不老,与风木水火土紧密相连,代表自然喜怒。

    费兰曲道:“师父,是咱们忘交贡品,此地的五行元灵故意找事么?”

    川谭健哼了一声,道:“咱们声形岛向他们上贡是不想多事,可不是怕了他们。”

    裴若见众孩童甚是困惑担忧,道:“这海港叫‘海岸公庭’,是一处五行元灵居住之地。圣莲女皇容这些五行元灵定居于此建立公国,封此地首领为公,命他维系风水,增长收成,保护航海周全。”

    形骸大是诧异,道:“这儿竟有一五行元灵的国度?”

    裴若道:“说是公国,其实也不过有百来个五行元灵,其余与常人百姓混居,大约一万人口。也有龙火贵族在此辅佐。”

    孟苏瑰叫道:“如此说来,圣莲女皇对他们大有恩情哪,为何还要咱们上贡?”

    木野子大声道:“本来决计不用!咱们声形岛常用此港,故而给他们些翡翠意思意思,难道他们贪得无厌,竟还想收贡?真是岂有此理了!”

    突然间,四下呜呜作响,狂风呼啸,只见五十个身影急速临近。袁蕴喝道:“来者何人?还不给我停下?”

    身影将众人包围,形骸细看来者样貌,心中一凛:只见来者是一头头黑熊,约有十尺高,穿白色皮甲,眼珠发白,嘴里吐出白雾。

    一黑熊喝道:“想要逃走?这可万万休想!”

    川谭健冷笑道:“你们是湖图录?”

    那为首黑熊点点头,道:“你这凡人好生无礼,可是活的不耐烦了!咱们将军有令,此港不得出海,违者格杀勿论。我瞧你们当中有小娃娃,暂不杀你们,快给我滚回镇上去!”

    形骸轻声问道:“裴师姐,什么是湖图录?”

    裴若答道:“是风行元灵中最常见的,都是熊模样,身怀风行之能,擅长吐风飞跃。”

    形骸又问道:“对付起来棘手么?”

    裴若道:“不棘手,但风行元灵很是好战,多起来就麻烦了。”

    川谭健走向那为首黑熊,道:“小小风灵,满口狂言,不知我是何人么?在我龙火贵族眼中,尔等与猫狗无异!”

    那湖图录大怒,挥爪打向川谭健,川谭健飞起一脚,足上有火,轰地一声,将那湖图录踹得肠穿肚烂,黑熊惨叫一声,就往后倒。

    其余黑熊齐声咆哮,震怒万分,同时朝川谭健扑去,川谭健不料众熊来势这般快,只得以龙火炼体功抵挡,他龙火神功已练到第四层,可拳脚功夫并不高明,自保有余,伤敌艰难。

    木野子胖脸变色,念了咒语,烧了符纸,手中多了一紫色长矛,他将那长矛扔出,变作十根,一通乱刺,众湖图录连声哀嚎,多个受创,于是又有黑熊袭向此人。

    袁蕴喝道:“既然动了手,那就都杀了吧!”袖袍一挥,飞出十团火球,那火球碰到湖图录就炸,波及丈许,中者必受重伤。威玄子摇摇晃晃,喝了酒,满口喷火,也无一风灵能近他的身。

    形骸心想:“这黑熊怕火?且瞧我的燧冰掌!”手一扬,也连扔燧冰,这燧冰掌威力足以与袁蕴火球功夫并驾齐驱,且形状雪白,难以辨认,砰砰声中,众黑熊被炸的人仰马翻,心胆俱裂。

二十二 昂然无惧色

    神道教众人见形骸陡然出招,这燧冰掌威势又这等猛烈,皆不由得惊呼起来。裴若快语道:“你怎会这‘飞火流星’之术?”

    形骸慌忙道:“这是龙火掌力,并非法术。”

    裴若笑了笑,道:“是了,这是你从荒岛上秘籍中学会的功夫。”

    形骸脸皮一红,悻悻道:“对,正是如此。”见旁人疑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裴若双掌虚抱,仿佛托着婴儿,长袖张开,里头飞出五道符咒来,那符咒立时自行烧毁,变作五枚橘子大小的圆弹,袭向众湖图录,湖图录惊惶躲闪,但那圆弹绕了个圈,仍旧命中,霎时乒乓作响,好似投石一般。中招者飞出老远,头破血流。而那五颗圆弹复又升起,继续追杀众风灵。

    神道教众人一出手反击,湖图录方已有大败之势,川谭健缓了口气,板着脸,也烧了符咒,只见五颗火球环绕其身,从头顶转向脚跟,他抓下一颗火球,变作火刀,上前追杀,其余火球似他的帮凶一般。风灵莫不敢挡,吼叫声中,脚下生风而逃。

    袁蕴道:“一个都不许跑了!”

    费兰曲道:“是!”她早已预备多时,一扬手,雾气扩散,笼罩三十丈远,众风灵霎时如陷沼泽,慢的如同蜗牛一般。此法叫做‘王骨蔓草’,专克制元灵,五行元灵一入其中,若灵气不强,便万万难以逃脱。

    袁蕴数了数,只剩五个元灵,其余悉数除灭。她道:“湖图录们,若想活命,便老老实实答我的话!为何要破坏此港,袭击我神道教门人?”

    这湖图录头脑简单,兵败后知道要逃,可被捉后却死活不顾。一黑熊道:“凡人还敢张狂?”一张嘴,吐出一股黑风,那黑风中带着沙石,如同冰雹般砸来。此时,裴若那五个圆弹挡在袁蕴之前,急速旋转,将这黑风消解。

    袁蕴一皱眉,知道难以逼供,使“飞火流星”,五道火球分击五熊,全数炸得粉碎。

    形骸见这黑熊死后,血肉骨皮皆变得透明,像是冰雪融化一般,随后飘上了天,他问道:“土地爷轻易是死不了的,这些风灵莫非也是如此?”

    袁蕴高声道:“你知道的倒不少!风灵随风而生,随风而去,死是定然死了,可这湖图录是最常见的风灵,风势一大,又会有湖图录生出来。”

    形骸道:“难怪也不厉害,原来并不稀奇。”

    袁蕴指了指身后众少年,道:“不算裴家两位,其余娃娃单独胜不得一头湖图录。”

    除了裴舟、裴橹外,其余弟子有些不服,道:“师伯,为何不让我们试试?”

    袁蕴鄙夷道:“试什么试?这些风灵吐一口风,就能把你们吹晕过去。它们脑子不好使,否则咱们未必能胜得这般轻易。”

    费兰曲道:“师伯,船毁了,咱们眼下该怎么办?”

    袁蕴道:“我可召一条船来,坐得下大伙儿。可这途中仍有三百里之遥。咱们需去镇上买些食粮。”

    裴若道:“我可以去,顺便打听打听发生何事。”

    袁蕴道:“木野子,威玄子,你二人跟裴若同去。兰曲、谭健,你二人留下护法,我要做法召船,需回复些法力。”她召天马行了足足四千里,再使飞火流星伤敌,深怕途中再有风波,不敢贸然出海。

    木野子皱眉道:“师伯,这些湖图录如此凶恶,你说镇上还有活人么?”他法力虽强,可生性谨慎,不想犯险,且身体肥胖,不喜跑腿活计。

    裴若反驳道:“师叔,湖图录不是说了么?他们想捉咱们回镇上,是因为咱们不听话。他们似乎并非正胡乱杀人。”

    费兰曲沉吟道:“师父,这里头很不对劲,有违常理。”

    袁蕴嗤笑道:“废话,风灵突然袭击常人,自然不对劲了。”

    费兰曲面泛红晕,似不敢再开口。袁蕴道:“害羞什么,说来听听,你觉得怎地不对头?”

    费兰曲这才道:“这海岸公庭是水行灵之国,为何满是风行灵的湖图录?”

    袁蕴稍一想,点头道:“不错,不错,其中大有蹊跷!这风行灵根本不该在此!他们该在海上游荡,如何能到这岸上来?行海,行海!”

    形骸一凛,答道:“是,师父!”

    袁蕴道:“木野子、威玄子,你二人去镇上买粮食。兰曲、谭健仍替我护法。行海、裴若,你二人去找三钳大仙,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形骸奇道:“师父,什么三钳大仙?”

    袁蕴骂道:“混小子,就知道问话,别耽误工夫。裴若途中会告诉你,你二人机灵些,你师姐拳脚功夫有些生疏了,你舍出性命,也莫要让敌人近她身,明白了么?”

    裴舟、裴橹二人也道:“师伯,裴若师姐是我裴家亲戚,我二人也愿同去。”

    袁蕴道:“你二人不成,少啰嗦,给我留在此地!”裴舟、裴橹顿感丢脸,心下愤愤,委屈遵命。

    形骸微觉欣喜:“看来师父瞧出我功夫不差,对我甚是信任。”裴若朝那两个弟弟摆摆手,示意他们莫要焦躁,领形骸行向东北处。

    远离港口后,形骸问道:“师姐,三钳大仙到底是何方神圣?”

    裴若道:“它是一只螃蟹精。”

    形骸又是惊讶,又觉滑稽,道:“螃蟹精?它是妖怪么?”

    裴若笑道:“不是,不是,它是水行元灵,但模样是一只大螃蟹。它法力据传很高,等若将龙火功修炼至第五层呢。”

    形骸道:“原来竟这般厉害?师姐,咱们是要去对付它?”

    裴若道:“我龙火功才练到第四层,学了三种道法,铁定胜它不得。不过三钳大仙并非恶灵,它被圣莲女皇封做此地公爵,算是咱们龙火天国的大官呢。师伯让你我找它,只是想要它出面,替咱们对付那些风行灵。”

    形骸稍稍放心,道:“那就好,可就怕这三钳大仙正是罪魁祸首,那咱们此去可麻烦不小。”

    裴若“嗯”了一声,道:“麻烦不小?听你语气,似乎有把握胜得过三钳大仙?”

    形骸一慌,连声道:“哪里,哪里,我全要仰仗师姐你。”

    裴若一转身,紧盯着他,形骸暗流冷汗,心想:“她这般瞧我做什么?”

    裴若道:“你先前说那句‘麻烦不小’之时,眉头是松的,挺直了背,眼中并无惧色,反而透出自信之气,脚步也丝毫不乱。你知道这三钳大仙厉害,却非但不怕,反而信心不小,自诩能够应付。你要么是蠢蛋一个,要么就是深藏不漏。师弟,你说罢,这两者你是哪一方?”

    形骸汗毛直竖,暗忖:“师姐,你才真正厉害。”急道:“我是不自量力的蠢蛋,刚刚无心之言,师姐切莫介意。”

    裴若支颐笑道:“一般说自己是蠢蛋的人,那就不会是蠢蛋,而是刻意遮掩,孟行海啊孟行海,你这人当真有趣极了。你那一手火焰掌力有形有质,似暗器又似内劲,我可从未听说过。”

    形骸不禁低哼,心下发颤,不敢再与她搭话。

    裴若朝他左瞧瞧,右看看,掩嘴一笑,道:“我把你惹恼了?唉,我这人最喜欢作弄老实头,就这点讨人厌,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形骸暗忖:“师姐果然有自知之明,佩服,佩服。”嘴上却道:“师姐何出此言?师姐待后辈如此亲切,真叫人心下温暖。”

    裴若又笑了笑,继续前行。

    走了二十里地,渐至海崖之地,礁石嶙峋,山体高大,海浪撞在山壁上,白波跳跃,浪花升腾。裴若道:“这儿就是海岸公庭的宫殿了。”

    形骸道:“宫殿?怎地这般简陋?”

    裴若道:“元灵喜好怪异,甚是固执己见,你若说此地简陋,三钳大仙定会破口大骂,把你驱逐出境。”

    形骸道:“那我若说此地鬼斧神工,巧夺造化呢?”

    裴若叹道:“那它定要大摆宴席,请你饱餐一顿,不过他们爱吃什么,你瞧了准大倒胃口。”

    形骸打了个冷颤,道:“多亏师姐提醒....“

    话说一半,只见有一怪鱼从一斜坡上冲下,那怪鱼约有常人大小,鱼鳞宛如玉石,长一对羽翼,极力扇动,行动时若飞若跳。

    裴若一见到那飞鱼,喊道:“嬴鱼!是水行灵!”朝那嬴鱼挥手道:“喂!喂!我是声形岛的!”

    那嬴鱼见状大喜,喊道:“救命!后头有贼人追我!”

    蓦然间,二十来个湖图录跳下山崖,皆乘风而行,迅速追近嬴鱼。形骸见这湖图录有黑有红,来势极快。那嬴鱼已精疲力竭,朝形骸、裴若身后一躲。那些湖图录停在两人头顶。

    一红熊湖图录喊道:“快让开了,不然叫尔等也死!”

    裴若推形骸一把,道:“动手!”

    形骸立时打出燧冰掌,打中一黑熊,一红熊。那黑熊立时粉碎,红熊却只是摔了个跟头。众熊大吼,俯冲而下。

    形骸想道:“这红熊不怕火?”也不敢用冥虎剑,拔出长剑,使一招“盘旋”,刺落双熊。此时,见湖图录扑向裴若、嬴鱼,自己决不能抢攻。于是退回原地,将敌人逼退。

    裴若又招来那五颗圆弹,分打向众熊,众熊却似聪明了些,口吐狂风,那圆弹在空中转悠,势头减缓,停顿下来。那风势越来越大,好似一场大旋风,将两人一灵裹在其间。

二十三 在天比翼鸟

    风托着三人,隐隐有离地之势,形骸暗叫不妙:“若到了半空中,咱们无从借力,这湖图录要伤咱们,只怕轻而易举。”

    裴若手在空中转了半圈,三人脚下被树根缠住,牢牢定住。众风灵风中又夹杂尖石,如暗器般飞至。裴若立即念咒烧符,手中一块水晶,状如雨伞,抵挡众尖石,那水晶甚是坚硬,尖石难以刺穿。

    形骸心道:“这风灵远比先前那些精明善战!”见裴若神色艰苦,知道不可拖延,当即将冥虎剑融入体内,足下尖刺探入龙脉,顷刻之间,真气暴涨,随后一招”捣蜂窝“,拳风激扬,浩浩荡荡,好似群牛冲撞一般冲破风墙,五、六个湖图录战得稍近,被拳风一碰,喀喀几声,骨骼折断,当场毙命。

    旋风之势大为缓解,形骸凝聚力气,再挥数拳,隔着十丈,将湖图录全数击毙,于是周围风平浪静,波澜不起。形骸喘了口气,缓缓收功,微觉疲累,心中却是一悲:“造孽,造孽,我这靴子又糟蹋了。”

    裴若散去法术,看了形骸一眼,目光中似有笑意,又似满腹疑问。形骸忙道:“我这叫棕熊拳法,名字虽不雅,可却擅长穿风而过,遥遥伤敌。”

    裴若叹道:“是啊,是啊,又是什么荒岛秘籍,对不对?”

    形骸心下惶惶,道:“对,师姐又猜到了?当真聪明。”

    那嬴鱼抬起头,鱼眼望向两人,喜道:“你们是藏家派来救援咱们的?”

    裴若摇头道:“藏家?不是,不是,为何说是藏家?”

    嬴鱼道:“藏家是咱们爵爷的盟友,每年向咱们朝贡的。”

    裴若笑道:“如此说来,藏家可欠咱们大人情了。我是裴家的人,我身边这位师弟是孟家的人。”说到此处,神色一变,蓦然捧着嬴鱼的脸,森然道:“咱们神道教每年给你们的贡礼也不少,你们怎能纵容湖图录坏咱们的船?”

    嬴鱼惨叫道:“冤枉,冤枉!湖图录是风灵,咱们公国是水灵,不可混为一谈。你不见他们要杀我么?”

    裴若道:“你给我从实招来,不然我把你做成烤鱼!”

    形骸吓了一跳,道:“师姐,它可会说话,怎能忍心下咽?”

    裴若白他一眼,心想:“我摆明了是吓唬它,要你扮什么白脸?”

    嬴鱼也急道:“莫做烤鱼,我难吃得很,吃下去就生不出小娃娃了。我说,我说,只是我有事要办,若不加紧,三钳爵爷性命难保。”

    裴若道:“那咱们边走边说!”

    嬴鱼遂浮上半空,它累得够呛,难以快飞,只缓缓行路,朝向东南方位。

    它叹道:“本来这方圆两百里,都是咱们海岸公庭的国境。三钳爵爷容许风灵上岸,可数目不得超过十只。”

    裴若点头道:“是了,听说风行灵与水行灵有仇。”

    嬴鱼道:“岂止有仇而已?每年死在风行灵手中的同胞,听说在二十万朝上。”说着神色愤恨,咬牙切齿。

    裴若不料双方战事如此惨烈,问道:“风行灵为何要杀你们水行灵?”

    嬴鱼道:“起因在千年之前,可原因谁已记不清了。在大海上,若是咱们水行灵多,则海面只有微风,海水稳当,若是风行灵多,则狂风大作,浪潮汹涌。如今世上风行灵大占上风,我看今后航海之人的日子会越来越苦。”

    形骸道:“想不到鱼兄竟有悲天悯人之心?”

    裴若叹道:“它自家人也倒霉,这叫同病相怜之心。”

    嬴鱼回到正题,又道:“咱们这公国本来有圣莲女皇罩着,与藏家又是盟友,风行灵不敢上岸猖狂。可几天前头,海上突然来了一群风行灵,将咱们宫殿团团包围,又派来刺客,伤了咱们三钳爵爷。那群风行灵一边围困咱们海崖大殿,一边毁了海港,截断道路,不许镇上百姓出去报信。”

    裴若皱眉道:“三钳大仙这等法力,竟会败在那刺客手中?”

    嬴鱼惨然道:“那些刺客听到风声,知道咱们爵爷每日会去海边捕鱼吃,于是派刺客,埋伏在侧,趁爵爷不备,突施偷袭,那刺客也极为厉害,非但击伤爵爷,还杀了在场护卫,爵爷好不容易逃脱。”

    裴若面向形骸,嘴角微翘,道:“师弟,你对上那刺客,又有几成胜算?”

    形骸暗暗流汗,答道:“哪有什么胜算?我根本不敢去招惹那刺客。”

    嬴鱼道:“那刺客叫做雷鸠,是风行灵中极残忍强横的风鸟。据传它们本在天庭当差,后来为与咱们水行灵打仗,故意降临凡间。”

    裴若点头道:“我听说过这雷鸠,也曾见过一只,它们能变作人样,很是风流好色。”

    形骸奇道:“风流好色?”

    裴若吃吃笑道:“对,正是这四字评语。我裴家有位姐姐,被那雷鸠精骗得神魂颠倒,连孩子都养下来了,结果这雷鸠精翻脸不认账,孩子都不管。这贼厮鸟还想来惹我,我却不上他的当。”

    形骸想起自己生父,怒道:“这等生性凉薄之辈,当真狗屁不如!”

    嬴鱼道:“听说雄雷鸠游荡世间,与凡人生下的娃儿成千上万,从来不会抚养。雌雷鸠也差不多,产下不少凡人孩儿,随后送到孩儿生父家中,立时逃之夭夭。”

    形骸哭笑不得,问道:“那孩子生下来,到底是人是鸟?”

    嬴鱼道:“自然是人,不过这等娃儿天生就有御风之能,虽及不上龙火贵族,也算得颇为厉害了。”

    裴若点头道:“我听说大兴帮的帮主手下,就有十来个雷鸠孩儿,练得一身高强武艺。”

    形骸听两人有把话扯远,立时纠正,道:“鱼兄,你说三钳爵爷派你做什么要紧的事?”

    嬴鱼从嘴里吐出一块石板来,那石板颇为晶莹剔透,刻着文字,形状如螃蟹爬行而过,甚是难看。它道:“若不是这石板太重,我怎会跑不过那些风灵?”

    形骸接过来一瞧,倒也不重。问道:“这是何物?”

    嬴鱼道:“我也不知,爵爷说了,要我带着此物,速速前往金沙滩绝岸洞内,放置于地面螃蟹窟窿里,那就能请来救兵。”

    裴若道:“请来什么救兵?能胜得过这许多湖图录与雷鸠精么?”

    嬴鱼道:“听爵爷的意思,只要如此,定能取胜,可咱们须得赶快,不然敌人杀入宫中,那就万事休矣。”

    形骸急道:“那你还在这儿优哉游哉的慢飞?”

    嬴鱼哀声叹道:“我精疲力尽,欲快而不得。”

    形骸道:“你怎地不早说?我可以带着你跑!”

    嬴鱼“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居然还有这法子。”

    形骸骂道:“木鱼脑袋!”将它抱起,展开轻功,霎时足下如踩风火之轮,裴若也快步跟上。两人并肩而行,行速相当。裴若幽幽叹道:“原来你龙火功也练到了第四层。”

    形骸大惊,当即否认,答道:“师姐误会了,我只是擅长轻功而已。”

    裴若笑道:“你总有借口,就爱骗人,我还当你老实呢。”

    猛然间,空中两声尖啸,有两道刺眼光芒落下,形骸、裴若当即止步,只见两只怪鸟拦住去路,形如雄鹰,羽毛金黄,隐隐有电光闪动。嬴鱼惨叫道:“是雷鸠!”

    形骸想起这雷鸠行径,心里有气,将嬴鱼抛给裴若,拔剑在手,道:“害人妖精,还不快让路?”

    裴若轻声道:“我需提醒你一句,这怪物灵气非同一般,也近似龙火功第五层境界。”

    形骸心想:“到这关头,难以逃脱,也唯有拼命一战了。”

    那两只雷鸠形体一变,成了一男一女,男的俊秀,女的美貌,皆是一双鹰眼,一个鹰钩鼻子,身穿羽衣,一人手持双刀,一人手持双剑。

    那男的神色严厉,又颇为兴奋,眼睛一跳一跳,道:“哪儿来的小崽子,胆敢对我出言不逊?”

    裴若道:“他怎敢对你出言不逊?你长得这般英勇,既邪气,又好看,他可怕极了你,这句话不是对你说的。”

    雌雷鸠瞪眼道:“什么?我难道不英勇,不邪气,不好看?”对形骸道:“小子,你自个儿说说,我这般身形体貌,难道不将你的魂都勾走了?”

    形骸一愣,嗫嚅道:“这....倒也....”

    那雄雷鸠却闻言大喜,朝裴若抛个媚眼,道:“小美人儿,你也美丽得犹如朝霞一般....”

    雷鸠此物,脾气最是暴躁,生性善嫉,雌雷鸠登时大怒,一巴掌拍在雄雷鸠脸上,骂道:“我不比她美上千倍?”

    雄雷鸠怒道:“臭婆娘,实话实说,你丑陋透顶,我一瞧见你便反胃。”

    雌雷鸠气的发抖,泪如雨下,身上电光激荡,她道:“你昨晚还与我相好来着,可不是这般说的。”

    雄雷鸠大声道:“我那是猪油蒙了心,看走了眼,上错了床。谁知道你这婆娘是个母夜叉,一上来就扇人耳光。”

    雌雷鸠大叫一声,双剑轮转,斩向雄雷鸠。雄雷鸠喊道:“臭婆娘,当真动武么?”双刀交叉,铛铛相碰,刹那间雷电四射,打向五丈之外。

    形骸一时目瞪口呆,暗想:“这雷鸠武艺当真高强,可这脑子也不太灵光。”

    裴若在他耳畔低声笑道:“听说雷鸠若无上司约束,决不能待在军中,不然尚未出征,自己已吵翻了天,各个儿都成了仇家。”

    形骸喜道:“师姐果然聪明,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两头雷鸠越斗越狠,雄雷鸠毕竟让着雌雷鸠,那雌的一剑疾刺,雄雷鸠腹部中剑,痛呼一声,靠在一块大石上。

二十四 大仙有大法

    雌雷鸠当即清醒,叫道:“你....你.....怎会如此不济?啊,你是故意让我来着。”

    雄雷鸠受伤极重,连稍动都艰难,他摇头道:“你终究....是我的女人,我不能伤你。”

    雌雷鸠仰天长啸,低下头来,面对形骸、裴若,厉声道:“贱货,你使得好奸计!我要将你斩成肉泥,摔成肉饼!”

    裴若神情颇为委屈,道:“我前前后后,只对这位雷鸠大哥说了一句话,你夫妻间的事,怎能怨到我头上?”

    雌雷鸠喝道:“我俩并非夫妻,总而言之,今日就是你丧命之时!”双剑一分,一招“法雷映夜”刺向裴若。形骸抢上,还一招“飞舞”,两人兵刃一碰,嗡嗡作响,形骸手臂酸麻,知道这雌雷鸠膂力内劲皆强,更在自己之上。

    雌雷鸠哼了一声,从上劈下一剑,剑有雷光,声若闪电,形骸运足真气,又借地下龙脉之力,格挡此招,此次两人旗鼓相当,将雌雷鸠剑招弹开。

    形骸精神一振,还以一招“归巢”,剑刃直刺,极为果断迅猛,雌雷鸠急急后退,身法也是极快,同时惊声道:“你怎会有这么大气力?”

    形骸脚不能离地,否则趁胜追击,可占上风。他再使“铁爪”、“鹰嘴”两招,横竖劈出两道猛烈剑气,雌雷鸠双剑滚动,将这剑气消了。形骸心下暗惊:“她体内真气确可及得上龙火功第五层,而我需足接龙脉,方可至此境界。”

    雌雷鸠剑法以轻灵快速为主,若当真与形骸互较蛮力,倒并不擅长。她呼叱一声,绕了半圈,一剑轻刺形骸后背。形骸回过身,一招“风起云涌”,但雌雷鸠却跳至形骸上空,刹那间双剑交织而落。形骸还一招“盘旋”,三剑铛铛相碰。雌雷鸠蓦地一动,又到形骸背后,一剑刺中形骸肩膀。形骸“啊”地一声,鲜血涌出,竭力使出“龙尾难寻”,此招威力惊人,雌雷鸠不敢撄其锋芒,只能退开。

    裴若喊道:“师弟,你没事么?我来帮你!”

    形骸道:“没事!你莫插手!”他见这雌雷鸠动作快速难辨,却好像喜欢单打独斗,故而并不对裴若出招。裴若一旦施法,被这雌雷鸠盯上,不及出手就会有性命之忧。

    雌雷鸠笑道:“你内劲当真不小,不过却太过笨拙,跟不上我的动作。”

    形骸暗想道:“不是太过笨拙,是根本不能挪动!这雷鸠比之沉折师兄也差不得了多少。”

    他想起当年对付那露夏王朝的大统帅施三力,本也败局已定,可那施三力早已中毒,自己设法与他比拼内力,才一举伤他魂魄而胜。只是要令这雌雷鸠与自己以内力相拼又谈何容易?

    雌雷鸠又道:“唉,你年纪这般小,就有这等身手,我倒不怎么舍得杀你。只是你背后那婆娘是我仇人,而那条死鱼又非杀不可。这样吧,你知趣点让开,待我杀了他们,今后再来找你玩耍,你看如何?”

    形骸道:“休得胡言!我还未落败呢!”他若将冥火功全数施展开来,功力还可更增,倒也无需借助地下龙脉,可样貌立时变得犹如活尸,岂能被裴若看去?

    雌雷鸠俏脸一板,道:“你真当我非饶你么?那就一起死好了!”剑上雷电宛如树枝,光彩蔓延,一时形影模糊。

    形骸心中一动,想道:“我为何不试试幻灵塑世功?”一张手,手指上那幻灵戒指闪动光芒,梦墨向外扩散,罩住二十丈方圆。

    雌雷鸠不知究竟,身影似风,俯冲下来,刚一至那金光之内,骤然间,天上有一道大火烧向了她。

    她感到炎热,听到巨响,不知这只是幻觉,即使中招也不会受伤,登时大惊失色,朝旁一让,躲到一岩石之后,又听一阵轰隆之声,探头一瞧,见地面一大片焦黑。雌雷鸠心惊肉跳:“若中了此招,我定被烤熟了。”雄雷鸠、裴若、嬴鱼也看得呆若木鸡。

    形骸喝道:“再瞧我的....那个九天纯阳天法剑!”话音刚落,又一道火柱降临。雌雷鸠早有防备,钻出大石,却反而朝形骸扑去。

    离形骸尚有三丈远,身侧风声响动,雌雷鸠一扭头,直吓得头皮发麻,只见一头大火狼朝她扑来,势如狂潮,铺天盖地,动向倒不快不慢,只跟着她微微转向。雌雷鸠大声尖叫,倏然往天上疾飞,那大火狼从她脚下擦过,乒乓声中,远处沦为火海,其实这全是假象,但梦墨传播幻毒,雌雄雷鸠、裴若、嬴鱼都难以看穿,以为远方当真被这一招摧毁。

    形骸又嚷道:“这是月狼火牙功,你瞧功力如何?”他念出招式名字,也可助长幻灵塑世功之效,令幻象牢不可破,深入人心。这正是幻灵的“搭建戏园”的入门功夫,若中招者不知底细,极容易沦入此招,越陷越深。只是形骸尚未纯熟,一旦幻象打中了人,把戏立时拆穿,因此他使得不紧不慢,以吓人为主。

    雌雷鸠心下惊恐,暗想:“此人深藏不露,竟有这烧天焚地的功力?今日吾命休矣!”但她甚是悍勇,一咬牙:“我与他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于是鼓足真气,充斥全身,刹那间雷电圈绕,化作个大电球,她一声鸣叫,全速冲锋,霎时已在形骸面前,她双剑猛刺,哗啦两声,将形骸心脏洞穿。

    裴若、嬴鱼全未想到形骸这等神通,却被雌雷鸠偷袭得手,不禁骇然,都大声惊呼。雄雷鸠则惊喜交加,喊道:“好婆娘!”

    如此一来,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愣了片刻,哈哈大笑道:“任你真气通天,还不是血肉之躯?只要稍后疏忽....”

    忽然间,背后剧痛,一柄利刃刺入她腰部,她痛的浑身痉挛,又觉脑子一乱,痛疼欲裂,这正是放浪形骸功以灵气扰魂之效。这雌雷鸠刺中的并非形骸真人,而是他趁众人目光被火光吸引,用梦墨造出的假身,不过却惟妙惟肖,血肉齐全,叫人难以分辨。雌雷鸠一招得手,心神放松,反被形骸从后一招命中,他冥虎剑何等锋锐,将雌雷鸠护体真气视作无物,霎时掌控其魂。

    此刻形骸若要杀她,已是易如反掌,但莫名间却觉得这雌雷鸠并非恶人,于是拔出剑,一招棕熊拳法将雌雷鸠打晕,再将她抛给雄雷鸠,雄雷鸠伸手抱住,见雌雷鸠性命无碍,又是害怕,又是欣慰。

    形骸回身道:“我不杀她,你带着她走吧,若再与我为敌,我必不再留情。”

    众人在这戏园子里待得久了,对这戏剧越是信服,这时形骸一言一行皆仿佛有极大威严,宛如天庭上神,不容置疑。雄雷鸠脸色煞白,颤声道:“阁下法力通天,我等本不该捋虎须,撄锋芒。今日我二人栽了,甘拜下风,不知...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形骸道:“我叫孟行海,怎么,两位还想将来找回场子么?”

    雄雷鸠惨然道:“不敢,不敢,大仙饶命之恩,我等铭记在心。”说罢变回鸟形,头也不回,倏然远去。

    形骸造出太多梦墨,感到筋麻骨软,遍体酸痛,行走时颇觉艰难,稍一动,脚步踉跄,险些摔跤。

    裴若走近,搀扶形骸,嗔道:“上神何必装腔作势?你身负如此玄功,又岂会成这幅惨样?”她本认定形骸故意隐瞒实情,却不料竟这般高不可攀,令人惊叹。

    形骸道:“师姐,那全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裴若奇道:“假的?”

    形骸拉她走出戏园子,裴若一瞧,果不其然。她愕然道:“这是海市蜃楼的道法!神道教中无人学会,我也只是仅有耳闻,你怎会.....从哪儿学来的?”

    形骸道:“前些时日,我无意间闯入一宝库中,找到这梦墨指环,也得了一坛梦墨。这梦墨能生出假象,乱人耳目之效,我用指环掌控梦墨,将那雷鸠骗上一骗。”

    裴若恍然大悟,叹道:“原来如此,你运气真好,竟能得如此宝物。”侧脑袋想了想,微笑道:“师弟,你将这指环送给我好不好?”

    形骸心想:“我与她才相识不久,她怎好意思开口问我索要如此贵重的物品?”心中如何舍得?推脱道:“这指环需借助梦墨,若无梦墨,等若无用。我身边梦墨已然....用光。送给师姐也用不上。”

    裴若从未听说过梦墨此物,嗔道:“小气鬼,我也不是白要你送。”

    形骸道:“你都说是送了,难道不是白给?”

    裴若道:“我在朝中要紧位置有许多朋友,你送我东西,也算是我的好友知己了。大伙相互援助,等若你一下子当上大官,权力剧增,比之单有此宝岂不强得多了?”她手腕高明,结交广泛,亲友多在朝中担任要职,眼下瞧中形骸,有意借讨宝之由,与他也搭上关系,倒并非真正贪心。

    形骸道:“这....只怕不用。我也用不着当什么大官。”

    裴若轻叹一声,并不勉强。她道:“纵然你动用法宝相助,可终究胜了这雷鸠,我是万万及不上你啦。行海师弟,你这龙火功已远不止第三层,对不对?”

    形骸心呼:“惨了。”嘴上道:“哪里,哪里,或许这雷鸠徒有虚名,又或是她先前与那雄妖厮杀,消耗过度,也说不定?”

二十五 三鲜同担当

    裴若见他脸色惨白,暗暗好笑,轻声道:“师弟,我该说你实诚好呢?还是说你滑头呢?你放心,我这人最是守口如瓶,你胜过那雷鸠之事,我如何会宣之于外?”

    形骸心意登宁,道:“那可多谢师姐了!”

    裴若拍他肩膀,道:“朋友情义,义字为重。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但你也得当我是朋友才行。”

    形骸道:“师姐拿我当朋友,我岂会不将师姐当朋友?”

    裴若要的就是这句话,心下甚喜,点头道:“好师弟,好师弟,真是爽快。”

    嬴鱼飘了过来,道:“两位,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裴若点头说好,再度出发,不久前方见一小山,山下有一斜坡,斜坡底部有一地洞。嬴鱼喜道:“就是这儿了。”

    那地洞中忽然窜出一群怪人,众怪人身穿鳞甲,身体弯曲,好似灰虾一般,喊道:“是谁胆敢擅闯此地?”

    嬴鱼高举那晶莹石板,道:“奉公国三钳爵爷之命,前来讨救兵来了!”

    众虾兵惊呼道:“讨救兵?出了何事?”

    嬴鱼道:“风灵肆虐,围了宫殿,要杀三钳爵爷。爵爷危在旦夕,特命我来此。”

    众虾兵立时道:“竟出了这等大事,请随我等来。”遂进入地洞,越走越深,不久海水已没过脚踝。形骸闻到一股腥臭气味儿,令人欲呕,又见裴若紧皱眉头,捂住鼻子,却似能够忍耐。

    一大虾兵道:“请将这石板放入水下一坑洞中,就可唤醒大仙。”

    裴若问道:“水下是什么大仙?”

    那虾兵摇头道:“不可告知外人。”

    裴若道:“咱们陪同嬴鱼兄前来,途中历经险阻,乃是一番好意,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虾兵仍道:“总之不可告知外人。”

    形骸、裴若心知元灵皆颇为愚钝,不知变通,也不以为意,反正马上就会见到。嬴鱼捧着石板,游入水下,许久不曾上来,形骸不由担心,往众虾兵瞧去,他们依旧呆滞痴傻的模样。

    须臾间,嬴鱼惊呼一声,跳上水面,又叫道:“恩公,再救我一救!”形骸抱住它,与裴若同时倒退数丈,只见一大钳子升上来,夹住那些虾兵,拖下水去,咔嚓咔嚓几声,众虾兵惨叫,水面被血染红。其余虾兵也不知逃跑,皆被大钳子捉住,落入水中,似被下方妖物吃了。

    裴若皱眉道:“鱼兄,你看清是什么妖怪了么?”

    嬴鱼惊恐喊道:“奇怪,奇怪,下头是三钳爵爷,竟然有两个三钳爵爷!”

    说话间,水面破开,两个丈许高矮、丈许体宽的大螃蟹先后走出,这两只螃蟹甲壳金黄,围一圈玉带,一对大钳臂上镶满五颜六色宝石,口中吐着白沫,白沫中夹杂血色,背后罩月银披风,透着一股奢靡豪阔之风。

    形骸暗叫:“古怪!”看他们甲壳也并非天生,而是在原来甲壳上又穿一层金甲,手艺甚是精致,似乎造价不菲,竟是两只贪图富贵的妖怪。

    裴若低声道:“师弟,嬴鱼说的没错,这两个也是三钳大仙的形貌,这可当真怪了。”

    一螃蟹精打着哈欠,问道:“小子,丫头,你俩是龙火贵族么?为何叫醒我兄妹二人?”

    另一螃蟹道:“是啊,我二人休息未足,脾气暴躁,而属下又未准备粮食,竟害得我二人将自己属下吃了。你这一闹,该当何罪?”

    形骸怒道:“你还有脸说我们?那些是你的属下,你二人怎能残忍吞食?鱼兄舍命替你俩送信,你俩又为何想要杀他?”

    俩螃蟹精互望一眼,形骸隐约觉得此二怪似颇为惭愧。左边螃蟹精喝道:“先前那嬴鱼手中怎会有三弟的石板?”

    裴若道:“咱们是来搬救兵的,风灵围了海岸公国宫殿,你们那‘三弟’要你们前去救命。”

    二怪齐声急吼道:“什么?竟有这等事?快随咱们赶去!”说罢横着冲来,钳子一扬,将形骸、裴若、嬴鱼皆放在贝壳上,足下加急,形骸正感疲累,裴若无意抗拒,竟被这二怪轻易捉放,霎时耳畔风声猎猎,快的犹如箭矢。

    形骸心道:“这两只蟹怪当真了得,只怕比那雷鸠更强上半筹。”

    裴若问道:“两位大仙,你二人是三钳大仙的兄姐么?为何躲在此处?若两位在宫殿之中,那些风行灵未必能占得便宜。”

    一螃蟹精叹道:“此事一言难尽。三钳大仙本就是三人,咱们与三弟并称,我叫三钳大圣,二妹叫三钳仙子,三弟叫三钳大神。数百年前,我三人被一群雷鸠追杀的走投无路,来到这礁石海岸,碰巧遇上圣莲女皇来此游玩,被她救了性命,遂臣服于她,为她效劳。她见咱们对她忠心耿耿,遂封咱们为侯,后来又封了公。”

    那三钳仙子接口道:“尔后,藏家与海法神道教与咱们立下契约,每年都给金银翡翠,要咱们保他们海路畅通。咱们三人商量:不如冒充一人,其余两人平素可偷懒睡觉,每二十年一换。反正咱们三人皆长得相似,凡人又如何能分辩出来?否则咱们三人同时为他们效命,岂不太亏本了?”

    形骸不明所以,问道:“藏家与海法神道教不知三钳大仙是三人么?”

    三钳兄妹笑道:“除了圣莲女皇,其余无人知晓,咱们脑子精明,可把凡人骗的团团转。”

    形骸与裴若都想:“你三人若嫌供奉太少,可以坐地起价,抬高价码,何必躲在阴暗狭窄的水底下睡觉?这三钳大仙号称精明,实则有些蠢笨。”

    裴若则称赞道:“不错,不错,真是个好主意。不过眼下被我得知了,藏家与我裴家关系好,我又是海法神道教的人,唉,我怕将来他们问起,我可不能说谎。”

    三钳兄妹吓得不轻,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若多口,咱们只有杀你灭口了。”

    形骸心中一紧,手按剑柄,裴若却神态自若,道:“我来这儿的事,咱们海法神道教全都知道,你若杀了我,裴家的高手必会找上门,海法神道教也会来寻仇,那你们三兄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况且我是来帮你们的,你们怎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那二怪口中白沫泛滥,大是着急,却又无计可施。过了半晌,那三钳大圣道:“好姑娘,我求你莫要说出,不然咱们可真没脸见圣莲女皇了。”

    裴若笑道:“不说倒也可以,不过你三人将来需听我召唤,不得不来。无论睡得多死都不可偷懒。”海法神道教传授召引元灵之法,就如同那“指路为马”,裴若本不会这等法术,若这三怪答应此事,授她此权,她立即等若学会一极厉害的神通。

    三钳大圣与三钳仙子面面相觑,形骸不明它们喜怒,暗替裴若捏一把汗,等了半晌,三钳大圣道:“咱们三人算得第一流的元灵,平素不受差遣.......”

    三钳仙子接口道:“不过既然姑娘替咱们保密,咱们愿每年被你召唤一回,每次待上一天,不收贡品,姑娘以为如何?”

    裴若眼珠一转,道:“你兄妹三人感情极好,同甘共苦,连供奉都一同享用,那三人各有一天,就是三天,我说的对么?”

    二怪听她夸三人感情好,顿时心花怒放,笑道:“不错,不错,咱们三人有如一体,一人订约,三人担当,正是三天一年。”

    裴若大喜,取出一张道符,在道符上写明规矩,让二怪验明无误,命二怪涂血于符,随后用火烧了,她闭目片刻,拍手道:“好啦,这就成了。”

    形骸见她将二怪骗的没头没脑,心下钦佩,却也不知其中奥妙,问道:“师姐,你这召唤道法如何用得?若将来你到了千里之外,又如何能唤得了它们?”

    裴若笑道:“咱们神道教的门徒如要出山,这元灵唤法必不可缺。召唤元灵之时,元灵受契所束,哪怕真气再深,地位再尊,也非前来不可。它们融入地下龙脉,瞬息间可行千丈,即使在千里之外,它们不久也能赶到。”

    形骸点头称是,又想道:“这位师姐号称神道教‘三杰’之首,声望似远高过川谭健师兄,果然甚是精明,且手腕也煞是精妙。”

    二怪八足神速,视山地宛如平路,半个时辰已回到那宫殿外,形骸远远见一座锥形小山,高约二十丈,上头插着大旗,长满苔藓,周围一圈木墙,已被摧垮推倒。只怕就是三钳大仙的“宫廷”了。

    再靠近些,见到数百个湖图录将那宫廷团团包围,前方吼声震天,正在强攻,后方蓄势待发。形骸并未见到其余雷鸠,心下稍安。

    三钳仙子道:“你们跳下去吧,打杀起来,莫伤着你们。”

    形骸、裴若、嬴鱼依言而为,三钳大圣怒吼道:“三弟,我二人前来相助了!”

    那宫廷中有一人答道:“咳咳,大哥,二姐,你二人总算...总算赶到。”

    三钳大圣身子旋转,双钳好似两柄重锤,八足好似八柄大刀,整个儿一磨肉的磨盘,冲入湖图录中,当真有千灵莫当之勇。那湖图录后方失守,前方动摇,霎时被杀的七零八落。

    三钳仙子不甘落后,也冲上山峰,挥钳抬足,与三钳大圣手段如出一辙,这两员勇将体型如塔,无可匹敌,横冲直撞,身上金甲与甲壳又坚不可摧,湖图录伤亡惨重,呈现溃败之势。

    宫廷里头见来了救星,高声欢呼,士气暴涨,当即出兵响应,鱼兵虾将倾巢而出,两下一夹攻,将风行元灵杀的四散而逃,宫廷之外少时而解。

二十六 春风及时雨

    形骸看得惊心动魄,不由得大声喝彩。裴若也欣然道:“三钳大仙果然名不虚传。”

    形骸道:“若是风灵中有雷鸠坐镇,只怕局面未必能如此顺利。”

    裴若瞥他一眼,轻声笑道:“师弟,你是在吹嘘自己功劳么?”

    形骸忙道:“我哪有什么功劳?只是奇怪为何没瞧见风灵阵中那雷鸠。”

    裴若道:“雷鸠本就数目稀少,你重创两只,他们回去向同类一说,谁还敢留在此处?”

    形骸笑道:“他们仍不知自己上当了么?”

    裴若道:“那二怪逃得太急,丝毫不曾察觉异样。”

    形骸又问道:“他们既然怕了...怕了我,那为何不将这些湖图录都撤走?”

    裴若道:“雷鸠皆甚是傲慢,如何将这些湖图录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这些风灵与走狗无异,是生是死,皆与他们无关。”

    形骸只觉这些湖图录好生可怜,就似各地奴隶一般,因为头脑蠢笨,出生低贱,被人当做肉盾炮灰,死了也无人惋惜。

    那三钳兄妹杀散风灵,同时大呼:“痛快!”大摇大摆走上山去,又见一只大螃蟹怪一瘸一拐的走出,它缺了根蟹钳,断了四根蟹脚,蟹壳破碎,伤痕累累,见了另二只蟹,泣不成声,喊道:“大哥,二姐,亏得你们赶来了。”

    三钳大圣道:“三弟,你伤成这幅模样,需得睡上十年,方可复原。”世间五行元灵不似风水土地那般可死而复生,不过即使受致命伤,只要当场未死,在五行适宜之地入睡,时候一长,总能痊愈。

    形骸、裴若、嬴鱼走向三钳三怪,裴若笑道:“三钳爵爷,你还认得我么?我是海法神道教的裴若,上回曾经来过。”

    那三钳爵爷眼睛转动,问道:“认得,认得,你为何会在此处?”

    嬴鱼道:“爵爷,我求援途中,遇上伏兵,若非他们二人相救,未必能唤醒大圣与仙子。”

    三钳爵爷大为感激,上前作揖道:“多谢贤伉俪援手,唉,说来惭愧,我每年收海法神道教供银,可却没帮上什么忙.....”

    形骸与裴若同时羞红了脸,形骸道:“爵爷,我才十五岁,师姐却已十八岁,怎能是什么伉俪?”

    裴若揶揄道:“师弟,你是嫌我老么?”

    形骸顿时结巴起来,道:“并非嫌你老,而是我....年纪太小。”

    裴若哼了一声,扭头道:“这可巧了,我也对小娃娃全无兴趣。”

    形骸只觉气氛颇僵,难以接话。裴若对那三钳爵爷道:“我袁蕴师伯派我来问你,为何收了咱们贡品,却不保咱们码头船舰?”

    三钳爵爷叹道:“姑娘,你也瞧见了,不是不保,是保不住。那些风灵太过凶狠,且手段卑鄙,我实在.......多说无益,今年我收了你们翡翠五十两,眼下退还给你们便是。”

    形骸心想:“五十两翡翠,就是五千两黄金,这三钳爵爷是拦路抢劫,坐地收钱,却被风灵摆了一道,这是黑吃黑,虎吞狼呢。”

    裴若笑道:“不用,不用,来时咱们倒也平安,你退还我二十两就成。剩下翡翠你留着,咱们要回声形岛,你派些虾兵蟹将护卫咱们。”

    三钳爵爷怕极了风灵,身子一震,道:“姑娘,那些风灵实在太凶,在海上更有大军,咱们一出海,他们立时扑杀,那不是去送你们出海,是送咱们归天哪。”

    形骸奇道:“海上不该是你们水行灵的天下么?”

    三钳爵爷哀声道:“大海有风有水,本该势均力敌,可这些风灵如今发了疯,招来天上雷鸠为援,咱们就万万不是对手了。不过你们是海法神道教的,那些风灵应当不敢对你们如何。”

    裴若摇头叹道:“胆小鬼,罢了,罢了,你退三十两给我吧。”

    三钳爵爷无奈,命人捧出三十两翡翠来,裴若收入怀中,道:“我该向师伯禀告此事,师伯脾气大,若非要你们出海相助,我也没法子。”

    众水行元灵齐声哀求道:“我等万不敢出海,出海就是死路一条。”

    裴若道:“好,我心肠很软,见你们可怜,等到了师伯那里,将你们的境况说的夸大一些,凄惨一些,没准她就不会来找你们麻烦了。不过将来你们若碰上她,更不许提半个字,否则她定觉得你们无能至极,将来也不会再给供奉。”

    形骸暗想:“这话委实说不通道理。”谁料众元灵全不动脑筋,喜道:“多谢姑娘。”竟对她甚是感激,千恩万谢将两人送走。

    等远离了那宫廷,裴若取出二十两翡翠来,交给形骸,道:“师弟,此行你功劳最大,这份是你应得的。”

    形骸大吃一惊,道:“这....这翡翠你并非是....还给本门的?”

    裴若笑道:“瞧把你吓得,我怎会还给本门?当然是咱俩留下了。”见形骸慌乱异常,嗔道:“我问你,咱们这一去,对三钳三怪算不算有救命之恩?”

    形骸一想不错,点了点头。

    裴若道:“这三钳三怪收了咱们神道教的翡翠,却未能履约,算不算不守信用?既然不守信用,该不该严惩重罚?”

    形骸道:“这倒也对。”

    裴若又道:“所以啊,这翡翠既是对他们之罚,又是对你我功劳之赏。师伯是让咱们去向三钳大仙问明情由的,可不是去讨债的,是不是?咱们神道教不缺这些翡翠,也不指望三钳三怪归还,可你我却不能空手而归,对不对?若是咱们出生入死,急危救难,却没半点好处,将来世上还有人肯做好事么?”

    形骸只觉她说得有理,可仍道:“师姐,我委实也用不着这些翡翠。”

    裴若想了想,道:“那好,既然你如此客气,我就照单全收了。不过我这人很是公道,赏罚分明,这翡翠算是你寄存在我这儿的,等过了两年,你何时想要,问我讨还就是,我照一厘给你利息。”

    形骸听她一套一套的,瞪眼瞧她,只觉这位师姐行径之怪,哪像是个修道人士?裴若朝他笑笑,毫不介意,也知道形骸绝不会向人告密。

    他不知裴若在江湖上甚是有名,绰号‘及时雨’,虽是女子,却慷慨豪迈,接济英雄好汉,朋友遍天下,该掏钱时毫不吝啬,加上道法精强,这才有“三杰”之称。可既然是‘及时雨’,花钱自然如流水一般,平素只要站得住道理,定会借机敛财,自称“生财有道”,又称“劫富济贫”。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若是照三钳大仙所说,风灵封锁海路,师父招来船,到了海上,仍是冲不出去,那该怎么办?”

    裴若胸有成竹,道:“第一,正如那三钳爵爷所说,咱们可是龙火贵族、海法道士,风灵纵然蛮横,可也不想真与咱们龙火天国为敌。咱们龙火功中修炼水行、风行的高手,到了海上,恰是这些风灵的克星。”

    形骸如吃了定心丸,又问道:“那第二呢?”

    裴若道:“第二嘛,风灵中唯一可虑者,是那些雌雄雷鸠。可那些雌雄雷鸠败在你的手上,且以为你身负盖世神法,甘拜下风,见你在咱们船上,岂能不退避三舍?”

    形骸挠头笑道:“我是瞎猫撞见死老鼠,若真能借此脱困,倒是好事一桩。”

    裴若笑道:“是啊,可惜大伙儿未必知道是你救了他们,要不要我替你鼓吹一番?”

    形骸惊道:“免了,免了,大可免了。”

    裴若“格格”一笑,拍拍他肩膀,道:“放心,好兄弟,讲义气。你叫我一声朋友,本女侠绝不会出卖你。”她初遇形骸时仿佛小家碧玉,精乖懂礼,可四下无人,又混的熟了,竟如同豪爽汉子一般。

    两人奔回港口,见袁蕴已招来一艘大船,那船高有丈许,长约四丈,灰木建成,桅杆矗立,风帆垂落,模样甚是结实。袁蕴道:“裴若、行海,此去怎么样了?”

    裴若道:“师伯,原来那三钳大仙也正遭难.....”说出三钳爵爷被风行元灵围剿之事,又说了自己与形骸从后方杀入,恰好水行元灵有援军赶到,三方汇合,一通拼杀,终于得胜。

    缘会忽然道:“行海哥哥,你肩膀怎么了?”

    袁蕴鼻子动了动,道:“行海,你受伤了?”

    形骸被那雌雷鸠刺了一剑,此时已好转许多,但衣衫上仍有大量血迹,他道:“是,师父,不小心中了一剑,但也算不得什么。”

    袁蕴摸出伤药来,交给缘会,缘会替形骸涂上,形骸只觉伤口处甚是麻痒,乃是痊愈迹象,这伤药疗效甚佳。形骸心想:“不知与我那疗伤水混用,会不会愈合更快些?”

    裴若又道:“三钳大仙也不知为何风行灵会突然撕破脸皮,连咱们圣上与海法神道教都不怕了。他们自己也损伤惨重,大仙更是被一雷鸠断了一钳,难以支援咱们。”

    袁蕴皱眉道:“算了!途中若遇风灵,给些翡翠上贡,实在说不通就杀过去。”

    众弟子听得提心吊胆,暗生怯意,有人道:“师伯,为何不在岸上等一段时日再走?”

    袁蕴冷笑道:“我海法神道教怕什么风灵?放心,有我在,绝少不了你们一根毫毛。

    这时,木野子与威玄子二人赶着一辆板车回来,车上全是大米猪肉、瓜果蔬菜,木野子道:“镇上果然有湖图录把守,大约四十来个,不过被咱们铲除。”众弟子一齐动手,搬上了船。袁蕴道:“如此齐了,这就出海。”

二十七 海中称霸王

    船出海港,随风借波向前,一时起伏倒也不大。这片海对龙国而言乃是环岛海,于麒麟海西北方,相距数千里。但形骸回到海上,仍不禁想起麒麟海之事。他总觉得自己与沉折一走了之,未免懦弱了些,不知盗火教与月舞者间战事如何了?

    袁蕴掀起袖管,露出皱巴巴的手腕,手腕上各有一翡翠手环,环上镶嵌两块石头,一蓝一黑。她闭目念咒,走回船舱去了。

    有孩童问费兰曲道:“师姐,师伯她那对手环好似颇为贵重,又是什么来头?”

    费兰曲道:“那分别是掌门人‘道’、‘德’宝珠,是一类鸿钧宝石。鸿钧逝水中皆有镇守之宝,师父将这两颗宝珠从鸿钧逝水中取走,戴在身边,真气复原远比旁人迅速。”

    形骸立时想道:“圣莲女皇那一颗大地母石不也是此类么?只是那宝石煞气太重,有些不祥。”

    过了两个时辰,海上并未危险,天色已晚,众人旅途奔波,皆感疲劳,大多入舱睡眠。费兰曲主动请缨,留在甲板看守,形骸先前露了一手掌舵、爬桅、扬帆的功夫,结果能者多劳,被袁蕴勒令当班。形骸暗呼倒霉,却也愿意照办。不过川谭健似对费兰曲甚是迷恋,并未休息,留下相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形骸见甲板上零星仍有不少弟子,皆是头一次乘船,又不头晕,兴奋的难以入眠,在甲板上看星星月亮、波涛海浪。形骸暗忖:“这群小子真是少见多怪,大海有何稀奇?这般自由散漫,随意行走,若遇上大浪大风,不得都被刮走么?”

    猛然间,似有一条大鱼破开水面,浪花腾跃,打得船身晃动,众孩童滚倒在地,哇哇大叫。形骸惊想道:“我不说了!我再不说不吉利的话了!”

    那大鱼在空中转了个圈,借着月光,形骸看清那并非大鱼,而是浑身鱼鳞、头顶鱼鳍的丈许巨人,双目如一团金火。那巨鱼人斜斜冲下,一掌劈向川谭健。

    川谭健怒吼一声,掌心燃火,接这巨鱼人掌力,但巨鱼人虚晃一招,又拍出一掌,打中川谭健胸口,川谭健大口吐血,朝后摔去,撞在船舷上,又伏倒在地。巨鱼人抓住费兰曲,长笑一声,朝海里翻下。

    形骸怒道:“放下她!”使雨燕身法,疾飞而至,一拳“捣蜂窝”打那巨鱼人脑袋,左掌暗藏玄机,预备出招救费兰曲。巨鱼人一脚踹向形骸,此招有如山崩于前,气流狂猛,形骸一惊,不敢硬接,往旁一躲,那足劲飞出老远,将一浪头打得粉碎。巨鱼人趁形骸躲闪时,已然身在海中。

    形骸冲到船侧,见已无巨鱼人与费兰曲身影,急的大喊:“师父,师叔,费师姐被妖怪捉走了!川师兄被妖怪打伤了!”

    其余弟子也都喜欢这位温文尔雅、美丽亲善的师姐,见状尽皆大急,随形骸一道呼喊。不久,袁蕴、木野子、威玄子、裴若等人陆续赶到。袁蕴手一压,风帆全数落下,船停在海中,她厉声道:“是什么样的妖怪?”

    形骸讲了那妖怪样貌,说它一掌重创川谭健,又一脚洞穿海浪之事,说着说着,自己不禁胆寒,想道:“这海怪似乎比雌雄雷鸠、三钳三怪又强上不少。”

    裴若忙取出丹药,喂川谭健服下,川谭健勉强睁眼,喊道:“快,快去救师姐!”

    袁蕴神色严峻,低头沉思,说道:“我从未听说过这等妖魔,此乃环岛海,海水不深,怎会有这等飞足破浪的怪物?若这怪物真如此高强,必寿命颇长,极有灵性,又为何要捉兰曲?”

    木野子急道:“师姐,多想什么?快救人吧。准是风灵捣的鬼!”

    袁蕴喃喃道:“它明明是水行灵....”取出个摇铃,摸出符咒,一边摇,一边烧,喊道:“此方土地,听我号令,出来见我,不得有误!”

    形骸“啊”地一声,道:“这儿原来也有土地爷么?”

    稍过片刻,只见空中乌云滚滚,雷声隆隆,风逐渐变大,海面翻起小浪头。袁蕴哼了一声,道:“蒲夷,果然是你。”

    形骸一抬头,瞧空中飞来一躲大乌云,乌云上有一打扮花哨,奇丑无比的紫发女子,那女子鼻头尖长,大如鸡嘴,鼻子上长着三颗紫色肉瘤。饶是如此,这女子也涂了胭脂,勾眼角,画了眉毛,穿蓝色皮毛大衣,十根手指戴满指环。而这紫发女子背后,更有十个丑女,模样与紫发女子相似,也立于乌云之上,比这紫发女子年轻许多,瘦的皮包骨头,却穿的光鲜亮丽,各自捧着一件乐器。

    紫发女子刚刚停下,天空又飞来五只雷鸠,其中有两只盯着形骸怒视,目光稍显惊惶,而另三只眼神也不离形骸,颇为戒备。

    形骸暗道:“就算有两只重伤,其余三只雷鸠一拥而上,我也非死不可。那蒲夷土地不知法力如何?袁蕴师父对付得了么?”

    袁蕴看看那紫发女子,又看看众雷鸠,冷笑道:“蒲夷,你为天庭命官,掌管一方水土,本该不偏不倚,调停水灵风灵争斗,为何却助长一方?与这些风灵沆瀣一气?”

    蒲夷开口说话,嗓门尖锐难听,道:“老太婆,话可不能乱说。我这人一贯公正,不偏不倚,可不曾犯错。你休想到天庭那儿告我的状。”

    众人皆吃了一惊,暗想:“袁蕴师伯能去天庭告状?”

    袁蕴道:“废话少说!刚刚这海中海怪抢走我一位弟子,你快些将她放了!”

    蒲夷一听,捧腹哈哈大笑,她一笑,她身后那些女子也发笑附和,只是笑容颇为牵强。

    一雷鸠笑道:“抢得好,这是你们自讨苦吃了。”

    袁蕴道:“怎地自讨苦吃?”

    那雷鸠道:“袁蕴道姑,不瞒你说,刚刚那海怪也是咱们的对头,是水行灵请来的凶神。若非这海怪杀了我一兄弟、一姐妹,咱们也不会去找岸上那些水行灵报仇雪恨。你们先前帮那些水行灵与咱们作对,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形骸这才明白真相:“原来是雷鸠遭难在先,随后才向三钳爵爷报复。”

    蒲夷指了指那群女子,怒喊道:“那海怪吃了我三个女儿,我不找水行灵随账,又该找谁寻仇?不然雷鸠兄妹要杀水行灵,我岂能无动于衷?”

    众弟子又想:“难怪这些女子和你一般丑怪,果然是你女儿。”

    裴若上前说道:“咱们不知其中缘由,不过岸上那些水行灵似根本不知这海怪底细,你们找上他们,未免有些迁怒于人了。”

    雷鸠怒道:“天下乌鸦一般黑!那海怪定与那三钳老怪脱不了干系!它们下黑手害人,却又无胆承认,那可莫怪咱们风行灵心狠手辣,追究到底!”

    木野子急的大叫道:“这海怪捉了我师妹,他奶奶的,它是要吃人的!蒲夷,你这土地一味龟缩,放纵这海怪伤人,当真玩忽职守,罪无可恕!”有弟子这才惊觉情形恶劣,担心费兰曲安危,急的大哭起来。

    蒲夷懒洋洋的说道:“我有什么法子?我只不过是一小小土地,那海怪灵气深厚,力大无穷,我根本不是它敌手。”瞧她神情,似根本不在乎杀女之仇,只是嫌那海怪在此危险,她自己也难保平安而已。

    川谭健朝众雷鸠大喊道:“你们这些风灵呢?你们枉称天庭常客,威武将军,被海怪杀了朋友,却不去找它算账?”说了几句,急的几欲吐血。

    众雷鸠面色不善,喊道:“你以为咱们不想么?”“那海怪在海底藏着不出,咱们进不得海中,如何寻仇?”“再说了,那海怪非同小可,在水底更厉害几分,我等贸然前去,不是送死么?”

    此时双方同仇敌忾,彼此敌意尽消,蒲夷笑道:“袁蕴道姑,听说你一身修为非同小可,算得海法神道教顶儿尖儿的高手,既然爱徒被捉,为何不下水救她一救?”

    袁蕴道:“我需维持行船,若那海怪身在海下巢穴之中,我未必能救出人来。蒲夷,你若要翡翠,尽管开口,还请派大军前去救我徒儿。”

    蒲夷道:“我哪儿来什么大军?一共就三十来个女儿。我对她们爱若性命,可舍不得她们全数死光。”

    袁蕴咬牙道:“好,还请去请此界海神。”

    蒲夷道:“我不过是这三百里的土地爷,怎请得动法蝶大人?法蝶大人统管十万里大海,也管不了救一区区凡人之事。况且我就算写信给他,送过去三天,积压三天,大人处理公务三天,等大人到来,十天已过,人早就没啦。”

    形骸心中一动,暗想:“麒麟神法蝶?她那顶头上司也是他么?当年那法蝶神曾赐我一福祉,说是可得他庇佑。”

    袁蕴把心一横,道:“威玄子,你与我同去!木野子,裴若、行海,你三人看着船。”

    形骸急道:“师父,等等!”面向麒麟海方向跪下,大声喊道:“法蝶神龙,法蝶神龙,我是孟行海,我有急事相求,念及昔日情分,还请现身相救!”一边磕头,一边划破手指,将血滴入海水。

    众人皆看的大惑不解,蒲夷一瞧,噗嗤一声,大笑道:“这人是个傻子么?你这法子,就算招咱们土地也招不来,还想召法蝶大人?还说什么昔日情分?好笑,好笑,难得看见这般白痴....”

    她背后那些女儿也随之哄笑,这次笑得甚是欢畅,情真意切。形骸心中羞愧,暗忖:“看来这法子真没用?”可忽然之间,海浪中破开个大窟窿,只见一碧光闪闪,绿芒烁烁,龙须飘扬,灵气辉煌的麒麟龙从水中抬起头来,仰天长吟,霎时乌云骤散。

    众人皆惊得呆若木鸡,蒲夷吓得掉落乌云,摔入水里,那些女儿从未见过法蝶,可也一个个惊骇万分,扑通扑通落水。

    法蝶喝道:“孟行海!我给你福祉,是保你入水不溺,踏海如地,你倒好,偏偏召我来见!你可莫要得寸进尺了!”

二十八 颜面最要紧

    众人一齐瞪着形骸,形骸头大如斗,却已无暇掩盖,说道:“大人!此事万分紧急,若传扬开去,只怕有辱大人声威,故而非大人亲自处置不可!”也是他想起裴若对付那三钳三仙的言语,又记得这法蝶极爱名声,唯有如此才能劝他得动。

    果不其然,那法蝶语气一变,甚是关切,问道:“你所谓何事?”

    形骸大声道:“这声形岛一片海域,素来风水元灵相安无事,行船方便,百姓安泰。可如今却来了一凶神恶煞般的魔星,那魔星吃了蒲夷土地的女儿,杀了雷鸠兄妹的同胞,横行无阻,作恶多端,竟嚣张到这等地步。外人得知此事,又不知法蝶大人繁忙操劳,多半会想:‘莫非是法蝶大人怕了这魔头?又或是法蝶大人敌不过这魔头?这才不来管他?’”

    法蝶冷哼一声,语气森严,道:“谁敢这般说我?”

    形骸忙道:“大人声名鼎盛,自然人人尊敬,可须知人心善变、昨是今非。大人做了再多好事,只要一件事稍有瑕疵,就会有人说大人不好了。如今我等海法神道教的同伴被捉,行船受阻,倒也不打紧,可万不能令大人遭人误会,沦为妄人愚民口中的胆小怕事之徒。”

    法蝶道:“你说的不错!但这激将法焉能对我有用?我自会去对付那恶人,你滥用职权,召唤海神,岂能轻饶?”

    形骸惊慌说道:“大人,我并非滥用...我根本全无职权,我什么都不懂,不知者不罪!”

    法蝶道:“多说无益!”一张口,伸出舌头,那舌头粗如巨蟒,一下子将形骸卷住,形骸“哎呦”一声,已被法蝶吞入口中。

    缘会当即大喊道:“行海哥哥!行海哥哥!”

    裴若急道:“大人,你怎可不分青红皂白杀人?”

    法蝶置若罔闻,转身对蒲夷道:“小土地,那魔头住在何处?”

    蒲夷尖声连道:“是,是,大人,小神我得见大人,真乃百年有幸,祖上积德。”

    法蝶喝道:“还不快说!可是也想被撤职查办?”

    蒲夷吓得半死,当即指明方位,法蝶不再理会众人,只往上空雷鸠望去,喝道:“风行小丑,敢来我地头撒野!当我法蝶好惹么?尔等再不快滚,我杀了那魔头后,再来找尔等算账。”

    众雷鸠见他一口就吞了那“神通绝世”的孟行海,纵然再强,如何敢招惹这海中霸王?闻言神色剧变,蓦然落荒而逃。法蝶那巨大的身躯遂隐没于海中。

    裴若急道:“袁蕴师伯,咱们怎么办?师弟他死了么?”

    袁蕴笑道:“他活的好好地,那法蝶神龙要面子,故而做一场好戏给咱们瞧瞧。”她修为深湛,感知精准,比明眼人所知更为确切。

    众人闻言,都如释重负,又吵吵嚷嚷的议论道:“不知孟行海如何认得这海底巨龙?”“这还不简单么?他准是去西海时碰上的,他人擅长溜须拍马,竟讨得这麒麟的欢心!”“他说自己去西海只得了一本秘籍,看来他多有隐瞒了。”“唉,他怎地运气这般好?又是觉醒,又是秘籍,又是神龙,我为何只单单觉醒?”

    除了袁蕴、裴若、缘会等寥寥数人之外,众人心思由羡慕变作嫉恨,由嫉恨变作恼怒,表面上又不便发作,只是冷言冷语,怨声不断,全不知形骸一路上死也死过,残也残过,中过剧毒,入过大牢,从高处跌落地狱,从英雄变作叛徒。每交好运,皆是铤而走险,先苦后甜,生死拼搏而得。

    .....

    形骸落入法蝶口中,被一大水球裹住,身子弹来弹去,脑袋甚是晕眩。过了一炷香功夫,大水潮涌,将形骸推到外头,法蝶用一根龙须将他缠住,带着他在水中潜游,形骸呼吸如常,行动也是无阻。

    法蝶沉声道:“记住了么?我授你的恩惠需到水下方可使动,可如鱼般前行,鱼般呼吸。”

    形骸道:“原来你....并非要杀我。”

    法蝶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可暂且懒得杀。你将我使唤来使唤去,还用激将法诓我,哼哼,我非给你些教训不可。”

    形骸知它死要面子,干笑几声,道:“大人如不愿来,大可不必响应,我也拿你没法子,总不见得真坏你名头。”

    法蝶昂首道:“一者:那魔头确需处置,决不能容它逃了;二者,你在麒麟海功劳不小,我这人论功行赏,岂能赏罚失当?”

    形骸道:“功劳?那些月舞者可恨透了我,说我与盗火教勾结呢。”

    法蝶道:“我知你毁了那冥火风暴柱,那柱子若在,数百里方圆内皆难逃一劫。这一件事....哼....做的还算不错,我本想再赏你些物件,可既然你有事叫我来此,这就叫功过相抵。”

    形骸笑道:“好,好,你说如何就如何。”心底挂念麒麟海局势,问道:“大人,那盗火教与荷叶岛后来怎样了?”

    法蝶道:“荷叶岛好得很,数十个岛屿如今合为一国,叫做荷塘月色国,只是防备森严,国内严查奸细。至于盗火教所在之地,连我也无法靠近,故而不知境况。”

    形骸沉吟道:“他们还能再造一根冥火风暴柱么?”

    法蝶道:“多半不能,听说建造此物,需数十年精心准备,一旦失败,难以重现。”

    形骸黯然道:“那这局面与我离开时相比,差异倒也不大。”

    法蝶摇头道:“差异怎能不大?不知怎地,那老酒岛中央有雾散发开来,蔓延极远,雾中有诸多怪异妖魔,以至于航船不通。荷叶岛再无法与龙火天国通商,这数月来给土地爷的贡奉少了许多。”

    形骸暗自愧疚,道:“这可当真不幸。”

    法蝶身子一盘,停在水中,形骸见水中有鱼发光,照亮一极巨大的宫殿,那宫殿大如崇山,足有三十丈高,残墙断柱,裂纹如蔓藤一般散出。在宫殿之前,站着一座巨型雕塑,那雕塑龙首人身,巨翼遮体,高约十五丈,宏伟威严,傲世而立。

    形骸想起自己曾在织网仙子塔中见到过此物,不过那时是活的,此时是死的。他道:“大人,这是何物?”

    法蝶道:“此乃古时巨龙王,乃是半人半龙,半生半灵的怪物。他们的宫殿建在半山上,大多已然沉没。”声音竟有些敬畏。

    形骸道:“大人,你比这巨龙王更大一些,怕它作甚?”

    法蝶叹道:“我自然不怕,只因此物已然消亡。他们是古代巨巫所创的邪物,力气之大,更胜于我,心念之残忍狡猾,更是匪夷所思。后来随巨巫一道被天神地仙合力铲除。”

    形骸记得孟轻呓说过这地仙就是灵阳仙、月舞者等,也说过那场仙神凡人的大战。他道:“我先前遇上的那海怪只丈许高,并非这些巨龙王。”

    法蝶要形骸详尽描述此物,想了想,愕然道:“它并非寻常海怪,也并非平凡水行元灵,而是一流浪海神。你大可放心,这流浪海神只吃元灵土地,却不吃凡人动物。你那同门多半未死。”

    形骸大感欣慰,又奇道:“流浪海神?既然是海神了,为何还要流浪?”

    法蝶道:“其中道理,我也不知,我只是偶然听过此神。他是近一百年冒出来的,到处兴风作浪,恶行累累,若非我忙于....忙于公务,早就找他算账了。他眼下就藏在此处,我已闻得到此君气味。”

    形骸听他说到“公务”时犹犹豫豫,似心里有鬼,暗忖:“莫非这位法蝶大人竟一直不务正业?难怪西海水元灵被风元灵杀的一塌糊涂。”

    法蝶一张口,呼喝道:“渺小零碎杂神,还不出来拜见神龙?”说罢吐出一道水波,乒地一声,那宫殿被打破一角。形骸心道:“法蝶大人这一手威力似足以与马炽烈不分轩轾。”

    此时,宫殿高处巨窗打开,那流浪海神朝法蝶急速游来,在水中仍快如飞鸟。法蝶道:“我来杀他,你进去救人!”龙须一推,形骸往旁游去,形骸试试手足,真的与平地行走时一般无碍。

    流浪海神转而游向形骸。法蝶一声龙吼,将那流浪海神震得身躯急颤,他随后朝那流浪海神撞去,疾如狂风,猛似鹰降,流浪海神回头抵住法蝶脑袋,两人互相比拼力道,阵阵水波向外扫荡,真是浑天闹海,叫人看的惊魂乱心。

    形骸被水波扫中,浑身难受,如胸口挨了重拳一般。好在他呼吸顺畅,立时好转,又见法蝶占了上风,那流浪海神吼声大作,却被法蝶甩来甩去,全无还手之力。他想:“到底是正牌海神更胜一筹。”当下不再回望,向那宫殿窗口游去。

    那窗口也有两丈大小,材质奇特透明,似是水晶琉璃,在深海并未碎裂。形骸从缝隙中钻入,看看四周景象,一切巨大异常,心想:“这宫殿对巨龙王而言不过是一间屋子而已。”

    往前游,来到岸边一平整处,竟然未被海水淹没,形骸心想:“此地远在海面之下,为何竟免于水患?这是何道理?莫非此处气流古怪么?”

    只听费兰曲低声喊道:“师弟,你怎么来了?”

    形骸一瞧,见费兰曲被一圈圈海草缠住,横躺在地,只嘴巴能张。他心下大慰,道:“师姐,你没被吃了就好。”

    费兰曲道:“小心,此地还有守卫,厉害得紧,你先逃吧,莫要管我。”

二十九 挥剑斩黑蛇

    形骸道:“这如何使得?我好不容易进来的。”手转向身后,拔出冥虎剑来,此乃袖里乾坤之计,以免费兰曲瞧出他骨中生剑。冥虎剑轻轻划过,海草全数割断。

    费兰曲点头道:“那好,咱们快逃。”

    忽听外头一声巨响,宫殿晃动,大石坠落,形骸惊呼一声,抱住费兰曲朝前一冲,那巨梁大柱或正斜交错,或沉入水中,将两人退路统统堵死。

    形骸道:“糟了!”跑上前,见这石料异常沉重,他万万难以推开。费兰曲大为歉然,娇躯轻颤,道:“师弟,这都怨我。是我连累了你。”

    形骸道:“这当口莫说丧气话,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前头必有......”

    话音刚落,陡见一大黑蛇从暗中游出,此黑蛇不知多长,蛇头就有形骸身躯大小,头顶长一对牛角,双目升起紫烟,吐着蛇信,漆黑发亮。形骸此生从未见过这般巨蛇,顿时头皮发麻。

    费兰曲道:“小心,这就是那海怪的爪牙。”

    那大黑蛇张开大嘴,向形骸袭来,形骸一让,这一招落空。形骸斩出三道剑气,打在蛇头上,那大黑蛇皮粗肉厚,将剑气反弹回来。形骸急转长剑,挡下那剑气。

    他心道:“剑气似乎无用,需冥虎剑刺中它肌肤才行。”

    大黑蛇身子一曲折,霎时弹向形骸,快如飞箭。但形骸瞧高手出招已惯,处变不惊,只一跃已到那大黑蛇头顶,他心头一喜,左足一道骨刺伸出,刺破大黑蛇脑袋。大黑蛇嘶嘶做声,被那骨刺探入深处,它痛的乱动乱撞,猛砸墙壁地面,轰轰声中,仿佛地震一般,形骸站不住脚,被甩了出去,“砰”地一声,摔入乱石堆中。

    形骸浑身都疼,这一下若是换做裴若、裴橹,只怕会危及性命,但他此时炼体功已境界不凡,兼之骨骼强硬,只是些皮外伤。他长啸一声,跳到外头,冲上几步,抬头面对这巨蟒。大黑蛇已然暴怒,身躯弯曲如虹,刹那间直朝形骸咬来,忽而口中喷出黑水,当头浇下,将形骸淋了个通透。

    但那形骸不过是梦墨幻象,岂是真人?形骸仍在那乱石堆中,他巧施幻灵塑世功,见黑蛇分神,以雨燕身法当空滑翔,力贯剑刃,长出一道漆黑剑芒,对准那蛇头一斩,蛇头登时撕裂,鲜血往外狂喷,形骸浑身染血,丝毫不乱,再使一招“盘旋”,剑光急速转动,将蛇头劈成碎片。

    他与这巨怪正面交锋取胜,一时之间情绪激昂,甚是欣喜,只因长久以来,他最畏惧的就是这等黑暗中的巨妖洪兽,而现在自己独力将这巨蟒斩杀,才真真切切信心倍增,意识到自己已身负何等身手。陡然间,他又感到那蛇血中饱含剧毒,侵入肌肤,但他对放浪形骸功甚是放心,潜运此法,将那蛇毒化入血液,慢慢吸纳。

    费兰曲美目惊瞠,人似泥塑,看得痴傻了一般。形骸道:“师姐,咱们找路出去吧。”

    费兰曲这才醒悟,道:“小师弟,你....这蛇血万一有毒。”

    形骸道:“我来时服过解毒药物,你不必替我担心了。”

    费兰曲点点头,跟在形骸身后,安静不语。形骸心想:“若是换做裴若师姐,我定想方设法遮掩身上武学,对她甚是忌惮。可为何面对这费师姐时,我就毫不担心?嗯,费师姐温柔贤淑,端庄严正,不知不觉就令人信赖。”其实裴若为人有些强势,而费兰曲则楚楚可怜,形骸生性拘谨,因此与费兰曲相处时大感舒适自如。

    这屋中一应事物皆大得惊人,一张椅子就好似一座小阁楼。一张桌子就是一处大殿。形骸只觉走入了巨人国,看得惊异不休。费兰曲忽然道:“师弟,多谢你啦。”她虽是向他道谢,可声音却甚是羞涩,像是鼓足勇气,深思熟虑后才出口的。

    形骸道:“师姐何必道谢?此事我力所能及,自然责无旁贷。”

    费兰曲笑道:“嗯,力所能及,力所能及,只是你力所能及之事,对旁人而言,可是难如登天了。”

    形骸悻悻说道:“这大黑蟒也不算厉害,只不过有些蛮力。”

    费兰曲道:“‘有些蛮力’,与‘力大无穷’,差异可是不小。我这人虽是一无是处的凡人,这些眼光还是有的。”

    形骸忙回身道:“师姐,你需千万替我保密!”

    费兰曲立时道:“好,我答应了,你是我的大恩人,就算有人要杀我头,我也不会出卖你。”

    形骸对她坚信不疑,觉得她随口许诺,比旁人海誓山盟更令人信任。他道:“也并不是什么恩人,师姐就当我是寻常师弟就好。”

    费兰曲微笑道:“好吧,我以后就叫你寻常师弟好了。”

    形骸哈哈一笑,心想:“这师姐好和蔼可亲,惹人敬爱。这样的人物,原是值得舍弃性命相救的。”想到此处,他朝费兰曲仔细看了几眼,甚是担忧,问道:“师姐,那海怪没对你怎么样么?”

    费兰曲道:“没有,我本以为它是妖魔,定会吃我,可却只把我绑起来,不知打什么主意。”说着说着,脸蛋泛红。

    形骸道:“我知道了!这海怪在咱们船上唯独盯上师姐,是因为师姐太过美貌,它才起了贼心。”这句话实则颇为轻佻,若面对的是孟轻呓、裴若、玫瑰等女子,他如何会想起此言?但这费兰曲太过随和,太过柔弱,连形骸在她面前也自觉甚有男子气概,这般夸赞她姿色全是自然,并无他意。

    费兰曲抿嘴一笑,道:“我年纪大啦,哪里还算得上美?我看这海怪还是想吃我,只是暂且不饿,想先留着。”

    形骸又道:“是了,这海怪是个酒鬼,见了师姐就醉醺醺的,如何忍心害你?”

    费兰曲道:“你倒是个机灵鬼,总是变着法儿夸人。你的费师姐是神道教最无用的凡夫俗子,你就算把我夸上天去,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形骸皱眉道:“师姐,我家祖先常说:‘人不可妄自菲薄,需得自知好处才行。’你总说自己无用,就仿佛在流沙中越陷越深了。”

    费兰曲眼波流动,似有泪水在其中打转,她低头泣道:“我在这深海之下,而这海怪如此厉害,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怎能想到师弟你会来救我?师弟,你不知我有多感激你,也不知我多恨我自己...自己软弱无能,我深怕连累大伙儿因我而死,那我可就百死莫赎了。”

    形骸忙道:“这海怪两招就打翻了川师兄,就算是我,对上他也撑不过五、六招。你怎会软弱无能?这海怪明明捉了你,却想方设法保你平安,把你当做宝贝,这就是最大的本事,比什么法术神功都强。”

    费兰曲抹去泪水,啐道:“你....又...变着法儿说我....说我容貌怎样怎样了。”

    形骸道:“你形貌美丽,这又不假?那海怪迷上了你,这也不假。我说说实话,你又要怪我。”

    费兰曲柔声道:“不怪,不怪,只是你年纪小,这般说话,有些...不对。若是你再大上三岁,变得懂事沉稳,一切又有所不同。”

    形骸甚是不解,道:“变得懂事沉稳,又会有何不同了?”

    费兰曲脸颊飞红,嗔道:“小小年纪就油腔滑调,等你长成大人,若还.....没讨老婆,我....也并未嫁人,我再告诉你。”

    形骸见她神态,心头一惊:“她与祖仙姐姐要我亲吻时好像,危险,危险,需得小心瓜李之嫌。”遂干笑几声,继续在前探路。

    费兰曲心情好了不少,赶上几步,与形骸同行,又握住他手掌细瞧。形骸奇道:“师姐,我这手有什么好看?”

    费兰曲道:“你刚刚那柄剑呢?是不是从掌中伸出去的?”

    形骸吃了一惊,道:“你怎地瞧出来的?师姐眼力当真了得。”

    费兰曲喃喃道:“这手又能凭空召剑,又能.....这是怎生练得?”

    形骸道:“师姐,后一个‘又能’指的是什么?”他与那大黑蟒相斗,除了冥虎剑外,并未使用其余武艺,不知她又看出什么端倪来。

    费兰曲眉头一动,迟疑片刻,笑道:“又能生的这般粉嫩可爱,不像是习武之人。”

    形骸道:“师姐取笑我了。”他这左手着实有些粗糙僵硬,费兰曲如此夸他,是故意讨好他来着。

    费兰曲又问道:“对了,那海怪为何突然跑出去了?殿外又是谁在与它打斗?是师父她老人家么?”

    形骸道:“师姐,要说你福气真好,面子也大,这片海的大海神亲自前来剿匪,我不过是顺路走上一遭,如若不然,我未必能顺利见上你的面。”

    费兰曲道:“啊!麒麟神法蝶?我听其余元灵说起过他。有他在此,那海怪本领再大也难逃一劫。”她虽是凡人,法力不高,可对世间元灵逸闻所知甚多。

    形骸道:“咱们若能脱困,可得好好设法谢他一谢。”

    费兰曲笑道:“我听说法蝶大人是个痴情种子,他一身神通甚是了得,被任命掌管西海浅处,可他迷恋上一位极美丽的凡人女子,花极大的力气,想要令这位小情人长生不老。他一天六个时辰都在陪她,已经有二十多年,故而麒麟海处朝政有些荒废。”

三十 古人埋骨处

    形骸道:“真的?难怪这西海乱七八糟的。既然如此,师姐还是莫与他照面为好。不然这麒麟神心思一动,岂不又要厚着脸皮缠上我这漂亮师姐?”

    费兰曲赧然道:“好啦,好啦,你这小师弟总是撩拨我做什么?你再这般说,我可要.....当真了。”

    形骸一愣,也想道:“是啊,我为何总变着法儿讨好师姐?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我也到了这般年纪?她是不折不扣的淑女,我是货真价实的君子,这两下一遇,难怪如此融洽。”

    行至一处,四周骤然变得窄小起来。长廊左右侧是一间间石室,里头皆是腐烂的骸骨,常人身形。费兰曲道:“这是巨龙王奴隶居住之地。”

    形骸道:“师姐,你知道这巨龙王么?”

    费兰曲道:“我这人爱读闲书,曾读到过一些。巨龙王乃万年前的巨巫造物,也是巨巫的盟友。他们将凡人当奴隶,也当牲口,或是当做老鼠。”

    形骸恨恨道:“是啊,我曾见过巨龙王祭祀场面,他们将成千上万的人杀了,用那血液折磨一少女。”

    费兰曲苦笑道:“你可当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物。”

    形骸道:“那咱们如今所在之处,就是巨龙王家中的老鼠洞了?”

    正说话间,地上一具尸骸抬起头,形骸一转眼,见它离自己仅有寸许,吓得浑身一震。那尸骸哈哈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形骸怒道:“什么来得好?”一剑刺出,哗啦一声,那尸骸立时散架。

    费兰曲奇道:“你做什么呢?”

    形骸道:“这....骨架忽然活了,你没听见么?”

    费兰曲摇头道:“我真没听见。”

    形骸见那头骨咕噜咕噜滚动,朝外逃去,他喊道:“哪里跑!”迈步追出,却见那头骨一边转,一边笑道:“想不到在这儿,命运使然,命运使然!”

    形骸大喊:“什么‘命运使然’?”忽然手心一暖,被费兰曲握住,她道:“你别吓我,你对谁大喊大叫呢?”

    形骸道:“这地方有鬼!那骸骨活了,你没.....”说到此处,不禁慌乱,想道:“是那骸骨神!我还以为离了麒麟海后就摆脱了他,可....可他还....纠缠着我?”

    费兰曲轻轻念咒,形骸感到心口冰凉,烦恼消减,道:“师姐,我没事,多谢了。我只是要去那边瞧瞧。”

    他知道那头颅滚动全是幻觉,可那边定有玄机,于是拔剑横前,转过拐角,只见一人,心中一凛,辨明那并非脑中想象,而是实物。

    但那又似并非活人,而是一具完整甲胄,端正坐着。这甲胄遍体漆黑,却一尘不染,看似单薄,可又似坚固。肩甲如翼,头盔如隼,腰有战裙,上有甲片密布,偶尔光芒一照,好似骷髅骨骼,又好似乌鸦羽毛。

    这骷髅鹰隼般的铠甲邪气森森,可怖可畏,虽不过是甲胄,却令形骸倍感压抑,不自禁后退一步。

    须臾间,骷髅鹰隼甲站起身,拔出一根黑乎乎的铁条,朝形骸打来。形骸以冥虎剑去格,铛地一声,那铁条竟未被斩断。甲胄脑袋一仰一敲,又撞在冥虎剑上,形骸霎时遍体酸麻,虎口迸裂,远摔向后方,撞塌了一面墙。

    鹰隼甲掌心燃起白火,拍向形骸,陡然间将他罩住,形骸心道:“是冥火!”还了一招“捣蜂窝”,轰地一声,他拳风被冥火引燃,形骸手臂一痛,连忙闪身避开。

    这两招一过,他知道这鹰隼甲比之那黑蛇不遑多让,更是大惑不解:“冥火只能伤虚灵,为何能伤我手腕?”

    鹰隼甲又出一掌,形骸凝神去看,见其中暗含杂液,他陡然想道:“它这里头混有魂水!难怪如此厉害!甲胄中是盗火徒么?”当即转动冥虎剑,剑上黑火剑芒与魂水一碰,使其全数化作寻常血液,接着将那冥火数剑剖开,此招就算破了。那鹰隼甲又连出数掌,始终奈何不得形骸。

    形骸道:“如数奉还!”打出燧冰掌,轰隆几声,火焰沸腾,可那鹰隼甲竟毫发无损。鹰隼甲向形骸扑去,形骸连使“捣蜂窝”、“翻高山”、“铁熊掌”、“倒拔树”,以棕熊神拳应对。那鹰隼甲也使一门精妙掌法,两人一时旗鼓相当。

    形骸这些时日功力增长飞快,即使不借地下龙脉,也已隐隐临近龙火功第五层境界。可那鹰隼甲攻势凌厉,气力壮绝,一招一式也严密精强,而身上甲胄更不惧冥虎剑、棕熊拳击打,形骸连连数招得手,那甲胄只是一晃,毫不受阻。其攻守之强竟足以媲美当年那施三力的铁甲**。

    形骸心想:“里头定然是人,这铠甲并非全无缝隙,我只需刺中他一剑,设法注入那蛇血、银蚁之毒,或是将他血液化作魂水,顿时就有胜机!”

    可甲片间缝隙不大,而鹰隼甲动向极快,形骸每次出招皆差之毫厘。他脑筋急转,忽然间使出幻灵塑世功,长剑由一变三,由三变九,再使风雷十剑,顷刻间百道剑影密集绽放,宛如狂风骤雨。那鹰隼甲全不知该如何抵挡,身形稍慢,形骸瞧准时机,一剑刺中他左臂肩甲接缝处,嗤地一声,剑刃深入,确确实实得了手。

    形骸大喜,施法将他血液变作蛇血毒,可稍稍一试,这甲胄里的人竟全无血液。形骸震惊,手下不停,将长剑往上一挑,轻响声中,将这甲胄手臂切出深深一道口子,断了筋骨,他这左臂已无法用了。

    鹰隼甲朝后败退,形骸趁胜追击,但那鹰隼甲蓦地回身,朝费兰曲打出一招“冥火掌”。费兰曲不及闪躲,已被掌力包围。

    形骸惊呼一声,不及多想,全力一跃,将费兰曲挡住,那冥火混着魂水烧上形骸身躯,形骸痛彻心扉,立即以放浪形骸功将魂水消去。费兰曲喊道:“师弟,小心!”形骸一回头,那鹰隼甲已到近处,铁条下落,喀地一声,将形骸右腿削断。形骸的护体真气与黑铁骨骼竟全无用处。

    费兰曲花容失色,形骸血如泉涌,眼前一黑,自知必败,绝望的刺出冥虎剑,谁知那鹰隼甲竟霎时僵住,形骸一剑刚巧刺入这甲胄咽喉接缝,鹰隼甲铿锵几声,就此四分五裂。

    费兰曲急忙按住形骸穴道,内劲到处,替他止血,她哭道:“师弟,我真是百无一用,又...累你如此....你为何如此对我?”

    形骸道:“我也不知....我那右腿,那断口尚整齐,说不定....还能接上。”他听说过风圣凤颜堂有疗伤圣手,可以接骨续肢,若那右腿保存完好,将来尚还有救。

    费兰曲点头道:“不错,即使我神道教中,也有神医妙药。”将形骸扶着躺下,跑过去取那断腿。

    就在此时,那甲胄活动起来,形骸右腿一痛,见是甲胄的腿甲自行黏上,他又惊又怕,又痛又怒,忍不住惨叫一声。

    费兰曲骇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顷刻间急急念咒,对准那右腿甲。

    形骸注视那右腿,感到血肉融合,骨骼相接,刹那间,他明白发生了何事,心情渐渐平静,稍有不安,却又无可奈何,他道:“师姐,不必出手了,它在治我的伤。”

    费兰曲道:“是,可显然此乃邪法附身之术,决不能令它得逞,这腿上的恶灵要占你身躯!这是饮鸩止渴,决不能信!”

    形骸倍感虚弱渺小,暗忖:“那骸骨神已经得逞了一大半,可....可....”想起塔木兹所言,总觉得这骸骨神并非坏人,这骸骨神教的人也并非在害自己。那飞灵真人、织网仙子、潜地婆婆、塔木兹,皆是极为高瞻远瞩、光明磊落、照耀千古的人物,这骸骨神又岂能是奸邪之辈?

    他道:“不,让它去吧。”

    费兰曲咬咬牙,神色凄苦,见形骸原先那断腿已变得漆黑腐臭,看来那黑铁条上剧毒强猛,已无退路。她走到形骸身边,静静扶着他,道:“师弟,无论你变成怎样,我....我都愿...愿永世....”

    话尚未出口,形骸脑袋“嗡”地一声,晕了过去。费兰曲急喊道:“师弟,师弟!”抬起手指,指尖闪着蓝光,点向形骸人中穴。可尚未触及,她身子巨震,被一股巨力撞开,又见那鹰隼甲将形骸包围,一件件套在他身上。

    费兰曲心道:“断然无疑,这是邪魔缠身之法!他纵然醒来,或许也已不是他自己了。”

    她心思周密,生性平淡,读书万卷,所学深远,思索许久,轻叹一声,并不贸然行事,反而在形骸身边坐下。她对这少年实是感激,心底情绪莫名,此时也只能静观其变。她也知道若形骸意志坚定,那邪魔强占身躯之举未必能成,就比如以卵击石,浪花击山一般。

    过了半个时辰,形骸低哼一声,吐出几口血来,费兰曲轻轻捏他人中,扶形骸坐起。形骸道:“师姐?”

    费兰曲仔细端详一番,道:“小师弟?你这脸色好生吓人。”

    形骸道:“是么?如何吓人?难道像是死人么?”

    费兰曲啐道:“少说不吉利的话,师姐可为你担心极了。”

    形骸笑道:“不必.....不必担心,我没事。”

    费兰曲心道:“若被幽灵附体,言语中必有戾气,且渴望活人血肉。”于是说道:“师弟,我先前听你肚子咕咕直叫,可是饿了么?”她这么说实则极为冒险,但她这条命是形骸救的,得失皆已不再可惜。

    形骸拍拍肚皮,道:“咦?为何我自己不觉得?”

    费兰曲道:“你身子冷么?不如将这甲胄脱下来,你我...互相搀扶取暖。”

    形骸心中一热,见她面色娇羞,显得美丽绝伦,艳秀无双,呼吸有些乱了。但那铠甲冷冰冰的,似与他皮肤黏在一块儿,他红着脸道:“这...似乎有些不妥。”

    费兰曲长舒一口气,笑道:“还好,那邪魔未能得逞,你心智还是你自己,仍是我那呆呆傻傻的小师弟。”

三十一 双龙交汇地

    这鹰隼甲中残留有原主残魄,形骸于昏睡之时零星有所收获,知道了此甲与此人的来龙去脉。

    这甲胄实则名曰“双山为墓甲”,又称“山墓甲“,是昔日飞灵真人以其仙法所造之物,亦是他身为骸骨教主时所穿,用以掩盖其真实身份,瞒过太阳王朝当权者。后世露夏王朝学了飞灵真人一脉的仙法、道法,用以铸甲之术,练成“铁甲**”,实则正源自此甲。

    当年飞灵真人奉骸骨神之命,派人云游四海,找寻骸骨神残缺躯体,终于找到这右腿。然则他这教中混有一奸细,此人是极古老的一位盗火徒活尸。此人得飞灵真人对头嘱咐,暗中将那右腿连同这铠甲一同盗走,而为了方便携带,此盗火徒施展邪法,将这右腿缝到了自己身上。

    飞灵真人发觉此事,追赶上此人,两人交手,这盗火徒活尸远非其敌,受了重伤,奋起余力跳入海中,被海中乱流携带,一直来到这古时巨龙王大殿。然则他伤势太惨,又不通放浪形骸功,那右腿损耗其命,纵然逃脱追杀,也已死在此地。

    此人一死,魂魄散了大半,只一小半魂魄残留。待得形骸来此,那右腿生出感应,竟令整个躯体暂且活转,欲取代形骸原本右腿。即使形骸此刻身手已高于这残尸旧甲,可命数安排之下,总难逃这一场断腿之厄。

    而这山墓甲与这右腿长久同存,已密不可分,因此也依附在形骸身上,求他将自己带出这遗迹。形骸推脱不掉,摆脱不得,唯有暂穿此甲行走。这甲胄仍稍嫌宽大,但甲胄材质与冥虎剑相同,可依据主人体型改正大小,片刻后倒也合身。

    穿过这奴隶石室处,前方是一片高阔走廊,形骸听到水声渐响,道:“或许出口就快到了。”

    费兰曲道:“小师弟,你这次舍命救我,下次再也不许了,不论是我遇险,还是旁人遇险,你总得知道自己的性命最为宝贵。”

    形骸笑道:“我运气好,命也硬,再大的危难也挺过来了,师姐不必担心。”

    费兰曲斥道:“人的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古往今来多少枭雄都死于非命?你我已是知己至交,若我得知你的噩耗,又如何能承受得住?我说话太直,未免不吉,可却是肺腑之言。”

    形骸不由感动,点头说好,心道:“师姐将我当做知己了?我....如何担当得起?她说得对,我这人做事要么太胆小,要么太莽撞,许多时候,须得谋后而定,不可总是遇险而乱。”

    前方是一座大石桥,过了石桥,到了一座“河岸”,地形甚是奇特,大水斜斜向上,似在逆流。形骸道:“此地灵气竟乱成这样?”

    费兰曲点头道:“看来这大殿建在混沌离水,是一处鸿钧逝水,其中种种乱象正是灵气扰动造成。”说着凝神念咒,过了一炷香功夫,召来一块竹席,那竹席飘在空中,形骸与她踏在竹席上,缓缓向上飘去。

    至斜坡顶处,再往前眺望,见是一条大河,上方有海水倾泻而下,才形成这“河流”,只是为何没将此地淹没?那就不得而知了。

    费兰曲道:“从上方的洞口可通往海底,可咱们一出去,就会被海水压的动弹不得,危险至极。”

    形骸道:“师姐有法术可以脱困么?”

    费兰曲道:“有是有,但未必能带上两人。”

    形骸道:“你莫要管我了,麒麟神曾赐我法力,我自有法子出去。”

    费兰曲道:“你可千万莫要逞强,我出去之后,可以唤水元灵设法救你。”

    突然,河中哗啦一声,钻出个高大身影,形骸看此怪物人身鱼面,遍体鱼鳞,尖牙金目,容貌狰狞,正是先前外头那流浪海神。它此时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可双眼死死瞪着形骸、费兰曲两人。

    形骸心知不妙,说道:“为何它会在此?难道法蝶败在它手下了?”

    费兰曲道:“不,它是流浪海神,只怕是败给法蝶,却施法逃到此处。他已将这鸿钧逝水占据为自己老巢了,潜逃回来甚是方便。”

    形骸想起那渔父爷,果然如此。

    流浪海神朝他们大声怒喊,语气悲愤哀伤,竟带着哭腔。他喊着喊着,眼中流水,有些像是眼泪。但形骸却一字不懂,他问道:“师姐,你知道他在说什么?”

    费兰曲凝神倾听,叹道:“这是古代西海语,他说.....让你不许带走我,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这妖魔好生霸道,我....明明不是。”于是大声回答了几句。

    流浪海神暴跳如雷,骤然一掌拍出,那掌力当真凶猛,有屋倒城塌之力。形骸横剑一挡,身子一晃,心想:“他功力大不如前,可若连连出手,师姐也会遭殃。”当即从竹席上跳落。

    费兰曲急道:“千万小心!”

    形骸道:“知道,我听师姐的话!”一落在水面,竟似落在浅滩上,并未沉入,他浑身一圈淡淡水光,这正是法蝶所赐福祉,能令他在水上站立,水下呼吸。

    流浪海神瞪大双眼,指着形骸大骂,往水下一钻,倏然来到形骸身侧,朝形骸一拳直击。形骸稍一让,剑刃斩他手臂,流浪海神大喝一声,拳风将形骸长剑荡开,就这么缓了缓,形骸躲过他之后数拳,在水面退后几步,这才站稳。

    饶是这流浪海神一身气力去了五分之四,可剩下少许仍悍勇异常,不逊于那大黑蟒蛇。而形骸身在水面,脚下无从借力,无法使出棕熊拳。他暗思主意:“我用幻灵塑世功乱他耳目,冥虎剑刺他身躯。这山墓甲极为坚硬,拼着挨他一拳一脚,早些决出胜负。”心意已决,将梦墨散布在外。

    刹那间,那流浪海神一扬手,水流中升起水索,将形骸手足缠在一起,形骸一凛,龙火光圈绕体,哗啦啦几声,将那水索挣断。这时,流浪海水吐一口水柱,声威浩荡,凌厉万分,形骸被那水柱撞中,直飞出去,口中流血,只觉好似被大象结结实实践踏过似的。

    他刚一站稳,流浪海神已撞来,形骸本想躲避,可这山墓甲有些份量,就是这分毫之重,令形骸稍稍一慢,砰地一声,再被撞出。那劲力透过铠甲传到形骸胸口,直是痛入骨髓。

    费兰曲抛来一根绳索,道:“师弟,快上来休整!”绳索刚至形骸面前,流浪海神已将绳索拽住,形骸怕他将费兰曲拽下来,一剑将其斩断。流浪海神打出数拳,拳拳有搅海之力,仍是力透甲胄,形骸挡了两招,中了一拳,遍体无处不肿胀疼痛。

    痛楚之中,形骸脑子加倍清晰,蓦然想道:“地上有龙脉,这水下难道就没有了?”这般一想,左右脚底皆同时伸出骨刺,触及水中龙脉,骤然那龙脉真气激流入他体内,比之用单足强了足有数倍。

    形骸经脉震荡,瞬时连破玄关,暂且至龙火功第六层境界,他见流浪海神再一拳袭至,立时还以一招“铁熊掌”,轰地一声,掌风炸响,有摧枯拉朽之势,流浪海神被打的右臂寸断,小半边身子骨头断裂,伤势再度加剧,他痛呼一声,不敢再战,立即钻入海底,逃向远处,游得快如劲风。

    形骸心想:“这怪物盯上了师姐,后患无穷,决不能让它逃了!”心念一动,不知怎地,整个人也沉入水面,融入一条龙脉中。

    他只觉周围灵气充沛,自己似在火铳管中一般,突然火药炸开,他人加速疾冲,离了龙脉,一剑刺向那海怪,此招借龙脉神威,快如电光,厉害无比,那海怪被一剑刺中,剑气穿透全身,霎时将它打得粉身碎骨,水面也被剑气破开一处径长三丈的大洞,一时难以合拢。

    形骸惊骇不已:“这骸骨神双足一全,竟有如此惊人之威?”飞出老远,扑通一声,又摔在了水里。

    如此沉潜片刻,他见水下有一橱柜,橱柜上有个大箱子,他微觉奇怪,将那大箱子抬起,借龙脉之力送上岸。他往岸上一躺,累得浑身酸软,大口喘气,恨不得将一辈子的气都呼吸干净。

    费兰曲飘到岸上,苦笑道:“你连这流浪海神都打赢了,这只怕已是藏东山将军般的身手。”

    形骸道:“哪有此事?这海怪本就去了大半条命,我不过是....痛打落水狗而已。师姐还请照旧替我保密。”

    费兰曲嘟囔道:“你总是谦虚,不过咱们道术士舞刀弄剑的总是不妥。”想了想,又道:“他是海神,并非元灵,这般一死,再过不久,就会在这鸿钧逝水中活过来,唯有法蝶神能彻底杀他。”

    形骸道:“咱们先瞧瞧这箱子里有些什么。”

    费兰曲甚是好奇,走到近处,形骸用冥虎剑重劈,可这箱子坚硬得匪夷所思,连冥虎剑都难以斩破。

    费兰曲道:“我有一‘开锁咒’,可以试试。”念了咒语,手指画圈,动作繁复,过了一盏茶功夫,那箱子丁当几声,倏然弹开。

    形骸笑道:“师姐果然是行家。”

    费兰曲脸上一红,道:“只不过是小偷小摸的本事罢了。”

    形骸道:“小偷小摸用来对付这抢亲恶霸,正是顺理成章,再合乎道理也没有。”

三十二 怪岛遇怪人

    费兰曲笑道:“儒家骂贼不算骂,书生偷书不算偷。”

    形骸道:“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看那箱中事物,乃是数卷字画、无数珊瑚珠贝、至于金银首饰、纹雕玉像,绫罗绸缎,更是堆积丰富。众物件上皆有法力,历经百年,却如崭新一般。形骸翻开字画,画像上皆有一美貌女子,与费兰曲颇不相似,但那画家画笔巧妙,那女子甚是灵动,透出一股书卷秀气来,两人神似形不似。

    形骸道:“师姐,你瞧,难怪这流浪海神只盯着你,原来是睹物伤人,见影思情。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费兰曲摇头道:“这画像上的女子可比我美得多了。”

    形骸驳道:“不见得,不见得。两人各有千秋,但毕竟画上不如活人。”

    费兰曲俏脸娇羞,咬咬红唇,形骸登时警醒,暗道:“行海,你本非风流之人,何必学此风流之言?可别真冒犯了师姐。”

    他将字画全看了一遍,皆是妙笔生花、绚丽风雅之作,只是上头的字全不认得。画倒是看得懂,有些是那女子身姿,有些是那流浪海怪之貌,有些则是两人携手游山玩水,景致或小巧,或壮观。这海怪昔日容貌与人相近,甚是英俊挺拔。看来岁月无情,相由心生,他疯了之后,才完完全全变做怪物。

    费兰曲身上又脏又湿,在衣衫中翻了翻,取出一件橘色长衫,形似道袍,拾一条淡黄绸裤,配一根缝囊腰带,踏上一青色布鞋,拿一根翡翠凤钗,命形骸转头莫看,速速穿戴一新,问道:“这样子还过得去么?”

    形骸道:“岂止过得去?师姐当真好看。”想了想,道:“只是这缝囊腰带有些不讨喜,与衣裤不搭,不如不要。”

    费兰曲叹道:“过得去就好,这腰带甚是方便,可摆放许多事物。”

    形骸心想:“费师姐若打扮打扮,姿色绝不逊于祖仙姐姐,可她偏偏朴实无华。”

    他将这箱子关好,举在头顶,与费兰曲踏上那竹席,行向大殿上那一破洞。那破洞虽足以容纳两人外出,可海水毫无间隙的落下,想要冲出,倒也不易。

    突然间一声巨响,那破洞被撞得扩开,只见法蝶脑袋钻了进来,口中吐两个气泡,将形骸与费兰曲包住,双爪探来,抓住两人,来一招龙戏双珠,随后游向上方。

    形骸奇道:“法蝶大人,你怎知我二人在此?”

    法蝶道:“是你召我来临,我要找你,岂不是轻而易举?那海怪已被你杀了么?”

    形骸道:“正是。”

    法蝶恼道:“你这凡胎俗骨之辈,为何总是替我立功?要我欠你的人情?”

    形骸忙道:“是大人将他打个半死,我才捡了个便宜,实则半点功劳没有。”

    费兰曲也道:“是啊,再说了,此人既是海神,我等杀不死他,唯有大人能令他永世难以复生。”

    两人以退为进,这法蝶反而欢喜,龙须翘动,笑道:“你二人很懂事,不错,不错。放心,放心,此怪占据此鸿钧逝水,可眼下毙命,我只需在一年之内将此鸿钧逝水据为己有,他就休想逃过我的掌心。”

    转眼间到了海面上,法蝶将两人送至一海岛。他看那黑箱子,问道:“里头是什么?”

    形骸道:“是那流浪海神所藏的事物。”

    法蝶道:“你打开让我瞧瞧。”

    费兰曲遂再念咒开箱,法蝶先瞧见珠光宝气,目光不屑,道:“浮华之物而已。”蓦然见到那些画卷字轴,双目圆睁,急喊道:“把这些都展开让我看!”

    形骸依言,将字画呈现给他,法蝶只看得龙首发颤,目光闪烁,不禁低声喜道:“好字,好画,摩肩儿准会欢喜。”

    形骸问道:“大人,摩肩儿是谁?”

    法蝶道:“是我老婆,她是个绝色佳人,最喜这等古时的字画美工,本人也是世上字画名家。”语气甚是骄傲。

    形骸与费兰曲相视一笑,形骸道:“大人是麒麟,摩肩儿夫人也是麒麟么?”

    法蝶大声道:“她非神非龙,只是一介凡人。但对我而言,她是当世无双的仙女。我与她好时,变作人形,她若要去天上海中瞧瞧,我就变作龙身。”

    形骸道:“大人,这些字画我要了无用,大人不如全数带回去赠给夫人?”

    法蝶原本绝不想再欠形骸人情,可一听他提起这位夫人,登时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笑道:“这字画倒也是珍品,古时技艺,确有其独到之处,岂能暴殄天物,弃之不顾?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费兰曲道:“大人为救小女子,千里迢迢而至,委实辛劳至极,区区字画,不及报答大人恩义之万一。”

    法蝶点头道:“好极,好极,你二人今后若有所求,只要身在西海,尽管叫我就是。”

    费兰曲仍谦逊道:“小女子万不敢再劳烦大人。”

    形骸道:“大人乃是大海神龙,公务繁忙,小人岂敢再三惊扰?”

    法蝶实则尸位素餐、不干正事,闻言颇不好意思,说道:“小行海,咱俩已算得上颇有交情,你要帮忙,尽管对着大海喊我名头,我就算不来,也必派得利干将相助。”他瞧出行海前途光明,未来必道行深厚,也有心交这么个朋友。

    形骸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法蝶一口将那箱子吞下,兴冲冲的潜海而去。

    形骸突然道:“糟了,咱们在哪儿?该如何回船上去?”

    费兰曲道:“此节倒无需忧虑。”说罢做法半晌,烧去符咒,召来一物,此物大如海象,形貌如狗,双目放光,口吐十舌,形骸惊声道:“十舌海犬?”

    费兰曲笑道:“小师弟见多识广,半点不差。它是水行元灵的一类,嗅觉灵敏,最是忠诚可靠。”

    形骸想起那时海上之事,道:“忠实可靠?它们可喜欢吃人哪。”

    费兰曲道:“不会的,此乃召灵法,它与我相熟,绝不会违逆我俩。”

    形骸将信将疑,坐上海犬背部,此物体态宽大,毛发浓密,抓住后可稳固身躯,那海狗呼噜几声,甚是温顺。

    费兰曲也坐了上来,搂住形骸腰腹,形骸不禁心中一热,浑身温暖。费兰曲道:“海犬,海犬,闻到袁蕴师尊气味没有?请带我二人前往。”

    那海犬双足扑腾,游过海浪,甚是平稳快速。再过半个时辰,形骸遥遥见到大船,跳了起来,朝众人挥手呼喊,声音遥遥传至船上,那厢爆发出阵阵欢呼。

    两人踏上甲板,费兰曲朝那海犬道谢,海犬遂潜入水中。形骸身上那山墓甲咚咚松散落地,形骸一直觉得此甲甚是不便,此时如释重负。众人蜂拥而上,连声问道:“师姐,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行海师弟,你不是被麒麟吞了么?”“师姐,我还担心你...遭遇不测,好在你吉人自有天相。”缘会反倒被挤在外头,说不上话。

    费兰曲笑道:“是师弟救了我,具体经过,你们问师弟就好。”

    形骸来时早已想好说辞,于是道:“麒麟法蝶吞了我之后,我一时未死,在它肚里苦苦哀求它。它发了慈悲,饶我一命,并赐我法术护体。后来找到那海怪,原来他叫做‘流浪海神’,法蝶大人与他恶斗,我趁机跑到那海神巢穴中找到师姐,就这般顺利救出了她。那海神已被法蝶大人降服。”

    川谭健急道:“师姐,那魔头未伤了你么?”

    费兰曲道:“未曾,大伙儿莫要担心。”

    川谭健心生疑惑,又问道:“他如此凶恶,为何......啊,他可曾....可曾对你做过什么....可恨之事?”

    费兰曲见众人皆目光猜疑,不禁腮泛桃红,嗔道:“哪有什么可恨之事?”

    川谭健道:“那你这身衣衫....怎地....怎地.....”他知道世间五行元灵皆以人体为美,生性近似禽兽,难抑欲念,更何况面对费兰曲这等美女?顷刻间,他暴怒欲狂,拳头几乎攥出血来,道:“我一时不慎,竟累得你受此折磨,我.....我好恨!”说话时身上龙火盛涨,黑发纷飞。众人见他如此,皆吃了一惊。

    形骸心想:“这位川师兄一旦动怒,功力似又有所增长了。”

    费兰曲嗔道:“你别如此莽撞,我这身衣衫在水下弄脏了,碰巧遇上干净的,就换了一换。”

    川谭健闻言一呆,望向形骸,道:“师弟,此事可是真的?”

    形骸笑道:“师兄是一片好心,不过那流浪海神倒并非急色之徒,师姐除了受到惊吓,其余并无损害。”

    袁蕴道:“行海,兰曲,你二人过来。”

    两人遵命,走近这老道姑,袁蕴替两人手腕搭脉,过了半晌,形骸只听她在耳边低声道:“到了声形岛上,不得我准许,当众不许使旁门功夫。你那飞鹰剑法与棕熊拳法皆不许显露。”

    形骸头皮一麻,暗忖:“师父是从何处见到我动武的?又如何知道......这功夫名字?”

    袁蕴道:“你定然在想我如何知道这功夫的?哼,你是我徒儿,我岂能不打听你的消息?塔木兹神功威震天下,我如何能不识得?想不到你竟是他的传人。”

    形骸更是震惊,心想:“塔木兹大师数百年足不出户,师父竟认得大师的招式手段?她盲了双眼,可比明眼人更为明见。”

    袁蕴又道:“你不必担心,塔木兹并非邪道,这功夫也并无恶名。但你是我神道教门徒,遇上敌人,一味动刀动枪,成何体统?声形岛乃我神道教根基所在,安全得很,你无需动用这蛮子功夫,亦可安稳太平。”

    形骸苦笑道:“师父,我这人运气一贯差劲,不知会遇上什么怪事。”

    袁蕴道:“声形岛本就是古怪之地,与你怪怪得正,也是不足为怪。”

三十三 海法神道教

    倏然间,空中复又乌云齐聚,隐雷闪现,天地逐渐阴暗,海浪升降无休。那蒲夷小神带领她一众女儿再度前来。她道:“奉法蝶大人之命,我等特来护送诸位前往声形岛,以报孟行海公子之德。”

    众人由惊转喜,却又大惑不解,川谭健昂首道:“明明是我等欠麒麟神大恩,为何麒麟神却说要报答行海师弟?”

    蒲夷道:“我也不得而知,只遵大人之命行事!”说罢派两个女儿腾云跟随,许诺今后数日再无风浪惊扰,再向众人致歉,神色甚是谦恭,随后告辞走远。

    裴若嗔道:“行海师弟,你究竟怎么识得这海神法蝶的?给我老实招来!”旁人也竖起耳朵,甚是关注。

    形骸答道:“实不相瞒,我大半年前在海上遇难,漂流入海,偶遇这位麒麟大人。我与沉折师兄无意间帮他捉住一作恶的....恶人,麒麟大人一喜,就许我二人些许恩惠。”

    众人当即炸开了锅,说道:“你这一去西海,真是顶天的好运!”“行海师弟,你可需当心了,所谓:天行健,损有余而补不足。你运势如此之旺,总有转衰的时候。”“你怎地咒行海师弟?我看正是天欲降大任于他,故而授予恩典。咱们大伙儿今后就跟从师弟,唯他马首是瞻如何?”“正是这句话,你不看行海师弟愈发英明神武,令人信服了么?”

    形骸听众弟子对他恭维称颂,可语气似有些阴阳怪气,不免有明褒暗贬之嫌。他心下烦恼:“我要过太平日子,可老天爷偏却不让,这并非我故意炫耀,途中屡屡遇险时,我又岂能放任不管?”

    其实他此刻处境颇有些自找麻烦:明明身怀玄功,远胜众人,却又忌惮纯火寺,怕惊动女皇,不敢张扬。如此遮掩,却是弄巧成拙,反而在旁人眼中成了名不副实之辈。这也是他从小际遇使然,本性难移,世事也难以两全。

    袁蕴命人将那山墓甲拾起,拼接整齐,沉吟不语。木野子道:“师姐,这究竟是什么事物?”袁蕴摇头道:“这似是露夏王朝的华亭战甲,可外观全然不似,且甚是古老,并非凡物。”

    形骸忙道:“是我在那海怪老巢拾到之物。”

    袁蕴叹道:“露夏王朝对华亭战甲之秘,视若立国之本,此物落入我等之手,是福是祸,实难预料。你们都听好了,此事决不能被泄露出去。”众人齐声称是。

    之后数日,此船安然航行,再无波澜,到第二日晨间,海上日出,借着金光海线,只见一片陆地映入眼帘。那陆地上山峦叠嶂,丘陵起伏,森林沿海连成一大片,好似绿毯,又似一条青龙盘踞岸上。而陆地上空,云霞隐光如罩,霏微散落,犹如仙辉剑芒一般。当真是海上孤悬仙岛,云中隐居神境。

    众弟子皆冲至船舷边上,看得心情激荡,满怀期盼,都悠然神往:“咱们今后就是修道求仙的道术士!”

    形骸握住缘会小手,笑道:“缘会,咱们今后几年就要在此定居,我先带你去找一处舒舒服服的大屋子,请姆妈来照看你,若我得了空闲,定会常常探望你。祖仙姐姐给你的玉牌,你还带着么?”

    缘会道:“带着。哥哥放心。”

    裴若在一旁听得明白,道:“师弟,我倒识得岛上一户人家,就在咱们神道教附近镇上,他们心肠好,慈悲向善,又欠我恩情,缘会可住在那儿。”

    形骸大喜,与缘会一齐说道:“多谢师姐。”

    裴若在他耳畔道:“你让我发一注大财,这区区小事算的什么?”

    绕了几里路,到一港口,众人上岸。袁蕴一振袖袍,那船霎时散裂,凭空消失。众弟子又忍不住“哇”地惊叹,心痒难搔,更向往早些登山学艺。

    这港口住民颇多,停靠船只倒没几艘。近处木屋低矮简陋,远处则有园林阁楼,小塔大院,佛寺道观。街上行人穿道袍者不少,或穿麻衣葛衫,见了神道教众人,皆恭敬行礼,可见海法神道教于此威信如何。

    这时,迎面又走来一群道士,穿着打扮与袁蕴等人如出一辙。众道士见了袁蕴,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形骸等弟子也弯腰还拜。为首一老道问曰:“诸位同门,我等已在这镇上等候多时,为何这时才到?”

    袁蕴说了风行灵与水行灵交锋之事,相迎众道脸上变色,都说道:“想不到途中如此不顺。”为首老道又问:“那为何不用天门?我记得海岸公国某处有一门,可径直传到声形岛上。”

    众弟子甚是惊讶,纷纷问道:“原来还有这等事?”

    袁蕴皱眉道:“师弟,你这话可不对了,忘了本教‘五试’了么?那天门决不能开,否则咱们为何长途跋涉?”

    老道自知失言,笑答:“正是,是我多嘴了。”

    形骸见老道背上有一披风,颇为眼熟,仔细一看,心头大震,喊道:“星辰日月图?”那披风如紫色海浪,图案精美,似星云变幻,不正是圣莲女皇的无上法宝么?

    众弟子也都道:“是啊,就是大典时圣上使过的法宝,怎地到了此处?”

    形骸紧张不已,瞪视此人,心想:“这老道莫非就是那‘利平’的‘主人’么?”

    袁蕴道:“为何大惊小怪?此物咱们神道教每人一件。”

    形骸这才看清众人背后皆有此物,形状一模一样,他甚是疑惑,心想:“怎么会有这许多?”

    那老道说:“小师侄,咱们神道教源自这星辰日月图的主人,总掌门为铭记在心,故制出此披风,发于同门,以表敬意。只是依照门规,此物决不可流传至岛外。”

    形骸这才道:“原来是....仿冒之物?”

    众迎接道人取出紫披风,赠十三个孩童一人一件,形骸往身上一穿,感到此物仿佛生灵,黏在肩上,脱下时颇费力气,可却似能增长些许真气。

    袁蕴道:“此物叫‘小星辰图’,乃是二十多年前总掌门陡发灵感,仿照星辰日月图而造,乃是神道教门徒象征,集声形岛灵气于其中。我等修道人士,不看重气力体格,只看重真气修为。身穿此物者,龙火功功力可更深一些,真气更为充沛。”

    众孩童欢呼道:“竟有这等好事?”争相穿上,自觉大有长进。只是形骸功力本已极高,这些许灵气增长已算不得什么。

    迎接众道已备好马车,众人再度乘车赶路。出了海港小镇,直往山路前行,真是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山上云霞明灭,途中横崖连天。到了山巅,车速放缓,众孩童眺望远方,但见一山还有一山高,层云争相绕山浮,林中鸟鸣伴着樵歌,山里虎吼响应猿啼,海上风啸浪呼同声,直至山海诸音交织,似乎直上万丈,抵达九霄天庭,可听金银大殿中仙音神语。

    川谭健伤势好转,变得甚是健谈,加上这山路纵贯东西,悬崖俯瞰万里,景物尽收眼中,于是向众弟子指点各处名堂,说道:瞧见那山上的塔没有?那是关法堂,乃是我神道教中一位孟家人物所创门派,与咱们神道教甚是交好。再看那竹林中道观,那是‘四法派’,其中人物,皆是道家好手,武林豪强,平素行侠仗义,除妖降魔,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

    众弟子见山路奇险,本有些提心吊胆,可听他侃侃而言,又大感兴趣,争抢着提问。木野子似与川谭健较劲,也卖弄学问,指明名胜,阐述好处。众人听了半天,知道这木野子似是关法堂的,川谭健是四法派的。

    这时,云海中露出一片缝隙,形骸见一山谷中有一漆黑林园,广大深远,纵然天明空晴,此地也甚是阴暗,仿佛被阳光遗漏似的。他问道:“两位师兄,那是什么去处?”

    川谭健皱眉道:“那儿是枯火堡。”

    形骸道:“此地好凶险,为何这般黑暗?”

    木野子压低嗓门,凑向众孩童,胖脸阴沉可怕,令众孩童心下惶惶,只听他道:“这枯火堡闹鬼,已害死许多人命,你们千万莫去那边。”

    众人吓得脸色发白,喊道:“师兄,那是什么鬼?你制得住里头的鬼么?”

    川谭健道:“都是谣言而已,诸位何必当真?师兄,无凭无据之事,你为何要说出来吓人?”

    木野子瞪他一眼,道:“此事千真万确,不容疏忽,师弟自己不怕,可别累得这些小师弟师妹跑过去遭殃。”

    众孩童瞧出两人似互有敌意,于是推波助澜,故意起哄,各自帮两人说话,只盼他们吵起来。

    形骸听这“枯火堡”颇为耳熟,忽然记起头一次遇上孟轻呓时,自己正在唱那放浪形骸歌,孟轻呓听了心情激荡,曾说出过“枯火堡”一词,莫非这枯火堡与祖仙姐姐关联不小?

    说话之间,前方山上见一城寨,那城寨围一圈五丈红墙,灵气游荡,环绕数里,其中六座高塔巍峨耸立,众高塔高约十丈,飞檐如凤,雕墙刻龙,飞轩巨柱,翠窗红梁,高阁迎着彩霞,下临层云,依山泱莽,似有指星之意,又有绝世之雅。高塔之下又有松林花园、银杏草场、百花齐放,万兽出没。形骸身在远处,似觉得自身真气正与这城寨塔楼相互呼应,彼此共鸣。

    此地正是海法神道教的总教所在,名曰“穹隆六道塔”。

三十四 乱点鸳鸯谱

    进入城寨,见城中有亭台楼阁,小筑雅居,酒家店铺,不似修道之地,倒似是寻常百姓村落。只是房屋精巧,高楼壮美,城中时有云雾飘过,水烟升起,故而给人以高深之感。

    城寨中百姓皆是神道教中出山者家属,见众学子到来,并不如何惊讶。仍是自扫门前雪,不管门外事。

    那六座塔楼位于城寨中央,须得走过一片松树银杏林,形骸见一层气罩隔于树林之前,若有若无,呈淡蓝之色。待袁蕴走近,念了咒,烧了符,那气罩露出一缺口,众人方得入内。

    这六座塔楼,分别名曰道德、阴阳、法令、天官、技艺、执掌。过了缺口,两边树木如墙,道路直通第一塔,乃是“道德为先”之意。从道德塔内门走过,又来到内树林,其余四塔分在两侧,相隔颇远。在丛林深处,方才是执掌门之塔。

    那执掌门之塔遍体栗色,古木为建材,涂着新漆,光滑发亮,上下共为九层。步入门中,只见底层大殿中央又有一门,那门无所依凭,孑然独立,众人靠近此门,忽然间散发出蓝色光芒来。

    袁蕴道:“除了十三位新弟子,其余人都散去吧。”

    裴若领着缘会道:“小师弟,我带她去镇上了,你若想见她,可来镇上找她,只需报我姓名即可。”

    形骸千恩万谢,又对缘会道:“可真对不住你,一路只跟我奔波,全无定居的时候。”

    缘会道:“是我麻烦哥哥,还要哥哥替我操心。”形骸摸摸她脑袋,裴若带她离去。

    袁蕴指着那蓝色光门道:“这是一处天门,直达塔顶,至总掌门屋中。”说罢当先走入。形骸跟上,光芒愈发刺眼,一阵恍惚,眼前已物是人非。众人身在一间大屋之内,此屋宽阔,长宽皆有六丈,栽满花草,有芍药、牡丹、七叶、桂花,辉莲,又挂着字画,皆是风雅之作。屋内仍有其余隔间,隐约可闻到阵阵清新香气扑鼻而来,竟颇有香艳诱人之意。

    形骸心想:“单闻这香味,倒觉得这是女子闺房了。”

    朝南有一圈红木椅,五个老道坐在椅上,穿黑色道袍,道袍各纹着金字,正是神道教五门之名。这五个老道正在喝茶谈天,见众人到来,并不起身相迎,只面露微笑。

    正中一老道高大威猛,发须戟张,闪着银光,手边摆着紫金拂尘,正是总掌门拜紫玄。他左边空中一张椅子,袁蕴走上去坐定。右边那老道样貌清癯,是阴阳门掌门孟六爻。另外三门掌门人也已在场,乃是法令门裴长生、天官门威九丹、技艺门川武商。

    众孩童跪倒在地,喊道:“我等海法神道教新弟子,拜见六位掌门人!”

    拜紫玄呵呵笑道:“好,好,好,众孩儿请起,我神道教能得尔等为学徒,真是吉甚幸甚。”众孩童见他样子凶恶,本担心他比袁蕴更傲慢,可见他如此和蔼,心头一喜,都道谢着起身。

    孟六爻点头道:“袁师姐,我瞧这些弟子皆甚是出众,当是可塑之才,你一路上相处,以为如何?”

    袁蕴漠然道:“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裴家两个小子,还有你孟家的小子,龙火功练得相当不错。孟家的小子最爱惹是生非。”

    形骸听她不说自己功绩,反而诸多挑剔,心情复杂,不知该喜该恼。

    法令门裴长生是个短须老道,眼珠蔚蓝,他道:“我都忘了今年收了几个徒儿。这三个小子里有我的么?”

    袁蕴道:“咱们每人两个,总掌门三个,孟家的小子是我徒儿,裴家老大是总掌门的,老二是孟老六的。”又将其余孩童一一引荐。众孩童原先在索凤山上已行过入门拜师之礼,此刻却又再行一遍。众老道各个儿慈祥亲和,都点头说道:“咱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威九丹最是性急,道:“孩儿们,记住了!咱们这穹隆六塔之中,有些去处极为危险,由妖魔把守,如若擅闯,惩罚严厉,极易丧命。因此不许瞎转悠,见到‘闲人莫入’字样,立时就得掉头,明白了么?”

    孟苏瑰分在此人门下,大着胆子问道:“师尊,我从小到大,并未见过妖魔是怎样,能让我瞧瞧么?”

    威九丹不以为忤,反而笑道:“好小丫头,一上来就考你师父?”在地上抛一个圆盘,圆盘上分有三圈,他念几句咒语,轰隆一声,圈中升起烟雾,只见一身长七尺,青面獠牙,毛发如刺的红豪猪立在圈中。那豪猪呼噜噜转了一圈,似在向威九丹屈服。

    威九丹道:“此物叫‘辣椒猪妖’,我叫它‘辣椒’。在妖怪中算是极为温顺得力的了。莫看它如此,此妖乃是暗器高手。”说罢抛出一苹果,喊道:“辣椒!打那苹果!”

    话音刚落,辣椒一抖,身上毫毛如刺飞出,将那苹果刺穿,苹果登时烧成碳灰。众孩童“啊”地呼喊起来。

    袁蕴冷声道:“威师弟,你就爱卖弄。如此唤来妖界之物,可别将他们全带坏了。”

    威九丹笑道:“咱们各个儿召妖怪办事,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除了袁蕴之外,其余五道都咧嘴而笑。拜紫玄更是笑声洪亮。

    技艺门川武商道:“诸位爱徒今日初入本门,我等自当善待,除了威九丹所说禁地,其余地方可随意行走。这入门第一年,所学法门并不精深,因此尔等仍在一块儿习练每日功课,并非跟师长学艺。只是有几条规矩,我先得言明了。”

    形骸听他说的郑重,留上了心,众弟子道:“是,谨遵师尊法规。”

    川武商道:“第一条嘛,咱们神道教门人,讲究精神抖擞,仙风道骨,秀颜美体,天衣无缝。因此诸位平素衣着打扮皆不得疏忽,须得整治的漂漂亮亮,一表人才。”

    众孩童以为他说着玩,不禁发笑,但川武商喝道:“都给我庄重些,待会儿我技艺门会有师兄师姐指导诸位仪表,谁也不得马虎!”众孩童一凛,乖乖道:“是!”

    川武商又道:“这第二条,修道之人,讲究阴阳平衡,顺其自然。故而每年招募门徒,皆是男女各半。”

    形骸早已注意此节,心想:“是啊,咱们有七男六女,其余门派皆是男多女少,咱们却差的不远。”

    川武商皱眉道:“听说来此之前,出了意外,威家那位威心水姑娘惨遭匪人杀害,未能入门,唉,委实可惜了。”

    形骸心道:“原来威心水也是要来海法神道教的?”

    又听川武商道:“各位爱徒,都需在异性之中挑一位合适之人,与此人结伴,白天一同读书,一同练功,一同打扫,一同探讨,一同饮食,到晚间方可分开。你二人房屋也将相隔。”

    众孩童大吃一惊,以为这川武商在说反话:都说孤男寡女,不宜独处。修道人士,更需顾忌男女之防。众弟子虽然年纪不大,可也并非十岁小孩,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如照他这般安排,真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了。

    川武商瞪眼道:“愣什么?还不快选!”

    众孩童这才当真,涨红了脸,左右张望。形骸心里不住喊道:“胡闹!胡闹!这川武商师叔定的规矩,根本是在推人入火坑嘛!”

    袁蕴开口道:“但多了个少年,罢了,罢了,我徒儿吃些亏吧。行海,你暂且莫要选了。”形骸松了口气,离众人远了些。

    拜紫玄笑道:“师姐,你这徒儿没准也有青睐的姑娘,你怎地这般为难他?”原来袁蕴年纪比拜紫玄更大,拜紫玄反叫她师姐。

    袁蕴冷笑道:“他命犯桃花,不用咱们替他撮合。我那费兰曲徒儿就对他甚有好感。”形骸寻思:“原来他们当真在乱点鸳鸯谱么?这....这哪像是当今道家第一派的首脑人物?简直是一群乱七八糟的老顽童。”

    拜紫玄一愣,苦笑两声,点头不语。

    众孩童压力之下,心底反有些欢喜,他们正在懵懵懂懂、朦朦胧胧的年纪,但对异性好奇渴望却丝毫不逊成人,此刻得长辈怂恿,皆口干舌燥,脸红心热,眼中闪着深切情意。少时,裴舟走向孟苏瑰,道:“孟姑娘,如你不弃,我愿与你...同修共苦。”孟苏瑰羞涩一笑,答应下来。

    此人一开头,旁人也大着胆子结双成对,期间或有人目标相同,或有人心有所属,可师长面前,倒也并不争执,反正众弟子皆是龙火觉醒者,因内功塑体,相貌体态皆不算差,即便退而求其次,倒也未必差了多少。

    形骸瞧得感慨不已,暗想:“这都像是拜堂成亲了!不像话,不像话!”

    除袁蕴不冷不热,不置可否,那五个老道都笑了起来,大声喝彩。川武商道:“好极,好极,妙不可言。前面说了两条规矩,这第三条,你们这些结对之人,每天起床之后,需对饮我神道教的幽兰蜜桃酒。”

    形骸“咦”了一声,道:“对....对饮?”

    川武商笑道:“就是交杯酒。小行海,你可是心里羡慕,大呼惋惜了?”

    形骸道:“弟子只是.....只是觉得.....这三条规矩....未必对修行有助。”

    川武商肃然道:“当然还有第四条规矩。”站起身来,拔出长剑,厉声道:“第四条,尔等新弟子,决不可与旁人结下私情,乃至同床共眠,同欢共好!若有违者,我等定能知晓,哼哼,犯者立即废去内功,逐出师门,公告天下,叫你们这辈子声名败坏,生不如死!”

三十五 鹊桥重相逢

    形骸登时醒悟:“是了!这是以美色之诱,坚我等求道之心,炼强定之意。这般如夫妻般相处,咱们少年人自不免心浮气躁,可若能忍耐下来,今后就不再会为美色所动!”

    心下这般想,可又觉得未必需做到如此地步,颇有送羊入虎口之嫌。他虽仍是童男子,可曾听长辈教导说:男女之间,一线之差,只需一个念头掌控不住,立时由人变兽,理性全无。

    众弟子齐声答道:“是,师尊!我等绝不越雷池一步!”

    川武商立时笑道:“好,我信得过诸位爱徒,这就回去吧。”

    众弟子作揖而退,穿过天门,回到执掌塔大殿中,有仆役走来,引众人前往居所,乃是一处大院。那大院在树林之间,草木环绕,离六塔不过十丈之遥,共十六间房屋,两两极近,之间有门相通。与旁人则相隔稍远。

    形骸暗忖:“他们非但让成对的男女同门居所相邻,更在墙上开辟门扉,方便双方暗中串门?莫非当真是有意做媒来着?”

    众弟子入住之后,见住处倒也整洁,日常事物一应俱全,院外有井,水源充足,感到自由自在,心下欢畅。又想起六位掌门许他们一日自由玩乐,于是呼朋唤友,相伴而出,到塔外城镇游逛。

    形骸挂念缘会,也来到镇上,找一酒铺,报上裴若之名,店家笑道:“裴姑娘好生仗义,我等受她恩惠极深,公子是她的朋友么?请喝一杯酒再走。”

    形骸婉拒,于是那店家指他来到一处府邸,匾额上两个大字“雷府”。他叫开了门,府上家丁知他会来,甚是殷勤,他来到厅堂,见裴若正与府上老爷谈天说地,神态融洽,而缘会则在院中,与雷府几个孩子玩耍。她瞧见形骸,欢呼道:“行海哥哥!”扑到形骸怀里。

    裴若起身笑道:“师弟,你来了!雷老哥,这就是我向你说的那位孟行海师弟,他年纪轻轻,可一身本领却令我自愧不如。行海,这位雷老哥曾是江湖上大有名望的英雄好汉,他已金盆洗手,定居在此了。”

    那雷老爷长得甚是祥和,满脸富态,笑道:“果然是龙火贵族,一表人才,更难得这番照顾亲友之心,无怪乎裴女侠对你这般推崇。”

    形骸忙道:“前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我这妹妹孟缘会对我甚亲,愿跟我来此。我拗不过她,唯有照办。今后还望前辈替我照看管教,一应花费,皆由晚辈承担。”

    雷老爷大声道:“老弟!你看不起我了!莫说你们孟家富甲天下,在朝廷上如日中天,就凭裴女侠的面子,这小丫头愿在我这儿住多久,我就照顾她多久。我雷万良江湖人称‘黄金万两’,以后休在我面前提金银翡翠之事!”

    形骸大是感激,又见缘会与府上小孩玩的甚好,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是了,她还需与同辈人相处才能高兴。”于是连连作揖道谢。

    雷老爷又留形骸在府上喝酒,形骸婉拒不得,遂答应下来。席间雷老爷问起缘会,形骸只说时孟家收养的女儿。雷老爷以为她是形骸将来媳妇儿,可试探数次,方确定不是,心下一喜:“我家小儿子与她年龄一样,若能借此攀上孟家、裴家,岂不是我家天大的机缘?”

    他想到此处,说道:“行海老弟,缘会既然也是孟家之人,自当习练龙火功,读书写字,你若答应,我可送她每日去学堂学艺,不知你意下如何?”

    形骸知道缘会绝非龙火贵族血脉,想要觉醒,难如登天,但总不能令她荒废学业,遂起身敬酒道:“雷老爷如此待她,真叫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雷老爷道:“朋友之间,义气为重,抛头颅洒热血也属寻常,扯什么客套玄虚?从今往后,缘会就似我雷万良亲生女儿一般。”

    形骸喜出望外,对这雷老爷满心好感。雷老爷又向他敬酒,形骸酒到杯干,全数用放浪形骸功化了,众人见他年纪轻轻,却仿佛酒鬼附体,千杯不醉,更是大乐,场面一时热闹至极。

    一直喝到晚间,形骸头不晕,腿不软,神色如常,向众人辞别离去。裴若只喝了几杯,神智也仍清醒,与他同行。她笑道:“师弟,你这酒量当真吓人,可是用法子作弊了?”

    形骸道:“师姐取笑了,我这人天生不易醉酒。”他想起缘会之事终于有了着落,就像慈父为爱女找了个好归宿,心下又是安宁,又是轻松。

    裴若道:“雷老哥也很喜欢你,他这人最爱英雄豪杰了。”

    形骸道:“我算哪门子英雄豪杰?不过雷老哥讲义气,人爽气,真是够朋友。我对他很是敬佩。”

    裴若微微一笑,道:“你这人也太好收买了,须知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处?他对你如此殷勤,是想让他儿子娶你家缘会。”

    形骸一呆,皱眉道:“缘会才十一岁,怎能嫁人?”

    裴若道:“若两人相处的好,他是想订娃娃亲了。”

    形骸暗忖:“雷府家大业大,雷老爷慷慨豪迈,我看他那儿子也是和善敦厚之人,若他真有这心思,而缘会自己也乐意,我如何能够阻挠?”勉强点了点头,道:“将来之事,谁能预料?唯有静观其变而已。”

    裴若哈哈一笑,道:“原来你是舍不得。”

    形骸懊恼道:“父亲嫁女,谁又能欢喜的起来?”

    此时岛上海风吹来,镇中空气清新,仙雾氤氲,再看空中明月洁白,星辰浩瀚。

    裴若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形骸愕然道:“师姐,你怎地突然吟诗念词了?”

    裴若皱眉道:“怎么?你以为我是大老粗么?为何不能念词?”

    形骸道:“我以为你在想....想心上人,莫非你那位心上人身在远方,你不能与他相见么?”

    裴若蓦然花容失色,怒道:“你少多问,这....这王八蛋,我此生再不愿想起此人来!”

    形骸心想:“痴迷苦,离别痛,深情之伤无处诉,酒入肠,醉入心,无情之人最逍遥。”他也算饱经患难之人,对此深有感触,可怕惹恼了裴若,如何敢再多说半个字?

    裴若沉默许久,问道:“你见过其余五位掌门人了?”

    形骸点头道:“是,他们对咱们都很好,比袁蕴师父可和善多了。”

    裴若又问道:“他们也让你们男女配对了么?”

    形骸心中一动,道:“是啊!师姐,你当年也是如此么?”

    裴若笑道:“这是当然,据说三百多年来,这门规从未变过。咱们是欢修道门,并非苦修道门,其中可有天差地别。”

    形骸道:“我总觉得这....门规着实不对,大伙儿尚无自控之能,师尊们偏偏要大伙儿自行跳火坑....”

    裴若道:“你放心,就我所知,这门规每年皆有,从无一人因床笫之欢而被逐出师门。他们有的是法子防咱们走上歪路。”

    形骸问道:“真的?什么法子?”

    裴若似没听见,反问道:“你呢?你找到哪位师妹作伴?”

    形骸摇头道:“咱们共十三人,我被师尊选中,并未配对。”

    裴若闻言一惊,蓦然笑弯了腰,勉力道:“那你....看旁人成双成对,岂不要羡慕死了?”

    形骸道:“师姐莫小看我,鄙人已臻灵台清明境界,可谓‘我化若风,人应如草,我静如镜,物动犹烟。’”

    裴若道:“你好生狂妄,莫非男女之情,对你已有如浮云了么?”

    形骸昂然道:“不错,不错,我就要做那超凡脱俗之人。我来此是学艺练功的,岂能贪图缠绵之欢?”

    裴若看他许久,皱眉道:“他们总会给你再找一位...一位合适的姑娘给你。”

    形骸“啊”地一声,忙问道:“他们为何非这般执着?这门规简直荒唐透顶。”

    裴若手指点上嘴唇,轻轻晃了晃,示意自己不便透露,她道:“一年之后,若一切顺利,你自然知道他们此举真意了。”

    形骸听出她语气悲伤,似有一段不堪回忆的往事。他又问道:“他们还说,要....要让费兰曲师姐与我....与我相配。”

    裴若想了想,笑道:“费师姐不会那般傻,去做这等蠢事。他们或许还会找上我,可我也绝不答应。”

    形骸稍觉沮丧,问道:“难道我真这般讨人厌么?”

    裴若神色变得甚是冷淡,她道:“谁说你讨人厌了?你甚是......讨人喜欢。但我与费师姐皆不愿再受他们摆布!哼,那样的事,经历过一回,又岂能再度上当?”

    形骸更是不解,急道:“什么....再度上当?”

    裴若霎时似要说话,但空中有人霹雳般一声断喝:“裴若,你要去风圣凤颜堂之事已安排妥当了!明日就可启程。”那声音正是总掌门拜紫玄所用千里传音之术。

    裴若抬头望望天,叹了口气,道:“师弟,我要去风圣凤颜堂游学,一年之后方可回来。咱们来年再会了。”

    形骸又问道:“师姐,什么是游学?”

    裴若道:“咱们四大派之间常有游学之人,乃是为互通交情,巩固友谊。只因我课业出众,许多功夫学的比旁人快了数倍,故而得师尊准许,能去风圣凤颜堂学学他们的本事。”

    形骸仍有话问,但裴若晃晃脑袋,摆了摆手,默默向六塔方向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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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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