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圆融无痕迹
形骸行至住处,其余同门也已在屋中。形骸听其中有欢言笑语、甜声蜜音,两两相处得甚是融洽。形骸想道:“如此安逸度日,美满过活,怎能静得下心来练功?师父令我免除此事,实是一番好意。”心里暗暗冷笑,自觉侥幸,又起了发愤图强、勇猛精进之心。于是挺胸阔步,回屋闷头就睡。
至次日,天尚未亮,有人用力拍门,大声道:“起床了!起床了!别磨蹭!”
形骸慌忙下地,穿着妥当,走到屋外,见迟缓者被严厉训斥,神色畏惧。来者自报身份,乃是法令门的师兄,要带众人去做晨间打扫之事。
他领众弟子来到执掌塔,发放扫帚抹布,命令清扫,仍是两人一对,互帮互助。众弟子本是官家少爷小姐,这些活从来是奴仆干的,何时需亲自动手?此时见满地灰尘,满墙斑驳,心里叫苦不迭,悲呼不已。可那法令门师兄毫不容情,重言狠语,谁人稍有怨言,立时被摁倒在地,连身边那位同伴一起跪在墙角受罚。如此一来,何人胆敢违逆?
好在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众人身边有好友陪伴,忙碌一会儿,反而心情甚好。约莫劳作了大半个时辰。执掌塔清洁已毕。
那法令门师兄离开,又来了一位道德门师姐,她先传授众人穿衣打扮之法,要人人花功夫将自己拾掇一新,变美变俊。再将众人带到道德塔大殿,念神道教的法规条令,祖训古诫,前后共五百字。要众人背的滚瓜烂熟,不得有半点滞涩。形骸察觉文中又暗藏玄机,加深众人誓言束缚,遂用放浪形骸功消去。
待得背完法规,再前往阴阳门,到一庄严肃穆的礼堂中,有一道人盘膝坐在蒲团上,众人一见,倒也认得,正是阴阳门掌门人孟六爻。
孟六爻道:“诸位爱徒,昨日过的如何?可有何不适之处?”
众弟子答道:“多谢师尊关怀,我等并无不适。”
孟六爻点头笑笑,遂开坛讲学,传授道法,乃是一门‘融融功’。
这融融功是海法神道教一应道法之本,其中道理,乃是将众人体内真气炼化萃取,提炼出来,化作真正的法力,用以施展道法。
这些孩童皆是龙火贵族,龙火功至少在第二层境界。探究龙火功本质,是将体内真气、血脉、魂魄结合,可激发潜能,使用本身“风木水火土”这五行之力。这功夫威力虽强,可在道术士眼中太过混杂,斧凿痕迹太重,决不可用于道法中,因此需得用融融功熔炼一番,得最纯粹的真气。
按理而言,龙火功越强,用融融功提取的真气也当越强。然则实情并非一贯如此,这融融功也有高下生熟之分。若融融功练得生疏,将第三层的龙火功消融后,往往只得第二层的真气。若练得纯熟,甚至可将血气一齐转化,第二层龙火功,可得第三层的真气。
形骸听孟六爻所言,不禁大感惊喜:“这功夫与放浪形骸功颇有相通之处!我原来早就会了!”他一直身怀冥火龙火,两者相互助长,彼此借用,又可通过足下骨刺汲取龙脉中的灵气,化作体内真气使动。此刻学了这融融功,方才将其中道理想的清清楚楚,如同观日月而知节气,观星辰而知命理,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孟六爻传授已毕,命众弟子与身旁同伴讨论所学,一人练功,一人在旁护法,以防走火入魔。形骸只一人独坐,孟六爻于是找来一阴阳门的师姐相助。
那师姐容颜俏丽,目光亲切,来到形骸身边。形骸正冥想这融融功与放浪形骸功之间道理,竟未察觉她靠近。师姐报上姓名,他也浑然未决。那师姐表情变得失望起来,朝孟六爻望去,孟六爻也不禁皱眉。
他们如何知道形骸经脉之间正发生巨变?
他自与那流浪海神恶战之后,得龙脉真气相助,刹那间龙火功已至第六层境界,最终诛杀敌手的那一剑更凌驾第六层之上。只是时间太短,变化太大,他当时并未记住。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时他听了这融融功之理,虽远不及放浪形骸功那般博大精深,却浅显易懂了许多,令他当即大有启发。
他想起那龙脉中的灵气,想起冥火龙火,更想起在龙脉中穿梭时那深切感悟。弹指间,他经脉扩张,真气澎湃,在奇经正经中流转,由此真正踏入那第六层的妙境,他身手、经验、阅历仍无法与那位藏东山将军相比,可单以真气而论,已不逊色于藏东山多少。
他满头大汗,呼吸悠长,回过神,见身旁多了个美女,不禁吓得叫了一声。那美女扑哧一笑,道:“好哇,师尊在授课,你偏偏在想心事。”
形骸忙道:“我....哪有?姐姐,你又是谁?”
那美女面露不满,道:“我对你说过我姓氏啦,师尊让我来助你练融融功,你却这般无礼,对我视而不见。”说罢抬起手,抵住形骸丹田,道:“你运融融功吧,我看你能炼出多少真气来,不过切莫急躁,以免走岔了路。”
形骸看这美女表情,稍稍发愣,似觉得她先前亲和神态甚是勉强,似是装出来的一样。他心道:“她.....是与我配对的师姐么?她要试我的融融功?”
这融融功对他已无奥秘可言,就像是他从小练到大似的,只是此刻若全数运用开来,被她察觉,定会惹来轩然大波。他心下惴惴,遂用孟轻呓所传的糊弄功夫,压下龙火,再将融融功使出。
这师姐娇躯一震,道:“师尊,师弟他龙火功练到第几层了?”
孟六爻笑道:“他甚是不易,本就在第三层上。”
师姐惊声道:“他这融融功练得当真不差,此刻丹田内真气....已高于第三层,临近第四层了。”
旁人一听,皆围了过来,瞪眼围观。孟六爻奇道:“当真?你可别弄错了。”
师姐咬牙道:“我绝不会弄错,师尊大可一试。”
形骸见依然惹起波澜,心下连呼不妙:“早知就再压得低些,转得差些。”
孟六爻伸手一试,果不其然,面露诧异,笑道:“难得,当真难得,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却也没见有人能够如此,你当真是头一天学这融融功?”
形骸道:“启禀师尊,以往确实不曾学过。”
众弟子惊呼起来,形骸听裴舟喊道:“骗人!”
孟六爻沉吟道:“听说我家轻呓祖宗待你甚是亲密,她不曾传过你这法门么?”
形骸摇头道:“不曾。”
孟六爻笑道:“正是,正是,这功夫是我海法神道教不传之秘,轻呓祖宗为人郑重正直,绝不至于如此。”他知道这孟行海是他宗族中子弟,见他练功神速,乃是百年罕见的奇才,心中惊喜至极,但又怕形骸骄傲怠慢,脸一板,道:“你眼下练得好,将来可未必练得熟。一时之快,只怕不可持久,仍需痛下苦功,勤修苦练,明白了么?”
形骸暗下决心:“我族中长辈对我寄予厚望,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藏头露尾,谨小慎微。正好袁蕴师父令我逃过声色诱惑,我当借此机缘,一骑绝尘。”念及于此,昂首答道:“是,谨遵师尊教诲。”
那师姐眸光流转,脸颊微红,对孟六爻道:“师尊,我....我不想帮他了。”众弟子皆莫名其妙:“为何行海修炼出众,这师姐反而似恨上了他?”形骸也大感纳闷。
孟六爻叹道:“那也难为你了,你走吧。”
师姐点点头,对形骸道:“小师弟,我...并不讨厌你,将来你就知道了。”随后匆匆离去。
形骸更是困惑:“先前裴若师姐如此,这位师姐也是如此,她们并不恨我,为何却对我避犹不及?”
孟六爻喝道:“大伙儿莫要闲散,快给我回去练功!”众弟子立时回归原位,加紧习练。裴舟、裴橹最是争强好胜,有形骸珠玉在前,却不甘心位于人后,不停摸索其中诀窍。
有些同门小声向形骸讨教其中关键难处,形骸自是乐意解答,详尽阐述所知。只是他的放浪形骸功道理晦涩,非凡人所能领悟,用以解释这融融功,就如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他们又如何能听懂?
那提问者大失所望,暗中嘀咕:“他定是信口雌黄,随口糊弄我来着。罢了,罢了!此人纵然聪慧,可却如此小气!”淡然谢过,不快而去。如此多人相询,皆是铩羽而归,反惹得旁人不满,暗怀怨气。
此课一毕,又有人带着众弟子去饭堂用餐,食物甚佳,味道不差,只是太过油腻。有一少女惨声道:“如此胡吃一通,又不练武,可别长成大胖子啦。”
午休半个时辰,众弟子到了天官塔,则是掌门人威九丹传授另一门功夫,叫做“瘦体无力功”。众弟子闻言尽皆莞尔,不知这“瘦体无力功”有何用处。
威九丹大声道:“我等道术士,乃是纯以真气取胜,不借膂力、腿力、腰力、腹力。故而身上肌肉肥肉全无用处。这瘦体无力功是将体内油脂肌肉之力,全数化作真气,以增强法力之效。”
众人这才明白:“难怪此地饭食如此丰盛,原来另有深意。”
形骸则更是欣喜:“我的放浪形骸功化骨化血正是拿手好戏,这瘦体无力功岂不更是手到擒来?”
三十七 树大则招风
威九丹传众人此法,再命双双搭档苦修。
这道术士所学道法,可召异世之妖,唤自然之灵,引天地之雷,得乾坤之力,然则这诸般能耐皆需借用体内真气,故而不惜代价,也要令真气浑厚,哪怕强上一成、两成,亦有意想不到之妙。但这瘦体无力功却也不能用的太过,若是损毁脏器,伤了经脉,有害性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形骸只听一遍口诀,已然记住,稍一领会,前后融会贯通,比之那“融融功”更简单一些。他体内骨骼可变作冥虎剑,而冥虎剑又可化作真气,如此相生相化,无休无止。学得这“瘦体无力功”后,已可胖瘦随心,强弱自在,比之一味消弱体魄更为灵动。
他心想:“难怪生平所遇道术士,无论体型如何,都有一副文弱衰退之气。他们将筋肉力气全转化为真气,这才能使出威力惊人的道法来。”
威九丹早听孟六爻夸奖形骸之能,见他静坐独思,有心试探,道:“行海,瞧你闷声不响,不练不修,可是畏难不练?”
形骸道:“师尊,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尊解惑。”
威九丹道:“速速问来。”
形骸道:“师尊,都说人体乃命之根本,真气乃命之精髓,如此舍本而求精,岂不是本末倒置了?若一味弱体而强气,非但易患疾病,若被敌人所伤,又如何能够承受?”
威九丹笑道:“好小子,尚未学会走路,却已想着飞上天该如何保命了?你瞧费兰曲师侄,虽不过是一介凡人,却可驻颜不老,长保青春,这正是我海法神道教玄功之妙。你先将这瘦体无力功练会再说。”
形骸昂首道:“还请师尊过目。”说话间,身形消瘦,不多时已似瘦了八斤。众孩童全数转头,再度注目于他,见他症状如此显著,都大呼小叫起来。
威九丹身躯一震,忙扯胡子,喊道:“好了!停下,停下!再瘦下去可小命不保。”
形骸于是收功。
威九丹这才放心,拍手笑道:“好个小行海,悟性恁地了得,果然名不虚传,当真罕见。即使前些年的息世镜也不及你。”
形骸问道:“师尊,息世镜又是何人?”
威九丹道:“近几年来,我海法神道教出了三位杰出子弟,息世镜正是其一,他学会融融功、瘦体功、气舞掌、符华法,只用了半年时光,进境之快,三百年来绝无仅有。只是如你这般,一天之内练熟两大玄功,他可就相形见绌了。”
裴橹急道:“师尊,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了么?我神道教功夫如此神奇,就好比作画书法,棋艺琴艺,哪有人一学就会,一会既精?他准是以往学过了!”
众弟子对这两门功夫之难深有体会,见形骸如此,心里也早就猜疑,此刻裴橹出头,直指形骸偷学神道教秘传,登时得不少人响应。这倒并非是众人故意为难形骸,而是此事太过诡异,难以置信。其实这裴橹倒也并未说错,形骸确实对此法有所涉猎,不过他所学的是放浪形骸功,而非海法神道教武学。
形骸心下一沉:“糟了,我只顾着显摆本事,反惹他们猜疑。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你怎地如此不懂道理?”
威九丹道:“行海,你觉醒时几岁几月?”
形骸道:“启禀师尊,我十四岁过十三个月觉醒的,是在九个月前。”
威九丹笑道:“那已算作很晚了。诸位小徒,你们之间,有何人觉醒时晚过行海么?”
众人大眼瞪小眼,都知道形骸觉醒时远迟于众人,一年有十五月,十五岁后则无望觉醒,形骸若再晚一些,便永远再无机缘。
威九丹又道:“莫说轻呓公主绝不会外传本教之秘,就算她有心挑一人才传道,又岂会未卜先知,选这险些埋没的孩子?”
众弟子一听孟轻呓之名,再无人胆敢造次,裴橹脸色难看,心中愤然,他身边女伴连声劝他,才令他愁眉稍展。
威九丹对形骸道:“行海,你悟性之高,确实稀少,然则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起先学得快,可将来未必顺利。莫要因一时得意而松懈了历炼。”
形骸听他为自己说话,感恩戴德,大声答道:“是,尊师之言,小徒铭记于心。”
学完这瘦体功,众弟子又去技艺塔,得掌门人川武商传授“气舞掌”功夫。
气舞掌是道术士所练克敌制胜的武艺,并非仅有掌法,其中包含短打擒拿、刀枪剑戟、拳法指法,却注重掌心运力,气由穴发,故而统称为“气舞掌”。掌法要旨,是将融融功与瘦体功炼得的纯粹真气,用于与敌人近身搏斗拼杀。
本来道术士讲究道法神出鬼没,挥洒自如,遥遥出手就可将敌人击败。若要短兵相接,则是不得已的下策。可风云变幻,世事无常,道术士一生中总难免遇上突袭暗杀,到了那时,则使出此法来迎敌。
使用气舞掌时,真气从浑身三十二处要穴流出,缠绕全身,以真气出掌,以真气驱体,威力虽比同一层的龙火功稍弱一筹,但道术士真气浑厚,一旦全力运功,也是非同小可。
不过川武商又道:“气舞掌虽也可克敌制胜,然则终究不如真正的道法管用。一旦敌人暂且退避,局面转危为安时,需立时远离敌手,施展道法杀之。因此这气舞掌乃是防身之术,并非杀敌手段,施展之际,需时时刻刻牢记这‘穷寇莫追、行有余力’八字要诀。”
孟苏瑰道:“师尊,可若我喜欢与敌人打打杀杀呢?”
川武商哈哈大笑,说道:“好个刁蛮的丫头。”又摇头道:“你们练了瘦体功,身子骨着实孱弱,即使一时勇猛,也逞强不了多久。再说了,咱们道术士乃是修仙之人,讲究胜得漂亮,胜得潇洒,你要用这气舞掌杀的血流成河,有些上不了台面。”
孟苏瑰想了想,道:“师尊,那有没有与敌人搏杀的道法?”
川武商笑了笑,忽然摊开手掌,掌中已缠着一条大蟒蛇,他将大蟒蛇一挥,乒乓声中,众孩童面前桌椅尽数粉碎,人却毫发无损。众孩童愣了一会儿,大声喝彩,赞叹这老道手法眼力皆精妙绝伦。
川武商道:“所谓道法,绝无定数,既可借外物之力,又可增自身能耐。若将道法练到总掌门那般地步,即使藏东山将军,拜天华大师来袭,总掌门也能叫他二人讨不了好。”说罢收了蟒蛇,袖袍一拂,桌椅又如数恢复原样。众孩童见状,再度叫好起来。
川武商演了功夫,再传授众人掌法要诀:如何气走劳宫穴,如何遍布三十二穴,如何施展轻功,如何攻守一体。气舞掌招式着实繁复,若要钻研下去,也算甚是深奥,但既然川武商视其为权宜之计,因而只要众孩童学掌法、拳法、轻功与一门兵刃,与同伴一招一式的拆解练熟。
形骸听了口诀,也一点就透:他使放浪形骸功时,骨头从全身刺出,比之掌控真气更为艰难,至于护体罡气的手段,也与龙火炼体功大同小异。他两下一对照,这门功夫也再无难处。不过这一回他吸取教训,不再张扬,只老老实实的学气舞掌招式。他记起袁蕴说过:不许他再用飞鹰剑法、棕熊拳法等月舞者功夫,于是对气舞掌学的甚是用心。
但他先前已太引人注目,其余同门时不时斜眼看他进展。形骸如临大敌,不敢怠慢,只一人单练掌法,每一掌皆全神贯注,不露端倪。川武商武学深湛,又存了先入为主的心思,细看形骸出手,便知其中大有门道,正是身经百战的行家,心底暗暗赞许,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练完气舞掌,众人去饭堂吃了饭,暂歇少时,被领去法令门,习练神道教四大根基的最后一门“符华法”,传功者是法令门掌门人裴长生。
只见裴长生身前有一大桌,桌上左边摆放金银铜铁之盘,中间放着长剑法刀,右边放符咒法印,除此之外,他两旁又有头冠、吊坠、手镯、指环、丹药、宝珠。众弟子一见他架势,已是眼花缭乱,啧啧称奇了。
裴长生道:“这符华法是尔等施展道法的重中之重。若不练融融功,则如无源之水。若不练瘦体功,则如涓涓细流。若不练气舞掌,则似陷入泥泞。而不练这符华法,则如同深山里积了数十年的雨,却从无一人得知,也从未惠及过一物,下游却饱受旱灾之苦,徒呼老天无眼。若要施展道法,非练我这符华法不可。”
他取出一片符咒来,道:“世间万物,皆合乎‘道’,道法自然。然则大道无形,凡夫俗子,又如何能与自然交谈?又如何能懂自然之理?道不可知,道却可用。我等道术士,需学会识这符咒、画这符咒、用这符咒、乃至刻符咒于刀剑、法盘、珠宝之上。以符问苍天,以符问大地,以符问自然,从而以符问道。”
他念了口诀,将一片符烧了,手指一点,飞出一道火焰,从众弟子头顶越过,众弟子大感炎热,吓得大叫起来。
裴长生道:“这符咒字样古怪,是‘火’之意。我将真气灌注入这符咒,心中存想,再以言语驱使自然,就能使出道法。”
三十八 晚来秋风凉
这符华法要诀乃是“道法自然”四字,自然万物皆在道之内,道术士难解自然之理,乾坤之密,可又何必知晓理解?只需能驱使道符,念诵咒语,也可借此“道法自然”。
欲学此法,须得引气入道符之内,使得道符与真气呼应,方可随咒而生效。创这法门的星知释者本是释家佛宗,然则道家佛家之法,到了极致,殊途同归,可谓一法通而万法通。
待得符华法练得有成,可凭借符咒,借法宝灵气反哺自身,由此得养生之道,纵然并非龙火贵族,也可益寿延年,驻颜不老。费兰曲年逾四十,可外貌身姿、言行举止皆如同二十少女一般,缘由正在于此。
形骸心道:“这门功夫只是咒语繁复,符咒倒不艰深,只是要运用诸般法宝,非将这功夫练熟不可。”
众弟子见这功夫神奇,于是兴趣盎然,心情高涨,比之先前学融融功、瘦体功、气舞拳更为卖力。但真正画符烧符之前,须得记得许多咒语,这种种咒语倒未必全用得上,却如同百家典籍一般,务必需全数铭记,以开智慧之明,懂得越多,真气越强,道法效用也就越大。
形骸记心甚好,这数千咒语虽艰深复杂,晦涩难懂,但他却凭着大毅力死记硬背,其余弟子一遇上背书之事,惊觉此法未必如想象中那般有趣简单,一时间头昏脑涨,暗呼无聊。过了一个时辰,裴长生散了课堂。此时天已全黑,命众孩童回屋休息。
如此日复一日,形骸等弟子每天清晨打扫六塔,再学这四大根基,学道家经典,学拳脚功夫,学山海奇闻,只不过已非各派掌门人亲自传授,转由其门下代课,一晃眼已过了数月。
在这神道教的日子里,学业繁重,生活清苦,可除了形骸之外,其余弟子却不以为难,反以为乐,只因身边有一位俊俏漂亮、打扮得体的知心人相伴,双方甚是亲密,如夫妻般相处,每日同上课堂,同学课业,晨间互唤起床,同饮酒食,顺理成章的暗生情愫。
神道教不许众弟子做出违伦背礼之举,惩罚严厉,可他们只要亲一口,抱一下,双方皆已心满意足,深感甜蜜,深信对方就是自己托付终生之人。形骸冷眼旁观,暗中猜测:“或许掌门人这一招‘乐不思蜀’大有道理,至少有良人相伴,这日子再如何艰辛,大伙儿也都能承受得住。”
那融融功、瘦体功形骸天生就会,气舞掌学了一个月,也已滚瓜烂熟,这皆是由于他这放浪形骸功甚是奇妙,助益良多之故,而他将龙火功练到第六层后,也有清醒头脑,开启智慧之效。
至于那符华法,艰难之处却远超形骸预料。他记了数千条咒语,直至倒背如流,学了符咒画法,也练得分毫不差。然则他要将法力注入符咒,与咒语呼应,与法剑共鸣,却无论如何也行不通。而他自己画的道符上也全无灵气可言,用其呼唤自然,那自然仿佛聋了一般全无答复。
即使形骸一生饱受磨难,可学业修行上却始终顺利,一遇此事,只觉不可理喻,大为沮丧。他问传功的师长,师长向他细细解释,他依法施展,依然全无所获,连问多人,毫无改善。按理而言,这符华法是水到渠成的一步,只要前三门根基练得扎实,这最后一门绝无失效的道理。可到了形骸这厢,偏偏就是如此。
这样过了大半年,其余同门渐渐赶上,前三门功夫学的仍远及不上形骸,可这最关键的第四门却把形骸抛在后头。形骸急的团团转,却总是无法无措。
众同门瞧在眼里,不免有人心中嘀咕:“上苍公正,不偏不倚,你先前春风得意,此刻却叫天不应。正所谓:‘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又有人暗暗冷笑:“那前三门法诀,定是此人早早偷学而成,孟轻呓公主修为何等深湛?她只要稍稍点拨,此人定然如有神助。奈何他天生不是学道法的料,这最后一门不看苦功,只看灵性,他就相形见绌,全无头绪了。”
还有人则幸灾乐祸,大呼痛快:“我先前向你请教,你胡说八道一通,现在你遇上阻碍,谁又会来帮你?”
至于一众师长也皆议论此事,只因形骸入门前名头太大,功绩太过出众,而入门后确也不负众望,令拜紫玄等甚是喜慰,以为除了那三杰之外,又将再增一杰,孰料竟在这不算困难的符华法上停滞不前。
一日,掌门人聚议教务,拜紫玄道:“莫非他原本武功太强,受自然排斥,故而练不成道法?”
袁蕴冷笑道:“他武功再强,又如何能胜得过当年的圣莲女皇与轻呓公主?再说了,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自然非要排斥他不可?”
川武商道:“或许并非才识不足,而是心魔作祟。他见旁人皆有佳人相伴,唯独他孤家寡人,怎能不郁郁寡欢,心神不宁?”
众掌门人笑道:“可从没听说过这道理!”
川武商道:“然则这阴阳同修的规矩自枯火堡时就传了下来,从无例外,依我之见,非得尽快替行海找一女伴不可,不然这等天赋,耽误了岂不可惜?”
孟六爻捋须叹道:“可教中其余女子皆已经过那火之试炼,绝不愿再历一回。咱们如若强行委派,只怕适得其反。”
袁蕴道:“我那弟子费兰曲深明大义,或愿献身于此。”
拜紫玄摇头道:“此事太过荒谬,我等道法宗匠,又岂能强人所难?”
争论许久,始终无果,却见一弟子穿过天门,送给拜紫玄一封信,拜紫玄一瞧:是山剑天兵派的掌门人送来。他拆开读了读,拍手大笑道:“好极,好极,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众老道齐声问:“你何故大笑?”
拜紫玄将那信放在桌上,众人一瞧,皆笑道:“竟有这等巧合?行海这下可有救了。”
袁蕴道:“我听说这姑娘,当真美丽绝俗,又与行海颇有交情,她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拜紫玄当即写信,施道法招来一喜鹊,回报天兵派去了。
.....
再过一月,正值秋寒乍至时,众人正在阴阳门习练融融功,忽然间,孟六爻走入法堂,身后跟着一道服少女,那少女眼如桃花,颜如玫瑰,肌肤娇嫩,美得惊心动魄,又有一股凛然声威的气度。众弟子见这绝丽少女甚是眼熟,可又不敢多看,垂首问候道:“拜见师尊!”
孟六爻笑道:“诸位爱徒,不必多礼,听我引荐一人。这位是藏玫瑰姑娘,自山剑天兵派来我门下游学。”
众弟子登时想起她来:“可不是她么?她当年在大殿上露了一手,功夫很是了得,龙火功也早早练到了第三层。”
形骸也记起她,念及沉折之情,甚是惊喜,暗忖:“许久不得师兄消息,不知他过的怎么样了?玫瑰师妹一来,我可趁机打听打听。”
藏玫瑰向众人抱拳行礼,温柔坚毅,兼而有之。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形骸脸上,露出微笑,再也不动了。
孟六爻又道:“玫瑰她甚是聪慧,进境过人,只半年间已学全了山剑天兵派头两年的兵法武学,特获准来我海法神道教学道法,为期一年。”
形骸又觉古怪:“依照惯例,山剑天兵派该与云火纯龙寺互通门徒,海法神道教则与风圣凤颜堂交好。而藏家更对道法甚是轻蔑,玫瑰纵然出众,也该去纯龙寺,而不该来到神道教啊?”但立时又醒悟:“她去纯龙寺做什么?难道要去做尼姑?”
孟六爻道:“玫瑰已立过誓言,愿遵守本教门规,诸位只当她是本教同门,什么都不必瞒她。”
形骸心道:“是了,她已被誓言约束,无法泄露本教机密,知道的再多也不打紧。”
孟六爻又道:“我也已告知她此间规矩,行海,本来你并无配对同伴,如今玫瑰到来,岂不正好?”
形骸吃了一惊,道:“玫瑰....与我.....结伴?”
玫瑰忍不住嗔道:“是啊....师兄....许久不见...你怎地...成结巴了?”
众人一听,皆忍俊不禁,哄笑一通。所有男弟子皆大感羡慕:“为何他这般好运?竟得这位大美女相伴?唉,我这妹子虽也不差,可终究远及不上玫瑰了。”而女弟子见男弟子脸色,暗暗怀恨,于是轻捏暗掐,众男弟子又忍不住痛呼起来。
孟六爻道:“行海,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融融功、瘦体功、气舞拳已然大成,无需再练,此三门可免,今后由你传授玫瑰这三门功夫。今日许你一天假,你陪玫瑰四处转转。”
形骸心道:“那可正好了,我可有话需问问这位师妹。”于是道:“师尊有命,徒儿谨遵。”
孟六爻呵呵一笑,道:“瞧把你乐的,可别出丑露乖,丢了我孟家的脸。”
形骸暗道:“放心,放心,我心意坚定,不受女色所动,可没师尊想的那般无聊。”
玫瑰也嫣然微笑,道:“师兄,那就劳烦你了。”
形骸点头答应,遂与玫瑰并肩而出,只把众男弟子瞧得望眼欲穿,艳羡不已,又惹来众女徒一顿暗揍。
来到塔外,形骸道:“师妹,你是要先去那边?咱们执掌塔的景色最佳,可以观天望风,一览众山小。我可带你去瞧上一瞧。”
三十九 天兵女侠剑
玫瑰打了个呵欠,叹道:“我剑山虽是荒野之地,可山山水水,却也不少。师兄所说风景,我已看的腻了。”
形骸心道:“你怎地这般挑剔?”忙答道:“那师妹要去哪里游逛?我必尽地主之谊,绝无不遵。”
玫瑰道:“我要看的不是山水,要看的是人。”
形骸奇道:“人?师妹若....若要看人,咱们可去....镇上逛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镇上什么都有。”
玫瑰摇头道:“镇民小贩,俗里俗气,我要看的不是旁人,那人已近在眼前。”
形骸一惊,答道:“师妹说笑了,我有什么好看?”
玫瑰微笑不答,只道:“有你相伴,哪里都好,你随意带我去人少之处即可。”
若换做别的男弟子听了此言,非喜得鸡飞狗跳、原形毕露。但形骸领教过这位师妹厉害,心里七上八下,干笑道:“这人少之处,若被旁人瞧见,未免....惹来闲话。”
玫瑰嗔道:“你我已被配成同伴,师长都点了头,今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还怕旁人闲话作甚?莫非师兄心里有鬼,想对我动手动脚,意图不轨?”
形骸摆手道:“这几个词用错了,不可这般用。我是坦荡君子,岂会觊觎师妹,又怎能对师妹稍有冒犯?”
玫瑰一竖眉头,道:“那你是觉得我丑怪了?”
形骸吓了一跳,道:“师妹可半点也不丑怪。”
玫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对我不动心,便是嫌我丑怪!”
形骸尚要辩解,玫瑰喝道:“少啰嗦,本姑娘就是为你而来,不然早去风圣凤颜堂了!你随我走!”
形骸无奈,反由她领路,来到一处桃园,玫瑰四下看了看,笑道:“这里好,没人妨碍,你我可放开手脚,尽情做事。”
形骸问道:“尽情做事?做什么事?”
玫瑰拔剑在手,道:“孟行海,你瞧不起我么?我要你领教领教我山剑天兵派剑法厉害!”说罢霎时刺出十剑,剑光如网罩下。
形骸心道:“风雷十剑!”腰间长剑出鞘,随手将这十剑化去。玫瑰手腕回转,退后数丈,复又再出十剑,这十剑上剑风飞扬,竟将风雷十剑与东山剑风融为一体。形骸感到她剑上杀意凌厉,若自己不挡,定会受伤,于是也使出风雷十剑,将她招式尽数化解,由此也知玫瑰已练至龙火功第四层。
玫瑰见他轻描淡写挡下自己苦练绝招,冷笑一声,忽使一招“龙光日浴”,使出此招时,剑上风霜缭绕,转动剧烈,狂猛张扬,她长剑一挥,瞬间三个锋锐飞盘向形骸飞来,这三个飞盘各个儿径长一丈,边缘极为锐利,削铁如泥。
但形骸此时功力已远胜过她,这飞盘看似凌厉无比,但对他而言却不算什么,他瞧这飞盘去向,自己如若闪躲,非斩断身边桃树绿竹不可,届时必惹来师长责怪,于是使气舞拳,将真气缠绕掌心,往前拍出,砰砰砰三声,将三个飞盘打散,那飞盘顿时化作疾风,飞向四面八方。虽说对道术士而言,气舞拳不过是一门拖延蒙混的功夫,但形骸真气胜过玫瑰太多,竟将她引以为傲的绝学随意破了。
玫瑰妙目圆睁,傻愣愣盯着他直瞧,形骸心下暗叫:“糟糕!糟糕!我挡得太过轻易,本该装得艰苦一些。”但稍一思索,立时拿定主意:“玫瑰是沉折的表妹,也曾对我有恩,当可以信赖得过,我只求她莫四处宣传就好。”计较妥当,道:“师妹好剑法,但我神道教的气舞拳也是当世绝艺,两者旗鼓相当,各擅胜场。”
玫瑰跺脚恼道:“你少来了!你这大骗子!你龙火功....怎地会练到第五层的?”她分不清形骸功力到底多深,但料想决不能是第六层。
形骸急忙求道:“师妹,我错了,求你替我隐瞒!”
玫瑰因得意绝招被他所破,自尊受辱,本还想吵闹,见他忽然反过来求饶,不由转怒为喜,笑道:“你这男人好没出息,求我做什么?”
形骸道:“那好...师妹,我打赢了你,你须得答应我不向外人提起此事。”
玫瑰叹道:“我有什么法子?谁叫师尊安排你我一对,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形骸道:“你这两个词也用的不对。”
玫瑰笑道:“不错,该是夫唱妇随,相濡以沫,这回对了么?”
形骸摇头道:“也是错的离谱,你就说听我的话就好。”
玫瑰做个鬼脸,用辫子遮住自己嘴巴,示意守口如瓶,形骸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找一处凉亭坐下,玫瑰恢复爽朗神态,笑道:“你们海法神道教的规矩太过古怪,我当时听那老道一说,心里暗骂:‘当真有伤风化,人心不古。’若不是他们将我‘许配’给你,我立时扭头就走。”
形骸不知这姑娘是说笑还是当真,只附和道:“是啊,关于此事,我也越瞧越不顺眼。唉,不知当年祖师爷是怎么想的。”
玫瑰拍手笑道:“是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准是拜紫玄他有一位刻骨铭心的爱人,这人是他师妹或师姐,结果没能嫁给他,他悲伤之下,就定了这么条门规,看门中年轻子弟谈情说爱,以慰其心怀。”
形骸苦笑道:“没准你还真说对了。”
玫瑰道:“本女侠料事如神,岂有说不准的?”
形骸也道:“对,他自己未能成亲,所以也不许弟子们逾礼,非要大伙儿和他一样忍耐守寡。”
玫瑰笑弯了腰,道:“他....忍得如何,我不知道,我看你其余那些师兄师姐可...憋得坏了。”
两人拿其余同门调侃,皆感滑稽欢畅,有说有笑,笑过之后,形骸问道:“听说你在山剑天兵派大显身手了,对不对?你当真只用了半年,就学了旁人两年的功夫?”
玫瑰全不知谦虚为何物,道:“其余人全是笨蛋,人又犯懒,学的不得其法。本姑娘是个聪明人,早也学,晚也学,连做梦都在想晨间课业,自然比他们学的快上百倍。”
形骸叹道:“我那袁蕴师父说山剑天兵派学的本事,与咱们道法相比,实在不值一哂。我却觉得绝非如此。”
玫瑰笑道:“是啊,我那师父也说海法神道教所学花里胡哨,难堪大用,远及不上咱们天兵派。可见大伙儿背地里相互贬低,谁也不干净,谁也不客气。”
形骸停了停,正色问道:“师妹,你究竟为何来此?咱们海法神道教与天兵派格格不入,你又不是不知。”
玫瑰也郑重答道:“我说了,我是为了你这笨师兄,你也并未让我失望。”
形骸奇道:“究竟为何如此?”
玫瑰脸一红,答道:“你可别误会啦,我可没把你当什么宝贝。只是两个月前,沉折哥哥来到我天兵派...”
形骸登时喜道:“师兄?他过得还好么?”
玫瑰恼道:“怎地你听了他就两眼放光,见了我就死气沉沉?”
形骸道:“我见了你怎地死气沉沉了?只不过我与他交情深厚,义气深重而已。”
玫瑰粲然一笑,道:“好,你不重色轻友,算你是个好汉。”又道:“沉折哥哥好得很,是圣上派他前去南边,统兵镇压一极凶险的叛乱。他得胜回来,依照惯例,须得到咱们天兵派招募些军官带走。我趁机与他见了一面。”
形骸听沉折已能率兵打仗,为国效力,既为他高兴,又有些担心,也甚是羡慕,道:“想不到他这般了得,唉,我却还在师门学艺,不知何时才能出山。”
玫瑰道:“是啊,我也这般想。我这人最受不了输给他,想不到却被他越抛越远,哼,我学了满脑子的兵法武艺,自觉身手大进,想与他较量较量,于是约他比武,结果他与你一般,徒手将我这‘龙光日浴’一招破的一干二净!”
形骸叹道:“他练到龙火功第六层,我....无法和师兄相比。”
玫瑰深深看他一眼,道:“可我表哥却对你大加称赞呢。“
形骸奇道:“他对我大加称赞?他怎么说的?”
玫瑰道:“我当时问他:‘表哥,你一直不肯对我说自己如何练成神功,我是你表妹,你有何可以隐瞒的?你是不是怕我胜过你?哼,若我与你机缘相同,未必不及你的成就。’
表哥他答道:‘我能有今日,全是因为孟行海。’
我又道:‘孟行海?那小子比你还小气,死活不肯说发生之事。’
表哥道:‘你不必追问他,只需与他相处久了,必然有奇遇发生。他此人甚是不可思议。’
他这么一说,我可非要缠上你不可了。”
形骸听沉折对自己如此盛赞,不由惊喜,可又一时哭笑不得,暗想:“沉折他自己惹上麻烦,却终不忘坑我一把,送来这阴魂不散的师妹。”
玫瑰站起身,轻捻桃花,幽幽说道:“我运气不差,来此之前,我还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赖在你身边,又不显得太过刻意,哼哼,天助我也,叫你甩不掉我。”
形骸道:“师兄夸大其词了,我在山中半年都未曾遇上什么奇遇。”
玫瑰道:“那咱们走着瞧,我总要撬开你的嘴,叫你告诉我西海之事的真相。”
形骸做了个鬼脸,双手捂嘴,也是守口如瓶的手势,与先前玫瑰所做相似,玫瑰一笑,双手捏住嘴唇,上下一扯,嘴唇分开,乃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之意。
四十 深谷藏生人
待玫瑰游兴消退,两人来到阴阳塔中书库,形骸将神道教四大奇功传给玫瑰。
玫瑰性子争强好胜,锲而不舍,一旦生出兴趣,立时极为用心,显出莫大毅力,求知若渴,且记心极佳,也有过目不忘之能。
形骸先教她融融功,她头一天就学的有模有样,到第十五天上,已能将龙火悉数转为真气,进步之快,效果之佳,远超他人,形骸甚是惊讶,自诩若无放浪形骸功相助,决不能学得如她这般迅速。但又瞧玫瑰精神萎靡,知道是她彻夜苦练之果。
接着又要教她瘦体功,气舞拳,玫瑰听了原理,甚是好奇,可学起来却不上心。她本就练到龙火功第四层上,真气强劲充沛,可不想将自己练的太过瘦弱。而那气舞拳及不上天兵派所传兵器手段,她也不放在心上。
形骸道:“你这般挑三拣四,可算不上是咱们道术士。”
玫瑰笑道:“道法于我算是锦上添花,并非必不可缺,除了那融融功之外,另两门就别逼我学啦。”
形骸无奈,唯有由她,待要教她符华法时,想起自己处境,不禁面露难色。玫瑰一瞧,立时笑道:“莫非你这门功夫学的太差?”
形骸道:“岂止是差,简直是不得要领,一塌糊涂。唉,我委实教不了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玫瑰听这功夫如此之难,豪气顿生,道:“那且由我来试试!”强迫形骸说出诀窍。形骸将裴长生所授如数道来,玫瑰听了,立即背诵咒语,学画道符,苦练十日,已然融会贯通。
她笑吟吟的找到形骸,小声念咒,取一符纸,注入真气,那符纸绽放微光,化作一团火烧了,玫瑰再一扬手,那火焰绕着她转了个圈,虽并无威力,可确实已练成了符华法。玫瑰笑道:“孟行海,我胜过你啦,你服我不服?”
形骸只觉无地自容,懊恼万分,叹道:“不服也是不行,我却总是练不会。”
玫瑰见他丧气,反而过意不去,道:“这其实也不算难,本姑娘投桃报李,让我教你一教。”
形骸心知唯有如此,答道:“那就多谢了。”
玫瑰带他回到屋中,取出自己所记心得,书写甚是详尽,原来她看似学的轻松自如,浑不费力,可背地里所下苦功,实非常人能望项背。她将记载向形骸娓娓道来,逐条演示,形骸模模糊糊的若有所悟,可待要尝试,却总是功亏一篑。那符纸在玫瑰手里是活物,能传自然之意,可到了形骸掌中就死的不能再死,纯是废纸一张。
这般苦学三日,徒劳无功,玫瑰也觉苦恼,打趣道:“我看不如你投靠咱们山剑天兵派如何?就凭你这第五层的龙火功,在那儿也足以傲视群雄了。”
形骸道:“我符华法尚未练成,如何能去游学?”
玫瑰笑道:“那就随我叛出师门,投奔敌营,哈哈,这么一来,我就成了诱人入魔的妖女,你就成了自甘堕落的魔头。”
形骸骇然道:“使不得,使不得,背弃师门可是死罪,要杀头的。”
玫瑰道:“唉,你这人当真古板,我是说着玩呢。”
不久,她练成符华法之事传遍神道教,又引起众人惊异:玫瑰来神道教不到两个月,竟有如此成果,令神道教众年轻子弟相形见绌。纵然她并未学瘦体功与气舞拳,却也算的进步神速。拜紫玄等掌门人不禁喟然长叹:“若她一上来就被选入神道教,将来必成一代道法宗师,成就不可限量。只可惜她终究将返回天兵派,等若沦于凡俗,难得窥道宗奥妙了。
可即使玫瑰学有所成,神道教众师却迟迟不传授真正道法,只反复让众门人扎根基,背咒文,玫瑰性急起来,找拜紫玄几番理论,又向师兄师姐刺探军情,只是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却始终未有答复。玫瑰深知其中必有玄机,于是不再声张,暗自琢磨其中道理。
闲暇之余,她见形骸练不成符华法,自也替他着急,将此事当做挑战,非攻克不可,不停替他想方设法,以至于找寻种种偏方怪药,煎成药剂,逼形骸喝下,始终并无功效。
这一天,形骸正在屋中练气,玫瑰忽然从隔壁闯来,道:“你这般在屋里死坐着又有何用?我已禀明掌门人,放咱们出去游山玩水一天,说不定你心中一宽,灵感顿生,突然大有所获了呢?”
形骸暗叹:“难得她对我如此关心,那就陪她外出走走。”说道:“好,咱们去哪儿?”
玫瑰指了指远处,形骸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盘踞苍穹,玫瑰笑道:“那儿要下暴雨,咱们去暴雨底下。”
形骸道:“胡来,可别被雷劈了。”
玫瑰笑道:“你说话可真不吉利,少说废话,快随我来。”
两人来到镇上,牵了两匹骏马,驰出山路,果然对准那乌云笼罩之处。形骸这将近一年来头一次离开穹隆六道塔,见千里崇山,万里海雾,只觉心胸开朗了不少。
骑行途中,玫瑰掀起衣袖来,露出洁白的手臂,道:“你看这儿。”
形骸见她肩上有一红砂小点,好似雪白百合上滴一滴鲜血,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玫瑰笑道:“是袁蕴师伯替我点的,说是守宫砂,以防我与你在外头乱来。”
形骸听得耳朵发热,道:“师伯也忒无聊了,你我怎会那样?”
玫瑰笑道:“你若对我用强,我可敌不过你,还是防着些好。”
形骸怒道:“你这般一说,倒显得我当真是急色无耻之徒了。”
玫瑰道:“若没了管束,离了教门监督,你们男人可没几个好东西。”
形骸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玫瑰笑了笑,呼叱一声,骏马扬蹄冲刺,形骸骑术远不及她,只得喊道:“等等,小心,小心了!”
行了百里山路,终于到那黑云笼罩之地。那地方是一山谷,一片阴沉,山势险恶,黑云中电闪雷鸣,似黑龙张牙舞爪,山风吹得山石滚动,叶卷如浪,可大雨迟迟不落下来。
玫瑰绕了半天,似在找什么东西,蓦然间,形骸见山下谷中有一小山寨,山寨中有一怪异立柱。那立柱高约三丈,由稻草结成,上头绑了数个稻草人像。染成红色,甚是血腥可怖。那山寨里驻扎着数十个帐篷,又有许多衣衫狰狞怪异的武士,手持长矛,跪在立柱周围祭拜,像是丛林中的野人,海上的蛮子。
形骸心头一紧:“这山谷如此隐秘,这些人藏在这儿做什么?这也当真巧了,玫瑰恰好找到这儿来。不对,她就在找这地方。”
玫瑰一拉形骸,两人伏在地上,她瞧出形骸心中疑惑,道:“师兄,还请原谅小妹擅作主张,诓你来此。”
形骸听她语气调皮,暗叹无奈,问道:“这些人在此做些甚么?”
玫瑰笑道:“你可曾听过‘四法派’么?”
形骸道:“当然,咱们来时见到过他们那总舵所在。”
玫瑰道:“不错,正是这四法派。就在昨晚,小妹四法派中一位‘朋友’告诉小妹:在这西亡谷中有极为古怪之事,似有一群妖魔邪教,藏于谷中,在做什么恶毒勾当。四法派主旨,正是‘除妖降魔,守护世道’这八字,他们不能坐视不理,故需前来一探究竟。”
形骸道:“四法派来除妖,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玫瑰神色兴奋,道:“我还听说此次四法派共会前来三人,其中一人是咱们海法神道教的三杰之一,叫‘息世镜’的。我听说此人年纪轻轻,法力却非同凡响,难得他要出手,岂能不来开开眼界?”
形骸道:“为何我神道教的年轻弟子,却在四法派中办事?”
玫瑰叹道:“你这人太不通世务啦,神道教与四法派本就是一脉相承,四法派实可算作神道教的分部。”
忽听一女子笑道:“好个机灵丫头,我无心之言,你倒施有心之计。”
形骸、玫瑰一回头,见高处站着三人,一人是个长须道士,黑长眉毛,肤色发紫,一人是个中年道姑,化着淡妆,脸上笑吟吟的,一人则是个俊秀阴沉的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金色道袍,身后背负一柄大剑。形骸只觉此人性子也甚怪癖,可他与沉折那怪癖又颇有不同。沉折是沉闷避世,冷漠淡然;此人则是极端高傲,目空一切。
玫瑰露出乖巧之色,吐舌道:“恩方姐姐,我只来瞧瞧,绝不捣乱,也并非有意套你的话。”
这女子叫做藏恩方,是藏家中极稀少的道术士。她与玫瑰交情极好,虽将她逮个正着,却不以为忤,反指着形骸笑道:“此人是谁?是你的情郎么?”
玫瑰羞涩道:“他叫孟行海,是掌门人硬配给我的师兄。”
藏恩方登时露出惋惜之色,道:“原来如此。”
形骸暗道:“她为何如此脸色?好像我与玫瑰在一块儿,令师妹大受委屈似的。”
长须道人说道:“孟行海?我倒似听说过你这人,你在一天之内,将融融功与瘦体功练到极高境界,可有此事?”
形骸叹道:“前辈所说不错,但那符华法我却至今未有进展,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那少年面露傲色,冷冷说道:“无能小子,也配与我齐名?还不快闪一边去!”
四十一 英雄凯旋归
形骸心道:“我又不想与你齐名,与你齐名有什么好?”随即让开数步,那少年视他若无物,径直朝山下行去。藏恩方与那长须道人立时跟上。玫瑰道:“行海,咱们也下去吧。”形骸遂随她而出。
玫瑰对他轻声道:“那脸如铁板的师兄就是息世镜了。”
形骸道:“原来是他,无怪乎这般桀骜。唉,少年人一味眼高手低,自以为是,可不是什么好事,像我就谦逊得紧。”
玫瑰扑哧一笑,又道:“他对旁人最多只是瞧不起,对你却是恨得不轻。”
形骸问道:“为何恨我?我又没得罪他?”
玫瑰嘻嘻笑道:“他是息香的表哥,你说他该不该恨你?”
形骸一凛,暗想:“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要替息香讨回公道了?”
那息世镜却在想:“这二人就是那孟行海、藏玫瑰?在小一辈中,这两人好大名头,说要与我三杰比肩。今日非要好好显显本事,压一压此二人气焰,令那师妹仰慕于我。”看玫瑰容貌秀丽灵动,生平罕见,又不禁心生热望。
到了那邪教山寨,长须道人一招“飞火流星”,将门板炸开。只听邪教徒大呼小叫,冲杀出来,藏恩方拂尘一转,使出“千丝万缕”,霎时丝线伸长,如雨降落,打在敌人身上,惨呼声中,众人再爬不起来。
五人从正门闯入,众邪教徒已聚在一起,为首三人走出,皆套红皮甲,穿红长袍,长袍上绣着绿纹碧画,乃是一绿色太阳,一黑色邪龙。一人是个白胡子老者,一人是个秃头壮汉,另一人也是秃头,不过却甚是瘦小。
长须道人喝道:“你们是何方邪魔?胆敢在声形岛上拜祭邪神恶鬼?”
秃头壮汉狞笑道:“你们又是哪儿来的杂碎?”
长须道人森然道:“好,叫你们死个明白!道爷我是四法派木乐天,绰号‘一飞冲天’。这位是我同门师妹藏恩方,绰号‘恩泽四方’,这一位师弟,正是海法神道教....“
秃头壮汉朝藏恩方望去,舌头舔舔嘴唇,摇头道:“老的狠,定也要的狠,吃不消,吃不消。”
此言一出,藏恩方勃然大怒,再一招“千丝万缕”打向这秃头,秃头“啊”地一声,急往后退,仍被丝线缠住左臂。他急忙掣出大刀一砍,斩断丝线,方才脱困,手臂上勒痕极深,若稍慢片刻,他这左臂已然折了。
藏恩方再踏上一步,拂尘直击过去,丝线似化作数十柄飞刀袭出。那秃头壮汉神情凶狠,大喊一声,身上绿焰暴涨,将大刀舞动成团,但藏恩方这“千丝万缕”的道法实是妙用不尽,一半缠他兵刃,一半趁虚而入,连中身躯,那秃头壮汉口中吐血,当场毙命。
藏恩方冷笑道:“好个窝囊废,只是嘴上凶煞。”玫瑰、形骸见她两招击毙强敌,不由得高呼喝彩。
形骸又想道:“这汉子身上燃烧绿火,这又是什么功夫?倒不像是龙火贵族,更不能是盗火徒了。”
那白胡子老者与秃头瘦子脸上变色,老者道:“与他们拼了!”秃头瘦子道:“且求魔神助我!”老者点一点头,持一根蛇矛,其余邪教徒也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空中雷声大作,雨却久久不下,息世镜抢上前,大剑竖劈,口中喊道:“师兄,师姐,他们由我一人对付!”铛地一声,那老者将他挡住,绿火晃动,蛇矛刺向息世镜,鬼影绰绰,招式诡异。一众邪教徒围了上来,各自以狠招对付息世镜。
玫瑰奇道:“他不是道术士么?为何要舍长取短,与敌人离近了厮杀?”
形骸道:“是了!他定是用气舞拳的高手。”
木乐天笑道:“两位莫要担心,息师弟绝不会败。”藏恩方则盯着那秃头瘦子,以防此人作怪。但此人盘膝坐下,一动不动。
敌人汹涌而至,攻势如山风海浪,而那老者功力深厚,息世镜的气舞拳也一时伤他不得,众人将他围在当中,走马灯般狠杀,息世镜打退一人,立时又有三人补上,实处于下风。
蓦然间,息世镜仰天长啸,剑上、身上、头上、四肢上燃起红光,剑光一扫,众邪教徒“啊!呀!哇!哎呦!”连声痛呼,霎时死了十人,倒了一片。玫瑰、形骸看的一惊:“这一招威力极大!气舞拳竟有这等神功?”
息世镜又大吼一声,如猛虎冲入羊群,大刀如旋风扫落叶,又似镰刀割杂草,一眨眼又杀了十人。众邪教徒绝非庸手,体魄功夫皆甚是精强,但在息世镜面前却仿佛纸人一般脆弱。邪教徒虽全不畏惧,没头没脑的前仆后继,却无人能挡那红光一击,大剑一挥。息世镜出了十招,一口气杀了百人,所过之处,尸体横躺,血积成池。
形骸看出息世镜出击之时,那红光偶尔变得鲜艳牢固,竟是个极凶恶的高大武士模样,可稍稍一晃,那影子又化作模糊的红光,他问道:“莫非他招来某处神圣,附在他身上了?”
藏恩方笑道:“不错,这道法名叫‘天狗食月’,乃是施展道法,唤来一位’大天狗‘附体。那大天狗是天狗中最负盛名的勇士,借此人神力,息师弟顷刻间可得莫大神通。”
藏玫瑰皱眉道:“但如此施法,岂能全无代价?这大天狗岂能说帮他就帮他?就算派兵打仗,不也得发军饷、配军粮么?”
木乐天道:“第一,这道法极为艰深,除了息师弟外,神道教中鲜有人会。第二,这大天狗骁勇善战,以杀敌为乐,以战胜为荣,师弟求他杀人,他正是求之不得。第三,大天狗附体时,汲取师弟体内真气,与寻常道法也并无不同,真气耗尽,大天狗也会离去。”
藏玫瑰暗忖:“息世镜此刻身手确实高明,好像龙火功霎时练到第五层,且武学膂力皆强悍至极。然则若苦练我天兵派的武学,十八岁时也未必会差他太远,且他身不由己,只能逞勇一时,此节倒不及我天兵派了。”
说话间,息世镜又杀了数十人。其余邪教徒似幡然醒悟,改变策略,绕着他游斗。而那老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青铜盾牌,与长矛配合得甚是紧密,息世镜连出数招,那老者只是一晃,虽然艰苦,却也抵挡得住。息世镜扯着喉咙大叫,招式大开大合,只攻不守,但敌人逃得远远的,四处分散,人数虽少,倒是难以除尽。
恰在这时,那秃头瘦子一声尖叫,身子焚烧起来,远处那邪神木柱也燃放绿火,似在与他呼应。藏恩方道:“不好!”足尖一点,一招“千丝万缕”打向那秃头瘦子,那瘦子身上绿火涨大数倍,朝藏恩方席卷而至,藏恩方攻得太狠,招式使老,欲要躲闪,又如何来得及?
形骸见她危急,飞身而至,凌空一抓,掌力拴她腰部,硬生生将她拖离火海,这一手已使出龙火功第六层内劲,不然救她不得。
藏恩方了脸色惨白,道:“多谢。”
木乐天道:“小心了!不知是何邪法!”
形骸只觉那邪神木柱中灵气纷乱,邪毒异常,他道:“此处是混沌离水!他们借助此地灵气施展邪法!”
藏恩方、木乐天恍然大悟,道:“不错!需毁了那木柱子!”
那秃头汉子倒也未死,从绿火中扑出,抢到那木柱上,从怀中摸出小刀,死命刺在那木柱的草人上,每刺一刀,都有一团绿火喷出。不过那绿火不烧四法派的人,只烧众邪教徒,众邪教徒并不躲闪,反而高举双手,欣然迎接。
但见绿火烧过之后,众邪教徒体型剧变,面目全非,成了十尺高矮,肌肉鼓胀,遍体血红,头顶双角的怪物。众怪物用手捶胸,牛蹄踏地,纷纷朝息世镜扑去!此时众邪教徒只剩十余人,可各个儿力如牦牛,牙尖嘴利,气势汹汹,甚是可怖可畏。
玫瑰道:“咱们得去帮他了!”
息世镜一听,立时大声道:“我说了,你们休要管我,由我一人应对!”
玫瑰与形骸齐声斥道:“你怎地如此倔强?”“咱们帮你,你又不会少一块肉!”
藏恩方叹道:“两位,息师弟就是这般心高气傲的脾气,就照他所说行事。”
木乐天道:“不错,他还有那’凯旋而归‘的道法未用,一旦使出,稳操胜券。”
形骸奇道:“前辈,什么是‘凯旋而归’啊?”
木乐天笑道:“你自己瞧着好了。”
那白发老者道:“死到临头,还在逞强?”说着被那木柱绿火罩住,骤然变幻,他形貌变化倒不大,只是眼中闪着绿光,手上那蛇矛缠着一条绿色毒蛇,那青铜盾则露出一副大嘴,不停吐出绿火。
息世镜见局面凶险,立时使出“凯旋而归”之法,手掌往地上一拍,出现一径长六尺的红圈,他冲出红圈,对准那些妖魔一通冲杀,斩杀三人,自己也受了三处伤,他退回红圈,霎时伤势止血好转,又再外出冲杀,如此来回数次,终于将妖魔杀得只剩下那老者与瘦子两人。那二者神色惊惧,眼睛不停往四下偷瞧,似在找寻出路。
息世镜低头一冲,红光旋转,扑哧一声,将那瘦子脑袋割了。那白发老者惊呼大喊,扭头就走,息世镜想要追赶,可霎时红光消散,这“天狗食月”的道法已然失效。他身形一顿,摔了个狗啃泥。
木乐天道:“师弟,迫不得已,争抢莫怪!”说话间使出飞火流星,轰地一声,那白发老者被火烧中,转眼已成一具焦尸。
四十二 雷震天地间
形骸见息世镜确有真才实学,不由敬佩,点头道:“师兄这‘天狗食月’与‘凯旋而归’之法,果然甚是神妙。”
息世镜一跃而起,斥道:“你是说我只凭法术之妙,而非自身本事么?”
形骸忙道:“我是说师兄当真了不起。”
息世镜摔了一跤,自觉大失颜面,心绪急躁,听形骸所言,越想越是恼恨,喝道:“我孤身一人胜过这许多强敌,偏有你这等小人在旁说风凉话!你敢不敢与我一决高下?”
形骸暗道:“这人脾气怎这般坏?”玫瑰道:“师兄,你会错行海之意了,他是真的在夸你呢。”藏恩方与木乐天也一齐相劝。
息世镜冷冷道:“玫瑰师妹,此人是个言而无信,反复无常的奸险小人。我表妹息香与他订有娃娃亲,可他一旦觉醒之后,立时翻脸不认人。你若知此人本性,又岂会帮他说话?”
形骸道:“是息香她先不要我的!”
玫瑰也道:“师兄,那件事我也在场,亲眼目睹,若非息香移情别恋在前,这桩婚事形骸也推诿不得。”
息世镜重重哼了一声,心想:“莫非他正是因这师妹而抛了息香?”
他瞪着形骸,又看看玫瑰,忽然间怒容缓缓消退,反而露出一丝笑意,他叹道:“罢了,罢了。孟行海,你先别得意。这位玫瑰师妹不久就会看穿你真面目,你非但骗不得她的心,更会反目成仇!”
形骸、玫瑰皆大感疑惑,形骸心想:“我虽与玫瑰并非情侣,情谊倒还不错,他为何会说出‘反目成仇’这四字来?瞧他神色,似并非说的是气话,却像极有把握似的。莫非此人有什么诡计?”
藏恩方道:“别斗嘴了,此地邪徒已清除干净,咱们将那木柱一把火烧了,再搜搜有无其余线索。”
木乐天点头道:“如今世道,邪徒愈发猖獗,竟敢来声形岛上撒野!”
形骸道:“只不知是何邪教,早知道就留一活口了。”
骤然间,空中咔嚓一声,一道惊雷似将天劈成两半。众人心中一惊,忍不住抬头观望,见乌云浓厚,狂风大作,仿佛天将塌下来似的。
形骸霎时心头一震,冥火翻涌,喊道:“躲开!”双掌往两旁一拍,击中另四人,那四人跌向左右,再听巨响轰鸣,五道雷当空打下,形骸中一道雷,眼冒金星,一口血吐出,其余四人原先所站之地金光刺眼,石屑飞扬,若形骸稍慢片刻,这四人已被这雷霆击中。
只见山顶上飘落一白发男子,也穿邪教徒长袍,这男子外貌甚是年轻,长发遮住半边脸,脸上一团青气,神情显得颇为紧张。
木乐天知来了强敌,话不多说,烧了道符,一招飞火流星打去。白发男子手一点,一道雷光飞出,木乐天惨叫一声,浑身巨震,昏迷不醒。
息世镜、藏恩方怒道:“师兄!”藏恩方扑向木乐天,息世镜冲向邪教徒。白发男子双掌前伸,又是两道雷光,藏恩方翻身就倒,息世镜也立即人事不知。
玫瑰见此人一出手就重伤木乐天,心知绝不是对手,立时往大石后一躲。那白发男子击败藏、息二人后,手指一点,大石中雷,轰地一声,四分五裂,玫瑰又躲到乱石堆里去了。
白发男子不再管她,身上电光一闪,飞向形骸。但形骸此时已缓过劲来,还一招铁熊掌,那人未料他竟能复原,吃了一惊,也是一掌拍出,两人皆是一震,各自退开,功力竟难分伯仲,掌法也一般精妙。形骸心道:“此人内劲等若龙火功第六层,难怪师兄师姐一招就败。”
白发男子一招踢向形骸腿骨,足闪蓝芒,形骸脚下凝力,砰地一声,身子一麻,将这一招挡下,还以一招“捣蜂窝”,白发男子往上发掌,又是一道雷电迎面而至,掌拳抵消,两者又是身躯一晃,形骸站立不动,那男子顺势退至远处。
形骸道:“你也是邪教徒么?”说出此言,看清这人样貌,倏然间心神巨震。
白发男子身上障眼法散去,仿佛一具冻僵的尸体,皮肤结霜,眼睛惨白,嘴唇发紫,他盯着形骸,露出阴沉笑容。
形骸瞠目结舌,心想:“他是盗火徒?”
白发男子道:“孟行海,我找你许久,一直找不到时机混入海法神道教,想不到你自己找上门来了。”
形骸道:“你是亡人蒙的手下?”
白发男子点头道:“我乃他手下生死大臣,静水大师的弟子,名叫重宫,我这雷震九原功也是大师所传。”
形骸想起那静水大师怪异模样,只觉毛骨悚然,道:“你们如今身在何处?”
重宫道:“我等所在,你随我去了,自然知道。馥兰一直想见你与沉折,只是他行踪不明,我唯有来找你了。”
形骸想起盗火徒命运,心下酸楚,但仍摇头道:“找到我们又有何用?我绝不会随你走。”
重宫道:“那唯有将你打的半死,再行带走了。”
形骸问道:“这些邪教徒也是盗火教的么?”
重宫道:“并非如此,我来到这岛上,偶遇他们,无意中显露武功,他们对我甚是尊敬,于是邀我入教,我只为捉你回去,有他们相助,行事也方便一些。”
形骸叹道:“这些教徒也当真糊涂,你本就信奉邪神,他们又拽你去信另一邪神,如此双邪临门,不是嫌命太长么?”
重宫森然一笑,道:“我若与他们相处太久,定会惹他们厌恶,所以离他们远些,谁知我一走,他们就被人杀了。”
形骸苦笑道:“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个福将。”
重宫道:“不错,既然是福将,今日定能将你顺利活捉!”更不多言,一爪抓向形骸,蓝光如半球罩下,波及丈许。形骸身在半球之内,似陷入重重无形绳索中,动作迟缓,他急使一招“盘旋飞舞”,将这光罩打散,拔剑斩向重宫。重宫避开,也从腰间解下一条长鞭,鞭子上电光流通,向形骸抽落。
形骸见他鞭法快得形影难辨,似时时刻刻有十根鞭子从四面八方攻来。于是使幻灵塑世功,幻化数十道剑影,与他互不相让,争抢攻击。一人快,一人奇,兵刃上内劲又充沛强劲,飞跃数十丈,扫荡海陆空,交战百招,兀自不分胜负,谁也占不了上风。
空中乌云似也在看两人对决,轰轰震响,雷电连续不停,终于风云变色,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将天地万物纳入灰蒙蒙的雨中,好似天庭堤坝泄洪一般。
到了此时,那重宫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异常别扭,嘴唇颤抖不休,倒像是濒死之人离世前苦笑一般。他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忽然一招“电闪雷鸣”,将形骸逼退一丈,他足下运劲,人跳上山峰。
形骸与他相聚三十丈远,自也欣喜:“得此余裕,我恰好可借龙脉之力胜他!”骨刺下探,接上一根龙脉,引导真气,霎时经脉中龙虎交汇,阴阳融合,他将冥虎剑对准重宫,忽然间人飞了出去,瞬息之内,三十丈一晃而过,长剑挟万钧之力,刺向敌人心脏。
重宫手一挥,刹那间,雨中一道雷霆打下,这雷霆形状如蛇,似摧山毁城,割天裂地之威,形骸与那雷蛇恰巧交锋,霎时震的山谷晃动,雷音百里。重宫大叫一声,被剑气擦中,伤势不轻,坐倒在地。形骸则摔落地面,再度张口吐血。
重宫翻身而起,笑道:“我借天雷招来这雷蛇,你中招后居然还能活着?还好,还好。”
形骸强撑起来,鲜血又从鼻孔流下,他心道:“若非龙脉之力护体,这一击已要了我的命。但....但....那雷蛇...”
他受伤虽沉重,然而中招瞬间的情景却异常清晰,似在脑中留下烙印一般。那条雷电长蛇象征天地意志,蕴含乾坤奥秘,乃是生灵,而非死物,它寿命仅有一瞬,由天至地,由生到死,全在这一刻之内。它是由自然诞生,人却能借其之能,为己所用,可见“乾坤有知,天地有灵,大道有识,自然有心”,天地无时无刻不再展现奇迹,也时时刻刻在传授众人‘法’之妙用。
形骸毛发直竖,心里似有一团火,眼前如开了一扇门,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在此刻迎刃而解。他学不会符华法,无法以道符与自然共鸣,是因他早就在更大的、更有效的法则之中。以往他对道法一窍不通,可如今他已今非昔比,正如哀释儿所言,形骸此刻已入道法之门。
他身在天脉中,明了天脉法,天脉法则会传达形骸心意,传授他法的奥秘,他无需道符,无需咒语,他是天地意志的一部分,他本就能与自然交谈,又何须本末倒置,用道符去笨拙的试探自然?
重宫双掌聚拢,再向形骸推出,那雷电长蛇从天而降,他无意杀了形骸,这一招虽势头猛恶,可却留有余地。
形骸也将双手前推,蓦然发力,也使出雷震九原功来,这功夫触及长蛇,与重宫僵持,抢夺这长蛇之权,那雷蛇张开巨嘴,蛇身剧烈扭动,轰地一声,消失不见。
重宫顷刻间惊骇无比,只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形骸再打出一掌雷震九原功,重宫蓦然惊醒,反手回击,两人遥遥比拼真气,四周雷电密布,复又陷入僵局。
忽然间,玫瑰手持那青铜盾,绿蛇矛,两者上闪着绿火,隔绝雷电,冲至重宫身后,长矛疾刺,铛地一声脆响,重宫痛呼起来,捂住心脏处,身子拔起,如雷电般往东疾驰,瞬间已消失无影。
玫瑰双手发麻,双足发软,缓缓坐下,见形骸朝这儿赶来,于是对他笑道:“师兄,小妹我凑个热闹,抢个功劳,还请师兄见谅。”
四十三 君子配淑女
形骸长叹道:“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师妹赶跑此人,终究是一桩好事。”
玫瑰皱眉道:“听师兄之意,我帮你这样一把,你还对我颇有不满?快扶我起来!”
她后一句话提高声音,形骸一吓,忙搀扶她站起,又道:“需将那三人救醒。”
玫瑰道:“救醒之后,他们准要问东问西:‘师妹呀,这人如此神功,为何会不见了呀?’‘师弟呀,这儿怎地乱成这样?像飓风扫过一样。’‘师弟呀,莫非你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来来来,且让师兄我试探一番。’”
她嬉皮笑脸、抑扬顿挫的学那三人说话,倒也有几分相似。形骸觉得她所说不错,问道:“可也不能放他们不管啊?”
玫瑰道:“我被雷打得麻了,先背我从这山坡上下去。”
形骸奇道:“你先前还不说要防着我些,以免我对你动了邪念么?怎地让我背你?”
玫瑰恼道:“你与东山爷爷一般厉害,要真有邪念,我又能怎样?你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想管我?”说罢将那长矛铜盾背好,这两件法宝效用颇佳,玫瑰既然将其缴获,自然视作战利品了。
形骸无奈,小心翼翼将她背起,感到她身躯温暖轻柔,心脏砰砰乱跳,但不仅是他,玫瑰的心也跳的厉害,形骸偷回头望她,见她已面红耳赤。
玫瑰小声道:“别看了,下去救醒木乐天、恩方姐姐,趁他们迷迷糊糊,尚未清醒,咱们借机溜走。”
形骸道:“还有息师兄。”
玫瑰道:“此人咒咱俩反目成仇,理他做什么?他又死不掉,四法派的会救他。”
形骸叹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救其余两人,留下他不救,他准会恨上咱们。”
玫瑰笑道:“好吧,那也随你,我是乖乖的小师妹,最听师兄的话。”
形骸赶至近处,凌空点出三指,以龙火功疏通三人经络,三人齐声低哼,睁开眼来,兀自有些傻愣愣的。
玫瑰道:“我与行海师兄大显神威,赶走了那邪教徒,此刻需尽早赶回神道教,三位已无大碍,还请自便,我俩这就告辞。”说罢拍形骸一下,道:“驾!快走!快走!”
形骸喊道:“别催了,我又不是马!”
玫瑰道:“笨驴子,走啦,走啦!”
藏恩方望着两人,眼中渐渐露出感激之色,说道:“师妹,你...还是莫要喜欢上行海师弟了。”
此言一出,玫瑰大羞,形骸大窘,玫瑰道:“师姐,你乱说什么呢。”
藏恩方想要开口,突然间捂住喉咙,大声咳嗽,竟喘不上气来,形骸想来搀扶,但藏恩方用力摇头,叹道:“你们走吧。”
玫瑰眉头紧皱,形骸见息世镜似要发问,瞬间几个起落,找到坐骑,两人快马离开。
形骸见玫瑰似在想心事,也默默无声,以免吵着她。他想起天脉法则,感受自然隐秘,手掌一转,雷电跳跃,不禁面色欣喜。
玫瑰忽然道:“师兄,你在笑什么?你手上怎会有雷?”
形骸满心兴奋,道:“我终于想通练不成那符华法的道理,原来我早就会相似之道,且比那符华法更为高明。天地察觉此事,不愿我舍本逐末,故而令我受挫。”
玫瑰道:“竟有这等事?坐地分赃,见者有份,师兄,快些也教教我。”
形骸于是将释网仙子所传口诀与自己片刻感悟说出。他此时头脑清晰,灵感不断,故而传授之时妙语连珠,用词精准。玫瑰聪明才智不在形骸、沉折之下,加上与形骸相处久了心有灵犀,颇能体会他心中之意。她听了一遍,默想一会儿,又让形骸复述了要紧处,脑中思绪积压,好似煮水的锅子,随时会被水汽顶开一般。
突然间,她灵感激发,眼前光明,仿佛见到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大宝藏,她鼓掌喜道:“真是神了!你当真聪明,怎想得到这法子?”
形骸道:“此言差矣,怎是我想到的?我也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罢了。那位教我的师太说过,这法子叫‘天脉法则’,窥宇宙之心,悟大道之秘。若是有缘之人,不必借助道符,也可以冥想学法,但见现象,可明其理。”
玫瑰道:“啊,你这人还认得什么师太?交际也忒杂了些。”
形骸苦笑不答,又道:“只是这天脉法则与神道教所传的星知一脉水火不容,还是莫要让他们知道就好。”
玫瑰点头道:“似乎这天脉法则所学法术皆可用于大处,而符华法所学却只用于小处。两者各有千秋,虽未必大强于小,可却跟近乎上苍之术了。”
形骸道:“我那位师父说过:‘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咱们这些渺小虫子,若借助天地之力,非但能爬上阶梯,更能上天入地了。到此地步,所学已非道法,而是仙法。”
玫瑰原本来此学艺,一则是为了见形骸,弄清沉折西海之行真相;二则是对道法颇为好奇,想要借鉴一番,可其实仍抱着浅尝即止、广开眼界的念头,并不以为这‘法派’能胜过她‘兵派’。然而到了此时,得闻这浩瀚无垠、深邃无极的天脉法则,她这才真正感到‘法’之可怖,人之微小,起了虔诚之心,苦学之念。
她叹道:“师兄,我不回天兵派了好不好?就留在神道教学艺。”
形骸奇道:“这使得么?”
玫瑰神情忧郁,笑道:“使不得,我只是说说而已。”
形骸心想:“她眼神怎地如此凄凉?有些像安佳...被我刺那一剑时的模样。”
玫瑰又道:“师兄,刚刚那重宫是冲着你来的?”
形骸只能答道:“不错,只是连累了旁人,我好生过意不去。”
玫瑰道:“与你在西海之事有关么?”
形骸身子一震,心下思索:“我...要将此事告诉她么?可这件事太过重大,怎能.....不,不,我能领悟天脉法则,正是她带我出来散心之故。而她帮我重创重宫,也算有恩于我。她已与盗火教结仇,我若再瞒着她,还算得是人么?”
想到此处,他道:“师妹,我将西海际遇全说给你听。”
玫瑰眼眶一红,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终于打动你啦,放心,这件事我听过之后烂在心里,谁也不告诉。”说着又做了个守口如瓶的手势。
形骸道:“这事还要从师兄捉我上了贼船说起....”遂说了他如何杀木格,如何跑到沉折帆船上,沉折如何孤身前往西海,两人如何遭遇海盗,如何出入普修古墓,如何前往苏母山,如何抵达荷叶国,如何遭遇盗火教,如何遭亡人蒙追杀,如何被荷叶国捉拿,又如何从麒麟海逃脱。
他与沉折经历着实太过离奇,太过惊人,向任何常人说起,多半会被视作信口开河、夸大其词。但玫瑰听在耳中,却有拨云见日、醍醐灌顶之感。她这才明白形骸与沉折之所以有这般能耐,如此武功,绝非是撞见好运而已,而是从一次次出生入死,一次次危险厄运中磨砺而得。
形骸并未向玫瑰说他与沉折死而复生之事,此事如龙身逆鳞,实是两人最不愿触碰提及之处。如此也算不得欺骗,玫瑰也不必知道得太为详尽。
玫瑰颤声道:“原来...竟是这样。我听人说西海上起了大雾,墨从那里再难远航了,莫非这也是盗火教捣的鬼?”
形骸只能说道:“我也不知此节。”
玫瑰道:“我原先还恼你们...你们远胜过我,听旁人说你二人走运,我还暗地里赞同。我当真心胸狭隘,好生可笑。下一回我若听见有人说你坏话,我非狠狠教训那人不可。”
形骸道:“世人大多愚昧,咱们何必顾忌旁人言语?”
玫瑰又道:“对了,西海那些露夏王朝海盗之事呢?那大统帅施三力到底是怎么死的?”
形骸笑道:“这件事当真可笑,说给你听也不打紧。”当即说起那施三力用银蚂蚁毒练铁甲**,虽练成玄功,可却因毒性发作,败在自己手上之事。
玫瑰红着脸道:“银蚁毒?那似是极厉害的.....迷药么?”
形骸道:“那药能催人心中**,令其举止失控,疯狂索欢,但似乎龙火功能压下此毒,借机提升龙火功境界。”
玫瑰霎时勒马道:“你说什么?这事可信么?”
形骸道:“应当可信,只是凶险得很。”
玫瑰咬咬嘴唇,试探问道:“你.....身上有银蚁毒么?”
形骸脸色剧变,道:“我怎么会有这邪门东西?”
玫瑰本也不指望形骸携带此物,只是随口一问,但见他脸色,顿时猜出他定有此毒,要么知道此物下落。她道:“师兄,你给我一些吧,算我求你了,好么?”
形骸怒道:“你这笨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毒太过......无耻,你要拿它做什么?难不成拿来练功?”
玫瑰摇头道:“师兄,我信得过你,你也需信得过我。我需试试此物,你可在旁守着我。”
形骸惨声道:“你这是要害咱俩被武功尽废、逐出师门、遗臭江湖啊!”
玫瑰羞红着脸,道:“你武功远比我高,若...不愿要我,一招就能将我打晕。你总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得道高人,难道连我这小小女子都怕么?”
四十四 爱恨本一体
形骸大声抗议,但玫瑰极为执着,道:“行海师兄,你是要我跪下求你么?”
形骸心道:“以玫瑰的脾气手段,将来总能找得这银蚁毒,到了那时,她自行摸索练功法门,万一遇人不淑,后果不堪设想。既然她这念头由我而生,便由我来担。她说的倒也不错,说到世间正直守诫、一诺千金,不近女色,坚忍耐性的人物,除我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即使玫瑰再如何美貌动人,我也总抵得住诱惑。她若忍耐不住,我就消去她体内毒素。”
他想通此节,叹道:“你需答应我仅此一次,无论成败,今后不许再试。”
玫瑰目光如水、诚恳至极的望着他,答道:“好,我答应你了,若违此誓,我就自尽而死。师兄,我藏玫瑰不傻,不会拿自己的清白为注。”
形骸道:“你眼下不就如此么?”
玫瑰苦笑道:“对面是你,自又不同。”
形骸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
两人快马加鞭、振辔赶路,不久回到海法神道教中,有门人验了玫瑰的守宫砂,确定无误,方才容两人入内。这数日似乎临近岛上节庆,并无课业,是以院中其余同门皆外出游玩去了,倒也无人打扰。至于是甚么节庆,形骸也不知道。
形骸回到屋中,取一小瓶,将血化作银蚁毒,斟酌剂量,滴入其中,盯着那小瓶瞧了一会儿,心下愈发惶惶。
这时,玫瑰从侧门进来,道:“师兄,好了么?”
形骸见她打扮,啼笑皆非:原来她将自己画成了大花脸,一身衣衫又土又厚。纵然有绝色之丽,也成了奇丑怪人。
玫瑰皱眉道:“别笑,我是怕我太美,你要打我,却下不了手。”
形骸正色道:“鄙人素有铁面无私、铁手判官之名,怎会心软?”将小瓶子递了过去,说了他自行摸索的抵御口诀,命玫瑰喝下。
玫瑰深吸一口气,朝形骸看了一眼,纵然她此刻妆容貌丑惊世,眼波仍柔美异常,随后,她毫不犹豫,将毒剂饮尽。
忽然间,玫瑰娇躯一颤,额头汗水涔涔,形骸心头一紧,忙将房门关牢。玫瑰朝形骸看来,眼珠红彤彤的,又渴望,又凄凉,又欢喜,又痴狂,她咬着嘴唇,双手攥着床沿,双腿紧紧并拢。
形骸不敢发出声响,在一旁坐下,玫瑰抖得越来越厉害,身子往后倾斜,似要躺到床上去。形骸知道她决不能沾上床铺,不然意志崩溃,这功夫也别练了,于是凌空出指,点中她鼻尖奇穴。此穴极为疼痛,玫瑰叫了一声,登时清醒了些。
然而过了不久,玫瑰体内真气如沸,感到炎热无比,两三下除去外衣,又继续要脱。形骸大惊,闪至她身后,按上她灵台穴、天宗穴,注入阴寒真气,助她消热。他并未练过寒冰真气,但内力极强,再用当年对付馥兰的法子将玫瑰内息降温,玫瑰龙火功虽急速增长,但如何能与形骸相抗?
这银蚁毒其实并不能增强人体真气,只是助长**之时,也令人脑子加倍灵活,悟性倍增,感官放大。若**消退,则心智也回复如常,不复聪明。玫瑰本就天赋极佳,借助此毒,顷刻间灵感在脑中有如风暴般激荡,她一得智慧,体内真气呼应,往昔困扰她的阻碍皆一攻既克,荡然无存。
形骸守了她一天一夜,至次日清晨,终于感到她真气平缓,身躯不颤,但这龙火功确已踏入第五层境界。
他如释重负,笑道:“成了,成了。”跳到玫瑰正面一瞧,又吓得不轻,只见她妆容已被汗水打湿,乱成一片,原先还有些人样,此时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女妖怪,连五官都分不清了。
玫瑰浑身衣衫已然湿透,床铺也湿漉漉的。她与形骸四目相对,蓦然又避开他,道:“我....我回屋了。”
形骸心想:“你怎地不怎么高兴?”答道:“你好好歇歇吧。”
玫瑰道:“我尿在你床上了,当真对不住。”
形骸惨叫一声,道:“这....罢了,罢了,你快走吧。”
玫瑰突然一跃而起,重重给了形骸一巴掌,形骸没留神,顿时痛的眼前一黑,脸上火辣辣的。只听玫瑰大声道:“我讨厌你,我最恨你了,我一直在利用你,你对我而言,不过是木偶棋子!但你眼下已经没用啦!”
形骸愕然道:“你...胡说些...”
玫瑰又道:“我这人最邋遢,最肮脏,莫说尿床,连....连屎都.....拉在别人床上,我脸上全是鼻涕,要多脏有多脏。我是天下最令人讨厌之辈!”
形骸道:“糟了,你练功走火,神志不清!”
玫瑰摇头道:“我清醒得很,总而言之,我讨厌你,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啦,我瞧不上你,世上比我好的姑娘多得是!你快去喜欢别的姑娘!”
形骸道:“你当真没疯?看来可真不对劲。”
玫瑰又道:“我好得很!”随手在脸上一抹,将污水甩在地上,又吐了几口痰,扭头就走。
但就在她转身瞬间,形骸见她眼中满是泪水,神色悲苦,却又毅然决然,毫无迟疑。形骸脑中不住思索:“莫非是她服下毒剂之后,头脑灵活,想通了什么,这才如此装疯卖傻?”
他将屋子打扫干净,又去法令塔试了试符华法。他既然想通了天脉法则,这符华法对他再无半点难处,他以道符问地问天,天地自有应答,但此举只是为瞒过同门而已,他无需符咒,也可通晓自然之意,催促自然相助。塔中同门见他终于学会此法,皆向他祝贺,形骸自也满心喜慰,一一答谢。
他想起玫瑰言行,又感不安,前去找她,她却对形骸甚是冷淡,将形骸赶出屋子。形骸大惑不解:“就算她当真将我视作棋子,也得等我彻底无用了再行舍弃,难道我对她已毫无用处了么?”就算当年刻薄无情、朝三暮四的息香,也绝不会当众与形骸翻脸,彼此留一步退路,玫瑰比息香精明得多,又怎会如此任性鲁莽?
形骸苦思无果,只想道:“或许我做错了事,得罪了她,自己却全然不知?她当下正在气头上,问也问不出什么,待过两天她气消之后,我再向她赔罪就是。”
他向袁蕴告假,去镇上瞧了缘会,见缘会已长高了不少,成了个俏丽少女,她为人乖巧懂事,不吵不闹,雷府上下皆对她甚是喜爱,雷老爷将她视作亲生女儿一般。至于雷老爷的小儿子,更对缘会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形骸心中一宽,却又想:“我当真要将缘会许配给他们雷府么?”
他问缘会有什么不顺心之事,缘会想了想,叹道:“一切都好,行海哥哥,你怎么样?”
形骸苦笑道:“还算不差,总之好事多过坏事。”
缘会道:“有好有坏,才是常理,若一味太好太顺,反倒让人不安了。”
形骸没想她突然这般说,忙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安的?”
缘会叹道:“雷伯父他们一家对我实在太好,我总觉得.....怪里怪气的。”
形骸心中一凛,隐隐担忧,却道:“你别胡思乱想,雷老爷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绝不会说一套做一套。”
缘会低声笑道:“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最听爹爹的话了。”
形骸一时冲动,想告诉她雷老爷欲要她做儿媳之事,但他正自有烦恼,只能暂且瞒着她。
他回到穹隆塔,忽见川谭健迎面走来,道:“行海师弟,听说你练成了符华法?”
形骸笑道:“正是,师兄已经知道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川谭健微微一笑,道:“你速去执掌塔,面见总掌门,你其余同辈弟子已经去了。”
形骸只觉他笑容不怀好意,又见此时日落西山,奇道:“为何此刻召见咱们?”
川谭健喝道:“多问什么?要你去就去!”
形骸忙道:“是,是!”匆匆赶到执掌塔,进入天门,来到塔顶,果然众同门已然列队站好,六位掌门人则如初来时一般安坐。
袁蕴道:“行海,你总算来了。”
玫瑰低声道:“害大伙儿等了半天,你架子可当真不小。”
川武商皱眉道:“怎么?你二人吵架了?”
玫瑰闷声不响,来了个默认。众掌门互相对视,神情竟有些担忧。形骸暗忖:“为何我与玫瑰不睦,他们仿佛大难临头似的?”
拜紫玄咳嗽一声,道:“诸位来此学艺,已近一年时光,如今皆已练成四大根基中的符华法。到此地步,本教亦将传授诸位真正的道法。”
众弟子皆面露喜色,暗想:“终于熬出头了,唯有学会道法,咱们才算是真正的道术士,等咱们学齐五种道法,就可出山,领受朝廷俸禄,自由自在过活。”
拜紫玄道:“然则授法之前,尚有一次试炼,若通不过此次试炼,诸位将被送回宗族,海法神道教再不收容诸位。”
众人又大惊失色,心道:“怎地还有试炼?为何从未听说过?”
拜紫玄道:“本教已备好马车,两人一辆,将送诸位前往试炼之地。各马车去处皆有不同,但试炼法门皆是相似。一旦通过那试炼,既可返回此处,踏入道法之门。”
玫瑰问道:“师尊,那马车两人同乘,是与何人同行?”
拜紫玄奇道:“徒儿何须多问?自然是与你朝夕相对之人同行了。”
玫瑰厉声道:“我不要与孟行海一道!我恨透了他,他也不愿与我同路!”一转身,找到裴舟,说道:“裴舟师兄,我不要行海,只愿与你同甘共苦,好么?”
四十五 当是同林鸟
裴舟本与孟苏瑰是为一对,孟苏瑰虽也是秀丽佳人,却远不能与玫瑰相比。裴舟闻言惊喜,但念及与孟苏瑰近一年来深情厚谊,一时难以定夺,嗫嚅道:“这....未免....玫瑰师妹,非我不愿,我只听师尊安排。”
孟苏瑰则惊怒交加,恨视玫瑰、裴舟二人。她早已将裴舟视作托付终生的伴侣,但见他未一口回绝玫瑰,反而面露喜色,心中悲愤实是无以复加。
裴长生皱眉道:“玫瑰,你与行海相处不错,为何忽然争吵?”
玫瑰道:“我这人当断就断,性子一向如此,总而言之,我绝不愿与他同行,若师尊硬要我陪他,请恕徒儿宁死不从。”
众人见玫瑰急切固执之情,都想道:“定然是这行海做了极对不起她的事,不然她怎会这般难过?”
形骸恼道:“我自诩对你问心无愧,你怎地说出这番话来?”
玫瑰不语,只是目光灼灼,盯着六大掌门人。过了半晌,川武商点了点头,裴长生点了点头,威九丹点了点头,孟六爻叹了口气,道:“拜师兄,你说如何?”
拜紫玄道:“裴舟,你与玫瑰同车,务必照顾好她。”
玫瑰双手高举,欢呼一声,裴舟见她高兴如斯,也笑着连连点头,道:“师尊放心,我定舍命守护师妹。”
孟苏瑰“哇”地大哭起来,扑入形骸怀抱,道:“行海哥哥,我随你走,再也不理那....那坏胚混账王八蛋了!”
裴舟见她对形骸如此亲密,自也恼了,暗忖:“我只不过与玫瑰师妹说几句话,她竟对其余男子投怀送抱?罢了,罢了,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只一心一意对玫瑰师妹好。哼,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玫瑰师妹对我表白心意,我怎能看穿此女的真面目?”
形骸暗忖:“苏瑰是我同族小妹,我自当善待她。”在孟苏瑰后背拍了拍,孟苏瑰与他贴得紧了些,哭泣声渐渐小了。
拜紫玄道:“就这么着!还请诸位弟子铭记于此所学,不可轻慢,如此定可顺利过关。”
裴橹问道:“请问恩师,这试炼到底要做何事?”
拜紫玄道:“到了那边,诸位自会知晓。”
众弟子下得塔来,来到镇外,见果然有七辆马车等候在外。众人分别入内,马车出发,下了山后各奔东西,不久已瞧不见其余人。
形骸与苏瑰并排坐着,孟苏瑰心受重创,想着想着,又哭哭啼啼,似深陷其中,难以释怀。形骸叹道:“师妹,男女之情是空,夫妻之情是空,生死之约是空,离别之苦是空,处处是空,你又何必想不开?”
苏瑰哭道:“你少说风凉话了,你又不懂我的心思!”
形骸道:“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也照样被玫瑰嫌弃么?”
苏瑰一听,好奇心起,悲戚之情顿减,问道:“你与...与那不要脸的贱人到底为何吵翻?”
形骸皱眉道:“玫瑰可并非不要脸的贱人。”
苏瑰怒道:“她当众将你甩了,还勾搭有妇之夫,这还不是不要脸,这还不贱么?”
形骸苦笑道:“裴舟师兄可并非有妇之夫。”
苏瑰道:“你还装傻?师尊让咱们配成双对,就是要成就咱们姻缘,可如今....如今....”说着说着,想起两人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白头之约,又是眼泪汪汪。
形骸道:“我也不知为何玫瑰会陡然这般绝情。我回思这几天情形,绝无一事会惹她这般憎恶。你多想也是无用,好在你与裴舟并无夫妻之实,也算不得吃亏,断了也算不得太晚。”
苏瑰红着脸道:“我被他亲过了,摸过了,怎地不吃亏?”
形骸叹道:“师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须知男女有别,礼大于天,若是正人君子、守节贞妇,即使情到浓处,也不会有逾矩之举。”
苏瑰见他一本正经,忽觉好笑,嗔道:“你就没碰过玫瑰,亲过玫瑰?”
形骸道:“吾心存正气,身有铁骨,目中有法,耳绝靡音,任凭她是仙女下凡,还是狐仙来临,于我皆如过眼云烟一般。”
苏瑰哈哈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为何玫瑰移情别恋了。是你这人太假正经,不肯抱她亲她,就仿佛她是天下最丑的女人,她自认美貌,又真对你有情,如何能够不怒?”
形骸斥道:“胡说!我不占她便宜,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瑰摇头道:“行海哥哥,你不知道。其实咱们女孩子,若当真喜欢一个男子,巴不得把自己早早交给他,比男子还要急切呢。”
形骸大惊失色,道:“你怎地有这般乖张不正的念头?休得胡言,休得胡言。”
苏瑰瞧他惊慌模样,活脱脱一个带发修行的真和尚,只感好笑万分,登时忘了裴舟、玫瑰,不住出言调侃形骸,形骸摆出长辈架势,训斥她目无规法,苏瑰却不怕他,反而朝他抛媚眼、送飞吻,形骸奈何她不得,反将苏瑰逗得哈哈大笑。
马车行一段,停一段,不久来到林中一处驿站,那驿站中走出一车夫,替换原先那人,令两人入内吃饭歇息。形骸看那车夫身形,低声对苏瑰道:“此人绝不简单。”
苏瑰道:“是么,你如何看出来的?”
形骸道:“此人周身散发些许真气,那是融融功提炼过的,可用符华法探查出来。”
苏瑰登时想起符华法确有此用途,仔细一看,果然如他所说。
那车夫突然笑道:“你二位眼力不错。我是这夜犬山的夜犬道人,特来此处,点化有缘之人。”
苏瑰、形骸忙起身行礼,道:“海法神道教弟子,拜见这位前辈。”
车夫道:“很好,很好,到底是教中的乖娃娃,礼数很全,我很欢喜。你二人可知此去试炼,将遇上怎般考验?”
苏瑰忙道:“委实不知,还请前辈指点。”
车夫道:“沿着此路,再行四天三夜,将到一处混沌离水,叫做云孔雀巢。那混沌离水中有一极厉害的风行元灵,叫做‘云孔雀’,灵气充沛,等若龙火功第五层的高手,你二人需将其降服,夺得她一根羽毛。”
苏瑰大吃一惊,道:“第五层?这...这如何能胜得过?只怕反被它杀了。”她经过一年苦练,龙火功终至第三层,但由于练了瘦体功后,手足气力远不如前,加上未学会半点道法,如何能挡得住这等灵兽一击?
形骸心想:“要胜这云孔雀对我不难,可对其余弟子而言却难如登天,神道教岂会出这般害人的难题?其中定有玄机。”于是问道:“前辈,我等全无胜算,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车夫伸出三根手指,指了指地面,抬起头,笑而不语,形骸恍然大悟,跪地向他磕了三个响头。车夫又望向苏瑰,苏瑰见地面肮脏,而这车夫神态傲慢,心下颇为不愿,但形骸道:“若不磕头,难以过关!”苏瑰这才照办。
车夫大笑,取出两柄宝剑,赠给二人,道:“此乃‘问道剑’,是我神道教中道术士特有兵刃,还请两位收下,用以对付那云孔雀时,胜算就大了不少。”
苏瑰、形骸甚是感激,向他不住道谢。回到车上,这车夫却不跟来,只念了咒语,那马车自行前冲,继续行进。
苏瑰见这宝剑上有符文,于是以符华法缠绕上去,那宝剑嗡嗡作响,苏瑰只觉手足有力,似乎这宝剑将气力信念传给了她,真气又强了一分,她喜道:“原来教门都安排好了?”
形骸点头道:“那夜犬道人或许也是本门中人。”
再过一天,到另一处驿站,身在一处草地旁,那驿站里走出一垂棘道人,此人甚是啰嗦,硬要告诉两人那“云孔雀”的来龙去脉,但又东拉西扯,胡吹乱诌,苏瑰有数次听得不耐烦了,形骸花了极大力气将她劝住。
终于这垂棘道人笑道:“这云孔雀最恨其父,正因其父抛了她母女二人,才令她幼年悲苦至极。”说罢取出一‘子母水晶’,赠给二人,道:“你二人将这水晶栓在长剑缨上,与她相斗之际,双剑合璧,那云孔雀就不会使出全力来与你二人为难。”
苏瑰这才回嗔作喜,连连作揖,笑道:“多谢大仙指点迷津。”垂棘道人捋须一笑,说道:“小姑娘,须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到了我这儿,却是:谈笑间有克敌计,谈笑间有无上道。”说罢扬长而去。
苏瑰怏怏道:“听得耳朵都生茧了,这老道不嫌自己话多么?”
形骸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前方定仍有类似之事。”
果真如他所言,到第三天晚上,来到又一处驿站,那驿站所在之地甚是荒凉,周围怪石嶙峋,枯树参差,里里外外没有半个人影。两人前后找了一圈,见一条斜坡,通往一处浅显山洞,那山洞中有事物闪着亮光,似藏着宝物。
两人走向那宝物,走了一半,突然间,有无数长蛇从石头、树木后钻出,密密麻麻,吐出蛇信,盘在两人之前。
苏瑰吓了一跳,拉住形骸,道:“快走!”
形骸摇头道:“这蛇似并无伤人之意,咱们从中穿过,那宝物也非拿不可。”
苏瑰急道:“行海哥哥,莫要贪财,毕竟性命要紧。”她见这蛇样貌恐怖,且数目千万,绝非人力所能抵挡。
形骸道:“你还不明白么?咱们途中遭遇驿站,皆已是试炼,如今眼前这毒蛇也是试炼之一。若咱们不过此关,今后只会越来越难。”
四十六 风虎随云龙
苏瑰道:“当真?可这蛇阵又该如何闯过?”
形骸朝前走近一步,众蛇仰头注视,神态警惕,形骸想了想,握住苏瑰的手,众蛇霎时放松,若有安逸之情。
形骸喜道:“是了,当你我一同走过去。”
苏瑰生平最怕蛇,脸色惨白,道:“这如何....”
形骸手上用劲,直闯入蛇群中,苏瑰吓得哇哇大叫,想往外逃,但形骸说道:“你我一分开,它们就咬上来了。”苏瑰入了贼窝,此刻也无法可想,唯有闭目快走,耳听周遭吐信声越来越响,心道:“它们要咬人啦,都怪这臭行海哥哥,他非要与我同归于尽么?”
好在群蛇全未理会两人,形骸走入洞穴,见是两条腰带般的细绳,锦绣碧蓝,光彩煌煌,他将细绳取了,转身返回,却见蛇群已散得干净,似为两人让路一般。
形骸笑道:“果然如此。”
苏瑰睁眼一瞧,喜道:“是啊,不过你怎地知道?快回去,快回马车上!”
形骸道:“不可焦急,越急这蛇越凶,你大可放心,哪怕蛇群涌上,我也能保住你平安无事。”
苏瑰心中一动,忍不住将他与那负心薄幸的裴舟比较,脸上微微发热,道:“行海哥哥,我当真是个大累赘。”
形骸道:“贪生怕死,人之本性,并非人人都能如我一般勇气非凡,视死如归。”
苏瑰啐道:“是啦,是啦,你最了不起,不愧是宫槐伯爵,小女子自愧不如啦。”
两人不紧不慢走回马车,马车自行上路,苏瑰心中如大石落地,笑拍胸口,道:“可把我吓坏了。”形骸将那腰带递给她一条,两人系上,苏瑰惊觉这腰带竟与问道剑一同微振,再看腰带上绣字,写道:“碧水绫”。
苏瑰道:“行海哥哥,你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么?”
形骸笑道:“再清楚不过了,且由我来指点你一番。你还记得袁蕴师父所说‘法祖理奥’生平事迹么?”
海法神道教门下弟子皆在心**奉这位大宗师,可对外却称是五行神龙传凡人道法,只因这大宗师曾是灵阳仙,纯火寺容不得他。苏瑰如何能不知?她道:“记得,记得,祖师爷他走边海角天涯,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方才....啊!原来如此!”
她想起理奥创‘法’历程,蓦然间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了这试炼真意。
形骸点头道:“法祖理奥于‘木’地得星辰日月图,于‘风’中得‘秘剑’,于火中得‘宝石’,于水中得腰带,又于山上劈碎凤凰蛋,焚烧躯体,涅槃重生,终创出了‘法’。木者,自谦之行。风者,求学之行。火者,勇气之行。水者,云游之行。土者,牺牲之行。咱们这途中试炼,也需显露出这自谦、好学、勇气、云游、牺牲之德,方能过关。”
苏瑰眼睛闪闪,拍手笑道:“是啊,那夜犬道人让咱们磕头,是让咱们谦恭。那垂棘道人与咱们唠叨,是试咱们好学。咱们闯过毒蛇阵,是因为咱们勇敢。这乘车旅途,正是那云游的真意。”
话及于此,她陡然惊慌起来,道:“那.....那牺牲的试炼,又是...又是何物?莫非那云孔雀要害咱们?”
形骸道:“这可难说的很了。”
苏瑰又道:“也真亏了你能想到此节,若换做旁人,只怕一路糊里糊涂,已然错过良机了呢。依我看,除了咱们,旁人多半过不了。”
形骸笑道:“我确有远见卓识不假,但此行目的,乃是助咱们经过磨练,而非阻挠咱们,令我等功败垂成。即使咱们并未想通,在后头也必有提醒。”
苏瑰奇道:“你怎地又知道了?师尊们当真这般好心?”
形骸点头道:“先前那毒蛇的客栈里看似空无一人,可我却察觉有人躲在密处,一旦我俩遇险,他立时会出手相助。”
苏瑰反而失望,道:“那他们神神秘秘的,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形骸道:“我猜若在试炼中表现出众,将来会受器重,若一路莽撞蛮干,只怕前景黯淡。不过这试炼更似仪式,师妹不必过于担心。”
苏瑰心下钦佩,眼神渐露仰慕之情,低下脑袋,面生红晕,她这害羞神色甚是可爱动人,也极为显著,只盼行海能自行明白她心意。
若换做裴舟,见她模样,早就会意,搂将过来,与她亲亲我我,不过行海却道:“师妹,你怎地突然不说话了?可是肚子不舒服?是了,你受了惊吓,又被山风一吹,自然...”
苏瑰怒道:“你这笨蛋傻瓜,你才肚子不舒服!难怪玫瑰不要你了!”
形骸被她一呛,更是疑惑,又见苏瑰闷闷不乐,自也不便再开口。
再过半天,来到一座高山顶上,见地面平整开阔,是半径五十丈的一处圆地,正中有一滚圆的大洞,其内一片漆黑,深浅莫测,其中又有狂风吹上,猛烈无比。形骸道:“此地灵气沸扬,正是混沌离水,这是云孔雀巢!”
苏瑰道:“不知这风灵何时出来?咱们在洞口叫它么?”
形骸跳下马车,四下张望,忽然心中一动,察觉附近似藏有一人。此人离得不远,似注目形骸、苏瑰。形骸暗道:“若咱们自己破解不得此地玄机,那位前辈将出面相助咱们。可此事也难不倒我,无需他替咱们操心。”
他道:“运符华法,与这四件宝物灵气融合,自明其中道理。”
苏瑰对他已万分信服,笑道:“是,大傻瓜哥哥!”
形骸皱眉道:“我是大傻瓜,你连我都不如,算是什么?”
苏瑰道:“叫你傻瓜是你亲密哪,这都不懂,还说自己不傻?”说出此言,自觉太过直白,又羞红了脸。
形骸叹道:“我不与你争辩,赶紧办正事。”
两人使出符华法来,那披风、宝剑、宝石、腰带似成了身躯部分,再难分割,形骸脑中闪过法诀,霎时已牢牢记住。
苏瑰也回过神来,目光惊喜,道:“行海哥哥,我学会了一门道法!”
形骸道:“这正是唤那风灵之法,需得你我二人共同施展。”
两人在那地洞前盘膝坐下,互相面对,双手持剑,剑刃相抵,口中念念有词。灵气从那混沌离水中喷薄而出,与两人真气融合,两人仿佛到了这巢穴深处,听到无数云孔雀在呼喊,声如猫叫一般。
玫瑰心中叫苦:“底下竟有这许多云孔雀?”
忽然间,只听一声尖啸,一丈许长的飞禽随风冲出,它遍体雪白,尾部开屏,好似白云塑造而成,那孔雀屏上有数十个大眼睛,朝两人一眨一眨,倒也并无恶意。
那云孔雀道:“孟行海、孟苏瑰,是你二人唤我么?”
形骸、苏瑰齐声道:“正是,我二人乃是海法神道教弟子,求灵神赐予身上两根羽毛,以助我二人通此试炼。”
云孔雀笑道:“孟行海,我听雷鸠说起过你。”
形骸暗叫:“糟了!它与雷鸠是相识?那这一架只怕要打个稀里哗啦,见伤流血了。”见这云孔雀形体漂亮,又着实不忍。
云孔雀叹道:“本来我要试你一试,但既然你胜过那位雷鸠仙子,那我也胜不得你,这一场不比也罢。但这小姑娘却不可免除,需受我一招‘风虎云龙’,若能不被吹飞,才可算的过关。”
苏瑰大惊失色,道:“前辈,我....我与行海哥哥是一起的。”
形骸躬身道:“不错,前辈,此试炼是我二人之事,也当由我二人共同承担。我当与她双剑合璧,共受此招。”
苏瑰大喜,叫道:“行海哥哥,多谢你啦。”
云孔雀思索许久,叹道:“罢了,罢了,接招吧。”说着开屏张翼,两道剧烈朔风吹了过来,此风浩大,实有驱云荡山之势。也是这云孔雀知道形骸太过了得,自己非尽全力不可,若面对其余弟子,它只需使出两成力道。
形骸挡在苏瑰前头,将问道长剑朝风斩去,此招正是以符华法运剑上法力,用以避风,可谓灵验至极,加上形骸真气浑厚,顷刻间将那大风抵消九成,剩余一成绕过他,袭向苏瑰。苏瑰学他模样,挥剑斩风,只身子一晃,竟能站稳。
原本这云孔雀灵气胜过苏瑰数十倍,哪怕只剩一成,她也决计难挡。可她运符华法,借披风、宝剑、宝石、腰带,再驱使混沌离水中充沛灵气,身在此处,正如形骸当年以骨刺借助地下龙脉迎敌,真气剧增,已至龙火功第四层,因此方能迎风不倒,应对如常。只是若她不在此地,早已被这招吹到数十丈开外了。
两人前后站立,抵受山风,过了一炷香功夫,狂风消停,云孔雀道:“不易,不易,小丫头,孟行海,你二人可以返回了。”说罢振翮而去,空中飘来两根羽毛,不偏不倚,落在形骸、苏瑰掌中。
苏瑰欣喜若狂,忘乎所以,一下子扑在形骸怀中。形骸惊呼道:“荒唐,荒唐,无规无矩!你这丫头快些收敛行径,给我庄重一些!如此哪有名门闺秀的模样?”
苏瑰笑道:“好啊,这就是名门闺秀的模样。”说罢在形骸脸上用力亲了几下。形骸惊讶万分,不知如何应对,竟未生出躲避念头,惨遭佳人甜蜜之苦,红唇亲吻之灾。
四十七 慧剑斩情丝
却听身后有人咳嗽一声,道:“两位且听我一言。”
苏瑰吓得朝后逃开,再看那人,正是老道威玄子,此人仍是一脸醉酒模样,眼神满是笑意。
形骸忙道:“师叔,你一直在这儿么?”
威玄子道:“不错,不错,你好生了得,那云孔雀全力一招‘风虎云龙’,居然奈何不了你?”
形骸道:“是本门的融融功与瘦体功固本培元,我方能承受得住。”
威玄子酒醉脑乱,思维不清,笑道:“说得好!你二人得了这羽毛,已然度过此难,也不必我出手相助。”
苏瑰这才醒悟:“若咱们弄不明白,这老酒鬼会出面相帮?”
威玄子又道:“我来是告诉你二人一声:这云羽并非凡物,在咱们声形岛上,可以此施法,唤来云孔雀助阵,不过离了此岛,便绝无效用。”
苏瑰更是惊喜,道:“我可用此物唤来刚刚那云孔雀?它这等厉害,肯听咱们的话么?”
威玄子摇头道:“方才那只是云孔雀的祖宗,你只能唤它徒子徒孙,不过也比那些湖图录强上不少。切记,离了本岛,这羽毛便施展不得。”说罢传了两人口诀,命两人试演,果然唤来一七尺高矮的云孔雀,甚是乖巧听话。
这声形岛之所以为世代道法圣地,只因整座岛屿上灵气充沛无比,混沌离水星罗棋布,许多元灵、众多土地,皆在此定居。那唤云孔雀之术算得一门极为艰深的道法,众年轻弟子唯有借助岛上灵气方能施展,乃是初学者倚仗的护身之术。
苏瑰喜滋滋的将那云羽收好,与形骸向威玄子道谢,威玄子一挥袖袍,抱住酒葫芦飘然下山,不与两人同行。形骸、苏瑰返回马车,沿原路奔驰。期间,苏瑰不再隐瞒心意,对形骸言语亲密,动辄含情脉脉、拉手倚靠。形骸就算再如何迟钝,不久也已瞧出端倪。
他惊惶无措,苦口婆心的劝苏瑰回心转意,又说两人尚小,莫要沉迷情爱,而当趁着精力充足、豪情不减之际,更加奋发图强、造福苍生才是。苏瑰不听,只说道:“行海哥哥,你我本是同宗同辈,彼此再合适不过,我虽不及玫瑰好看,但却会全心全意待你,一辈子崇拜你,仰慕你,照顾你,侍奉你,为你养儿育女,操持家务。你我又皆是觉醒者,将来养下孩儿,定也各个儿都有出息。”
形骸并不爱这位堂妹,可劝她不动,又不忍凶巴巴的待她,令她伤心欲绝,陷入痛苦,只是在心中暗暗盘算该如何巧妙处置,然而他于此全无头绪,因此苦闷不已。苏瑰则全不多想,心意已决,无论他爱不爱自己,她都无动摇之意。
来到仙山,重归仙塔,至执掌塔顶层,见六位掌门人仍在等候众弟子。川武商笑道:“行海,苏瑰,你们孟家二人果然默契,竟是最早回来的。”
孟六爻哈哈大笑,轻抚白须,甚是得意。苏瑰羞喜交加,搂住形骸胳膊,眼睛一眨一眨的有如星星。
拜紫玄见状欣慰,似极乐于做这月老,牵此红线,他命形骸、苏瑰去吃饭歇息,苏瑰坚持跟着形骸,形骸也不忍心违她好意。
等候一天,其余弟子终于悉数返回,有人得一撮猴毛,有人得一根红角,有人得一颗圆珠,有人得一颗大蛋,皆是用以呼唤元灵之物。拜紫玄待众人站定,才郑重说道:“这灵兽所赠羽爪牙卵之物,是要诸位守护声形岛时使用。若有外敌侵入,诸位当善用此物,与之周旋,切不可失了我海法神道教气魄,有损我教威名!”
众弟子齐声道:“是,师尊!我等宁死不怯。”
拜紫玄遂引众人来到楼台上,这执掌塔顶端常年笼罩在云海之中,众弟子也是头一次来此,但见白茫茫一片,雾蒙蒙一圈,云烟变化奇巧,形状新奇怪诞,似是城池房屋,又似是万兽千灵。
楼台南边有一木桥,通往云中深处,六掌门引众人走上了桥,众弟子身在这百丈高空,身子悬虚凌云,又不知前方何物,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走了一里路,终于来到木桥尽头,踏上绿地,乃是一块凸出山岩,山岩前方有一大洞,大洞闪着绿光,长满藤萝杂草,栗花土芝。这大洞被一大铁门挡住,长宽皆有三丈,铁门上有一人脸,似在沉睡未醒。
六掌门跪倒在地,拜紫玄道:“弟子紫玄,拜见真武门中仙。今日带来新仙童,献上祭品,盼入道法之门。”说罢六人向这门中仙磕头。
他跪地之后,形骸等也一齐跪下磕头,但听到拜紫玄说“祭品”二字,心中皆突地一跳,生出莫大的不安。
形骸心想:“莫非那试炼还未完?对,他们从头到尾都未说咱们已通过试炼。风木水火土,最后还有一关‘牺牲’。”
拜紫玄率众人起身,说道:“这最后一关,乃是牺牲证道,想昔日祖师爷以莫大觉悟,以凤凰烈焰焚身,方才涅槃,得为‘法祖’。诸位要学道法,非由此门入,再由此门出,方可真正悟我星知一派道法之妙。”
裴橹道:“师尊,到底是何牺牲?难道真要我等牺牲性命?”
拜紫玄笑了起来,他脸上笑容一贯和蔼亲善,但到了这绿幽幽的山门之前,竟显得阴森险恶,令人心惊。
他道:“牺牲有二类,诸位可自选。一类,诸位当场斩去自己右臂,将右臂经脉烧毁,从此以后,就成了残缺之人。”
众孩童魂飞天外,不由得大叫道:“这如何使得?”有弟子以为拜紫玄吓唬人,但这六位掌门人脸上却已无一丝笑意,肃穆而立,仿佛刽子手一般。
形骸暗暗心惊:“若单单断了右臂,还可找名医接上,可....若再烧毁经脉,这一辈子都成了残废,莫说成为道术士,只怕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一男弟子怒道:“师尊,我绝不愿做这等自残之事!”
拜紫玄道:“这是自然,你看我神道教门下,又有哪个缺胳膊断腿之人?”
玫瑰道:“那第二类呢?”
形骸从她语气中察觉自信之意,不禁看了看她,她此时与裴舟甚是亲密,任由裴舟搂住她的腰,她俏脸泛红,露齿微笑,眼中风情万种,看裴舟时颇见深情。
形骸暗忖:“她当真....恋上裴舟了?”
拜紫玄道:“二类,这真武门中仙会刺探诸位心灵,查知诸位此生最爱之人,门中仙会将这份爱意吞去,诸位从此以后,将与心中挚爱形同陌路,这辈子再无破镜重圆之时。”
众弟子登时又惊又怒,再度大喊大叫,喊叫之时,不由自主的望着自己这一年来朝夕相对,亲密无间的伴侣,眼中满是坚定不移、不舍不弃之意。
到此地步,形骸心头巨震,终于想通了海法神道教的门规为何怪异至斯:他们挑选弟子时,故意男女均等,让众人打扮的漂漂亮亮、整整齐齐,日夜相处,同甘共苦,更在晨间送来助兴美酒,让双方交杯共饮,巩固彼此情意。
他们煞费苦心的撮合众人,就是为了在最后时刻,将这此生真正的初恋、夫妻般的情意彻底夺走?这是何等荒唐的试炼?何等卑鄙的手段?
形骸又想起裴若、费兰曲,想起那位测他融融功的师姐,她们为何皆避开形骸?那是因为她们不想引形骸与她们相恋,最终却断了这份姻缘。或许她们也并非喜欢形骸,可却不想再度经历这荒谬可怖之事。
他再一次望向玫瑰,玫瑰不来看他,却也并非显得出奇吃惊。
形骸这才明白她这些天来的种种举动:她扮作丑恶邋遢,装的恶心肮脏,对形骸破口大骂,避犹不及,甚至当众舍他,转投裴舟怀抱,是因为她已猜到了这试炼的真相。
她是如何猜到的?对了,是息世镜诅咒她与形骸必“反目成仇”,是藏恩方劝阻两人莫要动情,却无法道出真相。她服下了银蚁毒后,一时智慧飞涨,见识高明,终于想通了前因后果,于是毅然决然的行动抗争。
她之所以疏远形骸,正是因为她不想与形骸分开。
但她如何能掌控自己心思?如何能令自己不爱形骸,却爱上裴舟?
形骸背脊发寒,陡然醒悟:“是银蚁毒!她体内仍残余有银蚁毒!借助此毒,她与裴舟相处时,**强烈,转化为爱意。这么做极端危险,若她一旦失控,就会**于裴舟,此事绝瞒不过神道教耳目,他二人皆会被逐出师门。
但她充满自信,抵受住与裴舟亲密的念头,反而由此令她心中对裴舟充满‘深情’,这深情是由渴望伪装而成的,骗过了她自己,也能骗过这真武门中仙么?
她心思太过缜密,太过精明,竟察觉到了这玄机,并立刻想到了应付的手段。难怪她执意求形骸给她银蚁毒,她知道若要成事,唯有这一条活路。
只见玫瑰松脱裴舟的手,第一个走上前去,道:“我愿接受牺牲试炼。”
那门中仙睁开眼来,问道:“是断臂还是情意?”
玫瑰昂首道:“情意。”
裴舟身子颤抖,喊道:“玫瑰儿,我....”
玫瑰微笑道:“以你我情意之深,这门中仙又如何能夺得走?”
裴舟露出喜色,大声道:“玫瑰儿,我信你,我等你回来!”
玫瑰点了点头,更不看形骸一眼。那大门敞开,玫瑰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四十八 痴情最无聊
裴舟坐立不安,如在蒸笼之中,转眼间已满身大汗。形骸也不知玫瑰之计效用如何,心头一会儿茫然,一会儿紧张。
约莫一盏茶功夫,玫瑰神色恍惚,走出那山门。裴舟纵身上前,想要搀扶她,玫瑰身一颤,一掌将裴舟逼退。
裴舟“啊”地一声,道:“玫瑰儿,你....你当真...”
玫瑰闭目刹那,笑道:“我眼下心头.....乱的很,你莫来扰我,成么?”
裴舟备受煎熬,却依言从她身边退开。玫瑰脸庞微斜,蓦然嘴角不易察觉的向上一翘,眼睛与形骸对视,满是欣喜的光彩。
形骸心头一紧,知道正如自己所料,玫瑰果然使诈,也正如玫瑰所料,她骗过了门中仙。
裴舟数度想靠近玫瑰,玫瑰皆断然拒之,裴舟眼神渐渐不耐,大声道:“玫瑰儿,你...就这么忘了我二人度过的劫难,说过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么?”
玫瑰冷冷道:“你肯为我而弃苏瑰,也定会为更美的女子而弃我玫瑰。似你这等朝三暮四,三心二意之徒,我一贯最瞧不起。”
裴舟怒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玫瑰道:“我似顷刻间长大成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遂转向苏瑰,深深作揖,道:“苏瑰妹妹,当真对不住你。”
苏瑰见裴舟凄惨模样,心生快意,加上她对玫瑰本就甚是佩服,点头道:“姐姐,你让我明白那负心人的心意,也明白我自己心意,我很是感激你呢。”说着握紧形骸手掌,朝玫瑰一笑。
玫瑰抬起头,温和微笑,对苏瑰甚是友好,但形骸总觉得她眉飞色舞,喜悦万分,正是破解一桩大难题后胜券在握、洋洋自得的神态。
众弟子见玫瑰与裴舟决裂,有人暗暗心惊,有人则窃窃叫好,一时半会儿,无人敢再去那门中仙前一试。
威九丹喝道:“若临阵脱逃,则废了武功,逐出师门,莫要畏畏缩缩,还不快上前抉择?”
众弟子脸上变色,裴舟道:“好,玫瑰儿,这门中仙就算再厉害百倍,也休想断我对你的情!”他仍不死心,坚信玫瑰仍会回心转意,欲从门中出来后心意不变,由此打动玫瑰。
至于要他残废终生,那是万万不能。只因世人皆不信自己心魂会受外力掌控,也不知心念被人剥夺之苦,可那断臂之灾却是血淋淋、活生生,可以想象,骇人听闻。
裴舟心存侥幸,满怀信念,对那门中仙道:“我选放弃情意!”
门中人点头,放他入内,众人手心是汗,等候良久,那裴舟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他抬头望向玫瑰,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光芒。
裴橹道:“哥哥,怎样了?”
裴舟嘴角抽动,过了良久,才道:“玫瑰儿,我对你痴心不改,你信我么?”他语气中有痛恨之情,却竭力装作平静,反而生出一股阴森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玫瑰何等精明?一眼看穿,冷笑道:“你省些力气吧。准是那门中人说了我的不是,你痛恨我,却想骗我身心,借此报复,对不对?”
裴舟怒吼一声,竟就此承认了这歹毒心思,因他魂魄刚受酷刑,情绪不定,如何能遮掩自己对玫瑰的仇恨?他骂道:“你这臭婆娘!门中仙说你本就利用老子,你这骚狐狸精,你这奸诈婊子,在老子面前却装清白,先惹老子,又不让老子亲热,老子先前怎地不强上了你?”
玫瑰倏然一掌拍出,砰地一声,裴舟摔了老远,闭气晕了过去。他虽算的众弟子中极具才干的一位,又如何挡得住龙火功第五层的掌力?
裴长生叹一口气,唤来一红毛大马猴,将裴舟带回执掌塔休息。
除了裴橹之外,其余人皆觉得这裴舟出言不逊,活该挨打,可见了两人间这等变故,又不由得心惊肉跳。
袁蕴道:“好,尔等都胆怯,那就由我道德门定夺了!女弟子先去门中仙处挨审!”
女弟子们吓得哭了出来,众男弟子心如刀割,抱住爱侣不放,不住信誓旦旦,说海枯石烂之言,许白头偕老之誓。袁蕴袖袍一拂,一女弟子被她捉到门外,那对情人哭的撕心裂肺,男弟子想上前抢夺,却被袁蕴点中穴道。
门中仙道:“断臂还是舍情?”
那男弟子哭道:“蕾儿,蕾儿,就算你断了一臂,我会守你一辈子!”
袁蕴哈哈大笑,道:“男人说的话,半句都不能信,你断了胳膊,成了残废,他就会嫌你样貌丑怪,不合心意了,如有狐媚子缠上来,他怎能忍耐得住?你瞧瞧那裴舟德性,再想想自己缺胳膊的样貌?我本不该多劝,你自己好自为之。”这句话等若将其余五位掌门人骂了个遍,其余五人唯有摇头苦笑。
那蕾儿一直以自己美貌为傲,心中志向不小,虽对那情郎爱得甚深,可事关她毕生幸福、今后地位,再加上她爱胜性命的容颜,她稍一思索,理性胜深情,她低头道:“舍情。”
那情郎惊呼道:“蕾儿,你....终究...”
蕾儿忙道:“谦郎,谦郎,你信我,这门中仙若要让我忘了你,我必宁死不从。”
谦郎喜道:“好妹子,我信得过你,咱们约好,等出山之后,你我立即成婚,再也不分开了。”
这句情话说的众弟子心中暖洋洋的,满是温情,也全都这般想着,信仰又坚定了些。形骸见苏瑰眸中含泪,娇弱的身躯全贴在自己身侧,似乎与他连成一体,再无任何力量能将两人隔开。
蕾儿入内,一炷香后走出。谦郎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见她并不抗拒,喜道:“蕾儿,我爱你!”
话音未落,他惨叫起来,众人见蕾儿将尖尖的指甲刺入他脖子,挖出血来,似要置他于死地一般。孟六爻点出一指,蕾儿身子一软,手臂垂落,那谦郎一屁股摔倒在地,眼神惊怒万分。
蕾儿大骂道:“丑八怪!混账东西!破烂杂种!我讨厌你!你别过来,你给我滚远些!”
众弟子蓦然变色,更是恐慌:这蕾儿入门前对谦郎何等喜爱,为何出来后却恨不得生啖其肉?就算是杀父之仇,只怕也不过如此。
形骸瞪视那门,心下骇然:“若原先情感越深,出门后恨意越强,不单单只是疏远冷淡而已。那门中仙将爱意扭曲为恨,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冤家眼里出无盐。门中仙将那情郎身上一点一滴皆变得可恨无比,令蕾儿再无法忍受那人靠近。”
因蕾儿太过激动,孟六爻唤来元灵,将蕾儿送走。谦郎因被蕾儿打伤,怒上心头,也立即选了舍情,断了与蕾儿缘分。
到此地步,众弟子才真正明白决计无法从这试炼中幸免,因而试炼成了行刑,成了生离死别的时刻,彼此相拥,渴望这最后刹那的温存,而众掌门人真如阴间的判官一般冷酷无情,残酷无道,断绝了众人的退路。
袁蕴先挑女弟子,此举用心甚是“周到”。众女弟子对自己身躯姿色更为爱惜,遇上情感,也比男弟子更为冷静决断,更不似男弟子那般莽撞冲动,心思草率,面对抉择,皆选了“舍情”,随后即使不反目痛恨,也再无半点留恋爱意。而众男弟子见女弟子如此绝情狠心,倍受打击之下,也不会以断臂为代价,都宁愿逃避这失恋之苦。
有男弟子怒到极处,想与众掌门人拼命,但袁蕴一指点中此人要穴,将他抛入门中,那人出来后已再不念原先爱侣。袁蕴大声道:“我暂且饶你犯上之罪,下一回如若再犯,我必取你性命!”那男弟子垂头丧气,想起自己先前冲动之举,只觉如一场荒唐的梦:自己为何要为那乏味庸俗的女人豁出宝贵的性命?
形骸头绪纷乱,心中隐约想道:“痴是毒,爱是障,或许我们此刻并非正被行刑,也非正受折磨,而是从中解脱?”
最终轮到苏瑰、形骸,苏瑰泣道:“行海哥哥,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我无法决断啦,就像.....先前旅途中那般,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形骸摇头道:“我若真的爱你,怎会舍得要你断臂?我若不爱你,又怎值得你为我断臂?此事本不必选,我们从始至终皆唯有一条路而已。”
除非如玫瑰那般不破不立,另辟蹊径,但到了这时,一切已然太迟。
苏瑰哭成个泪人,失魂落魄的选了舍情,出来时与形骸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形骸本就感到她的情有如重担,此刻肩上如卸去泰山。他又觉得自己太过无情,竟如此回馈这位堂妹的痴心?
然则此番情缘,对她而言,或是美德,于形骸而言,却愚昧可笑。她与形骸的情来的太过短促,太过随意,像是心血来潮,本就不能长久。
形骸来到门中仙前,尚未开口,那大门已然开启,容形骸入内。形骸微微一愣,心想:“我的魂魄属于我自己,无论任何人皆休想篡改。”
入门之后,大门紧闭,他陷入黑暗,他问道:“门中仙人,在下心中无情,若要断我一臂,还请动手吧。”
良久,那门中仙人答道:“墓中失一臂,塔内断一肢,佳儿心中刃,海底再残身。若论牺牲事,郎君本已齐。来此莫慌张,且听道法秘。”
形骸大喜,知道门中仙要传他此生第一个道法,于是跪倒在地,运天脉法则之功,聆听道法之音。
那道法名目印在他心中,名曰“地狱无门”。
四十九 恋君君不知
形骸曾目睹过此法威力,至今心有余悸,若非当年释网仙子杀了孟旅,自己实无把握能够脱困。须臾间,此法咒语、手势、真气运转,种种变化在他心中生根,再也无可遗忘,形骸竟全无回绝余地。
他不由骇然:“这门中仙若要乱我心魂,实是无可抵挡,好在他并无恶意。”
门中仙再无答复,形骸又将这法门在心中思索两遍,推门而出。
众人本在等他,玫瑰上前一步,迟疑道:“行海,你怎样了?”
形骸叹道:“本人无欲无求,清明淡泊,早已看破红尘,正好剃度当个道士。”
玫瑰欣然一笑,道:“你变成傻子啦!当道人无需梯度,而需自宫。”
拜紫玄等皆是老道,闻言重重一哼,玫瑰吓了一跳,忙拉着形骸回到人群里。
拜紫玄道:“如今诸位皆经历试炼,功德圆满,得此生首个道法,为师甚是欣慰。至此时,诸位方算作我神道教真正门徒。从今往后,将不再一同修行,也不得独居一室,而当与六门弟子相处。今夜戌时,有‘小蟠桃盛会’,乃是我神道教每年一度的天结节开端,岛上各方人士皆会来临,诸位弟子务必出席。”
按理而言,众人本该恨透了这六位掌门人,可说来也怪,此时心中却全无波澜,似乎局面至此乃是顺理成章,顺应天意的。众人想起昔日那位爱侣言行,直是讨厌透顶,暗中感激众掌门助自己快刀斩乱麻。众弟子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念头受了法术纵控?可偶然这般一想,随后转瞬即逝,不愿再纠结于此。
人生此页已然翻过,众人神清气爽,自由自在,今后定更有佳缘喜事等着自己,且如今众人已收获一神奇道法,心中既新奇,又喜悦,各觉今后前程无量,欲大展宏图,留名青史。
玫瑰与形骸出了执掌塔,离了众人,玫瑰神色异样,频频看形骸表情。形骸叹道:“师妹,我已将你前后作为都想明白了。你可当真机灵。”
玫瑰放下心来,笑道:“我还在想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好在你不傻,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对你说。”
形骸道:“如此说来,你原本....当真对我...有意么?”
玫瑰大羞,心想:“你这不是多此一问?我该如何答你?”扭头不去看他,只说道:“我也不知,却怕自己万一....万一有那么点心动...”
形骸心知她种种举动纯是一片好意,可毕竟经过这几次波折,与她似生了隔阂,不知该如何应付她。
玫瑰察觉他心思,道:“师兄,你是怨我利用了你,欺骗了你,对么?我当时听了息世镜、藏恩方所言,再加上这怪异门规,隐隐猜到他们意图,服用银蚁毒之后,我才彻底确信无疑。我不愿你我从此互相厌憎,老死不相往来,除了兵行险招,实无第二条路可走。”
形骸道:“你如此聪明,我可有些怕你了。”
玫瑰道:“怕我?为何怕我?我...我若....与你是...知己好友,我越聪明,你该越高兴才是。”
形骸叹道:“你如何待我皆不打紧,我只觉得苏瑰、裴舟二人陷入其中,好生可怜。”
玫瑰摇头道:“那裴舟本就不是好东西,苏瑰喜欢的原不是你。如今裴舟与我断了,苏瑰也仍与你无关。他们二人若有姻缘,自能重修旧好,若无姻缘,苏瑰也从此摆脱了这无情浪子。这不是一桩好事?莫非你惋惜自己与苏瑰未能结缘?”
形骸苦笑道:“我本就没喜欢苏瑰。”
玫瑰花容失色,喊道:“难道....你一直...对我...在那里头,门中仙将我从你心中抹去了么?”
形骸见她如此,心生怜惜,摇头道:“他说我早已经过重大牺牲,这试炼本已对我无效。”
玫瑰回嗔转喜,笑道:“唉,你怎地不早说?害得我....在你屋内丑态百出。”想起自己为了惹他生厌,当着形骸的面尿床,霎时羞愧欲死,后悔莫及。
好在形骸并未回想此事,只说道:“我觉得苏瑰、裴舟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虽无恶果,却...总有些不对。”
玫瑰恼道:“师兄,若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而我所言之事却又无人能信,难道我这清醒者便不能利用醉者,做些利己不损人之事么?自保求存之心,人皆有之,天经地义,我玫瑰从小到大就不喜欢被人蒙骗掌控,更不喜那些愚笨庸俗之辈在我面前碍手碍脚。”
形骸皱了皱眉,不以为然,可欲想反驳,又觉得玫瑰并未说错。世上确有愚昧之人污蔑雄杰,恩将仇报,不明是非,不知好歹,这是形骸亲身经历过的。若豪雄大侠事事皆为俗世阻碍,受俗念审判,受常法约束,受众意掌控,又岂能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玫瑰又道:“师兄,我玫瑰并非倒行逆施,为非作歹之辈,我心中自有自己的道义,但为我这道义,若那些蝇营狗苟之徒想要碍事,我也绝不会犹豫不决,手下容情。”
形骸道:“你说得对,我不该怨你,听你所言,我才知自己迂腐的可笑。”
玫瑰大喜,拉他手道:“你是顾虑的太多,半点不像孟轻呓的后裔。”
形骸笑道:“不知怎地,你倒像是她的子孙后代。”
玫瑰嗔道:“不错,不错,无知小儿,我其实是你姑奶奶,你见了长辈,还不下跪请安?”
两人皆大笑起来,芥蒂全消,玫瑰更是如释重负,心中对未来充满憧憬,但看形骸手脚规规矩矩,对待自己仍不如何亲密,不免暗中骂道:“老娘在你面前尿都尿过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不成当真要老娘脱光了躺在你床上?”
她纵然胆大,可也有大家闺秀素有的规矩礼教,加上对自己充满信心,于这份感情并不焦急,只是想起自己还有半年就要离开声形岛,心中又暗暗发愁。
两人相伴游玩,临近戌时,才返回穹隆六道塔,见众人齐聚林中,来客众多,甚是热闹。
形骸来此近一年间,门中其余师兄师姐皆对众新弟子不冷不热,敬而远之,此时才真正热烈欢迎,盛情相待,视作同门晚辈般招呼。想来是众掌门人生怕众弟子言多有失,或是扰了新弟子情事,这才严加约束。
袁蕴领道德门众弟子与形骸相见,袁蕴仍是一副冷淡神态,其余人则待他甚好,形骸深感恩德,也向众人恭敬行礼。玫瑰乃是游学而来,并无固定门派,随形骸留在道德门中。
她美貌过人,言辞得体,深受众人喜爱,尤其是众师兄如蜂采蜜一般围着她转,争相出言讨好。玫瑰乃是山剑天兵派出生,自有威严气度,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众师兄吓退。
席间,形骸又受人引荐,得遇关法堂、四法派等形形色色别派人物。这些外来众道皆是由神道教出山,算是神道教附庸,自称结盟,然则彼此之间宗旨手段截然不同,恶感大于好感,竞争多于合力。
只见一关法堂老道走来,身边跟着一脸色如鬼、神情如贼的年轻道人,此人眉头无一刻不锁,眼神无丝毫放松,似乎旁人皆是不怀好意之辈,他需时时刻刻防人加害。
那老道对形骸笑道:“行海小侄,哈哈哈,我可总算见着你了。”
形骸奇道:“请恕晚辈愚鲁,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道叹道:“也是老夫得意忘形,忘报名头,我乃关法堂掌门人孟成康,依照辈分,算是你太玄祖父。”
形骸算了算,心道:“他是我曾曾祖父的爹爹?”也不知对与不对,忙跪下磕头,那老道喊道:“别跪!别跪!”将他扶起,手上并未用力,形骸却也不敢用强,索性不跪了。
孟成康笑道:“咱们龙火天国不兴这辈分路数,我叫你小侄,你叫我老叔,就这么结了。”
形骸暗忖:“这般乱叫,成何体统?”但也无奈,只得道:“成康叔叔。”
玫瑰嘻嘻一笑,说道:“前辈好生爽气,果然是一位老英雄。”
孟成康见她与形骸携手同行,亲密无间,奇道:“小侄女,你就是藏家那位玫瑰侄女么?”
玫瑰道:“正是,藏玫瑰拜见成康叔叔。”
孟成康心思灵活,登时想道:“我家祖宗对行海赞许有加,而这藏玫瑰听说是藏家小辈出类拔萃的人物,若与行海好上,今后藏家势力,等若我孟家囊中之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当即笑道:“好女娃,好女娃,与我这行海侄儿好生般配。”
玫瑰脸颊泛红,啐了一声,倒并未否认,形骸则道:“成康叔叔真爱说笑。”忽然间屁股一疼,惨叫起来,原来被玫瑰拧了一把,却不知她为何下此重手。
孟成康指了指身边那鬼鬼祟祟,警惕无比的年轻人,笑道:“这一位是你师兄,也是你兄长,正是海法神道教三杰之一,孟沮小侄。”
形骸、玫瑰肃然起敬,当即说道:“原来是孟沮师兄,鼎鼎大名,我等早有耳闻。”
孟沮看了形骸一眼,再看玫瑰一眼,道:“你二人见到息世镜了?”
形骸答道:“正是,但那是数日前的事。”
孟沮道:“你二人记住,下次遇上此人,若他受伤,就一剑干净宰了他,替我报仇,为民除害。”
形骸与玫瑰面面相觑,形骸为难道:“只不知...息世镜师兄如何....”
孟沮怒道:“什么不知!此人罪大恶极,杀了也不可惜!我言尽于此,你们若不宰他,便是与我为敌了!”
五十 买卖一锤定
形骸正疑惑间,又听身后有人冷笑道:“孟沮,你当真窝囊,若要与我交手,我息某人又岂会退缩?”
话音未落,只见息世镜昂首阔步而来,身边皆是武勇豪迈之辈,藏恩方、木乐天也在其中。孟成康见对方这等架势,脸色难看,勉强笑道:“原来是四法派诸位,诸位今年收成如何?”
四法派中一神色刚强的老道答曰:“我四法派惩奸除恶,降妖伏魔,名传四海,自然收成不错,今年十四人中,有六人已入吾门。”
照海法神道教门规,若众弟子通过门中仙试炼,学会道法后,其余附庸门派可拉拢新弟子入门,从此既为神道教弟子,又是门派干将,门派有事,众弟子需出手相助,门派得财,众弟子也领一份饷银,只是并未出山,此举需神道教准许。这四法派与关法堂在其中势力最大,彼此争抢激烈,所收弟子数目,称作“收成”。
孟成康低哼一声,道:“我关法堂今年得了四人,然则你四法派行事莽撞,强横霸道,明年伤亡只怕仍是不少。”
那老道恨恨说:“我等心中觉悟,以命正道,岂不比尔等缩头乌龟强的多了?”
孟沮一听“缩头乌龟”四字,咬牙切齿,额暴青筋,朝那老道猛扑过去,那老道心知此人非同小可,一旦发狂,无可压制,急往后退。息世镜抢上一步,使出天狗食月,一拳打向孟沮鼻梁。孟沮突然手臂涨大,两人对了一拳,砰地一声,四下震动,真气乱窜,将众人皆迫退一步。
那孟沮仰天怒吼,道:“息世镜,新仇旧恨,今夜一起清算!”
息世镜见此人张狂暴怒,不由心怯,改口答道:“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形骸心道:“孟沮是我孟家中人,若闯出祸来,对他反而不利。”见孟沮长发升起,一张脸如凶神恶煞,忙道:“孟沮师兄,稍安.....”
一句话尚未出口,孟沮已然跃起,他身子霎时涨大数倍,遍体漆黑,无目裂嘴,尖牙利爪,尾如铁鞭,竟成了个可怖至极的妖魔。
息世镜满脸惧色,全不似数日前孤身奋战的英雄好汉,转身急走,孟沮仰天喊道:“就是你害我如此!我要你尝尝这‘苍天无眼’之法到底如何!”说罢朝息世镜猛扑过去,身法快速之极。
形骸急使雷震九原功,电光一闪,已赶上孟沮,将孟沮拦腰抱住,两人各运真气,毕竟形骸胜了一筹,将孟沮推了回去,孟沮摔了一跤,翻身再起,嘴里咿咿呀呀的大骂,可说的绝非龙国语言,形骸大声道:“他不还手,你伤了他也没什么光彩!”
就在此时,拜紫玄落在孟沮面前,手中一根紫绳,将孟沮捆个严严实实。孟沮一被捆住,立时晕倒,转眼复原成人,道袍长裤皆一如原先。
拜紫玄喝道:“是谁说了那禁语?”
那四法派的老道赔笑曰:“总掌门,是我不知规矩,说了那‘缩头乌龟’四字。”
拜紫玄叹了口气,朗声说道:“诸位听好了,今后在孟沮面前,决不许说这‘缩头乌龟’、‘乌龟王八’之类言语。”
在场众人神色敬畏,齐声道:“总掌门所言,我等牢记在心。”
拜紫玄又道:“辛老弟,你四法派今夜早些走吧。”
那老道羞愧无地,领众人灰溜溜拜别。
孟成康自知难以免责,甚是识趣,也道:“总掌门,本宗兴旺,实乃我等盟友之福。老弟我先走了。”说罢一拱手,抬起孟沮,也率众离去。
拜紫玄拍了拍形骸肩膀,笑道:“你这气舞拳练得不错。”夸赞几句,走入人群,众人若无其事,继续饮酒吃桃,谈天说地。
玫瑰低声问道:“这人功力怎样?”
形骸道:“他力气极大,真气已近第六层,只是运用不当,腰腹上满是破绽。”
玫瑰道:“三杰,三杰,果然了得,不知那三杰之首裴若又是怎样人物?”
形骸笑道:“我与这位师姐倒是熟人,她虽看似是个柔美女子,其实手段厉害,精明果断,这三杰之首倒也当得了。”
玫瑰道:“柔美女子,手段厉害,精明果断,说的不就是我么?”
形骸叹道:“你胆子大,可比她胡闹多了。”
玫瑰嗔道:“好,好,好,你说我胡闹,就是变相夸她,原来你与这女人不清不楚,早有勾搭?”
形骸道:“休要污人清白,我这人最正经不过了。师姐她去了风圣凤颜堂游学,我与她怎能称得上‘勾搭’?”
玫瑰苦笑道:“只是有时太过正经,太过恼人,就像个笨蛋似的。”
形骸皱眉道:“太过正经,为人必有正气,怎会恼人?”
玫瑰大着胆子,在他耳边说道:“你不懂,我就好好教你,对待女孩,可不能傻愣愣的,须得得寸进尺,胆大心细,你这就对我试试.....”
形骸面红耳赤,正无措间,忽听一人冷笑道:“试试什么?”
玫瑰、形骸同时一震,各自分开,见来者秀发垂肩,绯色长裙,服饰尊贵,气魄超然,乃是一位气势凌人的绝色少女,她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朝公主孟轻呓。
形骸惊呼道:“祖仙姐姐?”玫瑰喊道:“公主殿下?”两人一齐向她单膝跪倒。场中其余人也都认出她来,除了六大掌门之外,林中宾客皆脸色敬畏,向她跪拜。
孟轻呓道:“我今日前来赴宴,身为神道教门人,诸位不必多礼。”众人这才起身。
孟轻呓向那六掌门拱一拱手,孟六爻向她恭敬而笑,弯腰鞠躬,其余人则只是拱手还礼。
孟轻呓又面向形骸、玫瑰,目光深邃,神情困惑。她道:“你二人交情倒也不错。”
玫瑰道:“启禀殿下,我游学来此,与形骸分作一对,受他莫大恩惠,故而与他亲近。”语气不卑不吭,全无怯意。
孟轻呓眼中寒光一闪,道:“你与他是一对,也已通过那门中仙试炼了?”
玫瑰笑道:“是啊,那可当真凶险。”她眼中满是笑意,似是令敌人措手不及、大吃一惊的喜悦。
孟轻呓望向形骸,缓缓道:“这是怎么回事?”
形骸只觉大难临头,风暴临近,暗想:“糟了,糟了,怎地她俩似要吵起来一般?”于是说了自己与玫瑰吵嘴,玫瑰恋上裴舟,而自己则与孟苏瑰同路,结果阴差阳错,自己与玫瑰最终重归于好。至于玫瑰暗中捣鬼一节,自也不必说出。
孟轻呓道:“藏家小丫头,你与行海可入了哪家门派么?”
玫瑰暗骂道:“我叫玫瑰!可不是‘藏家小丫头’。”答道:“启禀殿下,尚未入任何门派。”
孟轻呓道:“是了,你是来游学的,一切都由得你。时候不早了,你与行海当回房歇息,莫要贪图玩乐,更别‘得寸进尺,胆大心细’。”
玫瑰暗恼:“这老女人,为何偷听我与行海说话?”无可奈何,遂匆匆出了林子,但忽然改变主意,绕了个圈,潜回树木茂密之处,也运功窃听孟轻呓所言,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形骸也想走,但孟轻呓道:“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形骸问道:“是,不知祖仙姐姐要问何事?”
孟轻呓凝视他半晌,道:“你与这藏家丫头好上了?”
形骸吓了一跳,道:“好上?我二人清清白白,可昭日月....”
孟轻呓道:“我知道你二人并未破身,不然焉能瞒得过拜紫玄?我是问你,可是喜欢上了这小丫头?”
形骸愁眉不展,苦思良久,道:“姐姐,我....自己委实不知。”
孟轻呓叱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少来婆婆妈妈,牵扯不断这一套!你是不是想娶她?”
形骸道:“我喜欢与玫瑰在一块儿,可却....只是如此,从未想过婚姻之事。”
孟轻呓喝道:“太不像话了!”此言说的极响,旁人都听得明白,一齐朝这儿望了过来。
形骸如芒在背,孟轻呓却混不在乎,她道:“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黄花闺女,名门闺秀,藏家中兴之望,天兵派第一大美人。你与她整日价呆在一块儿,却说没想过婚姻之事?你这念头害人害己,若传了出去,她还用做人么?藏家不恨透了你?天兵派只怕要杀到神道教来了。”
形骸自知不对,忙道:“是,那我再不与她长久相处,以免坏她名声。”
孟轻呓骂道:“这小丫头对你也喜欢得紧,你瞧不出来?你怎地这般窝囊?被我一说,就打退堂鼓么?似她这么好的姑娘,将来上哪儿找去?”
玫瑰听得心花怒放,掩住嘴,以免笑出声来。
形骸自从经历安佳之事,实则心中沮丧,暗绝爱欲,被孟轻呓这般一骂,只觉得头晕脑胀,进退两难,道:“我....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孟轻呓道:“不知如何是好,那就不用多想,由我说了算。咱们孟家与藏家素来不和,当是弥补修好之时。这样吧,今夜我就修书一封,分别给藏东山、藏采诗送去,订了你二人婚约,如此一来,你二人就算黏在一块儿,也无人敢说半句闲话。”
形骸目瞪口呆,脑子似被火药炸过似的,只想:“我要娶玫瑰?祖仙姐姐让我娶玫瑰?”众人在远处都听得清楚,不由得连声低呼,震惊万分。
孟轻呓又道:“不过你二人尚在门派修行之中,不可着急,这样吧,先定下六年之约,六年之后,你二人各自出山,再行婚娶之事,此前不得圆房,你说好不好?”
形骸只觉不妥,尚未答话,玫瑰已跳了出来,笑道:“好啊,好啊,祖仙姐姐,就照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