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婚者未必昏
形骸心下暗叫:“玫瑰以为这是玩闹么?怎能如此轻率答应?”
玫瑰见众人皆望向自己,面如朝霞,对孟轻呓道:“祖仙姐姐,我错啦,不该偷偷摸摸....”
孟轻呓笑道:“好机灵的丫头,你可满意了么?”
玫瑰心想:“我不可太兴奋,以免丢藏家的脸,却也不可若无其事,以免惹公主生气。”于是敛容躬身,大大方方说道:“与行海结缘,确是我所愿,既然祖仙姐姐也已许诺,玫瑰心满意足,此生无憾。”
形骸闻言,霎时一股暖流涌遍心窝,心想:“玫瑰当真愿做我妻子?我这般古怪人物,她到底看中我哪点好?莫非她是瞧我可怜,起了怜悯之情?若真是如此,我该如何报答她?”他此前已有过两段“情缘”,一段是息香,一段是安佳,结局皆不圆满,他由此于情事本看得极淡,如今又遇上这等好事,实不知该如何处置。
孟轻呓也道:“小丫头,我家行海若真娶了你,也是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不过他已欢喜的傻了,说不出这等话来。”
形骸忙想开口,可突然风门、灵台**上一麻,只能张嘴,不能发声,他心知定是孟轻呓点了自己的穴,暗道:“祖先姐姐怕我说出蠢话来,惹恼玫瑰?我形骸一贯谨言慎行,出口成章,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玫瑰嗔道:“他一贯傻里傻气的,不过我也挺欢喜....嗯,不算讨厌。”
孟轻呓点了点头,遂离了两人,众人忙向她恭贺道喜,孟轻呓笑着答谢,但总是一句话将人打发。众人畏她权势,知她喜怒难测,不敢巴结奉承。
玫瑰面对形骸,忽然极为害羞,道:“师兄,我先走了,不然祖仙姐姐可要骂我啦。”
形骸道:“她很看中你,怎会.....”话音未落,玫瑰已匆匆跑远。
蟠桃会后临近天结之时,四十天内海法神道教并无课业,众弟子可留在门中苦读修行,亦可随岛上门派外出历练,师长不再管束。天结是年末,据传天上神仙也都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世间灵气活泼,元灵小妖可逍遥放肆。
声形岛是龙脉汇聚之地,本就灵气浓厚,到这段时日,更是乱作一团,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现于各处,危害百姓,海法神道教与其附庸门派恰好趁此时机捉妖降魔,大显身手,收取佣金,赚的盆满钵满,不过却也忙的不可开交。门中弟子大多随师门、随别派出门远行,穹隆六塔变得冷冷清清,只余下不足二十人。
形骸与玫瑰定亲之后,倒也相处如常,依旧早上相见,至晚间分开。玫瑰偶尔提及此事,显露羞涩,立即岔开话题,不愿多谈,只与形骸探讨天脉法则,冥想仙法,渐渐悟得新奇手段。
形骸见她忸忸怩怩,优柔寡断的模样,暗想:“她怎地变得与我一样了?莫非是近墨者黑,被我带坏了么?”殊不知此既是少女与生俱来的拘谨,也是龙国新娘间不成文的规矩,所谓“提亲不见面,见面不提亲”。
他与玫瑰一同去雷府探望缘会,见她安好,自也放心。缘会听说形骸定亲之事,奇道:“爹爹,她今后就是我妈妈了么?”
玫瑰奇道:“小缘会,你怎地叫他爹爹?”
形骸这才说出在西海救了缘会之事,这小姑娘虽仅比他小四岁,却执意私下如此称呼。玫瑰本就有些离经叛道,倾向邪奇,闻言反而高兴,笑道:“乖女儿,半点不错,你今后就叫我娘亲好了。”
缘会道:“爹爹,娘亲,我看你二人这般美满,好替你二人开心。”
玫瑰心细,听缘会语气略有停顿,问道:“乖女儿,你有什么心事么?”
缘会低头片刻,道:“雷伯伯....似有意将我许配给雷小弟。”
玫瑰看形骸一眼,形骸轻叹一声,无可奈何,玫瑰遂低声道:“你若不想,我有法子回绝他们。”
缘会摇头道:“我并非不想,只是....只是有些害怕,我怕此事太好,我...生受不起,心里会乱。”
玫瑰哑然失笑,啐道:“傻女儿,有什么生受不起的?他们还未必配得上你,你若嫁到他们家,他们必欢天喜地,将你当做宝贝一般。”
缘会想了想,似终于想通,露出灿烂笑容。
过了数日,玫瑰得藏家宗主书信,答应这门婚事,孟轻呓派人来找形骸、玫瑰,邀两人于三天后至青鸟山幽羽居一聚,算是定亲宴。
形骸奇道:“我父母与你爹娘都不来,这亲事也能定下么?”
玫瑰笑道:“你还自称遍览群书?这事也不知道?咱们龙火贵族觉醒之后,已是女皇直属,此生已非父母说了算。”
形骸登时想起曾读过这事:自龙火贵族十五岁进入四大派后,至由门派出山,皆极难再与父母相见。而出山之后,也不会返回父母身边尽孝。若能成亲,则夫妇同住,偶尔回家探望;若不成亲,则暂居于同族大官长辈家中,为那长辈效力。父母由于养育有功,得朝廷照顾,无需子女挂怀。故而称‘觉醒之后无父母,忠孝难全报皇恩。”
他又问道:“藏家有长辈来么?东山将军呢?”
玫瑰道:“听说军情紧急,咱们藏家忙得脱不开身,不过这岛上原本就有两位藏家远亲,也是龙火贵族,在岛上为军官,三天之后,他们陪我去见祖仙姐姐。”
形骸道:“其中定有四法派的藏恩方师姐了?”
玫瑰摇头道:“不,那两人我原先也不认得,不过打听了一番,听说这两人都不成器,吃喝嫖赌,油腔滑调,至今也不过在龙火功第二层而已。”
形骸愕然道:“若派这二人去,祖仙姐姐岂能不知他们底细?定会以为藏家故意对她不敬。”
玫瑰叹道:“你别瞎操心啦,祖仙姐姐雄才大略,不拘小节,也知道如今前线战事紧急,非但不会在意,反而定会谅解。”
形骸暗想:“她怎地对祖仙姐姐变得如此钦佩?是了,上回在皇城时,祖仙姐姐提起玫瑰,也夸她棋艺了得,她们两人惺惺相惜,自是好事。”
如此至第三日清晨,他与玫瑰来到山门外,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马车旁站着两个胖大汉子,穿藏家青袍,衣帽倒也规整,挺胸拔背,一脸肃穆,见了形骸、玫瑰,说道:“少爷,小姐,我二人藏青、藏红,恭送二位出门。”
形骸心想:“玫瑰不是说这二人油腔滑调么?怎地如此正经有礼?”
玫瑰早见过两人,点头道:“多谢两位叔叔。”于是同形骸步入车厢,藏青、藏红并肩驾车,疾驰出去。
形骸小声道:“这两位叔叔倒没你说的那般不堪,看来可靠敦厚。”
玫瑰笑道:“是啊,我早先来岛上是见过他们一回,可比眼下浑多了。”
形骸忙“嘘”了一声,道:“别让他俩听到了。”
玫瑰叹道:“你就是瞎担心,咱们是夸他们改邪归正,改头换面呢。”说到此处,蓦然连声轻笑。
形骸奇道:“又有何事这般好笑?”
玫瑰频频眨眼,捂住嘴唇,似有些难以启齿,凝神半晌,才道:“那次,我听说这二人住处,一大早就去拜访,结果推开屋门一瞧,这两人各自躺在床上,搂着个光溜溜的姑娘,屋子里满是酒气,睡得像死猪一般。”
形骸道:“这两人非被你吓死不可。”
玫瑰嗔道:“我才被吓了一跳,上去就踹两人屁股,把这两人踹得.....鸡飞蛋打....”说到此处,笑开了花,脸已红成了大苹果。
形骸暗忖:“鸡飞蛋打,果然不错。”叹道:“师妹,都说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这哪儿是大家闺秀所为?那‘吓了一跳’四字,更是无从说起。”
玫瑰低声道:“轻点儿,轻点儿,他们不知道是我干的,我踹完人就溜走了。”
形骸也不禁莞尔。
玫瑰又道:“所以啊,你下回也给我小心点儿,你我定亲之后,若本姑娘回到家中,瞧见你床上躺着个姑娘,可就不是鸡飞蛋打那么简单啦。”
形骸忙道:“师妹何出此言?本人清心寡欲,古今罕有。莫说定亲之后,就算定亲之前,我这床也绝不容女子沾躺。”
玫瑰心想:“偏偏本姑娘已经尿过了。”娇叱道:“你说的在好听也没用,我半年后回天兵派,可也管不了你,但我在此定会布下重重眼线,替我通风报信。”
形骸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在下本就一尘不染,你眼线再多也无用。”
玫瑰笑了笑,道:“什么叫一尘不染?你还是离那位裴若师姐、费兰曲师姐远些为好。”
形骸吃了一惊,心道:“她消息果然灵通,不错,不错,我已是有妇之夫,从此以后,一言一行,更当慎重。”
沿山路行了数个时辰,渐入深山,但见青山连绵,翠叶漫天,薄雾散开,殿阁隐现。那宫殿迎风望天,临谷瞰渊,金窗而紫柱,屋檐如雄鹰振翅,甚是雄伟壮观,富丽堂皇。
临近日暮,空中层云如血,为这宫殿染上黯淡的血色,形骸遥遥望去,只觉得有些不安。他心想:“你这是去幽羽居与玫瑰定亲,不是去春天崖斗盗火徒,为何怕成这幅模样?嗯,书上说,婚者,女令至昏,方而成亲。若是神智清醒,还是莫要成婚为妙。古人之言,虽难言对错,却也不得不防。”心中乱糟糟的,仿佛又站在了那门中仙之前,等待审判降临。
五十二 喜事不双临
幽羽居内宾客满堂,皆是岛上孟家亲友,形骸数了数,孟家十五人,其余皆是岛上富家人士,那雷老爷竟也在其中。孟六爻为阴阳门掌门人,在孟家地位仅次于孟轻呓,却不在此间,形骸听说他身有要务,未能出席。
他二人一到,立时受众人瞩目,满园喝彩,藏青、藏红二人身为长辈,抢先道:“我二人随藏家玫瑰小姐,携孟家行海公子,拜见诸位孟家长辈。”这两人说话时嗓音全无起伏,仿佛只一人开口。
众人一齐围上,笑吟吟的向两人道喜,又有人取贺礼相送,玫瑰神情甜蜜,娇羞万分,只低着头愣愣傻笑。形骸则道:“多谢诸位长辈,我二人才疏学浅,是为晚辈后生,岂敢受如此大礼?”拉着玫瑰挤过众人,总算见着孟轻呓。
孟轻呓换了身红衣,瞧模样与玫瑰同岁,容貌也不相上下,气度更是相似,可谓争奇斗艳。她看了看藏青、藏红,微微一笑,道:“小丫头,过了今天,你我已算是一家人了。”
玫瑰行礼道:“祖仙姐姐赐婚之恩,玫瑰永世不忘。”
孟轻呓道:“吉时未到,尚也不急,还记得当年在皇城你我下棋之事么?我生平罕逢敌手,早盼着与你再较高下。”
玫瑰想起当年之事,豪情顿起,笑道:“姐姐有令,玫瑰自当奉陪。”
孟轻呓淡然一笑,领着玫瑰走入内堂。形骸想要跟来,玫瑰道:“你去陪陪诸位长辈吧。”
形骸得令,留在屋外,应付各方来客,甚是疲累,心想道:“世人往往自找麻烦,繁文缛节,自缚手足,使心受困,身不自由。无野性之随意,得愚昧之烦恼。”
园内拜访酒菜瓜果,极为丰盛,众人可自取之进食,来来往往,两、三人一圈,彼此交谈打趣,甚是风雅。忽见一人紧皱眉头走来,众人一见到那人神情凶险,不敢逗留,纷纷避而远之。形骸认出他来,道:“孟沮师兄。”
孟沮叹道:“行海师弟,可喜可贺。十天之前,当真对不住你,也幸亏你挡住了我。”
形骸想起此事,心下好奇,问道:“师兄,你那‘苍天无眼’的功夫又是怎么回事?又为何与息世镜结仇?”
众人听两人交谈,不禁心底发毛:“这事何必重提?万一此人再度发病,又该如何是好?轻呓公主可在屋内,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孟沮道:“说给你知道也无妨,我当年过了门中仙试炼后,意志消沉,一蹶不振。我本与息世镜并驾齐驱,互不相让,那段时日却被他抛在后头了。”
形骸叹道:“唉,这门中仙试炼害人不浅。不过我见过他那‘天狗食月’之法,却似及不上你这‘苍天无眼’了。”
孟沮愤愤道:“我后来得门中同一辈的师妹开解,解开心结,重又振作,又向那位师妹....表明爱意,谁知那位师妹喜欢的却是息世镜。我气愤不过,于是勤修苦练,盼终能胜他一筹,赢得这位师妹的芳心。”
形骸不以为然,说道:“师兄,待你功力精进后,定能悟到这俗情凡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旁人都斜眼瞪他,暗忖:“你娶了一位大美女为妻,却对旁人说风凉话?”
孟沮道:“不错,不错,你武功高了,地位有了,真情深爱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其实无需强求。可我当时满脑子唯有胜过息世镜的念头,但想不到这王八蛋居然背地里害我。”谈及此事,怒发冲冠,众人一见,皆毛骨悚然。
形骸道:“息世镜做了何事?”
孟沮咬牙道:“那一夜,我习练这‘苍天无眼’功到了紧要关头,一旦练成之后,就可召唤这‘无眼’之妖,此妖之强,不在他那附体的‘大天狗’之下,谁知....谁知却突然遇上他与我那位心上人.....心上人深夜私会,做....做那无耻勾当!”
形骸惊声问道:“他们莫非做那苟且之事?那岂不有违门规?”
孟沮破口大骂道:“门规自不能容,但他们只是搂搂抱抱,亲亲我我,说些不要脸的话....他妈的,我这才知道那师妹之所以前来帮我,是受息世镜之托。这狗贼不知打什么主意,竟派这贱人使这美人计乱我心思!眼下他们得知我正在练功,又故意说情话来扰我!”
形骸暗忖:“息世镜未必知道你躲在一旁,那位师姐也未必存着加害之心。他这人虽然高傲自大,却并非暗地里害人之辈。”心中存疑,也就不置可否。
孟沮喝道:“我真气正行至龙虎交汇,风云交锋之际,内息霎时一乱,咒语念错,道符未能烧毁,情形乱作一团,错有错招,我竟将那‘无眼妖魔’召到了自己身上。我变作那妖魔,跳将出去,与息世镜交手,他敌不过我,转身就跑,尔后总掌门赶来,才止住我这妖法。”
形骸道:“那位师姐呢?”
孟沮垂头丧气,道:“她受了惊吓,不愿再与我、息世镜纠缠,据说后来也到了关法堂中,唉,只是她不愿见我。”
形骸又问道:“那师兄可...受了什么处罚?”
孟沮苦笑道:“这倒没有,咱们海法神道教号称‘兼容并蓄,海纳百川,以正胜正,以邪胜邪’,我练成这妖术,反受了总掌门嘉奖。”
形骸奇道:“嘉奖?这是何道理?”
孟沮道:“本来这苍天无眼是将无眼妖召到身边,我却被这无眼妖附体,算是另辟蹊径,新创一门道法。所以我才得以与裴若、息世镜并称三杰。”
形骸道:“我瞧过裴若师姐身手,可远及不上你,也未必敌得过息世镜。”
孟沮摇头道:“裴若所擅唤灵之术,委实非同小可,但不到迫不得已,她绝不会全力施展。况且她对我与息世镜皆有恩情,我俩甘愿位居其后。”
形骸心道:“那息世镜虽非善人,可也未必是恶人。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何不劝劝孟沮师兄?”于是笑道:“也算是错有错招,师兄能练成这新苍天无眼之术,可谓全拜息世镜所赐,他纵然欺骗师兄在先,总算并无恶果。”
孟沮怒道:“我如今暴躁易怒,神经兮兮,不全是拜那息世镜所赐?”见旁人指指点点,目光闪烁,大嚷道:“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滚!”霎时使众人哄然而散。
形骸见他动怒,心下一惊,不敢再多说什么。孟沮左盯右瞪,警惕异常的走远了。
夜间海风吹来,众宾客中有凡俗怕冷,于是走入屋内,形骸从众而行,遇上那雷老爷,又是一通寒暄。雷老爷笑道:“行海老弟,恭喜贺喜!你年纪轻轻就抱得美人归,咱们声形岛上都夸赞你的好运气。”
形骸道:“鄙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行正事,自得善缘。”他爱说大道理,本是劝人向善,可雷老爷家里老婆强横霸道,他吃尽苦头,登时会错了意,以为形骸是骂自己不做好事,未得善缘,不禁脸上变色。
但他城府深,也不敢得罪孟家,更何况刚得知一件天大喜事,心情正佳,旋即毫不介怀,哈哈笑道:“行海老弟,我之前已禀明殿下,她也已答应将缘会下嫁给我家那小子了,哈哈,咱们从此以后就是亲家,你该叫我一声伯父。”
形骸心头一震,虽料到此事终究会来,可不想竟如此之快。他想起缘会也对此事并无异议,本该为她欣喜,可缘会曾与他乘风破浪,历经艰辛,就仿佛他的亲人。他此时如要嫁女儿的父亲一般,得知女儿从此与自己疏远,成了别家闺女,不由得好生难受,脑中乱作一团。
雷老爷见形骸发愣,问道:“行海老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形骸忙道:“并无心事,我是替缘会开心。她是我的小妹妹,能得此极佳归宿,我也替她庆幸。”
雷老爷如何看不出来形骸心中不快?他自也有些着恼,干笑道:“都说长兄如父,到时那场订婚宴,老弟可务必要来。”
形骸叹道:“是,是,我一定到,还请放心,照顾好缘会。”
雷老爷辞别了他,又去见其余富绅。
形骸颇为恍惚,在屋中乱转,他心底忽有声音劝道:“你看不出来么?此事极为凶险,将来必有极大的悲剧。”
形骸脸上变色,心道:“骸骨神?”
那魔头又道:“狼与羊岂可共存?即使一时平和,却绝非长久之计,你难道料不到今后那血光之灾么?”
形骸不禁骇然:“这魔头,又想来乱我心思,唆使我作恶!”
果然听骸骨神道:“你需痛定思痛,狠下心肠,大闹一场,纵然流血伤人,也非阻止这场婚事不可。整件事都是错的,如若不然,必有惨剧。”
形骸咬紧牙关,隔断心念,那骸骨神长叹一声,再无声息。
形骸暗想:“这魔头好生可怖,我非想办法将他逐出我心中。可我四肢中仅有右臂是我自己的,又如何能摆脱了他?更何况他曾对我有极大恩德,我岂能忘恩负义?”
他回过神,见自己处在一雅室之内,墙上挂满字画,东南西北各有乐器,整齐陈列,乃是文人墨客之居,乐师艺伎之所。那字画似皆是极珍贵之物,以奇法保存,用框罩遮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五十三 但求佳人笑
形骸心道:“想不到祖仙姐姐竟有这等雅兴?”去看乐器,光洁如新,却又似颇为古旧,而那字画全出自一人手笔,所画者皆是孟轻呓,所写者也皆是与孟轻呓相处之事。此人笔法细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又蕴含深情,形骸观而沉迷,竟有些不舍离去。
一旁有人咳嗽,形骸见孟成康走入,形骸见这位关法堂掌门人,忙欲行礼,孟成康笑道:“小侄不必多礼,同为爱画之人,且静心赏画即可。”
形骸道:“前辈,不知此画为何人所作?”
孟成康道:“正是我孟家那位祖宗。”
形骸甚是惊讶,道:“是...轻呓祖宗的丈夫么?”
孟成康叹道:“正是,老祖宗死的早,与殿下成婚一年多便丧生,实是天妒英才,可惜至极。”
形骸道:“不知这位老祖宗姓名为何?难道也姓孟么?”
孟成康叹道:“殿下并未用夫姓立宗。此人姓伍,名斧,据传是一位风流浪子,声名糟糕,被众多女子状告,送入大牢,尔后圣上将殿下许配给他,两人才来这声形岛定居。”
形骸道:“那定是极久远的事了?”
孟成康道:“那已是四百多年前,海法神道教尚未创立。”
形骸看那字画,只觉笔触专情,似满脑子只是孟轻呓一人,隐约觉得这位伍斧并非风流倜傥、多情放荡之辈。蓦然间,他心生异样,凑近其中一幅孟轻呓画像,潜运冥火,见画像上白光绿影,正是冥火留下印记,常人绝不可见。
那绿影写道:“痴情自有痴情苦,行善当知行善孤,梦中佳人但轻呓,何惧一生陷沉浮?”
形骸心头大震:“这伍斧是....是盗火徒?我孟家的祖宗是一位活尸?亡人蒙那冥火补遗录上说,活尸无可生育,那我孟家绝非起源于此人。伍斧对祖仙姐姐情深难忘,祖仙姐姐却另有爱人?”
可孟轻呓对这屋中事物皆爱惜至极,当是爱屋及乌之举,这又是何故?难道是自觉愧对此人,这才竭力弥补?
形骸注视那诗句,忽觉浓重情感涌入心中,占据魂魄,他感到悲苦与喜悦,又感到担忧与解脱,恍惚间,他听孟轻呓哭道:“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再唱那首歌给我听,我...一直都很喜欢,却假装....讨厌模样。”
孟成康笑声传来,将形骸唤醒,只听孟成康道:“侄儿,你年少热情,易受感动,观词句而落泪,想必是感同身受,触景伤情,若传到殿下耳中,殿下必然欢喜。”
形骸大窘,忙擦泪道:“让前辈见笑了。”
此时堂中无人,众人皆聚在‘养心殿’上,观孟轻呓与藏玫瑰下棋,这养心殿甚是奇异,通体乃是水晶铸成,形骸抬头一看,月主夜空,浑圆无暇。
他棋艺平平,却瞧出孟轻呓当可险胜玫瑰,终于,玫瑰叹了口气,道:“祖仙姐姐,我甘拜下风啦。”
孟轻呓笑道:“我是有备而来,胜得颇不光彩。”
玫瑰摇头道:“败了就是败了,姐姐棋艺远胜于我,我是心服口服。”
孟轻呓道:“你有几手设想太过奇妙,连我也险些招架不住。”
玫瑰苦笑道:“雕虫小技,又有何用?”
就在这时,只见藏青、藏红两人走出人群,齐声道:“我藏家可绝不仅仅如此!”
玫瑰吃了一惊,喝道:“你们胡说什么?殿下面前,岂可无礼?还不快退下?”
两人又同时道:“遵命!”倏然间身子前冲,扑向孟轻呓,身上风流气转,来势凶猛,但脸色仍冷淡麻木。
众人惊呼道:“刺客!”
玫瑰大骇,正要出手,孟轻呓拾起三粒黑棋,随手一扔,嗤嗤三声,将那两个肥壮刺客打飞了出去,同时点中玫瑰穴道。
形骸急道:“师妹!”抢向玫瑰,但孟轻呓身边护卫见状,以为形骸也是藏家同党,立即挡住他去路。
孟轻呓站起身来,冷冷道:“藏玫瑰,我孟家可半点没亏待你,你为何要加害本宫?”
玫瑰气得发抖,道:“这二人与我无关,我....我....”她人聪明异常,可这件事太过突然,远出乎她预料之外,她来时满心喜悦甜蜜,此时却陷入绝境,加上年纪小,一时间竟惊慌失措,只觉悲苦。
一位孟家中年汉子喝道:“刺杀公主,乃是死罪!将这丫头给我押下去!”
形骸身形一晃,已到玫瑰身边,将她搂住,喊道:“祖仙姐姐,我与玫瑰全不知情!”话音未落,胸口也中了两粒黑棋,穴道封闭,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孟轻呓叹道:“行海,我自然信得过你,可你意乱情迷之下,不知不觉已成了旁人手中棋子,任人摆布了。”
形骸道:“此事太过可疑,玫瑰绝不会....如此行事,她这么做等若葬送自己性命,若当真知情,她绝不会那么傻。”
孟轻呓眉目恼怒,又见那藏青、藏红两人被护卫拳打脚踢,浑身是血。她道:“留他们二人性命,给我严刑拷打,撬开他们的嘴来。”
众护卫道:“是!”
蓦然间,藏青、藏红身上伤口撕裂,皮肤绽开,霎时整个人从头到脚竖着分段,竟如书册般翻起,分了十七八页,脏器镶嵌在内,如书中的图画一般,体内鲜血如潮,源源不绝流出。
众人见此异状,无不惊恐,孟轻呓更是脸色惨白,娇躯发颤,缓缓朝后退开。
只听砰地一声,那两人粉身碎骨,骨肉如弹,砸得身边人伤势惨痛,纷纷惨叫起来。从血液之中站起许多血淋淋的影子,那影子九尺高矮,身高体壮,毛色发青,面目狰狞,满头水蛭般的头发,手中握着一柄大砍刀,撞开众人,直奔孟轻呓。
形骸潜运放浪形骸功,自解穴道,又在玫瑰身上一拍,将她释放,道:“师妹快走!”随后拦在孟轻呓前头。
一青毛怪转眼杀至,形骸持问道剑,一招“俯冲”,将此怪斩成两截,再一招“雷震九原掌”,三道雷电劈出,将另三怪烧得外焦里嫩。但这青毛怪气势凶恶,暴躁狂怒,似不知疼痛畏惧,数目又多,兵刃又狠,转眼间已杀伤多人。
这屋中有不少孟家道术士,出手招来元灵,加上法术,一人可对付三、四头青毛怪,但形势仍危险异常。孟轻呓愣愣站着,将嘴唇咬出血来,竟不出手杀敌。
孟成康喊道:“祖宗,快用这鸿钧逝水的除灵阵!”
孟轻呓一晃,已然清醒,手臂转动,念了咒语,但听轰隆一声,这幽羽居剧烈晃动,沙尘如瀑落下,孟轻呓骇然道:“有人....捣鬼,破了除灵阵!他们.....另有同党!”
形骸将雷震九原功用于棕熊拳法、飞鹰剑法、雨燕身法,一时间势不可挡,所过之处,青毛怪翻身就倒。众青毛怪瞧他厉害,忽然围杀他,形骸不得不分心躲闪、出力阻挡,不久暂被围困,难以突破。而那些青毛怪仍不停从藏青、藏红血泊中跑出。
形骸瞧得着急:“以祖仙姐姐本事,即使不用那什么‘除灵阵’,要杀光这些青毛怪也易如反掌,她为何吓成这幅模样?”
众青毛怪见人就杀,愈发猖狂,孟成康又喊道:“需得将这两人的血蒸干了!”连使飞火流星,却频频被青毛怪拦住。
形骸见局面混乱,把心一横,足下探出骨刺,深入龙脉,汲取真气,双掌全力一击,轰隆一声,将身边青毛怪全数震倒,随后飞奔向那血泊。可这短短数丈之遥却危机四伏,步步艰难,青毛怪不断跃出,大刀高举,铁爪挥舞,前后不断,形骸霎时又陷入重围。
就在此时,孟沮变作那无眼巨妖,猛冲过来,众青毛怪似怕了这妖魔,竟有些迟钝,形骸、孟沮一起出手,奋力拼杀,终于将道路冲破。形骸打出数招燧冰掌,那血上火焰燃烧,青毛怪不再出现。
场中剩余三十来个青毛怪,形骸、孟沮、孟成康等龙火贵族协力已能应付,孟家龙火贵族虽有伤者,无人阵亡,只是此地富绅死了不少,此祸当真惨烈,定会掀起极大波澜。形骸忙找玫瑰,她却已不见了。
孟成康道:“殿下,我等防备不周,令殿下受了惊吓,实是罪该万死。”孟轻呓虽是神功盖世的大高手,但她身份何等尊贵,遇上刺客,本就不该她本人出手,更不该令她稍受困扰。
孟轻呓仍眉头紧锁,望向那血火焚烧之处。形骸作战之余,见情形有异,也看着那边。
忽然间,一老者从血中缓缓站起,那老者身穿血衣,秃头白肤,圆圆鼻子,双目通红,他指着孟轻呓哈哈大笑,道:“殿下,殿下,咱们又见面了。”
孟轻呓哀嚎了一声,声音凄苦恐惧,难以想象竟是由她口中发出,她颤声道:“罗茧,罗茧?你明明死了,伍斧杀死了你!”
罗茧道:“哪有这般容易死?巨龙王派我来找你,你欠的债总要还清的。”
众人心想:“这罗茧到底是谁?巨龙王又是谁?”形骸则想起那巨大的水下宫殿外宏伟的雕像,那梦中残忍的龙巨人。
罗茧踏上一步,似要朝孟轻呓伸手,孟轻呓尖叫一声,施展道法,霎时身子分裂,变作无数白鸽,飞得不知去向。
罗茧怒道:“休想跑!”加快步伐,急急追上,但孟成康一道火法,化作火墙,拦住这老妖。形骸、孟沮已将青毛怪杀的七零八落,及时赶到,挡住此妖去路。
五十四 俗事扰我心
罗茧道:“让开了!”发掌打向形骸,形骸还一招“捣蜂窝”,那罗茧手臂酸麻,心头震惊:“这小贼好生厉害!”一个倒翻,再一掌拍出,只见一道黑气涌出掌心,刹那间,养心殿上目不见物,漆黑一片。
众人大骇,道:“小心,以气舞拳护体!”真气流转,小心防备。
形骸心想:“非将这黑雾打散不可!”劈出剑气,前方空出一块来,但旋即黑气回流,再度遮蔽视线,形骸知非得以大风劲吹,方可将黑雾散去,但他并无这等手段,而周围皆是同伴,若以掌风驱雾,极易伤了旁人。
那罗茧决意杀光众敌,再去追杀孟轻呓,他在屋中绕了半圈,对准形骸,猛然刺出一剑,但剑至半路,孟沮忽然一抓,将罗茧手上取下一块儿肉来。罗茧惊骇,惨叫一声,再度翻身而走。原来孟沮变作这无眼妖本就目不见物,听觉却如有神助,这罗茧若要伤人,他立时就能察觉。
形骸喜道:“孟沮兄,你伤了他么?”
孟沮道:“他又躲起来了,只要他站着不动,我也不知他在哪儿!”
罗茧心思一转,忽又使出一‘举幔徐来’,将自身变作虚体,潜在黑暗之中,更是悄无声息,无可察觉,他朝孟沮下手,缓缓刺剑,待到途中,瞬间变作实体,他这长剑极为锋锐,孟沮“啊”地一声,背后中招,剧痛之下,气力断绝,变作常人模样。
孟家众人不知发生何事,齐声骂道:“卑鄙狗贼,有胆正大光明的单挑么?”
罗茧洋洋得意:“众多小贼围攻我一人,还敢说我卑鄙?瞧我一个个让你们死的不明不白。”遂又变虚而走,他这一回盯上形骸,心道:“先除硬手,余人便不足为惧。”
他趁黑隐虚,逐步靠近,忽然之间,有无数手臂将他扯住,用力扳动扭转,罗茧魂飞魄散,不知为何这手臂竟能碰到自己这虚灵之躯,只觉一阵剧痛,四肢已被巨力折断。
罗茧心神一乱,黑雾难以凝聚,登时散开,他这才看清形骸周身数丈内伸出无数绿莹莹的手臂,宛如铜墙一般,平素隐而不见,一有敌情,立时猛攻,这正是那招“地狱无门”。形骸此刻真气远在当年孟旅之上,这般仓促使出,纵然所及不广,威力也是远胜,而这地狱无门可对付鬼魂幽灵,亦可对付活人生灵,实叫人防不胜防。
孟成康瞧见此节,大喜过望,道:“行海小侄,你当真天纵奇才,竟学会了这‘地狱无门’?”这道法极为艰难,海法神道教中除了六位掌门人外,也唯有当年的孟旅能运用自如。
形骸笑道:“前辈夸奖太过,晚辈愧不敢当,这是门中仙赐我之法。”
孟成康更是惊奇:“门中仙所传新门人之术,皆算不得如何深奥,为何会将这神奇功夫教给他?莫非是瞧出他天赋卓绝,前途不可限量么?”
形骸又道:“罗茧!你这点微末功夫,也敢对祖仙姐姐下手?还不快速速招出实情!是何人指使你前来?”
罗茧喊道:“是藏家之人,是藏家之人与我联手,专为取孟轻呓性命来的,我却只想捉她,不料被她逃了。”
形骸怒道:“你血口喷人!你并非土地小神,这虚实变幻的功夫又是从何学来?”也是他瞧见这罗茧,立时想起了当年那抢夺星辰日月图的‘主人’。
罗茧蓦然抬头喜道:“东山,您来了?”
众人一惊,朝那边一看,哪有‘藏东山’的身影?形骸暗呼不妙,一回头,却见罗茧已变作一团血雾,散得不见去向。众人恼怒万分,破口大骂,四处张望,却也找他不到。
孟成康道:“此人定是去找祖宗了!他已身受重伤,本决计奈何不了祖宗。但此人如此狡猾,就怕有更歹毒手段,说不得,大伙儿分头去找!”
有来此宾客死了亲友,嚎啕大哭,悲愤卓绝,喊道:“那藏家的妖女呢?她是罪魁祸首,非将她宰了不可!”
形骸忙道:“大伙儿切莫鲁莽上当,这是敌人挑拨离间之计,玫瑰这些天与我形影不离,对此绝不知情。”
有一龙火贵族恨恨道:“你是她情郎,自然帮她说话了!”
另一女子怒道:“是啊,我瞧见是你放跑了她。你刚刚行径背叛宗族,实是罪无可恕。”
形骸自觉没错,但见众人怒气冲冲,大感心慌,好在孟成康喝道:“当务之急,是找到祖宗,阻这罗茧老妖,一切皆由祖宗定夺。”他人缘极好,威望也高,众人虽仍急躁,却也不再纠缠形骸。
形骸将孟沮扶起,见他背伤不重,只是真气耗竭,看来这苍天无眼消耗极大,不可长久使动。他对这幽羽居地形不熟,问道:“咱们该去哪儿找?”
孟成康道:“这幽羽居是一处鸿钧逝水,其中有一处机关,可布成‘除灵阵’,抑制妖魔鬼怪,然则刚刚却已失效,这罗茧必有同党暗中捣鬼!”
于是将剩余龙火贵族分成四组,形骸独自一人,孟成康自己带着孟沮,其余各自五人,分发一法宝“月银哨”,若遇敌袭,立即吹哨,众人可尽快赶到。旁人见他对形骸如此器重,皆猜疑不定,形骸则深感恩情。
孟成康道:“我与孟沮去那阵法中枢,形骸赶往西首宝库,玉刀老弟去东面,石健老弟去北面,若都找不到,就来此汇合。”说罢取出地图,指明方位,说了一应机关。形骸见这宅子比想象中更大,心知艰难,一边担心孟轻呓,一边又担心玫瑰。
他心道:“玫瑰定是知道身在嫌疑之地,决不能任由摆布,于是自行脱身了。她聪慧伶俐,必有应对之道。祖仙姐姐武功比玫瑰高明百倍,可她眼下脆弱胆怯,反而比玫瑰处境更为不利。却不知那罗茧的同谋是何人?”
但他此刻身怀奇功,仅比藏东山稍逊一筹,无论是怎样的敌人皆不必畏惧,于是照着孟成康指点找去。
不久,来到楼上长廊,见前方无灯无火,暗不见影,灵气混乱得很。他心想:“此处是鸿钧逝水,可灵气确被人扰乱过,此次敌人谋划周详,手段凌厉,实是非同小可的劲敌。”
走着走着,至一处大殿,乃是孟轻呓过往来此升堂处事时所用,但眼下也一片阴暗,仅能借着月光隐约辨物。
突然间,有一人斩来一刀,形骸内劲一震,立即察觉,反手打出一招“雷震九原功”,但内息一颤,竟不受掌控,只发出四成气力,掌心一痛,被那尖刀划破。
那人身子半转,劈向形骸脑袋,而形骸身后又有一人拿重剑疾刺,两人力道皆是极强。形骸急使“盘旋”,避开夹攻,又打出雷震九原功,此时仍是气力紊乱,掌力低落,那两人中掌后身子一晃,暂且后撤。
形骸登时醒悟:“这儿的灵气又强又乱,扰我自身真气,这才使不出全力来。而这两人为何全不受制?”
双方皆不愿在暗中乱斗,形骸打出燧冰掌,那两人也掌中喷火,点燃墙上夜灯,形骸看清敌人模样,心头一震,道:“你们是露夏王朝之人?”
来者身穿铁甲,黑金相间,行走时脚步极轻,动作灵动,正与当年施三力的华亭金战甲极为相似,一人是个黑脸大汉,一人则是个严肃女子。
那严肃女子喊道:“宰了他!”
黑脸大汉道:“此人是个小娃娃!”
严肃女子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娃娃,竟能挡我一刀。”
黑脸大汉叹道:“不错!那就杀了!”倏然一动,巨剑从形骸头顶斩落,剑气声如龙吟虎啸。
形骸早取出冥虎剑来,黑色剑芒与那巨剑一碰,铛地一声,那巨剑缺了个小口,竟未被斩断。本来若形骸功力完好,冥虎剑锋利无比,这一招非但损他兵刃,还能伤人,此时却难以取胜。
饶是如此,那大汉已神情剧变,道:“这是什么宝剑?”
严肃女子身子腾空,一刀横斩,霎时刀光如月。形骸立时还以一招“腾飞”,那女子瞧得真切,骤然往上一砍,这一招借助铁甲**之力,变化之奇,已非人力所及,然则却是一招落空。
她惊呼一声,如何能料到形骸这幻灵塑世功如此巧妙?弹指间背后中剑,但她铁甲坚硬,这一剑只留下浅浅伤痕。那黑脸大汉一招“大盗移国”轰至,形骸大惊,还了一掌“雷震九原”,胸口气息不畅,几欲吐血,他知道这二人全不受灵气所扰,自己如此相斗,绝无胜机,于是飞身而走。
黑脸大汉与凶恶女子立即追来,那铁甲**借助铁甲中真气,增长人力,快的胜似良马,但落地时震的房屋晃动。
形骸心道:“到此地步,决不能吹月银哨子。这儿灵气害人不浅,大伙儿就算来了,功力减弱大半,只有任这两人宰割。我需找一处隐秘之地,借幻灵塑世功,刺其中一人眼睛,如此方可取胜。”
只是他全不明白为何这露夏王朝会与那罗茧联手,又为何非要杀孟轻呓不可。龙国国力数十倍于露夏王朝,即使孟轻呓死了,露夏王朝又如何能挡得住女皇震怒?女皇一人便足以灭国灭城,此乃各国公认之事,以往龙国与露夏王朝兵戎相见,女皇不想滥杀凡人,这才不动用决绝手段,然则一旦孟轻呓遇刺,圣莲女皇决意出手,露夏王朝的灭国之灾便在所难免。
五十五 百年一瞬间
正沉思间,那大汉一个箭步欺近,再打出一招大盗移国,形骸暗呼不妙,于是凝力在背,顺着掌力往前一扑,耳边喀嚓几声,撞入一间大屋。
他伤势不轻,吐出口中污血,却突然醒悟:“定是他们使动手段,乱了鸿钧逝水灵气,而他们早已算定此节,身怀抵御之法。那正是他们所练的‘铁甲**’!他们那华亭金甲可助他们不受此害。”
大汉冲入破洞,形骸趁他不备,使一招铁熊掌,正中那大汉脸颊,大汉闷哼一声,断了几颗牙,也满口是血,摔了出去。若非形骸受伤在先,加上真气不全,这一掌已要了他性命。
如此一来,那两人怕形骸偷袭,不敢贸然入内。形骸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往屋内走,潜运放浪形骸功,双目勉强辨认暗中事物,见此地陈列刀剑、架放甲胄、悬挂长袍、布满珠宝。他想到:“是了,成康爷爷说过此处是府上宝库所在。”
他由此再想:“这二人若真是那罗茧同谋,当时罗茧要杀咱们,他们该当来相助才是。他们既然未至,那倒未必是为杀祖仙姐姐而来。莫非这府上有他们所要的宝物么?他们并非刺客,而是窃贼。”
形骸走过一处,定睛一瞧,见一副铠甲甚是熟悉,正是他从海底那大殿中带回的骸骨教“山墓甲”,他甚是惊奇:“为何山墓甲会在此处?它不是被袁蕴师父带回神道教中了么?啊,是了,此物极为重要,她又不通飞灵真人一脉道法,故将其交给祖仙姐姐了。”
他见到此物,终于得证猜测:“我海法神道教所学是星知释者一派,露夏王朝所传则是飞灵真人一派,这山墓甲是飞灵真人道法一派中至高无上的杰作,而露夏王朝所学的铁甲**全倚仗此道。其国上下视作不传之秘,如何能流入外人之手?自然不择手段也要夺回。只是此事万分隐秘,咱们神道教弟子皆发过誓,不会对外泄密,露夏王朝又是如何得知的?”
忽听屋外数道火光,那两人强攻进来,形骸脑中急转:“他们那铁甲能抵挡灵气之扰,这山墓甲岂会不及?且让我穿上此甲,反败为胜。”想到此处,连忙将这黑甲一件件拆开,此甲不重,构造繁复,穿起来本甚是耗时,但形骸曾穿过一回,此刻再穿竟十分熟练,少时已然妥当。
他不通铁甲**,自无法运用此甲种种妙处,但穿上身后,体内真气缓缓复原,他纵然有伤,可信心大增,自知那两人已再奈何不得自己。他运放浪形骸功搬运真气,蓦然心中一惊,只觉冥火融入此甲各处,此甲似在颤动,与他冥火呼应。他脑中立时想道:“当初在海底宫殿时,那穿着铁甲的死人本是盗火徒!除了飞灵真人之外,这铁甲....铁甲也可用冥火驱使么?”
那两人一路点燃明灯,陡见到眼前站着一鹰盔铁躯之人,认出正是形骸,神色震怒,齐声怒吼道:“还不快将此物交还?”
形骸道:“你二人果然是为此物而来!却又是从何处得到消息?”
黑脸汉子喝道:“少说废话,你若不想死,将此物脱下,交予我等。”
严肃女子道:“此山墓甲是我露夏王朝圣物,却被你龙国奸贼盗走,我二人正是来讨还此物。”
形骸恼道:“当真满口胡言,谎话连篇!这山墓甲是我从深海带来,它千年中一直沉睡海底,何尝在你们露夏王朝中留存片刻?”
那女子脸皮一红,自知理亏。关于这山墓甲之事,露夏王朝是从古代文献中得知,却不确信是否真有其物,尔后从龙国那边传来风声,听说得了此甲,露夏王朝登时朝野震动,国中君臣皆心急如焚,誓要将此甲夺到手中,不管是真是假。
黑脸汉子心道:“此人穿上此甲,却不通用法,反而更易对付。山墓甲纵然坚硬无比,我两人掌力可透甲及体,待将他震死之后,再将此甲带走也不迟。”
他心意已决,长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偏要闯!”身子一晃,双掌全力齐出,那掌力有如惊涛骇浪一般。
这汉子纵然了得,借助铁甲**,龙火功也只不过到了第五层,形骸功力本就在他之上,如今这山墓甲与冥火同振,宛如活转一般,竟令形骸霎时功力倍增。形骸左掌一扬,使雷震九原掌,只听一声雷音,大屋似被天雷劈中,惊电乱光无处不在,神威已不逊于静水大师。那汉子僵在空中,一声未发,转眼被形骸掌力震死,接着扑通一声,落在地上,体内经脉已被雷劈成焦灰。
那女子惊恐万状,喊道:“师兄!”形骸也吓得不轻:“我这一掌怎如此强烈?竟将他一击杀了?”
他背后有人轻哼,他一回头,见正是孟轻呓蜷着身子,躲在角落中,目光茫然,身子似僵硬了一般。形骸喜道:“祖仙姐姐,原来你在这儿!”
那女子知机不可失,抱起男伴尸首,朝形骸与孟轻呓扔了过来,手一指,口中念道:“此勇不灭,此志长存!”
形骸大骇,忙冲上前去,将那尸首抱住,再令龙火炼体功运至极处,耳边“嗡”地一声,几乎聋了,火焰炸开,疯长急蹿,形骸借山墓甲保住一条性命,但身受重伤,用力过度,仰躺在地,遍体皆疼痛万分。
那女贼也伤的不轻,从窗口破洞处往外一跳,此地临近悬崖,她瞬间踪影全无。形骸往孟轻呓那处看了看,好在她毫发无损。
孟轻呓愣愣流泪,伸出手,扶起形骸,抚摸形骸脸颊,颤声道:“你为何...为何要舍命救我?”
形骸道:“祖仙姐姐,你快清醒一些,那罗茧要害你。”
孟轻呓身躯一震,惊呼道:“他,他.....他还没走么?”
形骸道:“他已受了伤,远不是你对手,你不必怕他,但不可胆怯,一味只顾着逃避!”
孟轻呓惶恐至极,左顾右盼,道:“我怕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还有那魔头,那魔头当真活着么?”
却见一团血雾在半空凝聚,罗茧朗声发笑,落在近处。他手足断骨已然接上,动作迟缓,一瘸一拐,缓缓朝孟轻呓走近。孟轻呓又尖叫起来,躲在形骸背后。
罗茧道:“祭品,你逃不掉的,你已被大人选中,还不速速随我走?”
孟轻呓捂住脑袋,喊道:“我不走,我不走!”
罗茧厉声道:“你抗拒不得,还不听令?”
孟轻呓身子摇摇晃晃,手在空中乱抓,喊道:“伍斧,救我,伍斧,救我!”一下子竟抓住形骸衣衫,形骸竭力撑起胳膊,护住孟轻呓,不停劝她,但却无用。
罗茧叹道:“那人已死,你若不想我杀了这小娃娃,就乖乖束手就擒。”
形骸焦急不已:“需得令她回复神智,不然她当真会屈服于这老妖!”就在这时,他眼中闪过那画室中冥火所写的诗句,也是他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他抱住孟轻呓,在她耳畔低声念道:“痴情自有痴情苦,行善当知行善孤,梦中佳人但轻呓,何惧一生陷沉浮?”
听得此诗,孟轻呓眼睛发亮,瞬间仿佛活转过来,她凝视形骸脸庞,凝视他五官,捏着他的手,手指与形骸手指轻轻摩擦,她露出动人的笑容,无比真诚,陶醉痴迷,形骸只觉这笑容如此纯洁,灿如阳光,更无一丝杂质,确确实实只属于一位十六岁的少女。她仿佛凝固在时光中,从四百年前的某一天停止了生长,为等待这一时刻,重新再遇上她思念的某个人。
罗茧急道:“小丫头,你还不听话?你以为我法力....”
孟轻呓手指动了动,一道紫火从破洞中飞来,正中老妖,罗茧登时大骇,扯破喉咙,大声痛呼,那火焰似有残忍的念头,先吞噬罗茧身躯,再将他彻底杀死,令他死前受尽痛苦。
但孟轻呓从不曾看那老妖一眼,她只痴痴的望着眼前的少年,她那残杀仇敌之举似乎微不足道,甚至颇有助兴之雅,就仿佛她正在为心上人抚琴奏乐,庆贺他们的重逢。
形骸不明所以,只笑道:“祖仙姐姐,你早些动手,岂不痛快?何必怕这无能老怪?”
话未说完,孟轻呓已吻上了他,形骸大吃一惊,血往上涌,涨红了脸,他明知此举荒谬,可又觉这吻滋味美妙极了,令人回味无穷,于是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良久,只听屋外脚步声响,是孟成康、孟沮等人赶来,众人喊道:“这儿怎地烧成这幅模样?这宅子可要大修特修了!”“一路上皆是打斗痕迹,行海人在何处?为何又不吹哨?”
形骸骤然清醒:“若被他们瞧见我这般模样,我这大逆不道的恶名,只怕要载入史册,遗臭万年。这倒也罢了,祖仙姐姐也必受牵连,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孟轻呓手一挥,众人只觉暗中有巨浪卷来,齐声惨呼,向后跌去,随后一道风墙将众人路途堵死。她仍旧看着形骸,眸光如水,双颊如血,貌美无双,娇羞无限。
她低声道:“夫君,你看看你这些不肖子孙,偏要来打扰你我....亲密。哼,我偏不要他们进来。”
形骸道:“祖仙姐姐,我并非...”
孟轻呓手指一竖,轻按他嘴唇,甜声道:“我不听,我不听,我说你是你就是,你曾对我百般抵赖,装疯卖傻,总是非要等我快要死了,才肯怜悯我,道出自己真身,真正让我欢喜,对么?”
形骸一头雾水,但孟轻呓又吻了上来,形骸脑中乱上加乱,深深陷入温柔乡中,一时无能挣脱。
五十六 清歌为谁唱
良久,他脸颊湿润,知是孟轻呓流下热泪,他心想:“我与玫瑰已有婚约,可不能与祖仙姐姐如此。对了,我得去找玫瑰,与她商议对策。”于是轻轻推开孟轻呓。孟轻呓神情失落,又有几分凄凉。
她拭去眼泪,抹了抹形骸嘴唇,道:“别让他们瞧出来了。”
形骸忙道:“是,是,决不可露出马脚。”
孟轻呓轻叹一声,撤去那风墙,随形骸走了出去。这宝库先中了形骸掌力,又被那华亭金甲炸过,已然缺了大半,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又有些掉落山崖,形骸看的心疼,但孟轻呓却满不在乎。
孟成康等迎了上来,见到两人,喜不自胜,孟成康道:“殿下安然无恙,我等可放心了。”又见形骸穿一古怪黑甲,皆感摸不着头脑。
孟轻呓道:“是露夏王朝的人前来盗取这山墓甲。”
众人登时惊怒,喊道:“藏家居然叛国?”“圣上与殿下对藏家如此器重,他们就如此报答这番隆恩么?”“他们非但与露夏王朝勾结,连妖魔都与他们沆瀣一气!”“不错,如今那小丫头逃走,咱们非逮住她不可!”“刺杀公主,卖国投敌,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形骸急道:“诸位长辈,玫瑰清白无辜,绝无可疑,此事我可作证。”
一男子怒道:“你这小子,被她美色所诱,说话昏头昏脑的。这岛上除了她之外,唯有那两个肥猪是藏家之人,藏家闹出这么大动静,她如何能不知情?”
孟轻呓严声道:“玉刀,行海他连败强敌,对我有救命之功,你对他说话可得客气些。”
孟玉刀霎时惶恐,忙躬身道:“是,是,小人一时失态,望公主与行海侄儿恕罪。”
孟成康将一物呈给孟轻呓看,那事物是一黑色圆盘,但本色为黄,只是炸裂之后被烧的焦黑。他道:“咱们在除灵阵中枢找到此物。”
形骸道:“就是此物扰乱这儿的灵气么?”
孟轻呓哼了一声,道:“这是露夏王朝的破灵霹雳火,造价高昂,数目稀少,他们为今夜之事,可真是不惜代价了。”
又有一男子道:“殿下,先前那叫罗茧的老妖人呢?”
孟轻呓道:“已被行海所杀。”
形骸忙道:“是殿下出手击毙此贼....”
孟轻呓轻声道:“我说是你的功劳,你非要反驳我么?”这句话柔声细语,余韵不绝,既似长辈,又如情人。形骸听得心潮起伏,旁人从未听过孟轻呓这般说话,也都一凛:“糟了,殿下言行这般古怪,只怕对行海不满已到极点,行海再说错一句话,立时就有杀生之祸。”
先前问话那男子道:“这老妖似与殿下熟识,定有其余同党,望殿下指点迷津,我等好去动手拿人。”
孟轻呓手凌空一抓,此人瞪大眼睛,咽喉处被捏紧,人腾在半空,他浑身巨震,四肢乱动,脸色发白发红。孟轻呓森然道:“石健,不该问的,你还是莫要多问为好。”
众人见状大惊,孟石健连连点头,孟轻呓松手放了他,又道:“此事暂莫告知海法神道教,尔等调动人手,去捉那姓藏的小丫头。”又看了形骸一眼,道:“我有话要问她,决不许伤她,如有违令者,重罚不饶!”众人敬畏万分,遵命叩首,旋即奔出。
孟轻呓待众人走远,长舒一口气,笑道:“总算清净了。”又握住形骸手道:“夫君,你我久别重逢,正该独处相对才是。”
形骸毛骨悚然,急道:“祖仙姐姐,我....我不是那位伍斧。”
孟轻呓俏脸登时变得苍白,道:“你胡说些什么?你...你还不肯承认?是了,你还惦记着那玫瑰小丫头,怕与我相认之后,再不能去找她,对么?”
形骸大摇其头,道:“姐姐,祖宗,我只不是伍斧,你全然弄错了。”
孟轻呓伤心欲绝,道:“那你如何知道那首诗句?那是他临终前念给我听的。你又如何会唱他的那首歌?那是他在四下无人时为我而唱。”
形骸心道:“是放浪形骸歌?伍斧祖宗也知道这首歌谣?难怪当初在海上遇上她时,她就处处显得不对劲。”他得知此情,对那伍斧更增亲近之意,可认定孟轻呓认错了人,道:“那只是巧合罢了,我以往学过那放浪形骸歌,而那诗句是从伍斧祖宗的画上看来的。”
孟轻呓仿佛欲哭无泪,低下头去,喃喃道:“你诸多借口,当真想不起我来了?当年我亏欠你良多,想好好报答你,可....可老天爷却如此残忍,明明心上人近在眼前,又似在天涯海角。”
顷刻间,形骸心中情绪激荡,乱如麻线,一股厚重深邃的爱意从胸中激发,他身子摇晃,泪眼朦胧,只恨不得将眼前的少女再度紧拥入怀,向她一述衷肠。
他大为震惊,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这情感前所未有,即使他面对玫瑰时生出怜惜之心,对缘会涌起疼爱亲情,也远不及这爱意狂热而猛烈。
他听自己说道:“梦儿,我.....我不知怎地...”
孟轻呓喜得一跳,道:“梦儿?梦儿?没错,你果然是他!只有他这般叫我,其余人谁也不敢。”说着纵体入怀,形骸不由自主与她紧紧相拥,感到孟轻呓的身子欢喜的发颤。
形骸心中直叫:“有鬼!有鬼!是骸骨神在捣乱么?我如何会叫她梦儿?”
孟轻呓低声道:“你为何不亲我?非要我来亲你么?”
形骸道:“那么做不对...”
孟轻呓嗔道:“有何不对?莫非你移情别恋,不再爱我了?”
形骸神魂大乱,道:“祖仙姐姐,我怕得很,我不知自己为何叫你梦儿,你是我...我的祖宗,是我的长辈,我绝不该对你不敬,如此搂抱已是万分不该,更何况亲你吻你?”
孟轻呓与他分开,神色爱怜万分,忽然脸颊羞红,道:“是了,或许你仍未全然想起,我这般强迫你,反而会令你受罪。是我不好,是梦儿太急。好,好,我不迫你,你自个儿单独想想吧。”
形骸稍恢复一丝清醒,心道:“我该去找玫瑰。”借口道:“祖仙姐姐,那露夏王朝的女子仍潜逃在外,我去将她捉回来。”
孟轻呓点头道:“你伤势好了么?”
形骸借这山墓甲,放浪形骸功效用剧增,已然好转大半,道:“姐姐放心,这山墓甲实有神效,我已无碍了。”
孟轻呓叹道:“我这幽羽居坏成这样,须得好好修修,你走吧,我也单独静一静,理理头绪。”
形骸想到要与她分离,哪怕短暂,也感黯然神伤,更因说谎欺骗她而内疚不已。他心道:“我与玫瑰相处之时,她是出类拔萃,世间罕有的好姑娘,可我却始终未对她怀有深情。莫非那时我已隐隐恋上这位祖仙姐姐了?若当真如此,我真是人面兽心、禽兽不如、暗怀鬼胎、残渣败类,有违常伦,天打雷劈,喜好怪异之辈了。”
他将自己痛骂一通,稍稍好过了些,向孟轻呓磕了个头,孟轻呓微微一笑,朝他摆了摆手。
形骸出了幽羽居,心想:“玫瑰会去哪儿?海法神道教么?不,她决计不蠢,不会去那儿。她若信得过我,会去只有我知道的地方等我。”霎时想起两人曾在深谷中遭遇邪教之处,于是疾奔向东。
这山墓甲乃古时神物,他穿上这山墓甲后,真气更深一层,足以与马炽烈、静水大师并驾齐驱,但若脱了此甲,自又恢复原状。他心想:“借助此法宝,实则算不得真本事,就好比富家子弟坐吃空山,绝非长远之计,但此刻情势艰险,非借助此物不可。这叫‘天降鸿福,失之罪极’。”
一路奔行若飞,不久已到了那谷中,却不见玫瑰身影,他喊道:“师妹!师妹!我是行海!这模样虽然古怪,但我也没法子。”
山顶上探出个脑袋,朝他挥手,正是玫瑰,形骸大喜,一跃而上,玫瑰见他轻功如此神妙,不禁一惊。两人重逢,玫瑰搂住了他,脑袋贴着冷冰冰的甲胄,小声哭泣不休。
形骸道:“放心,我定能说服他们,证明你全不知情。”
玫瑰一抹泪,扬眉吐气,道:“师兄,我玫瑰岂是受人陷害而无力回天之人?我非但要证明自己无罪,还要查清是何人陷害我,陷害我藏家!”
形骸知她定已有计策,问道:“咱们该如何查起?”
玫瑰道:“我知道藏青、藏红两人之前住在何处!他们居所必有线索,更何况他们金屋藏娇,哼哼,岂能问不出话来?”
形骸喜形于色,道:“原来如此。”
玫瑰知道出了这等大事,两人婚姻多半无望,但只要存一丝机缘,她便绝不气馁,万不放弃。她道:“只是那地方离此不近,且山路崎岖,若到了早上,镇上人多,咱们行事多有不便。”
形骸道:“我可背你过去,这山墓甲甚是厉害。”说着将她背起,施展雨燕身法,蓦然腾空而行,真如同飞鸟雄鹰,凌空踏虚前进。玫瑰生性乐观,见他如此本领,大喜过望,一时忘了烦恼,高声喝彩。
赶路途中,玫瑰问形骸之后发生何事,形骸说了那罗茧现身,露夏王朝偷盗,却万不敢提自己对孟轻呓动情一节。玫瑰气的头疼,怒道:“我自诩算无遗策,想不到也被人骗的团团转!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数十里地不久而过,来到镇上,正是夜黑风高、无月无星的时候,
五十七 冤魂无处去
铠甲无声落地,形骸想了想,将其脱下,埋在土里,两人潜入客栈,玫瑰两三下撬开房门。
屋内一股阴森侵入心扉,两人皆感阵阵寒意。形骸低声道:“那两人定在此处做过残忍勾当!”
玫瑰皱眉答道:“这儿真的死过人。听说若是死者冤屈凄惨,当有怨念,阴魂不散。”
她激发龙火,照亮近处,翻找两人衣物,表情不悦,道:“这两个肮脏东西,这衣衫只怕数月未洗啦,怎会有女人瞧得上他们,更遑论陪此二人同床共枕?”
形骸叹道:“此地女子甚是穷苦,见惯脏臭,你我自幼养尊处优,不知百姓疾苦。她们为一口饭,一两银,也愿做卑微勾当,不惜作践自身,遭遇之惨,非你我所能想象。”
玫瑰深受触动,黯然道:“我一直不知她们这般可怜。”
翻找一番,却一无所获,来到一火炉前头,见到有焚烧过的纸张,但已被彻底销毁了,当是一封书信。
玫瑰思索道:“哼,他们烧毁此物,定是为了遮掩,如此看来,有人突然送来密令,才使得他们成那般模样?”
形骸道:“不错,这两人昨天清晨已然神态异样,仿佛傀儡、人偶一般,定是已被炼化为妖。那法术极为厉害,连我孟家高手都险些抵挡不住,绝非轻易能够施展,而当另有做法仪式之地!”
玫瑰点头道:“不错,那仪式不会在此,当在人烟稀少之处,咱们这就去找那两个陪伴此人的女子。”她上次来时,遇上藏青、藏红赖床不起,与女子同眠,那已是一月前之事,若此二人喜新厌旧,那两个女子早遭抛弃,但多少可得些线索。
他们都知道如此颇有风险,但非这么做不可。孟成康等人也在找玫瑰,如果被镇民目击,形骸二人倒易先被盯上。孟轻呓显然颇恨玫瑰,一旦落入她手里,玫瑰即便不被用刑,也会吃尽苦头。
玫瑰叹道:“神道教书中说:若有命案,定有冤魂,此地曾有血光之灾,藏青、藏红定杀过人,只可惜你我皆无瞧见死人的本领。”
形骸精神一振,道:“有法子了!”
玫瑰惊讶相望,问道:“什么法子?”
形骸做出手势,挤出鲜血,化作魂水,示意玫瑰饮下,玫瑰甚是疑惑,但也不问,一饮而尽。
魂水入腹,两人一时晕眩,见到两个绿色的影子站在他们面前。
两个女鬼。
形骸汗毛直竖,玫瑰却喜出望外,她低声道:“你们....你们是藏青、藏红的女伴?”
女鬼不答,朝外走去,形骸想起书中所言,忙道:“这只是残影,并非真正的幽灵。须得去她们埋骨之地。”
两人轻手轻脚的跟上,两个残影奔行宛如骏马,他们紧紧追赶,出了镇,越走越远,行了十里地,来到山谷树林中。在茂密草木里,那两个残影钻入泥土。
到了此处,一切一目了然,这儿显然有一场邪恶仪典,鲜血洒在各处,味道浓烈至极,留有陈腐的灵气残余。有人在这儿用飞升之火化作法阵,地面仍有灼烧痕迹。
玫瑰指了指一处被掩埋过的土地,两人拔出长剑,当做铲子挖土,玫瑰笑道:“咱们这问道剑用来做这挖墓的勾当,倒也甚是称手。”
形骸肃然道:“墓中本多隐秘,正应了这‘问道’二字。岂能不如有神助?”
玫瑰笑道:“道法之神就是理奥祖师爷了,祖师爷非但不会帮咱们,只怕还会被咱们气的升天。”
形骸道:“他多半早已死了,若被气的升天,只怕还是一桩好事,你我功德无量。”
两人动手飞快,向下挖了七尺左右,见到两具被剥去皮肤的女尸,身上干枯,双眼仍睁着,望着天空,目光痛恨,遭遇悲惨卓绝。
玫瑰惊怒交加,捂住嘴唇,身子发颤,形骸跪在地上,悲愤道:“藏青、藏红这两个畜生!”
刹那间,两具女尸身上冒起蓝火,蓝火冲天而起,扑向形骸,形骸惊呼一声,只觉彻骨寒冷,迅速逃开,看手臂接触的地方焦黑一块,像是烧伤,但却是冻伤。
玫瑰道:“是怨灵!”一道剑风斩出,击中一道蓝火,蓝火发出尖叫声,极快的漫天盘旋,她下手不重,这怨灵又半虚半实,这一剑效用不显。
形骸急道:“不能伤了她们!得从她们口中问出话来!”
玫瑰道:“那该如何是好?”
形骸欲使地狱无门,可却无半点把握:“若稍有不慎,只怕将她们杀了,就算未伤着,也会大大得罪她们,这法术叫做地狱无门,或许会令她二人不得超生。”
此二怨灵怨气极重,行动时漫天蓝雾渺渺,玫瑰出剑引开它们,喊道:“我们并非你们的仇人,告诉我真相,我会替你们报仇!”
她被其中一个怨灵撞中,痛呼一声,撞在树上,玫瑰一咬牙,抛去长剑,一扯长裙,把衣衫脱了,露出肌肤,身上仅存小衣,她高举双手,又喊道:“我无意与你们为敌!”
形骸大感惊惧,深怕她就此被怨灵杀死,掌心布满冥火,若局势不对,立时将怨灵杀了。
蓝烟在玫瑰面前缓缓停下,玫瑰浑身满是汗水,表情平和,道:“行海,放下兵刃。”
形骸照做,那烟雾逐渐成形,玫瑰依稀认得,低声道:“就是...藏青、藏红的女伴。”
她们浮在空中,面无表情。
玫瑰道:“藏青与藏红已经死了,你们的仇已经报了,还请告知我来龙去脉,若另有同党,我定会为你二人追查到底!”
幽灵漂浮不语,形骸只觉这片刻极为漫长,终于,其中一个开口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哭泣,难听至极。
她道:“藏青与他的同伴将我们两人杀死,从客栈一直运到这儿,有一女人剥下我们的皮,抽取我们的血,熬制成膏药,涂在那两个仇人身上。随后,她将一个头骨,一颗心脏,分别放在了两人腹部里。”
形骸听得汗毛直竖,觉得这仪式惨绝人寰。
玫瑰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女幽灵啜泣道:“不认识,不认识,她蒙着面,胭脂气甚是浓厚。”
玫瑰又问:“那是何时之事?”
女幽灵答道:“昨天清晨,这儿林间起了雾,我们被杀死,被埋葬,就在这松树林里。”说着泣不成声。
形骸松了口气,道:“师妹,你那时与我在一块儿。”
玫瑰咬了咬牙,答道:“我不一直与你在一块儿么?你我说了都不算,他们早认定你我串通好的。”
形骸道:“怎么会呢?我昨夜与众妖魔交手,阻下那露夏王朝贼人,他们总信得过我。”
玫瑰苦笑道:“那他们会认定我是狐狸精,把你迷得神志不清,一门心思替我做说谎。而且,就算能他们相信我不在场,也可说是我吩咐同党办事。单有这两位幽灵姑娘不够,须得抓住主谋才行。”
形骸霎时想到主意,拳头往手掌一敲,道:“藏青与藏红的怨灵!他们也才死不久!可以问他们!”
玫瑰沉吟道:“但那两人死在了那幽羽居中。”
形骸道:“我可以回去试试,你就不必来了,在老地方等我。”
玫瑰仔细思索,猛然抬头道:“不,我和你一起回去,就说你捉住了我,但想弄清事情的经过。只有如此,他们才能静下心来听我们的辩解。”
形骸忙道:“这如何使得?万一那两人已然魂归虚无,又或者他们也不知详情,那你可是自投罗网。”
玫瑰黯然道:“我们别无他法,以祖仙姐姐手段,我根本逃不掉,能够躲到现在,已然谢天谢地。”
只听一轻柔娇嫩的声音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小丫头。蒙你夸赞,荣幸之至。”
形骸、玫瑰大惊失色,他们见到孟轻呓的倩影从一棵树中走出,形骸当即向孟轻呓跪倒,同时挡在玫瑰身前。玫瑰从地上捡起长袍,遮住身体,同时拾起了长剑。
孟轻呓手指一点,玫瑰瞬间被重重树枝缠住,形骸急忙喊道:“祖仙姐姐,她是无辜的,我们....”
孟轻呓笑道:“瞧你心疼成这副模样,我如何会伤她?小丫头,你乖乖别动,莫要挣扎,这树枝便不伤你这细皮嫩肉。”
形骸看到玫瑰只是被缠住,但树枝柔和,并未留下伤痕,但他仍忐忑不安,不知孟轻呓会如何处置她。
孟轻呓道:“行海,你轻功极高,跟上你颇为不易,你二人言行,我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小丫头号称聪明,可实则蠢笨得很,哼,绣花枕头一包草,成为旁人杀戮之刀,却又浑然不知。”
玫瑰不敢挣扎,却怒道:“你....你才是绣花枕头!你说我是笨蛋?我从小到大,没遇上过比我更聪明的人!”
形骸暗忖:“我用山墓甲飞来飞去,祖母也能跟得上?”此刻想来,此事并不出奇,孟轻呓神功卓绝,为龙国坐二望一的人物,她要追踪自己,实是易如反掌,而自己自作聪明,编造借口,又岂能瞒得过她?
孟轻呓又道:“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再容忍藏家之人留在声形岛上。你虽无罪,你属下之人犯了错,你又岂能无责?听说藏家赏罚分明,权责公正,小玫瑰,我如此处置,你服不服气?”
玫瑰“啊”地一声,蓦然间心中悲戚无穷,她道:“我与师兄已有婚约,岂能....岂能....”
五十八 皇帝好气度
孟轻呓道:“此事不必再谈,如一味若强求,反而不美。”
玫瑰气往上冲,道:“定有人从中陷害我!我不服!我不服!我非要追查到底不可!”
形骸见玫瑰如此,暗暗伤怀,又着实替她担忧。这勾结敌国,刺杀公主,全是株连全族的大罪,即便孟轻呓不追究,圣莲女皇又岂会轻饶?以这两人权势地位,要杀玫瑰,与踩死蚂蚁全无分别,如今孟轻呓放玫瑰离去,已是高抬贵手的恩情了。
孟轻呓冷冷说道:“小丫头,我宽宏大量,你可别不知好歹,真当我孟轻呓是心慈手软之人么?”
玫瑰望向形骸,神情由悲痛变作留恋,形骸也隐隐心疼,但想起在西海之时,他从狱中逃脱,为替安佳脱罪,不惜刺她心口一剑,如今为救玫瑰,又如何能自私自利,强留她在此?
玫瑰颤声道:“师兄,你从未对我说过半点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到了这地步,只要你一句话,我玫瑰死都不怕,也要与你在一块儿。”
形骸心想:“她对我情深至此,竟不惜舍命相陪么?我却如此铁石心肠,竟半点不念她的好处?是啊,她说的半点不错,相识至今,我从未对她说过半句情话,也无亲密之举,你为何如此吝啬拘谨?难道你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玫瑰瑟瑟发抖,屏息相待,形骸看着这几乎与他定亲的姑娘,只觉她是声形岛浩荡大风中的一朵小花,她弱小而倔强,迎着狂风生长得美丽绝俗。但她越是倔强,风就越强越大,天地就越会要她的命。
形骸不知道那凶险来自何处,不知那飓风象征什么,也不知来自于谁,却感到玫瑰的未来辉煌无比、无可丈量,她如今对自己的深情痴爱,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坎,一场梦,一心魔,一泡影。她决不能因为形骸而死,也不能因任何事而死。
她自以为聪明,逃过了门中人的试炼,但冥冥苍天另有试炼,终将让她看清爱的幼稚可笑,这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形骸道:“海誓天可解,山盟地能灭,世事难预料,情关正是劫。师妹,世事无常,你需学会保得自己周全,这....才是重中之重。”
玫瑰头一回陷入热恋,也头一回遭受绝望,霎时崩溃,她跪倒在地,掩面痛哭。形骸暗骂自己不是东西,想要将她扶起,可又觉得一旦如此,一切就成了一场荒唐的闹剧。
对今后的玫瑰来说,这场爱太渺小了,对眼下的形骸来说,这场爱太遥远了。
玫瑰哭了片刻,心意渐定,也忽然明白形骸实是一番好心,她心生坚毅之情:“千错万错,全是我自己无能!我无权无势,无力无用,被人玩的团团转,半点自主不得。但我玫瑰瞧中的东西,终究要拿回来,一时被人夺走也无妨。哪怕是圣上阻挠,我也要扫清障碍,一往无前!我是错了,那是因我太过弱小,若我比任何人都强,那就不会再犯错!即使犯了错,也无人胆敢利用!”
她不动声色的站起,若无其事的擦泪,躬身道:“多谢祖仙姐姐饶我一命。”
孟轻呓笑道:“刺客一事,若传到母后耳中,我会替你辩解,此节你可放心。因此死去之人,我也会替你打点安置。我已在近处港口布置军舰,可送你返回天兵派,你已学成道法,成为用道之人,此行也算功德圆满。”
玫瑰怒不可遏:“她早就安排好了?莫非...莫非此事前后皆是她一手策划?那将藏青、藏红变作妖物的女子,或许正是她?”仔细思索,仍是疑点重重,未能断定。她纵然机智,但毕竟阅历尚浅,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阴谋,仓促间又如何能想的明白?
孟轻呓手朝前一指,示意要玫瑰跟随,玫瑰朝形骸望了一眼,见形骸并未如何激动,不由得心中大悲。形骸先前还与她有说有笑,配合亲密,此时却突然变得冷漠无情,这变化极为突兀,如何能是真心?玫瑰猜测他定是为了自己着想,并不恨他,只恨透了孟轻呓。
三人皆不发一语,回到那客栈前,形骸掘出山墓甲,复又穿上。一辆马车停在近处,护送之人是孟家几位龙火贵族,玫瑰冷笑道:“祖仙姐姐何必如此麻烦?我单独一人也可返回天兵派。”
孟轻呓叹道:“小玫瑰,你纵然了得,可还未领受教训么?就算龙火功练到我这般地步,不也还有人想要我的命?”
玫瑰道:“我不过是无名小卒,怎会有丧心病狂、厚颜无耻之徒会花大力气害我?”她明知说出此言极易惹恼孟轻呓,当场就有杀生之祸,但她此生从未遭受过这等挫败,一时也忍耐不住。形骸闻言,不由得替她担心。
孟轻呓道:“你好好想想吧,就算你想不通,藏采诗会替你想通的。”
玫瑰又与形骸对视一眼,从他眼中终于见到依依不舍之情,她心头一热,不再回头,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形骸遥望马车踪迹,心中仍不住想道:“若将来我与玫瑰重逢,时隔久远,此事水落石出,她是否愿与我破镜重圆?”但又觉这念头甚是荒诞,不值得为之深思。
玫瑰坐在车上,身子随之摇晃,心思也无一刻宁静,然而她望向窗外,见一缕阳光透了进来,就是这黎明微弱的光辉一扫阴霾,令她挺直了胸膛,眼睛也随之闪烁。
她一生最不畏挫折,喜好难关艰险,如今遭遇这一场肝肠寸断的惨败,却反而激起了她无尽斗志,收获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她面向朝阳,露出微笑,心道:“不管怎样,我学会了道法,领悟了天脉法则,练成了龙火功第五层。他....总待我极好,也令我获益匪浅,正如孟轻呓所言,我不虚此行,功德圆满。很好,很好,等着瞧,我藏玫瑰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
孟轻呓、形骸送别了玫瑰,孟轻呓道:“你背我,送我回幽羽居。”
形骸正自出神,闻言一愣,道:“祖仙姐姐,你这等神功....”
孟轻呓啐道:“怎么,你背着玫瑰就欢喜的上天入地,不愿背我这老太婆么?”
形骸忙道:“怎地不愿?祖仙姐姐驻颜不老,又怎是老太婆了?”
孟轻呓轻笑一声,跳至形骸背上,形骸双足踏地,运雨燕身法,蓦然腾空而起,飞向远处。
孟轻呓叹道:“想不到你竟学会了铁甲**,能将这山墓甲操控自如。得到此物后,你或能与我一较高下了。”
形骸摇头道:“我可差得远了。”
孟轻呓又道:“你闷闷不乐的,可还是在想你那小媳妇儿?”
形骸不敢隐瞒,道:“祖仙姐姐,我实在想不通,藏家为何会如此鲁莽行事?他们全不顾玫瑰安危么?”
孟轻呓沉吟许久,忽然长长叹息,声音又是苦闷,又是无奈,形骸一直觉得她年轻活泼,有如真正的少女,可听此叹息,才知她心神也受岁月侵扰,因而有着无数烦恼。
他道:“祖仙姐姐,你知道真相么?”
孟轻呓语气苦涩,摇头道:“是母后,是她布下的局,可她为何要做到这地步?”
形骸大惊,险些从空中摔下去,顿时足尖在树枝上轻点,这才稳住身形。他道:“是...是圣上令藏青、藏红....”
孟轻呓道:“决计是她,错不了的。”
形骸道:“可她为何要这么做?您.....可是她的女儿啊。”
孟轻呓道:“我料到她会有举动,可没料到她竟真要动手杀我,不,不,或许她自己也没料到。”
形骸越听越是糊涂,问道:“祖仙姐姐,恕我愚昧,您能否能点拨一二?”
孟轻呓笑道:“从今往后,你与我说话,永远不用如此客气。”
形骸道:“好,还请姐姐告知。”
孟轻呓道:“我母后一生最倚仗的是她后裔家族,可最忌惮的也是咱们这些宗族势力。我孟家与藏家在其中势力最大,财富最多,兵多将广,乃是宗族中的翘楚。她听说我两家要联姻,岂能任由此事成真?”
形骸道:“可我与玫瑰只是....只是无足轻重的....”
孟轻呓笑道:“无足轻重?可不见得。谁都瞧得出来你二人将来必成大器。你纵然百般隐瞒身手,可却着魔般频频遇上大事,声名也已传开。而玫瑰在天兵派也彰显才华,她表哥沉折是千年一遇,她可算作百年难得。加上我孟家、藏家双方在背后撑腰,若你二人成了夫妇,对她而言可就难受得紧了。”
形骸急道:“她号称古今第一高手,又是人人拜服的女皇,天下为她所有,就算我两家势头再大,又如何能与她相比?”
孟轻呓叹息道:“她以往吃过苦头,有过两位声名鹊起的后裔联手反叛,虽最终被她击溃,可她从此暗暗提防此事,稍有苗头,立即扼杀,不过她做的万分隐秘,除我之外,谁也瞧不出她用的是何谋略,更不知是她动的手。”
形骸瞠目结舌,仍难相信此事为真。
孟轻呓道:“这罗茧与我的恩怨,只有她略有耳闻。而我幽羽居中地下有一密道,直达除灵阵中枢,也唯有我与她知道。她练有法术,一旦下令念咒,龙国中所有她的龙火后裔皆难以违抗,需遵命而为。
她为阻挠你与藏玫瑰婚事,于数日前掌控了藏青、藏红心神,命他二人充当刺客,又将藏家长辈全数调往战场,以防有人在场阻止,立即洗脱玫瑰罪名。而我那位孙子孟六爻也被她支开,六爻他擅长探查**之法,有他在场,那藏青、藏红决计难以瞒过咱们。”
五十九 心事千百变
形骸道:“可即便道理通透,咱们也并无真凭实据。”
孟轻呓笑了笑,手中取出一张纸,在形骸面前一晃,形骸见是一封书信,写道:“藏青、藏红,你二人当听送来此信之人指使,随后将此信烧毁,流我血脉,为我效力。圣皇浮莲。”
形骸读到那“为我血脉,为我效力”字句,忽然头脑麻木,龙火上涌,好似当年中了馥兰的夜鸦喜鹊功,心神不受掌控,他急忙收摄心念,而孟轻呓又在他肩上一拍,以一股深厚真气助他固本守神,形骸立时好转。
形骸不禁问道:“这信从哪儿来的?为何能迷我魂魄?”
孟轻呓说:“从藏青、藏红住的客栈屋内。那咒语是母后亲笔所写,凡她后裔,若意志不坚,灵气不强,读后立时为她所用,听她指使。”
形骸道:“可....我与玫瑰都搜过了,所有书信皆被烧了。”
孟轻呓道:“这法术我可以教给你,是我新创的精妙之作,除你之外,再没旁人知道。我叫它‘搜肠刮肚术’。”
形骸问:“搜肠刮肚术?”
孟轻呓道:“你总看见炉里那烧焦纸张了?”
形骸认出这纸张确实与炉中中纸张残片相似,说:“但那已被烧了九成,什么都看不出来。”
孟轻呓命他停下,随手拾起树枝,在灰尘中写了几个字,随后用袖袍擦去,她手指晃动,形成法阵,轻声念了咒语,灰尘表面又重现字体,与先前一模一样,写道:“痴情自有痴情苦,行善当知行善孤”。
形骸见她脸庞羞红,痴情微笑,若是初识她的人,定会以为她是初坠爱河的懵懂少女。形骸心有些乱了,又仿佛中了那咒语,急忙凝神收心。
孟轻呓问道:“你觉得怎样?”
形骸叹道:“当真了不起,您就是用此法找得这封信的?”
孟轻呓点了点头,道:“此法用于信件、书本、雕刻、画像,若毁坏时辰不过两天,少说也可复原得九成来。哼,这两个蠢货,烧信也烧不干净,又如何瞒得过我?”
形骸突然脱口说道:“这是天脉法则么?”
孟轻呓很是惊讶,道:“你怎地知道?”她也暗中钻研过织网仙子的天脉法则,只是从无人能够看穿。天脉法则深奥至极,巧夺造化,将乾坤万物隐隐连在一块儿,但有音讯消息,无可消除,皆会被法则所知,并非仅仅传授道法、仙法而已。若法力超凡、通晓诀窍之人,可从天脉法则中得无尽学问、无穷见闻,甚至古时旧事也可获得,正如当时形骸所见那巨龙王祭祀后卿一般。
形骸也不瞒她,道:“当年在织网仙子塔中,我实已融入这天脉法则。”
孟轻呓甚是喜悦,道:“原来如此,你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除我之外,这天脉法则当世已鲜有传人,你运气当真不错。”
形骸又细看那信纸,问道:“那手持书信之人是谁?啊,是了,那两个女子冤魂提到另一位施展邪法的‘女人’,是她杀了这两个女子,又将藏青、藏红炼为妖魔。此人又是谁?难道竟是...竟是圣上亲临?”
孟轻呓道:“她纵然有空,又岂会亲自来此?如是她亲力亲为之事,绝无半途而废之理。既然来了,那当是极重视,又怎会不亲手杀我?那女子不是母后,而是一位法力深湛之士,为母后效命。”
既然她认为玫瑰无罪,形骸稍感放心,可细思前因后果,更是不寒而栗,道:“若当真是圣上指派这女子,那....那我孟家、藏家皆大难临头。”
孟轻呓摇头叹息道:“我曾说过,此事或许已脱离母后掌控,她本意只是诬陷藏家,陷害玫瑰,也不信凭着这藏青、藏红能杀的了我。她并不确知当年这....罗茧与我仇怨,只不过捕风捉影罢了。至于那两个露夏贼人,也是被她利用,并非是来杀我的。她想单单行刺未遂一罪,还不足以令我二家从此放弃联姻念头,甚至反目成仇。哼,她以往屡屡得逞,计无不成,这一次太过胆大,反而是画蛇添足之举。”
形骸道:“怎地‘画蛇添足’了?”
孟轻呓道:“十天之前,你那师父袁蕴将这山墓甲交到我手里,我只向母后禀告过,其余再无人知道此物在幽羽居。露夏王朝再如何神通广大,又岂能这般快得到线报?唯有母后身边心腹之人能够泄密。幽羽居下有一条密道,抵达除灵阵,这也是当年我亲口告诉母后的。至于这除灵阵之效,也唯有母后、我、成康三人知道。以此推断,除非是我自个儿发疯,那幕后之人,唯有我那娘亲了。”
形骸又想问孟轻呓罗茧与她的旧事,但孟轻呓摇头不语,形骸暗想:“那罗茧口中仍有一位‘大人’,又说那大人是巨龙王。此事听来非同小可,只怕他们仍有对付祖仙姐姐的诡计,近来危机四伏,乃是关乎存亡之时,我既然得了这山墓甲,便决不能令祖仙姐姐受丝毫损害。”
来到幽羽居中,他脱下铁甲,顿感疲倦,孟轻呓见他如此,满脸怜惜,命他安睡。
待他睡醒,孟轻呓让形骸陪她在大殿中闲逛,形骸惊见这大殿已被修复如初,他问道:“祖仙姐姐,昨夜明明....”
孟轻呓道:“此地为鸿钧逝水,岂同寻常?灵气记得这屋子原本模样,我只需指使灵气,这屋子会自行修复,就如受伤之人伤口愈合一般。此法与天脉法则相近,不过乃是这大地龙脉所为。”
形骸曾在书中读过此事,当下亲眼见证,深为叹服。
两人又回到那“伍斧”藏物屋内,再往深处走,形骸见书本、书法、画架、衣物、刀剑、乐器等等,全都是精心保存的。
孟轻呓手指痴痴在众事物上拂过,说:“这些都是伍斧的。”
形骸问:“是您的夫君么?”
孟轻呓点了点头,指着其中一副画,形骸看了看画中人,果然很年轻英俊,但眉宇间有一股阴柔忧郁。
只听孟轻呓低声道:“夫君,你看得到么眼前的孩子么?他叫行海,是你的后裔,也是你的转世,是了,你听不到,因你只是画像。我以往难以确信,此刻才真正信了这转世之论。你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只可惜他忘了一切,想不起过往来,不然他何必问我那罗茧与巨龙王之事?”
形骸哭笑不得,道:“根本半点不像。”
孟轻呓嗔道:“怎地不像?你那眼神与他相似极了。我头一次遇上你,便觉得梦想成真,对你好生看重,你却偏偏不理睬我。”
形骸道:“我怎地不理睬你了?你当初要坐咱们的船,我不是恭恭敬敬的让你坐了么?你在岛上跑的没了影,我不是壮着胆子前去找你了么?”孟轻呓向他撒娇,他只觉对这情形熟悉无比,与孟轻呓再无隔阂,也不必再顾忌辈分身份,可随意彼此玩笑。
孟轻呓笑道:“但你终究没想起你我恩爱,对么?”
形骸垂头道:“是啊,祖仙姐姐,并非我不信你所言,也非我....我不喜欢你,但此事终究太为玄乎。”
孟轻呓道:“伍斧死后,我信了纯龙寺之言,深信魂魄轮回,生生世世,终有回到人间的时候。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回到我身边。”
形骸见她深情至此,心绪纷飞,说道:“纯龙寺教义确实这般说过,可也说那魂魄与原先之人牵连极小,已算不上同一人,就算沦为猪马牛羊,也非奇事。”
孟轻呓摇头道:“对常人而言,确实如此,但若是觉醒者,却又是另一回事了。若死前体内龙火觉醒,魂魄已高于常人,转世之后,会慢慢记起前世点滴,亦极有可能再度觉醒。”
形骸道:“但这....毕竟全无定论,且那位伍斧大人他并非龙火贵族啊?”说到此处,心中一凛:“伍斧是盗火徒,体内有冥火!也可算作觉醒!难道盗火徒的魂魄也会轮回转世?”
孟轻呓捏了捏他的手,苦笑道:“好个顽固的小子,到了这时候,也不愿讨好我,顺着我心意说话。”
形骸心想:“祖仙姐姐苦等夫君数百年,这番苦心何等可怜可敬?然而我并非伍斧,决不能骗她空欢喜一场。她位高权重,人又美丽,我若以此相欺,岂不成了图谋不轨的小人?”
孟轻呓神情喜慰,却似更有隐忧,沉默不语,形骸颇想替她分担,可孟轻呓却出言婉拒,每当她开口说话,形骸便越感不安,觉得她也与玫瑰一样,陷入极大的危险,她虽比玫瑰高强百倍,处境却未必更好。玫瑰如今已然脱险,自己真正要保护的,实则是眼前的公主。可她心事隐秘,不愿与任何人分担。
两人静坐不语,突然间,有一人飞身而至,落在孟轻呓面前,形骸见来者蒙面,立时挡住此人,孟轻呓道:“行海,他是我的属下。”形骸朝那人鞠了一躬,道:“行海见过前辈。”那人也向形骸抱拳还礼,道:“行海公子,久仰了。”
孟轻呓道:“事情都查清了么?”
那人取出一张纸,交给孟轻呓,孟轻呓取过一瞧,笑道:“果然,果然,这下再无疑问。无踪,你去吧。”那人又向她拜了拜,瞬间已然不见。
形骸见那纸乃是港口公文,记载来港船只。孟轻呓道:“那两个露夏王朝的龙火贵族身份不凡,男的是那施三力的师兄,女的是施三力师妹,皆是朝中高手。他们扮作商人,将华亭战甲装在箱中,带着本朝皇族玉牌,一路行船靠港,皆不受搜查盘问。这玉牌除了母后之外,再无人能够颁发。”
六十 长空孤星落
形骸奇道:“若是如此,岂不显而易见?旁人只要一查,便知是这些露夏窃贼与圣上有关。”
孟轻呓道:“这玉牌她只给藏家、裴家,乃是行军打仗时过关所用。即使追查线索,旁人也只会猜疑藏家、裴家失落了玉牌,如此又指向藏家了。”
形骸又道:“露夏王朝是我天国大敌,圣上如何会与其联手,抢夺这要紧宝物?此事实是匪夷所思,大违常理,露夏国若是将此事散布出去,她又该如何收场?”
孟轻呓道:“她知道这山墓甲未必是真,即便是真,露夏王朝的铁甲**与古时已截然不同,抢走了也绝无人能用,与其留着,不如落在他们手中。如此一石二鸟,既陷害了藏家,我也落得个看守不严的罪责,咱们两家定会相互怨憎。露夏国得了便宜,今后或会收敛一些。至于露夏窃贼手上这玉牌,当是朝中奸细所赠,他们决计想不到背后竟是母后暗中相助。”
形骸听她分析的清清楚楚,又见证据确凿,却未有水落石出之感,反而愈发惶恐,道:“祖仙姐姐,咱们该如何应对此事?”
孟轻呓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母后要咱们吃苦头,咱们也唯有忍气吞声。怎么?你害怕了?只要在我身边,无人能害得了你。”
她语气仍温柔体贴,但形骸倏然想道:“祖仙姐姐说她早就认定我是伍斧祖宗转世,若当真如此,她为何会答应我与玫瑰婚约?”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深思下去:“她当时说话甚响,众人全都听得见。然而以她见识心机,若真有意与藏家联姻,也当慎重考虑,而非一口许诺。她之所以广而告之,正是因为她料定圣上定会从中作梗,破坏这桩婚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婚约难以成真。”
但念及她遇上罗茧那魂不守舍之情,其恐惧决计难以作伪。或许她是借圣莲女皇之计,打消玫瑰念头,自己坐享其成,却从未曾料到竟将这罗茧招了过来。
他脑中渐乱,沉吟不语,孟轻呓见他神色,问道:“你在想什么?”
形骸随口应付道:“此事似有极大隐患,叫人好生担忧。”
孟轻呓极为精明,察觉不对,竖起眉头,道:“你在怀疑我么?你以为此事全是我自编自唱的戏?”
形骸心里确有此念,被她问起,身子一震,迟疑着该如何答复,但孟轻呓已然动怒,道:“你这不知好歹,胆大包天的小子!我待你如此好,对你掏心掏肺,甚至饶过那藏玫瑰,你心里却仍帮着那她,想着她,提防着我,猜忌着我!早知如此,我真该一掌杀了她。”
形骸惊慌失措,道:“我岂敢提防猜忌.....”话未说完,孟轻呓眸中含泪,咬着嘴唇,一掌击中形骸膻中穴,事发突然,她武功远高于形骸,这一掌又极为精妙,形骸身子一麻,顿时昏死过去。
这一昏直至深夜,他被人推醒,见是孟六爻、孟成康、孟沮等人,众人甚是困惑,又颇为焦急。
孟六爻道:“行海,你为何睡在此处?”
形骸惊觉自己躺在地上,一跃而起,遮掩道:“我只是累了,一躺下就.....”
孟六爻又道:“你可曾见到殿下?”
形骸反问道:“祖仙姐姐不见了么?”
孟成康叹道:“殿下她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忽然失踪,算不得奇事,然则正值多事之秋,昨夜又出了这等惨事,殿下绝不会不告而别。”
形骸心道:“莫非祖仙姐姐恼我胡思乱想,竟就此离岛了?又或是做了什么想不开之事?”想着想着,越想越慌,似乎走失了至亲至爱之人。
孟六爻摇头道:“倒也并非不告而别,我忽然收到殿下亲笔书信,信上所书,甚是可疑。”
众人问道:“掌门,信上怎么说的?”
孟六爻念道:“六爻,备好船只,若明日戌时,我未曾露面,而岛上地震山摇,血光冲天,则立时带领百姓逃难,再将此事禀告母后。万分要紧,万莫疏忽。”
众人大惊,问道:“殿下到底去做了什么?听来竟像是有一场大灾似的。”
形骸呼吸紊乱,心神紧迫,道:“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你们可到处找过了?”
孟六爻道:“要找也得找对地方,行海,她信得过你,之前曾与你长谈,可说过什么?”
形骸想了想,道:“定是与那刺客罗茧有关!那罗茧说起过一位‘巨龙王’,声形岛周围可有海中神殿,或是古时巨墓么?”
众人皆摇头道:“那刺客倒是见过,可这巨龙王却从未听说。”
孟六爻表情凝重,道:“我需与其余五位掌门商议此事。成康,你让大伙儿分头去找。”
孟成康答应下来,再度安排众人搜查,但声形岛甚是广大,想要找人,若无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情势危险,众人无奈,唯有先找岛上各处混沌离水。
形骸领命,独自往北搜寻,刚走至门口,忽然间心一跳,眼前一片血红,他倚门而立,眨眼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睁大双眼,只见天上似有一颗红星,将苍穹染成红色,白云变作了血雾。
在血雾之下,巨龙王屠杀凡人,充当祭品,用鲜血淹没少女,少女痛苦的尖叫,叫声变作了咒语,如尖刀般钻入形骸脑中。
形骸摇头驱散幻觉,想起孟轻呓与自己初次相见时所说的话:“声形岛,枯火堡,新婚之约,临别之言,你都忘了么?”
他寒冷彻骨,恐惧万分,那咒语静默下来,却残留着难以形容的恐怖,烙印在他心头。
巨龙王,枯火堡。
形骸转身,快步奔入屋子,再穿上那山墓甲,施展雨燕身法,朝枯火堡方向赶去。
枯火堡据传亦曾是道法圣地,古老悠久,远在海法神道教之前,是一处鸿钧逝水,但数百年前一场大灾,将枯火堡毁去,龙脉中的灵气变作毒气,除非龙火功练到极高境界,万万难以抵挡,近百年来,已无人胆敢靠近那去处,就算有胆大鲁莽之辈,贪心冒险之徒,贸然前往,也从未返回。
形骸心想:“这枯火堡与祖仙姐姐有关,与那巨龙王有关!她定是去了那边。”
他魂魄震荡,念头纷纷扬扬,不明白自己如何能够断定,但却坚信不疑。
到了枯火堡外,此处幽暗阴沉,上空长年乌云密布,到了晚间,更是半点光亮也无,即使身在远处,也感颤栗万分,催人随时意欲逃命。
形骸运用轻功,飞身入内,霎时那剧毒灵气袭来,好似亡魂幽灵,猛烈难当。形骸倚仗山墓甲,将护体罡气运至极处,全力抗衡,方才无碍。他心想:“此毒唯有龙火功第七层能够承受,咱们神道教中,六大掌门哪怕借助融融功与瘦体功,只怕也未必全能入内。”
这枯火堡曾遭大难,塔楼房屋全数损毁,满目废墟,树木受灵气感染,居然未枯,反而成了狰狞张扬的形状,好似地狱鬼怪。
他仿佛受人指引,绕过碎石断壁,在一残破殿中找到一处地洞,朝内一看,漆黑一片,灵气浑厚。形骸屏住呼吸,跳入其中。
到了里头,倒比外头更亮些,那毒灵气反而变淡。形骸松了口气,仍不敢放松,继续前行。
地道潮湿,水声滴滴答答,远处也清晰可辨。形骸上下查看,见有四丈高,三丈宽,甚是宽敞,石壁地面皆是人工开凿,历经久远,被腐蚀得不成模样,他心想:“这密道是古时枯火堡的道术士所建,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毁成这幅模样?”
霍然间,前方有人交谈,形骸一凛:“能够来到此处,皆是真气超凡的绝顶高手!想不到竟有这许多?”轻手轻脚向那边靠近。
到了一处拐角,隐隐传来火光,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见站着三人,两男一女,两男穿紫袍,一女穿红衣,那两个男子皆是道人,身披披风,女子则发型怪异,半秃半长,秃的那一边纹着图案,好似尖刀剜心。
那女子骂道:“这鬼地方当真要命,为何非要咱们守在此处?外头那毒灵气何等凶恶,谁也休想闯过。”
一道人答道:“咱们大人有令,要咱们在此等候,一有消息,立时向他禀告。再说了,万一有人闯入,坏了里头作法,大人这番苦心可就功亏一篑了。”
那女子道:“你们那大人,可并非是我的‘大人’。我青阳教与尔等星辰派不过是暂且联手。”
形骸心想:“青阳教?星辰派?这其中竟牵扯这许多门派?”他一生见过高手众多,看这三人身形,倒也不像是如何了得,却又怕自己看走了眼。
另一道人转过身,轻哼道:“若非大人有令,我等也不想与你这妖邪牵连。”形骸看清那两人背后披风模样,正与星辰日月图别无二致。他颇感惊讶,暗想:“我神道教仿制此物,想不到这星辰派也是如此?他们也是理奥的信徒么?”
女子又道:“咱们服了解药,涂了药油,方才能闯入这毒雾中,即使神道教有所察觉,孟家知道消息,也万万闯不进来。”
形骸恍然大悟,放心不少:“原来有解药和药油?”
头一个道人答曰:“只怕真有人来呢?”
那女子笑道:“那也是顶儿尖儿的高手,咱们三人决计敌不过,在此守着也是白搭,还不如早早逃命。所以说,老娘只觉你们那大人这命令当真愚蠢透顶。”
六十一 五龙随凤转
形骸探知敌人底细,登时闪身而出。那三人惊呼:“是何人?”皆猜测形骸功力雄厚,声音已有怯意。
形骸道:“你们口中那大人是谁?”
那两个道人各自后退,招出二妖,人身而鬣面,长满毫毛,高约九尺,甚是魁梧。这鬣狗妖四肢着地,奔向形骸,道人趁势烧符念咒,运用道法。
形骸冲上前,将鬣狗妖甩开,已到那二道身边,左掌一切,右掌一拍,将二道打倒。那二道不料形骸武功比想象更高,不及施展,已然受制。
那青阳教女子惨叫一声,更不阻拦,朝外奔去。形骸推出左手,雷光如弧,“雷震九原”一出,那女子霎时滚倒在地。
形骸大声问道:“邪徒妖类,胆敢图谋陷害我家殿下,当真罪孽深重!还不快说出那主使是谁?”
那二道突然大吼,身躯粉碎,那小星辰图披风也焚烧殆尽。形骸立即酿造魂水,见这二道魂魄已飘散而去。形骸心想:“此二道真是好汉。”又转过身,面对那女子。
女子大声求饶道:“小少爷,小公子,我是遭了无妄灾,没头祸,莫名其妙被牵扯在里头。”
形骸暗喜:“这女子没骨气,倒好说话。”遂板着脸道:“他们星辰派的大人是谁?到底在哪儿?为何要害我家公主?地道里头又有何妖魔?”
女子惊声道:“我听他们说,那位大人名叫‘理奥’,不知所踪,我也没见过.....”
形骸暗觉奇怪:“理奥?就是那位‘法’之祖么?他们多半是借这位法祖之名作恶。”
那女子继续说道:“我只是听命行事,至于其中....其中妖魔,委实太过可怖,乃是山般大的怪物,我根本不敢细看。”
形骸听她语无伦次,仓促间也无暇多问,手指虚点,封住她穴道,再运地狱无门,数条手臂将她摁倒,如她想要挣脱,形骸立时知觉,随后他再往深处赶路。
前方又有那剧毒灵气,并非罩在各方,而是在头顶流淌,景象奇特,仿佛河流腾空一般。形骸心急如焚,脚下加快,地面变阔,已到了一圆洞中,即使皇城宫殿也不及此处宽大。
形骸听风声水响,好似女子哀鸣一般,再看到一女子跪在地上,身躯袒露,身子哆嗦得厉害。剧毒灵气如道道丝线,汇聚在她身上,从她五官中涌入体内。形骸看清她面貌,不正是孟轻呓么?
刹那间,他怒不可遏,心如刀割,什么恐惧害怕,哪管危险强敌?全力一跃,朝她扑去。但面前那局毒灵气陡然变作厚墙,形骸撞入墙中,身躯麻痹,只得暂且退开。
背后“咚、咚”声响,大地震动,寒意凛冽,形骸急回身,见一巍峨庞大的龙首巨人朝他走来。这身影甚是熟悉,形骸以往曾在那可怕噩梦中见过一回,这正是那十多丈高的巨龙王。在梦中,形骸目睹这怪物屠杀凡人,祈求那后卿魔神,将血肉灌注于一赤身少女体内。
而就在此时,噩梦重演。
只是此物比先前那怪更丑陋畸形,它身躯残破,几乎只剩骨架,一片片干巴巴的肌肤肉块好似腊肉一般零星悬挂。它一步跨出十余丈远,弹指间已至近处。手中巨剑上沾满毒雾,朝形骸斩落。
形骸使雨燕身法,逃至龙魔背后,双拳连环,打出“捣蜂窝”、“翻高山”、“铁熊掌”,拳风掌力密如骤雨,重如巨浪,那巨龙王身子一晃,承受下来,怒道:“你是何人?为何有这等功力?”他吼声威力雄强,震的洞窟隆隆晃晃,若非形骸有山墓甲护体,未必能安然无恙。
他拔出冥虎剑,斩出飞鹰剑气,此时他内劲浩大,剑气更有斩龙破凤之势。但巨龙王将巨剑或横或竖,剑气全然无效。形骸心想:“它动作不快,转体尤慢,可以游斗!”使雷震九原,身快如电,瞬间绕至那巨龙王身后,再连续出剑出拳。那巨龙王被打的嗷嗷直叫,虽未受伤,却甚是狼狈。
形骸觉得这巨龙王远不如想象中那般棘手,见它折转迟缓,心头一喜:“是了,它看似活着,实则似半生半死,受伤太重,不然我未必能撑到此刻,趁此良机,取它性命!”
此刻,巨龙王又仰天嘶吼,洞中地面开裂,竟爬出无数人影来,形骸目光一扫,心中发麻:众人影体型似人,脑袋似蛇,满身鳞片,散发尸臭,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外,眼珠弹出,脏器垂落,竟是一群妖魔死尸。
众死尸跑的不慢,须臾间已至形骸近处,形骸挥剑一斩,杀了一批,又有一批涌上。形骸看它们身上破烂衣物甚是眼熟,骇然想道:“它们是岛上的住民!这巨龙王数百年来捉人来此,全数杀了,这才苟延残喘至今?”
那些蛇首尸张开嘴来,吐出毒雾,形骸有神甲神功护体,本也不惧,却不敢身在毒中,以免疏忽受损,当即辗转腾挪,不停躲闪。
巨龙王突然一剑挥出,来势奇快,形骸分心对付蛇首尸,被巨剑斩中,他痛的脑中空白,落在尸群中,众尸猛扑而来,形骸及时回神,一招“盘旋”,剑有雷霆,将尸妖全数斩杀。
尚未喘息,巨龙王又一剑降下,形骸躲无可躲,长剑往上一顶,一声巨响,剑风扩散,将一圈蛇首尸碾成肉泥。形骸与那巨龙王僵持不动,他闷哼一声,口鼻流血。
如此比拼气力,形骸真气化作罡气,如墙般竖立在侧,众蛇首尸无法靠近,近者立毙。但形骸一边抵抗巨龙王重压,一边以真气抗拒群尸,已然岌岌可危,命在顷刻。
山墓甲铁靴底部有破洞,似专为放浪形骸功所造,形骸双足探出骨刺,汲取龙脉之力,然则这龙脉已满是毒气,形骸稍稍一碰,伤上加伤,更是不支。他心中大悲:“想不到我形骸命丧于此,未能救出祖仙姐姐。我这一路走来,运气太好,胜多败少,屡屡收获奇功,便自以为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罢了,罢了,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能与祖仙姐姐同生共死,也不算枉了。”
但万一祖仙姐姐并不会死,反而沦为这巨龙王的行尸走肉呢?形骸念及于此,惊恐绝伦,满心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猛然间,心底有可怖想法冒了出来。
骸骨神道:“我能救你。”
形骸抬起头,身子发颤,心想:“是啊,是啊,我躯体内....还有这魔头,我还有拯救祖仙姐姐的希望。”
可形骸隐约知道,这魔头功力深不可测,出手有天灾之威,稍有不慎,连祖仙姐姐也会死去。而若借他之手,形骸又将付出代价。
骸骨神叹道:“不必怕我,我乃善神,你放浪形骸功已有长进,这一次未必会如上次那般。念咒吧,念咒三遍,我将助你除去这龙尸。”
他似在诱惑形骸,仿佛腐蚀骨髓的美酒,仿佛夺人躯壳的鬼魂,形骸却不再犹豫,心中默想:“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
剧痛刺入每一寸肌肤,每一段骨骼,他五内俱焚,咬牙忍耐,继续念咒。
但最后一句尚未念完,忽听一声长笑,空中飞来五条巨龙,这五巨龙身形蜿蜒,龙须怒张,分白、栗、蓝、红、黑五色,身长二十余丈,张牙舞爪,周身光隐雾现,盘旋在天,口吐风木水火土之息,眨眼间将众龙尸全数损毁。
那巨龙王喊道:“你如何能够脱身?”嗓音惊怒交加。
形骸感到剑上剑压一松,如卸下山岳,登时委顿在地,他抬起头,见孟轻呓浮在空中。她长发绕体,遮住娇躯,身上红光如火,翻腾闪耀,美貌姿态有如天仙显灵,直是旷世绝俗,无以伦比。
他心头欢喜:“祖仙姐姐挣脱出来了?”
孟轻呓笑道:“你以为我当真如此无能,任由你摆布么?我是借你手段,练成这血咒仙法!”
巨龙王怒道:“绝无可能!你如何知道血咒仙法的口诀?此法连我也不曾知晓!”
孟轻呓朝形骸看来,道:“我自有高人指点。”
形骸想道:“是我从天脉法则中所见幻觉,随后告诉她的那句咒语?她....她与那梦中的少女究竟有何关联?”
他心底的骸骨神悄然无声,似又睡去,形骸暗呼侥幸,又依稀觉得他甚是可怜。
巨龙王再度发出龙吟,但那五行神龙也以龙吟挑战,火龙化作一团大火,撞向巨龙王,那巨龙王与它较力,不分胜败,但另四龙同时袭击,有横扫万军之势,数招之后,巨龙王惨叫一声,肢体散架,如山塌一般坠地。
孟轻呓朝五龙一笑,躬身行礼,那五龙身躯旋转,隐入无形。
形骸敬佩至极:“这五龙皆有胜似麒麟法蝶般的神力,殿下竟能将这五龙掌控自如?”
孟轻呓落在形骸面前,伸手将他拉起,形骸受伤虽重,可仍不禁欢喜大笑,笑了几声,伤口大痛,头晕眼花,又惨叫了起来。
孟轻呓笑道:“小傻瓜,你躺着别动。”说罢在他天灵、膻中、丹田处一按,形骸感到她内力势不可挡,如风暴海啸般涌入自身经脉。他伤势本足以致命,但孟轻呓此时真气何等深湛?只一瞬间便缓解伤情,令形骸大为好转。
形骸道:“多...多谢...”忽见孟轻呓娇躯临近,美景一目了然,形骸大惊失色,不敢多看,赶忙闭上眼睛。孟轻呓“啊”了一声,面红耳赤,立时招来衣衫,将身子遮的严实。
六十二 世人看不穿
形骸仍紧闭双眼,手更不敢动,以免碰上要紧事物。孟轻呓笑道:“小傻瓜,我不怕你看,也不怕你摸,快睁开眼来。”
形骸依言睁目,见她已穿着妥当,这才松了口气,道:“刚刚那是巨龙王么?”
孟轻呓道:“它叫‘犹’,是上古时的巨龙王之一,四百年前被伍斧所杀,我本没料到它能活着。”
形骸又急道:“你为何独自来此?可把大伙儿都急坏了。”他情急之下,语气隐有斥责之意。
孟轻呓不恼反喜,歉然道:“累你担心,是我不对。你爱护我,关心我,我很是感激。”
形骸心生柔情,这才真正察觉自己对她珍惜之情深厚异常,更胜过玫瑰,不久前为了救她,他已决定舍弃性命,全然忘了恐惧,愿意为她而死。
孟轻呓将他拉起,回手一掌,一团大火烧上巨龙王尸骨,那大火烧开,转眼各处烈焰熊熊。两人纵身一跃,已远在地道之内。
孟轻呓道:“此间之事,我会原原本本说给你听。”
形骸喜道:“多谢祖仙姐姐,我先前被那巨龙王揍得那般惨,还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呢。”
孟轻呓掩上他的嘴,道:“不许咒自己。”
形骸心道:“我这嘴上毛病只怕改不了了。好在运气不错,最多吃些苦头,倒也未真死了。”
走到先前捉那青阳教女子处,形骸道:“我途中捉了个邪徒,听她说是青阳教的,与另两个星辰派道人联手,勾结那‘犹’害你。”
那女子一动不动,孟轻呓叹道:“她已经死了。”
形骸大吃一惊,道:“我并未杀她,难道她服毒自尽?”
孟轻呓指了指女子胸口,形骸见她心脏处中了数刀,创口可怖,他怒道:“是敌人杀她灭口?她死的惨,必有冤魂,我可用魂水求她鬼魂。”
孟轻呓道:“不必了,她魂魄已入轮回,并无怨灵。”说罢在女子身上摸索一番,微微一笑,搜出个黑铁条来。
形骸道:“这是何物?”
孟轻呓道:“似是钥匙,却不知是开什么门的。”说罢交给形骸收好。
形骸道:“这巨龙王‘犹’虽死,但敌人仍有狠毒手段,势力也不小。祖仙姐姐,您今后行事,需务必更为慎重。”
孟轻呓笑道:“也唯有你敢训斥我,要是换做旁人,我非但不理,还会生气。”
形骸脸一红,道:“我全是为了你好。”
孟轻呓也红着脸道:“你对我多好,难道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又为何不知?我早就对你说过多少回了。”
形骸茫然道:“我.....脑子里古怪万分,仿佛真被伍斧大人鬼魂附身,瞧见你被‘犹’所困,也知道你被囚禁在此。”
孟轻呓道:“那就是转世后逐渐清醒的征兆吧,你一点点想起我来,却又记不清实情怎样。不打紧,我会全告诉你。”
形骸道:“先前我问你,你怎地不说?”
孟轻呓抿了抿嘴,捏捏他脸颊,嗔道:“我还指望你自己想起来,谁知你是这样的小傻瓜。我怕你今后再为找我胡乱闯荡,却不明白其中缘由,到最后又要怪我欺瞒,没法子,只能如实相告。”
形骸暗忖:“女人心,海底针,当真捉摸不透。”
孟轻呓又道:“说来这事也全都怪你。”
形骸道:“怪我?”
孟轻呓道:“是啊,要不是你猜疑我,存心气我,我怎会如此着恼,前来找这‘犹’算账?”
形骸道:“可我什么都没说啊。”
孟轻呓摇头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将我想的十分不堪,那更是气人。”
形骸刚想认错,孟轻呓又笑道:“不过你猜的倒也不差,我确实不愿你与那玫瑰丫头成婚,故而告知天下,想借母后的手段,本欲坐享其成,想不到险些弄巧成拙。我曾在罗茧与犹手下吃过大苦,因而畏惧此二人,幸亏有你在场,令我勇气倍增,有了抗拒之力。”
形骸暗暗叹息,可事已至此,对她全生不出半点怨气来。
孟轻呓道:“我知道此行异常凶险,给六爻一封书信,万一这‘犹’当真活转,声形岛立时有灭顶之灾...”
形骸道:“我越听越糊涂了,您与这巨龙王到底有何过节?”
孟轻呓叹道:“好,那我就从头到尾,连同伍斧之事全说给你听。不过先离了这枯火堡再说。”
出了地洞,屏息穿过毒瘴,孟轻呓找一处诗情画意之地,两人相依坐定,观远方日出,孟轻呓道:“我识得伍斧时,大约只有十五岁不到。伍斧是一青楼男妓,样貌英俊,乃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为世上贵妇所慕,争相求他陪伴。”
形骸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伍斧若是盗火徒,身受天咒,无论多么春风得意,终难逃众人嫉恨。
孟轻呓点头笑道:“这话说得真准,他长得太美,太受推崇,男子嫉妒他,女子因得不到而诬陷他,更有女子向他索爱,难以独占,反而起了加害之心。他得罪了太多人,于是被判了重罪,送入大牢。
恰巧那时,我母后要将我许配给东边一龙火贵族,我脾气倔,死不答应,与母后大吵了一架...”
形骸一凛,道:“以圣上的脾气,你这可是死罪。”
孟轻呓道:“她不喜欢懦弱之人,却钟意坚定的儿女,我逃过死罪,但她并未善罢甘休,说道:‘你不遂我心意,也非成婚不可,那就去天牢中找一位夫君吧!’
我俩皆以为天牢中是声名狼藉、品貌低下之人,谁知却在里头找到了伍斧。我于是选中了他,母后无奈,夺了我所有爵位,将我贬为平民,却赦了伍斧的罪,将我二人逐出皇城。
伍斧感激我救他性命,对我极好,千依百顺,但我记起他的名声,看不起他的身世,又将自身厄运迁怒于他,全不将他当丈夫对待,便是对猪狗鸡鸭也无这般冷酷。他很是温顺,任凭我如何辱骂他也不生气,我却万万甩不开他。
我当时只道自己一生就这么完了,满心壮志,宛如云烟般消散。就在那时,我收到一封书信,乃是声形岛枯火堡的罗茧老仙送来,他称赞我‘才智卓绝,天赋异禀’,邀我去声形岛枯火堡学习道法,一旦练功有成,将来定可再受重用。
我再见到希望,动身去声形岛,伍斧说此行可疑,非陪伴我不可,我打他骂他,哪怕用刀子刺他,也赶他不走,我俩已是夫妻,虽未同床,旁人也不来多管他对我纠缠。
到了声形岛,伍斧看中一处混沌离水,为了讨我欢心,亲自动手,造了座大屋,那就是幽羽居了,只不过当时远非如今宫殿模样。我并不领情,仍对他厌恶至极,可又曾与他拜过天地,只能与他住在一块儿。我几次三番要去找罗茧老仙,但伍斧总不答应。他平素对我顺从无比,唯独这件事上甚是执着。
我们在这岛上住了一年多,他为我画像,为我作诗,为我奏乐,为我歌唱。他唱的歌谣,就是你与我相遇时你唱的那首歌,我一生一世皆不会忘记。渐渐地,我被他打动,觉得他不再那般讨厌,也绝非世人所传的那样,是个惹是生非、举止不端的卑鄙浪子。旁人说他放浪形骸,放荡不羁,我却瞧出他比谁都苦,比谁都孤独,比谁都好心,比谁都专情。”
形骸叹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此乃古人诗作,流传甚广,形骸闻言感慨,不禁念出这首诗来。
孟轻呓黯然道:“是啊,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物。但我与他越是亲近,就越是害怕,我害怕自己从此安定下来,什么功盖千秋,什么雄心宏愿,都会埋葬在这孤岛,被温馨的日子销蚀。于是,在我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假意对他好,陪他饮酒作乐,随后趁他不备,重重刺了他心脏一剑。”
形骸“啊”地一声,只觉心脏剧痛,仿佛当真被一剑穿心,那疼痛不仅留在体内,更留在魂魄之中。
孟轻呓道:“我刺那一剑后,伤心绝伦,却知道唯有如此狠心,才能彻底断了这份思念,也让他对我怀恨。我也知道他功力非凡,这一剑杀他不死,但他决计再难阻我去枯火堡了。
我来到枯火堡,找到罗茧,彼时枯火堡乃是道法正宗,就如海法神道教一样,在此修行的道术士数以百计,我年轻天真,以为就此安全,今后修仙悟道,前途一片光明。
殊不知在枯火堡地下有一龙脉,那龙脉中藏一垂死的巨龙王,就是先前那‘犹’,他早将罗茧纳入麾下,而罗茧之所以邀我来此,并非想传我神功,而是想将我炼化为一本‘血咒仙法书’,令那巨龙王复苏。
巨龙王于万年之前曾被灵阳仙击败,赶尽杀绝,再无残余,然则这巨龙王‘犹’却逃过一劫,苟延残喘。它生前曾炼化过那‘血咒仙法书’,此书以一位潜力深远的少女为根本,书中有无上法力,却被灵阳仙销毁,只要它重获此物,借助书中法术,就能令它重获新生。我当时不知他们为何选上了我,可却认定非我不可。
我中了他们的计,被带到这龙脉洞窟中,受罗茧囚禁。他们早杀了数千人,将这千人气血用作祭祀,淋在我身上,那巨龙王施展邪法,在我身上刻字划痕,我每天皆受水淹火烧之刑,苦不堪言。
就在这邪法将要炼成的那一天,伍斧忽然闯入这洞窟,和你一样,他前来救我了。”
六十三 腹中生球胎
形骸模模糊糊记起数百年前场景,与之前那场恶战对照,仿佛转了一圈,世事轮回,让伍斧的魂魄能再度与心上人重逢。他依然不信转世之论,可却无法解释此刻异状。
他问道:“伍斧大人武功很高么?”
孟轻呓道:“是啊,他以往连我也瞒过,当天才真正显露本事。那时的‘犹’比今日稍强,加上罗茧相助,更是凶险,但伍斧仍不落下风。
我见他身手,才知道他心地何等善良,无论世人如何污蔑他,诽谤他,中伤他,孤立他,他始终善待旁人,否则他要杀人,真如杀蚂蚁一般。我卑鄙的刺他一剑,他仍不记仇怨的前来救我,豁出性命与强敌相抗。他对我情深似海,我却一直待他薄情寡义,两边对照,我真是...禽兽不如。”
形骸知伍斧是盗火徒,生性卑微,只要稍受善待,便极度感恩,道:“伍斧大人爱极了你,只要在你身边,他才觉得真正活着。”
孟轻呓凄然一笑,道:“你....这么想么?原来如此。”整理思绪,又道:“就在那一时刻,我大彻大悟,爱上了伍斧,愿意生生世世与他在一块儿。但老天爷罚我那有眼无珠之罪,令伍斧与那两个恶人同受致命伤。三人恶斗,搅乱此地龙脉,灵气含毒,涌向地表。他使出最后力气,将我抱住,逃了出去。
在他临终时,我哭着喊他名字,求他活下来陪我,但伍斧却笑得甚是欢畅,他道:‘梦儿,梦儿,你不知道这些时日有你相伴,我可有多快活,你赐予我的,我远远无法报答。是你令我真正蜕变,成为凡人,我不再是行尸走肉了。’说完此言,他对我念了那首痴情行善诗,就此离世。”
形骸惊讶至极,心道:“伍斧大人说是祖仙姐姐令他‘真正蜕变,成为凡人’?他自从遇上祖仙姐姐后,逐渐变作凡人了么?不错,祖仙姐姐原本极憎恨他,但来到岛上之后,与他相处而生情,这正是伍斧大人逐渐转化为人之兆。而他临死的刹那,终于渡过劫难,梦想成真,可已然太晚了。”
孟轻呓眼眶红肿,泪光莹莹,形骸看得心疼怜悯,爱意如潮,在心中流动。他以往曾劝自己,将与玫瑰的情爱视作幼稚平淡之事,此刻却身不由己,似要被爱淹没。
他不停想道:“伍斧大人也是盗火徒变作凡人,与我相似,此等巧合,千年罕有,若世上真有灵魂转世之说,莫非我正是因此而得救?我命中注定要死在普修古墓,也无可避免被沉折复苏,变作凡人?”
孟轻呓又道:“那灵气引发地震,毁了枯火堡,其中道术士几乎无一幸免。我带着伍斧尸首回到幽羽居,哭了三天三夜。我这人性子偏执顽固,有时乖张的难以理喻,那时,我心想道:‘老天爷不让我好过,非要剥夺我的爱人?去他奶奶的,本姑娘决计不服!’
巨龙王的邪法虽未成功,但我躯体经过历炼,真气充足浓厚,助长龙火功,直至第八层境界。脑中也悟得了不少道法仙法之理。我明白他们之所以选中了我,只因认定我是多年前那‘血咒仙法书’的魂魄转世。这‘犹’虽可恨,学识却渊博精深,他所认定之事,必有可取之处。所以,我决意等伍斧的魂魄转生为人,再与他相聚。”
形骸道:“只是世间生灵亿万,你怎知他转世后会在何处?光在我龙火国中找寻,时间长了,人数多了,希望着实渺茫。”
孟轻呓笑道:“我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知晓魂魄转世,极易跟随血脉,有时某家族隔了百年,就出现一位与祖宗极像的后裔,有人认定那是灵魂转生之效。如伍斧有了后裔,就如蜘蛛撒网,捕捉蚊蝇一般,他那魂魄也休想逃了。”
形骸叹道:“可惜伍斧大人....只怕并无子嗣。”
孟轻呓道:“谁说的?我孟家数百年来有成千上万之人,全来自伍斧血脉。”
形骸大吃一惊,如何能信?道:“此事....此事如何能够?”
孟轻呓道:“你可莫小瞧了我这血咒仙法书。我回忆起书中有古时偏法,只要融合我与伍斧血肉,放入一女子腹中,也能够产下孩儿来。那法子虽然艰难,但再难我也要试试。”
形骸惊声道:“你言下之意......”
孟轻呓嗔道:“瞧你吓成这幅模样,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我取出伍斧心脏,与我血液融合,借日月精华炼制十月,随后再怀胎十月,我剖开自己肚子,生下一个大肉球来,那肉球再裂开,里头就是我与伍斧的儿子。”
此事匪夷所思,耸人听闻,形骸听后,却有真相大白之感,他道:“如此说来,我孟家一脉,确皆是伍斧大人的骨血?”
孟轻呓叱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以为我背着你....伍斧偷男人么?我既然发誓只爱伍斧一人,便绝不容其余男子碰我身子。”
形骸听得既窘迫,又敬佩,忙道:“是我失言了,见谅,见谅。”心想:“这四百余年,祖仙姐姐始终守身如玉。世人说她是魔女、妖女,可其实她用情坚贞,古今难有其匹。”
孟轻呓道:“拜那血咒仙法所赐,我成了长生不老之身。岛上受了那场大灾,半座岛皆受波及,多有得病受伤之人。我留下来,一边抚养孩儿,一边救助伤者,一边修炼道法。这血咒仙法实则与天脉法则道理相通,我勤修苦练,终于有一天开悟,融入了天脉法则。
我法力大进,在岛上除妖降魔,传徒授业,不久名声传开。母后得知,重新与我见面。她吊唁伍斧,对我好生安慰,又猜测枯火堡之事与我有关,直言相问,我自然一口否认,但脸上露出惊惧神色,她或许就是那时得知我对这枯火堡极为畏惧。
她重新用我,赐还我爵位,也封了我那孩儿大官,咱们孟家就此一代代传了下来。之后,拜紫玄来岛上创立海法神道教,我也在教中传了几年道法。我一直在等伍斧的魂魄回来,每一位我孟家子嗣,我皆甚是看重,仔细观察,却一次次失望。但皇天不负有心人,恰巧四百年后,我等到了那位意中人。”
形骸仍欲否认,可一来不忍伤孟轻呓的心,二来自己也信了五成,当下只是答道:“我虽远不及那位伍斧大人,也愿一世对你效忠效力。”
孟轻呓道:“你只这样不冷不热,言语客套,还是惹我生气。先前若不是你将我气的够呛,我怎会独闯这龙潭虎穴?”
形骸忙道:“昨天只需你对我说上一声,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来。”
孟轻呓笑道:“我已知道啦,你和伍斧一样,都将我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但这一回,我万不会再让你为我而死。我之所以独自来见这‘犹’,就是怕你被牵扯进去,最终反而害了你。”
形骸问道:“你为何非见这‘犹’不可?它不是被伍斧大人杀了么?又怎会活过来的?”
孟轻呓道:“我这一生,除了等候伍斧回魂之外,也一直在钻研这血咒仙法残缺部分,此法以人体为书,蕴含无上真气。当年犹的邪**亏一篑,我并未真正成为上古神器化身。我派人找寻三界道法书,所为正是此事,而你告知我那咒语,正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形骸点头道:“不错,或许我在噩梦中见到的女子,正是古时那血咒仙法书的化身,而那作恶的巨龙王就是这‘犹’魔头。”
孟轻呓笑道:“这都是缘分,依照‘犹’所言,她正是我的前世呢。”停了停,又说回正题:“我得知这‘犹’还活着,心里不安,欲除去它,但在此之前,又想借它之力,完成四百年前那邪法,令这血咒仙法真正圆满;而且此人必与藏青、藏红两人有重大牵连,得知阴谋真相,我需从它那儿问个清楚。”
形骸道:“是啊,那两人死前变作书本模样,又化作血水,才召来妖魔,不与那血咒仙法书如出一辙么?”
孟轻呓道:“我回到枯火堡中,直面这妖魔,得知它数百年来一直暗中引诱凡人来到枯火堡,被它以灵气转化,变作妖魔,藏在地下,维系此魔性命。它施法困住了我,继续多年前那仪式,但他没料到我有备而来,已从你那儿得了此仙法遗失的咒语,足以与它相抗,趁此良机,一点点练成这神功。”
形骸心下不免嘀咕:“原来祖仙姐姐成竹在胸,不必我逞能来相救。”
孟轻呓看他神情怏怏,笑道:“小傻瓜,你以为自己是白忙一场么?实情远非如此,若不是你到来,令这魔头分心,我未必能及时练成仙法。我也万料不到你竟能与它分庭抗礼,若非它有爪牙相助,已败在你手上了。”
形骸得她夸赞,心中一喜,精神又振作起来,道:“这全亏了山墓甲,只是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孟轻呓笑道:“这山墓甲是你带回来的,也是你从露夏国手中抢回,本就该归你所有。凭借此甲,你身手比之那马炽烈仅稍逊半筹,举国上下,没几人再能胜得过你,有你在我身边,正是我孟轻呓的好福气。”
形骸备受鼓舞,又问道:“祖仙姐姐,你从犹那儿问出幕后主使的消息了么?”
孟轻呓点一点头,叹道:“此事错综复杂,实超乎我原先想象。母后实则也是受人蒙骗。”
六十四 何故颜不老
形骸问道:“是巨龙王亲口所说么?其中有何隐情?”
孟轻呓道:“它施法害我之时,我与它心意相通,得见真相。说来麻烦,不如让你亲眼瞧瞧。”说罢手掌贴住形骸印堂,他眼前浮起迷雾,窥见孟轻呓心中记忆。
一紫衣蒙面之人从暗处走来,身着披风,正是小星辰图,“犹”问道:“你是何人,竟有胆扰我?”
那紫衣人开口说话,听不清是男是女,他道:“外头毒雾果然凶险,若非我有这日月星辰图,此行未必能成。”
犹道:“若再答非所问,我取你小命。”
紫衣人点头道:“我是星辰派的,是圣莲女皇派我前来。”
犹默然许久,道:“她找我何事?”
紫衣人叹道:“她也不知此处竟藏着你这般魔头,只是指点我说,枯火堡中或有孟轻呓害怕之物。”
犹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她为何要害她女儿?”
紫衣人道:“因孟轻呓野心太大,不服管教,想结党营私,扩张势力。我才用这星辰日月图,与圣莲女皇那另一半星辰日月图遥遥相连,告知她此事。”
看到此处,形骸心中一颤:“这紫衣人的‘星辰日月图’是真的?他就是一年前在皇城抢夺此物的那位‘大人’?既然如此,他当与圣上敌对,为何却似同谋一般?”
犹道:“你是如何对她说的?她又是如何对你说的?”
紫衣人笑道:“我说:‘圣上不必动怒,亦不必猜疑,我与你并无冤仇,你宝藏无尽,这星辰日月图亦不过是库中沧海一粟。只是孟轻呓暗藏祸心,也是我行事的一大阻碍,我需将她逐离声形岛,你需搅合了孟藏二家婚事,你我二人暂且协力,各取所需如何?’
圣莲女皇答道:‘我自有法子。’
我又道:‘非在下自夸,我亦有些能耐,可助陛下一臂之力,确保万无一失。’
圣莲女皇道:‘那好,声形岛上有藏家两个不成器的贵族,我可派两人为你所用。岛上枯火堡中似有她畏惧之事,你也可去查探一番。’
我道:‘多谢圣上恩典,只是在下行事鲁莽,万一伤了轻呓公主,圣上莫要怪罪。’
圣莲女皇笑道:‘有这般‘乖女儿’,真叫人放心不下,是该给她些教训,你只管动手好了。’
我与她商议定了,才来到这里,想不到竟遇上你这位魔神。”
犹似在沉思,半晌后答道:“你需助我擒住孟轻呓,她有一魄在我手上,极易因畏惧而臣服。你去找几个身怀真气之人,我传你‘小血咒书’炼化之法,可将我昔日仆从自阴间暂且招还。她一见我那位仆从,多半会丧魂落魄,任由摆布。”随后说了这‘小血咒书’的妖法,那紫衣人沉思许久,点了点头。
形骸暗忖:“这紫衣人是星辰派的首领,他定有重大阴谋,畏惧祖仙姐姐法力,需将祖仙姐姐从岛上除去。那藏青、藏红就是因此而被邪法所迷,罗茧也是由此还魂。”他听到此处,已然明白了大半,却仍不知道这紫衣人是何许人,究竟又有何图谋。
紫衣人又问道:“不知魔神尊姓大名?”
犹冷笑道:“你问得可越来越多了,难道真以为我杀你不得?”
紫衣人叹道:“我本意并非杀了轻呓公主,然则事若至那地步,却也不在乎。可魔神若借轻呓公主之力,又会有何后果?”
犹答道:“我只是想活转过来而已。”
紫衣人道:“魔神若一活转,这声形岛必然生灵涂炭、灾祸横行了?”
犹哼了一声,道:“多舌之辈,当真想死在此处?”
紫衣人笑道:“你要杀我,或许不难,但若无我相助,你也休想捉轻呓公主。你要毁声形岛,杀岛上人,我是求之不得,乐意之至。”说罢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那形影到此处戛然而止,形骸抬头睁眼,怒道:“照此看来,是这紫衣人从中作恶,挑拨圣上与巨龙王害你?这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孟轻呓叹道:“他想要害的不是我,只是忌惮我的功力,不想我今后坏他大计罢了。母后也并非想要害我的命,但我若死了,她多半反而欢喜。我对她忠心耿耿,想不到.....她一直如此看我。”
形骸忽然想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一有恶念便难消。圣上既然头一次未能加害成功,将来必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心生警惕,想要提醒孟轻呓,但未免又有离间煽动之嫌。
其实不必形骸提醒,孟轻呓又如何想不到此节?她心道:“这三人合谋害我,非但未能得逞,反而助我练成了这血咒仙法。借助此法,不久之后,我龙火功可至第九层,真正与母后并驾齐驱。如此我已有自保之力。”
虽这般想,可她深知自己身边势力、权力、武力、财力、宝物、智谋,仍与圣莲女皇有天壤之别。孟轻呓生平行事独断,为人怪异,且以往为追求力量手段决绝,树敌无数,加上道法为世间所忌,世人多半误解她,表面上敬她为护国公主,国之栋梁,可暗地里却叫她魔女、妖女。若圣莲女皇当真视孟轻呓为敌,她或能逃过一劫,可孟家却有灭顶之灾。
她心想:“母后杀人无算,比我更盛,也有人叫母后为暴君。但她在位七百年,民心所向,地位无可动摇,我若与她相抗,唯有死路一条。飞升之人,易遭天劫,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练成血咒仙法之事,决不能让母后知道。从今日起,我当收敛隐忍,暗中积蓄,多结盟友,少树敌人,直至我有与她抗衡之力。”
她想到此处,心头发热,不以为惧,反有精神:“母后之所以会想我死,正是她心慌意乱之兆。曾几何时,她信心十足,深信她天下无敌,权势稳如泰山,故而能容得了我。现如今她却害怕我,提防我,这又是何道理?啊,是了,正因她逐渐变弱,而我却有上升之势,她才有这般应对。
我身为上古神器化身,不老不死,而母后纵然功力精强,终有死去的一天。她不知我为何与她一般长寿,永葆青春,却感到自己正在衰老衰弱。对,对,我有了行海相助,今后只求自保,应当不难,或许再熬个十多年,母后心力衰竭,自会让位于我。届时我握有天下,又能与行海长相厮守,人生至此,更有何憾?”
她为人胆大果断,却又甚是聪慧谨慎,前前后后思索以后对策,头绪纷纷,满怀希望,已有了七成把握。
形骸见她长考,静静陪伴在侧,孟轻呓看他一眼,面露微笑,心中喜慰,只觉天下再无难事,道:“行海,你穿上山墓甲之后,除了母后与我,龙火国中几无人奈何得了你。但若倚仗此甲,你功力将停滞不前,今后若非万不得已,还是少穿为妙。”
形骸点头道:“是,我本也觉得仗着此物,算不得真本事。”
孟轻呓道:“我想留在此处陪伴你,然则若长久隐居,母后不见我,又会生疑。我需早些返回皇城。”
形骸道:“祖仙姐姐,伴君如伴虎,你可千万.....”
孟轻呓做了个手势,要他收声,低声道:“我自有对策,你只管好你自己,你功力虽高,又有宝物护体,可武功修为远不及当世绝顶的高手,还需在此磨练,真正成为我孟家支柱。”
形骸甚是惶恐,道:“我何德何能,能担当起如此重任?”
孟轻呓在他脸颊上一吻,道:“你早已是我心中支柱了,又何必过谦?”
形骸再也忍耐不住,将孟轻呓搂在怀里,主动亲吻她,孟轻呓神色陶醉,身子仿佛将要融化,不愿使出半点力气,许久许久,两人分开,孟轻呓笑道:“你相信自己是伍斧转世了么?”
形骸道:“无论是与不是,我都愿如伍斧大人一般为你舍命。”
孟轻呓摇头道:“舍命大可不必,我只要你一世相伴,不再舍我而去。”
形骸立时答道:“那又有何难?我愿在此立誓....”
孟轻呓用嘴唇堵上他的嘴,随后笑道:“你当我是十几岁的小丫头,爱听心上人发誓么?我不曾对你发誓,却等了你四百年,只要情到深处,有无誓言,皆是一样。”
形骸道:“好,我不发誓,但我答应你了。”
孟轻呓抬头想了想,又道:“这星辰派一事,我暂且管束不得,你需告知拜紫玄他们,嘱咐他们立时追查。你已有如此身手,而神道教也高手如云,那星辰派纵然鬼鬼祟祟,也定难掀起波澜。只是这巨龙王犹之事,却不必对任何人提起。”
形骸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姐姐放心。”
就在此时,日落西山,形骸蓦然喊道:“糟了,你给孟六爻的那封信上说,若过了戌时,你尚未返回,就让他疏散岛民,知会圣上。”
孟轻呓也惊呼一声,道:“是了,我怎地全忘了此事?我当时以为自己若当真失手,犹活转过来,声形岛必将毁于一旦,除了母后,再无人敌得过它,所以才写了信!”
形骸道:“那我立即回海法神道教。”
孟轻呓道:“我就不回去了,由此返回皇城。行海,你多多保重。”
形骸也道:“梦儿,你也是,你的处境比我艰难得多。”
孟轻呓听到“梦儿”二字,心头情动,忍不住喊道:“你不许去勾搭别的姑娘,不然我回来抽你的筋!”
形骸哭笑不得,点头道:“我今后躲着别的女人,吃斋守戒,这总行了么?”
孟轻呓轻笑一声,挥了挥手,两人恋恋不舍,依依惜别。
六十五 慈父心中苦
形骸急急赶路,展开轻功,快如乘风踏火,不久回到海法神道教,直至执掌塔内,禀明仙童,欲拜见掌门人。那童子道:“可是有了殿下消息?掌门人都在等你。”
他来到楼上,只见拜紫玄、袁蕴、孟六爻,其余掌门皆云游在外,并未归来。孟六爻道:“行海孩儿,你见到殿下了?”
形骸道:“禀告众位掌门,殿下无碍,但有要事在身,已然离岛,回皇城去了。”
孟六爻神色登缓,笑道:“那就好,她那封书信着实惊人,我等皆担忧至今。”
拜紫玄道:“不知殿下之前去了何处?”
形骸急道:“此事万分要紧,殿下嘱咐我务必告知掌门,需得详查。”他来时已然设想妥当,不便说出‘枯火堡’三字,只说孟轻呓发觉一星辰派,为祸凶残,暗藏阴谋,于是亲自前去查探,杀了那星辰派数个高手。她知敌人仍有势力,并未铲除,故而要形骸前来提醒。
袁蕴皱眉道:“星辰派?星辰派?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拜紫玄道:“那星辰派有何特异之处?”
形骸道:“还有一青阳教的邪教徒,似与星辰派勾结。双方皆非凡俗,那青阳教穿着丑恶,倒也罢了。那星辰派皆穿戴披风,披风样式正是我海法神道教的‘小星辰图’!”
三人脸上变色,拜紫玄怒道:“这群屑小之辈,莫非想假借我神道教之名作恶么?”
形骸道:“殿下见到这邪派中首脑人物,此人自身功力非同寻常,召集同党,意欲唤醒一古时凶灵,幸亏殿下出手阻止,可这邪派首脑却逃了。”
孟六爻笑道:“殿下果然了得。”
拜紫玄点头道:“不错,下回我见了殿下,定要亲自向她道谢。”
袁蕴道:“如今正值‘天结’时,教中人皆在外忙碌,我需亲自追查这星辰派之事。”
拜紫玄摇头道:“师姐双目不便,何须辛劳?我听说岛上轻纱派中有我神道教好手,且近来倒也空闲,待我写一封信,令他们替我等处置。”
形骸忙道:“师尊,那星辰派甚是厉害,连殿下也极为重视,若找一支派应对,只怕....”
拜紫玄笑道:“那星辰派连衣着也仿我神道教,不过是一群冒名顶替、欺名盗世之徒,而轻纱派并非寻常支派,派中有我几位旧识,道法当真深湛,放心,放心,由他们出手,但有线索,此事迎刃而解。”
形骸放心不下,道:“徒儿愿助轻纱派诸位长辈一臂之力。”
拜紫玄道:“行海,你是袁蕴师姐门下弟子,对么?”
形骸心想:“他为何提起此事?”忙道:“徒儿正是道德门下。”
拜紫玄又道:“你天生聪明,才具非小,正该是道法造诣突飞猛进的时候。咱们修行之人,当动静得体,践思同施,不光要多走多用,还需多想多悟才是。这样吧,师姐,你传他一门厉害道法,要他好好练练。我看不久之后,咱们神道教中就可有‘四杰’了。”说罢捋须微笑,神色甚是推崇。
袁蕴道:“好,这小子入门后就没一刻清净,我是该好好教教他。”
形骸傻了眼,心想:“这紧急时候,他们怎地非要我去练功?”
孟六爻道:“然则殿下有令,我等不可不遵,且由我.....“
拜紫玄一拍手,道:“六爻师弟,今年需得由你去接引新弟子来我神道教了。”
形骸顿时想起:“是了,现已是新弟子入门的时候!我倒全给忘了,难怪梦儿急着回去,准是为了龙裔出山大典,不知这一回又有几位新弟子前来?”
孟六爻心知也唯有如此,叹道:“那好,我收拾收拾,这就带几位门人动身。”
拜紫玄拱手笑道:“祝师弟今年运气大好,替咱们再捡回些宝贝来,四为缺,五为整,好让咱们凑齐‘五杰’。至于殿下托付,我自会掌控全局。”
形骸见总掌门如此重视,竟亲自出马,单以道法数目而论,这位总掌门深不可测,未必在孟轻呓之下,由他主管,星辰派之事必不在话下。他心头一宽,不再争执,当即磕头告退。
过了两日,他受雷府之邀,赴缘会与雷家小公子定亲之宴,期间强颜欢笑,暗中提防那骸骨神突然发难,大闹一场,好在一切顺利。只是他注视缘会,心中愧疚,总觉得自己抛弃了这同甘共苦的小妹妹,而缘会纵然乖巧听话,言行得体,脸上挂着笑容,形骸却从她眼中见到深深失落之情。
缘会本是苏母山的奴隶,受尽贫苦折磨,生命时刻濒危,她哥哥更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如今终于受人喜爱,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他明知对缘会而言,这是最佳的归宿,可又觉得这位亲人被自己遗留在了无底的深渊中。
偶然间,他会暗骂自己:“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雷府对缘会好得很,瞧在我孟家份上,绝不敢亏欠她半点。你难道以为雷家皆是虚伪阴险之辈,只在你面前假装对缘会好,暗地里会虐待于她么?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常说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当下你怎地妄想着魔,自己堕入这疯狂中了?”
但他看着雷府上一张张人脸,却觉得十分凶险,似乎他们眼中冒着血光,嘴里涌着血泡。这并非喜宴,而是一场丧事。
双方换了聘礼,定了亲,若非孟轻呓发话,或是圣莲女皇下旨,此事几乎已无可更改。形骸心下凄然,勉强露笑,与雷万良互相敬酒,口中恭贺,可心里却恨透了他。
他心想:“缘会才十二岁年纪,我与他家定在三年后才真嫁过去。这三年之中....这三年之中,我当时刻留意,若缘会过的开心,倒也罢了,若缘会在此遭罪,我定求梦儿撤回婚约!”
孟轻呓曾回断形骸与息香婚约,此举已令她名声受损,被圣莲女皇所罚,形骸又怎能再让她如此作为?他难道竟是个言而无信、反复无常的小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婚姻上反悔?
不,不能靠着梦儿,我需靠我自己。
这婚约是他定下,也可由他否决。他想起两年之后,将有四派群英会,胜者可当即出山,封千户侯,成为举国注目的大英雄,若形骸能够夺魁,还能够向圣莲女皇提一心愿,自行决断此事。
他心道:“还有两年,来得及,来得及。我龙火功已至第六层,即使不用冥火,当世少年也仅有沉折能与我相比。但我也不能掉以轻心,而当磨练道法,精研技艺,以求胜出。到了那时,缘会若仍愿嫁给雷公子,我自不会有二话。如若不然,我就毁了此约!”
他满脑子皆是敌对的念头,也知自己荒唐得不可理喻,但他无法摆脱这担忧,这阴影。他不知世上其余嫁女父亲是否与他一般心思,却只能认为如此。
隔了一天,他又听同门传来消息:他那位师姐费兰曲答应川谭健,愿与他共结连理。形骸闻言也深为震惊:川谭健乃川家的大少爷,家财身世远胜过身为平民的费兰曲,此事对费兰曲甚好,但不知川家为何竟会同意此事?听说费兰曲父母双亡,她若要嫁人,也当袁蕴首肯才行,难道袁蕴竟答应了此事?
他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自语道:“形骸啊形骸,你对这桩婚事又感不妥。是不是你以为身边熟识的女子皆不许嫁人,都只能当你老婆,青睐于你?你难道竟如此贪得无厌,本性恶劣么?你心中已有梦儿,又岂能再为其余女子担心?”
不管他如何责备自己,如何轻视自己,可总无法消去心头阴霾。
他待在门中修习袁蕴传授道法,如此又过三天。
这天一早,他扫完大殿,来到练功房中修炼那“指路为马”之术,正渐入空明,却听袁蕴叫他:“行海,你随我来。”
形骸忙道:“是,师父!”睁眼见袁蕴站在门口。袁蕴转过身,迈步就走,他这位师父虽是盲人,可似开了天眼一般,比常人看得更为清楚,更不喜弟子搀扶,形骸于是紧跟在后。
来到掌门人客房内,见一矮矮胖胖的老道正襟危坐,有两个道童跟在他身后,这老道身穿锦袍,造价不菲,甚是花巧豪贵。
袁蕴道:“行海,见过木铁顶师叔。”形骸向木铁顶磕头,木铁顶喊道:“不敢,不敢,贤侄请起!”
袁蕴道:“你将此行目的,再向我徒儿原原本本说一遍。”
木铁顶满面愁苦,叹道:“贤侄,我此来是向你师父求救来的。”
形骸问道:“莫非竟是妖魔作乱么?”天结月前后,岛上灵气杂乱,五行元灵与妖魔鬼怪易生祸患,正是海法神道教门人一显能耐的时候。
木铁顶道:“可并非寻常妖魔,那妖魔厉害至极。”
袁蕴道:“木师弟也是我海法神道教出山,他龙火功练至第四层,精通融融功,身手不弱,在南边丰乐镇上有道观田产,生意兴旺。”
木铁顶咳嗽一声,道:“师姐取笑了。三天之前,我有一位同族亲友,在镇上被妖魔杀了满门。”
形骸大吃一惊,道:“是何方妖魔如此凶恶?”
木铁顶黯然道:“我也不知,我那族弟龙火功虽不强,可练有一门超云刀法,甚是强悍,可力敌百人,遇千人无惧,府上弟子也武功不弱,可却被那妖魔屠戮殆尽,一个也未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