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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五 谋反见端倪

    利歌这一招“美人计”神效灵验,形骸非但吓得酒醒,更怕酒后失常,途中居然滴酒不沾。利歌暗自得意,又想:“笨蛋师父不知生平吃过女人怎般苦头,对女子投怀送抱怕成这般模样。”

    但形骸嘴里也不闲着,一会儿说:“我为人处世,皆可谓当世楷模,又对你百般教诲,怎教出你这么个徒儿?当心此事传开,世人将你视作妖女荡妇,你又上何处诉苦?”一会儿又道:“行走江湖,最忌淫戒,我看你当过国主,又受过苦难,怎地连这道理都不懂?也是为师对你平素太过宽容,不曾严加管教,才令你沦落至此。万一你我一个不当心,做出人神共愤之事,为师岂不要挥刀自尽?”

    利歌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酒鬼,不会犯傻。而且师父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挥刀自宫,以绝后患?”

    形骸怒道:“我救你性命数十次,你居然劝为师自残身躯?”

    利歌道:“傻师父,我这么随口一说,你若当真听话自宫,那也是天地唯一的奇人了。”

    形骸摇头长叹,呜呼哀哉,说自己遇人不淑,教徒失败,以至于利歌待他刻薄。利歌道:“利魅儿待你不刻薄,还孝顺至极,你要不要见她?”形骸又战战兢兢,闷声不响起来。

    船又行了十日,终于靠岸,又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到了荒尘山庙殿中。那庙中是一群和尚鬼魂,只顾着闷头念经,唯有方丈是死去的龙火贵族,言谈如常。这老僧法号无埃,也极为有名,据说他想劝阴间亡者放下执着,踏入轮回中,故在此宣扬纯火寺学说,每年在他庙中坐化的亡者数目非少。

    庙中除了和尚之外,另有一群拜登帝国将士,约五百来人,占据庙中房屋,吵闹嘈杂,惹人厌烦,但对无埃老僧极为尊敬,据传秽留法王功成之前,曾向这位老僧拜师学艺,待得建功立业之后,便以恩师之礼相待。

    利歌问道:“大师,我乃冥灯护法王利歌,秽留与狱万两位呢?”

    无埃大师指着那群亡魂将士,叹道:“龙佛慈悲,恕我多言之罪。秽留要你随这支兵马,赶往超度山下的冈州。”

    利歌心中一凛,道:“冈州?是要与万夜帝国大战了么?”

    无埃大师道:“据老衲所知,确实如此。”说话间毫不掩饰眉宇间喜悦之情。利歌心想:“这老僧指望打仗,多死些亡者,统统轮回往生才好。”

    他又找到那兵马统帅,此人叫马三横,是一鬼魂,见到利歌与形骸,神色不善,但利歌身份极高,马三横不得不说道:“末将在此已等候大人多时了。”

    利歌问道:“为何突然要与万夜帝国交锋?”

    马三横道:“秽留大人有令,叫你不得多问,尽快前往冈州前线!”

    利歌道:“他是不是命你听我指挥?我现在问你,冈州在拜登帝国之外,是万夜帝国边境第一大城。如今被我们攻占,万夜帝国必会反击。前线兵力多少?”

    马三横勉强说道:“在冈州有二十万精兵,听说除了这支军团,另外兵分三路,从三地攻入万夜帝国。”

    形骸对阴间的天下大势糊里糊涂,但听说过万夜皇。此人是亡神将首钦点的帝王,也是拜登在阴间最大的强敌。多年来,四位冥灯护法王代替拜登,在阴间与万夜帝国交战,双方互有胜负。

    利歌问道:“算上我在内,四大护法王同时出击。瞧这架势,似要与万夜帝国决一死战,这是什么道理?”

    马三横道:“听说钟鸣法王还在金刚狮子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大帝的心思,何人能测?你也不必问这问那的。”

    利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瞧这支亡灵兵马自由散漫,纪律松懈,心知是秽留故意羞辱自己,但也并不在意,道:“好,那立即出兵。”

    马三横传令下去,众士兵收拾许久,方才准备上路,且粗心大意,丢三落四。利歌与形骸相视苦笑,但也懒得管束。

    到次日晚间,到了泷山山脉,利歌下令扎营,众亡者此时手脚迅速,随随便便地竖起帐篷,不多时,歪七扭八地躺满各处。

    形骸忍不住说道:“马三横,就你们这般模样,可见秽留治军毫无成效。”

    马三横冷笑道:“孟行海,莫看我等如此,咱们这五百亡魂,可谓精英中的精英。”

    形骸也瞧出些端倪,道:“你们全是神龙骑?”

    马三横得意大笑道:“不错!我这支绝塞营是秽留大人从世上各地搜罗聘请的高手。”

    形骸道:“真正的高手多半内敛自律,岂能如你们这般懒散?阴间龙火贵族数以百万计,有何稀奇?我看你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龙火功大多不过区区二层。”

    马三横等人闻言大怒,马三横一跃而起,道:“好,有你这句话,我非要与你较量较量不可。”原来秽留将这支兵马留给利歌,正是料定他们途中定会寻衅,找利歌麻烦。

    形骸摇头道:“你非我敌手,我劝你消停消停。”

    马三横眼珠一转,道:“我听说你确实有些本事,但多半是自吹自擂,欺名盗世之辈。你若当真有种,可敢以一敌多?若是有胆,无论输赢,老子都服你。”

    形骸正好喝了酒,生出兴致来,道:“有何不敢?就算五百人一起上,孟某又有何惧?”

    马三横见利歌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并不劝阻,心想:“这孟行海是这小白脸的师父,咱们将他打死,令他成为亡灵,让这小白脸魂飞天外,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再难对咱们发号施令。”

    想到此处,他恶毒一笑,道:“对付你这孬种,何须那么多人?”指着众将士,挑出五人来,皆是短小精悍,神色阴鸷之徒。他道:“就咱们六人,你觉得怎样?”这五人看似是他随手挑出,其实是这‘绝塞营’中身手至高的人物,龙火功至少在五层之上,马三横本人更达第六层,且每一人皆杀人无数,身经百战,功夫凶狠毒辣,诡计百出。

    形骸站起身,伸伸懒腰,道:“徒儿,我替你教训属下,你意下如何?”

    利歌笑道:“别打得他们丢了魂就行。”

    马三横暗骂:“狂妄小贼,老子偏不让你死个痛快!”双手一指,喊道:“上啊!”

    另五人闪身而至,只见长剑、大刀、短刀、匕首、双斧同时向形骸袭来,皆直指要害,内劲凶猛凌厉。形骸哼了一声,凝立不动,那五人兵刃一碰他护体真气,顿时粉碎。五人浑身麻痹,气血翻涌,皆痛呼哀嚎,摔了个四脚朝天。

    马三横本想寻隙夹击,看到这场景,一时间僵在当场,神色震惊,进退两难。他营中士兵也都吓傻了眼。

    形骸走到马三横面前,马三横腿脚发软,明知不是对手,可顾及颜面,又不能不战而退,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欲哭无泪,手足无措。

    形骸缓缓取过他手中单刀,往前一送,单刀返入原鞘,又在他肩上轻拍两下。马三横被形骸气势所迫,竟丝毫无抗拒之力。形骸不发一语,往地上一坐,再度喝起酒来。

    利歌说道:“休息一个时辰,随即启程,若有延误者,严惩不贷。”众将士闷声不吭地各回各帐,仿佛打了败仗,再无人敢喧哗。

    再度上路,过了三天,行至冈州。此城也是极大,城中皆是矮房,偶尔有尖塔顶的高楼,商贸兴旺,亡者于街上穿梭频繁。但由于不久前被拜登帝国攻克,城中亡灵百姓显得惶恐不安,难免东张西望,紧张小心。

    城中有一群山环绕之地,山不高,山间道路平整,一条山道如盘蛇般直达山顶。山顶是一寻元观,观中遍布大殿,高塔林立,观来甚是雄壮。这里曾是威震阴间武林的寻元派根本所在。先前秽留、狱万破城时,观中的道人逃的逃,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寻元观也被二十万大军占据,用作驻军之所。

    利歌率领众人上山,突然间,众多士兵从树林中跑出,各举弩箭火铳,对准利歌一行人。马三横等人吓了一跳,赶忙布阵,举起盾牌,预备迎敌,但仔细一瞧甲胄式样,全是本军自家人。

    马三横喊道:“自己人!自己人!我们是绝塞营的!”

    对方军中一统领喊道:“可是利歌来了?”

    利歌说道:“不错,还请带我去见秽留。”

    那统领长枪一指,寒光闪烁,道:“大将军的姓名,岂是你能叫的?”

    利歌答道:“我是冥灯法王,怎地不能如此叫他?莫非秽留他想要登上帝位?那样还真高过我一头了。”

    那统领脸色剧变,他们知道拜登大帝手段残忍,驭下严厉,疑心也不小,动辄将涉嫌谋反的属下株连全族。他不料自己随口一句逞威吓敌之言,竟被利歌抓住把柄,反而被将了一军。

    他咳嗽一声,气势馁了,道:“逃犯利歌,你不遵大帝号令,私自离城,又不听大帝召唤,姗姗来迟,非但怠慢松懈,更是藐视大帝,其心可诛!还不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去见大将军!”

    利歌说道:“我为大帝亲封的护法王,秽留要捉我,可有大帝手谕么?若无手谕,那就是他假传圣谕,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那统领满头大汗,一时间无言以答。

五十六 三金草子林

    利歌又提声问道:“你叫什么?”

    那统领脸色如土,如败军之将一般,原本高高抬着的脑袋低了几分,他道:“我叫宋铁八。”语气中已不乏认输之意。

    利歌道:“宋铁八,你把这些唬人的玩意儿给我撤下,再速速领我去见秽留,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宋铁八朝属下挥了挥手,于是弩弓垂落,火铳放低。他道:“利法王,请了。”领路在前,往寻元观行进。

    到了山顶,利歌见这道观造得如一座大城寨般,可见寻元观道人昔日何等威风,不过此时已是昨日黄花,辉煌不复,门派被秽留、狱万一锅端了,这些明楼玉宇也都拱手送人。

    他们进入一座大殿,殿上有匾额,写道“莫愁”二字。莫愁殿内,秽留穿一身红黑铠甲,狱万穿一套紫黑铠甲,另有十余个将领,环绕一大桌子,桌上画一幅地图,地图各处摆放着一个个翡翠棋子。利歌只看了一眼,便知敌我双方布置如何。

    秽留见了宋铁八,恼道:“你就这么放这小贼进来了?”

    宋铁八惶惶不安,在秽留耳边说了几句话。秽留咬咬牙,道:“罢了!”他本也不指望宋铁八能拦得住利歌,只想激怒利歌,逼他出手杀人,如此可落实利歌罪名,将来好在拜登面前告他一状。不料利歌全不受激,反而给秽留扣上一顶阴谋篡位的帽子,他暗骂宋铁八无能,却也无可奈何。

    利歌点头道:“秽留法王,狱万法王,别来无恙。”

    秽留仰天冷笑一声,道:“诸位,你们可曾见过八条腿的王八?”

    众将领都道:“我等孤陋寡闻,不曾见过。”

    秽留道:“王八便是缩头乌龟,最是胆小懦弱,而八条腿的王八则更胜一筹,不仅能缩,而且逃得飞快。老子把这八腿王八打败,他拔腿就跑,又追了大半天,愣是没追得上,随后他便缩头不出了。这等稀奇事物,不料今天恰好近在眼前。”众将领捧腹大笑,齐刷刷盯着利歌。

    利歌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形骸却道:“大伙儿可曾见过一条灰溜溜的野狗?”

    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答话。秽留心中一凛,瞪目看他。

    形骸道:“那野狗叫得最凶,扑上来作势咬我,却被我两三下打发了。此物叫声响亮,仗势欺人,可在我眼中,实是不值一提,荒谬可笑。”

    之前秽留追击利歌时,曾与形骸途中相遇,打了一架,大败而归。此时他讥讽利歌,形骸便用此事反击。秽留一听,恼羞成怒,道:“我他奶奶的...不过是一时不慎,有种再与我打过!”

    狱万喝道:“秽留!战事要紧!个人恩怨,也当等打完了仗再说!”

    秽留骂了一声,叹道:“大帝也忒不放心了,有你我二人坐镇,又何需这两个混账?”

    利歌走到地图边上,细看战况如何:看来此次拜登大举入侵这万夜帝国,野心极大,意欲一举击溃这边境多年来的宿敌。他兵分三路,从冈州、万州、旷达三地进入万夜帝国国境。在地图上,万夜帝国比拜登帝国要小上一些,可毕竟幅员辽阔,且敌人主力并未有任何动作,想要攻占万夜帝国全境,非一年半载能够成功。

    利歌问道:“为何忽然之间大动干戈?”

    秽留道:“大帝深谋远虑,命我等突然出兵,必有深意。”

    利歌心想:“莫非是以战养战之策?拜登不久前遭遇疯魔灵的灾祸,国力受损,想要趁万夜帝国不备,大肆攻城略地一番?”

    但瞧这架势,颇像是一场决战。

    即使利歌身为遗愿迷宫主人,可对万夜帝国仍所知不多,只知其国力深厚,百姓过得倒也不错。万夜皇一身神功,令阴间武林中人闻风丧胆,不曾听闻他有败绩,但此人又似乎心无大志,钟情于吃喝玩乐,逍遥自在。

    拜登由于无法返回阴间,本是万夜皇扩张领土,甚至一举吞并拜登帝国的大好良机。可这万夜皇对此倒也并不热衷,只偶尔派兵骚扰拜登帝国边陲之地,而据传这侵略之举,可能也并非万夜皇本意,此君乐得清静,多半放权于国内朝臣,任其行事。

    利歌问:“此战目的是什么?是要将万夜国一举攻占,杀了万夜皇。还是扩张领土,能抢多少是多少?”

    秽留道:“自然是要打垮敌国,诛杀那不可一世的帝国君王了。”

    利歌道:“你对那万夜皇所知几何?”

    秽留看了看狱万,懒洋洋地说道:“知道的足够多,足以杀了此贼,不过也不必告诉你。咱们一路势如破竹,已占据了冈州,粮草充足,士气大振,可谓奠定了胜势,本也用不着你小子,但有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倒也正好派你去做一做。”众将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他们揣摩秽留心思,帮他羞辱利歌,利歌也懒得计较。

    利歌只因辛瑞、澎鱼龙在拜登手上,这才不得不来此,若能轻松收场,倒也乐得出工不出力。他点头道:“好,我洗耳恭听。”

    秽留指着地图,手指往西挪动,深入万夜帝国几分,说道:“这冈州眼下已算是我国领土,敌人遇上本将军的主力,立刻望风而逃,不敢正面交战,就像某些八腿王八一样.....”

    形骸笑道:“是么?秽留将军果然凶悍,便如一只恶犬一般,乱人心弦。”

    秽留装作没听见,又道:“这里,这里是冈州西面三十里,叫三金草子林,是一处鸟不拉屎,无足轻重的地方,不过这林子倒也广大,东南西北,足足有二十里方圆,里头的草药、矿物颇为丰厚。若能占据了,对本军倒也有些好处。”

    利歌道:“你说这地方无足轻重,又说物资丰富,到底是怎样的?行军打仗,并非儿戏,你最好说清楚一些。”

    秽留恨恨道:“不用你教我作战之事!”抱怨之后,终于说道:“总而言之,这三金草子林中有一个魂铁大矿场,五天之前,我派一支兵马,约一万之数,前去攻占此地。”

    利歌皱了皱眉,道:“一万兵马,威势非小,看来这三金草子林极为重要了?”

    秽留骂道:“少废话!”

    狱万道:“如实说,莫要隐瞒。”

    秽留脸色不好看,脑袋抬得高高的,说道:“但是这一万兵马,不知遇上了什么邪,似乎遭了灭顶之灾,只逃回来零星几个鬼魂。那些逃回来的,不久也告湮灭。”

    利歌沉吟道:“那些鬼魂说了些什么?”

    秽留道:“他们只说:‘怪物,吞魂的怪物。’说完便立即散了魂。”

    利歌道:“也就是说,这三金草子林里的敌人,杀尽了一万大军,不留一个活口?这事倒也不小了。”

    秽留咬牙切齿,道:“你怎地这么多废话?”

    利歌又道:“好,那我废话不多说,你是要我前往这三金草子林,查明大军覆灭的原因?”

    秽留道:“是,而且需占领那魂铁矿,越快越好。”

    利歌道:“难不成我还得护送矿工入内?”

    秽留摇头道:“矿工可稍后派遣,但在那之前,需将那林中的危险清除干净了。本来嘛,就你这缩头王八,我也不抱多大指望,可本将军军务繁忙,分身乏术,只能靠你替我跑跑腿。”

    利歌冷冷说道:“我可并非替你跑腿,只不过闲来无事,到那边走走瞧瞧罢了。”

    秽留怒道:“臭小子,你给我管住你那舌头!休得对我无礼!”

    利歌道:“眼下是你有求于我,并非我有求于你,你最好对我客气一些。”

    顷刻之间,秽留气得发抖,暴跳如雷,似乎随时会和利歌拼了,可过了片刻,他不知骂了一句什么,又道:“劳烦...你小子....利法王帮我这个忙。”众将领见状皆松了口气。

    利歌微笑道:“秽留法王何必如此低声下气?在下万不敢推辞。”他朝形骸看去,形骸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与他同行。利歌精神一振,信心大增。他已将那地图路线牢记于心,与形骸并肩走向殿外。

    至道观门口,秽留突然追了上来,缓缓说道:“利歌法王,还请留步。”

    利歌奇道:“秽留法王还有何事?”

    秽留居然显得颇为局促,他咳嗽一声,道:“那一万兵马中,本有一位....向导,是一鬼裔族女子,叫黄羊儿,算是我的熟人。你若能找到她的踪迹,哪怕她...已然死了,也务必告知我。”

    利歌困惑问道:“熟人?怎样的熟人?”若是这秽留的亲友,凭此人冲动冒进的性子,早亲自赶过去救人,又岂会拖延至今,还委派利歌前往?

    秽留叹一口气,道:“她是此地一丽花院的女子,我初来时,陪我睡了几夜,服侍得我倒也舒服。”

    形骸心下不满,道:“既然与阁下有肌肤之亲,你为何对她不怎么在乎?”

    秽留甚是理直气壮,道:“这些**女郎,生平睡过不知多少男人,又不是要与我长相厮守。她自告奋勇,说是草子林那儿的本地人,只要有赏,愿意充当向导,我便答应了她,怎能怪我?不过那院子里的老鸨消息灵通,对我倒也有用,我受她之托,需弄清楚黄羊儿下落,带回她的一件遗物,利法王,请你留心一些。”

五十七 老年仍俊俏

    从三金草子林外朝里望去,幽暗漆黑中,偶尔有苍白之火闪亮,灼烧片刻后熄灭。林中树木妖冶弯曲,树枝如一头头绝望的野兽,亮出利爪般的树枝,欲亡命一搏。

    深入林中不久,形骸说道:“是冥火。”

    利歌问:“是盗火徒么?”

    形骸摇头回答:“这冥火污浊不纯,充满邪恶残忍,并非盗火徒,而是坏形尸。你看,这冥火甚至感染了树木,将树枝变得像是漩涡,这是...什么缘故?”

    坏形尸与盗火徒本是同源,是由另一位盗火徒将冥火注入尸骸而成,但过程间出了岔子,尸首由人形变作野兽,虽然活着,但已没了半分人性,比之疯狗也不如,形态更是宛如噩梦,千奇百怪。

    利歌道:“那大军是遭了坏形尸的埋伏?但为何一个都逃不出来?”

    形骸伸手触碰树木上残余的火光,道:“或许此地的坏形尸与我以往见过的不同。我从未感受过这般....这般畸形的冥火。”

    两人皆感到一阵恶寒,以他们两人此刻功力,本该万事不惧,但这冥火诡异绝伦,令两人极不舒服。

    形骸回忆亡人蒙那本冥火秘籍,说道:“冥火本不该令草木变化,最多使其枯萎,但这些...这些东西...”

    突然间,一棵树整个儿变作一个黑色大手掌,朝形骸盖落,形骸目光一扫,见那手掌间长着险恶的尖刺,数目无穷。形骸打出一拳,拳风霎时将大树石化,哔剥几声,大树碎裂。

    与此同时,另一树木当中裂缝,长出一张血盆大口,咬向利歌,利歌见那树木口中有多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穿着拜登帝国甲胄,正是大军中的鬼裔族。利歌一扬手,招来炎帝剑,“轰”地声响,大火将这贪吃树吞没。

    紧接着,树林中树木纷纷异变,有的连根站起,根部流着鲜血,像是连着人的血管肠子;有的长出眼睛,眼球中另有无数细小的眼睛一眨一眨。它们转过身,一齐朝两人袭来。

    形骸使土行神龙拳,拳风如巨岩坠落,乒乒乓乓,摧折靠近的冥火树,但见其量无尽,喊道:“不可恋战,走!”

    利歌指着西南方,道:“那魂铁矿在那方向,朝那儿去!”

    两人腾空疾行,两边妖树夹道发难,有挥掌打下的,有吐舌喷血的,有些树皮分开,飞出大量毒菇,另有树木上树叶飘落,那叶子化作一张张人脸,似有迷魂的法力,利歌、形骸一见,皆心烦意乱。但他们二人身手何等高超?功力何等深厚?一路披荆斩棘,杀出一条通途,直往魂铁矿赶。

    又听得树上哀声怒号,道道人影从树冠间跳过,追踪形骸、利歌。形骸把心一横,道:“那我会会他们!”转身停步,利歌点点头,打出数掌寒风,将后方靠近的妖树冻死。

    弹指间,那些黑影落地,一个个驼着背,但也高及十尺。它们全是狼首人身的怪物,手臂、大腿上的肌肉一团团膨胀纠结在一块儿,看着极为骇人。怪物的眼中一片雪白,但并非全无情绪,而是无可形容的残忍。

    利歌说道:“不像是月舞者。”

    形骸心底莫名愤怒,像是见到了极端亵渎,无比肮脏的事物。他道:“并非月舞者,确实是坏形尸,他们原本是林中村庄的平民,被人故意变成这般模样。”

    利歌见他们身上仍有粗陋衣物的残片,知道形骸所说不错。

    怪物仰天哀嚎,口中将冥火喷洒入空,变作细小颗粒,风一吹,那颗粒涌向形骸、利歌。利歌一边运功抵挡,一边说道:“他们就是这样传播冥火的。”

    形骸道:“这并非冥火,真正的冥火不是这样的...这样的瘟疫!”

    利歌说道:“是万夜皇的反击?”

    形骸说道:“多半如此,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他猛然大叫,腾空一跃,落入狼怪圈子之中。狼怪举起怪异的利爪,狂暴地朝他抓落,嘴里“哇哇”怪叫,宛如哭嚎。

    形骸喝道:“盗火徒将冥火视作神圣之光,视作黎明的希望,岂能容你们肆意玩弄,胡乱篡改?”双手一分,蛛网随着他体内冥火翻卷而出,蛛网化作长枪,刺入狼怪心脏,将他们如祭祀的牺牲品一般悬挂在空中。形骸仰天长啸,真气如惊涛骇浪般涌动,狼怪身躯迅速涨大,哗哗巨响,皆如同气泡般炸裂。空中肉沫血浆,四散开去,染得那些妖树更加血腥可怖。

    利歌见形骸凝立不动,问道:“师父,你还好么?”

    形骸深深呼吸,眼神悲愤,道:“盗火徒的命运本就悲苦,这些狼怪....也不该存在于世。”

    利歌叹道:“尖牙鬼、疯魔灵、盗火徒,坏形尸,都受了恶毒诅咒,既可怕,又可悲。”

    形骸道:“幸亏我来到此地,我非找出那罪魁祸首不可。”

    除尽狼尸后,树妖归于平静,陆陆续续地找地儿扎根。它们倒并非怕了,而是消了怒气,茫然不知该杀向何人。

    穿过妖树林,前方是一极大的坑洞,坑洞很深,约有十丈,但一圈圈道路往下,另有梯子可供攀爬。这魂铁矿最下方地面上满是鲜血,刀剑甲胄掉落一地,先前大军中的僵尸残骸仍留在此处。

    利歌说道:“这儿就是坏形尸屠杀军队的地方了,那位黄羊儿姑娘只怕凶多吉少。”

    形骸忽然看见一人,从矿洞中悄悄爬出。此刻天色已晚,也看不清那人面容,但应当是个活人女子。

    那女子轻手轻脚,抬头四顾,往身后招了招手,又有四人现身。这四人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微微发颤,似乎每走一步都需极大的勇气。

    利歌轻声说道:“她们逃得性命,一直躲藏至今么?”

    这时,其中一人身子失衡,踩中一铠甲,铿锵一声,在寂静中极为刺耳。刹那间,其余矿洞中“呜呜”哀鸣声响起,听来当真鬼哭狼嚎,令人遍体生寒,哀鸣声越来越近,蓦然,那狼首人身的怪物蜂拥而上。

    那五人急忙朝原来矿洞中跑,但原路也立时充满狼怪。五人抱作一团,为首女子蹲在地上,单手挥动,向众坏形尸求饶,但这又有何用?坏形尸连连蹦跳,冲向五人。

    形骸、利歌当即闪身赶去,形骸拔剑在手,心灵剑诀运转,这些坏形尸脑袋空空荡荡,只有杀戮之念,如何能抵挡得住形骸剑意恐吓?一时之间皆被震慑,就此停步不前。利歌落地后,炎帝剑纵横劈斩,将坏形尸一一杀死,坏形尸体内那变异冥火喷在空中,利歌左掌虚张,右手拨动,施展大阴阳彼化,寒霜如墙,将靠近的冥火驱散。

    形骸见那几人已被利歌护住,青阳剑直刺横削,剑气时而盘旋,时而横流,时而上升,时而雨落,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坏形尸销毁一空。他见到坏形尸的冥火浸入地面,令土壤变得腐朽污浊,当场想通:“这是将冥火的腐坏侵蚀之能加快了百倍,只不过盗火徒的冥火对活人通常无害,这些怪物却可令动物草木一齐遭殃。”

    那五个存活者中的女子抬起头,容貌极为俏美妩媚,但此时却满是灰尘,她愣了半晌,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些....怪物呢?”原来形骸、利歌杀的太快,而这五人几乎吓傻了,各自闷头闭眼,正在原地等死,全未见到自己如何得救。

    形骸道:“被我们杀了。”

    女子“咦”了一声,道:“骗人!”

    利歌哑然失笑,道:“那你说这些坏形尸怎地一下子成了这般惨状?”

    五人如在梦中,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形骸道:“别发愣了,随我们走!”

    那女子胆壮,比另四人强的多了,忙道:“是,是,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利歌说道:“我叫利歌,他是我恩师,叫走孟行海。”

    女子道:“我怎地没听说过?”

    形骸颇感沮丧,道:“本仙在阳间鼎鼎大名,就算恶名稍大,可谁人不认得我?想不到在阴间却是无名小卒,问谁皆不知。”

    利歌笑道:“你想在阴间闻名倒也不难,只要住个百八十年就好。”

    形骸道:“好哇,你敢咒为师去死?”

    利歌道:“住在阴间又并非死了,你眼下不是活得好好的?”

    形骸道:“暂时住在这里,未必会死,可住得太久,那是百死无生,必死无疑的。”

    女子道:“好啦,好啦,莫要啰嗦,先从这儿逃出去再说。”可转念一想,这两人法力之强,直是得无可想象,再多狼怪袭来也是稳如泰山。

    形骸皱眉道:“徒儿,你看,这位姑娘嫌你啰嗦了。”

    女子忙道:“我并非嫌这位俊俏公子啰嗦,而是说你这位潇洒仙家啰嗦。”

    形骸道:“看你这话说的,本仙年纪虽不小,可难道就不俊俏么?”

    利歌笑道:“这位姑娘又没说师父你不俊,她也夸你举止潇洒,飘然若仙呢。”

    形骸摇头道:“非也,非也,她用潇洒一词,便是说我脸不够俊,想要蒙混过关之意。为师我明察秋毫,岂能不知她的心思?”

    女子哈哈大笑,朝形骸鞠了一躬,道:“仙家与这位小公子一般俊美,当真勾魂夺魄,令人垂涎。小女子名叫黄羊儿,多谢两位从天而降,救了咱们一命。”

五十八 佳人居暗影

    形骸道:“你就是黄羊儿?秽留那小子让我俩前来找你。”

    黄羊儿不禁动容,道:“他....还念着我?他自己为何不亲自前来?”

    利歌道:“他公务缠身,无暇亲至。”

    形骸摇头道:“你何必替他说好话?姑娘,秽留此人薄情寡性,对你性命并不在意,是丽花院的老鸨央求他,他再转托我二人。”

    黄羊儿叹道:“算啦,我就知道世上男人皆冷酷无情,本也不指望什么。”

    形骸恼道:“这话未免太过,我难道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大英雄,大仙人?”

    黄羊儿抿嘴一笑,道:“仙家自然不同,连我这素不相识的女子也肯犯险来救。若是你我有了床笫之欢,你定然会为我出生入死了,对不对?”说起‘床笫之欢’时,朝形骸频抛媚眼,形骸倒吸一口凉气,悄悄离她远了些。

    利歌见形骸如此,自也莞尔,道:“你们怎会落到这般地步?又怎能保住性命?”

    黄羊儿叹道:“唉,真是流年不利,先前秽留大人问:‘你们谁知道三金草子林的魂铁矿怎么走?若走对了路,必有重赏。’我想要重赏,便第一个说:‘大人,我就是在草子林里的村庄长大的,那儿的道路,我闭着眼都能走。’他很是高兴,就让我充当向导,领军前来。”

    利歌道:“这些我们早知道了,后来呢?”

    黄羊儿又道:“到了这魂铁矿山哪,军队里的大将军把矿工统统捉了,一个个严刑拷打,审问军情,死了好多人。我心里过意不去,便替他们求情,将军根本不理睬我。然后....那些怪物就来了。这支军队看似厉害,可全然不是对手。”

    另四人中的一老者说道:“当时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喊杀声,满眼都是血光。黄羊姑娘释放了咱们,在矿洞里找一处藏了起来....”

    利歌插话道:“你们四位并非士兵,而是此地矿工?”

    老者自知失言,脸上变色,惨声喊道:“饶命!我不知道夫人有如此手段!”

    利歌皱眉道:“夫人?什么夫人?”

    黄羊儿忙道:“这位罗三狗大叔吓傻啦,语无伦次的。”

    利歌回想她先前遇袭时的举动,一把握住她的手,只见那手上有一黑花纹身,花蕊却是白的。利歌问道:“为何整支部队,无论是鬼裔还是亡灵,皆死于坏形尸之手,唯独你们五人安然无恙?”

    黄羊儿倒也镇定,眼珠一转,笑道:“是因为咱们躲得地方隐蔽,那些坏形尸找不到咱们。”

    利歌说道:“先前遇上坏形尸围攻,你为何挥舞这只手?莫非是什么暗号?”

    黄羊儿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吓得丢了魂,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利歌摇头笑道:“姑娘,你话这可自相矛盾了。当大军遇难时,你尚且能冷静地逃脱救人,找一安全之地躲藏,为何此次早有防备,却吓得如鸵鸟一般埋头入地,只知挥手?”

    黄羊儿脸上变色,道:“我胆子一会儿很小,一会儿很大,自个儿也搞不清楚啦。”

    利歌说道:“你挥手,只因你盼着手上这花纹或许能再救你一命。你之所以藏身不出,只怕也并非全是为了躲坏形尸,而是怕拜登的士兵并未死绝。更可能我与师父不必相救,坏形尸也未必会杀了你们。”

    形骸闻言,当即醒悟,喝道:“说!这坏形尸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夫人又是何人?”

    黄羊儿掩面哭道:“两位恩公,别吓唬我,我不知你俩再说些什么....”

    形骸见她身后矿工吓得瑟瑟发抖,“呼”地一掌拍出,只听一声巨响,将一石壁打塌。他喝道:“若不老实交待,这便是你们的下场!”

    众矿工心胆俱裂,喊道:“我说!我说!是夫人!秦桑夫人是这...这三金草子林的女主人。其余我们再不知情了!”

    黄羊儿一回头,几巴掌打在众矿工脸上。众矿工挨打之后,心中有愧,闷声不响。黄羊儿厉声道:“夫人待我们有大恩,你们就这般回报她?”

    利歌立即在四个矿工脸颊上一拍,道:“姑娘下手好狠,不过这鹤红掌的毒解起来倒也不难。”

    黄羊儿见自己诡计被破,咬咬牙,道:“好,你们杀了我吧。为了夫人,我死而无憾。但杀了我之后,你二人也休想生离此地。”

    形骸想起那残害万物、歹毒不洁的冥火,心中怒气如沸,抓住黄羊儿手腕,喝道:“我有言在先,不想死便给我老实答话!”霎时使出心灵剑诀,令黄羊儿脑中如受万剑凌迟,黄羊儿尖叫一声,鼻中流血,双目通红。

    利歌见黄羊儿命在顷刻,吃了一惊,道:“师父,住手!”手掌贴住黄羊儿后背,运疯魔经护住她心脉,再运血佛经修复她血管。黄羊儿痛苦万分,娇躯发颤。

    形骸心中一震,登时清醒,收摄神通,同时大感奇怪,暗忖:“我为何变得如此暴躁易怒?刚刚险些真杀死了她。”他生平对付敌人,纵然要下杀手,也往往干净利落,绝不会动用酷刑,摧敌身心,更不曾对弱女子动用过狠毒手段,如今所作所为,实是大违本性。

    利歌扶着黄羊儿坐在地上,助她疗伤,过了半晌,她伤势好转,神色惊惧,看形骸一眼,立即低下了头。

    形骸硬起心肠,道:“你害死这许多人,难道不该死?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利歌柔声道:“姑娘,说吧,我师父若要取你性命,真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黄羊儿早吓得魂不附体,“哇”地一声,大哭道:“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形骸松了口气,笑道:“你倒也识趣。”

    黄羊儿似冷得要命,她双手抓着手臂肌肤,留下道道血痕,利歌令她血液变暖,她好过了些,抽泣道:“是丽花院的妈妈让我来....来知会夫人一声,说要小心秽留军团入侵。我根本...从不知秦桑夫人会有这般邪法,能将....花草野兽和活人都变成这副....怪样。”

    形骸道:“秦桑夫人到底是谁?”

    黄羊儿脸色凄惨,道:“她是咱们万夜帝国一位权势极大的女公爵,冈州实则是她的领地,大家平素都很尊敬她,爱戴她,她也给咱们很大的恩惠。只是....很少有人能见到她的真面目。”

    形骸怒道:“就是她玩弄冥火,致使生灵涂炭?一切都是她在捣鬼?”

    黄羊儿低声道:“多半是她。夫人她平素纵然神秘,手段也有些严厉,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一位风华绝代,风雅无双的奇女子。但这....这儿的怪物,真仿佛妖界的妖魔般可怖。为何会如此?”

    形骸道:“你如何与她联络的?”

    黄羊儿伸出手,给形骸看她那纹身,道:“我到了这矿坑中,找一块魂铁,握在手里,对着它祈祷半个时辰,夫人就能听到我的心声啦。”

    利歌问:“这纹身也能保住你性命?”

    黄羊儿答道:“当那些坏形尸来袭之际,我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当我用手掩面时,坏形尸却放过了我。我随后大着胆子去救人,凭借这纹身一路避险。随后....就遇上了你们。”

    形骸抬头四顾,觉得夜空黑暗而神秘,就像这秦桑夫人一般。她心狠手辣,为了杀尽入侵者,甚至不惜将林中村民全数畸变为尸怪。她手段精巧,能将坏形尸训练得认识记号,避免损伤自身。她法力高超,能令冥火发生异化,连花草树木也能扭曲。她或许并非巨巫,但却用奇异的手段,操纵着林中事物的变化发展。她令形骸怒火中烧,又不由得心生惧意。

    利歌背上一阵寒意,说道:“快些离开这林子!”

    形骸双手一转,将这五个俘虏全裹入蛛网,变出一个大茧。他抬起大茧,与利歌跃出矿坑,往林子外飞奔。

    忽然,树木皆张嘴尖叫,林中升起巨大的阴影,像是城墙,又像是乌云。两人一看,齐声惊呼:那阴影竟是一股赤色的洪水,那洪水汹涌澎湃,来势浩然,将途中的妖树全数淹没。而在洪水中,形骸见到许多怪异之物,像是人的血管,血管中长着眼睛,又像是肌肤泡烂的牛、猪,创口中长出牙齿和舌头,除此之外,更有尖锐的利爪、锋利的鸟嘴,一张张惨死的人脸。

    形骸道:“往最高的树上跳!”

    两人跃上一棵三十丈的大树,那大树的树枝陡然活了,原来是一只只蝙蝠装作树叶,此刻扑咬两人。利歌长剑劈砍,燃起一圈大火,将众蝙蝠烧了。

    那洪水顷刻间比这棵树更高,极快盖下。形骸横着青阳剑,发出一道百丈烈焰,将洪水及其中之物统统烧干,转瞬间,又有一道洪水涌向他们。茧中五人见到这等天地大战般的景象,皆吓得喊破了嗓子。

    形骸闭目片刻,已使出青阳法身,一团绿火笼罩自身、利歌与那大茧。随后,那绿火腾空远行,好似绿色的闪电,冲破巨浪的重重堵截。茧中五人“呜哇”大喊,吓得屁滚尿流,过了片刻,四人吓晕了过去。

    形骸冲出数里,那巨浪终于不见影踪。但形骸左臂忽而剧痛,像是惨遭刮骨一般。形骸身子失控,绿焰就此消散,他直直朝下坠落,哗啦一声,坠入水中。

五十九 离者归家来

    利歌一手抓住那大茧,一手拉着形骸,一跃上了山坡。这条河岸怪石嶙峋,寸草不生,表面被千万年的雨水冲刷得光滑异常,一条大河横冲直撞,从山崖下驰过,好在此河浪并非先前那怪尸之潮。

    利歌问道:“师父,你伤哪儿了?”

    形骸望着左臂,面无人色,道:“是冥虎风剑在我体内作祟。”

    利歌道:“着该如何是好?”

    形骸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究竟为何,但已经无碍了。”冥虎风剑只是真正冥虎剑的碎片之一,但由于刑天在其中注入极大的仇恨,故而极难掌控。形骸已有冥虎火木二剑,此后得此风剑。火克风,风克木,木生火,三者相生相克,本就易引发变乱,加上刑天遗下的诅咒,刚才发作,竟连青阳法身也压制不住。

    好在此刻冥虎风剑已风平浪静,并无异状。

    形骸打开大茧,黄羊儿五人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出。四个矿工如见了鬼神,跪地喊道:“大仙神通广大,我等敬仰万分,请受小人一拜。”

    黄羊儿点头道:“夫人刚刚....连我也要杀,多谢两位...又救了我一回。”

    利歌说道:“这位秦桑夫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怪尸潮所过之处,生者亡者只怕都遭了灭绝。”

    黄羊儿颤声道:“我长大的村子也毁了么?”

    利歌答道:“十有八九已不复存在,不过你可以回去瞧瞧。”

    黄羊儿道:“不,不用了,我随你们走!”

    黄羊儿认得路,她指引众人沿着河岸,走向冈州城镇,时至深夜,风雨大作,将众人淋得如落汤鸡一般。不久,他们见山上有一客栈,一圈火光将山壁染为橙色,似乎甚是温暖。

    黄羊儿道:“这是山雨客栈,里头掌柜的是一挺亲切的鬼魂老头,咱们去山上避雨吧。”

    利歌说道:“如果秦桑夫人想追杀我们,这客栈也未必安全。”

    黄羊儿忙道:“我见识了你两位的功夫,岂敢再有欺瞒之心?”

    利歌叹曰:“秦桑夫人打定了主意,与你骗不骗人关系不大。”

    形骸捏捏左手,痛苦不已,道:“我需要找一清净无扰的地方运功,唯有去那山雨客栈了。”

    利歌见形骸如此,暗暗心惊,可也无法相助,问:“师父需调理多久?”

    形骸道:“冥虎风剑反噬极凶,我实无多大把握,或许找到冥虎水剑与冥虎土剑之后方能永绝后患。现在无论如何费力,都不过是权宜之计。”

    利歌道:“那先进去避雨,再做打算。”

    众人走向客栈,黄羊儿敲了敲门,道:“廖公公,廖公公。”

    里头一苍老的声音骂道:“黄羊儿?你他奶奶的别再叫我公公,听来跟太监似的。”

    黄羊儿娇笑一声,道:“你快开门,不然我把门踹开了。”

    吱呀一声,木门开启,屋内温煦的灯火照了出来,只见一瘦瘦小小的老亡魂探出脑袋,这廖公公说道:“一人三两翡翠。”

    黄羊儿怒道:“你少唬人!平时最多半两。”

    廖公公道:“下雨天,老夫涨了涨价钱。”

    利歌答道:“好,三两翡翠,找一间最安静的厢房,再要一间大房。”

    廖公公道:“先付账,后住店。”

    利歌摸出钱财付清,廖公公甚是满意,哼着小曲,领众人分别入屋。形骸对利歌说:“我先修养一个时辰试试,一个时辰之后,待雨停了就叫我走,无需多等。”

    利歌答道:“好,一个时辰之内,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师父。”

    形骸笑道:“贤徒,全靠你了。”又问廖公公买了此店的名酒‘向金莲’,怀揣着入内,随后关上了门。

    另四个矿工疲累万分,在大屋中很快鼾声大作。利歌在形骸门口一坐,双目如鹰,扫视下方,过了片刻,黄羊儿走到他身边,双手扶着栅栏,也望着客栈厅堂。两人都不做声,只听雨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屋内四矿工呼噜如雷,那廖公公则有气无力地哼着曲子。

    黄羊儿道:“利歌公子,我当真对夫人的种种手段一无所知。我们这三金草子林,平时也绝不像现在这般妖异诡怪。”

    利歌问道:“你们很爱戴这位秦桑夫人,若不然,不会冒险来此告知她危险。”

    黄羊儿叹道:“夫人她居住在一片鬼火密林深处,那密林是冈州的圣地,据说哪怕本领再高的人,只要不合夫人心意,也决不能在林中找到夫人居所。整个万夜国里,也唯有夫人统辖的冈州不必向庇护院交苛捐杂税。而夫人若对庇护院有任何请求,他们也不敢不从。”

    利歌问:“庇护院是什么?”

    黄羊儿道:“是万夜国的朝廷,由万夜国的元老与贵族组成,听说万夜皇大多时候都在微服私访,不在朝中,因此咱们万夜国的朝政,全由庇护院那些大人物把持。”

    利歌想起自己,又想起利汀,叹道:“万夜皇这皇帝倒也逍遥自在,只是若真有大事,朝廷找不到他,那岂不误事么?又或是有人要谋权篡位,皇帝老儿却行踪不定,那岂不是万事休矣?”

    黄羊儿眸含笑意,道:“我们家的皇帝本领太强,没人敢篡位的。嗯,但我倒是听说有一支叛军,近年来声势越来越大,神出鬼没地与庇护院作对,统军的是一位叫扶贺的少女,据说她是个活人,更奇特的是她并非鬼裔。”

    利歌吃了一惊,道:“扶贺?”

    黄羊儿道:“怎么,公子认得这位扶贺姑娘?”

    利歌在怀中一摸,取出一柄刻花小刀来,他道:“我认识一位奇女子,叫做扶黎,她生前托付我将这柄刻花小刀交给她妹妹,名字也叫扶贺。”那位扶黎与他在遗愿迷宫中交情深挚,利歌对她铭记于心,更无法辜负所托。

    黄羊儿道:“阴间叫扶贺的鬼魂只怕也有千千万万呢,你怎知此扶贺是彼扶贺?”

    利歌说道:“那位扶贺身在阴间,又是活人,只怕为数不多,我觉得机会不小。你可知我能在哪儿见到这位扶贺姑娘?”

    黄羊儿目光躲闪,道:“我怎会知道?结交叛党,那是要杀头的。”

    利歌不再多问,因此时另有一人走入客栈。

    那人似是黑夜中走来的。

    屋外本就是无边的黑夜,但此言却并非多余,因为这人头戴黑笠帽,穿着黑大衣,腿上黑长裤,脚上黑长靴,左腰间一根黑笛子,右腰间一柄黑单刀,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整个人乍看之下,就像是黑夜的延伸。他肌肤白里透青,似乎沾染上了难以抹去的夜色。

    他一双眼颜色分明,眼白极白,双瞳极黑,但那黑色太深,令人自行忽略了他眼中白色。他手中牵一根缰绳,缰绳后则是一匹乌云般的马。那马儿枯瘦得如同树枝,却又高大的宛如骆驼。利歌立时觉得这人似是在黑夜中走了一辈子,还将永远在黑夜中走下去,任何一处光明之地,都是他转瞬即逝的驿站。光是此人一现身,一露面,就是一首活生生的诗歌,一段令人向往的故事。

    廖公公与黄羊儿齐声喊道:“乌龟先生。”

    利歌一惊:“这般气度不凡的人物,居然绰号乌龟?”

    那乌龟先生佯装生气,道:“什么乌龟?是‘无归’!一无所有的无,离家不归的归。”他双眼在利歌脸上一扫而过,随即面露微笑。但就是这短短一瞬,利歌觉得自己已与他对视了很久很久。

    黄羊儿嘻嘻笑道:“我偏爱叫你乌龟先生,乌龟挺可爱的,有什么不好?”

    无归叹道:“黄羊儿,你这是咒我老婆偷汉子么?”

    黄羊儿嗔道:“你又没老婆,干脆讨我做你老婆得了。”

    无归笑道:“我孤身一人,要多快活有多快活,何必非得讨老婆,自讨苦吃呢?”

    黄羊儿道:“哼,你是个坏男人。”

    无归道:“女人叫男人坏男人,便是想这个坏男人欺负她,对不对?”

    黄羊儿面泛红晕,啐道:“是呀,可就算我倒贴你钱,你也不肯欺负我一下。”

    无归朝她眨眨眼,道:“那可未必。”

    于是黄羊儿的脸更红了。

    利歌起先以为这无归是秦桑夫人派来的追兵,但立刻又断定绝非如此。这无归仿佛一朵融于黑暗的云,无可辨别,无可捕捉,无可控制,无可察觉,他太过自由自在,因此绝无可能听他人号令。

    他刚想让黄羊儿替他引荐,但无归已上了楼,问道:“黄羊儿,这位俊美的公子是谁?”

    黄羊儿道:“他叫利歌。”

    无归惊呼一声,道:“莫非是离落国人称英雄王重生,夜离人转世的一代明君利歌国主么?”

    利歌站起身来,轻轻摇头,拱手道:“无归先生过奖了,在下早已不是什么国主,至于英雄王、夜离人,那都是古代雄杰,在下难望其项背。”

    无归道:“在下名曰‘无归’,并非这丫头与廖老儿口中的‘乌龟’,这一音之差,谬已万里,不可不小心在意。”

    利歌说道:“这是自然的。”

    无归又道:“利歌公子与我无归甚是有缘,公子可知何故?”

    利歌道:“还请先生解惑。”

    无归道:“在下有个绰号,叫做夜归人。而骨地长城近来又称利歌公子为夜离人。你我一离一归,意境相反,又互相补足,难道不是有缘相会么?”

六十 高山流水曲

    利歌心生敬意,轻笑一声,道:“在下愧不敢当,不过先生高雅绝俗,能与先生在此相遇,确是一大幸事。”

    无归说道:“古人奏乐唱曲,互较雅艺,何等清高风雅,当真令人神往。听闻利歌国主擅长乐器,可否与在下同奏一回?”

    利歌说道:“既然先生有命,在下岂敢不遵?只怕我手艺生疏,弄巧成拙罢了。”

    无归道:“国主莫要过谦。”

    利歌于是摸出一离落国特有的牧笛,吹一首“英雄颂曲”,这曲子以平淡起调,后逐渐高昂激荡,利歌将此曲演绎得行云流水,变化巧妙,又融入自身感触,委实动人心弦,催人泪下。那廖公公与黄羊儿直听得如痴如醉,黄羊儿双眼落在利歌身上,眸光如水,无法挪开半分。

    无归从行囊中取出一张七弦琴,手指拨动,融入利歌之曲。他演奏时稍运内力,声音轻而威严,高而不吵,气势甚是庞大,可又不令人觉得他太过霸道,更毫无喧宾夺主之意。当利歌曲调悲时,无归曲调则兴;而利歌曲调喜时,无归则转为平淡。

    两人所奏之曲截然不同,却又融合得天衣无缝,似乎这两首曲子本就该合奏,而奏乐者意气相投、心意相通,手法造诣旗鼓相当,方能如此令人神魂颠倒。

    无归忽而唱道:

    “落叶飞花随雨去,轻舟远渡危流,春秋仅在一回眸,曲声扬四海,血月洒山楼。

    狂风暴雨笼绝壁,了断一生情仇。离家数载悲无休,回思前世爱,何故念王侯?”

    他嗓音低沉,词曲中大有沧桑落魄之情。然而在曲声之中,又有一层登高望远、成王败寇之意,足见其心胸宽广,地位超凡,而生平际遇远非常人所能想象。曲声传出客栈,传至山外,似令风风雨雨也不禁随之附和,有了生命,有了情意,有了节奏,有了灵魂。

    利歌等他余韵消弭,放下牧笛,跟着唱道:

    “离殇之苦渺茫茫,逝者却长存。功名不请自至,却自知无能;

    空畅想,寄书情,喜结亲;幽谷冥山,难断俗心。”

    他一身吟唱本事当世无双,先前无归是配合他的曲子,此刻他反过来适应无归,声音于惆怅之中,流露出对俗情旧梦的思念,其中变幻如梦,雅俗皆有,令人的心时而随之落寞,时而随之活泼。两人演奏已毕,黄羊儿只觉好似做了一场美梦,回归现实之后,这阴山冷雨之间,死寂岑静的客栈便着实叫人难以忍受。

    无归闭目良久,道:“国主乐艺格调,人品容貌,皆是人中龙凤,在下得遇国主,可谓这数百年来第一知音。”

    利歌说道:“我若非遇上先生,也不知世上竟有这等潇洒绝世的人物。”

    就在此时,屋内形骸喊道:“你二人在外高山流水,鬼哭狼嚎的,可打扰本仙了!”

    利歌这才想起形骸在里头清修,大感歉意,道:“师父,对不住,你伤还要紧么?”

    形骸道:“你们那曲子对伤情倒也有些疗效,不过本仙听曲子听得如迷,一壶酒喝得全无滋味儿,可真扫兴。”

    黄羊儿笑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像刚刚那样的好曲子,你一生能听几回?又岂是这店里的劣酒能比?”

    无归问道:“原来屋内是利歌国主的师父,便是在凡间名震天下的孟行海孟大仙了?”

    形骸道:“不错,无归先生当真渊博。”说罢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继续调养。

    无归放低声音,问道:“国主是从秦桑夫人的领地来的?”

    利歌说道:“是。”他知道无归必是万夜国中一位极为杰出的人物,但并不隐瞒,又道:“我随拜登大军前来,到三金草子林中调查兵马覆灭一事。”

    无归并无敌意,摇头叹息,道:“她.....仍是老样子,为何执着于这等残忍低下的法术?”

    利歌问道:“先生认得这位秦桑夫人么?”

    无归笑道:“我和她是老相好。”

    黄羊儿不由吃醋,嗔道:“乌龟先生,你周游天下,浪迹天涯,老相好着实太多了一些吧!要你钟情某一女子,与她长相厮守,那可难为你了。”

    无归苦笑一声,道:“看似多情者,方知苦情伤。若非心伤痛,岂会绝情缘?”

    利歌又问:“先生,拜登大军入侵贵国,错确在我方。我....”

    无归一挥手,道:“咱俩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何必为俗世争执烦忧?若国主不嫌我惹人厌,不如你我结义为兄弟如何?”

    利歌喜出望外,道:“先生若有此心,在下求之不得!”

    无归年纪比利歌大得多,他从腰间拔出那黑玉笛,双手捧着,递给利歌。利歌赶忙收下,再将那牧笛赠给无归。无归说道:“我叶无归愿与利歌结为兄弟,无法同生,但愿同死。无论今后世间如何动荡,我绝不会有杀害义弟之心。此黑曜玉石笛便是见证。”

    利歌闻言微微一愣,反而甚是感激:他们两人之间,实则敌我分明。若拜登执意要灭了万夜国,利歌免不了与这位大哥交手。战场之上,生死相随,若存了手下留情之意,往往等于将自己性命交在对方手里。叶无归肯如此起誓,实可说是用心良苦,远远胜过那些不切实际的誓言。

    利歌也道:“我利歌愿与叶无归大哥结为兄弟,无法同生,但愿同死。若将来冒犯了大哥,情愿受大哥处罚,死而无憾。此离落国玉笛便是见证。”

    无归点头道:“义弟,你这誓言太吃亏了,闹得好像是我这大哥占你便宜似的,这可万万不成。”

    利歌答道:“好汉之交,何须讲究这许多细枝末节?乱世之中,能得一位情投意合的知己,何惜这条性命?”

    无归哈哈一笑,道:“贤弟说得对,是大哥的不是。”

    形骸在屋内说道:“乖徒儿,又替为师找了个便宜徒弟。”

    黄羊儿本深为感动,闻言恼道:“你这醉鬼,人家英雄结义,何等高尚,你来打什么岔?”

    形骸自知理亏,闷声不响。

    霍然间,似有一阵大风雨吹来,客栈中灯火齐灭,客栈那扇厚重木门被吹开,发出乒地一声。廖公公“啊”地一喊,双掌一揉,发出龙火,再度点亮了火烛,却见大厅之中站着一群长发汉子,一个个高大威猛,身穿兽皮甲,好似山间野人。

    利歌细看来者,觉得他们并非活人,也非实体的鬼魂,倒有些像是活尸,不过并未瞧出冥火的端倪。活尸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之气,令生者忍不住心生厌恶,但这群野人却并无类似迹象。

    当先一最为凶悍的汉子说道:“得罪...夫人的...贼人,交出来。”他嗓门似全坏了,声音嘶哑得令人难受,用词更像是初学言语的孩童。

    利歌望向黄羊儿,见她又是茫然,又是惊慌,知道与她无关,与这客栈也无关。

    廖公公惨声道:“是夫人的属下?我可没得罪夫人哪?”

    为首大汉指着利歌,说道:“他,到夫人的地方,杀了夫人的东西。”

    廖公公愁眉苦脸,嚷道:“黄羊儿,你怎地不早说?”

    黄羊儿瞪眼道:“你收了这许多翡翠,便少些抱怨吧。”

    廖公公喊道:“夫人一发火,我这店就完了,唉,唉,我可真要被你们害死!”

    忽然,那凶悍汉子身躯变高变大,一张脸上长出浓密毛发,手脚伸出利爪,登时宛如一头直立人狼,那人狼仰天嚎叫,声音听来有几分凄惨。

    利歌说道:“是坏形尸。”

    无归叹道:“是秦桑她新造之物,叫做恨僵。她为何...为何总如此胆大妄为?”

    一眨眼的功夫,众恨僵皆变作狼形,利歌心想:“不能让它们惊扰师父,更不能伤及义兄。”身形一晃,跃入大厅。

    那为首的恨僵一爪子捏向利歌,利歌左臂一举,一团血流将这恨僵手臂卷住,血流“轰”地一声,熊熊燃烧。不料这恨僵毫不受阻,更不怕烧,后足利爪紧随其后,朝利歌踢来。利歌身子一转,一拳打在这恨僵身上,洞穿其体。那恨僵后退一步,须臾间,伤势全无。

    利歌心想:“这恨僵力气速度堪比第五层的龙火贵族,可这伤愈之能却太惊人了。”

    众恨僵霎时将利歌团团围住,客栈之外,另有恨僵不断涌至。利歌长剑如轮,一招斩断十个恨僵脑袋,但下一刻它们便已痊愈。利歌暂且想不出对策,又见恨僵扑向黄羊儿、廖公公。黄羊儿急忙挥手,展示手背上的纹身,却毫无用处。利歌遂跃上了楼,先保护住这些无力自保之人。

    此刻,一恨僵猛扑向无归,利歌不知无归身手如何,心惊之下,正欲相救,却见无归如抚摸宠物般伸出手,在那恨僵额头上一碰。那恨僵顿时呆立住了,悄无声息间,变作一团毫无生气的碎肉,再无复生迹象。

    利歌心头一震:“义兄是如何办到的?”

    无归身形明灭,突然挡在利歌身前,手掌再拍数下,被他所碰的恨僵立刻粉碎,彻底毁灭,在弹指之间,客栈上层的恨僵已被他全数杀死。

    楼下的恨僵一齐抬头看他,无归冷笑,双目缓缓转动,不发一语。随后,众恨僵身躯颤抖,消了狼形,一个个匍匐在地,低声道:“大帝。”

    利歌退后一步,不禁重复道:“大帝?”

    无归淡然道:“回去告诉秦桑,利歌国主是我义弟,他要离开,不得阻拦。且这场仗是庇护院的事,与她无关,要她莫把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拿出来到处显摆,这就滚吧。”

    众恨僵齐声呜咽,伏地转身,四肢并用,如狼犬般夹着尾巴,跃入夜色,顷刻间逃得不见踪影。

六十一 微服行天涯

    黄羊儿、廖公公与一众矿工连忙跪地,喊道:“原来竟是万夜大帝!草民无知,忤逆大帝,乞求大帝饶命!”

    利歌问道:“原来大哥竟是....竟是.....”

    无归转过身来,道:“你们何必吓成这幅模样?在这荒山中,我不过是一无权无势的流浪汉,最不喜那么多规矩,都给我起来吧!”众人忐忑不安,瑟瑟发抖地站起,见无归神情和蔼,又尽皆受宠若惊。

    无归又道:“贤弟,那恨僵是秦桑将亡魂硬生生塞入尸体之内,再注入少许冥火而成的妖物,寿命不过十年,且心智低下,但十年之内,几乎是不死之躯,你若要速战速决,需得以重击摧毁其全身经脉,若不然,只要有一条经脉完好,便是徒劳无功了。”

    利歌更是敬畏,答道:“大哥这一掌中竟有如此神威,真叫小弟大开眼界。”

    无归指尖流出些血,染红双手,刹那间手上肌肤洁净如初,他道:“你身手很不错,练得是血佛经么?这可真是巧得无法再巧,哥哥我生平最得意的功夫,也是这门武学旁支。”

    利歌喊道:“真的?”

    无归笑道:“岂能有假?难怪我越看你越顺眼,咱俩都算是离朝不归,微服私访的一国之君,又都擅长音律,更同是习练这邪门功夫,当真如镜子里照出来的人影。”

    利歌也觉得这位义兄为人武功,无不令他亲切万分,打从心底不愿与他为敌,他道:“大哥,我回去之后,必要劝秽留、狱万撤离贵国领土。”

    无归道:“贤弟,我本想劝你从此投奔我国,不再理那拜登,但若当真如此,倒显得我与你结拜,别有所图了。”

    利歌摇头苦笑,道:“大哥绝非这样的人。”

    无归道:“你回去之后,不可劝那两个莽夫撤军,更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与我结拜之事。否则以拜登此人的狠毒多疑,将来必以叛变之罪害你。你只需记得,将来拜登大军覆灭之际,我绝不会令你受伤。”

    利歌不知该如何回答,愣了半晌,道:“是,小弟记住了。”

    无归拍了拍他肩膀,对黄羊儿等人说道:“你们这几张嘴巴,最好也严实一些,若传出一丁点不利于贤弟的消息,我叫你们恨不得自己从未活在这世上。”他这句话仍听来轻描淡写,算不得重,可其中实有无可估量的威严。黄羊儿等人吓得魂不附体,再度跪地求饶。

    利歌察觉到无归离去在即,问道:“大哥,你要走了么?”

    无归长叹道:“夜雨将停,我雅兴已尽,又何必久留?唯一放不下的兄弟,却也已道尽离情别绪,是时候该走了。”他面向那扇房门,说道:“孟行海大仙,相逢不必相见,你我将来有缘再会。”

    形骸答道:“好一句‘相逢不必相见’,多谢陛下相助,祝陛下途中愉快。”

    无归微微一笑,走向客栈门口,抬头望了望屋外,道:“夜色将尽,只恨时不能停,唉,罢了,罢了。”说话之间,人已不见。

    黄羊儿等人兴奋莫名,接连叫嚷道:“我居然见到了万夜大帝!这辈子可算值啦!”“大帝英明神武,果然非同凡响。”“利歌公子,你居然与大帝拜了把子,干脆到他朝中当一亲王,咱们也可以借借光,从此飞黄腾达。”

    利歌也感自己这际遇不可思议,不知是喜是忧,他摇头道:“大哥他绝不愿与我分为君臣,有些时候,身边的朋友,还不如远方的敌人值得结交。”

    此时,形骸推门而出,说道:“徒儿,你觉得你义兄武功如何?”

    利歌沉吟片刻,道:“深不可测,至少我自知及不上他。”

    形骸神色凝重,道:“我本不想多管万夜国与拜登国之间战争,但此地女公爵却是十足十的妖邪。”

    黄羊儿骇然道:“你要对付夫人?夫人她神通广大,小心殃及你这条性命。”

    形骸叹道:“至少必须知道她做些什么勾当,以免酿成更大的祸害。”他始终觉得这女公爵行为神秘,令人捉摸不透,但无疑透着邪恶至极的气息,若不弄个明白,始终心下难安。

    黄羊儿想了想,在形骸耳边低声道:“也许我丽花院的妈妈知道如何见到夫人,回城之后,咱们去见她。”

    形骸不动声色,略一点头,道:“咱们也该上路了。”

    离了客栈,下得荒山,天色微明,是阴间最常见的惨白天气。一行人加快步伐,不久后回到冈州城镇上。

    他们不在之时,这城镇显然曾遇敌袭,城墙染血,塌了几座哨塔,城里城外一片兵荒马乱,狼藉破败,除此之外,地面泥土溶解,散发腐臭气味儿,街道上躺满奇形怪状的尸体。

    形骸扫视一圈,心中惊怒,说道:“是那异变冥火!秦桑夫人已经动手了。”

    利歌点头道:“好在此刻应当已经平息,咱们去寻元观。”

    众人奔向道观,一入主殿,便听见秽留大声道:“什么?八虎军死伤惨重?连八虎军都中计了?”他一扭头,见到利歌,神色更加不悦,待见到黄羊儿,稍稍好转了些。

    利歌说道:“我有更糟的消息,去三金林子的大军全数阵亡。”

    秽留本就预料凶多吉少,但多少抱着些指望,此时一听,更是恼火,喝道:“发生了何事?”

    黄羊儿走上几步,朝他行礼,说了大军遭遇。她将自己通风报信一事隐瞒不报,只说自己侥幸逃过一劫。形骸与利歌并不点破,秽留也毫无怀疑。他叹了口气,握住黄羊儿的手,亲了亲,说道:“美人儿,委屈你了。”

    黄羊儿笑道:“大人何出此言?若非你派两位大恩人来救我,我这条命就算完啦。”

    秽留点头道:“你没事就好,我这就派人送你回丽花院。”取了一百两翡翠,交到她手上。

    黄羊儿喜道:“多谢大人,大人何时有兴赏光?小女子必竭力侍奉大人。”

    秽留春心荡漾,烦恼顿减,轻轻在黄羊儿脸颊上拧了一把,说道:“回去洗干净等着,待你养足了精神,我就来好好疼爱你。”

    黄羊儿啐道:“大人可要怜香惜玉呢,小女子我可累坏啦。”

    秽留笑道:“我要为你注入精元,那可是为了你好。”黄羊儿轻嗔薄怒,挑逗了秽留一番,这才随士兵拜别而去。

    秽留回过神来,收敛笑容,板着脸道:“利歌,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利歌说道:“看来你对黄羊儿颇为中意,其实之所以托我找她,并非是那老鸨催促?”

    秽留哼了一声,叹道:“你废话还挺多。不过这姑娘挺讨人喜欢,我将来或许会纳她为妾。”

    狱万说道:“莫谈不相干的事。”

    秽留脸皮一红,清了清嗓子,道:“利歌,孟行海,狱万,随我到后厅商谈军机。”

    形骸一皱眉,道:“我可不听你号令,拜登之事也与我无关。”

    狱万说道:“此战关系重大,少不得仰仗你一身本领,还请给我个面子。”

    形骸见这凶残冷酷的屠夫居然对自己这般恭维,微觉好笑,说道:“狱万法王太言重了。”

    四人来到这道观中一处优雅精致的偏厅,秽留不情不愿地说道:“利歌、孟行海,咱们先前低估了敌人。若要取胜,只怕咱们四人需齐心协力。”

    形骸嗤笑道:“你可真不容易,总算想明白了?”

    秽留恼道:“你....”忍了忍,将后半句话吞入腹中,道:“孟行海,皇上已然许诺,若咱们灭了此国,可封咱们四人为万夜四王,由咱们四人瓜分这万里江山。”

    形骸道:“我一好端端的活人,将来是要回阳间的,要这万夜国领地何用?”

    利歌也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大帝如此鲁莽,万夜皇似乎并无扩张之心,大帝何必急于行事?眼下这数十万兵力,依然并不足以稳操胜券。”

    秽留斥道:“利歌,你怎敢质疑大帝?别忘了你的女人与大哥还在金刚狮子城中作客。”

    利歌眸中现出寒光,秽留心中一凛,闷声不响。狱万忙打圆场,道:“别听秽留胡说,大帝善待他们两位尚且不及,不会稍有怠慢。”

    秽留叹道:“总而言之,你二人或是此战取胜关键,先前我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利歌传音,对形骸说道:“师父,看来这秽留吃尽了苦头哪,竟然变得如此低声下气。”

    形骸道:“我只想先对付这秦桑夫人,且听听他怎么说。”

    利歌于是说道:“秽留法王何出此言?你我曾并肩作战,如今倒也不妨合作。你先说说我们离开之时,此间发生了何事?”

    秽留道:“那是昨夜庆功宴的时候....”

    利歌吃了一惊,道:“庆功宴?咱们还立足未稳哪,你怎能....”

    秽留咬牙挠头,道:“我以为敌人全无还手之力,谁知....哼,你别打岔,昨夜庆功宴时,突然间,无数狼犬般的怪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冲击军营,到处杀戮,被他们所杀的亡魂,大多未能重生,而被他们所杀的僵尸,一个个又再度爬起,也成了狼犬模样。咱们整整杀了一夜,才将这群怪物击退。”

    利歌知道秽留号称僵尸将军,擅长唤醒僵尸之法,不料昨夜竟被敌人以相同手法如数奉还,也难怪他会如此心神不宁,大感受挫。

六十二 万雌军中过

    狱万说道:“据我所知,冈州实为万夜国一秦桑夫人领土,她幽居于此,隐于幕后,暗中操控一切,深谙妖法之道,昨夜灾祸必是她一手酿成。”\n

    利歌、形骸不料狱万消息如此灵通,竟已知道这秦桑夫人之事。利歌道:“我们对此也有所耳闻。”\n

    秽留似有些不悦,道:“为何无人向我禀报这等重要军情?若我预先得知,昨晚又岂会吃这么大亏?”\n

    狱万道:“我也不久前才知道。这秦桑夫人藏身于万分隐秘之地,若不将她除了,我等之后作战时,后方万万无法安稳,局面大为不利。”\n

    形骸说道:“总有法子将她找出来。”\n

    狱万说道:“其实她藏身之处,就在三金草子林附近不远,那边有一处‘血夜谷’,谷中是永恒不散的血腥长夜,秦桑夫人一直居于这血夜谷内。若非她相中者,绝不可能破解那长夜之谜,见她本人。”\n

    利歌、形骸、秽留不禁对狱万另眼相看。秽留怏怏笑道:“想不到,想不到,狱万兄竟知道这许多隐秘?”\n

    狱万又道:“是皇上给我的密令。”\n

    秽留变了脸色,道:“我才是此行统帅,皇上怎会....”\n

    狱万道:“行军作战,自然由你指挥,但铲除敌魁这档子事,皇上全权委托于我。”他又对利歌说道:“利歌法王,你可知皇上为何不遗余力‘邀’你至此?”\n

    形骸冷笑道:“你们这‘邀请’的手段可有些不太对头,不像邀请,而像挟持。”\n

    狱万摇了摇头,道:“行海兄弟,此前之事,莫要斤斤计较了。”\n

    利歌回答:“是因为敌人厉害么?”\n

    狱万道:“只因亡神赐给了皇上神谕,那神谕告知皇上,说利歌法王将是远征成败的关键所在,唯有法王能令万夜国大败特败。”\n

    秽留重重“哼”了一声,听来像早知此节。利歌心想:“难怪他一直想方设法与我作对,原来是怕我夺权?”他略一沉思,道:“我何德何能?岂能左右这场大战战局?”\n

    狱万道:“亡神的神谕重要无比,连大帝也不敢质疑。对笑屠主人而言,万夜帝国是那亡神将首的爪牙,也是他一统阴世的最大障碍之一,因此,若有机缘能令万夜国一蹶不振,甚至一举灭亡,则是无以伦比的大功绩。若能成事,无论是大帝本人还是咱们信徒,都将倍受犒赏。”\n

    利歌叹道:“这一回笑屠亡神只怕彻底错了。”\n

    狱万道:“你信不信无关紧要,但对付秦桑夫人一事,就交给贤师徒两位了。两位若能将秦桑夫人擒住,则此次大战已赢了九成。”\n

    形骸奇道:“非要活捉她不可?”\n

    狱万道:“正是!你二位将她活捉,后续之事就交给我去办,必成千秋万载之大功。”这魔头一贯沉默寡言,但当前却显得格外能言善道,仿佛他头盔下其实是另外一人。\n

    利歌心想:“义兄说秦桑夫人是他一位旧友,也是万夜国朝中地位显赫的大人物,我如当真娶捉拿这位夫人,会不会得罪了义兄?”\n

    却听形骸说道:“好,我与利歌尽力而为。”利歌听形骸坚持,也不再拒绝,点头答应下来。\n

    这时,有探子来报另两路大军军情,狱万道:“还请两位立即着手行事,打仗这些小麻烦就由我与秽留操心即可。”\n

    形骸、利歌辞别走出,找一处隐秘林地,形骸说道:“我看不出万夜皇是善是恶,可是这秦桑夫人,哼,无疑不是什么好东西。”\n

    利歌道:“师父说的不错,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n

    形骸道:“但要对付这妖女,眼前便有两个难处,其一:咱们不知那血夜谷在哪儿,只有大概方位,可又如何找过去?其二,那血夜谷里头定有诡异的法术,防备外人侵入,若不知其中玄机,去了也是徒劳无功,甚至危机重重。”\n

    利歌想了想,道:“或许黄羊儿她们另外知道些隐情?她手上那纹身非同寻常,可见关于这秦桑夫人,黄羊儿所知着实不少。”\n

    形骸皱眉道:“黄羊儿?这女子本来就是去通风报信的,如被她知道你我要动手对付秦桑夫人,她一转身就会捅给那妖女知道。”\n

    利歌道:“一来黄羊儿并非不识相,她性命掌控在我们手上,多半不会舍命保护那秦桑夫人;二来她自己也险些死于秦桑夫人手中,有此经历,她也不会对秦桑夫人死心塌地、忠诚无二了。”\n

    形骸道:“不错!不妨一试!”\n

    利歌点头道:“不妨一试,咱们这就找她。”\n

    在军中找人一问,立时知道了丽花院所在。两人迅速赶往其所,到了一条烟花柳巷之地。这条街上,满是精巧雅致的大小房屋,酒香胭脂的气息四处飘扬,男鬼女鬼、男人女人,成群结队地出入期间。\n

    幽红的灯笼各方悬挂,显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屋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又听得一声声窃窃私语、一缕缕轻声软语。利歌想起自己从小长大的**,只觉这阴间不再幽冥阴沉,反而突然间活了过来。\n

    一最高最大的楼前写着“丽花院”三字,另有对联:“丽色满园关不住,花香一屋飘出来。”形骸往里头探头探脑,见女鬼魂、女鬼裔、女僵尸、女活尸,皆穿着暴露、袒胸露腹,搔首弄姿、巧笑嫣然,花样繁多,应有尽有。\n

    形骸霎时惊恐不已,说道:“徒儿,这里头只怕要吃人!”利歌却显得沉着镇定,如归故居,笑道:“师父,你越是害怕,她们便觉得你好吃。”\n

    形骸叱道:“你怎地如此熟练,莫非竟常常流连其中?为师这一身堂堂正正的行为举止,你为何半点都不曾学去?”\n

    利歌也不答话,微微一笑,昂首走入其中,说道:“这里的妈妈在何处?”\n

    一打扮最为妖艳的妇人迎出,是个龙火贵族亡魂,也是这丽花院的老鸨头头,她笑道:“哎呀,两位俊俏公子,竟也光临我这风月之地?这可便宜了咱们这里的这群小兔崽子啦。兔崽子们,还不出来让两位公子见见?”\n

    刹那间,院中众女鬼蜂拥而至,集合得迅疾异常,真有八卦阵之奇,亦有诛仙阵之厉,不逊落花阵之严,胜似迷魂阵之巧。形骸大惊失色,转身就跑,但立时惊觉自己已然泥足深陷,走投无路,前有左右已满是圆胸柳腰,血盆小口,纤臂长腿,红唇紫眉。\n

    利歌笑道:“好极了,好极了。”指着形骸,说道:“这位公子是我师父,仍是童男之身,我久闻贵地盛名,特带他来此破身,还请诸位姑娘莫要欺负他。”\n

    形骸怒道:“放屁!本仙哪儿还是....”话未说完,已被众女鬼嘻嘻哈哈地抱了个结结实实,吻了个头晕眼花。形骸不敢运功伤人,束手束脚,霎时已被淹没在玉身花体之海。\n

    那老鸨头头见利歌熟门熟路,活脱脱一副大行家模样,倒也不敢造次,问道:“公子也是第一次来么?”\n

    利歌说道:“非也,我有一位旧识,叫做黄羊儿,这位姑娘可有空么?”\n

    老鸨道:“黄羊儿这小兔崽子,可是我这儿的头牌花魁,等闲就不见客,更何况她刚远行而归,正累坏了身子骨,不如我给公子另找一个好的,保管公子满意。”\n

    利歌仰天长叹,道:“我刚从三金草子林回来,只想见黄羊儿一人,若见不到她,未免太让人失望。”\n

    老鸨吓了一跳,道:“三金草子林?我....你....是哪位?”\n

    利歌说道:“你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是三金草子林见过的,特意来见她。”\n

    老鸨不敢怠慢,快步上楼,不久后,走廊上脚步咚咚作响,黄羊儿从栅栏后伸出俏脸,见到利歌,面露惊喜,道:“啊,是....是公子你?”\n

    老鸨问道:“女儿,该如何处置?”\n

    黄羊儿道:“妈妈,劳烦你整治一壶最好的酒,再整一盘最好的菜,待会儿送到我屋外,不许任何人偷听我与公子交谈。”\n

    忽听得一声虎吼,形骸冲天而起,身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当着利落不凡,神功盖世,终于杀出群雌包围,落在利歌身边,但已然满脸唇印,满脖抓痕,衣衫不整、头发纷乱。黄羊儿喜道:“另一位公子也来光顾我的生意啦?”\n

    老鸨愕然道:“双龙戏珠?女儿,他们两人都要做你新郎么?”\n

    黄羊儿掩嘴一笑,道:“妈妈放心,两位公子最是怜香惜玉,女儿我承受得住。”\n

    形骸大声道:“君子不欺暗室....”利歌一把遮住他嘴巴,笑道:“....除非绝色佳人。黄姑娘,我俩这就上来了。”说罢身形一晃,已到黄羊儿身边,黄羊儿抛一媚眼,行向闺房,利歌跟随在后,形骸无奈,低头跟上两人。\n

    进了黄羊儿屋子,她点上灯火,见此地干净整洁,装饰独具匠心,倒也温馨舒适。黄羊儿往床上一坐,笑道:“两位不会是当真来找本姑娘洞房的么?”\n

    形骸急道:“自然不是!孟某岂是这样的人!鄙人所练功夫,虽名曰‘放浪形骸’,可其实孟某一生行得正,坐得直,再光明不过了。”说完此言,屋外忽然打了个雷,把形骸吓得满头大汗,心虚不已。\n

    利歌说道:“我们此行,是为了向姑娘讨教进入血夜谷,面见秦桑夫人之法,还请姑娘如实以告。”

六十三 安能辨雌雄

    黄羊儿露出惶恐之色,尚未开口回答,利歌说道:“姑娘,我二人奉命办事,迫不得已,还请知无不言,莫要隐瞒。”

    她低头许久,叹道:“第一,这件事极为难办,仅靠你二人绝无半点指望。第二,我告诉了你们,万一夫人发觉,害得你二人遭殃,我心里如何能安?”

    形骸道:“但有一丝希望,我也非阻止这位秦桑夫人不可。”

    黄羊儿点点头,数了数日子,说道:“恰好正是时候,你们下定决心了?”

    形骸道:“是!万事不惧,一往无前。”

    黄羊儿道:“再过三日,至子夜时分,你们俩都是活人,嗯,那就得再找一位功力高强、容貌美丽的活人女子相伴,这一男一女扮作深情不渝的情侣,前往三金草子林北面的一座超然谷,那超然谷其实就是血夜谷。你看那山谷不大,可一踏入其中,就仿佛进入了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血夜,即使有出来的人,一个个也不再是自己。”

    形骸问道:“为何要找这样一位女子?”

    利歌问道:“什么叫‘不再是自己’?”

    黄羊儿道:“这血夜完全受夫人掌控,若非男女情侣二人靠近血夜谷,不久后就将迷路,非但无法找到夫人,更无法脱困。听说,这一男一女将在夫人面前,展现武功身手、琴棋书画,若得夫人青睐,那两人便会受夫人祝福,从此飞黄腾达。”

    形骸冷笑道:“怎么个飞黄腾达法?是成了恨僵、坏形尸那般的怪物么?”

    黄羊儿摇头道:“仙家有所不知,我们万夜国中,其实....有个极大的秘密。”说到此时,蓦然间脸色惨淡,捂住脑袋,牙齿上下碰在一块儿,格格作响,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利歌说道:“糟了,这是封口术!她以往曾被人下过咒。”

    形骸见那纹身闪着光辉,道:“是她那纹身,纹身知道她要泄密。”手一扬,令黄羊儿昏睡过去。

    事已至此,两人再不能逼问黄羊儿,哪怕形骸用仙灵功夫读其内心也无济于事,这封口术像是神道教的誓言术,且更加残酷,若外人欲窃取她的记忆,也会致她死地。

    形骸想了想,道:“那下咒之人不会知道她险些泄密,但无法再从她口中问出分毫。就放过她吧。”

    两人悄然出了丽花院,找一处隐蔽的小树林,形骸施展道法,隔绝声息,说道:“在这儿可畅所欲言。”

    利歌说道:“那秘密是何物,黄羊儿未能说出口,但咱们也未必定要知道。至少如何闯过血夜谷,如今已有了端倪。”

    形骸思索道:“她说唯有找到一位活人女子,假扮有情人,才能混入这血夜谷之内,见到秦桑夫人。本来若辛瑞在这儿,与你倒是正好,但辛瑞偏偏不在,三天之内,上哪儿去找另一位人选?”

    利歌沉思不语。

    形骸又道:“这街上定有一些活人女子,但她们当中,即使有龙火贵族,也是功力低微,不成气候,如何能够成事?而一旦遇上危险,反而害了她们性命。可那血夜谷定然诡异卓绝,非得依照秦桑夫人的规矩办事,否则就算你我功力再高,不认得路,也是无可奈何。”

    突然间,他见利歌嘴角上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彩。不知怎地,形骸顿觉大祸临头,大事不妙,竟不敢问利歌笑些什么。

    利歌道:“师父,我有个好主意。”

    形骸后退一步,道:“我已另有办法,咱们俩一鼓作气杀进去。”

    利歌悠悠摇头,道:“师父,你知道这不成的。”

    形骸道:“不试试怎知道不成?”

    利歌道:“你自己说的,咱们不认得路呀。不如....”

    形骸喊道:“不成!”

    利歌奇道:“我还没说话呢,师父怎知道不成?”

    形骸将脑袋摇得激烈如狗尾一般,怒道:“不成,不成,一千个不成,一万个不成!大谬之法,君子岂可用乎?天理昭昭,阴阳岂可逆乎?”

    利歌笑道:“在这生死颠倒的地方,阴阳逆转,也不见得如何奇怪。”

    他走近形骸,郑重说道:“我变作利魅儿。”

    形骸厉声惨叫,利歌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形骸嘴唇,嘘了一声,道:“师父一代宗师,岂可惊慌失措?”

    形骸道:“你....变作利魅儿,与我...扮作....一对?”

    利歌说道:“不错,这法子最简洁明了,方便有效,无论是另找女子,还是一通蛮干,都太过麻烦,远不能与这以身犯险,深入虎穴的妙招相提并论。”

    形骸道:“若此事传出去,我这一辈子名誉,可就败坏殆尽了。”

    利歌笑道:“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再说了,万仙派早就把师父说得十分不堪,师父也是债多不压身。更何况那秦桑夫人疯狂危险,决不能放任她继续作恶。”

    形骸瞪大眼睛,似烈女守身,雄杰护国,宁死不屈,寸步不让,他喝道:“断然不行!”

    利歌转过身,若无其事、悠闲自在地走了两步,道:“师父天不怕,地不怕,为何如此胆怯?啊,莫非是师父怕当真对利魅儿动情。”说罢低声连笑,似觉得此事十分滑稽。

    形骸受不得激,大怒,道:“动情个屁!我只是....好!好!好!反正变女子的是你,为师总不会吃亏!将来辛瑞、桃琴她们若知道了,我可将此事全推在你头上。”

    利歌拍手道:“师父深明大义,徒儿很是佩服,还请师父在此等候片刻,徒儿我去换件衣衫再来。”

    形骸道:“你还要换什么衣服?这身岂不挺好?”

    利歌皱眉道:“师父对此一窍不通么?宫廷之上,自有礼法,穿着打扮的学问可大得很,若是扮相随便,则显得心意不诚,又或是身份低微,如何能入得了那位挑剔的秦桑夫人法眼?非但我要去换,师父也得换一身好的。”

    形骸喃喃道:“花样真多。”话音未落,利歌已不见了。

    他心神不宁地等了一个时辰,忽听身边一声嫩嗓说道:“师父,我这模样可还过得去么?”

    形骸一扭头,见一青春年少、容光焕发的绝丽少女向自己走来,她依稀就是利歌面容,眉宇间妩媚刚毅,兼而有之,身形变得纤细了些,矮小了些,但与寻常女子相比则显得修长匀称,重一丝则胖,轻一分则瘦,胸若稍大则太艳,胸若稍小则太平,此时身材,真个是无可挑剔,完美无缺。而她穿一身天蚕红茧衣,系一根渔女朝霞带,头戴玉钗,腰悬短剑,既像江湖俏女侠,又似天宫妙女仙。

    形骸毛发直竖,不喜反骇,厉声斥道:“你怎地打扮起来这般熟练?”

    “利魅儿”掩嘴一笑,风情动人,道:“人家在宫廷上见得多啦,师父何必大惊小怪?”又抛来一件紫金长袍,一件墨色长裤,三样首饰,命形骸穿戴整齐。形骸暗暗发愁,此刻却唯有听命。

    他穿好之后,利魅儿说道:“师父玉树临风,果然不凡,也无需过多装饰,就像是一位名满江湖的名门少侠。”

    形骸稍稍自在了些,昂首道:“可不是么?我王侯也当过,大仙也当过,一抬手,一转眼,自有风度气派。”

    利魅儿又牵来两匹高大神骏的亡灵马,说道:“现在倒也罢了,等靠近那超然谷,你我就当显得亲昵一些,称呼上更不能露出破绽。”

    形骸咬牙心道:“现在也无法回头,唯有扮得越像越好。”虽这般想,可心底却愈发悲哀。也是他生平结情的女子,要么是自家先祖,要么是自己徒弟,要么是雪地女巫,要么是亡灵女鬼,到了此时此刻,更不得不与自己男弟子变作的少女亲密同行。他就像是一位赌运糟糕的赌徒,输得越多,越盼着能少输一些,岂料却泥足深陷,似乎翻身不得了。

    反观利魅儿,倒显得甚是活泼,乐在其中,只因利歌施展这小阴阳自化功时,免不了令血流加速,便如患上了世间一门多血症,变得热情奔放,心绪乐观,更像顽童似的爱捉弄人。她见形骸一副唉声叹气、呜呼哀哉的模样,便忍不住想拿他取乐,好好作弄他一番。于是一会儿拉着形骸手掌,一会儿轻抚他脖子肌肤,一会儿替他梳理乱发,一会儿又与他双肩相触,待见形骸魂不附体,她便乐不可支。

    黄羊儿说‘那件事’在三天之后的子夜,倒也不必着急,形骸巴不得晚些抵达谷口,以免与“利魅儿”做情侣之戏。利魅笑道:“师父,你不提前练练,到时候一眼就被秦桑夫人的探子看穿啦。”

    形骸不寒而栗,但若要他如对待白雪儿、孟轻呓般对待利魅,那不如杀了他的头。

    依照黄羊儿所指方向,两人慢慢赶路,徐徐行进,竟绕开了那凶险丑恶的三金草子林,眼前景色像是凡间深秋一般,但见山上满是金树红叶,风一吹,落叶纷纷,好一场凄美的叶雨。

    利魅儿翻身下马,拉着形骸道:“好哥哥,你看这地方好美,真想不到阴间有这么好的去处呢。”

    形骸神色木然,像是奔赴刑场受刑一般,突然手背一痛,被利魅儿拧了一把,他陡然惊醒,道:“可不是么?这地方可把人的魂都迷丢了。”

六十四 踏入断肠谷

    前方就是谷口,已有数人等候在外。形骸见那些人皆成双成对,也都是青春年少、样貌端正的男男女女。他们见到形骸、利魅儿,表情颇不自然。

    形骸将两匹马牵至一旁树上拴好,利魅儿到他身边,小手握他手掌,形骸心中不停念道:“星知师公,神通广大,生生死死,视若等闲,就当我是木头,她也是木头。”想着那死气活样的老和尚,这木行神龙的神通一使出来,当真心如死灰、万念俱寂,哪怕掌中一只软玉般的小手,内心也无丝毫波澜。

    利魅儿见众人全是生者,朝他们一笑,点头致意,问道:“各位也是来见谷中那位夫人的么?”

    众人见她绝色之姿,又无比和蔼,心生好感,纷纷答道:“正是。”左边一对情侣中的男子说道:“我叫李存,与苏苏得一位老婆婆指点,走了好几个月的路,这才及时赶到这里,两位又是怎么来的?”

    利魅儿见形骸如老僧入定,偷偷掐了他一把,形骸忙开口道:“我与魅儿得一位**姐姐指引,才知道这位谷中夫人之事。”

    其余人也都简述了来历,有的是私奔途中,路遇一位老伯相救;有的是新婚燕尔,恩爱无限,却被匪人追杀,偶然间听说有这一则奇遇;有的是在朝中为官,有权臣觊觎其妻,得高人相救至此。

    此地共有十二对恋人,有龙国的龙火贵族,有树海国的人物,有来仑国的鬼裔,有离落国的凡人,有西海的月舞者,有南方的神裔,有北方的雪行族,另有几对是一月下国人。利魅儿问了一圈,竟全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阴间。他们是误入一阴影境地,立时被传至这血夜谷附近,又带着极灵验的护身符,故而丝毫未察。

    形骸道:“诸位,其实我们已不在阳世,而在阴间了。”

    众人相视而笑,有人说道:“这位公子可真会吓人。”另一人道:“妖言惑众,胡言乱语,又想骗得了谁?”

    形骸甚是不快,道:“我并未骗人,只是想提醒诸位一句。”

    只听一穿鹤袍的公子说道:“这位兄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大伙儿来了,都知道是为了赢取一位秦桑夫人的青睐,能够心想事成,飞黄腾达,永远与身边的姑娘厮守在一块儿。那位秦桑夫人据说只会挑选咱们中的一对,其余人免不了白跑一趟,铩羽而归。你口若悬河,是想将我们吓走么?”

    形骸与利魅儿对视一眼,心想:“这一节黄羊儿姑娘倒未来得及说。”

    鹤袍公子又道:“我长孙疏离是树海国的月舞者,自认为手下功夫不差,为了能与翠妹在一块儿,也是什么都肯做的。如今秦桑夫人的人还未来临,不如我们自己先决出个胜负,若功夫不济的,就给我乖乖回去吧!”

    一对凡人情侣齐声道:“你这是恃强凌弱,强横霸道!”

    长孙疏离冷冷说道:“若有人功夫胜得过我长孙疏离,我自然心甘情愿,就此退出了。你们技不如人,身手平庸,又怨得了谁?”原来这长孙疏离不知在血夜谷中要考些什么,他只是武功高强,但雅艺杂学不过平平,于是想要事先将所有对手全打发了,此后便稳操胜券。

    形骸说道:“谷中夫人之事,未必不是捕风捉影、神怪传说,你又何必这般急躁?”

    他不知这些爱侣都曾遭遇过一些重大挫折,陷入了苦难之中,虽未必算是走投无路,可全寄希望于谷中夫人能施以援手,令他们转危为安、否极泰来,到他们这般境地,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孙疏离喝道:“在这许多人中,你这小子最为狡猾,我第一个容你不得!”他意欲杀鸡儆猴,登时变为月形,成了一长着白毛的豹人,朝形骸抓出一爪。形骸一抬手,抵住长孙疏离掌心,令敌人手臂再难挪动半寸。长孙疏离大惊失色:“这人武功高得狠哪,我未必有必胜把握!”

    就在此时,谷口一声娇笑,众人一抬头,见是一娇美的红袍少女,她扎着双环髻,坐于树枝,不着鞋袜,一双滑嫩的小脚一晃一晃,煞是好看。

    众人心中一喜:“是夫人的接引者来了么?”

    那红袍少女一掀裙摆,撑着站起,玉腿若隐若现,她果然说道:“我是夫人的接引侍女,各位先不要打闹,在前往宫殿的旅途之中,你们是不会遇上的。”

    那李存问道:“不会遇上?姑娘此言何意?”

    接引侍女道:“谷中会出现许多条道,你们各走一条,谁也不用抢。道中有一些简单的考验,几乎不涉武力,你们也不必凶巴巴的,非要舞刀弄剑,吓唬彼此啦。”

    众人都道:“不涉武力?那是什么考验?”有人声音欢喜,有人声音失望。

    接引侍女嘻嘻笑道:“我给大家稍稍提示一点儿。”竖起一根手指,道:“只要你们情深意重,生死不离,这段旅程丝毫不难。”

    她又拍了拍手,谷口中似无变化,可形骸却感到其中那不祥的紧迫感荡然无存。

    接引侍女道:“好啦,跟我来吧!”说罢轻轻落地,往深处走去。众人忙不迭跟上了她。

    利魅儿低声道:“情深意重,生死不离?这是什么意思?啊,莫非是要咱们同床共枕,共度春宵?”

    形骸吓得如遭雷劈,魂飞魄散,险些扯嗓子叫嚷开了。利魅儿轻轻摆了摆手,笑道:“我随口瞎猜的。”

    形骸惨声道:“万一猜对了呢?”

    利魅儿又笑道:“反正我现在是女子之躯,倒也想尝尝滋味儿,到了那时,那就做吧。”一言刚出,形骸就欲逃跑,被利魅儿紧抱后背,死死不放,她小声道:“镇定一些,以咱们的本事,难道糊弄不过去么?”

    形骸松了口气,暗忖:“也是。”

    接引侍女皱眉道:“喂,喂,这位公子,这位姑娘,你们俩感情也太好了些吧,考验尚未开始,就已经抱在一块儿了?在走上旅途之前,还请尽量矜持。”

    形骸脸上发白,利魅儿佯装娇羞,两人立即分开。

    长孙疏离哈地一笑,说道:“这两人想投机取巧,想先让夫人印象深刻,但夫人英明聪慧,怎会上当?”

    接引侍女指着天说:“我们这超然谷又叫血夜谷,山谷的天空是永恒的血夜,不过在外头是瞧不出来的。”

    众人抬头一瞧,果然见天空的云好似染血,云后的天空则好似血池,此情此景令众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接引侍女又道:“若不得夫人首肯,你们谁也进不来,进来之后,也永远找不到出路。夫人定下的规矩,连她自己也违背不得。”

    众人说道:“夫人神通广大,叫人钦佩,真想早些见夫人一面。”形骸则心想:“秦桑夫人心狠手辣,妖异邪恶,她设法邀这许多人来,必然没安好心。”于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忆道法秘术,运用满腹经纶,想要破解这血夜谷的迷踪之法,但却毫无用处。

    突然间,谷中山坡升降,树木滑动,景物急剧变幻,可众人又丝毫不觉震荡,少时,众人眼前已出现多条道路,由矮石分隔,但那矮石越来越高,升为几不可逾越的悬崖峭壁。

    接引侍女道:“每条道都一样,你们不必选,也不必抢,随便走一条就是了。”

    形骸想说:“这是各个击破的毒计么?”但总算记得自己此行目的,暂断了救人的念头。

    接引侍女柔声笑道:“我知道你们各个儿感情都好,至死不渝,但深情不在嘴上,爱意不在手上,最初的旅途中,还请各位相敬如宾,莫要太过亲热,最好装作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偶遇之人,一路循序渐进,渐生情愫。”

    形骸又惊又喜,忍不住说道:“好!”

    利魅儿嗔道:“你这么急着赞同做什么?”

    形骸道:“老夫老妻了,本就不该太过腻歪。”

    利魅儿道:“好哇,你是见这儿有许多漂亮姑娘,起了花心,便觉得我姿色平平,对我兴致全无了,对不对?”

    形骸道:“你可莫要胡思乱想,秦桑夫人不是要咱们彼此以礼相待么?”

    接引侍女啐道:“这位公子,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位姑娘的美貌足以与夫人媲美,当真天下罕有,我见犹怜,你不好好疼她,反而对她顶嘴,那可大大的不对。”

    长孙疏离心中暗骂形骸:“这人又要施展诡计,引夫人瞩目了。”忙道:“这位姐姐,可以上路了么?”

    接引侍女又轻笑了一声,道:“诸位,咱们宫殿再会了。”说罢化作万千血蝶,腾空而去。

    形骸与利魅儿随意选一条路,走了不远,其余人已然不见了。

    利魅儿传音说道:“那位侍女姐姐要咱们不必动武,你留神些,莫显露你那惊世骇俗的神功,引起秦桑夫人警觉,把咱们永远困在这儿。”

    形骸心中悲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徒弟不像徒弟,师父不像师父了。”他知利魅此刻功夫足以比肩马炽烈,但见她柔弱娇怯的模样,忍不住挡在她身前。利魅儿露出微笑,道:“大哥,多谢你啦。”

    形骸道:“男子汉,大丈夫,替弱女子挡灾挡祸,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六十五 古墓幽居客

    山谷间,香气愈发浓郁,景色美不胜收,金花似云,紫芝如海。利魅忽地察觉心生异样之情,似乎这花香潜移默化间正操纵她心智,若非利魅的血佛经与疯魔经造诣深湛,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着了道。

    她心想:“是秦桑知道了我们身份,还是她的考验?”稍一斟酌,决意并不抵抗。

    片刻后,她心情畅快至极,欢喜万分,似沉醉于眼前美景。她奔跑入万紫千红之中,双手张扬,转了数个圈,笑道:“你瞧,你瞧,真想不到世间竟有这么好的地方。”

    形骸道:“此处香气太重,徒然扰人酒兴。”

    利魅吐吐舌头,道:“醉鬼,就知道喝酒,扫兴的正是你这个坏蛋。你过来看看,我觉得往山下望去,景色更佳。”

    形骸心下悚然:“这逆徒....这女孩扮得可太像了!莫非他私下竟有此等嗜好?他这阴阳自化将身心完全变作女子,邪门之处,不在龙蜒魔功之下。”此时只能随机应变,遂跑向了她。

    利魅传音说道:“你不可动用神功,只当自己笨手笨脚的。”

    形骸纳闷,忽然脚下踩空,顺着斜坡滑入一地洞中,哗啦一声,下方黑布隆冬,铺满了树叶,倒也并未受伤。他冷笑一声:“这区区二十丈高的地洞,焉能难得到本仙?”正想跳上去,突然想起利魅所说,一时犹豫,听上方利魅喊道:“喂,下面的小哥哥,你还好么?”

    形骸道:“我并未受伤。”

    利魅又道:“胡说,我瞧你肯定摔断了腿,唉,你走路也不看着些,真是个小傻瓜。你待着别动,我救你上来。”

    形骸说道:“多谢你了。”

    不一会儿,利魅飘落至他身边,传声说道:“秦桑夫人正迷我心智,也增长了我些许功力,让我能够救你,你莫要担心,只装作一无所知。”说话时,掀起形骸裤管,惊呼道:“哎呀,你伤成这样了,稍稍忍耐,我立即替你治伤。”将形骸横抱,跃出地洞。

    形骸心想:“若换做其他女子,万万无法一跃而出。利魅说秦桑夫人赐她功力,或许也同样将功力赠予其余姑娘了?看来前来此处的男子,全都落入了这陷阱里,需要女伴相救,考验已经开始了!”念及于此,他愣愣望着利魅,不发一言。

    利魅手掌在形骸腿上一按,着手处清凉舒适,形骸腿本就没断,但仍说道:“多谢。”

    利魅面泛红晕,道:“好哥哥,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你我就装作初次相识,一切重新开始。嗯,你并非我的情郎,我也并非你的姑娘,你就像过去那样,一点点儿....喜欢上我,我也一点点喜欢上你。”

    形骸愕然道:“这也是考验么?”

    利魅道:“就算是吧,你顺着我的话说...”登时语气一变,显得温柔端庄,说道:“小哥哥,我叫秦桑,你也是慕名来找我的么?”

    形骸道:“是....秦桑姑娘,我真想不到竟遇上这等祸事。”

    利魅扑哧一笑,道:“你呀,笨手笨脚的,也想来学我的功夫?你叫什么名儿?”

    形骸心想:“学功夫?”脑中思索,想要报个假名儿,然而却脱口答道:“我叫叶无归。”这名字一出口,他大吃一惊,不明白自己为何说出万夜皇的名字。利魅倒甚是平静,说道:“这名字好难听,小乌龟,你能找到这地方来,倒也并不容易。”

    形骸也觉不对劲:“谷中花香也开始乱我心思了?”又不禁说道:“秦桑...仙女,我不料你竟这般美,我生平见过的任何女子,都及不上你一丁点。”

    利魅秀眉稍宽,抿嘴笑道:“人倒也俊俏,嘴儿可真甜,从今天起,你是我徒儿啦,怎能这般对师父说话?”

    形骸渐渐明白过来:“这莫非是万夜皇与秦桑夫人初遇时说的话?秦桑夫人是万夜皇的师父?秦桑夫人操纵我与徒儿,扮演她们当时的场景?她到底有何深意?”

    利魅又道:“这地方叫超然谷,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很久很久。我有言在先,以往我教出来的徒儿,若不能得我真传,雄霸一方,替我建功立业,我便会将他杀死,你可想要反悔么?”

    形骸觉得自己已不再受控,却仍答道:“能死在美女师父手下,便是让我生不如死,天天断腿,我也不会反悔。”

    利魅嗔道:“你这小鬼,立誓也耍花样,就算天天断腿,怎能称作生不如死?”

    形骸想起了自己与孟轻呓之间谈情说爱时的过往,心情怀念万分,沉浸其中,全不知紧张为何物,自然而然地说道:“好,断腿太过麻烦,还要劳烦师父姐姐救治,若我令师父姐姐失望了,就自尽在师父姐姐面前。”

    利魅身子微颤,笑道:“似你这么大胆的小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好啊,咱们走着瞧吧。”说罢拉着形骸手掌,迎着日暮般的光辉,在柔软舒适的草地上奔跑起来。

    眼前景换情移,万物流逝,像是时光疾驰,他们见到一棵数十丈高的大青松。利魅道:“你轻功习练有成,随我上树观景。”轻轻一跃,好似一只仙鹤般飞上一根树枝,一转眼,她人在高处,凝视形骸,目光严厉,但不无深情。

    形骸脑中闪过一门轻功口诀,足上生出力道,他跳上了树,连跃数下,抬头仰望着那仙女般的师父,突然间,他一脚踏空,“啊”地一叫,往下直坠。利魅儿骂道:“笨蛋!”化作一道绿影,袖袍一卷,已将形骸搂在怀里,随手身子浮空,落在临近树枝枝头。

    她皱眉道:“学得这般好,临到运用,却如此错误百出!混账,混账!”

    形骸搂住她的腰,笑道:“我若不犯错,又岂能抱着师父姐姐你?”他此时心神自由,并非听秦桑安排说话,而是自己想出的主意。多年之前,他在声形岛上学艺,也曾这样向着孟轻呓撒娇,如今只不过是全情投入,沉醉于过去之中罢了。

    利魅儿满脸通红,喊道:“你是故意的?你这死鬼,难道忘了若学得不好,会被我一掌杀了么?”

    形骸嘴唇临近她脸颊,道:“你都舍不得让我摔断腿,如何会舍得杀我?”

    利魅儿大羞,将形骸往下一扔,自己转身再跳,形骸哈哈一笑,足尖轻点,身法毫不逊色于她,两人像是比翼之鸟,施展骋云妙法,你追我赶,并肩飘游,两人之间,落叶缤纷,花雨漫漫,金灿红耀,朦朦胧胧,利魅儿低头微笑,眼中满是赞赏、欢喜之意。

    他们跳过一棵又一棵树,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不久临近一座危崖。形骸见利魅儿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庄重典雅的衣衫,两人望向深渊,只见一场死寂的风暴悬在空中。不知为何,形骸觉得这风暴无边无际,或许足以笼罩万里。

    他问道:“师父姐姐,这是哪儿?”

    利魅儿道:“是我的主人,亡神将首,他的古墓就在这深渊的最深处。每隔一段时日,我会来到此地,感受他的情绪,领略他的梦境。”

    形骸心中一凛,道:“亡神....将首?”

    利魅儿叹道:“我体内有他赐予的冥火,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是远古的一具尸首,因为冥火,我活了过来,主人他赐我一切,但我始终不明白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又该如何令他高兴,令他满意。”

    形骸上前握住她的手,她将自个儿埋入了形骸的怀抱,这举动无半分勉强,似乎他们之间已经拥抱过无数次了。

    形骸道:“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想服侍你,抱着你,疼爱你。”

    利魅儿深吸一口气,取出一黑玉笛,交给形骸,自己却盘膝而坐,面前横放一焦尾琴。形骸奇道:“师父姐姐,今天学乐器功夫么?”

    利魅儿摇头道:“短短十年,你已学会了我所有的武学法术,进境之快,万年间绝无仅有,假以时日,你功力增长,终会不弱于我,这等积累之功,不能急躁,不可加快。我已没什么武功可以教你,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琴棋书画、医毒风水、观星占卜。”

    形骸挠着脑袋,说道:“我除了练武,其余学什么都笨得很,若是学不会,师父姐姐如何罚我?”

    利魅儿笑道:“就罚你一辈子不许离开,永远在这儿陪伴我,直到你学会为止。”

    形骸喜不自胜,在利魅儿身边一坐,利魅儿指点他乐理指法,形骸故意不懂装懂,惹得利魅儿娇叱不断,他盯着她瞧,乐在其中,不知不觉间,时光飞逝,然而身边的佳人,却能永远驻颜不老,人生之乐,何逾于此?

    刹那间,利魅儿无影无踪,形骸身在一漆黑阴暗的洞穴中,手举着火把,正在前行。他莫名地慌张起来,喊道:“师父姐姐!师父姐姐!你在哪儿!”

    火光照亮了身前,是一极广阔的洞窟,利魅儿身着一层裹尸布,躺在地上,而另有一身穿铠甲,模样可怖的武士挡在路上。

    形骸喊道:“拜登?”

    那拜登冷笑道:“这婆娘是吾主笑屠的眼中钉,肉中刺,我非杀她不可!你是她的徒儿,武功不过如此,也敢前来送死?”

    形骸胸中鼓起极大的勇气,不管这敌人是谁,他都非救利魅儿,不,秦桑不可。他手中多了一柄剑,朝拜登疾刺,但拜登横剑一格,形骸顿时半身酸麻,连退数步。

六十六 至死爱无悔

    那“拜登”再度猛攻,形骸提气迎战,但忍住不用青阳法身。他心中流过些许口诀,体内涌出力道,剑越舞越快,终至与那拜登势均力敌的境界。他避开拜登一剑,反手一劈,突然间,光明大作,刺眼夺目。

    形骸不假思索,朝利魅方向一扑,恰好碰上她身子,抱着她往洞外跑,那拜登在后大喊,声音恼怒,但不久已被形骸远远抛开。

    眼前景色骤变,利魅儿躺在一张大床上,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形骸想起当年孟轻呓受伤的惨状,悲从中来,大喊道:“我非救你不可!”

    利魅儿睁开美目,气息微弱,脸色似已濒死,她笑了笑,抚摸形骸脸颊,道:“我....不值得你....如此。”

    形骸说道:“不,值得,值得!若能救得了你,便是我一生最大的丰功伟绩,过去将来,都不会有更令我骄傲,更使我喜悦之事。我必须救你,因为那也是在救我自己。”

    我的师父,我的姐姐,我的情人,我的妻子。

    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再是秦桑,而是凄惨可怜的孟轻呓,他伤心欲绝,毫不迟疑,划破自己手腕,让利魅儿喝他的血。利魅儿起初不忍,可渐渐被血腥气所迷,贪婪地狂饮入喉。形骸察觉到她的胃口深不见底,似乎要将自己鲜血吸干。形骸不在乎了,他要这少女活下去,何吝自己一条性命?

    这不再是秦桑的幻术,这是形骸自己的意志与愿望。

    利魅儿松开了口,周围的幻象消失了。他们身在草地,空气温暖湿润,一旁有一清澈的温泉。形骸恢复冷静,抱着利魅儿到温泉边上,除去她衣物,替她擦洗身子,包扎伤口。她身躯曼妙诱人,令形骸心动,但他却没有任何亵渎的念头,只想好好照顾她。

    利魅儿羞涩地看他一眼,又低下脑袋,形骸蓦然惊觉,忙扭过头,放开了她,颤声道:“我可昏了头...”

    利魅擦干身子,穿戴整齐,扎了个马尾辫,苦笑道:“我们已通过考验啦。”

    形骸几乎已将那考验忘了,闻言道:“这考验便是让咱们将秦桑夫人的情事重演一遍?”

    利魅道:“好像是。”

    蓦听林中一人说道:“这位公子,你心中爱意无比坚定,如此才能救得了这位姑娘,否则她已然死了。她一死,你也会死于夫人幻术。”说话的正是那位接引侍女,她望着两人,目光笑吟吟的甚是满意。

    形骸道:“原来如此,我们可以去见夫人了?”他经历过这考验之后,已对这秦桑夫人有所改观,只觉她是一位身世凄惨、情仇悲苦的奇女子,不再只想着替天行道,取她性命。只不过她所造的那些恨僵、坏形尸,却非要摧毁不可。

    接引侍女道:“两位过关最快,还请随我来吧。”说完转身往林中前行。

    形骸将利魅小手纳入掌中,紧跟接引侍女,利魅悄声道:“你怎地不怕了?”形骸道:“我怕什么?你是我徒弟,难不成还能吃了我?”

    利魅叹道:“你这人便是呆着不动,也能令女子神魂颠倒,我....可真替雪儿师姐不放心。”

    形骸笑道:“我这是大局为重,牺牲小节,何等高尚,何等可贵?”

    利魅也笑道:“若你不是我师父,我真想赏你个耳光。”

    形骸皱眉叹道:“唉,我教徒无方,管你不得,唯有逆来顺受。”

    那接引侍女转过头来,见两人轻语低笑,神态亲热,便露出喜悦之情,似乎盼着两人这段情缘能开花结果。三人走了十里路,丛林骤止,出现一面灰砖墙,又见屋檐立柱,灯笼小旗,已到了一处园林。

    这园子精致典雅,美丽非凡,各处立着金玉雕像,雕像捧着夜明珠宝,四面陈列名贵花草,却又不过度茂盛,园中凭借自然,融于天地,却又处处独具匠心。时而显得小家碧玉,时而又凸显豪门气度。

    接引侍女带两人到一宫殿外,道:“还请在此等候,一应酒水食物,可随意自取,若要歇息,可至一旁客房。”说话间眉眼中满是笑意,似想催促两人同床共枕,珍惜春宵。

    形骸与利魅说道:“多谢姐姐指引。”见右侧有一软椅,两人并肩坐下。利魅故意招惹形骸,捏捏碰碰,形骸也不再忸怩,轻笑几声,抱住利魅,引她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心中说道:“我这并非荒谬无聊之举,而是为欺瞒此间耳目。”这般一想,登时心中坦荡,并无不适。他又想起这秦桑夫人是盗火徒,与拜登类似,或许能发觉自己也是同类,于是暗中将自己冥火压下,不露半分破绽。

    一个时辰之后,长孙疏离与恋人终于抵达,见到形骸、利魅,露出警觉之色。再过不久,另有七对男女陆陆续续到来。

    形骸传声道:“他们都是可歌可泣、情深似海的有情人。”

    利魅皱眉道:“可我俩不是,这般滥竽充数,倒也有些对不起他们。”

    形骸道:“未必,未必。”

    利魅脸一红,问道:“什么未必?难不成你还真对我动了情。师父啊师父,若真是如此,我可不知该....”

    形骸骇然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你我胜过他们,未必对他们不住。”

    就在此时,接引侍女现身,身旁另有许多侍女,各个儿活泼可爱,美貌动人。她们齐声道:“恭喜诸位闯过了这第一关,若能再过第二关,夫人便会赐福于诸位当中的胜者。这第二关将由夫人亲自主持。”

    众情侣度过幻觉之后,已对这位秦桑夫人奉若天仙,仰慕万分,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当即齐声答道:“若能见夫人一面,乃是我等毕生之喜。”

    众侍女分作两排,单膝跪地,从她们之中,走出一位红衫红裙,金丝披风的妇人来。众人一抬头见她,无不浑身巨震,魂不守舍,不禁为她深深痴迷。

    这位秦桑夫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脸蛋倾国倾城,身姿风华无双,柔媚清纯,兼而有之。凤仪龙威,齐聚一身。她一双眼冷若冰霜,可在最深处,似又隐隐透着执着的火。单是看她眼眸,便极容易心魂深陷进去,只想看第二眼,第三眼.....再也挪不开目光。更何况她的脸、胸、腰、腿、臂、臀,无一不是尽善尽美?

    秦桑夫人双眸扫过众人,见众人发愣模样,微微一笑。众人身不由己,也随之傻笑起来,唯独形骸与利魅尚能自持。

    她静默少时,眼中似有泪光,低笑道:“你们这些孩子,都是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的好样儿。我见你们在一块儿,便想起了我与小乌龟在一块儿的那些岁月,情难自已,心里可好生欢喜呢。”说话间,一侍女搬来一张椅子,秦桑夫人轻轻巧巧地坐定。

    形骸与利魅心想:“原来她是为了重温这段往昔,才设下这段考验。既试试我们是否坚贞不二,又填补她内心深处的遗憾。”

    众人喊道:“我等得见夫人,此生无憾!”“夫人,我夫妇二人与恶人结仇,那恶人武功极高,欲陷害于我,抢夺我妻,还请夫人指点我俩一条明路。”“夫人,我与乔儿相恋,但彼此间门派有血海深仇,双方长辈欲捉拿我俩,我武功低微,不过是一介凡人,还请夫人传我一身足以自保的功夫。”“夫人,我与卫妹看透俗世红尘,想要永远相伴夫人,留在夫人身边,还请夫人成全!”

    秦桑夫人聆听众人请求,一一微笑应对,待面向形骸、利魅时,幽幽说道:“这位公子,你先前说:‘若能救得了你,便是我一生最大的丰功伟绩,过去将来,都不会有更令我骄傲,更使我喜悦之事。我必须救你,因为那也是在救我自己。’你对身边这位情人,可当真喜爱得很,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对不对?”

    形骸想着孟轻呓,说道:“我这条性命,如何能与她的安危喜乐相提并论?”

    秦桑夫人出神地想了一会儿,道:“若是.....若是他当真对我这般好,把我看的比他生命更重,就该时时刻刻陪着我。但他却避开我,不来见我,明知我满腔爱意,思念无尽,可却这般无情....”说到此处,泪如雨下。

    利魅心想:“义兄说秦桑夫人是自己的‘老相好’,言语中对她很是关切,为何不与她相见?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众人见她哭泣,皆心如刀割,无法忍耐,都道:“那位‘叶无归’大侠到底是谁?”“我见了夫人往事,深受其感动,夫人若心中悲苦,不如倾诉出来!”“正是,我愿为夫人去见那位‘叶无归’大侠,求他回来,与夫人团聚。”

    秦桑夫人轻叹一声,道:“他是我的徒儿,也是我的丈夫。”

    众人何尝不知两人关系极为不妥,有违礼法?但见证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之后,便觉得这层身份与两人之间的情缘相比,当真不值一提。一女子说道:“夫人,你二人朝夕相处,情投意合,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秦桑夫人道:“小乌龟....他是一位龙火贵族,因听了此间仙女传闻,特地前来找我拜师学艺。他身世并不奇特,也并没什么前世之说,但武学天赋之高,只怕是古今唯一,万世难逢。”

六十七 风月妙无边

    众人皆茫然不知这‘叶无归’是万夜皇,即使知道,也不知这万夜皇又是什么人物,但听秦桑夫人对他推崇备至,遥想此人风采,一时之间,心驰神摇。

    秦桑夫人道:“我与他之间如何结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已活了将近万年,本是这万夜之国的女皇,但与无归成婚之后,甘愿让位于他,自封公爵,一心一意做他妻子。”

    众人皆是凡间人物,不曾听说过世上有这么一个万夜国,却都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谁能想到这万夜国是在阴间死地?长孙疏离说道:“夫人非但容貌这等美丽,权势这般重大,心地也如此宽厚,这位叶无归大帝何等幸福,只怕天庭至高至上的神仙也及不上他。”他那情人瞪他一眼,长孙疏离则佯装没瞧见。

    秦桑夫人幽叹一声,道:“然而离我国不远,另有一帝国,那帝国里有个魔王,叫做拜登。拜登忌惮我与夫君联手,便使毒计,将我捉了去,诱夫君前往相救。夫君冒死救出我来,又几乎舍命救了我性命,但从此以后,他不知受了什么诅咒,便再也不来见我一面。”

    众人见她泪流满面,心里好似被千刀万剐,痛的咬牙切齿。有人骂道:“那拜登是什么东西?当真该杀!”又有人道:“他不来见夫人,夫人为何不去见他?”

    秦桑夫人叹道:“自从那场惨剧之后,我无法离开这超然谷,唉,我为了见他一面,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他明知我如此,为何还不肯原谅我?”

    利魅奇道:“原谅?”

    秦桑夫人惨白的脸上微微泛红,转开话题,道:“不提往事了!你们这些孩儿,都是忠贞情深之人,我见到你们,便想起我自己来。”

    此时,众侍女走向众人,手中各捧着一琴一笛,递给众情侣。众情侣念及秦桑与无归身在悬崖,面临夜渊,古琴黑笛,互相依偎,吹弹乐器的情景,一时都有些痴了。

    秦桑夫人道:“之前考验时,我已将这首‘风月无边曲’传给了各位姑娘,而姑娘们也都转授于各位郎君,还请诸位一个个琴笛合奏,谁能将这风月无边曲弹奏的似模似样,谁便是今夜的胜者。”

    长孙疏离大惊失色,道:“夫人,我一生习武,对乐理一窍不通,这么比对我俩可不公平。”

    秦桑夫人笑道:“你原先不懂,但此刻已经懂了。不信你奏乐试试?”

    长孙疏离将信将疑,先吹笛子,居然声音悠扬,曲调流畅。他惊喜之下,再弹那焦尾琴,顷刻间也响起宫商之音,颇像那么回事,他喜道:“我会了!我会了!夫人真乃神人也!”

    秦桑夫人叹道:“这首曲子考得不仅仅是你们琴艺笛艺,还有你们心中的情意。情人之间,若真是此生不渝,生死相许,心意彼此相通,就能将曲子的精妙处全数发挥出来,哪怕弹奏得再差,吹奏得再错,听来也另有一番趣味。”

    形骸与利魅相互对视,暗呼不妙:“我二人之间哪有什么深情?”利魅擅长乐器,有十二分的自信能胜过旁人,可形骸却只算是入门,又多年不曾习练,手法生疏至极。

    秦桑夫人又道:“待获胜之后,那对小情人儿算是我的弟子,我将授予神通,令那二人超凡绝俗,就此觉醒。”

    长孙疏离等人道:“夫人,那我们这些原本觉醒之人呢?”

    秦桑笑答:“我这觉醒可并非日月龙影之类,而是体内血之觉醒,只有极大的好处,没有半分坏处。”到此地步,凡世她亲口说的话,众情侣无不坚信不疑。

    利魅心中一凛:“她竟可以令觉醒者患上尖牙病?”

    秦桑夫人道:“好了,你们抽签定次序吧,越长的越往后。”那接引侍女手上捧着玉签,等候众人,那些玉签看来长短一致,难以取巧。

    形骸对利魅说道:“我来。”他运放浪形骸功,在玉签上一碰,便知其材质轻重、软硬长短,轻而易举地取了一根最长的签。

    其实到了这宫殿,他随时可以捉拿秦桑夫人,可又觉得她并非猜测得那般十恶不赦,甚至未能见到丝毫明证,暂且只能耐心等着。

    抽签已毕,那长孙疏离与他的翠妹得了头签,他拿了琴,翠妹拿了笛,长孙疏离有些紧张,轻触琴弦,拨动两下,刹那之间,情意如潮,变得十分专注,与翠妹像是心意相通,将那紧张忘在了脑后。琴音犹在回荡,翠妹笛声浮动,两者融合,颇得此曲真意。而这两人神情陶醉,面露微笑,像是被曲子催动,身子不由自主地为之奏乐。

    利魅赞叹不已,道:“这曲子像是自有灵魂般,令他二人仿佛有数十年的深厚火候。”

    形骸叹道:“看来取胜无望,罢了,罢了。”

    曲声渐至最精彩处,长孙疏离嘴角上扬,睁眼望向爱侣,而那翠妹与他心有灵犀,也回望疏离。蓦然间,两人目光变得极为失望,像是做了一场美梦,到头来却仍是一场空。随后,琴声大乱,笛声低不可闻,长孙疏离满头大汗,不知所措,这曲子变得不堪入耳。

    秦桑夫人摇了摇头,道:“两情相悦,又岂能三心二意?给我退下!”长孙疏离满脸惭愧,翠妹则哭泣起来。

    李存问道:“夫人,他们这是怎么了?”

    秦桑夫人冷笑道:“长孙公子想的是我,翠翠姑娘想的是我的小乌龟。他们恋着得已非旧人,岂能‘风月无边’?”

    众人大笑,嘲讽这两人朝三暮四,不忠不贞。长孙疏离低头不语,那翠翠羞愧万分,忽然间,她取出一柄小刀,往自己胸口刺去。形骸手凌空一抓,她那小刀飞向形骸,她则浑身一颤,跪地痛哭,再无力自尽。

    形骸喝道:“情关难测,你们看热闹的倒轻松!谁再笑他们,莫怪我对谁不客气!”众人为他正气所慑,笑声登时止住。

    秦桑夫人道:“这等毫不专情的小人,死了就死了,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形骸笑道:“夫人,您美若天仙,无归大帝又英雄无敌,让旁人如何能不仰慕?”

    秦桑夫人啐道:“你与小乌龟一般嘴甜,之前考验时,我就已瞧出来了。”她在软椅上转了个身,身子柔得像水,说道:“继续。”

    众情侣抖擞精神,依次演奏,起先也皆是琴瑟和鸣,完美无缺,但到了那最关键处,又都像长孙疏离与翠翠一样功亏一篑,非但乱了乐曲,也乱了心思。利魅心想:“此曲幻觉极强,他们用秦桑夫人的法门奏曲,不可避免会以为自己就是义兄与秦桑,情到浓处,却如梦幻泡影,一触既破,如何还能演奏得下去?可若不凭借幻觉,又无法将这曲子奏好。”

    秦桑夫人神色悲戚,轻叹道:“情之一物,何等难以捉摸?谁又真能海誓山盟,永不违背?”众落败的情侣一个个面无人色,彼此间不再相望,偶尔目光交汇,隐隐充满着敌意。

    在形骸与利魅之前,另有一对情侣,男的叫陈已,女的称印春却。两人神情严肃地走上,男取笛,女持琴,陈已吸一口气,吹响笛声,倒也四平八稳,精准无差,就是全无半分情感。利魅心想:“啊,他笛艺本就极为精湛,即使不融入幻觉中,也能吹得极好。”

    稍后,女子琴声加入,所奏并非风月无边,而是另一首情曲,叫做“鸳鸯蝴蝶”,利魅不禁惊叹:“这位印姑娘或许是吹笛的一位大宗师么?她改了这鸳鸯蝴蝶,加入‘风月无边’之中,竟无丝毫不和。不错,不错,唯有如此,才是破解那曲中幻觉的法子。却不知秦桑夫人意下如何?”

    秦桑夫人脸蛋红澄澄地,连连点头,兴致盎然,并无阻止之意。待一曲终了,秦桑夫人叹道:“待情人成了夫妻,便无法始终一条心,一道出力啦,也不能整日价黏在一块儿。总得你有你的心思,我有我的手段,想方设法地把日子过下去。陈已、印春却,你们成婚多久了?”

    那两人神色喜悦,自知必胜,皆道:“已有十年。”

    秦桑夫人道:“你们胜在乐艺,也胜在感悟。”

    利魅暗忖:“单看乐理造诣,我或许不逊于这位印春却夫人,但师父如何能与陈已相比?而若是奏风月无边,待幻觉一破,曲调必乱无疑。”

    正迟疑不决时,形骸却道:“我们也许能赢。”

    利魅道:“如何赢?”

    形骸道:“我知道一首曲子,叫做‘放浪形骸曲’,自幼弹得熟了,倒也与这风月无边曲有几分相似。别的曲子我一塌糊涂,唯独此曲我把握不小。”

    利魅凝眸注视他,片刻后欣然一笑,道:“那我唯有静赏师父神技啦。”

    形骸道:“你莫取笑我,我也不知能不能成。”他取过那琴,席地而坐,回思儿时那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令他忘却烦恼的乐曲。

    利魅纤手持笛,樱桃小口轻轻吐息,笛子“嘤嘤嘤嘤”,乐曲如水般流淌,她一上来便施展手段,令曲声极尽变化,可又不离其宗,将纯情少女玲珑多变的情思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并未受幻觉所扰,凭借的只是一身精妙造诣。

六十八 仙乐双奏鸣

    形骸手指拨了几下,渐成乐章,如几滴雨水汇入利魅儿那笛声的江河中。雨势增长,在水面上泛起涟漪,不久潮水起伏,浪花涌现,终进入了放浪形骸曲的前奏。

    刹那间,众人仿佛见到一孤独卑微的少年,在光怪陆离、冷酷无情的世上前行,这幻觉有几分可怖,却令众人深深为之吸引,想要知道他怕的是什么,将要遇上什么。

    此时,利魅欢快的曲调悄然而来,这阴冷的世界变为阳光明媚、快乐舒适,那放浪形骸曲被其一冲,登时显得悦耳动听,令人陶醉。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解救这少年的,唯有女子的深情热爱,若无这位意中人,少年的苦难便见不到尽头。可若有了这位善解人意的姑娘,少年就能一鸣惊人,大展宏图。”他们依稀觉得那陡然降临的意中人年纪定比少年大得多,可却又丝毫不显老,既天真可爱,又成熟妩媚,真是一位天赐神女,不正是秦桑夫人与叶无归么?

    形骸的曲子充满诚挚感人之意,表明其心迹——随时可为那女子牺牲一切。由他助长,那首风月无边曲的魅力真正展现得淋漓尽致,美妙不尽。众情侣深深陷入自己甜蜜的回忆里,心底本已熄灭的爱火再度重燃,都想:“是啊,我和他经过这许多波折,仍能彼此相伴,天下幸事,何过于此?又为何要因为这区区小事而心存芥蒂?”

    琴声笛声临近末尾,琴声变得神秘难测,笛声则听来惆怅伤感,似乎两者注定将要分离,却又都感受到了撕心裂肺之苦。众情侣相互依偎,相互拥抱,双手相握,下定决心:“我怎能忍受这离别之殇?哪怕是死,我也不要与他(她)分开。”秦桑夫人更已泣不成声,不住用丝绢抹泪。

    形骸收势,令乐声在空中缓缓消泯。利魅又吹了一小段,像是在等待不见的人儿。众人都想:“这曲子似乎与这风月无边曲本就该同奏和鸣,真是天造之和。两者相遇,才真正描述了叶无归与秦桑那段凄美悲怆的爱情。风月无边曲说的是秦桑夫人,而此曲则从叶无归的感触展开。”

    利魅望向形骸,形骸也望向利魅,两人眼中皆有笑意,利魅心想:“想不到师父琴艺这般了得,若我真是女子...”忽听陈已、印春却齐声道:“我夫妇二人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秦桑夫人道:“你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形骸道:“启禀夫人,叫做放浪形骸曲。”

    秦桑夫人浅浅一笑,道:“风月无边,放浪形骸,本就该是一对。”她飘落软椅,道:“你们随我来。”走向另一座院子。形骸、利魅紧随其后,听接引侍女说道:“其他的公子与姑娘,还请在此暂歇,莫急着离去。”

    绕过几重院落,步入一玉楼中。这玉楼委实富丽堂皇、豪奢惊人,家具摆设皆是保存完好的古物,整面整面的墙都是用紫翡翠雕成。秦桑夫人领两人来到楼顶,地上已摆了三个小案,案上是香茶美酒。形骸双眼盯着那美酒杯,似乎想用眼睛来喝。秦桑夫人笑了一声,道:“两位请便。”

    形骸道:“多谢夫人,那我就不客气了。”刚想伸手,利魅拍他手背,斥道:“没半点规矩!夫人面前,不得无礼。”形骸忙不迭缩回。

    秦桑夫人在软垫上一坐,说道:“两位,我这就告知本门的过往现状,你二人将要入门,我也不必隐瞒。”

    形骸与利魅齐声道:“还请夫人解惑。”

    秦桑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的法力得自于一位神秘的魔神,他名曰‘将首’,极为古老,神法无穷,但由于万年前的一场劫难,他近乎死亡,陷入了沉睡。我体内有得自他的冥火,本身也已活了约九千年上下。”

    利魅道:“夫人师承来历,果然比之那些天神地仙更胜一筹。”

    秦桑夫人道:“据说在我之前,将首另有一位造物。那位造物是将首真正倾注心血之作,也是将首引以为傲的传人。他叫做‘血盲’。这位血盲神通极强,虽非巨巫,却丝毫不逊。而且他学究天人,胸中所藏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行走天涯,感悟天地,苦苦修炼了九九八十一年,留下了一门‘血学书’。”

    利魅震惊万分,心想:“血盲?参昂老仙与劳山剑仙都提到过此人。他....似乎是我的前世。”

    秦桑夫人又道:“血盲祖师不知何故寂灭,他死后,血学书也不知去向,但由于天地有灵,会将奇知妙法自行记载下来。我在将首主人的一座古墓中,找到了血盲的‘血学书’残本,名曰‘爱意泣灵经’。我得了将首主人之火,又习练那‘爱意泣灵经’,这才打下了本门的根基。”

    形骸说道:“原来如此。”利魅心中情绪纷纷,默然不答。

    秦桑夫人道:“习练这‘爱意泣灵经’之人,体内会发生奇妙的变化,人变得愈发美貌,对情爱愈发渴望,经脉间的真气变作冥火,而那冥火又变作血流,互相转化,轮回不止,他们由此长生不老,只要不断饮血,哪怕数千年也不会灭亡。我称他们为‘血贵族’,如今练功有成者,都在万夜国朝中为官,受一庇护院统辖。你二人若得我传授,将来也将成为万夜国的大臣,听命于我、无归与庇护院,你们明白了么?”

    形骸想起曾在途中遇上过几位‘血贵族’,想要抢夺冥虎剑,再点头道:“这功夫果然神奇之至,夫人实则是万夜国幕后最高统治之人了?”

    秦桑夫人十指紧扣,指节处白得发亮,她说道:“其实....关于我与无归之间的事,我并未如实相告。我之所以沦落至此,而无归之所以不来见我,全是我自作自受。”

    形骸好奇心起,道:“夫人可否告知在下,以解在下心中疑惑。”

    秦桑夫人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该不该据实以告,但刚刚那一首琴笛和鸣,令她情绪激动,情难自已,只想找人倾诉,便如奏乐之人急盼知音一般,于是下定决心,说道:“无归与我邂逅,在我门下学艺,由于这门功夫的效力,加上他为人出众,实是尽善尽美的一位情郎,我难忍心中情愫,便接受了他的求爱。我二人结为夫妇,在这超然谷中度过了一段神仙般逍遥的日子。

    有一日,我想起家国大事,便招庇护院长来问,得知帝国中群龙无首,被那拜登打了数次败仗,死了不少元老,国内也乱成了一锅腊八粥。碰巧无归他在谷内住得久了,显出些许厌烦,却又顾及我心情,装得若无其事。我怜惜情郎,便让他前往帝国国度登基为帝,替我管理朝政,统治帝国。

    无归当时一身武学已不在我之下,更难得他绝顶聪明,精明能干,人又勤奋好学,确实是做好皇帝的料。短短十年间,他击败拜登麾下的大将,甚至几位法王联手也敌不过他。而在国内,他清除叛党,压制敌对,不久已令朝廷上下气象一新,五湖四海,天南地北,无人不对他敬若天神,信服无比。

    但如此一来,我心中....竟生出了异样,觉得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了。”

    形骸道:“夫人是怕他功高震主?”

    秦桑瞪大眼睛,泪水又流了出来,她道:“他与我本即使夫妻,我怕什么功高震主?更何况他待我很好,不论多忙,每月都会回来陪伴我,若我要他回到我身边,哪怕他离得再远也绝不耽搁....我与他虽不能天天见面,可他对我的爱意并无丝毫减弱....”

    她擦去泪水,低声道:“但我毕竟是将首的奴仆,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利魅问道:“是将首令夫人遏制无归?”

    秦桑夫人道:“我虽受了主人莫大好处,也侍奉了他很久很久,可始终...不明白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传达给我的念头,就像是他梦中的胡言乱语,虽然最终都可看出他高瞻远瞩,却令我很是害怕。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将首主人饲养的一只金丝雀,他能令我有享不尽的快乐,使不完的法力,也能在顷刻间剥夺我的地位、我的美貌、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活得太长,我最怕之事,便是彻底的湮灭。”

    形骸听她说了半天,却没说清楚她为何害怕,道:“夫人只怕是杞人忧天了。”

    秦桑夫人道:“你不是我,也非亡神的傀儡,根本就不明白。”

    形骸喉咙咕噜一声,叹息不答。

    秦桑夫人道:“我....是怕....无归太过出众,远远胜过我,赢得亡神的青睐。万一主人他选中了无归,将属于我的一切转到他身上,那我就全完了,我失了冥火,立刻就会灭亡。而无归他也会忘了我,作为将首新生的宠物而活着。”

    利魅道:“夫人怎知亡神会这么做?”

    秦桑夫人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主人,所以我才越来越怕。那恐惧在我心中不断膨胀,不断发酵,终于令我几乎发疯。夫君他前来看望我,陪伴我,可我却对着他大发脾气,又一个劲儿的流眼泪,他向我服软,向我认错,可我仍揪着他的小毛小病不放,终有一日,我彻底惹恼了他,令他与我大吵了一架,他返回国度,许久都不来见我。”

六十九 诀别永不见

    形骸道:“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秦桑嚷道:“你根本不明白!那亡神的呓语何等强烈,足以催人发狂;那亡神的阴影何等阴冷,即使爱意也无法取暖。无归他离我不过数月,我便已似乎死去了好几次,又活过来好几回。我受了多大的苦,多少的痛?因此,我再也无法回心转意,终于下定决心,决不能让无归活着!”

    利魅、形骸已隐隐约约猜到两人之间必有一场大争执,可谁能料到秦桑由爱生恨,竟走到了这一地步。

    秦桑道:“我知道他神功盖世,即使是我也胜不了他。我思来想去,便暗中联络拜登,布下一个陷阱。这拜登是我万夜国的死敌,且是阴间另一亡神的造物,合我二人之力,足以杀得了无归。”

    利魅道:“你们失手了。”她与叶无归一见如故,听他遭遇阴谋暗算,语气已极为不满。

    秦桑叹道:“我假装被拜登擒住,向无归求助。无归他这傻瓜,丝毫未曾起疑,单枪匹马地闯入敌城,也落入了我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里。他与拜登一场大战,处于下风,等到了紧要关头,我忽施冷箭,一举重创了他。无归他伤得极重,杀出一条血路逃脱,我和拜登怕他报复,紧追他不放,却见他被卷入了一场大风暴中,失了踪迹。

    亡神风暴是阴间最大的灾害,由死去巨巫的怨念汇聚而成,而无归又不过是区区血族,以他伤势之惨,遭遇风暴后绝无活命可能。我和拜登都道他死了,在那一刹那,我心中充满了悲伤懊悔,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亲手杀了我此生最爱之人。”

    形骸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桑又道:“我失魂落魄,万没料到拜登突然发难,他将我打至半死,却又不杀我,将我用奇法困住,我无论用什么法门也难以脱困。原来拜登一直想灭了我这万夜国,扩张他的势力,令将首信徒全信奉他那亡神,甚至令我主人彻底毁灭。如今夫君已死,我又被囚,无人主持局面,万夜国便绝不是他的敌手。

    就在我万分绝望之时,无归却奇迹般地出现在我面前,他并未死去,反而功力大增,他破了拜登的阵法,杀其手下无数,与拜登再度交手时,更出其不意地重创了这强敌。这一回轮到拜登败走,无归抱着我回到了这超然谷。经此一战,拜登信奉的那个亡神恨他无能,以至于功亏一篑,对他施加了诅咒,将他困在生死交汇之地,至今无法返回阴间。

    我愧对无归,却又盼着他能原谅我,我宁愿为他死了,也再不会有伤害他的念头。

    但无归什么都不说,他只是喂我最后一次喝了血,治好了我的伤。在那之后,他离开了我,离开了这山谷。超然谷的天变成了血色,隔绝了外间的一切,被人们称作血夜谷。我无法从这儿出去,有些像那可恨的拜登。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外人也无法进来。我知道,无归他一定恨透了我,是啊,他怎能不恨?我也恨透了我自己,我想要自尽以求解脱,可却办不到,这谷中有神秘的力量阻止我这么做。”

    利魅、形骸都觉得秦桑如此境况是罪有应得,可仔细想想,她心智太过软弱,实不适合成为亡神的传人,沦落至此,也多半受亡神所害。她为情所困,为罪心碎,可毕竟仍具有极大的权利,高深的功法,无限的寿命,世间比她凄惨百倍之人实是不计其数,实无必要寻死觅活。

    形骸道:“万夜国似乎仍在夫人掌控之中么?”

    秦桑长叹一声,道:“庇护院中大多数仍是我的弟子,也多半不知道我与无归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听人说,无归他变得不理朝政,只爱游山玩水,除非面临极端重要的大事,绝不会在皇城中露面。”

    形骸又问:“夫人能让外人来去,自己却找不到出去的法门?”

    秦桑颤声道:“我与无归诀别之后,又花了足足二十年时光,才摸索出一条令外人进出之道。我想找人告诉无归一声,我仍然在等他,等他回来再续前缘,无论他如何打我骂我,我都情愿接受。”

    利魅叹道:“你让我们经受的考验都是假的,是你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你想从我们身上见到自己可能收获的幸福,所以才煞费苦心,年复一年地邀人来此。”

    秦桑笑道:“是,是,你说的不错,正是如此,小丫头,你胆子很大,以往我那些新徒儿,都绝无胆量说我不好。”

    形骸见这秦桑夫人毫不提及三金草子林中那些恨僵、妖树与坏形尸,反复思量,还是决意一问。他道:“夫人,我们来时,途中曾遭遇不少险情,林中的树木皆变得奇形怪状,恐怖绝伦,另有许多畸形尸首四处游荡,这些....全是夫人的法术么?”

    秦桑看他一眼,道:“那是你们走错了道,若是我邀来的人,通常见不着那些事物。”

    形骸干笑道:“看来夫人这《泣灵经》的妙用可委实不少,晚辈一生好学,想求夫人令我开开眼界。”

    秦桑夫人低头抿唇,支颐而思,眼神闪烁不定。形骸心想:“瞧她模样,与外头那些异状关系不小。”

    忽听她笑道:“唉,你们两个孩子,当真讨人喜欢,将来必能成为我万夜国栋梁,这些隐秘,我怕吓着你们,原本不想多谈,但如今拜登大军压境,还是让你们见见为妙。”

    她施了个法术,地面出现一个向下的入口,她道:“随我来吧。”一拂袖,一伸手,让形骸与利魅将她扶起,步入那密道中。

    密道中微光闪亮,照耀前路,足足行了一顿饭时光,到了一间大屋,高而宽阔,屋子四壁血红,地面雪白,四角挂着灯火惨淡的小灯,陡然间,有数人急匆匆奔出,向秦桑夫人跪地拜道:“参见夫人!”

    秦桑夫人笑道:“你们的伤养好了么?”

    那些人都道:“夫人妙药神奇,我等已然无碍。”

    秦桑夫人道:“咱们这些血族,只要喝了血,什么伤都能治愈,只是你们体内的邪法稍稍麻烦一些。”

    形骸心想:“这些人都是万夜国的血贵族,不知是否被拜登军队所伤?”

    秦桑夫人道:“都起来吧,我还未来得及问你们遇上了何事,怎会伤成这样?”

    众人站起,此地甚是昏暗,形骸一时也看不清众人面容。一人叹道:“夫人,咱们是遇上了那墨鬼。”

    秦桑夫人哼了一声,道:“竟是这魔头,她未吃了你们魂魄,已算是你们好命了。”

    那人叹道:“我等本想闯入匣中剑岛,夺取岛中神剑,献给皇上,取悦龙心,再求皇上来见此与夫人重聚,谁知却被那魔头坏了好事,唉,我等好生无用。”

    形骸与利魅都想:“原来他们也想去剑岛,可惜没能赶上。”

    秦桑夫人动情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始终为师父着想,可夫君他未必看得上什么宝刀宝剑,我实不知有何法子能打动得了他。”

    众血贵族惋惜不已,连声悲叹,却无人敢说万夜皇一句不对。那一直说话的血贵族又道:“夫人,我都忘了今个儿是您挑弟子的日子了。这两位是今年的胜者么?”

    秦桑夫人笑道:“是啊,你们快来瞧瞧,这姑娘与我一般俊俏,这男孩儿也与夫君一般聪明,我瞧见他们,便像瞧见了过往的我俩。等到了庇护院,你们可要好好关照他们。”

    她侧过身子,屋中灯光明亮了些。形骸才看清这些血贵族容貌,正是之前想抢夺他冥虎剑的燕离亭等人。

    燕离亭等惊讶于利魅儿之美,都瞪着她瞧。利魅皱眉而笑,暗暗警惕,心想:“他们果然是罹患尖牙病的觉醒者,在此却叫做血贵族。”

    秦桑夫人咳嗽一声,道:“这丫头是不是比我更美一些?你们都不曾这般瞧我。”

    众血贵族大惊,齐声喊道:“自然是夫人更美,只不过这位姑娘也美,倒极为少见。”

    秦桑夫人又笑道:“是么?不过你们这般看下去,她这位心上人只怕要吃醋。”

    燕离亭等人这才将目光转向形骸。形骸心中一紧,心道:“这群糊涂鬼或许认不出我来了。”

    事与愿违,那燕离亭与他一照面,顿时浑身巨震,惨叫道:“是你?”其余血贵族随之嚷道:“是他!竟然是他?”

    秦桑夫人道:“怎么了?你们认识?”

    燕离亭道:“夫人小心,此人是冥虎木剑的主人,又从我们这儿夺了冥虎火剑,更极可能又得了冥虎风剑。此人绝非善类,混入这里,不知有何图谋!”

    秦桑夫人倒毫不介意,望向形骸,眸中颇为欢喜,嗔道:“原来他本事这般大,若能为我所用,岂不是美事一桩?”

    形骸、利魅皆暗自松了口气,形骸道:“夫人宽宏大量,晚辈感激不尽。”利魅也道:“哥哥他若对诸位多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

    那几人深知远不是形骸对手,神色惊怒,又不敢与他冲突。秦桑夫人道:“我先让你俩完成仪式,仪式之后,你们要知道什么,我便让你们知道什么。”

    形骸、利魅问道:“什么仪式?”

    秦桑夫人亲切一笑,目光一转,一扇移门横着开启,形骸见先前与他们同时入谷的所有情侣皆跪在地上,神色因恐惧而扭曲,他们衣物已遭除尽,被绑得极为严实,而那些侍女则各持尖矛,站在每一人身后。

    秦桑夫人道:“选一对,饮尽他们鲜血,以他们的性命,证明你们的诚心,这便是我爱意泣灵经的规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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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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