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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五 工欲善其事

    鲁平又问起川太行捉走鲁檀一事,形骸便说了那谷仓情形。戴杀敌闻言大惊,道:“纯火寺再如何堕落,为何会去习练妖魔之火?谷仓中又怎会有这许多食物?”

    形骸道:“所以我才说,真正的敌人并非怯翰难,而是被妖魔蛊惑的圣莲女皇。”他望向鲁平,传音说道:“老仙司职天地和平,难道并无法子与这怯翰难和谈?”

    鲁平无声答道:“法子自然是有,但天庭盯着我的人太多,我若贸然施法,解除一场极大的战事,北方战神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被查到线索,白国又会招来无数麻烦。”

    此时,戴杀敌说道:“伍斧兄弟,你随我去白光卫大营走上一圈如何?你这白仙将军也该与大伙儿认识认识。”

    形骸答道:“如此甚好。”

    鲁檀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进城!”

    鲁平喝道:“你若去了,谁送你回来?你经过此事,还没长记性么?”

    鲁檀“哇”地痛哭起来,叫道:“爹爹欺负人家!爹爹不疼人家了!”鲁平在她脑袋上摸了摸,鲁檀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屋外,乞援等人与形骸、戴杀敌行礼问安,乞援道:“伍斧大人,小人先前不知大人,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形骸笑道:“这等小事,提它做什么?只不过你对老庄主的女儿,也不必一味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

    乞援苦涩一笑,勉力答应。形骸心想:“情之一字,直叫人生死相许,我眼下不受情爱困扰,可也不能以此嘲笑旁人,说不定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终能够打动那刁钻古怪的姑娘。”遂不再多劝,一招手,青阳剑返还身边。

    这一回,他们从那升降梯下山,山下有一遮风挡雪的马厩,马厩中是极为耐寒的骏马,众人翻上马背,冒着风暴,小心翼翼地前行。

    行了大半天,总算回到城墙之内,风雪霎时被隔绝在外,城中仍然寒冷,可却并非外部那般致人死命,风声也小了许多。戴杀敌于是对形骸说起这白国兵力。

    白国大半居民皆住在国都附近,百万人中,除了白光卫之外,其余另有十万民兵,只是偶然操练,凭借城墙守城,若要行军打仗,对外作战,这大军是万万靠不住的。

    但白光卫则截然不同,是白国之脊梁,不破之长城,筛选极为严格,入选者的气力、根骨、耐心、体魄、决心缺一不可,数十人中往往只选出一人。一旦入选为白光卫,则会经受特殊仪式,召唤元灵、神仙甚至是妖魔,施加祝福,令其觉醒,获得能比肩龙火功第二层的真气。

    这真气纵然不强,可却是从无到有,从平凡到非凡,实实在在的脱胎换骨。有了此等真气,手脚加倍有力,伤病复原加快,也可运用些简易的法术,学会上乘的招式,并使用翡翠、黑铁、月银所铸的兵器,再通过严格训练,成为一支极强悍的精兵。

    白光卫不仅仅从凡人中招募,更对龙火贵族、神裔、元灵、月舞者,甚至灵阳仙敞开大门,这等天生超凡之人在军中数目约有三百。只是白国表面上信奉纯火寺,因此会严守秘密,不让月舞者与灵阳仙为外人所知,一旦泄露秘密,便会将涉及之人小心的藏起来,等风平浪静之后才重新露面。

    白国都城地处兵甲必争之地,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而且北地环境险恶,鬼魂、野兽、仙灵、妖魔,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纵然圣墙可防护一切妖异,可偶尔难免遭遇入侵。白光卫既是城中官差,又是统军将领,还是驱魔猎人,更是杀手刺客。在跌宕起伏、纷争不断的乱象中,倒也各个儿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本领。

    俗语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白光卫对兵刃甲胄重视无比,军费之中,八成用来采购品质上佳的武器铠甲、火铳火炮。而大陆北方的太阳王朝遗迹众多,白国花费重金,奖赏拾荒者从遗迹中挖掘古代宝物,再配给白光卫中军官,确保这群精英在作战中能长胜不败,至不济也能保住一条性命。

    形骸在城墙上巡视许久,见许多灵阳仙遗留的古代箭弩枪炮,惊叹之余,又说道:“这些老古董靠得住么?当年龙国皇城的凤凰炮,威力确实非凡,可一旦炸膛,反而把自家人炸死成千上万。”

    戴杀敌道:“靠得住,这些兵器中,工匠搞不懂的,咱们便弃之不用,搞得懂的,咱们便把它抬上城楼,小心使用,尽心维护。一旦损坏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掘出用来修复的零件。”

    忽然间,只听城墙另一头有人说道:“老戴,谁人如此大胆,敢咒我白国死人?”来者内力深厚,声音穿透风声,从远处传到此间。

    戴杀敌说道:“何翟兄,是新来的右白仙将军,圣宗大人不曾对你说起么?”

    形骸见有六人沿着城墙,朝此走来,当先一人正是安康神杜旅,也是此间教皇。他此刻已非文士打扮,戴着镶金圆帽,身披紫红长袍,手持玉杖,气度雍容华贵,令人望而生敬,在他身后,跟着一鹰钩鼻子、体态匀称的中年汉子,也穿白仙将军战甲。

    戴杀敌轻声说道:“此人就是左白仙将军何翟。”

    何翟又道:“既然是圣宗推举,我自然并无怨言,只是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唉....”一声叹息,一切尽在不言中。

    杜旅笑道:“左白仙尽管放心,伍斧他极为了得,你不久就会知道。”

    当年,白光卫的白日大将隐退,这何翟资历极老,又自恃功夫不凡,本以为自己定能当上这最高统帅,岂料杜旅并未提拔他,也未提拔那位崔将军,而是任由白日称号空缺,直至一年之后,由戴杀敌突然接任。何翟纵然对杜旅甚是忠诚,但对戴杀敌却暗暗怀恨,表面上却不显露出一丝一毫不快。现如今,他又听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这么一个‘孟伍斧’,初来乍到,就与自己职位相当。他原也不是心胸宽广之人,见杜旅待自己如此不公,险些气炸了肺。

    此刻,这何翟嘿嘿一笑,道:“圣宗眼光独到,臣岂敢质疑?就好比我对戴兄弟的功夫,一贯是极为佩服的。”

    杜旅站在城楼,凭栏眺望,叹道:“这风雪猛烈,胜过千军万马围城,若只是一年半载,咱们的存粮倒也支撑得住,可若是再持续一段时日.....”他顿了顿,又问身边一老臣:“甲老,外出买粮食的商队回来了没有?”

    那老臣道:“圣宗,他们去草原正神国已有一个多月了,至今仍杳无音讯。”

    杜旅道:“这等荒年,外头的强盗土匪一下子到处都是,无数农舍遭遇劫掠,照如此进展,再过一个月,便会出现数十万灾民。”

    形骸思考此事已有许久,答道:“这附近可有冰行牧者的居住地?”

    何翟“哈”地一声,道:“要找那群蛮子强盗做什么?莫非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他们抢的粮食也抢回来?咱们可是圣国,岂能如此为非作歹?教皇,你看看这人,当真用心险恶。”

    戴杀敌说道:“冰行牧者游牧不定,风雪这般大,他们不会在外游荡。不过白光卫中有熟悉冰原的元灵斥候,可以找他们来问问。”说罢找一城墙守卫,入城找人。

    何翟又道:“伍斧兄弟刚来,想要在我等面前卖弄卖弄,显显本事,唉,只可惜这是百年一遇的天灾,你又能怎样对付?还不是想去抢夺他人粮食?此乃蛮夷之举,纵然对方亦是蛮夷,我等也万不可为。圣宗,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杜旅道:“何将军,稍安勿躁,且听伍斧兄弟解释。”

    形骸道:“我眼下也无法确定,如果附近有冰行牧者,或许我能找出这场暴风雪的来源。”

    何翟放声大笑,道:“来源?那你可得去问风行龙佛了!这自然是因为龙佛震怒,才令北方风雪不止。”

    杜旅瞪何翟一眼,何翟笑容僵住,表情甚是尴尬。

    等了一会儿,守卫找来了一湖图录,乃是风行元灵的一种,样貌似熊。那湖图录说道:“诸位大人,找我有何事?”

    形骸问道:“我想知道附近有没有冰行牧者。”

    这湖图录司职巡视周围荒野,立时答道:“有的,有的,前天在西北方向三十里处见过。”

    形骸道:“他们是否在举办什么祭典?”

    湖图录拍手道:“是啊!他们似乎很是伤心,正举行某种葬礼,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形骸心头一喜,立即招来一云孔雀,道:“你带我去找他们。”

    何翟道:“且慢,你要去做什么?”

    形骸道:“向那些冰行牧者问些事。”

    何翟大声道:“你身为白光卫的白仙将军,岂能单独行事,置属下于不顾?咱们白光卫不是独来独往的侠客,而是保家卫国的勇士!大伙儿本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外出,大伙儿都当知情,更需上级允许!莫非你想要独吞什么功劳?”

    形骸道:“我得尽快追赶他们,诸位,先走一步!”说罢令那云孔雀载着湖图录与自己,振翅飞入云层,不多时已远离了城墙,而那何翟的喊声仍隐隐能够听到。

四十六 牧者无所依

    飞跃重重雪山,透过茫茫雪雾,形骸见下方有一群人正在步行。那湖图录道:“大人,他们正在迁徙。”

    形骸道:“多谢,真是帮了大忙了。”云孔雀徐徐下降,落在那群牧者不远处。众牧人见这元灵从天而降,皆显露出恐惧之情,又充满敌意。

    形骸跳落鸟背,走向他们,有人朝形骸大声喊叫,说的是蛮语,形骸不知何意,那湖图录道:“大人,他们问你是什么来意?”

    形骸道:“你告诉他们说我并无恶意,只是想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遭遇劫掠。”也是他先前在那谷仓中见了许多从野兽身上割下的肉,这冰原上粮食紧缺,肉食何等难得?定是青阳教徒从别处抢来的。

    湖图录如实转述了。

    众牧者闻言,竟露出悲愤交加之色,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小声哭泣。湖图录道:“大人,他们骂你娘,更骂你祖宗。”

    形骸无奈说道:“他们不一定在骂我,而是骂那些强盗。”

    湖图录道:“冰行牧者大多也是强盗啊。”

    形骸道:“他们习俗如此,一千年,一万年都不曾变过。你再对他们说,我或许有法子替他们报仇,请他们告诉我详情。”说罢打出一掌,地面轰地裂开,一团火焰冲得老高。众牧者先是一惊,但很快又围在火旁取暖。依照他们的习俗,谁人若在冰原上向他们提供篝火,那至少是并无敌意的。

    湖图录又将此言转译了一遍。

    众牧者神色缓和,其中走出一强壮的女子,那女子冷冷说道:“我们....的神灵被人、杀了,整个族群,一个不留、神必会降灾于我等,也不会饶过、敌人!”

    形骸道:“原来你会说龙国语。”

    女子道:“龙国语、难听、软弱,我曾是龙国人奴隶,不得不学了一点。”

    海法神道教命众弟子多读、多学、多走、多想,其中有一门学问,便是读各种游记,读书万卷,再远行万里,学识越渊博,越易学会高深道法。形骸曾读到这冰行牧者的风俗。他们虽都生活在冰原之上,习性相近,可其实分为数百个族群,每个族群皆有自己的信仰。那信仰便是冰原中的野兽,猛犸、白熊、麋鹿、牦牛等牧群,都是他们的神灵。

    他们自称牧者,其实并非放牧,而是跟随着野兽迁徙。例如信奉猛犸神的,便世世代代跟着一群猛犸穿梭雪地,找寻水草丰盛之处。他们与猛犸和睦相处,保护猛犸不受外人捕猎,而那群猛犸也会定期牺牲一位同胞,供牧者杀了取食。冰行牧者则需确保那被奉献的猛犸死得全无痛苦,其血肉骨皮毫无浪费,更需举行庄重的仪式,祭典那牺牲猛犸的灵魂。

    形骸见了那谷仓,经过一番推演,已经想通了青阳教徒的毒计:他们有意令北地居民陷入饥荒之中,故而四处抢夺粮食,暗暗藏在那谷仓中,甚至不惜毁坏,也不让形骸将其夺回。而且这场浩大的雪灾也必然与青阳教徒息息相关。否则风行元龙与一众仙神,如何会任由风雪肆虐,断绝一切生机?那是因为这风雪与他们无关,他们不知其来源,故而阻止不得。

    他问这女子:“是有人杀了你们追随的神灵么?”

    女子流下眼泪,落在地上,很快化作冰珠,她道:“我眼睁睁看着猛犸们被那群恶人屠杀后掠走,他们还杀死了我的父亲。他们割下了猛犸的肉,又用剧毒玷污了它们的遗骸,让我们无法祭拜,无法取食。他们.....连那些幼崽都不放过。我们向猛犸神乞求原谅,可猛犸神再也不回应我们了。我们不得不另外找寻寄托,找寻救赎之道,找寻新的牧群。”

    形骸道:“你们召唤猛犸神的法器在哪儿?能让我瞧瞧么?”

    女子甚是犹豫,众族人大声喊叫,显然在劝阻她。

    形骸道:“我能阻止这场风雪。”

    女子摇头说道:“这场风雪是天罚,是阻止不了的,除非你不是凡人,而是冰雪神的化身。但我看你像是城墙内的弱者,一个卑鄙的骗子,就像那群罪恶的屠杀者一样。”对冰行牧者而言,信仰极其简单,他们的牧群中有野兽神,图腾上附着先祖神,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神则是冰雪神,主宰者万物的生死。

    形骸道:“我若阻止不了,就让冰雪神将我冻得四分五裂,魂魄麻木,永世在冰原上游荡。”

    女子叹了口气,走到一头牦牛旁,从两旁的布袋中取出一个玉盘,那玉盘垫着一层猛犸皮毛,另有猛犸硕大的眼球,那眼球似在转动,又似时刻注视着形骸。

    她道:“猛犸神正在哀悼她子嗣的惨死,不会理睬你,如果你令她烦扰,她会将你和我们全数杀死。”

    形骸割破手腕,将血滴在雪地上,他画了个大圈,圈中画着繁复的图案。众牧者看着看着,眼神越来越不安,口中反复念着两个字:“洒图,洒图!”那是牧者语中的“亵渎”二字。形骸不以为意,待画完了圈,再将那玉盘放入其中,默念道:“南山象,北天龙,四方天地皆大同。早不来,晚不来,日日夜夜等云开。”念完手指在玉盘上一点。

    风声呜咽,许久毫无动静。众牧者问道:“喂,到底行不行啊!”“我们还要赶路,快些让他把法器归还了!”突然之间,只听一声咆哮,地面震动,群山似在同鸣。众牧者脸上变色,骇然尖叫,纷纷跑向远方。那女子指着形骸,怒道:“你做了什么?”

    形骸抬起头,见一团阴影“咚咚”地靠近,每一步皆令人心生寒意,仿佛在山中遇上了雪崩,在海上遇上了海啸,雪雾在这巨物之前,似也感到了恐惧,惶惶逃开。

    来者是一头十余丈高的猛犸巨象。

    众牧者仰望此物,吓得瑟瑟发抖,胆小之人躲到了山石背后,胆大者跪在地上,不停跪拜。

    那猛犸巨象厉声咆哮,声音刺耳,使人心魂震荡,随后喊道:“不知死活的凡人!无情残杀了我的子嗣,却还强迫唤我来此!如此也好,我要凡人如数偿还代价!”

    形骸道:“等等,我们并非杀你子嗣的罪人!”

    猛犸神怒不可遏,如何听得进形骸辩解?她发出尖叫,猛撞向形骸,真好似一座移动的山峰,有山崩地裂之威。

    形骸双手高举,朝猛犸神一推,猛犸神撞上了一股柔和的气墙,缓缓前进了数丈,便再难靠近形骸。形骸道:“休要迫我伤你!”这猛犸神并非元灵,而是北方崇拜猛犸牧群的牧者信仰汇聚而成的神灵,其法力不在麒麟法蝶之下,但对此刻的形骸而言,这庞然大物就如同一只幼小的猫犬,并不难降服,只是形骸不想伤了和气,故而以心灵剑诀应对。

    猛犸神道:“你...倒来...试试!”气力爆发,埋头直朝前冲。形骸双手轮转,真气将猛犸神裹住,消磨它的心气。众牧者与那湖图录看形骸体型不足这猛犸神百分之一,却能与之抗衡,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一时间皆目瞪口呆,头皮发麻。

    过了一炷香功夫,猛犸神往旁一倒,激起一片雪尘,它神色衰弱,右眼恨恨地凝视形骸。形骸道:“抱歉了,须得借助你恨意一用。”

    猛犸神道:“借我恨意....有什么用?”

    形骸道:“野兽也有魂魄,你的子嗣死后,魂魄汇聚在你身上,我在阴间待过许久,学习了一些妖法,可以引导他们,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而那些凶手则可以指引我们,前往青阳教徒制造风雪的祭坛处。若一切顺利,这场风雪不久即将停止。”

    他伸手按上猛犸象额头,湖图录骇然道:“大人,小心,他的鼻子!”那鼻子卷住了形骸,可立时又无力地松开。

    形骸身上燃起冥火,猛犸神闭上了眼,似已被形骸催眠。冰行牧者这才跪下,向猛犸神磕头,乞求原谅。形骸见他们先前怕的要命,此刻又虔诚无比,暗忖:“叶公好龙,不过如此。”

    他施法一个时辰,猛犸神前足弯曲,站起身子,又伸象鼻将形骸抬上后背。她道:“我已知道他们在哪儿,你随我来。”

    蓦然间,又有二十人从山脚拐出,飞奔而至。冰行牧者接连大喊道:“有敌人!是仇人么?”

    当先者朗声道:“孟伍斧,是我!你擅自行动,可是不把咱们这些兄弟当兄弟了?”

    形骸见他们皆身穿白甲,身上有火铳火枪、单刀大剑,兵器甚是齐全,竟是白光卫,由那何翟领头。形骸奇道:“你们来做什么?”

    何翟道:“咱们白光卫的规矩,自来是有功一同享,有事一起担。若有敌人,大伙儿共同对付,若有功劳,大伙儿都得有份。若要杀敌,谁的兵刃都得见血。若有好处,谁的口袋也不能空着....”

    形骸道:“是杜旅派你们来的?”

    何翟怒道:“大胆!教皇的姓名,岂容你挂在嘴边?你对教皇如此不敬,可见定然不忠不义,不诚不信,心怀叵测、图谋不轨!”

    猛犸神仰天喊道:“这群杂碎太碍事了!可要我先打发了他们?”

    何翟见这山般的巨兽,心下一凛,倒也不敢造次,道:“孟伍斧,咱们是来帮忙的。”

四十七 夜夜见女鬼

    形骸道:“我独自一人足矣,无需劳烦诸位。”

    众白光卫似都有些不快,何翟道:“孟伍斧,你这话可当真伤了这许多兄弟的心。何某一身玄功,未必输给了你,可还不是与这些兄弟们一同出生入死,从不独来独往?是何某胆怯么?是何某力弱么?非也非也,而是何某敬重诸位兄弟,不把他们当做累赘。”

    此人虽爱长篇大论,废话连篇,可这几句话倒还颇为有理。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又言道:“士可杀,不可辱。”对于世上勇士豪侠而言,性命可抛,但名声却绝不可损。若是命他们畏难不前,临阵脱逃,比之杀了他们更为难受。

    形骸点头道:“是在下失言,在下这就与诸位共同进退。”

    猛犸神哼了一声,忽然放声大叫,紧接着,从雪地中升起十头猛犸,皆体长两丈,毛发茂密。她道:“骑上我这些孩儿,跟在我后头。”冰行牧者们愈发大惊小怪,呼喊不断,拼命向众猛犸祈祷。白光卫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惊愕之余,一个个儿被象鼻子托上了后背。何翟见形骸所骑的猛犸远比自己的高大,心下嘀咕:“我职位与他平起平坐,可如此岂不是比他矮了一截?”可纵然满心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形骸道:“走吧。”众猛犸甩开大步,朝前进发,震的雪地轰鸣。走了一天一夜,气温骤降,风暴狂啸,仿佛能把人的魂魄惊得飞出脑壳。白光卫所穿的铠甲中蕴含灵气,可以耐寒保暖,然而到此地步,也都冷得不得不全力运功,与这寒风相抗。

    猛犸神伸出长长的鼻子,指着一座千丈高山,道:“快到了,就在这峡谷里头!”

    形骸道:“剩下的路,我等当潜行入内,以免打草惊蛇。”

    猛犸神道:“还请替我的孩儿们报仇,他们杀了许许多多的孩子,不单单只在这片土地上。”

    形骸道:“我尽力办到。”

    何翟走来说道:“孟将军,俗语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里头究竟有什么?”

    形骸答道:“我们先进峡谷再说。”

    众白光卫使足吃奶的力气,方能不被这大风吹走,且似乎每前进一段路,这风雪又大了几分。如此一来,人人都知道来对了地方:“难不成风雪竟源自这峡谷之内?莫非里头竟有无数风行元灵?”想到此处,全都打起了精神,无比谨慎,步步小心。形骸见他们全无惧意,也不禁佩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白光卫皆是好汉。”

    沿着峡谷,一步一个脚印,苦苦捱了三、四里路,风已大得足以瞬间剥皮,眨眼冻骨。何翟冲到形骸身边,大声道:“再走下去,有兄弟撑不下去。找地方避避风吧。”

    形骸环顾四周,视线已被冰雪挡住,天地间一片苍白,他道:“如果迷路,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只能进,不能退了!”他拔出青阳剑,朝前一劈,众人登时感到温暖了许多,风也稍稍迟缓,与初入谷时相似。

    何翟见状好生眼馋,问道:“你这是什么宝物?”

    形骸道:“这叫....定风止雪剑。”

    何翟干笑道:“好宝物,好宝物,有这等好东西,你为何早点不用?”

    形骸道:“我也不料这风雪大到如此地步。”

    再支撑了不远,豁然间,风停雪消,天空甚是晴朗,四处鸟语花香,花繁叶茂,这山谷中生机盎然,景致甚是美妙。形骸嘘了一声,道:“我们已到了那风雪大阵的中心。”

    众人惊呼,一年轻的水行神裔问道:“莫非....这一年来的鬼天气,全是来自这风雪大阵?”

    形骸道:“不仅仅如此,他们抢走粮食,杀死动物,正是为了将白国附近的所有人逼得断粮,或者死于灾害中。”

    何翟怒道:“是何人所为?”

    形骸道:“多半是青阳教徒,也可能猛犸帝国的灵阳仙也是同谋。或许他们想用这法子削弱白国,迫教皇归降他们。”

    一长发长须的大汉说道:“大丈夫直来直去,凭拳脚刀剑说话,猛犸帝国号称勇士无数,为何用这等卑鄙手段?”

    形骸道:“这件事处处透着妖魔的险恶,莫非怯翰难已被妖魔控制了?”

    只听一红发女子说道:“小心,有人来了!”指向对面悬崖。形骸见有一穿白熊裘衣的汉子将弩弓放在一旁,脱裤子撒尿,哼着小曲,神态极为悠闲。那红发女子一甩手,手腕处有一弹匣,匣子中飞出红针,一声轻响,那裘衣汉子捂住咽喉,摔入深谷之中。形骸见她隔着百丈,出手仍如此精准,朝她点了点头。那红发女子微微一笑,目光流露出得意之情。

    何翟道:“熊鼻子,八刀子,你二人往左边探路。老六、酒酿,你二人往右边探路。限你们半个时辰回来,要将敌人阵仗踪迹,摸得一清二楚,若稍有疏漏,罚你们一个月俸禄。”

    那四人笑着答应,熊鼻子、八刀子分别是土行元灵、神裔,两人潜入地下,在土里游走,当真无影无踪。而那老六、酒酿则是月舞者,两人变作麋鹿、蟒蛇,颜色与山石雪岭相似,也是万万难以辨别。其余人则等在山坳处,一边戒备,一边等候。

    那红发女子道:“白仙将军,这些都是你自个儿查到的?换做是我,想破脑壳也想不到。”

    形骸道:“我生平见过的怪事数不胜数,这等事实是小菜一碟。”

    红发女子抿嘴片刻,道:“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个忙。”

    形骸道:“你说罢,我尽力而为。”

    红发女子摸了摸他的甲胄,说道:“你听说过...原先的白仙将军么?他叫崔祁,是我的....我的相公。”

    形骸答道:“原来你是崔夫人。”

    红发女子点头道:“我叫乌康居,是一员白月将。我丈夫失踪已久,一直不见其下落....”说到此处,她低头苦笑,形骸看出她极为悲伤,但却装得极为坚强,对此浑不在意。

    形骸道:“你要我去找他?”

    她眨了眨眼,说道:“是啊,我看你似本领很大,唯有麻烦你了。那一天,他收到一封书信,随后就离家外出,再不曾回来。我....知道他凶多吉少,哈哈,在这鬼地方,此事也稀松平常,可....可我孩儿却常常想念他爹爹....”

    形骸道:“他那封书信在哪儿?”

    乌康居道:“我恰好带在身边,可相公他用药水将书信中的字全数溶了,什么都瞧不出。唉,他曾是圣宗的密探,放出的耳目无数,也总是用这法子毁去书信。”

    形骸点头道:“此事不难,你把书信给我瞧瞧。”

    乌康居显得甚是惊喜,道:“你真能将书信复原?”

    形骸接过信,施展孟轻呓所传的“搜肠刮肚术”,顷刻间,信上浮现出原有文字,众白光卫虽在潜藏,可仍忍不住发出惊讶的低呼声。乌康居更是欢喜得双手发颤。

    形骸看了看,见书信上全是密文,他道:“何将军,你看得懂么?”

    何翟见自己有卖弄良机,精神抖擞,大感振奋,肚子一挺,说道:“我们白光卫的密信,你自然是看不明白的。弟妹,且瞧我替你破译!”说罢拿过书信,看了几行,脸色发白,呼吸吹得胡子一翘一翘。

    乌康居问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何翟道:“这信是一位潜伏在附近雪山盗匪中的一位兄弟写来的,他说道:‘有一崇拜妖邪的教派,雇佣咱们抢夺附近农舍,杀死兽群,将粮食藏在山间几座粮仓之中,再定期将粮食运至某一营地,聚集起来,将军,这邪教险恶无比,诡异绝伦,其中有一女妖,更是可怖得无以复加,我见了她一面,此后夜夜做着噩梦。我梦见她在我体内放入了邪恶之物,我难受万分,只求将军救我一救。’”

    乌康居再也忍耐不住,潸然泪下,道:“夫君他早就查到了此事。他....为何不对旁人说?”

    何翟叹道:“我了解崔兄弟,他义气深重,对此事心里不安,加上那位密探兄弟身份隐秘,所以自己一人去见他。而且他艺高人胆大,自恃千人莫当,也不会将区区荒山邪教放在眼里。”

    乌康居咬牙道:“这么说来,他多半....多半死在了这群妖邪手中?”

    形骸心下叹息:“只盼他痛痛快快的死了,否则落入青阳教手中,后果唯有更惨。”

    此时,那四个探子一齐返回,熊鼻子说道:“两位将军,敌人数目不少,左侧约有二十余人。”老六说道:“我见到一极大的粮仓,粮仓的屋顶竟能开关,又有一极大的飞艇....”

    形骸奇道:“飞艇?那是什么?”

    何翟嗤笑道:“老孟,你可真是孤陋寡闻,连桑提国的飞艇都不知道。”

    乌康居道:“启禀孟将军,据传桑提国出土一种极其轻盈强韧的钢铁,叫做羽钢,当真轻如羽毛,硬似钢铁。他们用这羽钢制造船舰,借助道术士真气,竟能浮在空中,宛如飞鸟,且借风飞行,不逊于海上航船。”

    形骸愕然道:“北方....竟然有这等事物?这可是飞灵真人学派的高深道法。”

    何翟道:“我才不管是不是什么道法。可他们凭借这羽钢船舰,商贸发达,兵力鼎盛。故而桑提国是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国,比之我白国,只怕胜了那么一筹两筹。”

    形骸沉吟道:“他们就是用这飞艇运送抢来的粮食,可为何青阳教会有桑提国船舰?”

四十八 邪魔降临礼

    何翟也是一愣,道:“是啊,这羽钢飞艇据传是得了古时灵阳仙技艺所造,乃是桑提国不传之秘,更一概不卖于他国。这群邪魔是怎生获取的?”

    形骸道:“莫非桑提国也与妖魔沆瀣一气了?”

    何翟骇然道:“青阳教、猛犸国、桑提国,他们三方同盟,与我白国为敌,就算是圣墙也未必守得住。”

    形骸想了想,道:“先对付此间邪徒。”

    老六又画了敌人山寨布局,人手分布,这儿有一间庙堂,那儿有一座兵营,皆详尽周全,似无遗漏,又简洁明了,并不啰嗦。

    何翟甚是满意,指着敌人木墙薄弱处,道:“离天黑已然不远,等至晚间,咱们先解决此处哨探,排骨三,水上飘,你二人轻功最好,入寨解决卫兵,打开寨门,大伙儿杀进去。”

    形骸想说不必如此麻烦,但及时忍住:“我此刻是白光卫长官,威信不足以服众,且不能再如以往那般事事亲自动手,这就像行军打仗,须得调兵遣将,令众人各做擅长之事,如此才能振作士气。”

    只等了半个时辰,夜幕降临,形骸见空中有一船舰静悄悄地掠过,那船舰顶端有一极大的气球,又有船舵掌控方向,体型庞大,堪比鲸鱼。那船舰不断上升,飞入云层中,如此就能避开风暴。

    形骸感叹上一纪元灵阳仙的聪明才智,确实更胜满天神佛。又听何翟道:“是时候了,康居,你走前头,小心敌人眼线。”

    乌康居恨恨道:“我等不及要为夫君报仇了。”

    何翟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可轻举妄动。”

    乌康居皱眉道:“好。”

    众人动了起来,沿山道向上,先前两组探子已将途中机关陷阱全数拆了。乌康居双目如鹰,敏锐至极,无论敌人是静是动,是藏是伏,都被她一眼看出。三个好手跟在她身后,射箭发镖,箭无虚发,只要她手指一伸,说出方位,那敌人绝活不过三个心跳之后。

    来到木墙之外,墙上有一哨塔,其中有一匪人,一脸穷极无聊的神情,想来是这峡谷之外风雪厉害,因此众教徒放松警惕,绝想不到有人找到此地,更悄然闯过了阵法。乌康居发出红针,刺中那人膻中穴,那人并未倒下,而是如木头人般僵直不动。

    排骨三与水上飘飞身一跳,跃过木墙,如同跨过矮篱笆。不久之后,形骸见墙边的守卫相继被那二人刺杀,他们将尸体靠在一旁,伪装成打盹模样。不过即使他们不费这功夫,邪教徒只怕也看不出端倪,因为这远处近处的哨兵,全都是玩忽职守、困顿懒惰之辈,竟无一人用心放哨。

    再过少时,木门慢慢开启一缝,何翟道:“都进去,见敌人就杀,不放过一个。”

    卫士中皆是行刺好手,又都是冲锋猛将,行事果断,毫无迟疑,少时悉数入内。排骨三立即把木门关上。众人之前都已计划妥当,当下分头行事。

    谁知杀了一圈,除了木墙十来个哨兵,寨子竟似空无一人。形骸指着那座神庙,道:“听,里头有诵经声,人都在里头。”

    从神庙窗口朝里张望,一片漆黑,但骤然间,一团血光亮起,令众人心中一紧,只因他们在那血光中,见到一妖异的女子身影。

    乌康居道:“她看见我们了!”

    众人紧握兵器,摆出战姿。这时,那血光又亮了一瞬,众人看清那人影其实是个惨死的女尸,她被一钩子挂在窗口,仿佛被宰杀的牛羊肉世似的。众人放心之余,可心中的惊骇更深了一层。

    老六变作乌鸦,飞上树枝,俯视片刻,道:“每个窗口都挂着死人!”

    何翟低声骂道:“一群该杀千刀的王八!”

    乌康居眼睛眨也不眨,注视着一个窗口,血光一亮一灭,她掩住嘴巴,双目红肿,气的颤抖不止。

    何翟急道:“是崔兄弟?”

    乌康居缓缓点了点头,她早就料到夫君凶多吉少,可将他死状如此之惨,被敌人开膛破肚,挖去五官,死前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仍不禁怒气勃发。

    何翟道:“杀进去!为崔兄弟报仇!”

    形骸走在前头,推开无门,门里黑暗与血光交杂,邪气涌动,似隐藏着无数妖魔鬼怪,不仅窗口吊着尸体,屋顶上方也吊着众多尸骸。白光卫中,无一人手上不是染满鲜血的,但他们动手干脆,极少折磨死者,又何曾见过如此不胜残忍的情景?

    前方血气缭绕,但听见男男女女混乱的吟唱之音,又好似有无数风笛,呜呜哀鸣,奏出令人心碎的乐曲。

    乌康居更不停留,直接朝里走,突然间,地上“咔嚓”轻响,伸出数柄铡刀,她惨叫一声,双脚同时被铡刀斩中。众人大急,上前相救,但又听哗啦哗啦几声,地板往下一翻,众人同时摔落了陷阱,而陷阱下方,密密麻麻的箭矢朝众人射来。

    但白光卫的甲胄岂同寻常?叮叮当当声中,那箭矢纵然来的突然,仍不过造成了些许擦伤。地板下方布满尖刺,众人虽料想未必刺得穿铠甲,可毕竟这铠甲并非毫无缝隙,在危急关头,各自摸出腰间兵刃,那兵刃一头是带钩尖刺,另一头则是绳索,他们在下落的一瞬间抛出尖刺,乒乓几声,身子挂在墙上,离那许多尸体不过咫尺之遥。

    形骸浮在半空,手朝乌康居一抓,将她救到怀里,乌康居咬牙道:“我只....受了些皮外伤。”这白光卫铠甲踵处最是薄弱,那铡刀未将她整个脚掌削去,但也斩伤了她的肌肤。形骸见她流出的血呈黑色,心中一沉,道:“有毒。”立即手指一点,她伤处黑血喷出,变作了红血,看来这毒看似厉害,可却并不难治。

    众人绳索一荡,脚踏实地,幸亏并无陷阱。何翟道:“受伤的兄弟,快些服下解毒丸!没受伤的,给我守住,敌人已知道咱们到了!”

    豁然间,怪叫声不绝于耳,迅速逼近,伴随着怪叫,另有锐器飞向众人。何翟左右手各一柄短枪,两边一合,成了一柄双头长枪,旋转成圈,将敌人暗器弹开。其余白光卫凭借此掩护,寻隙发射飞镖箭弩,敌人哇哇痛呼,纷纷倒地不起。

    少时,只见众邪教徒冲出血雾,高举着匕首、斧头,杀向白光卫。他们面貌狰狞,身上涂满了血,尤其是他们身上的数个人面疮,更是令人心惊肉跳,恶心万分。

    水上飘喊道:“将军,他们定有古怪,不能让他们靠近!”众人身经百战,如何看不出其中关键?一时间箭林弹雨,密如飞蝗,将邪教徒纷纷射杀。

    何翟大喝一声,竭尽全力,使出第七层的龙火,双头枪成了个大火轮,他将这大火轮朝内一扔,火光绽放,走廊远方爆炸开来,邪教徒被这火焰一烧,登时化作一具焦尸。何翟再一招手,那双头枪返回掌心,这一来一回,已将邪教徒烧死了大半,剩下的纵然未死,也必身受重伤。长廊中变得甚是安静,唯有青阳教徒低低的呻吟声。

    众人笑道:“干得好,将军!他们几乎死绝了。”

    何翟大笑三声,道:“里头的邪徒听着!我们白光卫已知尔等罪恶,若要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呻吟声变作了呜咽声,但依稀又有女子短暂一笑。那笑声转瞬即逝,宛如幻觉,唯有形骸听得确实。他神色凝重,道:“还没完。”

    何翟见形骸对自己这一手神功不置可否,脸色难看,暗想:“这人心眼太小,嫉妒贤能,想必是嫉恨我立下大功。嗯,此次剿匪,他虽是领路之人,功劳不小,可最后一锤定音的仍然是我。他的威风被我压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又如何能开心得了?”

    形骸继续朝里走,何翟道:“孟兄弟,你可别抢在我之前,论资历,论地位,你总得守规矩。”

    形骸尚未答话,庙殿深处陡然传来一极为妩媚的女声,说道:“在妖界之中,并无规矩,唯有强者才是永远正确的。”她一边说话,一边有风笛伴奏,使人觉得她定然是个极为纯洁的少女,但见了这屋内尸体纵横的模样,众人又隐约感到这纯洁少女倒也未必无害。

    或许对这少女而言,杀戮折磨就像是织锦栽花,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消遣爱好罢了。

    何翟道:“妖孽还敢多嘴?”他见形骸抢先一步,赶忙加快步伐,跃上半空,落在一座血腥阴森的大堂,在遍地尸骨中,他见到一女妖浮在正中一个坑洞上方,他见那女妖模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女妖几乎光着身子,只是用人的骨片遮住了隐秘之处,在她左右手腕处,各挂着半月形的骨刀。她身子有些黝黑,又有些暗红,该丰腴处丰腴,该纤细处纤细,真是尽善尽美,曼妙难言。她的脸蛋及不上她身躯的好处,可姿色倒也不差,这好身段加上这好样貌,真是穷尽造物之灵,罗汉也会瞩目,佛祖定当赞叹。

    这女妖最可怖之处,在于她的长发,那长发用人的血管为绑带,数十根一丛扎起,在发辫末端,又束着人骨为笛,只需她脑袋微微一晃,风入笛口,便有诡异的笛声,好似群妖在号泣。

四十九 澡堂搓洗功

    形骸问道:“这大风雪是你招来的?”

    女妖身子飘近,她那骇人的长发如同腿脚,支撑着她身子进退。众白光卫如临大敌,将弩箭对准了她。何翟道:“给我住了!”

    那女妖朝众人鞠了一躬,道:“我叫尸风,见到诸位凡间人物,不胜之喜。”她外形古怪,可竟格外地温文尔雅。

    何翟道:“你就是那大风雪的始作俑者?”

    尸风道:“许多年前,妖界的一位神荼巨巫死去,龙蜒大人设法取得了他那世界的一些残余,被妈妈盗走,而妈妈又给了我们这些女儿。我们将这些残余放置在身子里,修炼许久,终于能使唤这样的大风雪了。”

    形骸挠了挠头盔,心想:“龙蜒真是无孔不入,连死去的神荼都能利用?”

    何翟道:“你所谓的妈妈是谁?”

    尸风道:“妈妈就是妈妈,是我们灵魂的起源。”

    何翟双眼在这尸风身上转悠,饱览其美色,有些不忍下手。但乌康居喝道:“你杀了我夫君,杀人偿命!你受死吧!”说罢射出红针,那尸风转动发丝,将红针打落在地。

    尸风缓缓说道:“你们来的很好,我正要你们怀上我的孩儿。”

    何翟大笑道:“你说什么胡话?莫非你这女妖还能令人怀上身孕?”

    尸风道:“我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让这风传播我的种子,在你们身上开花结果,养下孩儿,无论男女,都可传承我的种子。”

    突然间,众人腹部一痛,听体内传来婴儿哭声,无不心慌意乱,毛骨悚然,可他们穿着铠甲,又难以伸手去摸、卸甲去看,当真越想越是恐惧。

    尸风道:“你们闯过外头的风雪,可却不知每呼吸那风雪一口,都会吸入我的花粉....我的孩儿,成了我的丈夫与妻子,我孩子的父亲与母亲。”

    众人吓得脑袋仿佛炸开,何翟怒道:“你....你这妖魔,休得虚张声势。”

    尸风神色慈爱,摇头道:“我何必虚张声势?是真是假,你们自己知道。先前你们见到我那些信徒,他们身上是怎般模样,你们也是怎般模样。”

    何翟大怒,双头枪刺出,一团大火笼罩半座大殿。但尸风吐出一口寒气,将大火灭了,何翟健步如飞,欺近尸风,再一枪扎向她脑袋,他此时惊怒交加,此招竭尽毕生功力,声势宛如惊雷。岂料尸风手不动,脚不抬,两根头发一夹,将何翟枪头夹住,再稍一夺,双头枪脱离何翟双手。

    何翟惊恐地呼喊起来,但尸风无意杀他,只封住他要穴,将他一扔,恰好落在赶来的形骸臂弯中。尸风道:“莫要冲动,伤及自身,虽然你们死后,我孩儿依然能出世,但还是你们活着时,它们长得最好。”

    众白光卫见何翟在这女妖面前竟不堪一击,又想起那群青阳教徒的惨状,心中恐惧如一棵生长飞快的大树,霎时已盘根错节,无可抑制。

    形骸道:“所有吸入风暴之人,都被你种下了种子?”

    尸风倒也诚实,道:“不,我播种之远,不能离我十里之外。我虽能制造波及百里的风雪,可却无法将孩子们散播至远方。”

    形骸喝道:“快替大伙儿解开这妖法!”

    尸风摇了摇头,似觉得形骸此言不可理喻。她道:“慈母之心,你如何会懂?怎会有母亲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形骸体内冥火强烈,令这女妖的种子难以为害,可其余人却难以承受得住。他心知不可耽搁,否则那花粉深入,缠绕遍体脏器,只怕杜旅都救他们不得。他一挥手,打出一招土行神龙掌,以他此刻功力,此掌刚猛无俦,与星知亲自使出几无分别。那尸风目露惊异,令二十串头发汇聚为一,迎向那掌力,砰地一声,她身子巨震,朝后飞出,将神庙墙壁撞出个大洞。

    形骸心想:“这女妖好强!绝非寻常魅妖!”身形一晃,追入那大洞中。

    刹那间,女妖吐出神荼冰霜,这冰霜之寒冷,足以在弹指间冰封河谷,令万物凋零。形骸想起当年刑天与神荼决战,使一招死灰隔绝术,将那冰霜化解。女妖发出尖叫,数百根长发犹如毒蛇般咬来,形骸不得已朝后飘开。两人又回到了大殿,尸风使出绝学,双手骨刀纷飞,快如疾风,凌厉的刀风上下涌动,无所不在,短短瞬息之间,已将大殿墙壁斩得七零八落,破破烂烂,却碰不上形骸分毫,只听轰地一声,立柱折断,屋顶摇晃欲坠。

    形骸推出一道掌风,将所有白光卫送出了庙殿。随后,大殿彻底崩塌,千万斤的大石将他与那女妖盖住。

    众白光卫焦急万分,喊道:“孟将军!”话音刚落,废墟破开,形骸与那女妖一同冲上半空。那女妖瞬间将骨刀斩出百下,形骸双臂分散,好似千手佛陀,赤手空拳将利刃接住。女妖忽然使出怪招,一侧脑袋,长发的骨笛发出尖锐的风声,形骸身躯震荡,动作变得甚是缓慢,甚是艰难。众白光卫虽然离得远,可仍感到心脏耳膜随着那笛声一齐狂跳,片刻间已有粉碎之危。

    形骸双掌一拍,喝道:“去吧!”施展雷震九原功,闪电轰鸣,劈天裂风,将女妖那笛声盖过。他双掌各聚集着一根雷枪,如雷暴雨般朝女妖刺去。那女妖抵挡不住,长发接连被形骸斩断,她终于露出惶急之色,使出轻功,影子一闪,霎时已在数十丈之外。但形骸投掷雷枪,追在女妖身后,任凭女妖辗转腾挪,始终逃不开这雷枪追踪,就仿佛这雷枪与她缠在了一起似的。

    尸风跑向一根山柱,突然之间,她一个折转,形骸那雷枪将山柱打得粉碎。她松了口气,但就在此刻,形骸出现在她身后,施展放浪形骸功的“玄铁锁龙”,十根星铁锁链将她团团捆住。尸风眉头紧皱,用力挣扎,但她挣扎得越猛,锁链变得越热,直至滚烫无比,她痛得咬住嘴唇,不再动弹。

    形骸将她提起,带回众白光卫面前,喝道:“快消除他们体内花粉!”众人见状,欢欣鼓舞,一齐高呼道:“多谢孟将军!”那何翟竟叫的最为响亮。

    尸风道:“哪有母亲会危害自己的子女?”

    形骸道:“你若不照办,我会让你受千百倍的痛苦!”

    尸风道:“你尽管折磨我好了,在妖界之中,痛苦乃是家常便饭。凡人所谓的酷刑,在我等眼中,实是幼稚的可笑。”

    形骸一生杀人不少,可却从不忍对敌施加酷刑,这尸风虽是流毒无穷的女妖,可形骸还真下不了手。他试着用梦魇玄功,心灵剑诀,可这女妖意志坚定无比,竟丝毫奈何她不得。

    有白光卫脱下甲胄,果然见腹部有一张人脸,那人脸五官齐全,真像个小孩儿似的,脸上笑得欢畅,可众人看在眼里,都欲哭无泪,恨不得立即自尽。

    形骸道:“你们运功走手阳明经,或许能阻止此毒蔓延!”众人唯有对他寄予全部希望,虽不知有没有用,可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尸风抬起头,盯着形骸瞧,静静地不发声响,等候形骸发落。形骸知道不能杀她,否则何翟等人必死无疑,可真如这女妖所说,她在妖界受惯了残酷,即使形骸对她大肆折磨,她说不定还引以为乐。他此刻虽然得胜,但局面仍十分被动。

    他叹道:“你若只为了传播种子,流传后裔,活着总比死了得好。这样吧,你若放过他们,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尸风道:“死又何妨?我若活着,自然要竭力传承,可若死了,使命到此为止,我也不必苛求。”

    形骸不料她软硬不吃,心想:“这女妖不怕疼,可难道不怕痒?我用真气钻她足底涌泉穴,非笑得她大叫投降不可。”可见这女妖赤着一双脚,在粗糙的尖石上行走自如,这挠痒的功夫倒未必有效。而且痒到极致,也是极大的折磨,这女妖多半也视若等闲。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搔人脚底毕竟太过轻薄,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手?

    他顾虑重重,却见何翟挣扎起身,脱下盔甲,咬牙道:“好,好,你不怕死,老子死到临头,也什么都不怕了!这就取出胯下长物,让你这女妖舒服舒服,解解老子的火气!”一边说话,一边解开裤带。

    形骸脑中灵光一闪,又点中何翟穴道。何翟怒喊:“别拦着我,老子快死的人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善恶之分,对老子又有何用?老子便要将这女妖干得死去活来!”

    形骸道:“你与她欢好,她说不定更染毒给你,令你死的更惨百倍。”

    何翟一个哆嗦,含恨道:“那你还有什么法子?”

    形骸笑了笑,道:“就如你说的,让她舒服。”转到她身后,伸出两根大拇指,轻揉她肩上肩井、天宗等穴道。他使得力气恰到好处,不轻不重,正是极高明的按摩手法,再潜运心灵剑诀,令她加倍感到舒适。

    尸风“啊”地一声,脑袋仰起,神色陶醉,却又异常惊惧,她颤声道:“你做....什么?这...是什么古怪手段?”

    形骸笑道:“拿捏敲捶,轻拍巧揉,看我伍斧好好服侍姑娘。”说罢双手变招,花样百出,在尸风光滑的背部噼噼啪啪,揉搓不休。

    尸风“嗯”一哼,“啊”一叫,双眼忽闭忽张,如痴如醉,可偶然情形,又露出愤怒耻辱的表情。她怒道:“你....嗯....你这卑鄙小人,啊,你快停手,快停手!你如此待我,可是要....要我如何是好?”说着说着,已然双肩发颤,泪如雨下。

    形骸道:“客官莫要客气,我还有一套揉体十八掌,要一掌掌使出,令客官加倍舒坦,如登天堂。”

    尸风双眼翻白,尖叫一声,浑身巨震,道:“好!好!只要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他们!恶贼!你快停手,快停手!”

    形骸拍了拍她脖颈,打完收工,松开了她的束缚,退在一旁。尸风幽怨含恨地回头看他一眼,浑身酸软无力,勉强抬头,对准众白光卫,过了半晌,众人胸腹间那人面疮逐渐消退。

五十 泉边好风光

    形骸心头大石落地,但忽地又生警觉,道:“你没留下什么遗祸残毒么?”

    尸风道:“那不是遗祸残毒,而是我的孩子。”

    形骸道:“不管是孩子还是毒祸,休得留下一星半点。”作势又欲替那捏背,尸风吓得满脸通红,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真什么都没留!”

    因心灵剑诀之故,形骸听出她并未说谎,他闭上眼,在尸风胸部正中一指一钩,尸风闷哼一声,见形骸掌中握着个霜雪缠绕的白球。她知道那正是巨巫神荼残余的灵气,却万不料形骸竟能将此物从她体内夺走。她惊声问道:“你如何能降服得了它?”

    形骸道:“乾坤之内,一物降一物,神荼死于我手中,它的灵气自也抗拒不了我。”

    尸风喊道:“吹牛!绝无可能!你如何能杀得死维系天地的巨巫?”

    形骸微觉窘迫,只因那击败神荼者确不是他,而是借他身躯的刑天,他咳嗽一声,道:“总而言之,此事与我有莫大关联。这雪球便是铁证。”

    尸风神色困惑,但看着形骸的眼神更增几分畏惧,她朝形骸恭恭敬敬地跪拜,道:“你胜了我,依照天地法则,便是我的主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形骸心想:“我可以用道法与她定下契约,随时召唤这女妖,她法力高深,只比四大公爵略逊一筹。”

    乌康居突然快速冲至,手中匕首一划,那女妖此时虚弱无力,而乌康居这一剑饱含怒火,银光一闪,匕首入脑,这女妖惨叫一声,化作绿焰,就此消失。

    形骸微微一惊,道:“你为何这般沉不住气?”

    乌康居恨恨道:“将军大人,你救了我们,我们对你感激万分,可这女妖却决不可饶恕。”

    形骸道:“她本逃不出我手掌心,可你...”

    乌康居指着尸风余烬,喝道:“你和她眉来眼去,动手动脚,就像对待**那些不要脸的娼妇一般!我怕你被她迷了魂,反而被她所用!我与她仇深似海,决不能让这女妖再有机可趁了!”

    形骸脸皮一红,道:“这女妖不怕痛,不怕痒,只怕舒适惬意,我替她捏肩揉背,是为了逼她救人。再说你这一匕首非但没杀了她,反而将她逐回妖界,重获自由。”

    乌康居惊呼道:“真的?你....怎地不早说!”气恼之余,朝尸风灰烬连刺数下,可只是泄愤而已,徒劳无益。

    形骸叹道:“罢了,至少这阵法已彻底毁灭,妖魔无法再操纵风雪。”

    乌康居流泪道:“将军,若下次再遇上这妖魔,我求你帮我杀了她!”

    形骸摇头道:“恕难从命。”

    乌康居怒道:“你....你当真被她迷住了心?她犯下这许多恶行,杀了这许多人,你都原谅了她?”

    形骸叹道:“夫人,实话实说,我不欠你什么,愿意怎样就怎样。况且我已有言在先,只要你们获救,便饶这女妖不杀,我无意反悔,她杀再多的人,与我有何关系?”

    其实在形骸心底,善与恶已无显著的界限。他生平最敬仰的星知大师,曾经是屠杀灵阳仙的刽子手。他竭力保护的孟轻呓,手上也染满了鲜血。马炽烈是形骸的好友,可他生平杀人如麻,疯狂而嗜血。他见证了秦桑与叶无归的爱情,为这两个血族之情而感动。他救过辛瑞,救过慧彼明,甚至在阴间与亡魂活尸和睦相处。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形骸每一次想要弄明白,却只不过是再一次认清了自己的无知。

    他无权审判善恶,星知不行,天庭不行,三清不行,刑天也不行。神、灵、妖、仙、鬼、人,每一方都有自己的标尺,自己的准则,自己的前因后果,自己的爱恨情仇,从任一方去看待某件事,得到的结论也可能截然不同。

    既然无法明辨是非,那倒不如糊里糊涂,只凭自己的喜好肆意妄为。既然他练得是放浪形骸功,那放肆随性,又有何妨?

    乌康居道:“你....你.....”心下悲愤,可见形骸神功绝顶,如何能够强求?

    何翟嬉皮笑脸地走过来,道:“弟妹!咱们毕竟立下了大功,令一场浩劫就此告终。此事值得庆贺,你又何必愁眉苦脸的?”又对形骸道:“伍斧将军,我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对你好生失敬,心里好生过意不去。这件事你居功至伟,回去之后,圣宗与宗匠他们,定然重重有赏。我定会将你的功劳,一五一十地向两位大人述说。”

    形骸道:“但桑提国...罢了,眼下就算要查,也无从查起。”

    乌康居哼了一声,眼神中再无半分感激之色。形骸知道她性情刚直,并不在意。

    他们将这山寨一把火烧了,踏上归途,一路上风平浪静,与先前那寒冷彻骨的情形,实有天壤之别,只是一冷一热,途中大雾遮住了天地,众人反而格外小心,与先前迎风冒雪时一般提心吊胆,生怕不慎掉到悬崖深处去。

    出了峡谷,隐约见众猛犸仍等候在外。猛犸神道:“我已感到孩子们的怒气平息了,多谢你,道术士,从今往后,你若召唤于我,我定会相助。”

    形骸道:“能先送我们回白国都城么?”

    猛犸神答应一声,猛犸群将众人高举在背,又浩浩荡荡地出发。它们对方圆数百里的地形了如指掌,闭目可知,即使路上霜雾浓密,也绝无迷路之虞。

    等临近都城,雾气变得薄弱,城墙上守卫见到这阵仗,惊得连吹号角。何翟提起高声道:“是自己人!别慌张!”众猛犸厌恶城市,不喜人群,将形骸等人放下之后,旋即奔向远方。

    入城之后,何翟道:“伍斧兄,你连日疲劳,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圣宗已为你安排了舒适的居所,里头应有尽有,你这就去歇着如何?”拍了拍手,一白光卫士兵走近,何翟指着形骸道:“快领咱们的大恩人去他那豪宅瞧瞧。”

    形骸确实已有多日不曾合眼,也感到身心俱疲,道:“那就多谢了。”

    他随着那士兵穿梭大街,果然来到一间豪宅前头,宅子里明屋亮堂,雪景怡人,庭院中的亭子、石灯、雕塑、花草皆优雅精致。

    那士兵道:“将军,我们到了。”又朝宅子里喊:“白仙将军驾到!”

    形骸道:“圣宗太客气了。”心里却想:“不知宅子里有没有独特的美酒?可得好好找找。”他自己随时都能变酒,可如此饮酒便全无趣味。

    宅子里仆人护卫众多,排在一块儿,恭迎形骸,形骸向众人抱拳招呼。当先一位衣衫秀雅的美女,柔声道:“将军,你可叫我小绣,是此宅的管事。圣宗大人命我好好服侍你,能侍奉大人,小绣荣幸之至,你有任何需求,都可对我说,小绣必全心全意地办到。”

    形骸打了个呵欠,道:“我累得慌,你让人送一壶美酒来,千万莫要热的。”

    小绣道:“是,大人。”遂吩咐仆人取酒,自己亲自送形骸来到卧房,替形骸脱去甲胄,又指着后院道:“此院中有治愈百病的温泉,乃是圣宗亲自监工掘出,大人可要入浴么?”

    形骸道:“我身上脏了,是该好好洗洗。”身形一晃,来到温泉旁,走入其中,刹那间,泉中真气流转,使得一股股暖流在形骸身上流转。形骸不由得神魂俱宁,所有劳苦在此刻荡然无存。

    背后传来丝绸摩擦之声,形骸一回头,见那小绣已脱去宽大的袍子,衣物之下,只是白嫩光洁身躯,别无遮掩,她伸出纤足,踏入泉水,微笑着游到形骸面前。

    形骸咳嗽一声,闭上眼,背过身子,游到一旁,避开了她,道:“姑娘,早知道你要洗,我可以等会儿再来。”

    小绣轻声道:“将军,我是官家请来犒劳你的,这身躯在都城中也曾名动公卿,此刻任你享用,供你欢愉。”说着游向形骸,双手按上形骸结实的后背,两人身子贴近。

    形骸轻轻一推,她被一团热水裹住,雾气遮住了她的身躯,落在温泉的另一边。小绣在这热水之中呼吸顺畅,毫不难受,她从未见过这等奇事,目光甚是诧异。她问道:“莫非将军喜欢男人?”

    形骸道:“并非如此,我不能对不起我妻子。”

    小绣道:“你妻子只怕远在万里之外,你远离家门,饥餐渴饮,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如此顾忌忸怩,岂是英雄好汉所为?”

    形骸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怕也算不上什么人物。姑娘很美,令人把持不住。但我是不祥之人,姑娘还是离我远些为妙。”

    小绣愣了半晌,掩住胸口下体,朝他鞠了一躬,道:“白光卫中,唯有戴将军与孟将军不为美色所动,是真正的英雄,多谢你保卫我们的国家,小女子无以为报。”

    形骸不去看她,只说道:“我来此不久,所做不多,姑娘真正需感谢的,是那些数十年如一日的勇士。只是感恩之法,还需自重为好。”

    小绣先前脱光衣物时仍落落大方,举手投足,无不潇洒,此刻却忽然面泛红晕,穿起衣物,匆匆跑开。

    形骸心想:“糟了,我问她要的那一壶酒,多半是没了下文。”

五十一 论及轮回道

    形骸喝了酒,睡了半天,忽听有人说道:“孟兄弟。”

    形骸翻身坐起,只见是此城三神之一,那脸色黑白分明的老道。形骸不知他姓名,说道:“是...是前辈?”

    老道说:“你叫我九耀就好了。”

    形骸也不知这老道是如何潜进来的,但他身为要犯,连天庭都能来去自如,潜入这区区府邸,自也不在话下。他道:“前辈有何吩咐?”

    九耀道:“我先前赠你的事物,你还留着么?”

    形骸想起此事,郑重地取出那盒子,显出盒子中那类似银发之物,九耀看到此物,紧张的脸色大为缓和,就仿佛见了妻子生养,母女平安一般。他脸上黑白色彩换了方位,变成左脸白,右脸黑。

    他道:“何翟在二哥面前夸口说,制止这场风雪,全是他的功劳,你一味蛮干,反而放跑了妖魔。乌康居也附和他。但我知道并非如此。”

    形骸哑然失笑,道:“我本就不想在此久留,更无意争什么功劳,既然何翟忙着勾心斗角,我还是早些离去为妙。”

    九耀叹道:“争名逐利,实为枷锁,令我困顿,不得逍遥。大哥、二哥贪恋此城好处,却成了此城囚徒,便是最好的教训。何翟虽不能说全无真才实学,可却醉心于打压能者,构陷贤良。只不过他这些伎俩,我等在天庭见得惯了,自不会上当。二哥已向其余人问清了前后事态,重罚了乌康居与何翟。他本还想重赏你,可我却说不必,你这样的人物,自不会将任何赏赐放在心上。”

    形骸正色道:“话也不能说绝,若是有当世罕见的美酒,我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九耀道:“我另有好东西给你,你随我来。”

    他当先走出屋子,形骸运功醒酒,也随之而去,一路上众人见了,只朝形骸鞠躬行礼,却对九耀视而不见,形骸觉得这似是仙灵幻术,无需化作灵体,也能令人无可察觉。

    他们来到宅子一隅,形骸见此地有数根大柱子,每一根约一丈高矮,整整齐齐地横竖排列,柱子上刻有铭文,呈现紫色,显得甚是威严庄重。

    形骸道:“这是什么?”

    九耀道:“圣城的遗址。”

    形骸道:“这大宅以往是神殿神庙?”

    九耀飘上半空,双臂张开,道:“整座城池,原先何处不是神庙?曾几何时,这里的高楼闪着神光,这里的雕塑能令天庭一品仙神驻足,这儿种着连天界也找不到的神树,养着唯有梦海才有的野兽,三清若见了,便会满心欢喜,若仙神领略,便会沉迷其中。这儿的百姓正义刚正,仁善慈悲,虔诚忠厚,意志不移。这圣城往昔的辉煌,是何等超乎想象?”

    他远远指着圣墙,说道:“这圣墙上的神法,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阴间的鬼魂、妖界的妖魔、梦海的仙灵、潜藏的黑仙,皆无法跨越这圣墙一步,唯有觉醒者与仙神有资格出入。如今,圣墙依然,保护着城内的一切!但城内其余地方,早已面目全非,如何还能瞧得出当年圣城的痕迹?只凭这立柱?还是只凭街上那些零零碎碎的断壁残垣?”

    他大声道:“那位建立此城的灵阳仙绝想不到,在他死去后短短数十年间,圣城变成了魔城,圣人变作了魔人,枯燥而神圣的祭典,变成了疯狂而放纵的狂欢。寺庙的僧侣尼姑偷情生子,屡见不鲜。原先供奉的贡品被窃取,用于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三清的雕像被贩卖,换为昏君贪官的妻妾之像。人们为了蝇头小利而杀人,甚至将幼小的孩童变作奴隶,指使他们犯下罪行,去贩卖令人沉迷的毒物!全城都为了片刻的欢愉而不惜代价!”

    他转身直视形骸,道:“孟行海,你可知他们为何堕落?”

    形骸想了想,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原先此城虔诚过头,后来的沦陷也与之程度相当,甚至犹有过之!”

    九耀道:“不错,不错!但你这话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你觉得现在的白国怎样?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崇高还是低贱?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形骸道:“我来此不久,还望前辈指点。”

    九耀笑道:“一样,一模一样!莫看它表面光鲜,百姓安康,可谁又能看到它里头怎样?将来会如何?万物皆在轮回之中,巨巫毁灭,灵阳仙灭绝,迷雾师被屠杀,如今轮到神龙骑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天界危机,迫在眉睫,可人人都如掩耳盗铃,仿佛视而不见,灾难便不会发生一般。”

    形骸道:“因此晚辈正在找一条拯救世人的法子。”

    九耀道:“人人都在找法子。大哥、二哥认为能令此城恢复过往的风貌,他们想要将这座城重新交还给那位灵阳仙的化身,自己藏身幕后,继续维持虚假的宗教,享受无穷尽的信仰。你可知道,大哥为何放走那怯翰难?”

    形骸心中一动,道:“莫非怯翰难正是圣城之主的转世?”

    九耀道:“他们无法确定,可交给灵阳仙,总比交给任何神龙骑都可靠的多!在大哥心底,他渴望整个世界重新回到灵阳仙的掌控中,唯有那样的凡世,才能令整个天界也欣欣向荣,一扫如今的污秽。”

    形骸道:“那他们为何不直接向怯翰难俯首称臣?若灵阳仙得了白国,钻研白国圣墙上的仙法,说不定真能大有一番作为。”

    九耀道:“因为怯翰难并非仁君,他动辄镇压百姓,手段残酷,而且他也未必会同意任由满城百姓继续崇拜我三人。他们的理想与自己的懦弱起了冲突,因此他们患得患失,犹犹豫豫,举棋不定,这叫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他飘落在地,又问道:“孟行海,我在梦境中断断续续见到了你一些事迹!你为何屡次拼命,对抗那些险恶的、可怖的强敌?为何拯救那些软弱无能的、蝼蚁般渺小的众生众死?是因为侠义心肠?是因为善恶之念?还是受那些潜藏魔神的蛊惑?”他语气咄咄逼人,无礼已极,像是审判形骸的判官老爷一般。

    形骸沉吟不语,九耀把他重重一推,喝道:“快说!你心中知道答案,休得伪装掩饰,思索托辞!”

    形骸叹道:“只是我....自身的喜好罢了。”

    九耀道:“喜好合乎于道!你的道又在哪儿?你能放过妖魔,也能杀害无辜么?若那妖魔想要残害幼小,你会不会仍放过他?”

    形骸忽然苦笑起来,道:“我曾经有一位好友,叫做沉折,他告诉我,他的眼能看见这世间万物,皆由丝线牵引着,那丝线伸向空中,似乎冥冥之中合乎命理,万事皆有起源归宿。我原先不信,直至后来我见了天庭命运部的占卜金轮,我才知道他所言非虚。前辈,你见过占卜金轮么?”

    九耀道:“我自然见过,但不明其理。”

    形骸道:“占卜金轮是乾坤万物的集合,时光交错,因果融合,天庭凡间,皆难逃其奥秘。在占卜金轮上,无数占卜蜘蛛不停忙碌着,它们理顺混乱的丝线,修补破损的丝线,去除多余的丝线,清洁肮脏的丝线,只是很多时候,一些事物来自于乾坤之外,并非占卜金轮的一部分,他们的所作所为,纵然看似微小,却会对占卜金轮造成无法弥补的损伤,连蜘蛛也无可奈何。

    遇上这种情形,迷雾师便会出手。他们驱逐妖魔,退散鬼魂,抵挡仙灵,甚至当灵阳仙强大到足以危害乾坤时,迷雾师便将灵阳仙上上下下屠戮殆尽,无论老幼,尽皆不留。他们的手段未免残忍,绝难称得上正义,可他们坚信自己的作为正确无误。”

    九耀脸上肌肉一动一动,喝道:“你也看得到占卜金轮的丝线?”

    形骸道:“我只隐约感受得到,若感受不到时,必将有导师指引着我,有征兆呈现在我面前。我一点点学,一点点熟悉其中的道理,渐渐地,我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便不会感到迷茫困惑了。”

    九耀双目圆睁,上下打量形骸,神态疯癫,形骸想:“这疯子是在发怒还是在发狂?”突然之间,九耀捧腹大笑,双肩颤得如同癫痫发作,他笑了半晌,道:“我本是个疯子,想不到你这番疯话,连我都能唬得住!了不起,了不起!你果然是我在找的人!”

    话音刚落,形骸怀中多了一卷轴,形骸奇道:“前辈,这是何物?”

    九耀道:“你要找的冥虎水剑,线索或许就在这地图中,就算不在,也是你前进的道路。”

    形骸惊愕不已,道:“你如何知道我在找冥虎水剑?”

    九耀笑道:“我只不过是丝线牵引的傀儡,是你命运中出现的征兆,是专门替你指路之人。”

    形骸猜他所说不假,他展开那卷轴一瞧,见其中是一副极详尽的地图,似是一座极大的古墓,其规格堪比城市。古墓中各个房屋皆有名目。

    形骸道:“这是哪儿的地图?”

    九耀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依你所言,或许线索会不请自来,找到你头上,你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突然间,远方城墙上响起钟声,声音紧密,似有重要军情。

    形骸问道:“那是什么钟声?”

    九耀道:“是怯翰难的大军随雾前行,攻打过来了。”

五十二 万里定居客

    形骸心下一紧,道:“怎会来的如此迅速?”

    九耀道:“怯翰难足智多谋,随机应变,他早就屯兵于边境,见了这场大雾,立即便调兵攻来。”

    就在此时,小绣走入院子,东张西望,见到形骸,喊道:“将军,圣宗他在殿中召见你。”

    形骸道:“还请引路。”

    小绣道:“随我走吧。”

    形骸道:“请稍等片刻。”他回到卧房,用了个道法,制作一盒子,将那地图藏在其中,又用法术隐去,这才回到小绣身边,道:“我准备好了。”

    院外备着一辆马车,上车后一路飞驰,小半个时辰已到了神殿,这神殿高二十丈,共三层,每一层皆高得令人惊叹,走入第一层,见是个大佛堂,佛堂中供着三个龙首佛,分别是轮回幸运佛、怯病安康佛、万世太平佛。

    形骸纵然焦急,仍不禁分心感叹:“这教旨根本与纯火寺风马牛不相及,那些和尚倒也并不较真。嗯,此地是师公所造,纯火寺也懒得质疑。”

    忽听一声百灵鸟般的呼喊:“伍斧哥哥!”随着声音,一绝丽的少女奔向形骸。形骸点头道:“鲁檀小姐,你怎地来了?”

    鲁檀笑道:“爹爹见到大雾,就说:‘伍斧兄弟果然是人中龙凤,一出手就非同凡响,这雪灾已被他破解。但大雾降世,福祸难测,咱们先回国都暂住。’于是乎就率领大家离开山庄,躲到圣墙里头啦,倒也恰好避开了那怯翰难。”

    形骸道:“鲁平前辈当真高瞻远瞩。”

    鲁檀道:“那可不是吗?”说罢又握住形骸手掌,低声道:“听说那怯翰难的大军离咱们不远啦!”神态甚是忧虑。

    前方又有人道:“大人,师妹,圣宗已等候多时了。”形骸见说话者是乞援,他望着两人,目光颇为痛苦。形骸当即将手从鲁檀掌中缩回,道:“好,多谢告知。”继续迈步前行。

    只见鲁平、杜旅与九耀三神分别坐在三座佛像前,九耀化身为一油光发亮的胖子大官,真看不出半点高人风范。除此之外,戴杀敌、何翟、乌康居等白虹将及以上军官皆已到场。

    何翟喝道:“孟伍斧!都什么时候了!你怎地还如此优哉游哉地迟到?”

    形骸淡然道:“只要来得及布防就成,现在军情怎样?”

    苏赫道:“元灵探子报曰:敌人离此还有二十里之遥。”

    形骸道:“纵然有大雾遮掩,可他们不出半天就到了。”

    西三七朗声道:“他们攻不进来!那怯翰难自诩神勇无敌,算无遗策,大军所到之处,天下并无抗手,可他根本不知道咱们这圣墙是当世无敌的。”

    形骸道:“此话怎讲?”

    西三七指着三座佛像说道:“圣墙受三位龙佛祝福,非但坚不可摧,其敌人临近城墙时,即使满腔杀意,也会变得莫名平和,想要放下屠刀。而咱们这些将士,只要在城墙之内,伤势恢复奇快,哪怕断手断脚,两天之内也能愈合。至于敌人远远射箭开炮,往往会偏得离谱,那是幸运佛保佑咱们不受敌人加害之故。”

    形骸咳嗽一声,道:“原来如此。”心下暗忖:“这可不是什么龙佛所为,而是三神的莫大神通。不过此事若被天庭的人知道,没准会猜到这三神身份。”

    戴杀敌说道:“怯翰难绝非有勇无谋之辈,更不会打全无把握的仗。这城墙拦得住妖魔鬼怪,拦得住元灵仙灵,拦得住凡俗之辈,拦得住寻常道法,可拦不住灵阳仙与月舞者。”

    何翟冷笑道:“那就让他们零零星星的进来受死!咱们八千白光卫,加上圣墙庇佑,如此以多打少,一人一箭,都能把他们射成刺猬!”

    戴杀敌喝道:“你说得倒轻巧!自从与龙国一战之后,投奔猛犸帝国灵阳仙、月舞者人数众多,其中不乏身手绝俗的高人,正面冲突,咱们倒也不怕,可就怕被他们设法潜入城内,大肆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乌康居高声道:“你忘了圣城庇佑法了么?若非得三位龙佛承认的居民,决计在城中待不了三天,否则会被圣城法术驱逐。”

    形骸奇道:“还有这等事?”

    戴杀敌说道:“这城是灵阳仙所造,故而这法子只怕对灵阳仙效用不大,更何况哪怕只有三天,他们也足以让咱们付出惨痛代价了。”

    一白月将军说道:“那咱们派人守住城中重地。”

    乌康居道:“不!趁敌人尚未抵达城外,咱们先设下埋伏,杀几个冰蛮泄恨。”她知道那峡谷尸风女妖与怯翰难有莫大关联,女妖是她仇敌,怯翰难又何尝不是?她杀不了女妖,只想让那怯翰难以命抵命。

    戴杀敌想要劝阻,可又不想打压本方士气,只得隐忍不语。

    鲁平斟酌道:“本城擅长防守,可谓固若金汤,但若主动出击,未免太过凶险。”

    杜旅道:“乌康居将军说的有几分道理。咱们圣城只有一北门可以出入,他们只要派大军堵住北门,断绝粮草运输,就算攻不进来,也能把此城活生生变作人间地狱。”

    鲁平道:“他们难道就不缺粮食?”

    杜旅苦笑道:“咱们这一座城有百万人的胃要填,且无从补充存粮,他们最多十万大军,一旦大雾散了,又可以从猛犸国内源源不绝地运粮至此。”

    众将士心下雪亮:“不错,若那怯翰难当中用此围困之计,咱们终究非投降不可。”

    另一白虹将朝杜旅拱手道:“圣宗,末将庞镜,愿率领一支敢死队,潜伏在外,设法烧了敌人粮草!”

    形骸听此人口音不似北方人士,倒似是从东方东海盟来的。

    乌康居笑道:“庞镜小兄弟武功高强,最是上进,你来此短短时日,就能升上这白虹将军,嗯,确实有过人之处。”

    又见这庞镜身边站着一位极美貌的少妇,她道:“夫君,你不必去,由我去好了!”

    庞镜道:“征战沙场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事!娘子,我心意已决...”

    那少妇坚定地一摆手,笑道:“你那点功夫,还是少让我操点儿心吧。你给我留下照顾孩儿。”

    庞镜眼神又是不甘,又是心疼,又是委屈,又是黯然,但也不再多言。

    少妇走向杜旅,抱拳道:“圣宗,末将湘田,愿替庞镜他突袭敌营。”

    乌康居道:“好,咱们俩都是女将,又都是白月将军,正好联手,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末将乌康居也愿往!”

    戴杀敌再也忍耐不住,道:“怯翰难对运粮极为重视,他的运粮官是无音、呂醉,此二人皆是阳火功第七层的高手,且身经百战,机警无比。你们若去,只怕失陷在敌营中。”

    乌康居急道:“大人,你是嫌我本领低微?”

    湘田冷笑一声,道:“前些时日我有孕在身,未能出手,白日将军尚不知我功夫如何,可眼下已然不同。我虽不知第七层的阳火功到底怎样,可本女将也非易与之辈!”

    形骸开口道:“湘田将军,听口音,你与那位庞镜将军是东海盟星网国人士么?”

    杜旅道:“伍斧将军耳音真好,他们是随星网国富甲帮的商队来的,又有神衣帮帮主神衣使者的举荐信,委托咱们收留他夫妇二人。”

    湘田目视形骸,神态挑衅,道:“是,怎么?你难道不是从异国来的?你言下之意,是我二人不可信任?”

    形骸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你二人远道而来,在地定居,殊为不易,如今又有了刚刚出生的婴儿,不可莽撞行事,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孩子岂不可怜?”

    湘田哼了一声,道:“若此城被破,咱们可都要遭殃。”

    形骸道:“敌人初来时,防备必然最严,咱们的突袭之计,只怕也在敌人预料之中。如今稳妥起见,当守住咱们自己的粮仓与兵器库。”他虽并不擅长兵法,可一生之中也经历过众多大战,耳濡目染之下,对局势的分析拿捏,倒也有几下子。

    戴杀敌说道:“不错!何翟,你立即带领部下,前往各个粮仓。”

    何翟嗤笑道:“戴老兄,不必紧张,怯翰难大军还未到,难道他们的高手就先入城了?”

    话音刚落,有一小兵飞奔来报:“大人,厌病街粮仓起火!所有粮草皆被付之一炬!”

    众人脸色剧变,何翟大骇,指着那小兵道:“负责防备粮仓的是哪个混账?”

    戴杀敌冷冷道:“不就是你么?”

    何翟见杜旅神色极为不满,生怕自己职位不保,“啊”地一声,捂住心脏,惨声道:“圣宗,我....先前与那尸风女妖大战,虽救下了数百里之内的生灵,可伤势....未愈,此刻只怕....支持不住了。”

    杜旅冷笑道:“是么?那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戴杀敌急道:“伍斧兄弟,你前往南国粮仓,我去往无风粮仓,敌人未必对城中道路了若指掌,应当来得及。”

    形骸道:“我不识路!谁人轻功最高,还请带我前往!”

    那湘田傲然道:“你想见见真正高明的轻功?那就跟着我好了,只是我脚下不留力,你可别跟不上。”说罢形影一闪,弹指间已在远处。

五十三 烧粮急先锋

    形骸暗想:“这女子身法真强。”当即追在她身后,两人飞檐走壁,如同乘风驾云。湘田见形骸奔行不慢,也是吃了一惊,身躯加速,快得好似一只飞鸟。但无论她怎般努力,形骸始终就在她不远处,她越快,形骸越快,她转弯,形骸也转弯,湘田微觉气馁:“此人轻功远远胜过那何翟,与我旗鼓相当。”

    又跑了一顿饭功夫,形骸遥遥望见一极大的木屋,应当就是粮仓,木屋外有八个白光卫,分守住四面。须臾间,一黑影出现在西面,手中取出一红彤彤的火杖金枪,发出数枚火球,众白光卫吓得一躲,“虎”地一声,粮仓一侧迅速被火焰裹住。

    湘田、形骸离那木屋上有里许,湘田自知难以追及,道:“糟了!”

    话音犹在,只见形骸化作一道绿焰,弹指间已到了粮仓之旁。那使火杖金枪的见到形骸,也是吃了一惊,朝形骸点出数招,火球连珠不断,朝形骸打来。形骸取出先前取得的神荼雪球,朝那使金枪的一扔,登时狂风大作,那人的火焰旋即熄灭,人也被封在大冰块中。

    形骸召回神荼雪球,再朝粮仓抛去,刹那间,一场大雪覆盖木屋,大火就此消弭于无形,湘田此时方才落地,她震惊于形骸法力,半晌说不出话来。

    形骸细看那被冻住之人,突然间,那人额头上金光闪烁,朝外倾泻,乒乓声中,将冰块震碎,那人由此脱困。此人穿着寻常百姓的棉袄,脸型坚毅,似十分瘦弱,可体态却似余力不绝,蓄势待发,一见便是经过千锤百炼之辈。

    湘田一扬手,手中花瓣纷飞,顷刻间变作十根长鞭,打向此人浑身要害,并封住此人退路,这灵阳仙大喝一声,左右手各一根火杖金枪,枪尖喷出火焰,好似火云般横在半空,阻挡湘田攻势。但湘田鞭子上真气非同小可,每一鞭皆将火焰打得弱了些,待十招一过,那火焰被她打消。湘田再一鞭卷住这灵阳仙脚踝,手腕一颤,将这人甩上天去。

    此人虽败不乱,掌上金光如刀,将长鞭劈断,但湘田既占了先机,如何能容他脱困?她身子腾跃,一掌打在灵阳仙胸口,灵阳仙“哇”地喷出一口血来,撞塌了一旁的一间小屋。湘田再使“万花姻缘”,数鞭将这灵阳仙打得昏迷不醒。

    形骸看得暗自钦佩:“这湘田功力极深,只比当年的玫瑰稍逊。而她的招式更是繁而不乱,散而不弱,的是极上乘的武学。”

    湘田仍不放心,将这灵阳仙几处穴道封住,笑道:“白仙将军,我这几下还使得么?”

    形骸道:“巾帼不让须眉,白月将军果然了得。”

    湘田又露出猜疑之色,道:“你先前的身法,似有妖火的影子,这是怎么回事?”

    形骸道:“在下无意间获得一件妖界宝物,这才能施展妖火绝学。”

    湘田叹了口气,道:“管他呢?有时天界的神仙,未必比妖界的妖魔好上多少。”

    形骸将这灵阳仙提起,正欲返回殿堂,却听见北门那边隆隆作响,鼓声震天。湘田脸上变色,道:“怎么回事?这么快便交上手了?”

    形骸道:“那鼓声是什么意思?”

    湘田道:“是....是城外弟兄与敌人碰上了,快赶去瞧瞧!”

    两人并肩而行,从粮仓一口气跑到北门,戴杀敌仍未赶到,但鲁平、杜旅、九耀三神,以及白光卫大部分将士都已站在墙头,就连鲁檀也站在鲁平身边,翘首远望,惊惶不已。

    形骸来到墙上,见猛犸帝国的大军好似洪灾时的江水般涌动而来,在大军前,有一人一马正全速奔逃,他们离城仍有五里之远,猛犸帝国并不放箭,似在玩弄猎物,有十足把握能将此人擒住。

    杜旅喊道:“伍斧,戴兄弟呢?”

    形骸道:“纵火的灵阳仙去了我们那边,戴大哥他没见纵火犯,多半守在粮仓,不敢擅动。”说罢将那灵阳仙扔在地上。众人见了此贼,恨不得将他剐了。

    形骸又问道:“外头的白光卫是何人?”

    苏赫道:“是庞镜将军!”

    但听身后湘田一声惊呼,道:“夫君?他....他怎么会在城外?”

    乌康居神色同情,道:“他定是想为大伙儿立功,想躲藏在外面的山间,伺机行事,不料却被灵阳仙发觉了。”

    湘田娇躯发颤,方寸大乱,道:“快去救他!我求求你们!”

    何翟叹道:“他们是想咱们出城相救,这才不立即擒拿庞镜。若咱们一出城,多半休想活着回来。”

    突然间,一灵阳仙追上奔马,手指一点,那马后腿骨折,摔得极惨。庞镜跳上空中,发出怒吼,变作月兽形态,一爪抓向那灵阳仙,那灵阳仙金光绕体,空手应战,只守不攻,但庞镜再凌厉的攻势也奈何他不得,此人武功自然远高于庞镜,但意在诱敌,暂且并不速胜。不多时,又有数个将领围住庞镜,在旁观战,指着他哈哈大笑,冷嘲热讽。

    庞镜恨得咬牙切齿,出手越来越急,但屡屡徒劳无功,他眼中恨意更增,可恐惧之情也随着恨意暴露在外。他连抓数下,猛然间一个变招,使出瑶花河的绝学“枫林红透”,指尖一道红光击中那灵阳仙。那灵阳仙痛呼一声,终于发怒,一拳打中庞镜下巴,庞镜口中吐血,在空中翻了个身,重重跌倒。

    湘田倩影一晃,如一朵花瓣飘落城墙。众白光卫大声喊道:“不可冲动!”但湘田轻功太高,片刻间已然跑远。

    形骸无奈摇头,道:“你们谁也不许再跟来!”施展梦魇玄功,追向湘田。他若使出青阳法身,可在弹指间追上湘田,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在万人瞩目之下暴露妖火。

    湘田几个起落,已奔近那些围困庞镜之人。她娇叱一声,右手长剑连刺,左手长鞭伸向庞镜,意欲救人。与庞镜交手的灵阳仙笑道:“男人还要女人来救么?”但见湘田真气非凡,招式更精,顿时心中一凛,不敢再空手迎敌,取出长剑,采取严密的守势,一时无还手之力。其余灵阳仙见状惊讶,同时劈出剑气、掌风。湘田见敌人功力深厚,突不进去,只得后退,心中懊悔不已:“若我处子之身仍在,使得出本门绝学,未必救不出夫君!”

    她正彷徨无措,灵阳仙中,有一沉闷声音说道:“都让开了,这许多人夹攻一女子,成何体统?”众灵阳仙闻言笑道:“是周布老爷子要出手么?”依言让出道路。湘田只见一昂首挺胸,体型魁梧的老者露出面貌,此人虎背熊腰,整个人宽得好似一段分割陆地的山脉,令人觉得无可逾越。

    那老者说道:“你能接我三掌,我就放你们走。”朝湘田缓缓推出一掌。湘田眼光敏锐,瞧出他掌力之厚,实是匪夷所思,决不能与之硬拼,她意欲躲开,却忽然发觉老者的掌力竟如围墙般将自己与庞镜团团包围,她心下骇异无极:“这老头的功力足以与师父匹敌!我唯有舍弃性命,才能保住夫君不死!”

    危机关头,她无暇细思,挥动纤纤细手,使出一招“山有木兮掌”,试图以木克土,但这老者功力胜她数倍,湘田身子一颤,“呜”地一哼,一口血染红了双唇。

    周布见湘田舍己救人,皱了皱眉,道:“第二掌!”再度伸臂,手掌徐徐向外,好似推山。湘田试图调匀内息,可却无法办到,她振作精神,双掌拦在身前,采取严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却毫无把握能够拦下此招。

    豁然间,形骸赶到,一招木行神龙功的“木龙神掌”,拳风抢先与掌力撞击在一处,两股巨力砰地炸开,大地裂开一条缝隙,好似一道分割战场的界限,周围众人见状惊呼,慌忙躲闪。形骸与老者各退数步,形骸抓起庞镜,将他交给湘田,却发觉猛犸帝国大军已将他们三人围在军中。

    湘田见被形骸所救,感激之余,又吐出一小口血,道:“多谢...伍斧....将军。”

    怯翰难骑马而至,形骸虽戴着头盔面罩,仍被怯翰难认出,他皱眉道:“孟伍斧,又是你。”

    周布说道:“陛下,此人取巧,以木行掌力克制我土行掌力,但功力不在我之下。”

    怯翰难“哦”了一声,道:“果不其然,无怪乎能胜得过楚项他们联手,但师父莫要自谦,此人如何会是你的对手?”

    形骸手臂略微酸麻,暗想:“这是第八层的阳火!这周布的身手更强过当年的北牛。”他擅长道法、剑法,可掌法却并非所长,遇上周布这造诣炉火纯青的掌法,一瞬之间已吃亏不小。

    他朗声道:“怯翰难,我身边这两人无关紧要。你若是英雄好汉,就放他们回城。”

    怯翰难道:“这月舞者想烧我粮草,对我帝国而言,乃是罪人,如何能放了他?”

    形骸环顾四周,说道:“他们受伤极重,对你们并无威胁。我白国愿意付赎金,赎他们回去。你若不放,难道连这两个伤者都怕?”他知道冰行牧者崇尚武勇之辈,且脾气暴躁,重视荣耀,自己若用言语相激,或许能迫这怯翰难不得不释放湘田他们。此言一出,众冰行牧者皆露出迟疑之色。

五十四 一场好宴席

    怯翰难笑道:“我确是要赎金,但这赎金可不小,唯有将白国全数纳入掌中,这数目才过得去。”

    形骸道:“你以伤者为质,意欲不战而胜,毫无征战之勇,气量不过如此,居然还敢自称大帝?你有何颜面去见被你害死的北牛?”

    众冰行牧者闻言动容,面面相觑,可人人都闭口不言。

    怯翰难道:“小贼,你这挑拨离间之言,如何能动摇我这支铁马尖兵?这人质我便留下,若能令敌人投鼠忌器,减轻我爱将的伤亡,何乐而不为?”

    形骸道:“你那入城放火的灵阳仙已被我等擒住,若我用那人性命交换呢?”

    怯翰难神色如常,道:“猛犸国的勇士,向来视死如归,辽旗兄弟多半宁愿一死,也不愿因自己失手,累得我这数万大军铩羽而归。”

    形骸心想:“既然如此,我唯有用青阳剑杀出一条血路了。”

    他正欲拔剑,却听一声长啸由远及近,宛如龙吟,震得人人惶惶。猛犸国兵马被来人震慑,分散两旁,让出一条通路,少时,来人也进入了包围圈。形骸看清来者,喊道:“戴大哥!”

    怯翰难哈哈大笑,道:“戴杀敌,你这叛徒倒还有种,只是如此一来,你自己可是插翅难飞了。”

    戴杀敌直视怯翰难,神色威严无畏,气势宛如山岳,他道:“怯翰难,我向你挑战‘猎宴’!你可有胆量接受?”他说话时运足真气,声音洪亮,这将近十万大军皆听得再清晰不过,刹那间皆抬起头来,脸上变色。

    形骸寻思:“何谓猎宴?为何他们如此惊讶?”

    怯翰难眉头一皱,笑道:“猎宴是老掉牙的旧习,建立帝国之后,咱们冰行牧者早就不用了。”

    戴杀敌说道:“单单我亲眼所见,先帝已用过十五次猎宴,兵不血刃地攻克了十五座城池。你自知本事及不上先帝一成,生怕落败出丑么?”

    原来这冰行牧者自古以来一直靠打家劫舍为生,部落抢村庄,数部联合抢镇子,若遇上高墙环绕的城市,则纠集大军抢夺。但有时碰见难啃的骨头,估计即使打下城池,己方也会伤亡惨重,于是冰行牧者便会向城池守卫提出“猎宴”,由冰行牧者选出一定数量的勇士,通常不超过十人,对方城池也选出同样数目的武者。双方在城池之下生死决斗,若城池方获胜,冰行牧者便会退走,来年再向此城挑战。若冰行牧者获胜,便会要求极为丰厚的赔偿,有时这赔偿便是城中统治者的降服。

    这猎宴既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又是北方战神的仪式,若施行猎宴,会令北方战神欢喜,胜利者将获得无上荣耀,名誉在短短数天之内传遍整个冰原,且今后一年之内将获得北方战神的祝福,万事顺利,刀剑辟易。落败者若是守约,只是损失赌注而已,但若是违诺,则会召至战神愤怒,被战神派来的信徒暗杀,即使侥幸逃过一劫,也将永世受到战神诅咒,名声败坏,屡战屡败。

    怯翰难看着戴杀敌,片刻后,又扫视己方将士,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兴奋与期盼。猎宴对冰行牧者而言极为神圣,是军中勇士争取荣耀的时刻,更是鼓舞人心的重大祭典。对冰原住民而言,日子艰苦,寿命短暂,生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若能在轰轰烈烈的决斗中战死,远胜过死于密密麻麻、人如蝼蚁的战场。

    那叫周布的老者说道:“大帝,答应他们又何妨?有老夫在此,咱们必胜无疑。”

    怯翰难又发出笑声,道:“好,那就举办猎宴!你去问问你们的教皇,他肯不肯答允?”

    戴杀敌说道:“来此之前,我已问过圣宗,他并无异议。”

    猛犸帝国士兵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喊道:“大帝英明,大帝万岁!”圣墙上众将听敌人如此,猜到戴杀敌已然说服了强敌,暂时松了口气,可又想起这场勇士间的决战关乎白国命运,都感忧心不已:“灵阳仙中的高手,只怕远多过咱们白光卫,更何况他们全是不怕死的疯子,在决斗之中,生死难料,咱们这些护国的英雄,难免有人死于当场。”

    怯翰难道:“来人,将这女子和月舞者绑了,当做人质,以免白国反悔。”士兵走上前,形骸想要阻止,却被戴杀敌挡住,他道:“放心,他们已然答应猎宴,便不会伤了二人。”

    怯翰难举起马鞭,朝前一挥,道:“全军向前!”大军发出吼声,开始移动。戴杀敌与形骸抢先跑出,敌人并不阻拦。戴杀敌将猎宴之事简要对形骸说了,形骸想了想,笑道:“若怯翰难不出尔反尔,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等他们抵达城楼,鲁平、杜旅、九耀等人迎上前来。鲁檀喊道:“要比武么?怎么比?比几场?咱们有取胜的把握么?”

    戴杀敌说道:“那叫周布的老者,武功犹在怯翰难之上,更不知敌人军中是否另有杀手锏。”

    形骸道:“放心,有我在此,我们绝不会败。”说出此言,又觉得此言虽非虚假,未免太过自大。果然听何翟道:“孟伍斧,你不过侥幸胜了一区区女妖,何胆大言不惭?”

    戴杀敌也道:“伍斧兄弟,你虽然了得,可万不可轻敌。”

    正在商议,却见猛犸国大军在离城墙百丈处停军,阵型散开,化成半圆。军中响起令人振奋的战鼓声。怯翰难领头,共骑出十人,他高声道:“十人对十人,这就派人下来受死吧!”

    形骸见到那老者周布,而先前与自己交手的楚项等人也在其中,其余高手都是神态自若,信心十足之人。有几人穿着法袍,似是仙术士。形骸领略过灵阳仙所创的太一真仙法,其威力甚至出乎巨巫预料,这两人未必会用,可也未必不会,不禁心中一凛,生出戒备。

    鲁平传音对形骸、戴杀敌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三兄弟不便出手。”

    戴杀敌急道:“都火烧眉毛了,宗匠为何还....”

    鲁平神色歉然,指了指天。形骸心想:“是了,北方战神正看着这场大战呢,鲁平这太平神与战神是天生的对头,稍有不慎,立即会被拆穿。”

    戴杀敌双眼将白光卫高手一个个看过来,除了何翟之外,其余人都毫不躲闪,视死如归。可戴杀敌知道敌方十大高手中的最弱者,也能轻易杀死这些同胞中的最强者,哪怕己方兵刃再强,铠甲再坚,但也无法面对这群觉醒者中的至尊。若湘田并未落入敌人之手,或许还能拼得过其中一人,但那也无济于事。现如今,己方能够出战的,唯有自己与孟行海。

    他叹道:“我先上,如我不成,伍斧兄弟你再上。”

    形骸知他心意已决,点头道:“大哥保重。”

    苏赫等人急道:“大人,不如先让我等与敌人周旋一番,探探敌人底细。”

    戴杀敌长叹一声,道:“不可,徒然送死而已。”众人闻言,都觉得受了侮辱,神情愤慨。乌康居道:“我纵然及不上大人你,可什么时候贪生怕死了?”

    戴杀敌道:“我问你,你龙火功到第六层了么?”

    乌康居抿嘴低头,道:“还差了不少。”

    戴杀敌说道:“敌人中最不济的,也接近龙火功第八层,更何况他们的阳火另有奇效,非龙火能及。以他们的功力,想要杀你,易如反掌。”众人心头大震,乌康居颤声道:“这如何可能?”

    形骸也暗想:“何以短短八、九年时光,竟冒出这许多灵阳仙高手?莫非他们竟都能想起自己转世前的本事?”

    何翟道:“戴杀敌,你将敌人吹得神乎其神,是何居心?我们白光卫所穿所用的宝物,难道弥补不了功力差距么?”

    形骸笑道:“怎么?何老兄有意出手相助么?”

    何翟心中一跳,忙道:“我....伤势未好,实难下场,可也关心战局。”

    戴杀敌指着楚项,说道:“他们是灵阳仙,铸造技艺之精湛,甚至天界都曾望尘莫及。那个络腮大汉所穿是阳金铠甲,专与阳火呼应,穿戴越久,他获益越大,这铠甲算不得他们手中出类拔萃之物,却远远胜过咱们白光卫任何一件引以为傲的法宝。”

    乌康居怒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必败无疑?”

    何翟道:“是啊,你提出这猎宴法子,难道是想将我白国拱手相让?原来你一直是灵阳仙的奸细?”

    戴杀敌喝道:“你说什么?”他表情愤怒,金光自然散发,何翟吓得朝后一退,险些摔下城楼。

    杜旅叹道:“何将军,你难道不明白么?咱们最大的粮仓已毁,敌人只需围而不攻,不断派高手入城骚扰,咱们只会死的更惨,这猎宴是让咱们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城下那楚项粗着嗓子喊道:“墙里的一群龟儿子,你们龟缩不出,可是怕了?老子又不是吃人老虎,只是手痒,想要揍人。”

    形骸走上一步,道:“楚项,当天你们四人围攻我一个,尚且不敌,为何还敢厚着脸皮向我夸口?”

    楚项一见这虎面白仙将,登时气的满脸通红,道:“当时你们山庄中有....稀奇古怪的阵法,令老子施展不开,加上老子没穿这铠甲,这才令你有机可趁....”

    形骸笑道:“你诸多借口,但毕竟是以四敌一。戴大哥神拳宝刀,令我甘拜下风,我看你根本接不住他一招半式。”

五十五 三刀杀二虎

    戴杀敌身形骤动,如一道惊雷,落在城墙之前。楚项喝道:“老戴,你当真不识时务,死不悔改。”

    戴杀敌道:“你自称英雄豪杰,勇猛过人,却还不是这怯翰难杀人的屠刀,咬人的走狗?大伙儿一齐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为何要听怯翰难指使,刺杀我天鹅贤弟?”

    楚项恼羞成怒,道:“老子早就瞧你们三人不顺眼!你们并非冰行牧者出生,如何能与咱们平起平坐?陛下老迈昏庸,给你们的官儿居然比老子还大。是可忍,孰不可忍?”

    戴杀敌低吼一声,道:“那就上来吧!”

    猛犸军中鼓声大作,众人随着鼓声,用剑柄敲打盾牌,或是用长矛末端敲击地面。楚项大喊,左手大剑,右手大刀,使一招“万里无云”,戴杀敌长刀一转,铿锵一声,楚项被戴杀敌震退一丈。楚项愕然道:“你.....你怎地功夫如此之高?”

    戴杀敌道:“以往你是同僚,我与你切磋,何必尽全力?”

    楚项咬牙道:“胡吹大气!”两手兵刃如同双角,朝戴杀敌疾刺。戴杀敌横剑将他兵刃一齐挡住,楚项使足力气,想要将戴杀敌迫退,一雪前耻,但戴杀敌却纹丝不动,不退半步。楚项憋红了脑袋,双足踏地,掘出厚厚的泥土,在身后堆积如山,戴杀敌只是面带冷笑,仿佛楚项如撼树蚍蜉一般。

    楚项颜面无光,想要变招,但戴杀敌兵刃上生出一股黏力,令楚项兵刃难退,楚项大骇,内息连变数次,却徒劳无功。戴杀敌道:“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我让你至此地步,你卖友求荣,见利忘义,如何配得上这顶天立地的阳火神通?”说罢两刀劈出,第一刀断了楚项兵刃,第二刀将他铠甲连同身躯一齐剖开。

    猛犸国见己方一员大将惨亡,大声祈祷,但并不如何悲伤,戴杀敌知道冰行牧者将英勇战死视作是冰雪神的祝福,死后是能前往所谓英灵殿的。而白国上下一见,皆面露喜色,为他鼓掌叫好。鲁檀轻拍形骸,道:“伍斧哥哥,戴大将军胜得轻而易举,之后也会顺利吗?”

    形骸道:“全看对手而论。”

    伴随呼喊声与战鼓声,第二个灵阳仙踏入戴杀敌圈子。戴杀敌说道:“蒙霍,你居然有胆站在我面前?”

    那蒙霍是个金发的大汉,身形如同白熊一般,他道:“当年没杀得了你,今日我可不会再错失了!”手持双杵,欺近戴杀敌,朝他砸下,身上阳火灼烧。但戴杀敌的阳火汇聚成金球,罩在体外,敌人双杵一碰,竟被高高地弹开,与先前楚项抢攻情形颇为相似。

    戴杀敌劈出金刀,蒙霍忙不迭地避让,只不过戴杀敌金刀上金光流转,好似一条金色长河,范围极大。蒙霍又躲又挡,最终迫于无奈,硬接了戴杀敌三刀,这三下如同撞钟,震得城墙上下人人嗡嗡耳鸣。戴杀敌收刀,微微一笑,离开蒙霍身边,那蒙霍双手发颤,咚咚两声,双杵落地,随后七窍流血,已被戴杀敌硬功震毙。

    白国众人大喜过望,举掌相庆。何翟道:“老戴真是危言耸听,可把大伙儿吓得够呛。”

    话音未落,第三个灵阳仙突然扑出,他手持一柄八尺长柄斧,斧刃化作弧线,斩向戴杀敌脖子,这一手是不折不扣的偷袭,加上此人动作迅速,墙上的人竟几乎全未看清,更不及呼喊提醒。

    戴杀敌一拳猛击,他手上是阳金手甲,砰地一响,那人长柄斧被戴杀敌铁拳震飞,转着圈飞向圣墙,众人吓得赶忙缩头,回头一看,那斧子将一座三层屋子砸成废墟。

    戴杀敌说道:“钦察,陛下失踪当夜,是你在他帐外看守!是不是!你正是杀害陛下的刽子手!”

    钦察骇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失了斧子,又拔出两柄短斧,斧子上金光明亮,转动得如同旋风。戴杀敌冲入那旋风中,打出一拳,钦察“啊”地惨叫,鼻血长流,可他那金光旋风有护体卸力之效,竟借此保住了性命。

    戴杀敌再冲再打,直如探囊取物般轻易。钦察连中三拳,鼻青脸肿,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戴杀敌一脚踢中钦察腹部,令钦察飞在半空,随后,他右手一刀劈下,刀锋锐利,真气刚猛,眼看便要将钦察也斩成两半,忽然间,只见怯翰难打出一股拳风,戴杀敌心知厉害,不得不收刀自保。怯翰难冷笑一声,凌空一抓,将钦察救回阵中。

    白国众人喊道:“好生卑鄙!怎能出手偷袭?又怎能下场救人?”

    怯翰难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戴杀敌,你连杀我麾下大将,可让我有些心疼了,大伙儿都是灵阳仙,你为何下手如此之狠?”

    戴杀敌说道:“你铲除异己之时,又何尝顾及半分同胞之情?”

    怯翰难淡然一笑,说道:“好,你们都退下,该由我来杀此贼。”

    众人见这猛犸帝国的皇帝竟早早出场,皆深受震撼,激动万分,猛犸国高呼万岁,也都在替怯翰难祈福。而白国之人在心中反复念道:“保佑戴将军杀了此人,若敌人群龙无首,说不定会就此退军。”

    形骸却听出戴杀敌声音中有一丝微颤,暗想:“戴大哥虽然连胜三场,看似轻而易举,可每一招都几乎使尽全力,灵阳仙的真气毕竟不如仙神那般无穷无尽。他力气已不足以胜过这怯翰难!”

    他知此刻不是顾虑戴杀敌颜面的时候,正欲出场换回戴杀敌。戴杀敌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躲在后方发号施令、阴谋算计!”

    怯翰难道:“我也想不到那一天没能杀你,你功力精进至斯,戴杀敌,本大帝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你若肯再向我效忠,我可以饶你不死。”

    戴杀敌森然道:“大可不必!我要在此报陛下之仇!”刀锋一转,指向怯翰难。怯翰难面带微笑,朝戴杀敌一拱手,道:“那就在此领教。”两人注视着对方,一时间谁也不仓促出手。

    鲁檀急忙问道:“爹爹、叔叔,伍斧哥哥,戴将军能赢么?”

    鲁平道:“傻丫头,胜负之数,委实难言。”

    鲁檀道:“那....那戴将军会杀了这位英俊皇帝么?”

    杜旅苦笑一声,道:“到这关头,你还在想着此事?你是盼着戴将军赢呢?还是那皇帝赢?”

    鲁檀嗔道:“自然是戴将军啦,不过戴将军若杀了英俊皇帝,我大概也不会高兴。”

    鲁平叹道:“是啊,只盼他们二人都能活下来。”

    形骸心想:“九耀曾说,杜旅、鲁平想要将这白国交给怯翰难,不知这心意是真是假?或许他们当真有投降之心,但需确保怯翰难不损害他们此刻在城中的收益,但这又谈何容易?”

    怯翰难蓦然退后一步,一拳正正打出,刹那间,数百个金色拳影从上下打向戴杀敌。戴杀敌立即以浑厚阳火罩住体魄,只见地面爆炸,雪雾升空,方圆数十丈内破开许多大坑。众人视线被遮,看不见戴杀敌此时情形,惊魂不定,猜测纷纷。

    突然间,戴杀敌从雾中劈出一刀,他离怯翰难已然很近,虽是正面出手,可仍令人意想不到。怯翰难左一抬手,右一轻拂,似乎是一门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戴杀敌这一刀停在怯翰难掌心,无法落下,怯翰难一声呼啸,一掌将戴杀敌打飞了出去。

    白国众人见戴杀敌中招,都惊声大喊,慌张不已,形骸则看出不对劲之处:“这怯翰难功力未必强于戴大哥多少,为何能空手接他的剑,掌心却毫发无损?他若能这么做,则真气非远强过戴大哥不可,但这又绝非实情。他手上....并未戴着金铁手套。”

    戴杀敌翻身落地,吐出一口血。形骸跃下城楼,道:“戴大哥,换我了!”

    戴杀敌杀意未消,喊道:“我还没输!没输给这卑鄙小人!”

    形骸道:“他确是卑鄙小人,眼下正用着诡计,你赢不了他!”

    怯翰难笑道:“你们可真是输不起,我哪里用了什么诡计?这是太初金刚拳的功夫。”

    形骸道:“无论什么拳脚功夫,你绝无可能在真气相当之时,硬碰硬地破了戴大哥的阳金宝刀!”

    怯翰难道:“那是你孤陋寡闻罢了!”

    戴杀敌深深吸气,鼓足剩余的阳火,额头间的太阳光芒千道,耀眼至极。他双手举刀,一声断喝,朝怯翰难劈出金色刀风。怯翰难嘿嘿一笑,身子一退一进,一拳将那刀风打得粉碎。

    戴杀敌再度运功,又一刀飞向怯翰难,怯翰难再度挥拳化解。戴杀敌身子摇晃,唇边流下一道鲜血,险些摔倒,但立即站直身子,预备劈砍。形骸知道戴杀敌自知必败,想要替自己消耗敌人,这才逼出潜能,猛攻不休。他道:“大哥,不必如此!”

    戴杀敌喝道:“你别管!好好看着!”第三刀再度出手,怯翰难道:“麻烦!”双手合十,竟将戴杀敌刀光合在双掌之间,随后反手一推,将戴杀敌力道如数反击回来。

    戴杀敌无力抗拒,直立不动,形骸抓住戴杀敌,向上一跃,那刀光斩了个空,形骸在空中将戴杀敌扔回圣墙,九耀伸手接住了他。随后,形骸落在地上,与怯翰难四目相对。

    怯翰难冷冷道:“我正与他单打独斗,你如何能插手?”

    形骸道:“阁下先前作为怎样,众人有目共睹,居然有脸说我?”

五十六 三六九等功

    怯翰难面不改色,道:“好,那叛徒的性命,暂且寄下,倒也无妨,我乃帝皇之尊,岂会与尔等计较这区区小事?”

    形骸叹道:“古来大奸大恶之辈,见了你这等卑鄙神态,只怕也自叹不如。”

    猛犸国人听他辱及皇帝,齐声发出怒吼。白国众人则心下绝望:“戴将军纵然胜了三人,可敌人仍有七个,而且如今孟伍斧面对的,又多半是其中最为厉害的首领。”想着想着,众人一颗心如沉入深渊,鲁檀更是躲到鲁平背后,不敢再看。唯有鲁平、杜旅、九耀知道形骸若能胜过这怯翰难,此事仍大有转机。

    怯翰难微笑道:“是你小子前来送命么?”

    形骸道:“你与戴大哥动手过,消耗了力气,我也不占你这便宜,你不妨好好歇歇,能多活片刻是片刻。”

    怯翰难脸上闪过一丝杀机,但转眼又平静如常,笑道:“我击败那叛徒,实不费吹灰之力。你倒也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难道只有嘴上的功夫了得么?”

    形骸道:“我人就在此处,你想试试我功夫如何,只管出手一试。”

    怯翰难冷笑一声,答道:“那就如你所愿!”蓦然间,双手齐动,拳影缭乱,正是先前对付戴杀敌的第一招“太初金刚拳”。

    形骸使梦魇玄功,也变出百千手掌,将怯翰难攻势挡下。怯翰难心中一凛,才知这白仙将功力确实不凡,当初在大雪山胜过楚项四人联手,未必全是倚仗鸿钧逝水。他立即变招,直拳化作勾拳,弧光破空而至,转眼又是百招。形骸不架而走,避开他的拳力,只听乒乒乓乓,地面被怯翰难打得塌陷开裂,留下大洞,竟有地下泉水涌上。众人早料到怯翰难功力卓越,可却不料强到这般地步。

    怯翰难神色得意,金光闪烁,霎时已追上形骸,挥拳打来,但形骸在空中生出一股新力,如蝴蝶振翅,又躲开此招。怯翰难见形骸身法奇特,眉头一皱,再追再打,拳影好似一场暴雨。形骸身法时而灵动,时而飘忽,时而诡异,时而优雅,做出种种不可思议、如梦如幻的动作,怯翰难招式虽强,真气虽盛,却半点奈何形骸不得。

    怯翰难久居梦海边境,顿时认出其中奥妙,道:“这是仙灵的功夫!你是仙灵?”

    形骸道:“你只知仙灵可以生幻,却不知凡人亦能遁梦?”骤然间出手还击,啪地一声,一记耳光打在怯翰难左脸上,这一掌运上八成力道,可怯翰难身上金光流动,只是脸颊红肿,几乎并未受伤。饶是如此,怯翰难大怒,变拳为掌,打出一道雄浑掌力,形骸化作虚体,往右飘移,此掌远远飞过战场,击中圣墙,墙体一震,墙上卫兵有几人站立不定,纷纷摔倒。

    形骸心想:“此人凭借那法术,体内真气已远胜过与鲁老仙交手之时。”

    世人皆知觉醒者真气可分九层,也通常以此衡量强弱,却不知一层与一层之间差距亦是极大,初入第八层者与第八层大成者真气相差几达一倍,初入第九层者比第八层大成者又强了一倍。当年藏东山与利针茅皆练成龙火功第六层,但藏东山非但剑术、体魄远胜利针茅,真气亦强了许多,因此若有两位与利针茅相若的高手夹攻藏东山,胜负之数,实难预料。

    几天之前,形骸初见这怯翰难时,察觉此人真气不过与初窥第九层龙火者相当,然而此刻却已近第九层龙火大成,如此方才胜得过戴杀敌。他原本不明白为何这人在短短数日之内竟能这般突飞猛进,可刚刚戴杀敌不惜性命地猛攻怯翰难,却令形骸瞧出了端倪,略一思索,已知其中道理:这怯翰难暗中使诈,用类似潘郎“万夫锻金诀”之法,增强自身功力。

    在猛犸国派出的十大高手中,有四人正暗中使用仙法,将真气传送至怯翰难体内,使得他力气大增,防御严密,真气也源源不绝,可以尽情施展威力极大的招式而无虞力竭。此法更类似于当年孟轻呓所传的“隐士出山阵”,以道术士操纵武者,令那武者顷刻间变作武法双全的大高手,纵横敌阵,无可阻挡。

    这怯翰难看似单打独斗,其实正集合五大高手之力出战,形骸只要战而胜之,便能一举打赢五人。

    若他使出死灰隔绝术,转眼便能破了此法,随后这怯翰难唯有任他宰割的份儿,但形骸左思右想,决定与他周旋,令怯翰难与幕后术士同时耗尽真气,这么一来,非但拆穿了此人把戏,更不必对付更为棘手、法术神妙的仙术士。形骸第八层冥火功已至圆满,且是自行练成,运用精熟,而这怯翰难的功力毕竟来自外人,搬运之际,损耗着实不小。他此法看似巧妙难防,实则反而害得四位仙法大师难以施展拳脚。

    眼下两人恶斗,形骸采取守势,能躲则躲,不能躲则挡,总叫这怯翰难无功而返。而怯翰难拳掌腿脚越来越强,一招一式皆有石破惊天之威,却总是收效不佳,反而被形骸寻隙反击,打中头脸,留下一道道红印,他受伤极轻,可这等羞辱却令他心浮气躁,体内真气好似东流之水,一去不返。

    猛犸国人对形骸大声怒骂嘲讽,说他是缩头乌龟,可心中却很不好受,白国众人则渐渐生出希望,有时见形骸身手优美无比,从惊险万分的险境中脱困,更是高声替他喝彩叫好。

    斗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形骸与怯翰难对了一掌,怯翰难手臂一震,真气似运转不及,这破绽转瞬即逝,可如何瞒得过曾与万夜皇、剑海太子等魔神相斗的形骸?形骸长啸一声,一招“五龙内乱”,一指破了怯翰难护体罡气。在怯翰难身后,有四人同时盘膝坐倒,身上绽放金芒,双手捏着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脸上汗如雨下。怯翰难则咬牙切齿,不住抵挡形骸这由内破外的绝学。到了此际,敌我双方都已瞧出这怯翰难是在以多打少,暗中捣乱。

    形骸冷笑道:“北牛一世英雄,可惜看错了你!”再一招“土行神龙拳”,力如山崩,怯翰难“哇”地一声,鲜血吐了一地,那四个仙术士也一齐喷血,扑倒雪中。猛犸国勇士发出惊恐的喊声,白国则喜出望外,欢呼声直入云霄,鲁檀眼中闪着光彩,拼命拍着小手,一张俏脸宛如朝霞,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形骸正欲结果此人,周布闪身而至,挡在形骸身前,手掌垂在身侧,蓄势待发。形骸叹了口气,一步飘开数丈。如今对手只剩两人,但也许每一人都远比这怯翰难高明得多,形骸虽胜了怯翰难,可担心冥虎风剑发作,遂立即调匀真气,收摄心神。

    周布叹道:“皇上,以你的绝世资质,只需在我门下修习两年,便足以与我不相伯仲,又何必急于求成?若遇上真正的高手,徒然自取其辱罢了。”

    怯翰难惨然一笑,道:“师父说的有理,只可惜我....未听你的,愧对....大家....”说罢又吐出一大口血,众将士忙取担架,万分小心地将怯翰难抬至一旁,军中神医立即送来灵丹妙药,怯翰难服下之后,呼吸渐趋平稳,兀自有说有笑,似不将这场大败放在心上。

    形骸看看眼前这老者,又看看他身旁另一敌人。那人一头白发,可脸庞似约四十岁年纪,胡须杂乱,神色忧郁,似是个落魄潦倒的乞丐,却无意间拾到了光鲜亮丽的华服,万万瞧不出竟是与这周布旗鼓相当的高人。

    周布道:“我观阁下与皇上比武,却始终未有火光罩体,不露半点内家底子,又不显露真面目。恕我孤陋寡闻,实认不出阁下是何人,更不知世上有孟伍斧这么一号人物。”

    形骸实则是用放浪形骸功,隐藏冥火迹象,是以不显端倪。他答道:“世间奥妙无穷,前辈纵然渊博,也未必能通晓万物。”

    周布笑了笑,对士兵说道:“将那女子与月舞者放了!”

    众将士望向怯翰难,怯翰难道:“恩师所言,便是我的旨意,还不速速放人?”几个士兵这才替湘田、庞镜松绑。湘田擅长木行龙火,真气又强,已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庞镜受伤远比她轻,强忍着伤,扶住爱侣,神情愧疚万分。形骸将他二人接回,湘田苦笑道:“伍斧将军,先前对你口出狂言,真是愚昧无知至极。”

    形骸道:“此事何足挂齿?你二人速速返回墙后。”

    湘田低声道:“我与这老头动过手,他掌力可怖,决不能与他硬拼。”她瞧出形骸使的梦魇玄功与瑶花河绝学“梦花生灭掌”颇有相似之处,但这老者真气浑厚,使得是刚猛无俦的功夫,任何花巧手段,只怕都难占上风。

    形骸点头道:“我自有办法。”

    湘田朝他一笑,敬佩之意又深了几分。

    庞镜低头垂泪道:“是我累了田儿,更是我累了大伙儿,我实在无用,还不如死了的好。”

    形骸道:“孩子,谁年轻时不曾犯错?你所作所为,是为了守卫家园,守护亲人,纵然莽撞了些,可却远比何翟之流令人敬佩。”

五十七 遍览乾坤外

    庞镜身子发颤,眼中重又焕发了生机,形骸在两人背上一推,两人如风中纸鸢般回到圣墙上,九耀、鲁平将他二人稳稳接住。

    周布凝立不动,突然间,遍体金光好似漩涡,由金变红,由红变白,好似烧红了的铁条,最终,一切光芒似融入他体内,存于他皮肤之下。形骸见这等异状,知道此人绝非易与,不由地碰上青阳剑柄,但略一犹豫,终于还是松开。

    周布道:“此招名曰‘化神掌’,得观造化,收获神通,以此得名,你若能接我三掌,老夫甘拜下风,决不再出手。”

    形骸道:“前辈当真只约定三掌?”

    周布笑道:“此掌牵动我全身阳火,故只能打出三招,三招之后,老夫身心俱疲,便是有心再斗,也是无济于事。”

    形骸只觉这周布体内真气沸腾,却又似被困在狭小之处,不断碰撞,不断膨胀,一旦爆发出来,只怕连圣墙都能摧毁。他左掌伸出冥虎剑,点头道:“我以宝剑接前辈神掌。”

    周布略一颔首,左掌极缓慢地外推,刹那间,形骸的四面八方都被坚硬的气墙封住,周布掌心炽热得放出白光千道,形骸呼吸一窒,感到这掌力沉重得无可形容,仿佛吸住了自己,令人无可逃脱。

    形骸当即施展心灵剑诀,一招“返璞归真”抢先刺向周布,剑刃只稍一触碰周布掌力边缘,蓦然一声巨响,大风冲天而起,巨力狂暴肆虐。形骸长剑弯曲,紧接着人被弹飞,撞在圣墙之上,圣墙上登时光芒溃散,出现道道裂缝,形骸从墙上摔落,啊地一声,张开嘴,血染白雪。

    杜旅骇然道:“他....竟能破开圣墙?人力如何能挡得住此掌?”

    鲁平道:“此墙能防护世间一切法力,却唯独挡不住灵阳仙的高深阳火。这老者功力未必胜得过伍斧,可他这掌法实是巧夺造化,只怕连巨巫也能伤得。”

    鲁檀急道:“爹爹,叔叔,快,快救救伍斧将军。”

    众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偏偏无计可施。杜旅喊道:“伍斧将军,先回城内,我转瞬就能医好你!”

    形骸站直身子,蹒跚地走了两步,突然一跃,已回到周布面前,周布见形骸胸甲上遍布血迹,却又凛然无惧,微笑道:“真是好汉子!第二掌来了!”说话之间,右掌徐徐伸向形骸,化神掌力再度困住了他。

    突然间,形骸半蹲半跪,长剑驻地,身边出现五件兵刃,分别为刀枪剑盾锤,那五件兵器上光芒如水,汇聚到形骸剑上。周布微微一愣,不明所以,但他身后那潦倒汉子吃了一惊,说道:“他也是灵阳仙!”

    周布奇道:“真的?你如何知道?”

    那汉子答道:“这是日月幽明法!为千万楼至高无上的法术。”

    周布道:“那倒要领教了!”说罢单掌加速,这一掌直如吞陆巨浪,元龙坠天,夹杂狂风暴雪,朝形骸涌来。

    形骸剑闪金光,再度迎向周布,他用此法倒并非想召唤元始天尊,而是想起当年施展此招,甚至挡下了那巨巫应烛的吐息,或许也能对付得了这化神掌。他这办法倒也并非不对,日月幽明法确实本也可用来自救,但他如此仓促地更改仪式,令这法术防护之效大打折扣,只听再一声轰鸣,形骸这一回被打得陷入墙中。墙上卫兵大呼小叫,接连坠下墙去。九耀袖袍一卷,将坠落之人救回原处。

    鲁檀颤声道:“伍斧将军要死啦!这墙也要倒啦!”

    鲁平喝道:“你胡说什么?”只是至此地步,连鲁平自己也全无把握能胜得过这可怖可畏的周布,更何况他决计不能出手。

    形骸身上铠甲支离破碎,面具也破开大半,不过仍遮住了脸庞,他已是遍体鳞伤,浑身血流如注,却见他足尖一点,已然返回场中。猛犸国崇敬视死如归的勇士,见形骸仍然不退,屹立不倒,都发声替他喝彩。

    周布气喘吁吁,双掌如患了寒热病般略微发抖,他道:“你还要接这第三掌?我这第三掌叫做‘须弥芥子’,双掌齐出,一旦发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形骸摇头道:“不,不必了,是你输了。”蓦然长剑一点,周布不见他剑上传来剑气,惊讶欲问,突然眼花缭乱,头脑剧痛,心脏狂跳,身上真气大乱,他大吼一声,捂住脑袋,喷出一口血箭,直挺挺向后躺倒。他身边众人大骇,查看周布情形,却见他身上全无外伤。

    那潦倒汉子道:“他伤了心脉,你这是什么功夫?”

    形骸道:“此乃心灵剑诀。”这剑诀要领,在于承受敌人攻势,累积伤情,逐渐与之心灵相连,在那之后,便已掌握了对敌人生杀予夺的大权。周布功力与形骸不相伯仲,因此形骸能以此法胜他,若换做玄秦、拜登、万夜皇等,则仍力有不及。他敬佩这老者为人,故并未痛下杀手,以这老者的修为,只需修养数月,应当便能痊愈。

    鲁檀见形骸反败为胜,喜得蹦蹦跳跳,一激动,抱住鲁平,在他脸上一亲,笑道:“爹爹!还剩下一个老病鬼,我们赢啦,赢啦,对不对?”其余人也都欣喜万分,何翟眼珠一转,抚须笑道:“咱们仍可以派上八人,这最后一个敌人,不如由我来对付。”他想着自己身为白仙将军,与形骸地位相当,总不见得一味龟缩不出,若能胜得过这最终一敌,说出去定然十分光彩。而虽说这最后一关听来要紧,可毕竟是未必能真正出手的,往往当关者不见得有何真实本领。

    潦倒汉子见周布无性命之忧,飞落马鞍,眉头紧锁,在形骸面前来回踱步,似在思索难题。形骸闭目凝神,伤势略有好转,这才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潦倒汉子道:“你不以实名相告,我自也不便说实话,便叫我‘神往’好了。”

    形骸听他口音,竟与庞镜颇为相似,道:“你也是东海盟来的?”

    神往道:“正是,伍斧兄,你的名头,我也久有耳闻。”

    形骸奇道:“你听说过我?先前你亲口说我这姓名乃是捏造。”

    神往道:“一万年前,有一位灵阳仙伍斧,他是我千万楼中一位鬼鬼祟祟的人物。你能施展日月幽明法,或许正是那位伍斧的转世。”

    形骸霎时打了个冷颤,道:“你....一万年前?你是一万年前的灵阳仙?”

    神往摇了摇头,指着怯翰难等人,说道:“我对他们这么说,他们都不信,若不是我显露了一手仙法,他们是无论如何不肯让我上场的。况且他们本也未料到会当真斗到最后。”

    形骸仔细打量这潦倒汉子,总觉得此人难以捉摸,真假难辨,他道:“连猛犸国那边,也不知你真实身份?他们如何准许你入朝为官?”

    神往道:“我并非猛犸国的官,只是来看看现如今的灵阳仙光景怎样。”

    形骸望向怯翰难,道:“你觉得怎样?”

    神往道:“除了你与周布老弟之外,其余都不成器,不过我离去在即,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怯翰难哼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神往又道:“我有言在先,你我皆身为仙术士,可你擅长剑法,若舞刀弄剑,我绝不是你对手。”

    形骸道:“阁下若真活了万年,身怀多重仙法,在下若用道法相抗,岂不是螳臂当车?迫不得已,唯有以剑法出奇制胜。”

    神往喃喃道:“仙法,仙法,当年大伙儿留下的仙法,我已然忘记了大半。孟伍斧,你还记得仙法的精髓何在?”

    形骸道:“我其实所知不多,只不过是机缘巧合,偶然间习得一二。”

    神往道:“再高深的道法、佛法,钻研的也是乾坤之内的道理,而最玄妙的妖法、仙法,则钻研乾坤之外的道理。前者再奇,脱不出占卜金轮范畴。而后者凶险,却能掌握仙灵,驾驭巨巫,召唤三清,唤醒亡神。”

    说话间,神往背后浮现出浩瀚星空,这千军万马皆似伏浮在星河之间,逐渐隐形。形骸心头巨震,喊道:“不好!”忙不迭一剑朝神往刺去,但神往隐于星辰,形骸已找他不到。

    神往道:“你可知妖界之外,有一无穷沙漠,就如梦海罩凡间,迷宫罩阴间一般。这无穷沙漠也是一沉睡的魉妖,唤作‘赛林’。任何返回妖界者,都必将在这沙漠中长途跋涉,受尽苦难。此乃铁则,连龙蜒也无法超脱。”

    形骸拔出青阳剑,朝神往劈出剑气,但全不知神往在何处,这并非神往逃走,而是形骸自己已不在白国都城之前,甚至不在乾坤之内,他已被神往放逐到了妖界。

    神往声音回荡在万丈高空之间,他道:“伍斧兄,我等你两个时辰,若两个时辰之内,你能由妖界返回凡间,便算是我输了。若两个时辰之后,你仍未回来,这白国便回归我灵阳仙之手。这沙漠异常棘手,不过你若真是昔日那位伍斧,这倒也不算什么难题。”

五十八 家和万事兴

    形骸突然感到炎热无比,那炎热似剥皮噬骨的小刀,令人痛到极处,又奇痒难忍。他立时运青阳法身,真气护住身躯,朝四处张望,只见头顶一轮淡绿色的炎阳,四周则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其中沙粒也许本是白色,却被阳光染得发青。

    形骸心想:“天上的就是青阳?脚下的就是赛林?”

    他轻触被烫伤之处,发觉那溃烂竟向四周扩散,甚至不用触碰,便落下大片肌肤。形骸大吃一惊,心想:“我喝过蟠桃酒,为何却治不了此伤?”

    青阳剑中传来思绪,形骸登时了然:“在妖界被青阳光芒一炙,就会患上这恶疾,倒不是简单的烫伤。”他潜运放浪形骸功,手在地上一按,霎时出现一蓝翡翠石窟,形骸躲入石窟之中,登时好过了不少。

    但那恶疾并无好转迹象,形骸心想:“我是青阳剑主人,为何不能豁免此病?照这般下去,还未找到出路,浑身皮肤便会烂光。”

    他先前被周布掌力重创,伤情不妙,本就该静养,此时伤上加伤,更是危险,谁知形骸尝试着呼吸吐纳,竟察觉那掌伤远比预料中为好。

    形骸陷入思考,良久,他脱去铠甲衣物,散去青阳法身,赤条条地走入青阳光照之中。刹那间,他痛痒加身,仿佛连灵魂正饱受折磨,形骸咬牙道:“那就来吧!”任由阳光照耀遍体,他肌肤上起了疹子,起了脓包,变作焦炭,又溶化成水。形骸一抬手,皮肤流到地上。

    约过了小半时辰,形骸睁开眼,伤痛全消,溃烂也止住了,他看身上肌肤,宛如新生的婴儿一般洁白娇嫩。

    青阳剑上传来心声:“你身为青阳剑之主,岂能不接受真正青阳之光?”

    形骸笑道:“正该如此。”他由生到死这么走了一遭,感到这青阳之光再也不能伤他分毫,心中另有感悟,已学会了一门极诡异的妖法。

    他走回洞窟,释放梦墨,将铠甲衣物修补完整,穿戴整齐,忽听身边窸窸窣窣声响,形骸低头一看,又见那青白色的沙砾颤动不休。形骸心底发毛,可忍不住低头离近了去瞧:那一颗颗沙砾翻转身子,露出肢节触须,竟是一只只细小的甲虫!

    形骸惊呼一声,青阳剑出鞘,妖火飞扬,却见那些沙砾甲虫化作百丈巨浪,朝形骸罩落。形骸一剑将这巨浪打散,可转眼间又有无数甲虫扑咬向他。

    形骸拔足飞奔,经过之处,甲虫接连苏醒,对他紧追不舍。形骸心想:“这沙漠的沙子全是甲虫?”一口气跑了十里路,不见任何可供藏身之处,这沙漠各处几乎全无差别,唯有一座座沙丘,一片片荒原。偶然间,会见到某一巨兽的骨架,多半是被这食肉甲虫啃食殆尽。

    蓦然,地面陷落,形骸朝下坠去,两旁甲虫纷纷来袭,形骸当即化作绿焰,飞上半空,心想:“此地如此危险,妖界的妖魔是如何穿梭的?道术士召唤妖魔时,妖魔转瞬便到,难不成这沙漠会网开一面?当初的将首迷宫,也不及这沙漠无丝毫安稳。”

    想到将首迷宫,他心中一动,想起逃离迷宫之法,知道唯有一试,他举起青阳剑,一招“炎阳焚世”,借助空中真正的青阳光芒,此剑威力骤增,但听“虎”地一响,方圆十里沦为一片火海,甲虫被火烧死无数,却又成了绿火的燃料,持续不断地灼烧。

    形骸找一片空地,施展亡神穿梭法,变出一间屋子,他跑入屋中,急道:“带我去此地出口!”他知道此地是妖界,并非阴间,但那神往说这魉妖赛林正在沉睡,或许与亡神颇有相似之处。

    这一刻过的异常缓慢,形骸额头上满是汗水,须臾间,屋中沙漏流逝,形骸察觉到这小屋已经移动了。

    在小屋中等了小半个时辰,砰地一声,大门敞开,形骸暗忖:“为何这么快便到了?莫非这沙漠并不完整?啊,是了,那神往或许并非将我送入真正的魉妖体内,而是招来了魉妖的一小部分!”见屋外仍是沙漠,但有一流沙坑洞。形骸想也不想,运足真气,跳入那沙坑洞中,顷刻间,他陷入狭窄的坑道,整个人飞速滑行,前方漆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

    圣墙之外,猎宴仍在进行。

    形骸失踪之后,白国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何翟喊道:“你用的是什么邪法?如此怎能算作取胜?”

    怯翰难大声道:“孟伍斧尸骨无存,自然是败了。”猛犸国众人高声呐喊,好似千万头野兽向敌人发出威胁的吼叫。白国众人听了,更是心惊不已。

    鲁平眼光精准,见多识广,喝道:“他只不过被仙法挪移至远处,暂且无法返回,怎能算是落败?”

    神往不置可否,道:“你们仍有八人可以上阵,难道就此放弃?”

    何翟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眼珠一转,急想借口,可一时慌了神,想不出堂而皇之、能够服众的道理,唯有低头装死。

    湘田已经由杜旅医治,她习练木行龙火,本就体质过人,易于伤愈,加上这安康神的妙手,伤势已算不得什么。她昂然道:“由我去!”不待庞镜多言,已然跃向城外。九耀说道:“湘田将军,小心他的放逐之术!”

    湘田心道:“对付术士,决不能任由其施法,当一刻不停地抢攻!”刚一落地,身躯一弹,蓦然间鞭影圈转,封住神往所有躲闪方向,随后另一手长剑刺出,正是枫林红透的妙招。

    神往抱住脑袋,身上金火如甲,被长鞭长剑一通猛击,乒乒乓乓响起,那金甲分毫未破,令得湘田徒劳而返。湘田脸上变色,手上不停,招式变化,身形绕着神往圈转穿梭,真好像无边落木萧萧下,攻势密集凌厉。那神往毫无还手之力,只是抱头龟缩,好似一只鸵鸟。

    白国众人到此时才真正见识到湘田身手,戴杀敌心想:“这位女将功力仅逊于行海兄弟与我。”其余白光卫则看的心生倾慕,暗想:“她衣袂飘飘,仙姿玉色,招式怎这等好看,这等厉害?莫非真是仙女临凡?”而庞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爱侣,无时无刻不为她担忧。

    约过了半个时辰,神往道:“姑娘,你累了,歇歇吧。”

    湘田道:“累什么?我....”骤然间手臂酸软,攻击之间出现极大破绽,神往手持一柄金色匕首,指着湘田咽喉,他道:“你的龙火功,敌不过我这阳火,剑法鞭法再强,也难以弥补功力不足。”

    湘田意欲偷袭,但神往点中她双臂穴道,退后一步,说:“请回吧,莫侮辱了这场决斗。”

    庞镜喊道:“放开她!”情急之下,变作雄鹰之形,鹰嘴啄向神往。神往摇头叹息,手指一点,庞镜只感敌人真气好似飓风,霎时被卷上半空。

    湘田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连我都胜不了的敌人,你....你....”她知庞镜心底有一股年轻人的傲气,实不忍直言相告,伤了他的心,一时顾虑重重,这句话竟说不出口。

    庞镜在空中稳住身形,道:“这条命我不要了!你找机会逃走!”复又俯冲而来。

    神往拍出一掌,扑通一声,庞镜坠地,头脸处多有擦伤。湘田大惊,却见神往站在庞镜身前,缓缓叹气,似并无伤人之意。

    庞镜勉力抬起头,听神往说道:“你和这姑娘倒恩爱的很哪,有娃娃了没有?”

    湘田脸上一红,道:“关你什么事?”

    庞镜也不想回答,可看着神往眼神,隐隐觉得他甚是亲切,或许是因为他口音之故,忍不住答道:“有...有了个儿子,还不足百日....”

    神往道:“好,念在你们小两口情深意重,幸福美满的份上,我不杀你们。”说罢口中念念有词,湘田、庞镜蓦然消失,转眼已回到白光卫之间。湘田、庞镜又惊又喜,彼此相拥,不明所以。庞镜陡然发觉怀中多了一物,取出一瞧,竟是一块神衣帮的翡翠令牌。霎时,他已猜到这神往是谁,思绪万千,热泪盈眶,双膝一软,欲向这神往磕头道谢,但却发觉中了神往法术,开不了口,弯不了膝。

    湘田道:“夫君,怎么了?”

    庞镜擦去眼泪,道:“不,没什么。”

    神往朝城墙比了比手指,示意仍有六人,道:“我仁至义尽,之后你们谁还有什么红白喜事,我一概不管,下来之人照杀不误。这座城本属于咱们灵阳仙,还是及早归还才是。”

    杜旅道:“何翟,你上!”

    何翟毛骨悚然,颤声道:“圣宗,我先前舍命护国,被那风雪妖女重创....”

    杜旅森然道:“你根本从未受伤,那妖女也是伍斧所败,你以为我不知道?只因你在白光卫中人缘不错,颇有管治之能,我才容你撒谎,但到此关头,你若不遵号令,我立即亲手杀你!”

    何翟一下子跪倒在地,哭喊道:“圣宗,我上有老,下有小,你让我出去,一旦稍有闪失,我全家老小,可就....”

    杜旅道:“我会替你照看,你只需拖延时间,等伍斧兄弟赶回来。”

    话音刚落,空中一道彩光,好似彩虹之桥,梦幻潮汐,只见形骸从天而降,落在神往面前。何翟欢喜地尖叫一声,众白光卫欣喜若狂,举手欢呼,不少人眼中竟泛出了点点泪花。

    形骸踏上一步,对神往说道:“我还未死,我们那一战仍未算完。”

    神往愣了半晌,摇头苦笑,道:“阁下何出此言?依照约定,是在下输了。阁下妙法盖世,玄奥无极,我原是胜不得阁下。”

五十九 非嫁英雄郎

    他这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战场上,城墙上,所有人都一字一句地听在耳中。白光卫与众士兵高声欢庆胜利,一时间喊声如潮,响彻天际。猛犸国一方虽有些沮丧,却也不见得如何伤心难过,毕竟连他们引以为傲的皇帝也败在了敌人手中,若显得失望过度,岂不有损皇帝颜面?更何况他们知圣墙坚固万分,原先预想此次出征,凶多吉少,此时至少能留得一条命在。

    怯翰难纵然落败,却仍不显露半点愁情,淡然笑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孟伍斧,我等必有卷土重来之日。”

    形骸此时若要杀他,原是无人可挡,但此举大违信义,实是难以下手,他道:“下一次再叫我遇上,叫你有来无回。”

    怯翰难佯装满不在乎,仰天大笑,可笑到一半,口中呛血,反而显得加倍难堪,他艰难说道:“撤军。”于是大军整齐有序地转向,迅速远去,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

    神往并未随军撤离,他叹道:“世间乱象丛生,妖邪横行出没,灵阳仙本代表着天地正道,为何自相残杀?”

    形骸道:“是这怯翰难狼子野心,残害忠良,况且在下实则并非灵阳仙。”

    神往道:“荒谬,你若是那伍斧转世,必是灵阳仙无疑,否则又如何能使灵阳仙的仙法?”

    形骸无法辩驳,想了想,问道:“阁下与怯翰难分道扬镳了么?”

    神往道:“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我只是兴之所至,到此一游,如今游兴已尽,自当如鸟兽归巢。”说罢更不多言,朝形骸略一鞠躬,形骸向他还礼。

    神往袖袍一翻,突然间,空中出现两条金龙、两条飞凤,拉着一辆大车,落在近处。神往坐上大车,呼啸一声,那龙凤飞入云中,转眼已无踪影。众人见此人如此威势,尽皆骇然。而形骸见他这龙凤车这般神速,心中想道:“他若将仙法全数施展出来,哪怕青阳剑也未必能轻易取胜,灵阳仙中竟然有如此人物,无怪乎能胜得了众多巨巫。”

    他返身回到城楼,众人登时如水入油锅,哗地炸开,纷纷喊道:“伍斧将军!多亏了你也!”“伍斧将军神功盖世,真是我白国的守护神了!”“将军,我代表全家老小,对你感激不尽了!”所有白光卫都向他涌来,想要与他握手,说上半句。

    其余守将眼看难以靠近,再顾不上职责,多有人离墙回家,与家人欢庆这劫后余生的时光,并迫不及待地将所见所闻告诉城中百姓。渐渐的,呼喊声迅速传开,遍及全城,每一个角落都赞美着孟伍斧与戴杀敌之名,各处多有锣鼓之声,又有烟花在空中炸响,比之天结时更喜庆数倍。

    杜旅说道:“孟将军,戴将军,如此喜事,如不好好欢庆,只怕天理难容,咱们这就赶往大殿,我派人安排庆典,非闹上整整一个月夜不可。”

    戴杀敌笑道:“你问我做什么?是孟兄弟他居功至伟。”

    形骸道:“戴大哥何出此言?你胜了三人,我也不过胜了三人。更何况是你提出这猎宴,逼得他们不得不答应。”

    戴杀敌见他如此谦让,心下更是钦佩。鲁檀抢着说道:“喂,你二人再虚情假意,让来让去,不如把这功劳算到我头上好了。”

    众人奇道:“为何要算到你头上?”

    鲁檀嘻嘻笑道:“若不是有我这倾国倾城的小美女在旁助威,两位将军如何能这般神勇?”其实她此言倒并非全是玩笑,有小半真以为如此——至少这孟伍斧若不是为了赢得自己青睐,为何如此拼命?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夸道:“小姐此言半点不错!”“古有美女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如今鲁檀小姐一笑救城,再笑救国,真个是远胜古人矣!”鲁檀羞喜交加,低下头,又时不时偷瞥形骸,似盼着他也朝自己看来。

    形骸心想:“我已救下白国,算报了鲁平老仙救命之恩,此时要走便走,名正言顺。今后要做的事多得很,不能久留于此。”他不愿对三神直言,以免纠缠不清,到时留下书信一封,也就是了。虽然对不起戴杀敌,可也别无他法。

    他连番恶战,又从妖界返回,伤势不重,可真气却已衰弱,当即向众人告辞,前往先前居住的宅子。途中百姓夹道等候他,见他路过,又爆发出一通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另有虔诚者五体投地,向他敬拜。形骸大声道:“你们难道不明白么?我不过是恰好碰上此事,侥幸得胜而归,谈及功绩,万万比不上持之以恒保卫家国的勇士!你们与其拜我,不如去拜其余白光卫!”此言一出,反而更激起了众人赞叹之声。

    形骸虽稍觉感动,可更觉烦扰:“切不可忘了塔木兹大师、马炽烈老兄的经历,世人反复无常,一朝将你捧上天,隔日翻脸不认人,实是再寻常不过了。”于是找一角落,隐去身形,一溜烟地跑回家中,屋内床铺已经铺得整齐。形骸将门闩上,倒头就睡。

    至晚间,敲门声将他惊醒,形骸打开门,见是戴杀敌与数个白光卫。戴杀敌嚷道:“伍斧兄弟,睡足了么?”

    形骸道:“春眠不觉晓,如何能睡好?戴大哥,你伤怎样了?”

    戴杀敌道:“咱们教皇医术何等精妙,区区小伤,已不碍事。”

    形骸听街上人声鼎沸,喊声震耳,又见彩灯之光透墙而来,道:“四处都在庆贺么?”

    戴杀敌道:“咱们打赢了猛犸帝国,不久之后,必将举世震惊,今日以后必成为白国的一大节日,这些庆贺,都在情理之中。”

    形骸点头道:“猛犸帝国扩张之势必将缓解不少。”

    戴杀敌道:“先不说这些,随我去皇宫饮酒如何?”

    形骸笑道:“说了半天,就这话着实喜人。”

    两人一齐大笑,形骸穿上白光卫甲胄,走到屋外,却见鲁檀正在院中等着,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光彩照人,见到形骸,露出灿烂的笑容,道:“伍斧哥哥!我也来接你啦!”

    形骸道:“辛苦姑娘了。”

    鲁檀嗔道:“为何你见了我,不如见了戴大哥那般高兴?”

    戴杀敌心领神会,忙道:“大小姐何出此言?我是个酒鬼,孟兄弟也是个酒鬼,咱们刚巧谈及饮酒,方才大笑出声。”

    鲁檀幽幽叹道:“是啦,我听我娘说,男人遇上喜欢的女人,多半会装腔作势,矜持有礼,可等到真正好起来时,就会露出本性,动手动脚了,对不对?”

    众白光卫齐声道:“大小姐,你这话甚是深奥啊。”

    鲁檀瞟了形骸一眼,叹道:“只可惜言者有心,听者无意。”

    形骸以为她在说笑,答曰:“人人不尽相同,世事也不可一概而论,”

    鲁檀轻巧地跑了几步,将手伸入形骸臂膀,道:“伍斧哥哥,我们先走,这群大老粗,怎及得上我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形骸不禁一呆,众白光卫闻言“哦”了一声,戴杀敌替形骸高兴,用力拍他肩膀,笑道:“好,咱们这些糙汉,如何敢坏了大小姐的好事?”鲁檀一转身,将形骸拉开,戴杀敌等并未跟上。

    鲁檀与形骸走一条隐秘小道,四下无人,她嘴里低哼着曲子,只与形骸手挽着手,并不说话。形骸见她不言不语,也静静朝前走着。

    鲁檀突然道:“讨厌!讨厌!讨厌!”

    形骸笑道:“是很讨厌。”

    鲁檀转了个身,面对形骸,一边望着他,一边倒退,她道:“就算你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也不该如此傲慢无礼,对我不理不睬啊。”

    形骸道:“你在对谁说话?”

    鲁檀恼道:“除了你,还有谁?”

    形骸道:“我并非什么天下无敌的英雄,还以为你在说别人呢!”

    鲁檀哼了一声,恨恨打他胸口几拳,她功力低微,形骸也不以为意,又听她道:“你非要人家向你服输,对不对?”

    形骸道:“我又不想与姑娘一决胜负,姑娘何必认输?”

    灯光之中,鲁檀脸红的如同芍药一般,她道:“你知道么?我....爹爹要将我许配....许配给某人啦。”

    形骸道:“某人是谁?”

    鲁檀又骂道:“你是笨猪么?你说某人是谁?”

    形骸心中一凛:“莫非是我?鲁老仙确实曾对我提起过此事,可我已断然回绝他了。”

    鲁檀双手掩住脸颊,羞涩万分,道:“爹爹一直对我说,我....是北方最漂亮的姑娘,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要把我嫁给一位最了不起的人物。那人物一定要比谁都厉害,而且比谁都可靠,更需是一位人人敬仰的盖世侠客。我....我对他说:‘那我岂不是永远都嫁不出去啦?若真有那样的人物,一定都是老头子了。’爹爹他只是微笑,并不回答我。我...我现在总算知道,爹爹他并未骗人,世上真有....真有他所说那样的...那样的人。”

    形骸肃然道:“戴大哥英雄了得,义薄云天,确实是姑娘的良配!”

    鲁檀用力拍他一下,怒视道:“你....你说谁?戴将军!他....他可是个秃头大胡子啊!”

    形骸察觉情势极端不妙,忙劝道:“男人样貌如何,并不打紧,关键是看此人心肠本事。戴大哥他为国为民,力挽狂澜,堪称世之大侠,唉,在下若是女子,定然也会为他神魂颠倒,非他不嫁了!”

    鲁檀气的娇躯发抖,咬牙道:“不是他!你这白痴!怎会是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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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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