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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 千山鸟飞绝

    洞外的风雪声将沉折唤醒。

    他抬眼仰望天空,依然阴云密布,但他并未看见神罚的征兆。也许他们能再逗留一会儿,毕竟这样宽温暖的避风处不好找。

    丫头在他身边翻了个身,继续熟睡。沉折摸摸她脸颊,看她宁静安详的模样,心中的阴霾消去了些。

    昨晚有噩梦降临,沉折又见到了她被纯火寺烧成焦尸。

    馥兰说:当年,她打探到纯火寺的动向,于是潜入军营,将丫头带走,留下了另一个盗火徒,纯火寺的拜天华以为烧死了丫头,实则上了当,杀错了人。

    沉折不相信竟有这等巧合,嗅到了阴谋的气味,但他的双眼看不透过往,也容易被万千的未来所迷惑。更多时候,他情愿闭上眼睛,躲避命运的线索。

    馥兰救了丫头,也救了沉折,这才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他醒来时,已被馥兰带到了地母岛西北的海上,伤势很重,无法行动自如。他们绕过海峡,来到这冰行牧者也不愿涉足的山脉里。

    沉折抛弃了过去的一切,不再去管藏家如何,纯火寺如何,他的家在这儿,在这群迁徙的盗火徒之中。他们崇拜他,认为他能带领他们走向黎明。沉折曾经将盗火徒视作敌人,视作祸端,视作毒瘤,视作亵渎,现在呢?他心甘情愿的与他们同行。

    他亲了亲丫头的秀发,丫头伸出小手,握住沉折手掌,沉折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了她的女儿。她永远长不大,永远貌似少女,永远依恋父亲,永远害怕黑暗。若沉折不在身边,她就无法安睡。

    沉折常常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如果她不曾复生,也不会受这许多苦。丫头说自己与父亲相伴就很快活,但那不过是暂时的。沉折知道她心中的空洞会越来越大,逐渐失控,变得如其余盗火徒般卑微,或者疯狂。

    洞口有人说道:“我记得我刚重生时,也离不开父亲,就像婴儿一样。”

    来人美丽得无法形容,正是馥兰,她看来与丫头一般年纪,但心思语气却令人难以捉摸。

    沉折从她身边走过,馥兰笑了笑,跟在沉折身后。

    洞外,盗火徒们已全都苏醒,从帐篷中走出,看着沉折、馥兰,眼神中都闪着憧憬的光芒,频频点头鞠躬。

    馥兰笑道:“哥哥,爹爹要见你。”

    沉折与她来到亡人蒙的帐篷,亡人蒙整个人陷在宽大的躺椅中,即使从他外表上看一切如常,但他眼神虚弱,障眼法失效,身上的缝合线清晰可见。

    他受塔木兹的诅咒,精神被无形仙灵腐蚀,很难说他还能坚持多久。亡人蒙虽然超越了死亡,但他的灵魂却不断迈向湮灭。

    亡人蒙道:“孩子,该上路了。你看清该往哪儿走了么?”

    沉折答道:“可以,走吧。”

    亡人蒙身边的一位生死大臣凝视沉折,显然对沉折的无礼不满。沉折转身出帐,喊道:“教主有令,立刻出发!”他声音掩盖了风声,传遍了整个雪山。

    这一行一百零七个活尸收拾了一会儿,整装待发,沉折率先往下一个山头走去。

    大量活尸聚在一起,时候一久,总会带来厄运,时而会遇上强盗大军,时而会遇上大群野兽,时而又有暴风雪与乱雷。似乎连龙脉也憎恨着这些怪物。亡人蒙以往借助混沌离水保护同胞,但远行途中,未必遇得上这等便利。

    前方是一片无垠的冰原,白色蔓延至天边。沉折忽然在雪地上见到一个黑点,他奔行过去,看清那黑点其实是人,确切的说,是另一个盗火徒,他浑身散发着微弱的冥火。

    此人面目被冰雪遮掩,可看出十分消瘦,肌肤苍白,双眼紧闭。沉折心想:“他饿得不轻。”

    盗火徒虽然是活尸,也需吃饭睡觉,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近似凡人之处,虽然不进食也不会死,且食不知味,但饥饿那会令冥火微弱,会令盗火徒发狂。

    他将这盗火徒带回人群,对馥兰道:“给他些吃的。”

    馥兰拂去那人脸上冰霜,看了看沉折,又看了看他,笑道:“他和你一般俊。”

    沉折神色冷漠,说道:“食物。”馥兰嗔道:“你真是块石头。”

    沉折心想:“你的内心与我一样冰冷,一言一行都是伪装而已。”

    那人的嘴冻得硬邦邦的,沉折将他的嘴撬开,塞入几块鹿肉,那人自行吞咽下去。众盗火徒围上前,纷纷说道:“他准是慕名而来。”“他知道咱们即将找到家园,所以来了。”“盗火徒会互相吸引,他准是感应到了咱们的冥火。”

    沉折看看天色,又近日暮,北地昼短夜长,盗火徒虽然不怎么怕冷,但他们的躯体也会冻僵。他道:“停下,就在此地扎营生火!”

    过了少时,众活尸扎营完毕,几个盗火徒扶着那冻尸到火旁烤火,一个时辰之后,那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睁开眼,摸自己身侧,似在找自己的兵刃。

    重宫说道:“我们只找到了你,兄弟,你在这儿很安全。”他是生死大臣之一,负责审问新来的盗火徒。

    那冻尸苦笑一声,白色的眼眸扫过每个人的脸颊,他叹道:“兄弟?”

    重宫又道:“咱们是迁徙者,在先知的指引下找寻属于盗火徒的家园,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冻尸揉着额头,闭目苦思许久,说道:“我记得....我叫李银师,生前旁人这般叫我。”

    众人陷入沉默——盗火徒几乎不会记住自己生前的姓名,除了沉折这样的异类,这极可能是复生后的幻觉。

    重宫又问道:“你的父亲是谁?或者母亲是谁?”他问的是创造李银师的人。

    李银师答道:“父亲?母亲?我....我似乎有一个母亲,她在我脑子里对我说话。是她....是她创造了我。”

    一名叫寻星的女活尸说道:“他疯啦。”

    对于活尸而言,发疯从而产生幻想屡见不鲜。

    李银师无奈笑道:“或许真是如此。你们带酒了么?”

    沉折答道:“酒对我们无用,行囊中唯有肉食。”

    李银师道:“那你们这旅途可糟糕的很。”

    重宫说道:“我们可以收留你,因你是同胞,是亲人,但我们需知道你从哪儿来,为何找到我们,原本想要去哪儿。”

    李银师受冻严重,稍一动手脚,脸上露出痛苦表情,他道:“我生前的事,差不多全都忘了。”

    馥兰摇头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除了沉折。是他救了你。”

    李银师凝视沉折,朝他笑了笑,又道:“我脑子里的母亲对我说,她说...她等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我,我经历了重重苦难,因为巨大的阴气而成为了盗火徒,我是她的化身。”

    沉折身子一震,问道:“化身?”

    李银师笑道:“是,她是这么说的,她告诉我原本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应该去哪儿。我被她催的疯疯癫癫的,漫无目的,就这么游逛到这儿,在风雪中走了足足一个月,遇上了....敌人,好不容易逃脱,终于支撑不住。”

    众活尸都想:“这风雪连钢铁都能冻裂,他却在其中活了一个月,当真是奇迹。”

    重宫又道:“沉折是我们的先知,他告诉我们要去月墓骨地。”

    李银师问道:“那儿是一处阴影境地?”

    重宫点头道:“是,我们以往一直未曾想到,唯有在阴影境地,我们才能如常人般存活,不怕乾坤的惩罚。”

    馥兰问道:“你那母亲是谁?她有姓氏没有?”

    李银师摇头道:“我无可奉告。在给我吃些肉吧,我饿坏了。”

    有人取来给他,李银师放在火上烤,那冻肉化得很慢,重宫指尖点出一道雷电,冻肉霎时熟了。

    李银师笑道:“了不起!”撕下一块儿,咽了下去,神情甚是高兴,似觉得这肉甚是好吃。

    寻星笑道:“你装得可真像。”

    李银师奇道:“装?装什么?”

    寻星道:“装作‘这东西真好吃’啊?我学活人的模样时,就学不到你这般逼真。”

    李银师道:“姑娘,我并非伪装,这鹿肉烤熟之后,确实香得很。”

    众活尸闻言大震,都喊道:“你能尝到食物的味道?”

    李银师瞪大眼睛,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如此美味,怎能尝不到?”

    馥兰抚摸李银师的脸,惊觉他的容貌并非障眼法,而是真容,她问道:“你是凡人?为何会有冥火?”

    寻星颤声道:“他和沉折先知一样!也是活尸化作的人!他升华了,他解脱了!”众活尸又是羡慕,又是振奋。

    馥兰立刻说道:“你随我来,随我去见教主!”她见沉折无动于衷,皱眉道:“先知,你也过来。”

    李银师一瘸一拐地跟着馥兰,沉折扶住此人胳膊,李银师心下感激,朝沉折点头致谢。馥兰掀开帘布,对亡人蒙说了李银师之事,亡人蒙目光谨慎,命李银师坐下,眼睛紧盯着李银师不动,沉吟不语。

    李银师心底发毛,说道:“教主纵然英明神武,器宇不凡,令人心折,但我李银师清心寡欲,还请恕我不能从命。”

    馥兰笑了一声,道:“从命?从命做什么?”

    李银师道:“命我陪教主同眠哪?”

    馥兰笑骂道:“胡说八道,你是男的!教主怎会要你?”

    李银师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是我失言了,教主莫怪。”又望向沉折,道:“不过先知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有此意,在下可以舍命陪君子。”

    馥兰笑着望向沉折,沉折皱了皱眉,退了出去。

    李银师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馥兰也叹道:“可惜,可惜。”

二 活尸不惧妖

    沉折尚未走远,忽听一声巨响,一声惊呼,他回身见亡人蒙冲出帐篷,大手抓着李银师喉咙,李银师眼中寒光闪烁,犹如陷入绝境的恶狼。

    馥兰喊道:“爹爹,为何要杀他?”

    亡人蒙喊道:“他是对头派来的!”

    李银师一脚踢向亡人蒙胳膊,足尖银光闪耀,但亡人蒙钢筋铁骨,中招后晃都不晃,李银师痛的低哼起来,露出银牙,神情由不屈变作愤恨。

    沉折苍龙剑斩出,亡人蒙右手去切他剑刃,两人冥火翻腾,巨力对冲,各自都是一震。但亡人蒙左手力气衰弱,李银师趁机滑出亡人蒙掌心,身子倒退,躲到远处。

    亡人蒙怒道:“沉折,杀了这小子!”

    沉折摇头道:“他是同胞。”

    亡人蒙道:“即使是同胞,也未必不是敌人!他是邪神的信徒!你受了启蒙,比我看的更远,难道是装糊涂么?”

    沉折道:“我只看出他并无恶意。”他也看出亡人蒙的气很乱,精神狂躁,理智将近崩溃。

    亡人蒙身躯震动,遮住脑袋,走回帐中。馥兰笑了笑,朝沉折投来感激之色,似在说:“幸亏你在这儿。”

    沉折对她低声说道:“小心,蒙冬煞思绪不稳。”

    馥兰柔声道:“多谢哥哥关怀。”掀起帘布,进去照看亡人蒙。

    周围已站满活尸,李银师左顾右盼,神色冷傲,擦去唇边鲜血,道:“先知,多谢救命之恩,我该走了。”

    沉折道:“你被蒙冬煞所伤,内脏受损,还是留下来为妙。”

    李银师犹豫片刻,有心补报,道:“好,你两次救我,我唯有从命。”

    沉折命寻星替李银师治伤,众活尸休息至白天,随即上路。

    这玄白山脉之后另有奇异的国度,只是自古与山脉另一端鲜有往来,世人不知究竟如何,唯有当年追杀灵阳仙的神龙骑曾到过此地,杀了灵阳仙后返回。那些记载也全都遗失了。

    沉折率领的是一群盗火徒,神怒鬼怨,因此避开活人的城镇,绕路前行。他只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叫月墓骨地,但究竟虚实如何,他并不清楚。

    李银师已全然融入众活尸之间,丫头对他很是好奇,常常找他说话。李银师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想要更进一步了解他,与他结交为友,直是难如登天,连丫头也不例外。按理而言,他由活尸变人,本该如沉折一般受尽崇拜,只是亡人蒙曾想杀了此人,令得其余活尸难免心存疑虑。

    又走了一月,透过飘落的雪花,隐约见到一极大的神殿,那神殿的一侧从山岩背后凸显出来,匆匆一瞥,甚是雄伟粗犷。

    重宫问道:“咱们进去躲一躲雪如何?”

    沉折运功去听,摇头道:“那儿正有厮杀声,咱们绕道而行。”

    众活尸甚是好奇,问道:“在这儿死气沉沉的地方,怎会有人厮杀?”

    沉折答道:“未必是人。”

    众活尸虽然想去瞧热闹,但仍听沉折号令,转向前进。

    走过不远,突然间,有两支兵马一前一后追来,将众活尸围堵。众活尸不禁警戒,兵刃出鞘,握在掌心。

    沉折见来人穿白绿相间的大衣,其中有人身形古怪,高大的不似常人。为首是一中年瘦子,神情阴鸷,一对眉毛好似鹰翼,他冷笑道:“尔等何人?途经此处,有何贵干?”说的竟是龙国语。

    馥兰走到沉折身边,笑道:“咱们是龙国远行探路之人,一路向北,与这位大哥并无冲突,还望大哥放行。”

    那中年瘦子瞪着馥兰,双目难以挪开半寸,道:“这位...美貌姑娘,你金玉之躯,为何来到这鬼地方?”

    馥兰暗暗使出迷魂术,笑道:“我想外出走走,大哥,你还是让路为妙。”

    中年瘦子嘿嘿一笑,点头道:“既如此,我等自当从命!”回头喊道:“都让开了!”

    拦路众人让在两旁,众盗火徒从中穿过。那些拦路贼人表情逐渐变化,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恶意,似乎看着一群散发恶臭、心怀叵测的罪犯一般。众活尸偶尔望向山上那神殿,见绿火熊熊,风雷交织,地动山摇,可见交锋甚是猛烈。

    有一贼人双手一动,但沉折抢先刺出一道剑气,那人脑袋中剑,倒了下去,“嘶”地一声,衣衫裂开,露出数条章鱼般的触臂。众贼人齐声怒吼,声音又邪又奸,手中兵刃也明晃晃地拔了出来。

    馥兰急道:“他们想动手?”

    沉折点头道:“抢先迎敌!”

    重宫打出雷震九原功,瞬间击倒五人。馥兰施展轻功,快如飞燕,手掌刺穿敌人胸口,连甲胄也一透而过。众盗火徒身上冥火煌煌,迎头痛击贼人,令贼人痛呼惨叫,纷纷倒地。

    众贼人惊呼道:“是觉醒者?各个儿都是丑八怪?”

    那中年瘦子骇然道:“不!不是!是活尸!是一群活尸!”他是道术士,身上燃烧绿火,急打手势,地上升起二十柄刀刃,朝众活尸砍去。沉折遥遥一剑,将这瘦子斩成两半,刀刃瞬间消失。

    贼人知道这首领武功极高,谁知被沉折一招杀死,无不大惊,有人喊道:“快去山上求救!活尸来救地庭了!”

    沉折心想:“地庭?这群贼人是与仙神为敌?”

    忽听连声巨吼,数十个拦路贼人脱去衣衫,体型胀大,成了个皮粗肉厚,头顶长角,面目如虎的妖魔,双目如鬼火一般,挥动巨爪,朝沉折盖下。沉折手中剑光一转,将欺近的妖魔杀了,妖魔继续冲来,无休无止,但沉折身法快如旋风,无论敌人多高多强,皆被他一剑所杀。众盗火徒见状欣喜,大声为他喝彩。

    这时,山坡上隆隆声响,又有大军朝下疾冲,势如雪崩。沉折见冲在最前头的几人身上燃着绿焰,他听形骸说过世间有一青阳教,教众多习练妖火,色泽墨绿,阴气沉重,看来这群人是青阳教的。

    这支敌军数目近千,若冲入己方阵地,难免有所死伤,盗火徒纵然比活人难死,但沉折决意尽量保全他们。他冲上几步,横着一剑斩出,剑气如浪,敌人先锋纷纷身首异处,坠马落地。

    有五个妖魔冲天而起,飞向沉折,有的是鸟首人身,有的是人面鸟身,有的是虎身人面,有的是熊身人面,头顶一律长着数根尖角。沉折看这五妖身法,似是第二层的妖魔,他曾在离落国遇上过,颇难以对付。

    但沉折眼下已今非昔比,冥火功已至第八层境界,对剑法领悟更深,他站立不动,待妖魔离得近了些,倏然刺出五剑,五个妖魔要害全数中招,痛的大叫,朝后退去。沉折前冲一步,继续追击,又是五剑出手,五妖中剑后再退,神情惊恐。

    那人面鸟身的妖魔厉声道:“休得猖狂!”挥动羽翼,刹那间羽毛从天而降,硬如刀刃,声势浩大;其余妖魔张开嘴,有的吐出毒液,有的伸出长舌,有的喷出罡气,有的发出巨响。沉折周身真气旋转,挡住一轮攻势,突然间消失无踪。

    众妖大惊,急忙转目找寻沉折,但霎时脖子一凉,已被沉折斩掉了脑袋,有一妖魔赶忙化作虚体逃跑,沉折掌心打出冥火,将那妖魔点燃,那妖魔哇哇大叫,瞬间化作灰烬。

    青阳教徒知这五妖能耐,又见到沉折这盖世神通,吓得目瞪口呆,竟如傻了一般。沉折再一挥手,剑气渺渺,宛如鱼跃,弹指间又杀了数十个贼人。众教徒喊道:“妈呀!有鬼!活尸比妖怪猛!”“扯呼!扯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沉折心想:“还是杀尽为妙。”朝前追赶,突然,他心中一跳,生出预感,回头望去。

    盗火徒阵中,突然地面开裂,一条蚯蚓般的妖魔露出身子,它一半体长已有至少三丈,这妖魔头顶也是一对尖角,面目狰狞,遍体弯钩。它转了一圈,数个盗火徒被拦腰斩断。丫头恰好就在近处,蚯蚓妖魔盯上了她,尖啸一声,冲向丫头。

    沉折大喊道:“丫头!”急往回赶,但去势万万不及。

    就在生死之际,突然银光流转,如疾风骤雨,那蚯蚓妖魔身上乒乒乓乓,皮开肉绽,鲜血长流。它厉声嘶吼,身躯剧烈晃动,停止了攻势。

    李银师将丫头抱起,跃上半空,刹那间,又一只大蚯蚓妖钻破冻土,张嘴咬了过来。李银师长剑出鞘,再度斩出银光,将那大蚯蚓的牙齿斩断大半,那蚯蚓大怒,身子一冲,身上钩子勾向李银师与丫头,李银师在空中无法腾挪,用后背护住丫头,扑哧一声,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狂流。

    此时,沉折赶到,一剑将这蚯蚓妖剖开。然而,先前那一只蚯蚓妖仍然活着,它身子一扭,再度扑向李银师,李银师将丫头远远扔出,抬头面对这庞然巨物。

    沉折正要相救,但一柄巨斧往上一劈,将此妖干脆利落的斩杀。

    众活尸喜道:“是教主来了!”亡人蒙收起斧子,对沉折说道:“收拾收拾,上山瞧瞧,那儿还在打个不停。”

    青阳教徒要么死了,要么逃了,雪地恢复了平静,沉折还剑入鞘,丫头跑了过来,急道:“快看看李哥哥,他是凡人,腰那里受了很重的伤。”

    李银师朝沉折比了个手势,笑道:“我还了你一条命,还欠你一命。”

三 上天却无路

    沉折道:“多谢。”

    寻星连忙查看李银师伤口,敷上伤药,也是他真气雄浑,在紧要关头挡了一挡,否则脏器难免受损。李银师甚是硬气,兀自谈笑如常。

    重宫、馥兰等生死大臣留下照看弱者,亡人蒙走在前头,数个高手相随,沉折握住丫头的手,带着她朝山上走去。

    那大殿比想象中更大,在冰雪层层覆盖下,犹如冰冻千年的巨兽,一扇黑铁门高约三丈。沉折见这大殿上空真气紊乱,犹如风暴的前兆。

    大殿门前,躺满青阳教徒尸首,也有元灵死去的痕迹。只听数声低吼,从大殿两侧转出数十个高大的巨人,皆身高两丈,肤色如花岗岩一般,浑身毛发乱糟糟的,而且伤痕累累。

    丫头问道:“爹爹,他们是什么?”

    沉折道:“是土行元灵。”

    丫头又问道:“叫什么名字?”

    沉折摇头道:“我并非道术士,所知不详。”

    众元灵摆出凶狠架势,表情狰狞,满是威胁之意。亡人蒙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若非咱们,你们早死成灰了。”

    沉折心想:“元灵也憎恨着活尸,似乎整个乾坤都与咱们为敌,并非单单凡人而已。”

    李银师从后走来,他道:“各位,我等并无恶意,这大殿里头有什么?”

    此刻,黑铁大门发出沉闷声响,缓缓开启,从中走出四头高大的金色狮子,游出四条白色长蛇,又听马蹄踏地、马鸣呼叱,六匹天马拖着一辆白玉大马车,从门中缓缓驶出。

    马车上又跳下四十余个红甲人来,皆体长十尺,有金眼金须,手中宝剑华贵,身上甲胄美观。红甲人首领双目闪着威严光芒,逐一打量盗火徒,眉头紧锁,甚是不快,顷刻间已显露出鄙夷痛恨之情。

    红甲人首领说道:“呔!下方何等杂碎,胆敢惊扰这北方风阳天门?”

    亡人蒙问道:“这儿是天门?是通往天庭的去处?”

    红甲人斥道:“无知老贼!本天官问你话,你如何反问于我?”

    亡人蒙眼神轻蔑,说道:“我叫蒙冬煞,咱们路过此处,帮这些元灵杀退了青阳教的毛贼。你们这些不知名的小天官,还不向老子道谢?”

    那红甲人怒道:“老狗贼!你孤陋寡闻!竟不知风阳守门天官营的厉害么?”

    另一红甲人道:“我看这老贼不是好东西,他与先前袭击天门的邪教徒是一伙的!”

    红甲人首领道:“不错!胆敢冲撞天门者,杀无赦!小的们,将这些胆大妄为的狂徒全都杀了!”

    亡人蒙捏紧拳头,从背后解开斧子,横在面前,沉折不知这些红甲人身手如何,但料来绝不是亡人蒙的对手。他拦在双方之间,道:“诸位误会,我等这就离去。”

    众红甲人见到沉折,“咦”了一声,莫名心惊,突然纷纷鞠躬说道:“原来是上神大仙驾临!我等有眼不识泰山!”

    李银师见状一笑,问道:“先知,你原来是大仙?不知是何方神圣?”

    沉折也不明缘由,摇头道:“我并非大仙。”

    那天官首领道:“莫非您是天尊化身?又或是老君元神?要么就是通天教主乔装打扮的?”

    众天兵齐声道:“多半错不了,不然为何我等一见他,就生出敬畏之心?他功力太深,实在难以遮掩,也好生叫人敬仰。”“我等对大仙一见倾心,情难自已,敬慕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大仙微服私访,忧国忧民,情怀感天动地,小人自愿追随大仙,想请大仙好好栽培,将来必成大仙左膀右臂...”

    丫头眼睛闪亮,笑道:“爹爹,原来你这般了不起!为何一直瞒着我?”

    沉折心想:“多半是后卿这‘折戟沉沙诀’的功效。”索性点头道:“我来此是为告知诸位,青阳教徒意欲破坏这大殿,诸位还请派重兵把守。”

    众天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发笑,那天官首领道:“大仙有所不知,这天门与山谷龙脉融合为一,想要摧毁此地,难如登天....”

    丫头道:“从这门进去,是不是就是天庭了?”

    那天官见到丫头,心里厌恶,但又认定沉折来头极大,不敢怠慢,权衡片刻,恭恭敬敬答道:“姑娘所言不错。”

    丫头笑道:“那你说‘难如登天’,倒也未必如何艰难。”

    天官哼了一声,说道:“但若未经允许,进入天门,就是死路一条。”

    此时,突见一道绿焰冲上了天,随后犹如绿色轻纱般披落垂下,笼罩住大殿。

    沉折喝道:“不好,快离开此地!”

    众天官一回头,砰地一声巨响,简直惊天动地,大殿从上到下开始粉碎,巨石乱舞,火焰狂涌,碎石与沙尘好似暴雨般砸落。众天官、天马、天狮、天蛇见了大骇,一齐化作虚体,飘上半空。那大殿中烟尘漫漫,朝外飞扬,整座山皆随之似有倾覆之险。

    沉折等人退到山下,见那大殿已成了废墟。他心道:“大殿上另有人在,扰乱灵气,破坏这天门。”

    众天官在空中现形,皆看得心惊肉跳,如做噩梦:这天门一毁,他们想要返回天庭,必须跋涉万里,抵达另一处天门才行。

    陡然间,从烟雾中又跳出一人,此人穿一声黑蓝袍子,披头散发,面带冷笑,绿火明亮得宛如星辰,他对沉折等人喊道:“诸位战友,多谢相助,这些天官就交给你们了!”

    李银师喊道:“可咱们并不相识啊!”

    沉折立时醒悟:“他是在挑拨离间,栽赃嫁祸!”

    众天官大怒,朝那蓝袍人攻击过去,蓝袍人手持一根巨大如意,上头镶着一颗深蓝翡翠,他将那如意一指,中天官面前绿光乱窜,好似万翼齐翻,众天官手忙脚乱,自保尚且不及,再无力追赶此人。

    沉折闪身至那蓝袍人身前,一掌将其笼罩,蓝袍人面色凝重,手掌抓向沉折面门。沉折回手一挡,轰隆声中,真气乱了苍云,这蓝袍人功力竟不逊于沉折多少。

    蓝袍人借一掌之力,逃向远方,嘴里喊道:“多谢兄台送我上路!”

    沉折知他受了轻伤,此刻是在硬撑,正要追去,但一众天蛇、天狮冲向沉折,张嘴就咬,来势汹汹,沉折手掌轻推,将它们弹开,那蓝袍人趁机跑得无影无踪。

    沉折道:“错了,我与他并非一伙的。”

    那红甲天官怒道:“大胆妖人,竟然冒充三清,糊弄我等,借机毁坏天门!兄弟们,将这狗贼给我碎尸万段了!”此刻他们怒上心头,神智清醒了不少,不再敬畏沉折。

    沉折心想:“这些天官夹缠不清,得速速将他们打发。”一伸手,恰好抓住一天蛇七寸处,他所练功夫是世上仙神克星,真气所及,那天蛇登时动弹不得,好生一根鞭子。沉折将这天蛇甩出,卷住一狮子脖子,那天狮张嘴瞪眼,也被沉折这“灭理神功”麻痹,他再一撩一振,这狮子飞蛇连在一块儿,成了一根威力无穷的流星锤。

    众天官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沉折手一扬,狮蛇转了圈,被砸中者立时浑身巨震,昏迷不醒。沉折挥手扬鞭,前点后打,敌人靠的再近,也突不进他的圈子,离得再远,也逃不出他的攻势。丫头见众天官天兽被打得翻翻滚滚,狼狈不堪,忍不住哈哈大笑,用力鼓掌道:“爹爹,好一招‘狮蛇流星锤’!”李银师更是看的心驰神摇,暗忖:“这位先知神功绝顶,比那亡人蒙更胜一筹,世上怎会有如此高手?”

    十招一过,众神仙全都晕厥,倒地不起。那些土行巨人见状惊骇,全都逃得不知去向。

    亡人蒙突然劈出斧子,刀风席卷而过,众仙神头颅尽断。丫头吓了一跳,李银师也盯着亡人蒙,心中升起寒意。

    沉折道:“他们已无威胁,为何要杀他们?”

    亡人蒙笑道:“仙神是不会死的,最多不过十余天,就会在天庭重生。我是帮他们少走些冤枉路。”

    沉折忆起当年西海遭遇的几个土地爷,心知确实如此,点头道:“多留无益,这就走吧。”

    回到活尸群中,亡人蒙回帐篷睡下,馥兰问道:“哥哥,这些青阳教徒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沉折道:“毁了天门。”

    丫头伶牙俐齿,将上方见闻说了,馥兰皱眉不语。

    重宫道:“青阳教由来已久,当年在声形岛上,我也与他们有过一番合作。他们行事诡异,似乎漫无目的,只是一味的破坏,令世道大乱,凡人受苦。”

    馥兰摇头笑道:“漫无目的?”

    重宫道:“是,他们只做这等毫无意义、损人不利己之事,每每死伤惨重,但不久又会死灰复燃,根本不知其根源在哪儿。”

    馥兰道:“错啦,这一回他们做的事可有意义的很。”

    丫头奇道:“馥兰姐姐,你脑子最好,还请说给咱们听听?”

    馥兰答道:“他们似乎早料定咱们会通过此地,故而挑选在此时此地发难,一则破坏天门,阻断天地联系。二则嫁祸给咱们盗火徒,令天庭不明真相,以为是咱们利用青阳教行事,从而将矛头对准咱们。”

    丫头道:“但先前那瘦子似乎并不知道咱们是活尸啊?”

    馥兰道:“那瘦子是不知道,因为此人不过是送死来的,真正掌控全局的是那与沉折哥哥过招的蓝袍人。”

    重宫心知不错,登时震怒,道:“这群妖魔鬼怪,竟敢与咱们盗火徒作对?”

    馥兰答道:“他们真正对付的是天庭。我听说这世上天门数目不多,似只有十一、二处。而这青阳教所图,绝不仅仅是损毁这一个天门而已。”

    重宫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馥兰叹道:“但愿是我多虑,但若他们当真胆大包天,深谋远虑,应当图谋尽毁世上天门,断绝天地之间通路,一旦出了大事,天兵难至地面,凡间将孤立无援。”

四 阴阳交界处

    沉折眺望远方,紫色的阴霾笼罩于平原、丘陵之上,分不清是幽灵还是阴云,透过阴霾,房屋、楼宇、大殿、高塔犹如海市蜃楼,若隐若现,单单望着这场景,已令人从心底开始颤抖。

    丫头问道:“这儿就是月墓骨地么?”

    沉折道:“是。”他凝视命运的图案,见到了这庞大的阴影境地,遂引领众活尸前往。他不知这墓地般的区域多么辽阔,但从雪山上瞭望,它的尽头是无法想象的。

    他也无从得知这阴影境地从何而来,这儿曾经发生了如何惨烈的屠杀,才会导致死亡的阴影蔓延到这般地步?

    营地中有人呼喊:“馥兰回来了!”

    沉折与丫头走下山,走向馥兰,馥兰她们拖着一大车粮食,她笑道:“先知哥哥说得对,那儿竟然有一城镇。也有人会说龙国话。”

    重宫说道:“许多年前,这儿的气候比眼下好得多了,神龙骑的诸侯与此地多有来往。但后来梦海的潮汐侵蚀了这里,掠夺了世界,令凡人生存的空间变少了。”

    李银师点头道:“是仙灵劫?”

    重宫道:“正是。”

    沉折又想:“在阴影境地里,我们该吃些什么?那里应该什么活物都没有。”他担心自己所见的征兆会将盗火徒们引导向毁灭,但至此他已再难回头。

    他又去见亡人蒙,他这位创造者每况愈下,相由心生,他的灵魂濒临崩溃,外观竟显得极为苍老。

    沉折道:“我们到月墓骨地了。”

    亡人蒙睁开眼,苦笑道:“那为何还不进去?”

    沉折犹豫片刻,道:“现在折返还来得及。”

    亡人蒙连着笑了几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返回去?是你引领着他们,放牧着羔羊,无论是生是死,你都不能动摇。”

    沉折道:“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

    亡人蒙微笑道:“前进吧,我们到家了。”

    当亡人蒙清醒时,他的智慧令沉折不禁折服,就仿佛他身前有一座能横断一切风暴的高山一般。

    沉折转身欲走,但亡人蒙拉住他的手腕,沉折回头望着亡人蒙,亡人蒙说道:“孩儿,你恨我么?”

    沉折答道:“恨你何事?”

    亡人蒙道:“恨我创造了你。”

    沉折愣了愣,道:“我不配恨你。”

    亡人蒙问道:“为什么?”

    沉折又答道:“我生而为人,未受过盗火徒的苦,只享受为人的好处,我实则不配引导他们,我也不配恨你。”

    此时,馥兰走了进来,亡人蒙朝她笑了笑,神态甚是慈祥,馥兰与沉折心里都颇为沉重,猜测或许亡人蒙不久后将迎来死亡。

    馥兰又道:“哥哥,那你恨我么?”

    沉折道:“为何恨你?”

    馥兰低头咬唇,道:“当年引拜天华去捉丫头的人是我,将你逼入绝路的...也是我。”

    亡人蒙大声道:“是我命她这般做的,她不过是遵命行事。”

    沉折迈步走向帘布,馥兰急道:“先知哥哥,回答我!”

    沉折道:“我们到家了,我也到家了,让大伙儿出发。”

    馥兰红了眼眶,真真切切为之感动,她与沉折相处越久,情绪就越真实,越不会感到空虚,她不敢想自己何时会成为人类,但现在她就很快活,很满足。

    ....

    进入阴影境地后,众活尸反倒觉得舒服了些,至少不再寒冷,只是有些凉飕飕的。这阴影会吞噬活人,令他们逐渐死去,但对活尸却并无影响。众活尸见到黑色墙壁、灰色树木,地上竟似铺着路,但仔细辨认,又没了痕迹。

    树上吱呀声响,一只紫色的、羽翼扭曲的鹤飞了下来,落在众活尸面前,亡人蒙神色敬重,道:“是断翼鹤?”

    那断翼鹤张开双翼,朝沉折鞠了一躬,说道:“我已等你许久了。”它说话时并不张嘴,如同蹩脚的木偶把戏。

    沉折问道:“是后卿神令你前来的?”

    断翼鹤发出沙哑的笑声,它道:“小心,怨灵来了。”说完,它身形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只听前后左右风声尖锐,好似破旧的哨声,紧接着,一团团漆黑的浓雾朝此冲来,那浓雾呈现人形,像是披着黑披风的刺客。

    沉折喝道:“小心迎战!用冥火烧杀!”

    怨灵数目繁多,又凶悍狂热,时而化作虚体,时而化作实体,在天上飘来飘去,动向难以捉摸。但盗火徒中高手也不少,加上亡人蒙、沉折、李银师、重宫、馥兰等人武功极其高强,众怨灵冲杀了一个时辰,多有消亡者,盗火徒虽也有损伤,但并无大碍,随后众怨灵就散去了。

    头顶羽翼振动,那断翼鹤又再度现身,它道:“你们已赢得此地居民尊重。”

    馥兰问道:“居民?此地?这儿是哪儿?”

    断翼鹤答道:“在阴间,此地叫做断指街,隶属黑海国。”

    众活尸面面相觑,皆不懂这断翼鹤在说些什么。断翼鹤笑道:“你们初来此地,自然不明白阴影境地的奥妙。阴影境地是生界死界重叠之处。阴间、阳间在此交汇。在晨间,这里是一片荒芜、破败的遗迹,但到了晚间,这里就会沦入阴间,你们将见到阴间的国度、城市、居民、景物。”

    丫头奇道:“世上真有阴间么?我还以为是纯火寺胡说的呢。”

    断翼鹤道:“你弄错了,纯火寺否认阴间存在,但道术士坚持人死后仍有世界,就像妖界与天庭一样真切。”

    李银师道:“那么,所有死去之人,都住在阴间么?”

    断翼鹤道:“执念弱者将进入轮回,转世重生;执念强者将留在阴间,成为鬼魂,也叫幽灵;而鬼魂若是再度‘死去’,将彻底湮灭,不复留存。”

    沉折道:“若在这阴影境地留下,能够见到后卿神么?”

    断翼鹤说道:“后卿神无处不在,却又无可找寻。阴间畏惧着后卿神,也封印着后卿神。他是阴间的创造者,也是阴间的敌人。”

    沉折又问道:“到底如何能找到后卿神?”

    断翼鹤道:“首先,你需替后卿神杀死这儿的敌人。”

    沉折问道:“敌人?什么敌人?”

    断翼鹤笑道:“极为棘手的敌人,时候到了,诸位,欢迎来到阴间!”

    它飞升而起,振翅入云,突然间,四周的景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的断壁残垣,刹那间变作高大、结实的酒楼,那些饱受摧残、凋零枯萎的树木一下子变得完整挺拔,长满灰色的叶子,断断续续的道路也连接在一块儿,不再坑坑洼洼,而是平整长远。难以想象的宏伟城堡拔地而起,广袤阴郁的花园四处扩张蔓延。街道两旁挂起了猩红的灯笼、点亮了朦胧的油灯。本来空空荡荡的街头,一下子挤满了人影。

    但那人影并非活人,而是幽灵。它们穿着活人的衣衫,身躯透明,发出夸张的、大声的哭笑,行走时轻盈如风,摇摇晃晃。

    众盗火徒被这剧变惊呆,神情紧张,兵刃在手,对准众鬼魂。众鬼魂瞧见这架势,反而发出刺耳的尖叫,更有鬼魂吓得痛哭流涕,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那叫声如瘟疫一般,一直流传到街道的尽头,回荡在阴沉的天上。

    沉折想起形骸曾说起过关于阴间的谣传:有些鬼魂往往竭力显得比生者更像生者,就像破落户反而加倍摆阔一样虚张声势。他们因为失去了生命,反而渴望生命的热情。他们比活尸更虚伪,所有举动都似在唱戏表演。

    他道:“收起兵刃来。”众活尸照办,鬼魂们不再叫嚷,眨眼间已恢复了平静,继续他们的飘行。

    重宫皱眉道:“照那断翼鹤所说,这地方白天是废墟,晚上则是这等...这等大城?这儿比北地凡间的城镇热闹多了。”

    李银师记得自己的死亡与阴影境地有莫大关系,见到这等奇事,脑中思绪纷乱,又全无线索,他暗忖:“这就是阴影境地的真相?在活人眼中,这些鬼魂只怕狰狞可怖,残忍卓绝。如果是活人在阴影境地逗留到黄昏之后,或许立刻就会被怨灵撕成碎片,至少也被吓丢了魂魄。”

    沉折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后卿神的下落。”

    众鬼魂听到这名字,皆用力吸气,发出更恐慌的喊叫声,眼睛似要弹出眼眶般,死死瞪着沉折。

    丫头只觉有趣,嘻嘻笑道:“爹爹,还是别提这名字啦。”

    馥兰低声道:“断翼鹤是后卿神的使者,它要咱们击败这儿的强敌。咱们照后卿神所言做事总没错。”

    沉折点了点头,见一旁竟有一间酒楼,遂推门而入。

    酒楼掌柜与小二见这许多人,一下子迎上前来,齐声喊道:“诸位可是新来咱们断指街的?我瞧诸位都是活尸,想必要吃活人的粮食了?”众活尸此生从未被人尊敬对待,见这些鬼魂如此殷勤,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馥兰在沉折耳畔笑道:“咱们到家啦。”

    沉折低声答道:“未必。”又问掌柜说道:“你们这儿有活人的粮食?”

    掌柜的笑道:“有,有,只是贵了些。”

    沉折道:“用什么付账?”

    掌柜登时瞧出沉折等人是初来阴间之辈,面露奸笑,说道:“本店甚是灵通,龙国的绿翡翠也可,但是银币也可,盐团子也可,狗血也可...”连说数种驱鬼辟邪的事物,又道:“但若有紫翡翠最好,咱们阴间各国,以魂铁为币,最为流通。”

五 不过一烂命

    沉折问道:“我等初来乍到,不知这魂铁可从何处得来?”

    掌柜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笑曰:“在阴影境地,杀了鬼魂,再念往生咒语,就能得少许魂铁。”

    那小二点头呼喊:“不错,只要胆儿肥,天天烂泥醉。当今世上,杀人来钱最快。”

    李银师答道:“咱们刚刚杀退一群怨灵,当时却不知道念咒,当真可惜。”

    掌柜与小二脸色剧变,脑袋对脑袋,掌柜的低声问道:“他们就是杀退无头鬼一伙儿的活尸?”

    小二颤声道:“似乎就是如此。”

    馥兰道:“无头鬼是何人?”

    掌柜的答曰:“是山上的一群怨灵,专门下山抢劫杀鬼,掠夺魂铁。”原来阴间寻常居民乃是鬼魂,但若作恶的鬼魂,则被叫做怨灵。

    小二道:“是啊,若是咱们乖乖交上财物,就能保住一条性命,但若是一穷二白,他们就将咱们杀了,念往生咒,泼黑狗血,撒南山盐,将咱们变作紫色翡翠掳走。”

    馥兰又问道:“此地没有官府么?”

    掌柜摇头道:“无头鬼就是官府手下的走狗。”

    小二也叹道:“诸位,瞧见山上那大城楼没有?里头住着此地的鬼王,叫做雕骨大官人。你们杀退了无头鬼,等若得罪了这位力大无穷,法力高强的霸主,诸位已活不到明天早上。如此一来,咱们也不便收留诸位。”

    蓦然间,亡人蒙一斧子斩来,冥火灼烧,将邻桌一群脸色阴森的鬼魂斩成烟灰。掌柜的与小二吓得抱作一团,喊道:“这下惨啦,他们也是雕骨大官人的属下!”

    亡人蒙冷冷道:“拿来饭菜,招待咱们,若有一人吃不饱,我也叫你们化作灰烬。”

    小二嚷道:“大人杀了咱们也无用,在阴间,若不念咒,不施法,咱们死后过两天就能复生。”

    亡人蒙笑道:“那岂不更好?老子有的是空闲,你们活一回,老子就杀一回。”

    那两人大骇,唯有大献殷勤,献上饭食,沉折见那食物要么变馊,要么发黑,像是凡间祭奠死人的贡品,也没什么胃口,但其余活尸倒也并不在意。

    沉折心知那雕骨大官人定然是后卿所谓敌人,以后卿的神通广大,居然奈何不得此人,可见其非同小可。

    他问那掌柜:“雕骨大官人也是鬼魂么?”

    掌柜点头道:“咱们这些死人,若子孙孝顺,死后给咱们修建阴宅,奉献贡品,咱们在阴间醒来后就越有钱,越富裕。雕骨大官人生前是一神龙骑,其后人为他风光大葬,每年都有祭典,故而他拳头又硬,钱财又多,并非寻常鬼魂,而是咱们这儿的一位‘鬼王’。他就住在山上那大城堡中,叫做白血城。”

    沉折道:“他手下有多少兵力?”

    掌柜问道:“大侠要上门找他?唉,莫去,莫去,徒然送死而已。他麾下少说有两千个鬼魂,一万具僵尸,方圆三百里之内,听到雕骨大官人的名头,任谁都要抖三抖。”

    沉折又道:“你知不知道往生咒?有没有黑狗血、南山盐?”

    掌柜颤声道:“那是害人的事物,我这等良民怎会有?”

    亡人蒙道:“若不想死,就告诉老子实话,否则老子将你们零碎宰了下酒。”

    掌柜的无奈,取出一个酒坛,里头满是腥臭血液,他此举等若通敌叛国,若被雕骨等人知道,这条鬼命是保不住了,是以垂头丧气,哆嗦个不停。

    沉折命掌柜退下,坐着沉思不语,丫头问道:“爹爹,你在想什么?”

    沉折答道:“没什么。”

    重宫道:“不知到了白天,咱们是留在这阴间呢?还是被送回凡间。趁着今晚,加急行事,灭了那叫雕骨的鬼王。”

    馥兰点头道:“叫上所有高手,杀入城堡。”

    沉折道:“我一个人去。”

    众人知他沉默寡言,但说出来的话必经过深思熟虑,几乎绝无更改,皆惊声说道:“这怎么行?”

    馥兰道:“你是咱们的先知,若稍有闪失,少了你,大伙儿今后可怎么办?”

    沉折道:“我独自一人,可进可退,若去的人多,反而不便。”

    亡人蒙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太过狂妄,真以为自个儿不会死么?老子当了数百年活尸,从未见过你这等不要命的小白脸。小子,你还是活人,不必为咱们活尸送命。”

    沉折听他语气醉醺醺的,仿佛魂不守舍,心下暗叹:“他神智又糊涂了。”

    馥兰仍要再劝,李银师道:“先知身手,天下无敌,我看那区区鬼王也未必有何了不起。既然先知心意已决,咱们也不必多说。”

    沉折点头道:“就这样吧,你们留在这里,小心防备敌袭。”

    丫头摸着沉折手掌,忧心忡忡,劝道:“爹爹,该小心的是你,为了我,你莫要急躁,不要太过冒险,答应我,好么?”

    沉折答应一声,命掌柜的将所有客房全让出来供活尸居住,留人看守大门。那掌柜的叫苦不迭,却无法相抗。

    自从进入这阴影境地之后,沉折一直感到不适,却强忍着不露半点端倪。因为他仍未完全成为活尸,体内活着的那一部分饱受此地阴气折磨,或许在这里待得久些,症状就会消失,但眼下还不成,目前他仍深受其害。

    他对此次夜袭之事深感不安,抬头望天时,能见到些许不祥的征兆。因此他拒绝任何人与他同行,是他将众活尸带到此地,后卿的考验也该由他一力承担。

    若他全力运功,即使当年的圣莲女皇也未必能胜得了沉折,只是阴间离奇古怪,他以往对其一无所知,实在难测其中是否有超乎想象、恐怖绝伦的高手。那雕骨鬼王究竟如何,唯有试过才能知道。

    沉折在屋中凝神运功,思考行动策略,这是他身为军人之习,凡是既要随机应变,也要防患于未然。他至少需确保身子骨不会在中途拖累,致使功亏一篑。过了一个时辰,他精神已然复原,疼痛感也已消退,站直了身子。

    丫头问道:“爹爹,你...你要去了么?”

    沉折道:“我去去就来。”

    丫头“嗯”了一声,低头不语。沉折生怕重蹈当年被纯火寺偷袭覆辙,道:“你去与馥兰姐姐待在一块儿,此地或许反而比那白血堡更危险。”

    他来到大堂,问看守在此的盗火徒高手:“那掌柜的与店小二都在么?”

    那高手答道:“先知放心,咱们防他们通风报信,守得滴水不漏,蚊蝇难逃。”

    沉折暗忖:“敌人早知道咱们在此,却未必会料到咱们会这么快出击。兵法云:‘攻敌不备,出奇制胜’。”

    他走到摆放那坛黑血处,那酒坛已然不见。

    沉折立时呼唤守卫,问道:“黑狗血呢?”

    守卫一瞧,惊讶万分,道:“我一直守在门口,为何....为何会....”

    另一守卫跑了出去,过了片刻,将那掌柜擒来,喝问道:“说!是不是你暗中偷走了这黑狗血?”

    掌柜的尖声叫道:“冤枉!冤枉啊!大人,我被困在柜台,委实不曾走动半步!”

    守卫怒道:“是了!这酒窖里定有暗道,你派人偷潜进来,将这黑狗血运走了!”

    掌柜的用力摇头,道:“我若能偷走黑狗血,自己为何不跑?活尸大人,我孝敬你们,尚且不及。”

    忽然间,馥兰出现在门口,道:“哥哥,爹爹他不见了!”

    沉折心中一凛,登时明白过来,道:“你们仍留在此,我去找他。”

    馥兰道:“他去找那鬼王了?”

    沉折想起亡人蒙先前嘲弄言语,道:“多半如此!”

    他冲出酒楼,急速朝山上赶去。那山整体漆黑,阴冷深邃,高约两百丈,而那城堡则显得臃肿、畸形,倾斜而失衡,仿佛千百年来不断建造,不断扩充,前后风格迥异,背离了原先的设想。

    山路上躺满了僵尸、怪物,另有不少重伤的盗火徒,想必是为雕骨鬼王卖命之徒。至于怨灵、幽灵、归墟妖之流,死去并无痕迹,但剩下的全都陷入慌乱,见到沉折,自行避其锋芒。山上的花草树木,山石岩壁,不少被利刃劈开,也是这山体极为坚硬,不然整座山都会被亡人蒙斧子削平。

    沉折仍记得亡人蒙当年与塔木兹一战,几乎摧毁了整座高山,他若身心完好,武功真气绝不会比沉折逊色。

    轰隆一声鸣响,那城堡巨震,沉折冲过大门,越过重重尸体、慌乱仆役,寻到后院,恰好见到亡人蒙一斧子斩中一身躯庞大、头戴黑冠的鬼魂。由于冥火是鬼魂克星,这鬼魂不敢化为虚体,此刻乃是实态。

    那大鬼魂痛苦喊道:“活尸,你...杀了我,但中了我等法术,魂魄也已分崩离析,你....你崇拜后卿巨巫!终将...不得好死,归于湮灭!”他周围的亡灵吓得厉声哀嚎,哭着一窝蜂逃了出去。

    亡人蒙满脸血迹,伤痕累累,胡子头发皆已灰白,肌肤的缝合线也悉数断裂。他一脚踢开这鬼王,举起狗血,浇了它满头,随后举起斧子,将这鬼魂斩成泥灰。

    做完这事,亡人蒙身子一歪,单膝跪倒,沉折忙将他扶住,亡人蒙笑了笑,说道:“你....不成,这儿的鬼魂使得都是...催魂功夫,唯有...真正的活尸能承受得住。”声音虚弱的几乎不可听闻。

    沉折心情沉痛,道:“咱们回去,你会没事的。”

    亡人蒙摇头道:“我....终于到家了,若你...说的不错,来世....我...将升华为人。”

    沉折垂首道:“父亲,多谢你。”

    亡人蒙挣扎着起身,抱着沉折,哈哈大笑,笑道一半,身子僵硬,冥火消散,就此死绝。

六 亡灵称霸王

    沉折只听空中飒飒声传来,那断翼鹤扬起双翼,身形若隐若现,落在近处。它道:“阁下不负所托,后卿神为之喜悦。”

    沉折看了看亡人蒙,道:“这全是蒙大人的功绩。”

    断翼鹤道:“因为有你,蒙冬煞方能放心拼上性命。而你一路上指引之功也令吾神欣慰。”

    沉折问道:“离晨间还有多久?”

    断翼鹤答道:“大人是否担心同行之人将被放逐出去?”

    沉折望着断翼鹤,点了点头。

    断翼鹤道:“请随我来。”

    沉折将亡人蒙尸身背起,随断翼鹤走上阶梯,在城堡中向上前行,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庄严肃穆的大屋,屋中黑幕低垂,顶上亮起惨白的灯。大屋正中有一支架,支架上托着一个黑壶,黑壶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人物,沉折认为刻画的皆是死者。

    断翼鹤道:“你杀死了雕骨鬼王,已是此地的新鬼王,这断指街从此由你统治,你取下这炼魂壶,这儿的鬼魂、幽灵、活尸、尸怪就将知道你的事迹,大多数会听命于你,而这白血堡也已归你所有。”

    沉折道:“鬼王非我所杀,而是蒙大人所为。”

    断翼鹤抬起一翅,对准那炼魂壶,道:“亡人蒙愿意将这功劳让给你,唯有你能拿起此壶,随后将壶中的水浇在同行盗火徒身上,天亮之后,他们仍能留在阴间。如若不然,他们将挪移至阴影境地。”

    沉折道:“即使他们被挪走,到今晚不就能回来?”

    断翼鹤笑道:“一切如大人所料,亦如大人所愿。”

    沉折又问道:“沾上这壶中水后,是否一辈子再无法离开阴间?”

    断翼鹤道:“大人放心,你们并非鬼魂,也没死去,要想离开,法子多得是。”

    沉折凝视这诡异的使者,取下炼魂壶,将水倒在头顶,这壶轻若无物,但其中的水却似乎永无枯竭。

    他往楼下走去,途中,那些吓跑的鬼魂全数折返,整整齐齐,跪在长廊两旁,当沉折走过时,他们低吟道:“大人。”

    街上情形大同小异,亡灵鬼魂见了沉折,尽皆毕恭毕敬,有些用力磕头,有些鼓掌欢庆,有些哭嚎着喊道:“大人真是救苦救难,替我们除了恶贼,还咱们青天白日!”

    沉折实则没做什么,而且这些鬼谈起青天白日,未免太不切实际。

    他加快步伐,赶回客栈,四周布满交战痕迹,但此刻战事已经停止,馥兰等人出来迎接,见到亡人蒙尸首,皆露出悲伤表情。

    他们未必当真悲哀,但却知道如果作为常人,此刻应该悲哀。

    沉折将壶中水倒在众活尸身上,馥兰说了期间情形:“哥哥你走后不久,那个‘无头鬼’就攻打过来,敌人数目众多,有些甚是厉害,幸亏李银师冒险杀了进去,将那无头鬼杀死,众鬼魂就此散了。”

    那掌柜匍匐而至,喊道:“大人真是咱们的救星,雕骨作恶多端,欺压良善,咱们忍了多时,今日终于拨云见日了。”

    丫头笑道:“大叔,你先前可还一万个不情愿哪!”

    掌柜的一翻白眼,道:“姑娘,哪有此事?我早就瞧出大人必成大器。”

    沉折问道:“李银师呢?”

    丫头道:“李哥哥救了大伙儿,但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寻星姐姐正照顾他呢。”

    重宫道:“得快些给他淋水,不然早上他就得失踪。”

    猛听得上头客房里一声尖叫:“坏形尸!坏形尸!”

    馥兰脸上变色,道:“是寻星?”

    屋顶乒乓声传来,沉折飞身赶往那边,推开一房门,屋中,只见一面目狰狞的坏形尸,它满嘴尖牙,手上脚上长满龙鳞,背后一对翅膀,羽毛呈猩红之色,寻星被那坏形尸踩在脚下,坏形尸张开血口,舌头卷动,但表情似乎痛苦不已,观此妖容貌,依稀正是李银师。

    沉折拍出一掌,坏形尸嚎叫一声,撞破了墙,朝外头摔了出去,沉折再一抓,将寻星拥入怀中。寻星骇然道:“它是李银师!它想....想吃我的冥火。”

    沉折回答:“我知道。”将寻星一抛,正好落在楼下重宫怀里。

    李银师发出怪叫,飞上高空,突然之间,吐出一道冥火,化作火柱,打向沉折。沉折一惊,横剑斩出剑气,火柱剑气一碰,这一边客栈霎时被烧为废墟。

    沉折心想:“若我不挡这一招,百丈之内,所有人都会死。李银师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高高跃起,一剑朝李银师刺去,李银师振翅翱翔,往更高处飞去,但沉折回身再斩出剑气,李银师背后中招,鲜血长流,它失去平衡,朝下直坠。

    沉折一转身,继续追赶李银师,此时,李银师背后翅膀圈转,就好似一个大火圈,火圈中喷出百道火焰,就仿佛密集的投枪一般。沉折使海魔拳招式,长剑也急速转动,将火焰全都弹开,火光划破夜空,又有些落在地上,将不少房屋烧着。

    李银师怒吼,反身扑向沉折,沉折斩出十招,剑芒封锁了李银师攻势,但李银师的手掌心瞬间伸出一枚白骨,那白骨约有三丈长短,燃起熊熊白火,嗡地一声,冲破沉折剑网。沉折低哼一声,腹部被这白骨洞穿。李银师趁势抓住沉折,尖牙咬向沉折脖子。

    沉折叹了口气,提升冥火境界,已然使出“灭理神功”,李银师一愣,蓦然不知沉折行踪,就仿佛沉折忽然间消失了,它陷入困惑之中,转了好几个圈子,却不见沉折在哪儿。它竖起耳朵,鼻子嗅动,但仍找不到沉折去向。

    其实沉折并未隐形,仍在李银师身侧,但这“灭理神功”实是违背常理、诡异卓绝。沉折使出其中的‘空无莫归’境界,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世间再无一人能察觉到他在何处。

    沉折手掌如刀,袭向李银师,此时他意图与这世界的人接触,于是有了形迹,李银师当即察觉,挥动利爪,挡住这一击,但想要反击时,却又全无目标可言。一旦沉折进入这“空无莫归”之态,任何敌人皆只能挨打,全无法还手。李银师反应如电,每当沉折攻击时,顷刻间就能感到,但即使如此,终究陷入被动,极为不利,十招一过,它重重挨了一掌,惨叫一声,摔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然而沉折自身也消耗极大,他将冥火提升至最高层中,因此难以持久。他赶到李银师坠落处,朝下看去,微觉惊讶:李银师中了这第九层冥火功的一掌,居然仍能站起身子,而且正飞速复原。

    他略一沉吟,背后浮现出一双巨大的红眼,红眼一闭一睁,将沉折吞没后又释放,沉折变了模样,身躯神圣而辉煌,真气化作万千手臂,他伸出手,轻触李银师头顶,李银师浑身巨震,身上异状瞬间全消,还复本来面貌。沉折松了口气,散去冥火,也变回原先状态。

    这一式唤作“后卿魔眼”,能够驱散敌人身上诸般异变,令其由强变弱,甚至能剥夺仙神的神位,将其一举摧毁。沉折对此招运用并不娴熟,若稍有闪失,自身也会受到反噬,但他不愿杀李银师,故而以此法相救。

    李银师疲惫不堪地抬起头,望见沉折,歉然道:“我...神智失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沉折解下自己袍子,扔给李银师,李银师穿在身上,神色忧郁苦闷。沉折道:“或许是这阴间的灵气扰乱了冥火。”经过此战,沉折知道李银师体内冥火潜力极强,一旦化作坏形尸,与亡人蒙在伯仲之间。若非自己冒险提升冥火,将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此役只怕会两败俱伤。

    李银师抿唇良久,道:“我实话对你说了,你会不会杀我?”

    沉折道:“不会。”

    李银师说道:“我脑子里有....有个古怪的声音,我对你说过,记得么?那声音说,让我杀了你,当上馥兰她们的首领,进一步成为这儿的鬼王,我试着抗拒她,但最终仍变成那幅模样。”

    沉折说道:“我脑中也有声音,时不时传达旨意。”

    李银师道:“真的?”

    沉折点头道:“或许正因为这样,你那‘母亲’才命你杀我。”

    李银师叹道:“其实,这多年来,我有好几次变成坏形尸,猎杀一些盗火徒,吞食他们的冥火。过了很久,才能自个儿恢复原状。我并非...有意害你们,我以为自己终于掌控住了这病症,这才与你们同行。”

    沉折问道:“你究竟从何处而来?我从没听说过盗火徒能从坏形尸变回原貌。”

    李银师答道:“我脑子很乱,离落国.....解元....我只记得这些,罢了,罢了。”

    他朝沉折深深作揖,道:“我身上这诅咒,还是与诸位分道扬镳为好,这些时日来,多谢诸位收留照顾。”

    沉折并未挽留,他道:“丫头会想念你的。”

    李银师苦笑道:“幸好她没见到我这模样。”

    沉折仰望天空,突然见到匪夷所思的景象,在东方,雪白的光芒染白了乌云,一轮惨白、阴沉的太阳露出一角,那太阳极不真实,细看表面,似乎是亿万颗夜明珠汇聚而成。

    李银师身子逐渐变得透明,沉折忽然说道:“传声到你脑中的是个疯神,就像我脑中的那人一样,你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思,但最终我们总会走上他们想让我们走的路,别无选择。”

    李银师若有所思,笑了笑,表情洒脱,倏然已不见了身影。

七 凭何审功过

    越过小溪,形骸从未想过离落国的山谷会变得如此丑陋,如此扭曲。

    树木干枯,犹如僵尸的手挖开了地面,伸上了地表。树枝上几乎并无树叶,偶尔有,也是湿漉漉的红叶,若擦身而过,会在衣物上流下血迹,而若沾上肌肤,那个人不久将内脏出血而死,从表面看来,全瞧不出死因。

    这是离落国最偏僻的地方,无人管辖,盘踞的战团犹如土匪,更恰当的说,各个儿皆是屠夫,但就算屠夫也不敢深入丛林。

    树下站着一个苍老的女人,肌肤白得像骨头,长发色如骨灰,身边一头猎犬,蜷缩着身子,大得犹如猛虎。

    她用离落国语笑道:“好,好,真是稀罕,真是稀客,公子从哪里来?”

    形骸笑道:“我听说这儿有精通妖法的巫婆,特来一见。”

    老女人说:“可惜,我没听说过。你找巫婆何事?”

    形骸说:“找人。”

    老女人说:“这儿可没多少人来,如果来了,我一定会见到。你要找什么样的人?”

    形骸回答:“是个年轻人,样子极为好看,身手也不错。”

    老女人咧嘴笑了,说道:“好看的年轻男人,身手不错,这样的人,通常不得好死。”

    形骸点头说:“这年头,好死之人也不多。”

    老女人朝天上看了看,说:“要下雨了,来吧,我带你去村里问问。我似乎听人说起过这么个人物。”

    形骸问:“他在村里?现在怎么样了?”

    老女人叹道:“谁知道呢?这年头,好人都不长命。你要找的那人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形骸笑答:“一个杀人无数的好人。”

    隐约间,老女人似有些害怕,她道:“来吧,来吧,被这雨淋上,体内的血都会弄脏。”

    形骸跟着她走,她身旁那头猎犬不知何时绕到形骸背后,形骸回头看了一眼,这条狗的嘴里红彤彤的,脚步沉重,两旁的树为之颤动,似在妖异的舞蹈着。

    老女人又道:“你拿着兵器,武功怎么样?”

    形骸摸了摸青阳剑,说:“在离落国,至今碰上的人,似乎没几个是我对手。”

    老女人干笑一声,答曰:“你知道么?越是高手,越是谦虚,越是命长。嘴上叫的越响的人,通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形骸说:“照你这么说,我倒更想知道自己将会是怎样的死法。”

    老女人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我只是个可怜兮兮的老人。”

    形骸问:“我倒觉得你并非寻常人,只怕另有图谋。”

    老女人尖声发笑,回道:“啊对,啊对,我在村子里开了客栈,做皮肉生意,生意不好,只能外出拉客。”

    形骸说:“这荒郊野地的,我说这客栈的价钱只怕黑的很。”

    老女人叹道:“人总要活命,我赚钱活命,旅客也想活着穿过这片丛林,大伙儿各取所需罢了。”

    她又扭头打量形骸,笑道:“咱们村子全是女人,你知道么?”

    形骸问:“真的?那可非去不可了。是不是都如你一般是老妇人?”

    老女人笑道:“也有年轻漂亮的,大伙儿都想着年轻男人,你这样的,进去之后,只怕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形骸说:“我会死在里头?”

    老女人说:“你会被村里的姑娘迷住,在床上、草堆上、树林中、马厩里亲热,娶妻生子,最后死在女人的身子上。”

    形骸哼了一声,说:“那可未必。”

    老女人说:“那你自己看吧。”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那村子,老女人一声口哨,村民皆走出房屋。形骸双目扫过,皆是蓬头垢面,脸色惨淡,常年不见天日的样貌,其中有几个颇有姿色,眼中的渴望更是动人心魄。

    形骸愕然道:“想不到你说的是真的。”

    老女人说:“可不是吗?”指了指一处大木屋,说:“在那儿。”

    那木屋的木墙破洞颇多,灰尘漆黑,布满木板,形骸停在木屋前,双目审视,老女人笑道:“怕什么?咱们都是女人,难道还能把你吃了?”

    她语气有一股激将之意,形骸点了点头,走入木屋,老女人拿抹布与鸡毛掸子四下打扫,扬起一片黑尘,形骸用手遮住口鼻。老女人的笑声愈发尖锐了。

    外头当真下起了大雨,乌云令天地阴暗下来,雨滴落在屋顶上,噼里啪啦作响,形骸坐下,老女人倒了杯酒,形骸一饮而尽。此举倒出乎老女人预料,她道:“你不怕酒里有毒?”

    形骸笑道:“你们村里只有女人,难道不想男人?如此毒死了我,岂不可惜?”

    老女人咧嘴大笑,这时,屋门敞开,陆陆续续有二、三十个女人走了进来。形骸朝他们略一躬身,说道:“姑娘们。”

    她们眼睛发光,像是尖牙鬼瞪着活人的模样,她们露出狞笑,像是大仇得报前快意的表情。

    形骸又问:“你们之中,有谁见过一位年轻人?他很是英俊,身子有些瘦弱,他或许会问关于尖牙病的事。他是来找巫婆的。”

    其中一个胖女人喊:“来这儿的男人统统死了,你也会死!”

    形骸看了她一眼,说:“他们准是享尽了艳福而死。”

    另一光头女子嚷道:“不,不,他们是被挖出眼珠,切掉耳朵、剁去命根,割掉舌头而死。”她解开衣衫,里头什么都没穿,但却挂着一命根形状的吊坠。她得意而笑,如痴如醉。

    形骸问:“为什么?”

    老女人冷冷说道:“因为男人都该死,因为巫婆命令咱们这么做。我们杀了男人,喝男人的血,生下来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女儿。”

    胖女人笑道:“我们这么做,已经一百多年啦。”

    形骸皱眉道:“难道无人发觉你们的罪行?难道战团对此视而不见?”

    老女人说:“每年死上十来个男人,有谁会留意?”

    光头女子笑道:“男人脑子里只想着那件事,稍一勾引就跟咱们走,就算他们途中想要逃,咱们也有法子要他们逃不掉。”众女子都笑了起来,像一群乌鸦正鸣叫。

    胖女人道:“他们以为女人好对付,他们以为女人软弱可欺,他们以为女人不过是牲口、是牺牲、是陪葬品,是战利品。咱们受够了男人,恨透了男人,巫婆救了咱们,告诉咱们仪式,只要有那仪式,咱们没有男人,一样过得很快活!”

    老女人指着形骸说:“你本可逃走,但被我言语一激,又听到满村的女人,立刻就不想走了,对不对?你以为只要是女人,就一定会想男人?愿意做男人的奴隶?”

    形骸说:“让我见见巫婆,我本就是为她而来。”

    老女人拔出匕首,说:“你能见到,当你死后,你的眼睛将献给巫婆,你的舌头将被巫婆吃下,你的耳朵将挂在巫婆家中,你的命根....”

    形骸说:“不必说了,你们若不想死,现在就离开此屋。我自己去找那巫婆。”

    老女人笑道:“多少自诩武功高强,天下无敌的好汉,都死在咱们手上,你以为自己能逃?你已中了毒,真气涣散,武功全失。”

    光头女子说:“毒不在酒里,而在屋子的灰尘中,只要你皮肤沾染上一丁点儿,你就完啦!”

    形骸问道:“你们为何会没事?”

    老女人冷笑道:“咱们都服过解药,你连这道理都想不通么?”

    突然间,一道骨刺将这老女人脑袋刺穿,骨刺如蛇般扭动,发出咕噜咕噜声响,将老女人浑身血液吸干。众女子大惊失色,一齐拔出尖刀,指向形骸。

    形骸闭目片刻,笑道:“好了,我毒素已解。”

    那胖女人声如杀猪,朝形骸冲来,形骸手指一弹,这女人脑浆迸发而死。那光头女子绕到形骸背后,飞身一刀刺至,形骸回肘一打,光头女子浑身骨骼寸断。

    其余女子大声哀嚎,不敢上前,有女子拿来弹弓,朝形骸打出一个个红蛋,那红蛋显然也有剧毒,形骸凝聚冥火,形成无形气罩,将红蛋反弹回去,洞穿射击者脑袋,死者血液沸腾,好似开水般冒烟,少时眼珠熔化,七窍流血而死。

    形骸仰天说道:“若再不现身,当真放任她们死去么?”

    众女子被形骸震慑,再无一人轻举妄动。屋外一声低吼,她们面露敬意,垂首让开了道。那大猎犬缓步前来,等走到近处时,已经成了个赤身黑发、柔媚入骨的美女。

    形骸问:“你就是巫婆?”

    美女答道:“这些女子受尽男子迫害,我收留了她们,令她们摆脱厄运,在此繁衍,生平所杀男子,也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之辈。她们盲目自大,见了绝世高手,竟全无知觉。”

    形骸说:“我也无意赶尽杀绝。只是来此询问离落国主利歌的下落。”

    巫婆问道:“国主并未来过此地。”

    形骸摇头说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出你是利修衣昔日的师妹,与她一同从漆黑骨地返回,精通妖法,定有法子追踪利歌。”

    巫婆叹道:“师姐她.....去过阴间,归来之后,性情剧变。”她伸手进入她那浓密黑发,从中取出一柄小刀,说道:“此小刀上留有利歌幼时鲜血,凭借此物,你能找到利歌。也能凭借此物,在阴间存活不死。”

    形骸接过小刀,从她身边走过,行向屋外,巫婆回首问道:“只求你莫要泄露此间之事,不然这些女子,必将遭受极凄惨的命运。”

    形骸低声答道:“我愚昧执着,有何资格审判善恶?”加快脚步,身子很快没入了丛林。

八 一曲思英雄

    终河与银江交汇处以北,有一鬼峡,河流到此陡然变窄,水势盛大湍急了起来。过了鬼峡,虽仍是离落国国境,但山水险恶,几乎不受离落国管辖,乃是一国中之国。

    鬼峡西北岸上有一大城,叫做金瞳,城中房屋皆低矮坚实,全无出挑之处。此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多个蛮子部族穿梭其间,通商交易,借途攻打彼此,有一个极大的集市,多得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此时已过日暮时辰,城中有一酒楼,生意冷清,楼下稀稀拉拉地坐着五、六桌客人。其中一桌是个瘦弱的女子,她穿一身兽皮甲,披斗篷,遮住大半张脸,桌上只要了壶好酒,自斟自酌。

    木门“喀喀”两声,又有一人走了进来,此人也穿的甚是严实,挡住了脸面,但他脸上颇脏,看模样极为年轻。

    那瘦弱女子转过头来,一双眼望向这年轻人,一瞥之间,又转了回去。

    这儿往来的佣兵众多,有些容貌尽毁,不以真面目示人,并不足为奇。

    掌柜的是个壮汉,酒保也甚是粗犷。年轻人坐下,酒保上前说道:“打尖?住店?”

    年轻人脸上一根胡须也没有,但声音竟粗豪过人,他道:“我是来唱曲的,可否行个方便?”

    酒保双目上翻,道:“一共没几个人,你要唱曲,有几个钱?”

    年轻人道:“能唱就行。”

    酒保冷笑道:“若唱的不好,我轰你出去!”说罢走到一旁,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年轻人取出离落国盛行的船头七弦琴,手指动了动,奏出空灵的乐曲。他年幼时喜好音律,后来遭遇跌宕起伏、坎坷曲折,这手艺几乎荒废,但这几个月来,他返回孩童时与母亲居住的故乡,无意间找回了乐器。他心病严重,癫狂难抑,唯有弹琴时能压下那痛苦悔恨、残忍贪婪之情。

    他唱的是建国英雄传,说七百余年前,三位大英雄斩妖除魔,扫荡众匪,带领百姓安居乐业,终于开创出离落国局面的事迹。

    此地靠近骨地长城,对阴影中的鬼魂、尸妖皆痛恨异常,故而他隐去英雄王之事,也不提国师李耳,只说那前往北地除害,最终葬身异土的大高手,此人被称作“夜离人”,鬼峡以北的人对离落国主不屑,对金眼神也不怎地信服,唯独对这夜离人崇拜得无以复加。

    他嗓门虽粗,但情真意切,曲子简洁明快,颇为动人,店中客人听得津津有味,拍桌附和,要酒的人增多,店外有行人听到曲子,也情不自禁的走进来坐下。

    掌柜的大喜,对酒保说道:“跟这唱曲的说,他愿不愿在此多留几天,我们管他吃住,七三分账。”酒保对这年轻人说了,年轻人点了点头。

    酒楼中不久已人满为患,不少人争相去看这位唱曲人,但年轻人坐在阴暗角落,只闻曲声,难见其人。

    忽然间,大门被重重推开,传出“砰”地一声,五个威风凛凛、白甲红盔的武士走了进来。年轻人曲调稍乱,但立刻又转为大河儿女歌,变化巧妙,悄然无痕。

    众酒客多是战团的豪客,可见到这五个武士,仍不禁心中一凛:他们是纯火寺在此的僧兵,又叫护龙卫,是龙国纯火寺派来驻扎在骨地长城附近的大高手,历史悠久,他们职责在于铲除阴影邪教,诛杀妖魔鬼魂,防止阴影蔓延,追杀异端罪犯,最是不近人情,违者必杀无赦。

    掌柜的纵然硬气,此时也不敢造次,朝酒保使了个眼色。酒保走上前,朝众护龙卫躬身致敬,问道:“五位大人,有何贵干?”

    护龙卫首领不答,目光冰冷地扫过酒楼这一层,说道:“好浓的血腥气味儿。”

    这酒楼中的战团勇士不少,有些刚刚杀人越货回来,闻言皱眉,低头不语,生怕这护龙卫找茬。但在离落国,战团抢劫杀人,并不违法,听说鬼峡以南的前英雄王利歌意图重新立法,废止离落国习俗,约束战团行径,但南边的法律,管不了北方的人,又传闻说这位国主患上了极罕见的尖牙病,已经死了。

    酒保笑道:“这儿的客人干些杀猪宰羊的行当,这也在所难免。”

    护龙卫首领手挥了挥,身后走上来另一人,他手中拎着个大麻袋,解开之后,往外倒出一具人体来。掌柜的看清那是个死人,心中骇然:“晦气!晦气!”

    酒保急道:“大人,咱们还要做生意!”

    有的酒客起身就往外走,竟想赖账。一个护龙卫手掌按在此人肩头,那酒客怒道:“他妈的,找死么?”那护龙卫冷笑一声,那酒客霍然间浑身着火,酒客大声惨叫,跪倒在地,眨眼间已被烧成焦炭。但除了这酒客之外,周围地面全无灼烧痕迹,那火焰乃是龙火,颇有魔力。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想:“莫非这五人都是龙火贵族?他们追杀的是何人?竟这般大阵仗?”如此一来,谁也不愿冒险擅动。

    琴声仍连绵不绝,护龙卫首领厉声道:“给我安静些!”手指一点,嗡地一声,那唱曲的琴弦断裂,琴声戛然而止。唱曲人身子一震,似乎有些害怕。

    护龙卫首领眼睛缓缓环视,咬牙切齿,说道:“昨天晚上,有人在灵车巷子,找到一间屋子,那屋子里头,约有十来个死人。那人向护龙卫报案,经查,杀人者乃是一尖牙鬼。”

    众人见那尸首完好无损,忍不住问道:“怎看出是尖牙鬼做的?这尸首也不缺零件哪?”

    左边的护龙卫踢了一脚那尸首,它腹部“波”地一声洞开,众酒客只一看,立时心惊肉跳,不少人当场呕吐:原来那尸首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并无肠胃、心脏。

    掌柜的彷徨无措,大声问道:“大哥,哪有行事这等...这等诡异的尖牙鬼?再说了,尖牙鬼张牙舞爪的,若那尖牙鬼跑到这儿来,咱们岂能不知?”

    护龙卫首领取出一法杖,那法杖的顶部是一骷髅,他道:“我等用这宝物,查知作恶之人,确实是尖牙鬼!而这尖牙鬼就在这酒楼之中!”

    众酒客知道护龙卫常年与妖邪作战,所有装备、法宝皆有神效,当不会弄错。他们毛骨悚然,眼睛惊恐地四处搜寻,却没看见哪个血牙白眼的疯子。

    护龙卫口中念念有词,那骷髅张嘴尖叫,起先,它空洞眼眶中闪着绿色微光,那微光逐渐变白,众护龙卫一齐点头说道:“好家伙,这尖牙鬼可不简单。”

    过了片刻,那白光变成了血色,朝外发散,照亮了上下。众护龙卫脸上变色,又齐声问道:“这是何等状况?”

    护龙卫首领也从未遇到这等情形,他拔剑在手,道:“这尖牙鬼极为厉害,全数运功,一个个搜过来!”

    他们燃起龙火,走向身旁酒桌,将那骷髅对准桌上酒客,骷髅并无变化,他们便朝下一酒桌走去。被他们放过的酒客皆满头大汗,脸上表情又是欢喜,又是惊惧。

    不久,护龙卫走至那独身女子的桌前,骷髅霎时再度放声尖叫,众护龙卫又惊又喜,两人拔剑,指着女子咽喉,喝道:“捉到你了!”

    其中一护龙卫长剑一挑,掀开那女子兜帽,只见她约莫十七岁年纪,秀美文雅,双眼暗红,脸上竟有一股令人怜惜的忧郁之色。众酒客都喊道:“你们这法宝弄错了!”“尖牙鬼一个个面目可憎,这般美貌的小丫头,怎会是什么尖牙鬼?”“是啊,五个大男人,如何能欺负一小姑娘?”“我看是护龙卫色心顿起,当街调戏少女!”

    另四个护龙卫斩出火光,横空而过,吓得众酒客脑袋一矮,无胆再劝。护卫首领神色急切而狰狞,他笑道:“饿女尸,十年之前,你在解元城现身,其后再无踪迹,我追查你多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饿女尸答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过是路过而已。”

    护卫首领怒道:“我的妹妹被选入皇宫为宫女!三十年前,她死在你的手上,脏腑皆被食尽!我找了你三十年,今天就要将你凌迟处死!妖女,你死前当记得,杀你之人,是我辛丘马!”

    饿女尸愣了片刻,黯然道:“她欲杀我在先,我本不想杀她,奈何恶疾发作,忍耐不住。”

    护卫首领一剑斩向她脑袋,但饿女尸长发飞舞,好似鞭子一般,将五柄长剑卷住,那五人急运龙火功,火焰烧向饿女尸脑袋,饿女尸脑袋一转,五人长剑脱手,火焰也立即熄灭,叮叮当当,长剑被钉入墙壁。

    护卫首领用那骷髅法杖,朝饿女尸一指,饿女尸“啊”地一声,双目充血,浑身巨震,斜倚在椅子上。护卫首领笑道:“在这天师法宝面前,所有尖牙鬼皆必死无疑!”说话间,拔出匕首,朝饿女尸脑袋刺去。

    就在这时,一个圆球飞来,将那匕首挡开,随后那圆球中喷出水雾,臭不可闻,又挡住了视线。众护龙卫吸入少许,头晕脑胀,大声咳嗽,忙运功驱毒,护卫首领将龙火功催至顶点,掌心发出大风,将毒雾驱散干净。

    他四下张看,怒的大吼:那饿女尸已然没了踪影。他一瞥眼,见店中酒客也逃了大半,委实不知那圆球是何人所发,饿女尸是何人所救。

    护卫首领道:“有这天师法宝,他们跑不了的!咱们追!”五人冲出酒馆,沿途乒乒乓乓,撞坏了不少桌椅。

九 莫提当年事

    唱曲人横抱饿女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避开途中行人,来到一空屋之中。他将饿女尸放在地上,出去布置一番,随后返回。

    饿女尸稍稍失神之后,此时已然清醒,她问道:“你是那唱曲的?”

    唱曲人点头道:“他们不知有没有法子找过来,你怎么样了?”

    蓦然间,饿女尸手一撩,唱曲人的兜帽也被揭开,露出一张年轻黝黑的脸庞。饿女尸眸闪红光,在黑暗中犹如红灯,凝视着唱曲人,她道:“我认得你,你是离落国主,叫利歌,你还活着?”

    利歌甚是惊讶——自己从未见过这饿女尸,又经过乔装打扮,涂黑脸庞,此刻面貌已与国王时颇不相同,她如何认得自己?

    他沉吟片刻,答道:“我不是利歌。”

    饿女尸说道:“我在离落国时,远远见过你一回,你身上有特殊的气味,瞒不过我。”

    利歌垂首道:“离落国主利歌已经死了,现在..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不过是....”顷刻间心情压抑,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身份。

    饿女尸道:“不过是一个尖牙鬼?”

    利歌身子微微一颤,来了个默认。

    饿女尸道:“难怪你要救我,你我都是同类。”

    利歌凄然而叹,道:“你当真杀了许多人,吃了他们的脏腑?”

    饿女尸道:“是,这是我们的天性,我吃不下寻常食物,唯有以人脏腑为食。你难道不是如此?”

    利歌指着自己脑袋,说:“我知道,我也时时刻刻想要杀戮,想要吃人的血肉,稍有不慎,就会失控。”他说话时神色稍显痛苦,但语气却竭力显得平静。

    饿女尸叹道:“那是忍不住的,时候越久,疾病发作起来就越不可收拾。你有多久没吃过人了?”

    利歌说:“我....从未吃过...吃过人。”

    饿女尸吃了一惊,道:“这如何可能?”

    利歌说:“有时候,我弹奏曲子,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有时候,我服食调配的药物,也能缓解那症状。”

    饿女尸沉默片刻,道:“你能让我瞧瞧那药物么?”

    利歌从行囊中取出药水,饿女尸捧着嗅了嗅,稍一犹豫,张嘴喝下,随后,她闭目冥想了一会儿,问道:“这可奇了,你竟...竟治好了病?可龙火贵族的尖牙病是治不好的。”

    利歌摇头道:“若要根治,谈何容易?只能暂且缓解那吃人的欲望而已。以后每一次所需的药物剂量就越大,最终可能再无半点效果。”

    饿女尸露出失望之色,但瞬间又恢复了冷漠严肃的表情。

    她朝利歌半跪,道:“我叫辛瑞,你听说过我么?”

    利歌忙将她扶起,道:“略有耳闻,是从我一位恩人口中知道你,解元城发生瘟疫时,你也在解元城中,但那位恩人他并未详说。你也是龙火贵族?同时也是尖牙鬼?”

    辛瑞道:“据我所知,唯有你我是如此。”

    利歌苦笑道:“我还知道一人。”

    辛瑞问道:“是谁?”

    利歌顷刻间觉得这位少女异常亲切,因为两人同病相怜,且皆悲惨孤独,遗世独立,像是分散多年的姐弟,他叹道:“是我爹爹,离落国前代国主。”

    辛瑞不再多问此事,她道:“你如何会发病的?你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么?”

    利歌走到窗边,望向屋外,道:“这全是命,命中注定的事,谁也逃不掉。”

    辛瑞又问道:“你今后要去哪儿?”

    利歌道:“越过骨地长城,进入漆黑骨地里。”

    辛瑞道:“为何要去那鬼地方?”

    利歌答道:“我想弄清楚这病的来龙去脉,若运气好,或许能找到摆脱这诅咒的方法。”

    辛瑞微笑起来,道:“国主,一人跋涉,多有不便,两个人就安全得多了。”

    利歌明白她的心思,她也想治好这病。利歌有些拿不定主意:此行必然凶险万分,前途未卜,而这辛瑞虽然貌似文雅娴静,人畜无害,可她毕竟是难以自控的吃人女鬼。自己此行,自顾尚且不暇,如何再能控制得了她?

    辛瑞见他不语,忽然退后一步,郑重地跪在他面前,脑袋磕向地面。

    利歌心想:“我与她是同类,我为何要拒绝?可是....我对她实则一无所知,她在解元城灾难中所作所为并不光彩。”

    忽然间,他想起之前在那酒楼中,护龙卫首领兵刃被她击飞后,露出极大破绽,她当时若要杀那护龙卫易如反掌,但利歌从她眼中瞧见了悔恨与怜悯,正是这顷刻停顿,令她被那护龙卫所伤。她因为杀了那护龙卫的亲人而自责,她并非毫无人性的怪物,而是倍受煎熬的可怜人。

    陡听得远处脚步声响,利歌道:“他们来了!”

    辛瑞道:“你答应么?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他们要杀我,就让他们杀了好了。”

    利歌道:“好,我答应了,姑娘愿陪伴于我,我求之不得。”

    辛瑞微微一笑,站直身躯,利歌挥了挥手,命她远离屋门。辛瑞张口说话,却并不出声,唇语读曰:“我已无大碍。”

    利歌也用唇语答道:“敌人不弱,先用智取。”

    他听护龙卫首领低声问道:“两人都在里头?”

    另一人道:“不错。”

    护龙卫首领不动声色,打了几个手势,两个护龙卫各摸出一枚铁胆,铁胆由黑变红,极为炽热。两人走近窗口,正欲扔进去,脚下喀嚓两声,踩中利歌事先布下的陷阱,霎时烟雾升起,又闻到了那令人晕眩的臭味。两人闷哼一声,铁胆落在地上,登时燃起大火。

    利歌跳出窗口,指尖点中那两人额头,两人登时晕了过去。

    护卫首领辛丘马喝道:“果然在此!你就是那妖女的同党?”

    利歌与辛丘马对视,见他并未认出自己,放下心来,说道:“不错。”

    辛丘马取出那骷髅法杖,骷髅双眼又闪着那血红光芒,他惊怒交加,道:“你到底是什么妖魔?”

    利歌冷冷答道:“你若知难而退,我可饶你性命!”

    辛丘马将法杖对准利歌,但利歌身形一晃,到辛丘马身边,长剑一挑,那法杖飞上了天。辛丘马大急,一道火焰掌拍向利歌胸口,利歌还了一掌,两人都是一震,后退丈许。

    实则无论是功力还是武功,利歌都远在这辛丘马之上,只是他心魔严重,思绪纷乱,稍稍运功过度,那杀人不眨眼的撕裂血魔就会露出本貌,而这辛丘马多年来守卫离落国民,功勋卓著,利歌也万万不想杀他。

    另两个护龙卫射出两枚弩弓,火光疾闪,飞向利歌。利歌挥舞火杖金枪,将弩弓打落在地。就这么略一耽搁,辛丘马跳在空中,已将那骷髅法杖握在掌心。

    辛丘马骂道:“妖魔,死期到...”话未说完,只见一瘦如树枝般的女人出现在前,那女人一剑轻点辛丘马眉心,辛丘马脸上黑气如潮,重重摔落。女人动作快得匪夷所思,先将那骷髅法杖握在掌心,再至护龙卫身后,手掌切在两人后颈,两人同时摔倒。

    形骸见这女人骨瘦如柴,目露惊讶,女人转过身,再转回来时,她已经复原成辛瑞那俏丽模样。

    辛瑞叹道:“我一使出真功夫,就会成了那丑态。”

    利歌苦笑道:“总比尖牙鬼的样子好看得多,还算是个....清瘦美人。”

    辛瑞道:“随你怎么说。”她转动那骷髅法杖,想要将其毁了,但略一沉吟,将其抛给利歌。

    利歌查看辛丘马状况,他脸上发黑,双目翻白,但并未死去。

    辛瑞道:“他中了我的移魂剑,一个月内醒不过来,世上无人能救醒他。”

    利歌道:“他没了这骷髅法杖,追踪不了咱们,咱们也不必杀他。等他醒来,咱们早就远走高飞了。”

    辛瑞叹了口气,道:“你怎知这儿的护龙卫没有另外一柄?又怎知此人不会阴魂不散?他恨我入骨,如今有了线索,岂会放弃?国主,我听说你聪明过人,当机立断,谁知见面不如闻名,你反倒很是婆婆妈妈。”

    利歌摇头道:“辛丘马一辈子也算为国为民,救人无数,他也确实有理由恨你。你杀了他的妹妹,对不对?”

    辛瑞哼了一声。

    利歌道:“你若要杀他,我不拦着你,但你若下不了手,咱们就此离去如何?”

    辛瑞躬身道:“国主有令,小女子自当凛遵。”

    利歌说道:“我不再是什么国主了。”

    辛瑞道:“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是国主,就像咱们身上的病,等闲难以摆脱。”

    利歌心想:“这两者实则大有不同。”却并不反驳,两人离了那屋子,找另一客栈住下。以容貌而言,辛瑞比利歌更年轻一些,两人以兄妹相称,要了一间房,但那店小二却笑吟吟的,目光似有深意,利歌怕辛瑞窘迫,但她却满不在乎。

    到了客栈屋内,辛瑞说道:“你的名头在南边极为响亮,但过了鬼峡,几乎没人认得你。这儿与那边的离落国完全不同,这里的重中之重,在于对付北方骨地的亡灵。”

    利歌答道:“这岂不更好?”

    辛瑞又道:“英雄王之名,被传得神乎其神,似乎你天下无敌,神功通天,但请恕我直言,今夜一见,令我大失所望。若你不与我同路,想要独自前往阴影境地,几无可能。”

    利歌笑着低下头去,道:“姑娘所言无误,我也甚是惭愧。”

十 大发死人财

    辛瑞道:“我并非指责你,但你此行万万离不开我。你明不明白?若有弃我不顾,独自走人的念头,徒然害了自己。”

    利歌想了想,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意,笑道:“姑娘放心,我答应与你同路,咱们自然应当互相照应才是,你不必言语激我,我也一样带着你。”

    辛瑞神情竟似乎有些害羞,但这羞涩之情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她立即正色道:“我怎会激你,陈述事实罢了。再说了,也不是你带着我,而是我带着你。”

    利歌问道:“随你怎么说,你在金瞳住多久了?可曾去过骨地长城?”

    辛瑞站起身,俯视街景,道:“越靠近那儿,我的胃口就越抑制不得,你想必也一样。我不敢靠近那方,在这镇子附近充当杀手过活。”

    利歌又问道:“杀手....生意景气么?”

    辛瑞道:“别的生意不好做,这生意最是滋润。唉,只可惜现在这买卖黄了,这群该死的护龙卫。”

    她想了想,又道:“虽说这儿的人不认得什么‘英雄王’,但龙国在此势力不小,纯火寺在这儿建了护龙庙,约有五十来个龙火贵族,各个儿都是狂热信徒,加上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宝,你我最好小心行事。你这乔装打扮算不得高明,最好请名家修饰一番。”

    利歌奇道:“你满屋子堆着死人,东窗事发,现在又要小心行事了?”

    辛瑞一时语塞,随后严厉说道:“所以说,我得改正,你也得引以为鉴!”

    利歌心中思量:“如果要去漆黑骨地,一旦进入那阴影,尖牙病会变本加厉,现在已这等凶险,到了里头,只怕一刻都无法掌控。这又该如何是好?”

    倏然转念一想:“骨地长城的居民时时刻刻靠近阴影境地,但尖牙病却并不高发多生,他们定有预防的法子。”

    辛瑞问道:“你在想什么?”

    利歌如实说了。

    辛瑞摇头道:“我从未去过那里,所知不多,但从骨地长城来的人一个个儿都傲气得很,似比旁人更高一等。从这儿到骨地长城,须得有此地都督的印章,制成通行文书,就这一道关卡,往往需等上一年半载。”

    利歌道:“去那...那鬼地方,居然手续如此艰难?难不成去骨地长城的人很多么?”

    辛瑞答曰:“不少,骨地长城的佣兵生意最好,每年想去的人都挤破头了。”

    利歌哭笑不得,问道:“他们急着去送死?”

    辛瑞道:“急着去发财。”

    利歌恍然大悟,道:“他们假借佣兵之名,实则是去盗墓?”

    辛瑞缓缓走动,点头道:“漆黑骨地的遗迹众多,里头不少千年前王朝的宝贝,任取出一件来,一辈子不愁吃穿。”

    利歌道:“发财的人很多么?”

    辛瑞笑道:“听说百人中只一人回来,但就是这百分之一的希望,也使得亡命之徒蜂拥而去。”

    利歌道:“天下熙熙,是为利来,天下攘攘,是为利往。”

    辛瑞微笑附和道:“所以骨地长城与周围城镇订下规矩,想进入骨地长城,每年都有名额,骨地长城的女侯问一众城镇的都督收取高额钱财,而一众都督再坐地起价,问那些亡命徒收费,随后颁发通关文书,层层门路,这都是发财的好法子。”

    利歌大摇其头,道:“这些盗墓之辈也真苦,非但跑出去赌命,还得被官家剥尽了家产,如此得不偿失,却又何苦?”

    辛瑞道:“若从漆黑骨地里掘出一本绝世武功,一辈子天下无敌,岂不美哉?又或是得了一件通天法宝,称王称霸,岂不好极?”

    利歌道:“这话是谁说的?”

    辛瑞道:“佣兵集市传了许多年啦,这等一步登天之事,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伙儿都明白得很。有不少人成功之后,被骨地长城的女侯封了大官,风光无限,其余人看的都很羡慕。”

    利歌沉吟半晌,道:“那句话多半是长城女侯宣扬出来,蛊惑大家前往骨地,那些被封官之人,或许也都是她的亲信。”

    辛瑞略微一愣,道:“经你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

    利歌道:“千金买马骨,豪杰不难求。而且我看各地都督所发的文书定有古怪,持有之人,能够抵挡阴影侵袭。”

    辛瑞道:“你在想什么呢?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要请这儿的都督帮忙?那真是痴心妄想,一来咱们没钱,二来就算有钱,想要见那都督也甚是不易。他身边有护龙卫守着,咱们一靠近,极可能当场露陷。”

    利歌道:“你怎知我没钱?”

    辛瑞笑道:“若你有钱,何必在酒楼卖唱?”

    利歌怏怏叹气,划破手腕,挤出些血来,涂抹在窗框、门楣上,又在各处摆放些小机关。

    辛瑞皱眉道:“有我在此,你不必如此担惊受怕,大惊小怪。”

    利歌道:“若是护龙卫,你我有了防备,自然不惧,但就怕另有强敌到来。”

    辛瑞道:“咱们俩不过是寻常兄妹,有何方高人会找咱们麻烦?”她身手武功更胜龙火功第六层高手,故而信心十足。

    利歌低头道:“我没碰上过,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他知道目前李耳已投靠圣莲女皇,龙国经过一年多修养,恢复了元气,派出远征驻军来到离落国以南,其中必然有极厉害的青阳教徒。李耳绝不会阻挠利歌前往漆黑骨地,但圣莲女皇未必不想捉拿利歌。

    辛瑞道:“天色已晚,你睡吧,我守着。”

    利歌道:“好,辛苦姑娘,后半夜我醒来换你。”

    辛瑞道:“不必,我无需睡眠。”

    利歌道:“胡说,长久不睡,尖牙病只会恶化。”

    辛瑞朝他笑了笑,道:“那也由得你。”

    .....

    深夜,利歌被极轻的呼吸声惊醒,他感到附近除了自己与辛瑞之外,又多了数个人物,他们仍在屋外,并未入内。来者皆是高手,擅长潜行,动作几乎轻不可闻。

    辛瑞也同时察觉,睁眼起身,长剑轻轻出鞘。

    利歌低声道:“小心窗口,那儿已布下了网。敌人数目不少。”

    辛瑞侧头一望,隐约见到暗影晃动,暗赞利歌观察敏锐。

    门闩一动,已被龙火无声无息的烧融,随后门被推开,也极为安静,乃是巧妙的水行功夫。利歌见一黑影跃入,立刻运功,激发门框上的毒血。

    那黑影怪叫一声,身子摇晃,手足似抽筋了一般。后方有人扔进来滚烫的铁胆,辛瑞身子一转,打出两道掌风,将那铁胆吹了回去,屋外的人被铁胆烧着,头顶冒火,哇哇大叫。

    利歌喊道:“走窗口!”拿起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朝窗外甩出,渔网扰动,窗外人大喜,立即往上收网。辛瑞见窗外已空,这才越窗而出,弹指间已到了对面屋檐上。

    利歌紧随而至,同时令窗框上的毒血挥发,他见辛瑞正与三人缠斗,这三人手中各有一根短棍,攻势猛烈,那短棍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白光,利歌看的微微头晕,看来短棍也对尖牙鬼有奇效。

    忽然间,辛瑞变瘦,动作加快,长剑黑光飞舞,刺入三人铠甲,三人各自转了半圈,从屋顶摔了下去。

    利歌道:“你没杀了他们么?”

    辛瑞叱道:“没杀,你还有空关心敌人?”

    利歌笑道:“他们毕竟做的好事较多。”

    辛瑞道:“追杀咱们这样的人,也算是好事?”

    利歌道:“世事无绝对,善恶看立场,你说的倒也有理。”

    这时,另有多人跳上屋顶,包围了利歌、辛瑞,而客栈的窗口中也有人跃出,霎时落在近处,利歌看了看,这边来了三人,各个儿衣物上皆沾满利歌血液。他们皆是护龙卫,其中有凡人武者,也有龙火贵族。

    利歌从怀中摸出那骷髅法杖,神色懊恼,道:“你们是跟着这法杖找来的?”

    敌方一粗豪女子喊道:“两个鬼怪!以为夺走此物便高枕无忧了?这天师法宝是我护龙庙的圣物,无法损毁,亦不会被敌人夺走!你害我几位师弟昏迷不醒,且来见识见识我第六层的龙火神功!”

    辛瑞心中一凛:“第六层的好手,加上对付尖牙鬼的宝物,咱们还是先走为上!”但环视四周,身边四人虎视眈眈,皆非易与之辈。

    利歌手一扬,那粗豪女子衣物上沾染的鲜血蒸腾,雾气弥漫,她大吃一惊,急忙闭住呼吸,运功防护。利歌叹道:“对不住,大伙儿各退一步吧!”拿着那天师法宝朝粗豪女子一指,那女子“哇”地一叫,身躯圈转,一直滑落到屋檐边缘,就此昏厥。

    众护龙卫不由大骇,喊道:“为何天师法宝对队长有效?难道队长也是尖牙鬼?”实则利歌以撕裂血魔之血沾上粗豪女子肌肤,而她又是离落国人,顷刻间有发病迹象,正好被天使法宝所克。但那尖牙病并非真正发作,利歌也不想害的她成为怪物。

    利歌再如法炮制,将粗豪女子身后两个龙火贵族也用天使法宝放倒。敌方见此行首脑不知死活,大为慌乱,利歌拿着天师法宝,对每个人指指点点,众人已成了惊弓之鸟,如何敢挡?躲闪尚且不及,刹那间让开了道路,辛瑞趁机补上一道“移魂剑”,将每个人都击晕。

    她道:“算你机灵,走吧!”两人施展轻功,跳过数十座房屋,落地后跑的没了影子。

十一 此女尚无知

    利歌与辛瑞落在一矮山脚下,这儿林子甚密,两人藏入其中。辛瑞道:“快些将这天师法宝扔了,不然追兵源源不绝。”

    利歌叹道:“可惜不知这其中原理。这玩意儿落到他们手里,也是阴魂不散,却偏偏毁不掉。他们就是凭借此物追上你的,记得么?”

    辛瑞道:“照我看来,只要离他们远了,就算他们取回此物也追不上咱们。”话虽这般说,但却显得毫无把握。

    利歌无奈说道:“我师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道术士,只可惜我未从他那儿学过道术。”突然间想起一事,道:“有了!”

    辛瑞眨了眨眼,道:“你有法子了?”

    利歌持剑在手,在地上挖出一个坑来,再将掌心划破,滴血在天师法宝上,之后将其掩埋。

    辛瑞道:“也不知有没有用。”

    利歌道:“师父说过,古来事物皆相生相克,这法宝克制尖牙鬼,尖牙鬼的血必然也能减弱这法宝,我再将它深埋,他们就算有感应再灵敏的宝物,也未必能找出它来。就像美酒藏在坛子里,如何能闻得到?”

    辛瑞将信将疑,但也觉得唯有如此处置。

    两人行了七、八里路,找一处隐蔽的草地,利歌劝道:“你睡会吧,轮到我守夜。”

    辛瑞笑道:“算你讲信用,还记得我俩约定。”说罢躺倒在地,利歌见她睡姿极为古怪,直挺挺地仰躺着,好似一具僵尸,心底发毛,又有些好笑。

    辛瑞道:“你笑什么?”

    利歌见她精神十足,说道:“没什么,你怎地不睡?”

    辛瑞双眼紧盯着利歌,道:“我见你笑得诡异,便睡不着了,我这人一贯独处,遇上怪人,总是十分警醒。”

    利歌摇头道:“你还怕我害你?咱们俩是一丘之貉,都是妖怪,你大可放心。”

    辛瑞“嗯”了一声,却仍不睡,她道:“你似极为聪明,鬼点子不少,想到去骨地长城的办法了么?”

    利歌道:“我半点也不聪明,只是遇上的怪事比较多,知道的比旁人更多一些。但在镇上人生地不熟的,远不如姑娘你了。”

    辛瑞道:“那好,我来想法子,等过两天,咱们可以去集市上转转,我识得几个人,路子很宽。”

    利歌笑道:“想不到你在这儿有朋友,是你的雇主?”

    辛瑞也笑着答道:“是掮客,可不是什么朋友,雇主都胆小的紧,不愿见咱们这些杀手。”

    利歌回忆在酒楼中所见景象,道:“那些佣兵打手,各个儿粗鲁蛮横,你在里头当真是一股清流,再显眼不过了,他们就算不知你神功惊人,也多半争先恐后的来与你结交。”

    辛瑞道:“可不是吗?有些混账当真....可当真混蛋!”

    形骸见她笑容欢畅,又带有些少女的顽皮羞涩,问道:“有人对你动手动脚?”

    辛瑞忽然弯腰坐起,格格格地轻声发笑,一时秀发乱颤,娇躯轻抖。

    利歌道:“怎地笑成这副傻样?你到底睡不睡了?”

    辛瑞嗔道:“你才傻呢,我和你说,那地方什么样的...杂碎都有,我识得的掮客...上一回出高价,说有人请我陪睡呢,你猜出价多少?”

    利歌甚是好奇,问道:“多少?”

    辛瑞道:“十两翡翠,就一晚上。”说着掩嘴而笑。

    利歌觉得这位杀人如麻的同胞言语其实甚是单纯,正与寻常十七岁的少女无异,想来是她这许多年来孤身一人过活,虽懂得些尔虞我诈,但却心无城府,不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尤其是一位她无需提防,也不会提防她的同胞。他忽然又深深怜悯辛瑞:他这数月来独自过活,已体会到了孤独之苦,而辛瑞一辈子不知比利歌更孤独多少倍。利歌尚且体会过亲情与快乐,而辛瑞呢?他记得形骸说过这女子从很小的时候起,父母就全都死了。

    他道:“你这般冰清玉洁的姑娘,绝对不会答应。”

    辛瑞得他夸赞,脸上一红,道:“当然不肯啦,我是尖牙鬼,瞧见凡人,只想着法儿忍着不吃不杀,恨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不过集市中没多少好人,咱们可得提防着些。”

    她又躺了下去,盯着利歌左瞧右瞧,利歌猜测她此生从未与人亲密相处,如今遇上了同类,于是兴奋的睡不着觉。

    辛瑞又问道:“国主,你有许多妃子孩儿吧。”

    利歌回答:“我有两个妻子,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辛瑞眼神变得凝重同情,她问道:“那你算得上是个好男人,这儿的屠夫小贩都有三妻四妾。”

    她稍稍迟疑,终于再度问道:“他们说,你被李耳国师陷害,发了狂,死在了他手上。你现在活得好好的,但你的亲人呢?”

    利歌朝她笑了笑,示意并不介意她询问,答道:“她们落在李耳手上。”

    辛瑞感到他的笑容甚是心酸,不像是二十多岁的男子应有的模样,她道:“我可以帮你把他们救出来。南边反李耳的人很多,他焦头烂额的,防备必然松懈。”

    利歌说道:“不,我们这样的人太危险,这诅咒一天不消,我决不能靠近我的亲人!”

    他暗暗望着自己的手,似乎上头残留着母亲的血肉,无论他如何清洗,甚至剥去自己的皮肤,这带罪的血也不会褪去。他必须找到拜登,觅得解脱之法,随后才敢期望与妻儿重逢之时。

    辛瑞察觉利歌心情低落,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乱说。”

    利歌说:“你是尖牙鬼,我也是尖牙鬼,我们都是有罪之辈,因此什么事都无需隐瞒。”

    辛瑞顿了顿,又颤声道:“我理解你,这世上也唯有我能理解你。我知道那感觉,我们的神智是清醒的,但饥饿顷刻间令咱们变得残忍无道,就算是亲生祖父母都能杀了来吃,吃完之后,又会极度恐慌,脑子里时时刻刻似乎都有不甘心的鬼怪,想要吃我的骨头和肉,以此复仇。”

    利歌说道:“所以你不怎么睡觉?”

    辛瑞道:“是,所以我极少入睡,所以我不断杀人,那样我就不饿了,我就不怕了,我杀了人后,他们的魂魄也似乎住进我的脑子里,祖父母便不会寂寞,也无暇再纠缠我了。”

    利歌面向着她,道:“你只管睡,我会守着你,什么鬼魂都不必怕。”

    辛瑞笑道:“你这英雄王武功只怕有限,我不是很放心哪。”

    利歌皱了皱眉,道:“姑娘,你这般信不过我,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你若不睡,就是不把我当朋友,而把我当色鬼了?”

    辛瑞面泛红晕,道:“你敢,我是尖牙鬼,凶起来会吃人的。”

    利歌笑道:“我也是,所以我都知道,睡吧,不然我心里就不痛快,就仿佛你瞧不起我一般。”

    辛瑞啐了一声,侧过身子,闭上眼,她真的已很久无眠,过不多时,她已睡得很熟。

    利歌心想:“能遇上她,当真是我的运气。若只有我一人,确确实实无法前往骨地长城。”

    在他心底,隐隐觉得与辛瑞带来的这份姐妹般的亲情,远比她的武功机智更为重要。利歌独自流浪了数月,本已在崩溃的边缘,唯有依靠奏乐才能稍稍缓解,但与辛瑞有说有笑,毫不顾忌的谈论自己的凶残,自己的疯狂,自己的罪恶,自己的狼狈,反而令尖牙病不会轻易发作。

    丛林中微风吹过,沙沙作响,月亮缓缓转动着,令树木的影子变化万千,静谧之中,显得格外妖异。

    利歌看了看辛瑞恬静的脸,久旱逢甘露,由于缺觉太久,她睡得很熟,不会轻易惊醒。

    利歌走向左侧林地,约走了一盏茶功夫,敌人终于露出了踪影。

    月光照亮林间,雪白的雾在夜幕中涌动,雾中,有一人凝立不动,此人身躯高大,穿一身花里胡哨的红白袍子,似拿着一剑一盾。

    利歌朝那人走去,离得近了,看清那人的盾表面是一张狰狞的人脸,那人的剑长满尖刺,好似一大锯子。而那人的面孔更是奇特,像是发怒的狮子。

    利歌说道:“不意深夜林中,竟会遇上行人,瞧阁下的架势,似乎并非是来夜间散步的?”

    那人开口说道:“我是万妖女皇手下,叫做弑蛮。”

    利歌奇道:“万妖女皇?”

    弑蛮点头道:“世人称她为圣莲女皇,但对我等而言,她是万妖女皇。”

    利歌点头道:“万妖女皇让你来找我何事?”

    弑蛮哈哈大笑,震得树木哗哗摇晃,利歌有些担心他会吵醒辛瑞,毕竟自己承诺过她可以安然入睡,什么都不必担心。笑声犹在回荡,只听弑蛮说道:“离落国主,她要请你回龙国一趟。”

    利歌双手拍了拍身子两侧,笑道:“我一穷二白,也非昔日国主,她捉拿我没有半分好处。”

    弑蛮道:“她要招徕人才,为她效命,听说你很有本事,又认得那奸贼孟行海,所以对你很是执着,命我亲自来此。”此人语气甚是傲慢,自视甚高。

    利歌说道:“听你这么说,那我对你更没用了。”

    弑蛮道:“你说的话对我有如放屁,什么有用没用?老子可不是请你,此事可由你不得!”

    利歌道:“第一,我这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帮倒忙而已。第二,就算我死上千万次,也绝不会背叛师父。第三,你非但捉不走我,反而会死在这里。”

十二 鬼裔恨不灭

    弑蛮大怒,道:“那来试试怎样!”举起那锯齿大剑,燃起灼热火光,这剑本就有六尺之长,而火光延伸向外,如此更是巨大。而那剑上火焰紫中泛白,极是诡异。

    利歌掣剑出手,剑尖不停颤动,刺向那弑蛮数处要害,这正是平剑中的妙招。弑蛮“哼”了一声,锯齿大剑斩向利歌头顶,利歌以剑鞘向上格挡,运平剑心诀,感应弑蛮真气,将这刚猛一剑化解,随后,他右手剑再度横着劈出。

    弑蛮不屑一笑,举起盾牌,铛地一声,利歌惊觉长剑被盾牌上的鬼脸咬住。弑蛮再劈一剑,利歌用剑鞘去挡,忽然间,锯齿大剑上的火焰中伸出一只鬼手,朝利歌一抓,利歌吓了一跳,忙朝后退,哗啦声中,左肩上被挖去一块肉。

    利歌一看伤势,肩部鲜血淋漓,心想:“好痛!他这是什么火焰?”

    弑蛮冷笑道:“什么英雄王,当真可笑!”猛然一突,巨剑劈砍,而剑周围鬼影出没,朝利歌偷袭,委实出乎意料。他剑招威力极强,再加上这诡异奸诈的鬼魂,顷刻间令利歌遮拦不住,连连吃亏。而利歌的平剑也破不开弑蛮那面盾牌,不久已全无还手之力。好在利歌身法甚是奇妙,纵然敌人占尽上风,也只能令利歌受些轻伤。

    又激战数招,利歌被弑蛮一脚踢中左侧腰部,他惨叫起来,摔得老远,起身后往树林深处跑去。弑蛮道:“哪里跑?”迈步急追利歌。利歌朝左逃跑,没入树后,弑蛮喝叱道:“无胆鼠辈,能躲得过老子的夺命一剑么?”巨剑横削,只听喀喀巨响,那棵树应声而倒。

    弑蛮见树后人影晃动,逃向另一棵树,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道:“你喜欢躲在树后?我看你往哪儿躲!”豁然手臂一抡,剑光向外急剧扩散,轰隆,喀喀几声,前方二十丈内,树木悉数倒塌。

    弑蛮冷笑道:“喂,狗熊王,你没死么?”突然间,空中嗡嗡之声大作,弑蛮定睛一瞧,隐约见到无穷马蜂升上半空,朝自己飞来,他惊呼道:“糟了!”急将功力运到盾牌上,盾牌上的鬼脸喷火,烧向马蜂。马蜂却灵活地出乎意料,在空中绕圈躲闪,分分合合,飘飘忽忽,寻觅攻打的时机。弑蛮无奈,将功力布满全身,岂料马蜂前仆后继,无一刻停歇,即使弑蛮体魄牢固,仍被结结实实叮了好几口,伤口肿胀。

    弑蛮“哇哇”大叫,浑身真气鼓荡,轰地炸开,将马蜂全部震死,他大口喘气,笑骂道:“一群黄毛畜生,这还不死....”

    一个“死”字尚无下文,他心脏一痛,已被利歌刺中。他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利歌,体内鲜血加速流淌,汇入利歌长剑,再流入利歌经脉。利歌本已被这弑蛮斩得遍体鳞伤,可一眨眼的功夫,伤势已然尽复。

    剧痛之下,弑蛮那盾牌张嘴咬人,利歌一松手,弑蛮仰天摔倒,他怒道:“你....你如何...知道这儿有...马蜂?”

    利歌道:“听出来的,若不然,我为何选在这儿和你打?”

    弑蛮眼珠一转,缓缓摆出跪地求饶姿势,哀声道:“英雄王,我服了!英雄惜英雄,我从今往后就是你的手下了!你饶我一命,好让我...回去照看我的老婆、孩子。”

    也是这弑蛮的鬼脸盾牌暗藏邪法,能助长他声音中劝诱之效,令旁人加倍容易心软。他以往无数次用此法逃过高手追杀,随后再趁敌人不备,反败为胜。但当他能决定旁人生死时,只会更残忍的折磨残杀,以报令他磕头求饶之仇。

    利歌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向远处,同时说道:“我无需手下,你走吧。”

    弑蛮暗暗冷笑,猛然间扔出那锯齿大剑,紫光一闪,直刺利歌后背,这大剑上缠着冤魂,杀气凌厉,敌人被这股杀气震慑,往往当场惊呆,洞穿身躯而死。

    利歌想要躲开,但慢了半刻,扑哧一声,左半身中招,血液狂喷,更被剑上锯齿钉在树上。弑蛮惊喜大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躯,走到利歌面前,狞笑道:“老子这鬼脸大盾、索命大剑,自来所向无敌,专杀你们这些心慈手软的蠢货!”

    利歌抬起头来,笑道:“上当的...是你,我故意诱你...靠近。”

    霎时,弑蛮心脏伤口处鲜血如堤坝崩溃,泊泊涌出,横空飞过,流入利歌伤处,由于两人靠的太近,血流之势如何能遏制得住?弑蛮魂飞魄散,急忙后退,但他失血实在太多,双脚一软,身体麻痹,无法稍动,过了十个心跳,弑蛮终于咽气。

    利歌被血治愈,伤势全无,他拔出那锯齿大剑,捡起鬼脸盾牌,不知该如何处置。却听树上传来辛瑞声音,她道:“这宝物很罕见,留着可以到黑市上卖个好价钱!”

    利歌“啊”地一声,大失所望,道:“你怎地醒了?”

    辛瑞道:“这怪物大喊大叫,加上马蜂嗡嗡个不停,我如何睡得下去?”

    利歌叹道:“我真没用,未能遵守承诺,让你好好睡上一晚。”

    辛瑞浅浅一笑,道:“今后路还远着呢,又不是只有这一天。”她见利歌朝自己望来,身子微颤,蓦然抿嘴不语,扭过头不看他。

    利歌吸了口气,感到身子莫名其妙的寒冷,倚靠大树坐下。他暗忖:“这晚上怎地这般冷?简直莫名其妙,我刚刚激斗之后,更不该冷成这副模样。”

    辛瑞取些火油,浇在弑蛮尸首上,打出龙火,那尸首上登时火焰飞腾。她道:“想不到这弑蛮也会被人收买,他是骨地边境佣兵中赫赫有名、顶儿尖儿的高手。我也未必能打得赢他。英雄王,我可真对你刮目相看啦。”

    利歌想去尸首旁烤火,但又恍恍惚惚地异常害怕,他道:“你....为何...烧他尸体?”

    辛瑞道:“这弑蛮是鬼裔族人,他们死后,要么在尸体上撒盐,要么一把火烧了,否则会变成极厉害的刑僵,继续追杀生前害死他的凶手。”

    利歌手足冰凉,嘴唇发麻,他道:“鬼裔族人?那...那又是什么?”

    辛瑞笑道:“没听说过吗?我告诉你。你总知道神裔族人么?神仙与凡人生下的孩子,叫做神裔族。鬼魂与凡人生下的孩子,就叫鬼裔族了。”

    利歌愕然道:“这如何可能?死人如何能与活人生子?”

    辛瑞道:“在世上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但唯独在阴影境地里头,到了晚间,鬼魂以实体出没,而又遇上了凡人女子,两人在一特殊法阵中结合,就能生下鬼裔族了。这是极厉害的妖法,鬼裔族中的高手能在阴影境地中自由行走,也能在凡世存活,因此骨地长城的黑市也常常做这等买卖,产下的鬼裔族孩童,作为奴隶往往能卖做天价。”

    利歌大叫一声,心中恐惧而绝望,眼前见到弑蛮的鬼魂走向自己,咧嘴而笑,露出长长的尖牙,他道:“糟了!我....我吸了他的血!”

    辛瑞道:“是么?我还未尝过鬼裔族血肉的滋味儿呢。”

    利歌急道:“离我远些!离我远些!”

    辛瑞以为他对自己说话,心头不快,但看了利歌神情,立刻知道不对劲,这位同伴此刻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对准的也是空无一人之处。她赶忙扶住利歌,道:“怎么了?”

    利歌用力将她推开,辛瑞只觉他力气大得如风飓风,身子腾空,呼地一声飞出数十丈,她落在树梢,喊道:“喂,我是关心你啊!你原来深藏不露,功夫这般厉害,却为何用在我身上?”

    利歌心中闪过一丝念头:“他血中有鬼魂,这鬼魂惊扰了血魔!血魔要出来了!”

    他望向辛瑞,喊道:“快跑!”话音未落,他仰天长啸,声如万兽齐鸣,树林中血雨倾盆,腥风盘旋,无数飞禽走兽钻出树丛,疯狂地逃命。

    辛瑞不寒而栗,眼睁睁看着利歌变化为半人半兽,这野兽遍体血光,毛发尖锐,肌肉壮硕,却又出奇的令她觉得敬畏,觉得神圣,值得受到永恒的祭典,承担着无可洗清的罪孽。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尖牙鬼。

    利歌陡然抬头,朝她拍出一掌,辛瑞也变作枯瘦的鬼形,全速一躲,一整棵树被血光笼罩,顷刻间枯萎。辛瑞脸上变色,心想:“这掌力足以致命,我万无法承受。我们这些尖牙鬼即使丧失理智,通常不伤同类,他怎会如此?”

    她念头电转,但背后一凉,已被利歌捏住脖子,他指甲锋利,刺入她肌肤,辛瑞吓得不禁流泪,悚然喊道:“利歌,是我!是辛瑞啊!”

    利歌嗅了嗅她的味道,将她放落在地。辛瑞由生到死走了一遭,害怕的筋麻骨软,魂不守舍。

    她回过身,喊道:“快些复原,利歌!你想想你的妻儿!”但眼前血光明灭,利歌朝西方奔去。

    辛瑞又道:“喂!你去哪儿!等等我!”她擅长轻功,此时全力施为,勉强跟得上利歌速度,两人在树上飞跃,行了一个时辰,辛瑞透过树枝,见到一座小山,山下有河流,也有房屋的轮廓。

    她不禁慌乱万分:“利歌要去屠村?这满村都是无辜的凡人!”虽然辛瑞生平杀人无数,但她所杀的要么是作恶多端、放荡可恶之辈,要么是袭击她的敌人,要她加害软弱无害的凡夫俗子,她决计不忍下手。这时,她见到利歌奔向村庄,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为何,利歌突然停了下来。辛瑞松了口气,凝视前方,却见有一人拦住了利歌去路。

    那人左手握着一柄沾血的匕首,右手握着个酒葫芦,神情甚是凝重,但也似有些醉醺醺的。

    辛瑞认识此人,多年之前,正是此人击败了川枭,解救了解元城的浩劫。

    她记得他叫孟行海。

十三 赌鬼对酒鬼

    利歌扑向孟行海,辛瑞只看到一缕红影残留空中,好似缎带一般,此外再看不清利歌身影。在那之后,血雾扩散,树木接连折断,土石飞上半空,响声震天,令人不禁猜测地下或许有十头巨龙正翻滚恶斗。

    终于,利歌呼啸一声,倒飞出去,但他身法奇异至极,凌空转向,稳稳站在树枝上。而相隔着二十来丈的另一棵树上,孟行海也已站定。

    他此时浑身皆被漆黑的铠甲笼罩,那铠甲层层块块,头盔如鹰,只露出他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矫健英勇、充满压迫之感。

    利歌再度出手,须臾间已至孟行海头顶,掌中出现一柄红剑,孟行海则以一柄绿剑还击,光芒交错后,那棵树立刻粉碎,两人似刹那间互换了数十招,利歌打出一掌,孟行海摔在地上,引得周围如地震般晃动。

    辛瑞心急如焚,她并不关心这孟行海死活,但却怕利歌杀了孟行海之后再无法清醒,一直杀戮下去,无人可制。

    眨眼间,孟行海又跳了起来,利歌张开嘴,吐出血水,血液化作百来条红蛇,从四面八方咬向敌手。孟行海左手又多出一柄黑剑,转动一圈,真气如城墙般阻隔在前,红蛇撞在城墙上,登时粉身碎骨,但那城墙也就此垮了。

    不料利歌出现在孟行海身后,重重一拳,孟行海如风中落叶般跌向远方,利歌哈哈大笑,手掌对准孟行海稍稍转了一转,孟行海的鲜血从铠甲缝隙中喷薄而出,整个人也被利歌掌心吸了回来。利歌一把抓住孟行海,将他高高举起,孟行海的血加速流淌,全被利歌吸收。

    辛瑞急喊道:“利歌!他是你师父!”

    声音尚在半空,利歌忽地发出哀嚎,跪在孟行海面前,孟行海趁机抓住利歌手腕,身上冥火潋滟,笼罩利歌,辛瑞依稀觉得孟行海正替利歌治疗,虽然万分紧张,却并不出手阻止。

    两人僵持,直至天明时分,孟行海松开利歌,身躯无力,摇晃着退开,身上铠甲消失,利歌也已没了血魔的凶相,只是昏睡过去。辛瑞大喜过望,跳到两人身边,却见孟行海摸出一瓶酒,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再呼出一口长气。

    辛瑞道:“他怎样了?”

    形骸看她一眼,道:“是你?我认得你,你是饿女尸。你二人现在同行了?”

    辛瑞心中倏然一阵自豪,道:“不错,国主要我护卫他。”

    形骸叹了口气,道:“以他此刻状况,心神不能有半点差错,否则立刻就会变成这要命的魔头,而且越来越强,这一次已比上一次更为凶险,不到情非得已,不可让他心生杀意。”这一回他冒险制服利歌,实已经油尽灯枯,数日之内无法复原。他心情烦闷,愁眉苦脸,又把酒往嘴里灌去。

    他们现在位于树杈之间,辛瑞抱住利歌,跳下了地,形骸跟随在后,落地时膝盖一软,心中惊讶:“我竟消耗得如此剧烈,若遇上圣莲女皇派来的敌人,又该如何是好?”

    辛瑞朝山地间走去,找一隐蔽山谷,那儿有条小瀑布,阳光也甚是明媚,风景优美,她道:“在这儿躲躲吧,只盼没有追兵了。”

    形骸暗忖:“由你这尖牙鬼说出这话,只怕反而招来凶险厄运。反反得正,坏坏成好,古今至理也。”于是说道:“敌人多半阴魂不散,不可掉以轻心。”

    辛瑞道:“你说话也太不吉利了。”

    形骸一时无语,皱着眉头,闷声喝酒,又不禁唉声叹气。

    辛瑞闻着形骸身上血腥味,食欲如惊涛骇浪,起伏不休,她暗暗心惊,怕自己按捺不住,把形骸咬死,因此离他远远的,专心照顾利歌。

    一时无话,好在这里很是安全,三人休养到正午,利歌身子巨震,蓦然坐起,道:“怎...怎么样了?”

    辛瑞说道:“还问呢!你险些伤了我。”

    利歌看见形骸,霎时露出感激、愧疚之情,跪地磕头,道:“师父,原来又是你相救。”

    形骸将酒瓶递给利歌,利歌摇了摇头,形骸于是自己痛饮。利歌见形骸不答,于是说道:“我无颜再见师父,也是有罪之人,师父为我长途跋涉,受尽苦难,我如何配师父待我如此?”

    形骸这才叹道:“我喝着美酒,游山玩水,自由自在,心无牵挂,又何苦之有?”

    利歌道:“师父,你回去吧,你有家有业,担子沉重。今后的路,徒儿唯有独自走完,万不敢令师父犯险。师父的大恩大德,若弟子有命返回,自当竭力补报。”

    辛瑞瞪他一眼,道:“还有我呢?难道你想甩开我?”

    利歌低声道:“是,还有姑娘你。”

    形骸晃了晃酒瓶,倒不出一滴来,他已有几分醉意,说道:“好,好,好,你小子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是不是觉得厌烦,不想让师父管着你?你只管逃,逃得出为师的手掌心,为师拜你为师。”

    利歌哭笑不得,道:“师父,我不与你开玩笑。我要去的地方危险得匪夷所思,我要见的人更是极端恐怖。”

    形骸打了个呵欠,道:“我不管那许多,但你体内那凶狠的怪物,唯有我能制得住。”

    利歌见形骸遍体鳞伤,垂首道:“是,弟子是个怪物,师父嫉恶如仇,为何不杀了弟子?”辛瑞心中一凛,忙道:“不可!”

    形骸道:“我想怎样就怎样,想要救你杀你,全在我一念之间。而我早已想得明白了:你这徒弟再如何凶残,也是我教出来的,在我所有弟子之中武功最高,智慧最深,就此杀了,岂不赔本?不如试着找找救你的法子,看看是否能变废为宝,扭亏为盈。”

    利歌鼻子一酸,明白形骸其实对自己极为关切,不忍放弃,但嘴上却说得轻描淡写,满不在乎。他知道形骸被圣莲女皇追杀,甚至被世间神仙所憎,处境比自己更糟,时时刻刻都面临险情。事到如今,他如何能让这位恩师被自己连累?

    他想了想,道:“师父,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我看你一定不敢!”

    形骸来了兴致,道:“有何不敢?你说赌什么?”

    利歌道:“你让弟子先走五天,五天之后,你再来找徒儿,其后若能在十天之内逮住徒儿,徒儿任凭师父处置,如若不然,还请师父返回青虹派。”

    形骸道:“五天太长,我让你先走三天。”

    利歌心知形骸神通广大,一身道法神妙莫测,实不知有多少手段。他笑道:“师父是怕输了么?”

    形骸暗忖:“我有他出生时染血的匕首,他无论如何躲不开我。而我暗暗跟踪他,也远胜过与敌人正面交锋。”念及于此,胸有成竹,点头道:“我会怕你?我孟行海要找的人,世上还没有能躲得掉的,如此说定了。”

    利歌站起身来,道:“师父告辞!”不敢浪费片刻,拉住辛瑞小手就跑。辛瑞微觉滑稽,朝形骸喊道:“孟行海,多谢你啦!”

    形骸答道:“我徒儿有老婆,你俩少拉拉扯扯!”

    辛瑞面颊顿时一片红晕,反而把利歌的手握得紧紧的,两人不约而同对彼此说道:“别理他!”说完之后,皆感莞尔,相视一笑,迅速逃入树林。

    一气跑出二十里地,来到城镇东侧,辛瑞笑道:“你师父身负绝世武功,道法又当世闻名,让他跟着有什么不好?”

    利歌摇头道:“他为我牺牲太大,我不能再害他了。”说罢望着辛瑞,面露难色。

    辛瑞忽然间怕他也将自己撇下,急道:“你若想背信弃义,舍我不顾,就是卑鄙无信的小人!”

    利歌苦笑道:“你也看到了,我体内潜藏着怎样...怎样的鬼怪。”

    辛瑞道:“我还看到你对我手下留情,无法伤害于我。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我能令你回复片刻理智,甚至令你那鬼怪听我的话呢?”

    利歌道:“希望甚是渺茫,不过....多谢姑娘愿意陪伴在下。”

    辛瑞不禁羞涩,抬头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治这怪病。”

    利歌黯然道:“此事机会更小,你还是莫抱有太大期望才是....”

    辛瑞“呸呸”两声,道:“胡说些甚么哪!你与你师父一般爱说丧气话!”举起手,手中有一酒葫芦,她道:“喝一口,舒舒心!”

    利歌奇道:“你这酒葫芦哪儿来的?”

    辛瑞笑道:“那弑蛮尸身上顺的。”又拍拍衣袋,说道:“另有十两翡翠,本来人是你杀的,按照江湖规矩,钱该归你所有。不过咱俩既然同行,钱财就由我保管。你以前是国王,这钱到你手里,一转眼就花光了。”

    利歌见她俏丽笑容,心情大为好转,拧开葫芦盖,用力喝了一口,惊呼道:“这酒滋味不赖,可千万不能让师父这酒鬼闻到了。”辛瑞接过,也大口喝下,品了片刻,喜道:“是啊,想不到这鬼裔族带着这等美酒。”

    利歌劝道:“别忙着喝,我和师父有赌约,得赶紧行动,别真被他逮着了。”

    辛瑞想说:“逮着就逮着,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心意一转,毕竟更愿意与利歌单独相处,说道:“咱们边走边喝。”

    他们找到一农舍,辛瑞从屋中偷了两套好衣物,摸出丁点儿翡翠,留在衣橱里头。两人打扮一新后,就此返回城镇。

十四 怪客年年有

    只见集市之内,鱼龙混杂,各门各派人士穿梭其中,有僧有道,有老有少,若不大声说话,对面的人半个字也听不到,于是这里头更加喧闹了。

    辛瑞、利歌两人做农夫打扮,在这虎狼之地,反而颇为显眼。好在行人太多,两人用笠帽挡住半张脸,快步走过,旁人也不会留意。

    利歌道:“护龙卫就算到这儿找寻,也如大海捞针,未必能瞧得见咱们。”

    辛瑞笑道:“护龙卫若来,十个、二十个的都是找死,除非大军前来扫荡,大伙儿才会一哄而散,这地方对护龙卫不怎么待见。”

    利歌叹道:“当了一辈子国主,竟不知国内有这等去处。南边的战团如一团散沙,这儿的战团彼此竞争合作,做着佣兵买卖,行径可规矩多了。”

    辛瑞又道:“未必,未必。不过南边的国王一来,待遇未必比护龙卫好得到哪儿去,你小心些,这儿说不定有人认识你。”

    利歌摸了摸脸上伪装,也不知效果如何。

    辛瑞走到一当铺前头,门口两个大胡子壮汉喝道:“是何人?”

    利歌奇道:“做买卖的,难道进去不得?”

    左边壮汉瞪眼怒道:“小王八,不想缺胳膊断腿,识相的给我滚..”

    辛瑞仰起脑袋,看了两人一眼,那两人脸上变色,各退一步,道:“啊,是...是你?”

    辛瑞道:“可以进去么?”

    大汉不敢多言,让在两旁,利歌与辛瑞推门入内,头顶响起铃铛轻响。

    里头有一堵墙,墙上开了一窗,窗旁皆是黑铁栏杆,窗口处是个老者,做书生打扮。他神色宁定,打量利歌、辛瑞,道:“欢迎两位大驾光临。”

    辛瑞道:“躺尸先生,我有事想请你办。”利歌深觉此名特立独行,不禁肃然起敬。

    老者笑道:“你二人惹出好大的乱子,连老夫也有所耳闻。”

    利歌朝辛瑞望去,辛瑞报以无奈一笑,道:“金瞳城里,能瞒过你的事可真不多。”

    老者道:“老夫年纪大了,招子有些瞎了,耳朵有些聋了,但太响的声音总听得到,就算不想多听,为了保住一条老命,也得警醒着点儿。”

    辛瑞问道:“那些护龙卫醒了?”

    老者摇头道:“移魂剑何等神妙?他们如何醒的过来?只是识货之人,一看出剑手法,伤者症状,就知道这捣乱的丫头是谁。”

    辛瑞又道:“我想出骨地长城,你有何门路?”

    老者喝了口茶,道:“姑娘是在难为老夫了,谁不知此事须得都督印章?若无一百两翡翠,此事断无可能。”

    辛瑞站起身道:“老躺尸,明人不说暗话!你说要杀谁?我分文不取,只需你替我办成此事!”

    老者笑道:“老夫的仇家不多,前些年都已被杀得干净,至于杀人的生意虽好,但值一百两翡翠的点子却不多。”

    辛瑞道:“不多,但并非没有。”

    老者道:“你是个好女人,我也是个好掮客,我知道有客人愿意花一百两翡翠,在床上抱你睡觉。”

    利歌摇头苦笑道:“荒谬绝伦。”

    辛瑞忍住怒气,道:“言过其实了,我怎值这等价码?”

    老者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女杀手,更难得容貌清秀,有人口味独特,怪癖缠身,好这一口,倒也并非如何出奇。”

    辛瑞道:“天下第一?如何敢当?你那客人倒可说是天下第一贱种。”

    老者哈哈大笑,又道:“就算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女杀手,却可算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女尖牙鬼!他得到这消息后,更对你朝思暮想,只要你点头,什么价他都答应。”

    辛瑞心中一凛:“连这消息都被他知道了?”冷冷说道:“你说的那人不怕我吃了他?”

    老者道:“怕,自然怕,越是害怕,越是刺激,否则他怎会出这等价钱?”

    利歌忽然问道:“有没有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愿找天下独一无二的男尖牙鬼睡觉?我要价不高,一晚上五十两翡翠就行。”

    辛瑞忍俊不禁,扑哧一笑,道:“当然没有了!你以为你是谁。”

    老者凝视利歌,眼睛越睁越大,逐渐冷汗直流,他道:“你是....你也是尖牙鬼?”

    利歌说道:“不错。”

    老者叹道:“龙火贵族所变的尖牙鬼,据我所知,唯有辛瑞姑娘,与南边的离落国主。可惜那位国主下落不明,小兄弟,你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利歌不动声色,答道:“是么?我可不知道。”

    老者说道:“圣莲女皇出价五百两翡翠,只要能将那位国主捉住,送到她面前。而北边确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听到英雄王的事迹后春心荡漾,盼着能得国主青睐,与那位国主长相厮守,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辛瑞紧张起来,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猫,她怒道:“老躺尸,你若耍花样,这铁栏杆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老者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恢复镇定气度,伏案写了片刻,递过一张纸来。辛瑞眼神警惕,接过纸条一瞧,上头写了一住址,一句接头暗语。

    辛瑞问道:“老规矩?”

    老者道:“办成此事,前往骨地的文书便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辛瑞将那住址记住,将纸条烧了,对利歌道:“咱们走。”

    老躺尸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对这位公子说。”

    辛瑞冷冷说道:“不成,有什么话,他能知道,我也得知道。”

    老躺尸懒洋洋地说道:“你若不走,我这话不说,还有一件要紧事物,也不会交给你们。”

    利歌在她耳边说道:“没事,他伤不了我,你在外头稍候片刻。”

    辛瑞略一迟疑,推门而出。屋内只剩下利歌与老躺尸两人。

    利歌环顾这屋子,道:“老先生,屋内的机关陷阱可真不少,若你想害我俩,我俩未必逃脱得掉。”

    老躺尸笑了笑,说道:“离落国主,智慧深湛,果然名不虚传。”

    随后,他收敛笑容,神色肃穆,道:“辛瑞是个好姑娘,我与她相识这么久,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笑容。但在你面前,她笑得很是欢畅。”

    利歌早听出这老者对辛瑞其实甚是关怀,先前之所以大兜圈子,只是为了让辛瑞多陪他聊聊,他道:“她遇上了我,就仿佛多了个亲人,不必受疾病摧心之苦,所以甚是开怀。”

    老躺尸厉声道:“我之所以帮你们,正是因为你能令她高兴。我把她交给你了,你需照顾好她,若你令她受苦受罪,伤心落泪,不管你是离落国主,还是绝顶高手,老夫都非杀你不可!”

    利歌朝老躺尸深深作揖,道:“多谢老先生,晚辈誓死不负所托。”

    屋顶开了个口子,落下两件黑袍,老躺尸道:“你二人穿此黑袍,才能去那地方,否则门口守卫一见到你二人,立刻动手诛杀,绝不容情。”

    利歌看那黑袍尺寸大小极为合适,暗忖:“他早就知道咱们要来,连咱们的体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莫非他是残存的迷雾师?”但又感应不到老者身上真气有何异处。

    他走到外头,惊觉那两个壮汉已没了脉搏,只僵硬的站着,好似睡着了。辛瑞站在角落阴影中,仍未察觉这两个壮汉已死。

    利歌心想:“是老躺尸杀了他们,以防我与辛瑞行踪泄露,好利落的手段。”如此一来,也知道老躺尸是真心相助自己。

    辛瑞迎了上来,道:“他说了什么?”

    利歌笑道:“他说要替自己儿子向你求亲,要我帮他说媒。”

    辛瑞俏脸泛红,叱道:“少油嘴滑舌,说实话!”

    利歌说道:“总而言之,这位老先生对你甚是看重,他一片好心,断无可疑。”

    辛瑞道:“他知道我是尖牙鬼,岂能对我有什么好意?这老混账总是要我去做....去做皮肉买卖,我一次都未答应,不杀他已经算很客气了。”

    利歌笑道:“你怎知他不是真的有意替你找一好婆家?”

    辛瑞打了他一拳,嗔道:“你还取笑我!还不说实话?”

    利歌道:“这儿人多,咱们找一僻静处。”

    辛瑞熟知此地地形,找一酒楼,要了包间,到包间里头,利歌取出那黑袍,交给辛瑞,说了此物如何关键,至于老躺尸要利歌照看辛瑞之言,利歌铭记于心,却不想宣之于口。

    辛瑞将信将疑,道:“就这么几句话?没别的了?”

    利歌道:“是啊,还能有别的什么?”

    辛瑞道:“他没替你物色那些个大家闺秀、富商夫人,要你去他们床上卖力么?”

    利歌啼笑皆非,道:“你怎地还想这事?我好歹曾是堂堂国主,自有尊严,绝不会堕落至此。”

    辛瑞放下心来,笑道:“我倒挺想看看你接这单生意的,可惜啊可惜。”

    利歌道:“天下谁人让我出卖尊严都不行,唯独辛瑞姑娘你说一句话,什么肥婆丑女,什么残疾女妖,我都勇往直前,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辛瑞大乐,掩嘴轻笑,道:“你...你为何如此听我的话?”

    利歌道:“你比我年长,又是我的同类,算是我的姐姐,我怎能不遵你号令行事?”

    辛瑞道:“不成,你看来比我老,我是妹妹,你是...你是兄长。”

    利歌道:“妹妹可得听兄长的话,姑娘这般岂不太吃亏了?”

    辛瑞笑道:“凡事都有例外,有的兄妹俩,偏偏是哥哥听妹妹的话。”

    利歌刚想反驳,辛瑞竖起手指,道:“喂!先前是你说要听我号令的!”

    利歌无奈答道:“好,你说吧,在下洗耳恭听,决无异议,随你差遣,任劳任怨。”

十五 今天改朝代

    辛瑞于是敛容道:“老躺尸一贯讲信用,但这一回让咱们前去找人,未免有些没头没脑,这事不简单,我猜是一趟极重要、极危险的活。”

    利歌摇头道:“他不会出卖我们,而且咱们时辰紧迫,否则我师父可要追上来了。”

    辛瑞道:“那倒也是,不过他那张纸上说‘子时后前往’,我们得等到晚上。”

    利歌答道:“这集市里最是安全,咱们就在这酒楼上头的客栈住下就好。”

    两人此时手中宽裕,但辛瑞执意要一间屋子,她说道:“咱们轮流睡觉守夜,当然是住在一块儿,最为方便了!”利歌颇以为然。

    等到深夜,两人养足了精神,出了客栈,找向老躺尸所指之地。走街串巷,再穿过一片竹林,到了荒郊,小山上有一间铁桶般的大房屋,似乎与山连在了一块儿,通往山洞里头。

    他们换上黑袍,黑袍上有面罩兜帽,遮住脸面,穿戴好之后,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凛然威势。辛瑞道:“老躺尸这衣服倒不丑,总好过扮农夫农妇。”

    利歌道:“妹妹言之有理。”辛瑞听他叫得亲切,心下微微感到温暖。

    来到那“大铁桶”的铁门前,辛瑞按暗号敲了门,三长两短,里头人说道:“金瞳照万里。”

    辛瑞答道:“所见无一物。”

    铁门上开了一条缝隙,辛瑞与利歌让那人看了看模样,那门几声轻响,自行开了,门后却空无一人,或许是某种道法。

    走入铁门,利歌听到齿轮转动声,低声道:“这大铁桶里满是陷阱。”

    辛瑞道:“放心,我能够应付。”

    这条通道果然一直深入山洞,只见一座宽大洞窟中坐着十来人,全数穿着黑袍,但又有所不同。在山洞最里头有一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黑衣人,此人身后站着四人,他们的袍子是黑蓝色的,略微反光,而其余人与利歌他们所穿一致,乃是纯黑袍子。

    利歌心想:“黑蓝袍子的五个人是雇主方的,算上咱们在内,纯黑袍的十人全是雇佣的杀手。辛瑞说的不错,这买卖好大的阵势。”

    这时,他感到后方微风拂动,扭头去看,却无影踪,他稍稍想了想,又面向前方。

    太师椅上那人道:“好!十个人齐了!诸位皆是老躺尸委派,又都是世上首屈一指的刺客,想必明白规矩?”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其余八个黑袍人都点头称是,辛瑞传音对利歌说道:“咱们若不想接这买卖,现在就得离去,否则听过她所说的事后,再想反悔,这里的人将群起而攻之。”

    利歌道:“一切由你。”

    辛瑞遂答道:“你说吧。”

    女子雇主笑道:“好,今夜请诸位来,是请诸位替我杀一个人,开价一百两翡翠。”

    众人吃了一惊,都觉得此人开价高得匪夷所思。有一黑袍壮汉冷笑道:“有话直说,何必啰嗦!”

    女子雇主冷冷看他一眼,道:“要杀的那人叫做‘利天保’,他是金瞳镇的都督,也是金瞳战团的战团长。”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另有一人冷冷说道:“利天保躲在金瞳山的红眉堡中,固若金汤,防备严密无比,更多得是奇人异士相助,加上红眉堡中布有厉害陷阱,这九成是送命的买卖。雇主夫人,你有何妙策?”

    雇主斜觑此人,道:“若没有妙策,难道你想反悔不成?”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此生杀人从无失手,怎会反悔?但这里总共十人,你拿的出一千两翡翠么?”

    女子轻蔑一笑,打了个响指,从洞窟右侧走来一辆马车,马车上满是明晃晃的翡翠。众人霎时呼吸急促,眼中流露出贪婪光芒。

    那多话之人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买卖我做了。”

    辛瑞道:“且慢!我想议价!”

    雇主目光含怒,道:“一派胡言!若想议价,先前怎地不提?”她身后的好手稍稍弯腰,似要出手。

    辛瑞道:“我与老躺尸说好,这买卖代价是前往骨地长城的通关文书,并非钱财,若利天保死了,我从哪儿去弄这文书去?”

    雇主蓦然松了口气,笑道:“那更简单极了,只要利天保一死,通关文书之事包在我身上。”

    辛瑞昂然道:“若办不成呢?”

    雇主道:“办不成,你让老躺尸来取我性命就是。”

    辛瑞立时知道这雇主定与利天保有极大的关联,利天保死后,她必能掌管这金瞳镇上下大权。她与利歌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雇主招了招手,众人跟着她走入另一石室,石室中央桌上放着一张地形图,辛瑞看出似是红眉堡内部模样。雇主道:“我请诸位前来,自然知道此事极为艰难,但天幸这红眉堡的山下有一古时遗迹,通过这遗迹,能进入城堡之内,开启一条秘密通路,直达利天保的寝宫。届时以诸位身手,若要杀他,易如反掌。”

    辛瑞等人走上前去,查看地图,见图纸年头颇久,色彩黯淡,绝非伪造,心知这般把握极大,眼中都露出笑意。

    利歌传音说道:“她怎地对这红眉堡上下如此熟悉?连逃生密道都了如指掌?”

    辛瑞答道:“她必然是利天保身边之人,不是他大老婆,就是他小老婆。”

    利歌说道:“即使是身边之人,又如何能连那地下遗迹的图纸都有?”

    此时,又有一黑衣人慢条斯理的说道:“雇主夫人,我听说利天保身边有一极厉害的高手,这些年来,替他杀了好几百人,无论敌人多强,也挡不住那人一招,你可知此人底细?”

    雇主夫人道:“怎么?你怕了?我找你们来,不就是对付利天保手下那货色的?”

    她见众人面面相觑,哼了一声,道:“诸位小心,那遗迹之内也有不少玄机,更不知有多少野兽妖魔藏身其中,祝诸位能顺利过关。”

    这一众刺客皆是小心谨慎的老手,可也知道自己做的买卖,乃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无非家常便饭,当下不再反对,盯着那几张图纸看了几遍,问明雇主所知道的细节。

    雇主最后说道:“今天夜间子时,诸位必须行事。这洞窟后头有众多客房,诸位可住在其内。那利天保为人手段残忍,贪得无厌,害的无数部族灭绝,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诸位杀他是为民除害,可谓功德一件,不必自责,到时更不得手下留情。遇上他身边的贱女人,只管一并除了就是。”

    众刺客纷纷笑答:“看在一百两翡翠的面上,咱们明个儿大开杀戒,不分男女老幼,随后拿了钱金盆洗手,买山买岛,做个富家翁,一辈子行善积德,也就是了。”

    雇主拍手笑道:“此言极是!”

    她手下一黑蓝袍人领众人前去客房,利歌见这客房风水通畅,空气清新,摆设也很整洁,暗想:“这儿是一鸿钧逝水,难怪这等奇妙。”

    辛瑞四下检查一番,并无异状,这才揭开面罩,小声问道:“国主,你现在潦倒落魄,要做杀手勾当,心里有何感想?”

    利歌说道:“我征战了这许多年,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事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利天保当真有雇主说的这般恶劣?”

    辛瑞笑道:“他是好是坏有什么分别?”

    利歌道:“你从不打听自己杀的是怎样的人?”

    辛瑞道:“你呢?你以往打仗的时候,难道每杀一人,都得知道这人前生今世,善恶功过?”

    利歌摇头道:“我不杀小孩,也不杀毫无抗拒之力的女子。但这雇主却让咱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都杀了。”

    辛瑞道:“咱们可以选哪,你不想杀就不杀。”

    利歌朝门外望去,道:“但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滥杀一气。”

    辛瑞笑道:“你是尖牙鬼,杀人是你的本能,就不必想这许多了。”

    利歌叹道:“正因为我是尖牙鬼,随时会丧失理智,所以更想多做做好事,拯救些无辜,赎我的罪孽。”

    辛瑞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傻瓜。”

    利歌忽然靠近辛瑞,搂住她的腰,脑袋贴着辛瑞侧脸,辛瑞低呼一声,登时面红耳赤,心脏砰砰狂跳,嗔道:“你....你做什么?我咬你啦!”

    利歌竭力传音入密,说道:“我师父就在旁边,你不可张看。”嘴里却说道:“妹子,别动,我心乱了,让我静静抱你一会儿。”

    辛瑞顿时醒悟,但心里又好生失望:“原来他...他并非真要与我亲密相处。”

    她定了定神,说道:“我看你是占我便宜!罢了,就让你抱着,但你不许乱摸,不然我吸干你的血!”同时传音说道:“我怎地看不见他?”

    利歌答道:“他的梦魇玄功神妙至极,除非咱们会道法,否则看不穿他,摸不着他。”

    辛瑞道:“他为何不现身?”

    利歌道:“我和他约定五天之后才能动身找我,他坏了规矩,自然不肯露面。”

    辛瑞暗道:“有什么法子能将他逼出来?他违背赌约,只能就此服输了。”

    利歌说道:“他这人精明的很,等闲骗不着他。”

    辛瑞愤愤道:“咱俩这般拥抱,他为人师长,难道竟如此无耻,心安理得的在旁偷窥?”灵机一动,决定一试,遂大着胆子,脱去自己外套,将利歌手掌放在自己臀部,将脑袋靠在利歌肩上,呼吸急促,说道:“你....当真要来?”这般一来,利歌也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形骸确实在旁,见两人亲热模样,暗骂:“这小子好不像话,我跟踪他孤苦伶仃,好不辛苦,他自己却风流快活!”心中纵然好奇,但如何能见自己徒弟与少女私会情景?于是穿墙而过,眼不见为净。

    利歌凝神片刻,如释重负,松开了辛瑞,道:“他已然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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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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