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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一 仙侠皆早逝

    那刺客神说道:“快....快放了我,你胆敢冒犯天威么?”

    形骸索性装作无知,道:“天威?我看你半点不像神仙,倒像是仙灵之流。”

    刺客神哼了一声,怒视杜旅。杜旅咳出几口鲜血,道:“不过....一场误会罢了。仙家,我不曾得罪天庭,你为何....为何要杀我?”

    刺客神喝道:“你罪名不小,还给我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形骸道:“这儿还轮不到你们神仙趾高气昂,耀武扬威!”拔出冥虎剑,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为何堂堂天上神仙,却做这等行刺勾当?”

    刺客神瞪眼道:“我是天庭刺客神,就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

    杜旅道:“伍斧...伍斧将军,你莫要冲动,将这...这刺客交给我,由我来审问他。”

    形骸当众不便违背杜旅之意,他走到杜旅身边,说道:“大人,这神仙似乎已知道你身份,此事已瞒不住了。”

    杜旅道:“不,那人既然派刺客前来,定不愿张扬。这刺客反而是他暗害凡间权贵、干预凡间朝政的铁证。你把他交给我,我有法子让他招供,还能让他背后那人开不了口。”

    形骸知天上神仙也分三六九等,高等仙神对低等仙神权势极大,有生杀予夺之能。到了别无旁人之处,杜旅只要现出本尊,要慑服这刺客神倒也不难。想到此处,形骸答曰:“那好,圣宗,九耀大人在何处?会不会也有刺客前往他处?”

    杜旅迟疑片刻,惊声道:“不错!不错!你快些赶去!他在静画书院。”

    那静画书院是一处清净悠闲的山庄,形骸倒也去过,他刚要动身,杜旅又低声道:“书院外头有防护法术,外人不得入内。我给你一钥,凭借此钥做法,只要半个时辰,便能顺利通过。”说罢取下手上一戒指。

    形骸见那戒指虽然贵重,可上头似乎并无法力,或许是被杜旅隐藏住了。

    杜旅又说了几句咒语,才道:“你去吧,务必保护我贤弟。唉,我这贤弟与我情义深厚,就算此处再如何危险,我也绝不愿他受半点伤害。”语气甚是急切。

    形骸双手抱拳,旋即转身遁走,十五里路,少时已过。他行至书院之外,见这书院内安安静静,一切如常。形骸心道:“哪里有防护之法?莫非竟高明的连我也察觉不到?”

    他将戒指放在门前,念咒后耐心等待,当时辰已到,他拾起戒指往里走,又丝毫察觉不到有阵法消散的迹象,他寻思:“杜旅此术真是神乎其神,竟半点不露痕迹,若敌人贸然入内,或将死于无形。”

    庭院中无声无息,唯有寒叶缓缓飘落,堆积一地,这里已有多天无人打扫了。形骸走入正中的屋子,见地上猩红一片,各处血迹斑斑,桌椅尽碎,满目狼藉。形骸心中一凛,极快地扫视一遍,已瞧得明白:“有人受了重伤,多半正是九耀,他再与敌人出手交战,最终敌不过敌人,倒地不动了。”

    屋内景象扭曲,光线缭乱,这正是九耀以梦海真气迎战高手造成,若非形骸精通梦魇玄功,决不能看清此节。

    形骸头顶悬着一梦海气泡,他身子一震,颤抖地伸出手,碰那气泡,九耀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孟行海,我自知大限将至,命不久矣,白国屹立多年,我三兄弟在此享福已久,实已太过,然则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我找你前来,是为了解你心中疑惑。

    杀我之人将至,我长话短说:一者:冥虎水剑在梦海之中,冥虎土剑在万仙岛内。二者:前往天姥山,找寻光明宗,挽救世间的希望。三者:正神宝珠,又名神骨石,确有两半,两者效用截然相反,烛九国主当立即离国,远走高飞,以免灾祸。我言尽于此,能将一切托付给你,我死而无憾。”

    形骸心中悲伤,心想:“九耀老仙智慧深湛,修为超绝,一直惦记着天下苍生,对我更是恩义有加。若不是他,我不能与女儿、如令重逢。他是一位真正的仙侠,可究竟丧命于何人之手?我非替他报仇不可!”想到此处,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杜旅说这儿有防护法阵,但这防护法阵根本毫无作用,任由外人进出自如,杀害了九耀老仙。形骸抵达时,也根本未发觉有半点法力。即使敌人将法阵破解,也决不能如此干净,丝毫无存。形骸见识过杜旅布下的其余法阵,与此间状况并不相似。他会不会撒了谎?其实这山庄内外根本就毫无防备。

    他为何要撒谎?是为了拖延时间么?形骸上了他的当,像傻子一般在什么都没有的山庄外等了半个时辰。有了这半个时辰,杜旅能做许多事情,比如.....去请援军,偷偷地处置九耀老仙的遗骸。

    形骸俯身贴近地面,确信就在自己进来之前,有人搬动了什么东西。九耀老仙平素扮作凡人,有了肉体凡胎,他死后,那肉身变成了尸体,留在这屋子里。杀他的人是在几天之前动的手,但一直懒得搬动遗骨。因为九耀行踪不定,一段时日之内,不会有人找寻,杜旅也有大把的时间打扫此地,不必急于一时。

    那刺杀杜旅的神仙呢?自然是杜旅与同谋演的一场好戏。至少白光卫不会怀疑杜旅,反而会坚信是天庭的奸官想要赶尽杀绝。否则以那刺客的身手,就算能伤得了化作凡人的杜旅,那区区小伤怎能奈何得了强壮至极的安康神?

    形骸的突然到来令杜旅心神大乱,而形骸要找九耀,更令杜旅乱了方寸。他不能告诉形骸自己不知九耀在哪儿,但也不知九耀究竟留下了怎样的线索,只能一边设法拖延形骸,一边差人行动,至少将九耀那肉体凡胎销毁。所以,一贯精明强干的杜旅,才编造出了防护法术这蹩脚的借口。他对形骸的道法造诣所知不深,侥幸以为形骸看不破他这计策。

    突然间,身后气流微颤,形骸立即运功,以命运蛛丝布在身后,嗤嗤几声,将敌人的暗器拦住。

    来者朗声笑道:“我就知道此人机灵的很,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另一人叹道:“既然如此,就将他也一并杀了。”

    工作繁忙,偷懒少更一些,见谅。

五十二 对头是何人

    来者身影模糊,穿白衣,体魄魁梧,皆戴高冠,一人高冠上绣着弦月,一人则绣着风纹。那绣弦月的说道:“孟行海,原本不必杀你,但你臭名昭著,杀你之后,这功劳可谓惊天动地,传扬四海,嘿嘿,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唯有认命了。”

    形骸站着不动,问道:“你怎知我是孟行海?”

    绣弦月的眼珠一转,道:“我杀了这黑暗仙神时,从他口中逼供出来。”

    形骸道:“九耀大人当时死志已决,任凭你怎般酷刑也决计动摇他不得。是杜旅告知你二人的,是不是?”

    绣风纹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多说无益,杀了他!”

    绣弦月的动了动手指,形骸胸口肌肤一痛,似有锐物刺向他心脏。形骸令真气凝固,不料锐物仍往里走,竟视护体真气有如无物。形骸吐出鲜血,目光震惊,道:“这....这是....”

    绣弦月的仰天大笑,说道:“孟行海,你给我记住了,杀你者,乃是我暗杀神朱步久。”此神是天庭军机衙门中权势极大的神仙,世上的杀手刺客有不少向他祈祷,他暗器之术精妙绝伦,方才释放出许多细小真气,化作小针,透过形骸真气缝隙,待黏在肌肤上再凝聚为一,杀害目标,自来绝无失手。

    绣风纹的说道:“朱兄,见者有份,杀这孟行海的功劳也有我一半。”

    朱步久冷冷答道:“郑江南,你这说的可是人话么?全是我动的手,你哪有半分功劳?”

    话音刚落,朱步久捂住胸口,目光惊骇,指着形骸道:“你....你....”郑江南见朱步久胸口似被刺入了一柄白枪,却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形骸已然起身,道:“你这招不错,我记住了。”冥虎剑一闪,将这朱步久斩成了星铁。

    郑江南惊怒交加,朝后倒退,掌中已多出两柄火铳,火铳口几声轻响,发出枪弹。他是天庭军机处的枪弓之神,擅长风力,令那枪弹如有知觉般飞行,且去势迅捷异常。他又变出两双手,一边发枪,一边填弹,转眼间已有数十枚枪弹飞在半空。这枪弹是由高等仙神化作的星铁所铸,哪怕敌人穿着厚甲,也能一举穿透。

    突然间,他脚下一紧,只觉天翻地覆,已被形骸用蛛丝倒吊。郑江南连声怒吼,身子左右转动,却找不到形骸踪迹。他驱使枪弹自行搜寻形骸,却不料众枪弹不听使唤。他定睛一瞧,见那些枪弹也如他一般被钉在半空,仿佛坠入蛛网的蚊虫一般。

    郑江南大感惊恐,只觉这屋子里似乎到处都是看不见的蛛网,早在他们进来之前,这孟行海已经布置周详。他举起火铳,对准吊着自己的丝线,砰砰闷响,那火铳的枪口早已被堵上,猛然炸膛,郑江南手掌爆开,血肉模糊,痛的直翻白眼。

    只听形骸在他背后说道:“为何杜旅要杀九耀?”

    郑江南想起朱步久惨状,心知形骸有杀害仙神之能,哪敢不答?忙道:“我....我也只是奉大人号令行事。孟大侠,你若饶了我,我必替你卖命,令你一辈子所发暗器百发百中,如有神助。”

    形骸道:“你所谓的大人是谁?”

    郑江南压低声音,道:“他是天庭军机处大统领,中央凶杀神丁离恨。我是受他指使,才协助那个杜旅。”

    形骸道:“丁离恨?凶杀神?莫非他知道杜旅的真实身份了?”

    郑江南道:“不错,安康神违背天条,擅自在凡间摄政称王,正是罪无可恕。但他似乎与大人有什么约定,大人这才答应放过他。”

    形骸突然想到鲁平,喝道:“说!丁离恨是否还另派出了刺客?”

    郑江南颤声道:“没了,丁大人并没有....”

    形骸听他言语含糊,道:“你这话假得离谱!给我如实招来!”说着手掌一拉,郑江南只觉肌肤麻木,他魂飞魄散:“他要将我变作星铁了!”急忙喊道:“还有一位大人,与丁大人平起平坐,那鲁平老仙由另一位大人暗杀,却不知是否已然得手。”

    形骸心中一凛,道:“还有一人是什么身份?”

    郑江南道:“他是...他是五方合欢神柳何欢,也是天庭刑部中侍郎。”

    形骸道:“这五方合欢神又是什么来头?”

    郑江南道:“他权威大得很,但凡....男女相好,大多是向他祈祷的。此人...很精明,大伙儿都有些怕他。”

    形骸点了点头,一松手,郑江南倒栽葱般摔在地上。郑江南抬起头,见形骸不再理他,径直朝外走,全身都是破绽。他暗暗怀恨,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再变出两柄火铳,对准形骸脑袋。形骸笑了笑,手指一钩,弹指之间,郑江南身躯凝固,他心胆俱裂,大声哀求,但最终没了声息。

    此人是杀害九耀的凶手,形骸本就不会饶他。他之所以起意偷袭形骸,也是形骸用心灵剑诀,故意令他以为能够得手。

    从书院出来,形骸心想:“杜旅诡计多端,加上帮凶众多,此时去找他也全然无益。城中白光卫至少有一半忠于鲁平老仙,先去找鲁平,才是重中之重。”

    鲁平老谋深算,四平八稳,又是天地中央的和平大神,比之神志不清的九耀可难杀得多。但杜旅对鲁平所知甚深,就怕另有毒计。鲁平尚不知杜旅谋害之心,以无心对有心,处境实是危险。

    但孤鸣她们仍在宫内,对杜旅的恶行全无知觉。杜旅若知道她们所在,必会捉拿他们,用以要挟形骸。形骸无暇分身,于是召来一风行元灵,命它全速送信给孤鸣。随后,形骸赶往鲁平在雪山上的山庄处。

    他全力以赴,行动如电,奔了不久,到了雪山脚下,随后以命运蛛丝上山。到了山庄中,见满目横尸,血染大地,山庄中的家丁与老弱妇孺皆被屠尽。形骸怒火中烧,运功传音:“鲁平老仙,我是孟行海,特来相助你!”

    等了片刻,并无鲁平老仙答复,形骸背脊生寒:“莫非连鲁平老仙都遇难了?”却见一打扮妖艳的女妖从屋中走出,她身子发颤,目光惊恐,手中抱着一琴,形骸认得正是鲁平老仙藏在密室中的那八指琴魔。这琴魔人畜无害,只爱奏乐,鲁平老仙也不放她走,如饲养的爱猫爱犬般留在家中。

    形骸急道:“鲁平老仙人呢?”

    八指琴魔拨动琴弦,形骸聆听琴声,见到了当时景象——鲁平老仙说道:“三弟不知身在何处,却传梦给我,我要去断梁庙瞧瞧。琴魔,我总觉得杜旅有事欺瞒,你藏在这密室中,无论有何异状皆莫要外出。”

    形骸急道:“断梁庙?那地方有什么要紧?”那是白国郊外的一处破庙,自来人迹罕至。

    八指琴魔尚未答话,山庄周围连声哨响,只见百来个穿白金甲胄的天兵跑出,跳上围墙,各个儿蓝发高鼻,肌肤白嫩,容貌不阴不阳,手持劲弓。形骸暗叹一声:“我着实疏忽了,竟不知他们仍埋伏在山庄外。如此也好。”八指琴魔惊恐不已,躲在形骸背后。形骸压抑住冥虎风剑的异动,神色如常,目光从众天兵脸上缓缓扫过。

    一鼻如弯钩,眼如细柳的天兵将领嗤笑道:“孟行海,你果然来了。”

    形骸道:“山庄中的人是你们杀的?”

    将领道:“不错!”

    形骸道:“是杜旅下令,还是合欢神吩咐?”

    那天兵将领不料形骸竟说出自己主子身份,吃惊之余,又恼羞成怒,厉声道:“你小命难保,竟敢如此质问本仙?”

    形骸道:“世上凡人对你们而言,一个个猪狗不如,所以你们随手就杀了,是不是如此?”

    那将领狞笑道:“不错!你知道就好!你若不想如猪狗般被咱们屠宰了,便乖乖束手就擒。我乃天庭刑部西门.....”

    忽然间,形骸一掌将这将领打得四分五裂,成了一堆废铁。众天兵素知这将领武功高强,见了恐慌不已,喊道:“他杀了西门大人!”

    形骸道:“不错,我有杀死神仙的能耐,你们以为自己长生不死,在凡间可以纵横无敌?那可大错特错了。”

    有天兵一声令下,霎时箭矢雨落。形骸抓起琴魔,轻盈一晃,已钻入山庄的屋子里,竟比箭矢飞得更快了些。众天兵继续连射,将那屋子射塌,却不见形骸踪影。

    天兵指挥使急道:“停下!停下!先找此人!”众天兵开了天眼,目能透墙,四下搜索,但听一声巨响,墙壁倒塌,墙上的天兵往下摔去,惨叫声却戛然而止。其余天兵大惊之余,朝那儿射箭,众箭矢有千斤之重,乒乒乓乓,将山敲下一大块,至于是不是击中了形骸,众天兵谁也不知。

    指挥使道:“准备捕仙网、捆仙绳,令他行动不得。”突然听得轰隆巨响,一块大石头朝此飞来。那指挥使不及下令,手指一点,众天兵将这大石射得粉碎,然而就是这么一恍惚,登时又有多人失踪。

    众天兵绝非视死如归之辈,见状毛骨悚然,恐惧剧增,而那指挥使却再不发声,也不见去了哪儿。有天兵一扭头,径直跳下城墙,化作虚体,飘下了山。有此人开头,余人丧胆,顿时一哄而散。

五十三 元灵出宗师

    左侧的山白雪皑皑,右侧的山则绿意盎然,一条清澈的河流从两座山之间流过,在河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长满树木,环绕着断梁庙的废墟。

    鲁平老仙跪在废墟中,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当形骸走近时,鲁平老仙叹了口气。

    形骸斟酌着说:“大人,我有事禀报。”

    鲁平老仙道:“他们都死了?”

    形骸垂首不语,八指琴魔答道:“是,天兵杀了山庄中所有人。”她咬了咬嘴唇,又道:“若你在,就不会如此。”

    鲁平凄然道:“权势、财富、贪婪、痴迷,令我变得怯懦自私。我早该想到天庭的追兵心狠手辣,绝不会饶恕凡人。而我呢?我又好得到哪儿去?他们是我的亲人、朋友、奴仆、随从,但到了危急关头,我不也弃他们不顾,自顾自跑到这儿来?”

    形骸道:“是杜旅下的手,他害死了九耀,也想杀害大人你。”

    鲁平道:“他的同谋是谁?”

    形骸道:“一神名曰丁离恨,一神名曰柳何欢。”

    鲁平道:“天庭的军机头子和刑部首脑,这两人原先都是杜旅的对头。”

    形骸道:“他们为何与杜旅联手?杜旅又为何非杀九耀与你?”

    鲁平陷入沉思,良久答道:“我猜测这两人发觉了杜旅罪行,以此要挟杜旅,杜旅于是将圣墙的秘密告诉那二人,提出让那二人取代我与九耀,分享这圣城的信仰,但在那之前,先得除去我与三弟才行。”

    形骸心想多半如此,道:“纸包不住火,你们的身份终于还是瞒不住。杜旅倒也奸猾,竟想出这等明哲保身的毒计。不过他连你们这结义兄弟都能出卖,丁离恨与柳何欢又如何能信得过他?”

    鲁平道:“事成之后,他们定会自相残杀,以求独占白国。一个和尚有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我等虽为天上神仙,可所作所为,比凡人更为卑劣。”

    忽听庙外杜旅喝道:“鲁平,你胡说些什么?”

    话音未消,只见杜旅与另两人当空降下,落在五丈远处。杜旅仍是文士打扮,那两个神仙,一个是面目慈祥、满眼笑意的消瘦老者,另一个是锦衣彩袍,足踏玉靴的少年,肩上停着一只鹦鹉。除此之外,另有两百余个天兵天将,众兵将一半穿红甲,手持火铳,一半穿金甲,手持长弓。

    鲁平说道:“贤弟,我说中了么?”

    杜旅神色气急败坏,先对消瘦老者道:“丁大哥!”又对矮个少年道:“柳贤弟!”再指着鲁平道:“咱们决不能中了这老狐狸挑拨离间之计!”他声音愤慨,似乎恨透了鲁平的险恶,诚心诚意地想取信于丁、柳二仙。

    形骸想道:“这看似和蔼的老头是天庭凶杀神?这看似淳朴的少年是五方合欢神?”

    丁离恨抚须笑道:“我自然信得过二弟你了。”柳何欢也道:“正是,若非信得过你,如何会替你隐瞒罪行,更不遗余力地替你杀人?”

    鲁平笑道:“三位彼此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比之当年我与九耀对杜旅为人一无所知,仍在这断梁庙与他结拜,只怕要强了不少。”

    杜旅脸色阴沉,似也想起了当年结义之情,他断然道:“鲁平,你老奸巨猾,笑里藏刀,一直明里暗里与我作对,我已忍你很久了!”

    鲁平道:“老夫对你虽未必全心全意,可毕竟待你不薄。三弟当年也曾屡次救你性命,你就是这么向我二人报恩么?”

    杜旅大声道:“九耀那厮疯疯癫癫,成天闯祸,我身份之所以泄露,多半便是他捅的娄子!如今我找来于大哥、柳三弟与我联手,才深感自己弃暗投明,拨云见日了!”

    丁离恨叹道:“鲁平老仙,你在天庭势力太大,财富太多,神位又人人羡慕。今日杀了你之后,我倒想换个和平神当当。”

    形骸哈哈笑道:“若你这凶杀神只需摇身一变,就成了和平神,这天地多半无可救药了。”

    丁离恨仍是那笑眯眯的模样,侧过脑袋,斜觑形骸,道:“你就是那孟行海?杀了我手下的孟行海?”

    柳何欢指着形骸道:“你非但是那孟轻呓的帮凶,更杀害天兵,违抗天威,罪无可恕!鲁平,想不到你竟会与此贼蛇鼠一窝。”

    鲁平道:“柳仙何出此言?老夫若与你二人结交,才可称作狼狈为奸,蛇鼠一窝。而能识得这位孟兄弟,实是老夫生平荣幸。”

    柳何欢哼笑起来,神色张扬,眼中闪着兴奋的凶光,他手朝前一指,道:“众将听令,立即诛杀逆贼,铲除恶党!”众金甲兵举起金弓,瞄准形骸。

    丁离恨也道:“柳贤弟,杀人之事,正是丁某的生计,想不到你也颇精于此道。”说着笑吟吟地竖起手掌,众红甲兵端起火铳,也蓄势待发。

    形骸心知这火铳与金弓厉害,若他独自一人,自毫无惧意。但敌方兵刃是专门用来弑神除灵之物,鲁平老仙未必承受得住。他往旁稍挪,恰好挡住鲁平老仙,心中思索对策。

    鲁平道:“行海,你专心对付丁、柳、杜,其余人不必挂怀。”

    形骸问:“怎么....”话未说完,众天兵互相对视,神情困惑,将举着的兵刃缓缓垂下。

    丁离恨见属下如此,登时大为不满,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杜旅急道:“是鲁平的神通,他是和平神,这些天兵法力低微,只要一瞧见他,便绝了作战之意,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奈何他不得。”

    柳何欢仍然面带微笑,可神情隐约有些气恼,他道:“那唯有我亲自杀了他。”

    杜旅取出一钢骨伞,道:“不错,他施法之时,无法还手,正是杀他良机!”

    形骸朝鲁平略一颔首,缓步上前,面对丁杜柳三神。丁离恨喃喃道:“区区凡人,也敢对我如此无礼?真是嫌命太长。”柳何欢道:“越是这等嚣张跋扈之辈,杀起来越是解恨。”

    杜旅道:“小心!此人龙火功已至第九层境界!且有灭神手段,万不可大意!”

    丁离恨道:“原来如此,那可有些麻烦了。”

    柳何欢吹了声口哨,他肩上那鹦鹉跳落,刹那间变作一人多高,绿光闪耀,周身犹如绿叶片片飞舞。形骸见状一愣,道:“绿杨春水鸟?”

    柳何欢点头道:“不错,正是绿杨春水鸟。”

    形骸知这绿阳春水鸟是世间一种极神奇的木行元灵,此物力大如龙,灵巧如凤,且机灵聪慧,擅长学习世间武艺,虽并未飞升为小神龙,但比之小神龙更为罕见,更为神奇。只见这春水鸟张开双翅,两道木行真气朝形骸打来。形骸还以风行神龙掌,两人比拼真气,突然掀起狂风。那春水鸟腾空而至,铁爪一抓,形骸侧身让过,还以土行神拳。春水鸟以爪相迎,将形骸拳头捏住。

    柳何欢哈哈笑道:“我这宝贝可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那春水鸟一下子气力暴增,将形骸扔上半空,随后一蹿,鸟嘴如弯钩般刺出。形骸侧身一让,惊险地避开,但胸口被划出深深一道口子。

    春水鸟绕了个圈,再度来袭,形骸凝神应付,这春水鸟顿时停在半空中,双爪连挥,翅膀连振,鸟嘴疾动,攻势精微奥妙,又如山崩地裂似的。形骸神情惊讶,使梦魇玄功抵挡,此鸟越动越快,蓦然一甩尾翼,形骸背后中了一招,朝地面摔去。

    柳何欢叹道:“竟敢与我这春水鸟近身肉搏?它这一击,便是神龙的骨头也能打折了。”

    形骸撑地站起,鲁平道:“这畜生擅长天下招式,变化多端,便犹如武学宗师一般,需用道法与它缠斗!”

    形骸摇头道:“放心,它力气还及不上那周布。”

    杜旅闻言大惊,想起形骸当年胜过周布的诡异剑法,道:“需得速战速决,这孟行海有出其不意的致胜手段。”

    柳何欢脸色不屑,无奈叹息一声,又吹哨下令,那春水鸟双翼扇动,蓦然间左一掌寒冰掌,右一招疾风掌,掌力刚猛刁钻,连续不断地轰向形骸。形骸力贯双臂,使辉煌神拳,将春水鸟掌力一一打散。这春水鸟极其善战,立刻又变招应变,它虚晃一枪,并不发掌,竟绕了个圈,朝形骸俯冲。形骸急忙应付,又勉强避过。

    杜旅喊道:“丁大哥,你也出手,现在不是高傲自大的时候。”

    丁离恨叹道:“连个凡人都拾掇不下,我辈神仙,真是颜面丧尽。”他扬了扬袖袍,从中跑出许多纸人,众纸人变成兵丁,手持利刃,轻轻一跃,已加入战团。

    丁离恨身为凶杀神,知晓世间大部分凶杀手段,这“纸丁纸甲”则是其大成手段,这些纸人是世上杀人者信仰所变,有的使毒,有的使暗器,有的兵刃隐秘,有的躲藏埋伏,各个儿动作轻快,没半点声响,又都纤瘦,出招又快又险,难以防范。

    形骸与那绿杨春水鸟相斗两百招,难分胜败,按理这厉害至极的纸丁纸甲参战之后,他早该落败惨死才对。谁知如此一来,他竟似由死局回到活局,辗转腾挪,挥洒自如,大有发挥余地。那春水鸟精通单打独斗,敌强愈强,但被纸丁纸甲一扰,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形骸见局势缓和,心想:“这丁离恨与柳何欢都藏了杀手锏,不欲让另一人得知,既然这样,我也当有所保留,静观其变。”

五十四 有起必有落

    杜旅观战至今,心道:“孟行海脱不开身,正是杀鲁平的良机!”他深知离鲁平越近,心境越是平和,越难对他下手,当即全神贯注,潜运神功。

    人体之中,喜怒哀乐皆由脑生,其实是因脑中渗出某种药液,才令人情绪变化。这杜旅身为安康神,对躯体操纵深有心得,此刻使得脑中产生药素,令自己变得愤怒异常,绝不会打消杀害鲁平的念头。

    他倏然一冲,杀向鲁平,那柄钢骨伞张开,边缘皆是削铁如泥的刀刃。他由上而下一劈,其力不下万斤。鲁平无奈,拍出一掌,挡下这一击。但他正分心施法,一边阻止天兵出手,一边另有旁骛,因此只能施展出三成功力,而杜旅力大无穷,铁了心要杀鲁平,此时两人比拼真气,鲁平身躯一震,神色痛苦。

    杜旅喜悦地一笑,急于杀他,转动钢伞,一招横斩,伞边的疾风也好似尖刀一般。鲁平横着一挡,这一回他未能挡住,掌心流血,口中也有血流出。杜旅将伞收起,伞尖处伸出尖刺,凝聚毕生力道,朝鲁平径直捅出。鲁平双掌交错,再硬接钢伞,扑哧一声,伞尖将鲁平双掌洞穿。杜旅狂喜地大吼,手下加重,刺向鲁平心脏。

    突然间,钢伞似被丝线缠住,从正中被溶断为两截。杜旅这钢伞也算是一件极了得的神器,万不料竟轻易被毁。他大惊失色,又感到大片丝线朝自己罩下,他反应飞快,匆匆一躲,至十丈之外,见孟行海出现在鲁平身前,道:“大人,你没事吧!”

    鲁平笑道:“我没事。”

    柳何欢道:“大哥,你这纸兵碍了我的事了!我这宠物足以杀这孟行海。”

    丁离恨道:“我看你久攻不下,知道你胜不了此人,这才出手相助。”

    柳何欢道:“大哥有所不知,春水鸟能愈战越勇,这孟行海本来死定了。”

    丁离恨叹道:“我却觉得此人不过在试探你我,并未全力以赴。”

    柳何欢道:“你这话倒也有理,我也这般猜测,这小贼果然奸猾。”

    形骸昂首道:“你们两位智计深沉,各怀鬼胎,我只能甘拜下风,却不知你们结义之后,是否也天天彼此算计,引以为乐?”

    丁离恨、柳何欢、杜旅三人皆心下雪亮:他们彼此全无信任,只不过这白国利益太大,因而都想从中分一杯羹。三人又皆非心胸宽广,风轻云淡之辈,而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锱铢必报。眼下纵然联手对外,一旦外敌消失,免不了暗中作梗,背后使坏。实则在三神之中,每个人都已盘算出好几条暗杀盟友的计策,也提防着盟友偷袭暗害的可能,这般相互制衡,短时之内,倒也未必不能相安无事。

    丁离恨淡淡一笑,说道:“孟行海,你毕竟是凡人,这离间的手段可不高明。”

    杜旅道:“大哥、三弟,咱们三人亲自出手,先杀鲁平,再杀孟行海,如此大势已定。”

    蓦然间,又有许多人急速靠近。形骸一看,皆是身穿白甲、装备精良的白光卫,为首者正是戴杀敌,何翟、乌康居、湘田、庞镜等人紧跟在后。形骸不免惊讶:“他们如何知道我们在这儿?杜旅要保守秘密,无论如何不会将他们招来。”

    杜旅更是震惊,喊道:“此乃禁地!谁让你们来这儿的?给我速速退下!”

    戴杀敌看看鲁平,又看看杜旅,大声喝道:“圣宗,是你杀了九耀大人!眼下又要杀害宗师了?”

    杜旅知戴杀敌并非料事如神之人,谁知竟一语道破天机,他道:“是谁说的?”

    戴杀敌指着人群中一少女身影,道:“是鸣儿告诉我实情。”

    形骸奇道:“鸣儿,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孤鸣勉强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杜旅愣了半晌,蓦然又恢复沉着神态,道:“众白光卫听令!这孟伍斧实则为孟行海,乃天下恶徒之最,鲁平、九耀两个反贼勾结此人,意图危害我国。我获悉他们毒计,这才禀告身边这两位天界大神,特来铲除奸邪!我现在命你们助我杀了这一众邪徒!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

    湘田瞪着形骸,愕然道:“你....你就是那个孟行海?是孟轻呓的帮凶?”

    形骸叹道:“正是。”

    杜旅道:“我知道前些年,这孟行海装作好人,倒也立下了功劳,你们之中,有不少人被他蒙蔽,心生敬意,然而那不过是他奸计中的一环。再看现在,我与这两位法力无边的大神联手,正要诛杀此贼,彰显天道,此贼已经必死无疑。你们之中,谁若是三心两意,便立即被视为此人同党,一概格杀勿论!”

    何翟眉头一松,回头笑道:“都听见圣宗说的了吧,还愣着做什么?”招呼几声,走向杜旅那一边,在场白光卫中只有一小半挪动脚步。何翟“咦”了一声,瞻前顾后,总觉得是杜旅一方有利,硬着头皮跑入杜旅众人之中。

    杜旅怒道:“其余那些,你们都想反了?都想死了?”

    戴杀敌朝形骸一笑,道:“贤弟,天鹅、如令向你问好。”

    形骸道:“你们见过面了?”

    戴杀敌道:“是啊,可惜你不在,大伙儿都好生想念你。”

    湘田、庞镜走到形骸身边,湘田道:“孟将军,大恩无以为报,我与你并肩作战。”

    形骸道:“你知道我做过的事,为何还愿帮我?”

    湘田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自己这边也不干净。”随后,她在形骸耳边说道:“玫瑰她是我师妹,她一直很想念你。”

    形骸甚是诧异,但也不便追问。

    乌康居道:“圣宗,几年之前,若不是这孟行海,我白国已毁于饥荒与兵祸。我们满城百姓的性命,可不是你简单几句命令能一笔勾销的!更何况鲁平大人爱民如子,我们绝不敢对他无礼!还请圣宗收回成命!”大多数白光卫也皆喊道:“还请圣宗收回成命!”

    杜旅又惊又怒,道:“反了!全都反了!我才是教皇,这老贼与小贼全....全是反贼罢了!”

    丁离恨、柳何欢见状反而欣喜:“这杜旅失了依靠,从此以后,唯有任我摆布。待过了几年,我再将他与另一人除掉,这白国信仰,尽归于我,如此不过百年内,我积累信仰而质变,或许能达到三清境界,成为天庭新主。”

    鲁平道:“贤弟,我看不透你,你也看不透这世上的人心。我们都以为信仰所在,便是人心所向,可毕竟信仰遥远,而人心贴近。身边的近邻亲友,便远远胜过那些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灵。”

    杜旅喝道:“我实话实说!我杜旅并非凡人,而是中央安康大神,掌管凡人生老病死,就算你们侥幸得胜,也休想杀得了我杜旅,而你们若不投降,我便回天界施法,你们终究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这位天庭凶杀神、五方合欢神,地位皆不在我之下!你们与我等为敌,真是螳臂当车....”

    这时,鲁平站起身,走向一根极厚重的立柱,断梁庙中只剩下断壁残垣,却唯有这根立柱始终矗立于大地上。杜旅怒视鲁平,终于闭口不言。

    鲁平笑道:“犹记当年,你、我、九耀三人来到这庙中,见此间破败景象,唯独此柱犹存。九耀当时说道:‘此柱正是天意象征,便如我三兄弟情义一般,必将永世长存,坚不可摧!’然后,我们三人跪在这立柱之前,向这立柱发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杜旅,你想必已然忘了。”

    杜旅道:“你少东拉西扯!你装作义气深重、清高脱俗的模样,然则至今却从未信任过我!“

    鲁平抚摸那立柱,形骸见那柱子表面变得松软、腐烂,竟开始损坏。他心中一动:“这柱子本是完好的,刚才老仙他坐着不动,正是施法摧毁此柱?”

    鲁平道:“你可曾想过?为何此柱如此神奇?任凭风吹雨打,洪水冲刷,山崩地裂,天打雷劈,却始终完好无损?是不是风水使然,令它始终屹立不倒?”

    杜旅见立柱中的石头宛如松糕般一层层脱落,骤然间,他神色剧变,颤声道:“莫非....莫非....”

    鲁平道:“星知老弟曾对我说过:‘白国虽能凝聚信仰,令其十倍于常态,然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终有一日,这莫大的信仰会带来灾祸。当年建造圣墙的灵阳仙,也暗中有此担忧,鲁平兄,若真有那一天,你只需用我教的法门,摧毁这断梁神柱,便能驱散白国圣墙上的仙法,令那些信仰不再强于世间各处。’星知老弟洞若观火,智慧通神,只可惜我到今天,才明白他所说的至理名言。”

    杜旅、丁离恨、柳何欢皆惊恐万分,喊道:“给我住手!”三人一齐发难,扑向鲁平。但形骸、戴杀敌同时斩出剑气,砰砰巨响,岛屿摇晃,那三人前进不得。而借由这剧烈震动,断梁神柱轰然倒塌,不复存在。

    形骸感到空中灵气大乱,神圣的气息离开了圣墙,飞入云层,随即散向四面八方。凡人或对此一无所知,但形骸却觉得这白国已不再如以往一般崇高圣洁。

    一切皆归于平淡。

五十五 孤女泣残垣

    杜旅怒到极处,神色凄厉,如同恶虎一般,他喊道:“鲁平!你竟敢....竟敢....”

    鲁平不再理他,只对丁、柳二人道:“此城已无奇异之处,两位当真要与老夫拼命?”

    丁离恨、柳何欢现出犹豫不决、追悔莫及之色,都想道:“若再缠斗下去,委实得不偿失。事情若真传开,闹到天庭,我若不花费重金,上下打点,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杜旅道:“大哥、三弟!你我有约在先,事到如今,唯有将他们全数杀了!”

    丁离恨悠悠说道:“杀了他们,又有何好处?你答应我的事已办不成,我为何还要帮你?”

    柳何欢道:“无聊,无聊,早知如此,我根本不必来此一趟,只需向上头上本奏折便了。”

    杜旅喝道:“这说的什么话?你们若出尔反尔,我必反告你们一状!你们擅自调度天兵,杀害凡间无辜百姓,罪名未必比我小了!”

    丁、柳二神目露凶光,默然无声。

    杜旅又道:“这鲁平说不定使诈,让咱们以为圣墙法力不在!两位大哥切莫上当。”

    鲁平叹道:“两位都是见多识广的,想必知道这等古今罕有的仙法何等珍贵,施展起来何等艰难。我并非灵阳仙,并无重现这法术的手段。”

    丁离恨暗忖:“罢了,再留在此徒劳无益,可我这回损兵折将,白跑一趟,如何能出心中这口恶气?”

    柳何欢则想:“听说万仙派正悬赏重金,捉拿孟轻呓,我若能从孟行海口中套出这孟轻呓下落,或能伺机成为万仙之主。”

    杜旅见丁、柳无动于衷,再说道:“就算那法术真的没了,这座城仍是我囊中之物,我也愿与两位结为生死之交,从此以后,患难与共。我在天庭权势财富非同小可,对两位可大有益处。”

    鲁平道:“杜旅,你当真还看不透这功名利禄么?”

    杜旅恨恨道:“老匹夫!你休要得意!我安康神寿命无穷,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手下这些叛徒统统都得折寿!三年五载,一个个都必死不活。”

    形骸心想:“这杜旅已然丧心病狂,决不能容他活着。但此人几乎不朽,该如何杀他?用屠魔弑神剑么?”

    正在沉思,孤鸣走上前,低声对形骸说道:“爹爹,护着我。”

    形骸不明所以,却见孤鸣快步跑向杜旅。形骸不敢怠慢,忙赶到她身边。杜旅看见孤鸣,忽然想道:“可以擒住这小丫头,要挟孟行海,如此还有转机。”他心念电转,思索毒计,设想该如何将孤鸣捉住。

    孤鸣在离杜旅五丈远处站定,说道:“杜大仙,你还记得神农堡么?”

    形骸心想:“神农堡?杜旅与那鬼地方有何关系?”然而却见杜旅顷刻间变得脸色煞白,神情若丢魂野鬼一般。

    杜旅惊惧不已,道:“你....你如何会知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孤鸣浅浅一笑,道:“我的血....我那尸体的血,还好喝么?”

    霎时,杜旅发出一声惨绝人寰地哀嚎,双膝一软,竟摔了个屁股着地,以此人的身手功力,举动竟如此狼狈,当真匪夷所思。他道:“你....你的血?你的血?”

    他眼中闪过一阵雾气,雾气之后,四周变得漆黑阴森,妖影飘忽。他看着孤鸣,见这可爱的小女孩儿变得骨瘦如柴,浑身乌青,恰如当年在水缸中惨死的那个小琦。他放声尖叫,喊道:“血!血!可我早就把那血都吐干净了!过了几百年,为何....为何....你还在?”

    众人不知究竟他有何往事,但听他叫的如此凄惨,不禁心下胆寒,毛骨悚然,仿佛也能见到追魂索命的鬼怪。以在场众人的武功身手,寻常鬼魂并不可怕,但他们都能认定杜旅所见的那个鬼魂定然可怕至极。

    那小女孩儿伸出纤细的手,那手真是脆弱极了,似乎一下子就能折断,但杜旅万不敢碰她,更不敢让她碰到。他一转身,化作虚体,奔逃如风,不过那纤纤细手依然落在了他脑门上。

    杜旅头疼得如刀割,只觉小琦手指如锯,正在开他脑壳。他惊骇得无以复加,痛哭道:“饶命!饶命!我用你的血救了不少百姓,你为何还死不瞑目?小琦!小琦!是那弃疾干的,全是那弃疾干的...”

    众人见杜旅长发掉光,只稀稀拉拉地粘留了一些。他光秃秃的脑袋上出现鲜红的小手印,那小手印的手指弯曲,朝下狠挖,顿时鲜血淋漓。然而丁离恨、柳何欢并未见到任何鬼魂迹象,即使他们见到了鬼魂,此刻也必置之不理。毕竟这鬼魂怨气极大,连这杜旅都抵挡不住,他们可不必再为他冒险。

    形骸见孤鸣俏脸上布满笑意,眼神狂喜,问道:“鸣儿,这是什么法术?”

    孤鸣道:“法术?你错啦,爹爹,这不是法术,这是报应!”

    形骸想起神农堡之事,急道:“你当真被小琦附体了?”

    孤鸣笑道:“相信我!先让我杀了此贼!”说话间,手指一钩,咔嚓一声,杜旅脑袋粉碎,他长长呼吸一口,好似胸肺破了个大洞,随后身躯一点点凝固成铁石。形骸心想:“他惊恐过度,是自己不想活了。”

    丁离恨见孤鸣如此厉害,不敢招惹,当机立断道:“真是浪费时间,我们走了!”一拂袖袍,率领众天兵腾云驾雾而去。

    柳何欢皱眉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儿?休想用假名糊弄我,否则罪加一等。”

    孤鸣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做孟孤鸣!”

    柳何欢道:“孟孤鸣,你替天庭杀了这阴谋弄权、为祸凡间的罪魁祸首,并无罪过。但你需牢记,莫要与本仙作对,否则绝无好下场。”

    孤鸣做了个鬼脸,道:“记住什么?我脑子不好,什么都记不住。”

    柳何欢脸上变色,召回那春水鸟,与群仙飞天而走。

    何翟见身边只剩寥寥同伴,看看杜旅,又看看形骸等人,蓦然间痛哭流涕,跪地磕头,喊道:“诸位大人,我啥也不说了,今后为你们做牛做马,死卖力气!念在我家中上下,老老小小,还请饶我一条小命吧!”

    戴杀敌知鲁平老仙心软,莫要真被这何翟说动,喝道:“何翟,其余人是被你蒙骗,唯独你与那杜旅是一丘之貉!你家中亲友,我会替你照顾!”说着刀光一闪,何翟头颅落地。何翟其余同党惊恐万状,也跪地求饶。戴杀敌道:“你们追随此贼,身不由己,我此次既往不咎,若再有下次,必杀不饶!”

    戴杀敌处置俘虏时,鲁平袖手旁观,并不干预,形骸心想:“戴大哥是白光卫大将,自有裁决之权。这杜旅一死,是应当杀伐果断,掌控全局才是。”

    他望向孤鸣,却见孤鸣泪如雨下,形骸伸手搂住她肩膀,孤鸣呜咽一声,扑在形骸胸口哭泣不止。

    形骸抱着女儿,走到僻静之处,道:“鸣儿,可以告诉我实话么?”

    孤鸣一边擦泪,一边泣道:“全是我干的,是我....是我在一年之前,用仙法召唤天庭刑官,将杜旅的身份告诉了他。我本以为天庭会派人惩罚杜旅,可万不料....万不料会害死了九耀爷爷。”

    形骸道:“你为何要对付这杜旅?”

    孤鸣于是将小琦的遭遇如实说来,说完之后,她满脸愧疚,道:“爹爹,我.....我本不想瞒你,只是想亲手替小琦报仇。小琦传我的法术,唯有等到这杜旅走投无路、心浮气躁之时才能一举杀他。”

    形骸心想:“若她知道鲁平山庄也惨遭屠戮,必会更加自责,我也不必告诉她了。”他道:“你什么都没做错,这杜旅本性如此。”

    孤鸣道:“可....可若是我没泄露机密,杜旅也不会勾结天兵,下此毒手。”

    形骸道:“这杜旅就像是极顽强,极厉害的剧毒一般,若要将这剧毒消除,非得下最重最狠的药不可,如此难免殃及人体,可若除去了那剧毒,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若不这般,未来的毒害只会越来越重。”

    孤鸣道:“鲁平爷爷不惜毁去了那柱子,改变了白国的风水,会不会也害了他?”

    形骸蹲下来,抚摸她头发,挠了挠她头皮,孤鸣觉得甚是舒服,用脸颊蹭形骸手腕,她听形骸说道:“你帮助鲁平老仙看破了红尘,解开了心结,他不会怪你,反而会感激你打破这局面。就像我当年击败你的前世费师姐一样,你并不恨我,对不对?”

    孤鸣在形骸额头亲了亲,道:“不,我半点不恨,反而感谢上天让我能够遇上了你,而你能够阻止了我。”

    形骸抱了抱孤鸣,拉着她走回断梁庙,对鲁平说道:“大人,杜旅已死,该商议如何应付今后局面。”

    杜旅虽为白国教皇,但鲁平对百姓的威望恩德远在杜旅之上。只是杜旅死的蹊跷,决不能如实告知国人。

    鲁平道:“我本就是山野闲人,无法参政。行海,正如我当年所言那样,这白国本是灵阳仙所建,自该回到灵阳仙手中。”

    形骸摇头道:“可我并不是灵阳仙。”

    鲁平哈哈笑道:“你终究不肯担此重任么?”

    形骸与鲁平一齐回头,看着戴杀敌,戴杀敌大惊失色,道:“宗师,行海,你两人莫要坑我!我哪里是当教皇的料?”

    鲁平道:“那又该是谁?”

    形骸、戴杀敌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准了孤鸣,而孤鸣仍沉浸在激动之中,根本不知他们在谈何事。

五十六 黄袍裹娇躯

    形骸本担心白国臣民怀疑杜旅死得蹊跷,多有暴乱。谁知杜旅之前装作造天兵刺杀,反而混淆了视线,除了在断梁庙的知情者外,谁也不知杜旅竟是死于孤鸣之手,城中信徒、僧侣、官僚、将士皆以为是天降灾祸,也不敢迁怒于天,此事竟顺利地蒙混过关。

    君主暴毙,于是另立新君,经过十日国丧,又是十日庆典,白国才渐渐归于平静。

    .....

    城中东南城墙处,孤鸣将小手放在墙面。她所碰的墙与两边的墙色彩不同,前者洁白光滑,后者与之相比则显得灰黄暗淡。孤鸣散发金光,那白墙上显示出浮雕文字,精致美妙。

    形骸从街角绕出,道:“教皇大人,你怎能一个人跑来这里?”

    孤鸣回头道:“爹爹!”又面对白墙,道:“这城里有数不清的奥秘,真叫人叹为观止。我怎能不到处一探究竟?”

    形骸道:“这城市原本就是灵阳仙所造,也唯有灵阳仙的统治者能让城市吐露所有秘密。杜旅并无发觉秘密的能耐,也无这等好奇之心。”

    孤鸣道:“杜旅就是个大白痴。”

    形骸与孤鸣相视一笑,他走上几步,看墙上雕刻,道:“这上头描绘的是屠杀场景?”

    孤鸣道:“谁也不知道,这座断壁其实是叫做笔吏仙,一直暗中记叙着这座城的历史,建造此城那位灵阳仙所有的智慧,都遗留在这座墙上,还有发生的所有灾难,所有罪恶....”

    形骸见那雕刻逐渐变化,他看不真切,孤鸣却沉迷其中,她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古人曾犯过的错,我决不能重现。”

    形骸顿了顿,说道:“你这小猴儿般的性子,我原以为你会拒绝当这教皇。”

    孤鸣道:“就像你说的,侠之大者,忧国忧民。我原本也不想要这劳什子担子,可我杀了杜旅,管杀还得管埋,总不见得甩手就走啊。”

    鲁平老仙利用自己的威望,声称孤鸣是白国天赐之主,扶持她继位。城中百姓颇觉古怪,但对鲁平素来崇敬,又深感形骸当年救国之恩,一时并无不服迹象。在登基大典上,当孤鸣接过白国权杖之时,忽然间,圣墙竟绽放白光,现出千年前此地的辉煌景象。满城之人见状,惊为神迹,从此心悦诚服,再无怨言。

    形骸笑道:“看来我总算没把你教坏了。”

    孤鸣大拇指与食指一捏,道:“爹爹是有那么些功劳,但最大的功劳还不是我自己?”

    形骸道:“你这丫头,怎地如此狂妄?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

    孤鸣连连轻笑,朝形骸怀里一扑,道:“看你吓成这样!子不教,父之过,你把我教得好,那是理所应当的,若教得不好,罪责岂不全在你身上?”

    形骸亲了亲她额头,道:“罢了,就算真是如此。”

    孤鸣道:“其实仔细想来,你一点儿功劳都没有,反而罪过很大,谁让你与鲁平爷爷、戴伯伯勾结,给我来一出黄袍加身的?”

    形骸叹道:“是啊,这可真委屈了你。”

    孤鸣道:“所以啊,你这罪过需得一千年,两千年才能弥补。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尽心尽力地辅佐我,劝谏我,帮助我,照顾我,爱护我,保护我。若你不管了,离我而去,我就会去学坏,去堕落,去发疯,去做暴君。爹爹,你说我这处罚公不公道?”

    形骸斥道:“公道个屁!”

    孤鸣哈哈一笑,手指在他嘴唇上一点,道:“你又说粗话啦,罪加一等!这下子你要赎罪,得陪我足足三千年。”

    形骸道:“等击败了妖界魔头,你要我陪你多久都成。”

    孤鸣想了想,道:“也罢,暂且饶了你。”

    她跳落在墙边,指着白墙说道:“圣墙让城里的人们加倍虔诚,信仰坚定,只要他们信仰的事物不破灭,便会自发地为白国的利益奋斗。但若他们信仰的事物消失不见了,便会飞快的堕落。当年,那位灵阳仙闭关祈祷,许多年不回来。这座城沦为罪恶的深渊,恶毒的根源,城里的人作奸犯科、灭绝人性,哪怕是靠近梦海的蛮族也不会这般狠毒腐烂。越是美好的事物,便越容易被破坏。越是精心呵护的花朵,一旦失了那呵护,会在短短时日内凋零。”

    形骸若有所思,道:“白国昔日如此,正神国将来未必不会如此。”

    孤鸣道:“是啊,所以烛九叔叔那边,好生让人担忧。”

    形骸道:“我已写信回去,告诉她九耀的预言。她回信给我,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孤鸣道:“她对我登基之事如何评价?”

    形骸道:“她很是替你高兴,毕竟对她而言,只要继续结盟,便能互利互惠。”

    孤鸣说道:“她那正神宝珠当真了得,即使我当年的星辰日月披风,只怕也不及那宝珠厉害。”

    形骸见她眸光转动,似在想念那神器,忙道:“你的前世当年用那披风控制邪教,如今你统治的并非鬼鬼祟祟的教派,而是堂堂正正的圣城,两者不可混为一谈,其中也并无捷径可走。”

    孤鸣掩嘴一笑,道:“看你吓成这样,我前世那位费兰曲定然厉害得很。”

    形骸道:“我收到了如令、裴二哥的书信,他们得知你的消息,都愿意回来相助于你。”

    孤鸣喜道:“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咱们灵阳仙齐聚白国,那怯翰难一定吓得夜夜失眠,头发掉光,成了秃子。”

    形骸笑道:“他就算成了秃子,也是个棘手的强敌,切不可掉以轻心。天色不早了,我带你回宫吧。”

    孤鸣点头道:“嗯,我也该去见鲁平爷爷了。”

    鲁平老仙已搬离了大雪山的山庄,隐居在九耀遇害的书院。他颇为心灰意冷,但也并未一蹶不振。他的女儿女婿与弟子得知山庄惨案,都来书院中陪他。形骸与孤鸣到时,他正在书房中喝茶,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聆听八指琴魔奏曲。

    孤鸣走入屋内,鲁平睁开眼,朝两人一笑,八指琴魔依旧专注弹琴,似并未留意到来了客人。

    孤鸣鞠躬说道:“鲁平爷爷,您今日安好么?”

    鲁平道:“孩子,你不必天天来见我。”

    孤鸣道:“啊,我打扰您休息啦。”

    鲁平摇头道:“你肯来陪我说话解闷,这份孝心,我甚是感激。但你该在宫中,而不是多来见我。”

    孤鸣道:“我是担心那丁离恨与柳何欢,还有杜旅的残党,会不会对你不利。”

    鲁平笑道:“傻孩子,你不明白天庭,也不明白我在天庭的势力。我是一品天官,也是一品神仙,朋友漫天都是,况且也多得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手段。丁、柳二人纵然怀恨,可也不会大费周章,硬要扳倒我。”

    孤鸣忙道:“你不怕他们再怕人暗杀你么?”

    鲁平道:“他们暗杀了九耀,也杀了我白国不少无辜之人,所犯罪过不比我小。我不找他们麻烦,他们已该谢天谢地了。再说我已有了防备,就算当年的朝星亲至,我也足以自保。”

    孤鸣道:“他们若是向三清告状,说你干涉凡间朝政呢?”

    鲁平哈哈笑道:“我在凡间不过是一闲云野鹤的老头,哪里干涉朝政?白国百姓愿意信奉我,并非是我胁迫,便如渔民信奉海神,山民信奉山神一般,何罪之有?”

    孤鸣放下心来,道:“那就好。我别的不怕,就怕天上那些神不知鬼不觉的神仙捣乱。”

    鲁平老仙指着八指琴魔,道:“凡间对神仙而言,并非久居之地,我们三兄弟最初住在白国,久而久之,竟忘了自己是神仙,真把自己当做凡人,连天庭的职务都记不清了。若非这妖魔的曲子能令人追忆往事,唤醒记忆,我此时定认为自己不过是一平凡无奇的糟老头罢了。这女妖实是我们三兄弟的恩人。”

    形骸道:“难怪大人要长留这女妖在此。”

    鲁平又道:“在神仙眼中,凡间又破又脏,低贱卑劣。在凡人眼中,天庭辉煌至极,美丽无比。然而神仙不知身在凡间的逍遥自在,凡人也不知天庭的腐败险恶。神仙不愿下凡,而凡人皆愿升天。天地之民,无知者难数几何。”

    孤鸣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叫人受用不尽。”

    鲁平道:“我生平心愿,便是将这圣城交还给灵阳仙。孩子,圣城也有灵知,它对你这君主甚是满意,你如今年纪还小,但以你的资质,必能令圣城再现往昔荣光。”

    形骸问道:“大人,九耀大人临终之前,曾有遗言,要我去找天姥山的光明宗,你可知天姥山在何处?”

    鲁平闻言一愣,道:“天姥山?我知道天姥山在哪儿,但途中异常危险,你当真要去?”

    形骸道:“是,九耀老仙嘱咐,我非去不可。”

    孤鸣嚷道:“爹爹!人家也要去!”

    形骸与鲁平齐声道:“万万不可!你现在得记得自己身份!”

    孤鸣怒道:“你不让我去,我就私自外出,那岂不是更危险么?再说了,这教皇若当得没了自由,还有什么意思?爹爹,你权衡利弊,给我个说法吧。”

    形骸喃喃道:“见鬼,见鬼,孩儿,你何时才能长大懂事?”

    孤鸣道:“你不懂,我是照看你,关心你,这不是懂事,何谓懂事?”

五十七 山间光明宗

    鲁平笑道:“行海,难得她这两天清闲,你就多陪她走走。”

    形骸道:“你也说了那地方甚是危险,我这可不是去闲逛玩耍。”

    孤鸣皱起眉头,鼓起嘴巴,恼恨看来,愤愤不言,形骸道:“算我怕了你!你要跟着就跟着吧。”

    孤鸣这才回嗔转喜,道:“你该说:‘孩儿有旨,爹爹遵命。’怎地这般全无礼数?”

    鲁平老仙道:“出城往西,有一处阴影地....”

    形骸道:“什么?竟有如此危险?为何我至今才知?”

    鲁平老仙道:“当年神龙骑在那地方建立营地,屠戮白国平民,那阴影地看似不大,且在群山之后,道路隔断,平时无人会去,那儿的亡灵也休想进入白国,久而久之,人们将其忘了。但其实这阴影地中有一座高山,就是天姥山。”

    形骸道:“所以要去天姥山,需穿过那片数百年来被人遗忘的阴影境地了?”说着凝视孤鸣,孤鸣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咱们已经说好了,所以我非去不可!”

    鲁平老仙道:“我对阴间不熟,但也可施法,助你二人旅途平安。”当即举起扇子,朝二人身上扇了扇,形骸感到一股灵气环绕周身,确是极强的护身符咒。施法之后,鲁平又详细讲述那天姥山方位。

    孤鸣又道:“爷爷,爹爹说的那光明宗又是什么?”

    形骸笑道:“你这孩子,终究还是怕了。”

    孤鸣哼了一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姑娘现在性命要紧,不能像以往那样没头没脑的胡乱行事啦。”

    鲁平老仙低声重复道:“光明宗,光明宗。”忽然间,神色变得沮丧起来。孤鸣察觉有异,道:“怎么了?”

    鲁平道:“行海,你听说过迷雾师中的铜派与金派么?”

    形骸道:“铜派是师公的党派,主张消灭灵阳仙,扶持神龙骑。金派则恰恰相反。”

    鲁平说道:“铜派乃是纯火寺的根基本源,从古至今,一直对灵阳仙追杀不休。金派势微,可始终暗地里保护转世轮回的灵阳仙。”

    孤鸣熟知史实,但也闻言不满:“这铜派当真可恨,咱们灵阳仙固然当年有些疯癫,可为何非赶尽杀绝不可?”

    形骸道:“莫非这光明宗与金派有关?”

    鲁平道:“铜派创立纯火寺,金派便创立了光明宗。纯火寺宣扬神龙骑至高无上,光明宗便教导世人光明之神将降临世间,并以灵阳仙为使者。纯火寺为天下正教,光明宗便是世间邪教。这数百年间,纯火寺四处剿灭光明宗,我本以为光明宗已然消亡殆尽,如今听三弟遗言,或许这光明宗仍存在世上?”

    孤鸣惊声道:“光明宗是些幸存的迷雾师?他们就在天姥山?那咱们非去不可!”

    鲁平道:“不仅仅是迷雾师,他们以救助灵阳仙为宗旨,山中或有灵阳仙。”

    形骸道:“鸣儿,咱们这就动身!”

    孤鸣道:“废话,快走,快走!鲁平爷爷,咱们这就去也!”使劲猛拽形骸胳膊,飞快出门,两人霎时已在远方。

    出了城后,骑着元灵,迎着风雪,折转向西,约一天之后,见到冰山似屏风般隔断了大陆。这里杳无人烟,气候恶劣,寒风将阴影境地的阴气助长得恶劣十倍。凡人临近此处,只需一口呼吸,便会被阴气侵蚀心肺,患上恶疾,也难怪长久以来,甚至无人愿意提及此处。

    好在鲁平的祝福极其灵验,两人翻山而过,那阴气在一品神仙法力之前低了一等,毫无威胁。到了山下,见山路崎岖,蜿蜒折转,山中的树木皆是冻死鬼魂的家。数百年前惨死在神龙骑屠刀下的游魂上下游荡,来者不被冻死,只怕也会被吓死。但鲁平这和平之神法力深湛,连众亡灵也懒得袭击他们。

    在山中断断续续行了十里路,忽然间,阴寒终止,天空晴朗,他们竟走出了阴影境地。只见一座平缓绵长的大雪山,仿佛一只伏地休憩的白鹤,此山颇高,可层层块块的,呈现许多地貌,有雪地,有林子,有冻土,有丘陵,有山谷,更有大片平地,好似平原。

    孤鸣笑道:“光明宗竟藏在这好地方,难怪躲过了纯火寺的追杀。”

    形骸道:“由此可见纯火寺下手有多狠多绝。”

    他们走上这座雪山,山间地形复杂,也找不到山神问路。但冥冥之中,似有线索在吸引着孤鸣,每当她遇上岔路,总能很快定夺,且最终柳暗花明,找到通途。

    到了一处花园,见园中有一石头庙,瞧来一尘不染,朴实无华,地方倒也不小。形骸与孤鸣都见到这庙宇正散发着微弱的金光,这金光与阳光相似,除非是灵阳仙,只怕难以分辨不同。

    形骸尚未敲门,只听庙中有一女子喝道:“给我滚出去!”

    形骸闻言一愣,孤鸣低声道:“不是说我们,我们根本还未进门,哪有滚出去的道理?”

    形骸道:“可我们已在山里,她没准是让咱们滚下山呢?”

    孤鸣笑道:“那也该是滚下山,而不是滚出去啊?这人说的不清不楚,也不能怪咱们钻空子了。”

    形骸叹道:“你总有话可说。”

    又听庙中一男子说道:“师父何出此言?弟子好歹是由师父一手带大,在此地长大成人,学成出山,师父为何待弟子如此刻薄?如此岂不令弟子心寒?”

    孤鸣小声道:“你看,不是说我们吧。”

    形骸道:“此乃小节,但他们有麻烦了!”

    那女子怒道:“王琨,你好大的胆子!当年你出山时,曾发誓永远不回本庙,也绝不吐露本庙秘密。然而三年之前,你趁我不在,带领贼人,将我那些小弟子全数捉走!我恨不能杀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现如今,你竟还有脸回来?”

    男子道:“师父,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什么叫‘将他们捉走’?听来好似弟子没安好心似的。我是奉怯翰难大帝之命,聚集天下灵阳仙于猛犸帝国,建功立业,开拓疆土,重现往昔灵阳盛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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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繁忙,故少更一些,还请读者见谅)。

五十八 五彩红玉火

    孤鸣小声道:“这厮是怯翰难的人!”

    形骸道:“先莫要现身,以免那位师太误会咱们与那叛徒是一伙的。”

    孤鸣点头道:“不错,咱们应当急危救难,雪中送炭。且看看他们怎么说。”

    那“王琨”道:“师父,其实我此次回来,还想请师父一齐在朝中为官,怯翰难大帝求才若渴,以师父这莫大本领,大帝定会青睐有加,委以重任。”

    女子沉默片刻,道:“也好。”

    王琨喜道:“师父答应了?”

    女子道:“但你得与我详细说说,朝中局势究竟怎样。我毕竟与世隔绝太久。”

    王琨道:“应当,应当!师父,咱们到屋中详谈...”

    脚步声响,这人走向那女子。骤然间,他痛呼道:“你...你暗算我?”

    女子哼了一声,道:“只可惜你这奸贼躲得挺快!王琨!你欺师灭祖,罪该万死,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

    庙内火光冲天,响声不断,那王琨道:“师父!你再逼迫徒儿,徒儿不得不还手!”

    女子道:“逆徒受死!”又见半空光芒交织。形骸化作梦影,拉着孤鸣,跳入庙中,只见一穿金袍的老尼手执法杖,招来众多元灵,攻击一穿精致黑袍的青年。那青年浑身闪烁着金火,但颜色却有些偏绿,甚是异样。而在青年身后,另有许多穿甲胄的高大武士。

    老尼道法高明,法术层出不穷。那青年功力却比那老尼更胜一筹。老尼纵然使出精妙纷呈的法术,令那王琨只有奔逃之力,却始终奈何他不得。两人相斗少时,王琨道:“师父,莫怪徒儿无情!”他取出一张火纸,朝天上一扔,随后哗啦啦地,火雨好似倾盆般落下。

    老尼大惊失色,急忙快步逃开,欲离了这火雨所罩。王琨冷笑道:“现在后悔可迟了!”一张嘴,一枚大火球朝老尼打去。老尼当即烧了一张符咒,掌心水如潮涌,与火球一碰,立时轰隆爆炸,黑烟滚滚。老尼大声咳嗽着滚出烟雾,双掌高举,影火护体,抵挡那追踪而来的火雨。

    这时,庙中跑出另外四个青年,三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他们见状大骇,喊道:“师父!”奋力冲向火雨之中。

    老尼怒道:“不许过来!快逃!”

    王琨叹了口气,火雨势头登时缓和,凝聚在天,蓄势不发。他道:“师弟师妹,咱们是初次见面,先前我与师父说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若要师父活命,还请随我回国吧。”

    老尼又道:“此...此贼已被妖魔蛊惑,使得并非阳火,而是妖火!他与妖魔做了买卖,换取了这般强横邪恶的功力。有这血淋淋的例子,你们....切不可降服。”

    王琨摇头道:“师父,你冥顽不灵,满心偏见,这可要不得,要不得。”他做了个手势,老尼所在的地上出现一个径长五丈的红圈,仿佛地下烈焰熊熊。他喝道:“只要我动动手指,她立刻就此丧命!”

    那青年女子大声道:“放了师父,我和你走!”

    王琨面露微笑,看着三位师弟,道:“你们呢?”

    老尼道:“他这卑鄙无耻之徒,绝不会放过我!你们若答应此贼,我死也不会瞑目!”

    王琨眉头一皱,打了个响指,老尼扶着地面的手掌滋滋几声,竟被烧焦,她惨叫起来,痛的五官扭曲。

    孤鸣道:“爹爹,该出手啦!”

    形骸闪身至王琨身边,王琨这才察觉,道:“什么人?”说时迟,那时快,形骸一招辉煌神拳正中王琨,王琨骨头震响,鲜血狂喷,仰天摔倒在地。形骸感到这王琨体内真气浑厚,逾越第七层阳火,他这一手实是攻敌不备的偷袭,而辉煌神拳又克制世间法术,若非如此,决不能一击伤此敌手。

    王琨又烧了一张火纸,面前出现一火盾。形骸左手一拳,将火盾打开,右手直击王琨胸腹,他本不愿轻易杀人,可仙术士皆身怀异能,非速战速决不可。王琨惊叫,抵挡已然不及。

    就在此刻,屋顶有人断喝道:“不想他们死,就给我住手!”刹那之间,火焰如扇般涌向形骸。形骸挥拳将火扇驱散,却见十六根图腾环绕着那老尼与四位弟子。那图腾通体焦黑,顶端刻魔鬼头脸,张开嘴,舌尖冒着火星,随时能喷出汪洋般的火海。形骸心中一震:“这是红玉阵法!来者竟能在弹指间布阵完毕,造诣实非等闲。”

    再看屋顶之人,是个穿道袍的短发道士,身上也是那妖异的阳火。老尼神色凄然,道:“陈彩!连你....连你也背叛了本门?”

    陈彩叹道:“这怎是背叛?我等是全心全意爱戴大帝,想着该如何帮他。师父,本门宗旨,乃是引导灵阳仙,带给世间光明,重现太阳王朝的盛况。现今大帝他有情有义,励精图治,岂不正是我们一直在等的人?”

    老尼道:“他对你们做了什么?为何阳火会变成这样?又为何....你们能解开曾立下的誓言?”

    陈彩微笑道:“那誓言已然陈旧老朽,徒然碍事罢了。欲成大事者,岂能被这老旧观念束缚?”

    他又面向形骸道:“我见过你的画像,你就是那孟行海?”

    形骸点头道:“正是本人。”老尼“咦”了一声,似听说过形骸名字。

    陈彩道:“你名头这等响亮,我还以为是如何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之人,嘿嘿,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

    形骸道:“我今日得见两位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的卑劣之辈,才算是大开眼界。”

    陈彩目中闪过一丝杀机,道:“很好,很好,你几次三番坏大帝之谋,我早就想亲手将你除去。”

    突然间,形骸脚下地面化作熔岩,喷出灼热的火石来,这陈彩施展法术之时,竟全无任何征兆。形骸倒转身子,双拳连击,用辉煌神拳将那法术驱散。那王琨趁势抱头逃窜,远离形骸。

    陈彩道:“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孟行海,你拳法纵然厉害,却已死定了!”话语声中,四周升起越来越多的魔头图腾,图腾魔头接连向形骸喷出烈焰。形骸施展身法,不停挪动方位,只觉这陈彩的法力比之王琨又强了许多。

    此人虽强,可与形骸生平遭遇的强敌相比,也算不得如何棘手。形骸悄然斩出梦海真气,令真气四处飘荡,他躲了半盏茶的光景,霍然一动,到了陈彩身后,陈彩正全力猛攻,以为形骸路线皆被封死,如何能料到他动向竟这般神鬼莫测?形骸朝陈彩连出三拳,前两拳陈彩勉强挡住,那第三拳却万万难敌,陈彩惨叫一声,唇边流血,重重摔下。

    王琨见这位上司竟也败得如此之惨,更是惊恐,道:“全都给我上!拦住那孟行海!”

    众壮汉大声咆哮,一齐冲锋。孤鸣见众壮汉眼神与肌肤情形,顿时醒悟,喊道:“爹爹小心!是蟑妖人!”

    形骸道:“糟了!”喀喀几响,众壮汉开膛破肚,粉身碎骨,蟑妖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至。众蟑妖肥大强壮,来势汹汹,一边攻击形骸,一边扑咬孤鸣,又同时攻向光明宗弟子。孤鸣召唤元灵守护,可一眨眼已被蟑妖所淹没。形骸展开身法,一晃救下孤鸣,随后跳入红玉阵中,用命运蛛丝将光明宗众人护住。

    王琨喊道:“陈大人,烧死他们!”

    陈彩咬牙道:“不错!”右掌朝前一推,红玉图腾吐出重重烈焰。形骸也即刻施法,用一大水球环绕众人,抵挡火焰灼烧。陈彩心中满是恨意杀意,这火焰也猛烈浩大,尽显狠毒。王琨在旁连声呼哨,指挥蟑妖重入火焰之中,蟑妖一旦烧着,便会炸开,激起一团又一团烈火。

    孤鸣急道:“他们这阵法是反复习练过的!”

    形骸真气充沛,倒也抵挡得住,但不知这陈彩功力何时耗尽。他暗忖:“事到如今,不如试试那新练成的功夫。”

    他心意已定,正欲施法,却见一根血红的长鞭卷住陈彩咽喉,血光一闪,陈彩皮肤尽碎,被长鞭活生生剥了皮。陈彩大声哀嚎,双膝跪倒,他自知活不成了,双手抓住那长鞭,对王琨道:“你....快走!告诉大帝....我至死仍力战不屈..”

    王琨眸中含泪,咬牙道:“大人,祝你早日轮回!”话音未落,人倒飞出去,一层岩浆甲壳覆盖身躯,他往地里一钻,借地下火脉远遁逃亡。陈彩已然咽气,但那红玉阵火势更大,一时间遮天蔽日。

    孤鸣见状动容,道:“这陈彩倒也是视死如归的英雄。”

    形骸道:“那怯翰难确是个人物,竟能令这些豪杰为他舍生忘死。”他望向上空,见树上站着一高大的老妇,她双目蒙着黑布,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神情甚是虚弱。霎时,形骸心中悲喜交加,似火灾浩荡,又是洪灾泛滥,颤声道:“恩师?”

    这老妇正是失踪已久的海法神道教总掌门袁蕴。

    袁蕴微笑道:“怎地如今才找来?”

    她跃下地,形骸跑上前,紧紧握住袁蕴的手,激动不已,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袁蕴板着脸道:“多大的人了!缘何无法自制?”形骸触摸袁蕴白发,道:“师父,你....你似乎老了。”

    袁蕴叹道:“废话,我活了千余年,怎能不老?”

五十九 苦难之纪元

    光明宗弟子将那老尼扶起,老尼笑道:“师姐,他就是你常提起的弟子?”

    袁蕴道:“这没用的孩子,委实叫我好生失望,我本以为他能早些来到此处。”

    形骸叫屈:“恩师,我一路上根本也没闲着,到哪里都是九死一生。”他突然想起孤鸣,将她拉到身边,道:“鸣儿,快叫师公。师父,她是我女儿。”

    孤鸣能记起费兰曲往事,对这位严厉的师长印象深刻,也颇感亲切,于是乖乖喊道:“师公!我是孤鸣,也是一位灵阳仙。”

    袁蕴道:“你连女儿都这么大啦?这臭小子,竟敢瞒着为师。”她在怀中摸索一会儿,取出一个锦囊,道:“这玩意儿现在也没用了,便送给你这徒孙。”

    孤鸣道:“多谢师公。”认得这锦囊叫做“海底囊”,看似小巧,可里头能放下金银千两。她好奇心起,打开摸了摸,从中扯出一件灿若星辰的披风。她见了此物,目瞪口呆,浑身毛发直竖,但并非因为害怕,而是源于狂喜。

    形骸喊道:“这是....星辰日月图?”

    孤鸣仰望袁蕴,声音颤抖,问道:“师公,这....这宝物是...给我的?”

    袁蕴笑道:“它本就是你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么?”

    孤鸣喜极而泣,向袁蕴盈盈拜倒,袁蕴伸手将她拦住,道:“不必。”

    形骸知道袁蕴是迷雾师中顶尖人物,而孤鸣此刻功力微弱,她能看穿孤鸣前世也并不出奇。他道:“恩师,你一直将这神器带在身边?”

    袁蕴道:“我总觉得会遇上能善用此物之人,但万料不到这孩子来历如此之奇。”

    随后,袁蕴向形骸引荐光明宗众人,双方互全礼数,那老尼叫做真泰,忙请形骸、孤鸣到屋中安坐。

    袁蕴说道:“你救走的那些孩子眼下还好么?”

    形骸知她说的是一众迷雾师,道:“他们藏在一隐秘山中,雪儿与马炽烈照看他们,应当无碍。但弟子离家多年,并不知他们状况。”

    袁蕴道:“我能查知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这可多亏了你。”她摸了摸形骸脸颊,仿佛能看见他似的,又道:“你也成熟稳重多了。”

    形骸道:“师父,天庭分别之后,你怎会来到此处?”

    袁蕴叹道:“我与白金华合力杀出了天庭,但中了妖火之毒,恢复缓慢,时时都有恶化之险。白金华其实一直是金派的人物,她临死之前,告诉我几处光明宗的庇护所。我一处处找过,其余秘密住所皆已人去楼空,唯独在此处找到真泰师妹。”说到此处,她万分愧疚,道:“我们铜派数百年来大力剿灭光明宗,现在想来,实是罪孽深重,自食恶果。”

    形骸道:“师父不必自责,你也是奉师公之命行事罢了。”

    真泰道:“我起初以为师姐是铜派派来的杀手,但见她奄奄一息,心中不忍,于是留她在此处养伤,期间遇上几次危险,都是师姐相助,才找到了化解之道,我从此才全心信任她。原先她伤势毫无起色,直到近来才找到了治伤的法子。师侄,是何人指点你来这儿的?”

    形骸道:“是一位命运神仙临终遗言,告知‘天姥山光明宗留有世间希望’。”说着指向那四位年纪轻轻的灵阳仙,道:“看来那位神仙指的正是他们。”

    那四人甚是惶恐,都道:“我们功力粗浅,怎配得上如此评语?大侠只怕弄错了。”

    真泰斥道:“每一位灵阳仙都弥足珍贵,都是能带来光明的使者。你们切不可妄自菲薄,自轻自贱。”

    袁蕴道:“真泰师妹有人所不及、世所罕见的法术,能尽早尽快地找到灵阳仙的轮回,抢在铜派之前将他们带到此处,随后细心教导,引发他们潜能,待他们练功有成后,再放他们出山。出山者必须发誓,永远不向外人提起自己来此这天姥山,也永远不许泄露天姥山机密,更永远不许返回此庙。这许多年来,她陆陆续续救下的灵阳仙,前后约有五十来人。”

    孤鸣心生敬意,道:“师叔公真是功德无量。”

    真泰叹道:“他们离去之后,有些死于纯火寺之手,有些则死于征战之中。有时我救下徒弟,将他们抚养长大,可过了数十年,他们的轮回又来到我身边,这般反反复复,看似救了许多,可实则大多数不过是同一人的转世而已。”

    形骸道:“然而陈彩与王琨根本不受那誓言约束。”

    真泰甚是沮丧,叹道:“这正是蹊跷之处,他们原本不该想起来,就算想起,也根本无法告知外人。几年前,我带着师姐外出救人,王琨趁虚侵入,将庙中的弟子全数捉走,并留书一封,说是将他们举荐给怯翰难。我愤怒不已,气的大病了一场,幸亏师姐在旁照顾。”

    形骸道:“此二人功力极深,已胜过师叔许多,他们出山多久了?”

    真泰沉吟半晌,道:“才不足十年。他们离山之时,都刚练成了第三层的阳火。”

    形骸心中不解,他道:“可他们如今的阳火都在第七层之上,短短十年,竟有如此突飞猛进?”

    袁蕴道:“而且他们的阳火已然异变,近似妖火又并非妖火。正是因为这本质的剧变,令他们死心塌地效忠于怯翰难,更破尽立下的誓言。”

    形骸道:“这近似于圣莲女皇被龙蜒奴役之法,她由此脱胎换骨,功力暴涨。怯翰难正将此法用于所有灵阳仙身上!难怪王琨从此处劫走了那些年轻的同门。”

    真泰怒道:“我其余那些...那些徒儿,都被他变作了这等堕落的妖徒?”

    袁蕴都:“或许不仅仅是灵阳仙,其余觉醒者未必不受这邪术所害。既然如此,这天姥山已不安全,尤其是真泰师妹擅长搜寻轮回,更不能落入怯翰难之手。”

    孤鸣道:“大伙儿听鄙人说,鄙人眼下是附近白国的教皇,国中已有许多本领很了不起的灵阳仙,你们不如跟着我走吧!大伙儿团结一心,联合诸国,才能与这怯翰难相抗。”

    众弟子都甚是惊讶:“这小姑娘竟是一国之君?”

    真泰在这山中与世隔绝地住了数百年,闻言甚是犹豫,袁蕴道:“师妹,你躲在此处,只是畏惧铜派加害,但如今铜派已然灭亡,此处也绝不安全,你又何必死守在此?”

    真泰对袁蕴甚是信服,这才答应。那四位弟子想到能去繁华热闹之地,避开迫在眉睫的危险,皆兴致勃勃,高兴万分。真泰命他们整理行装,收拾庙中重要事物,明日一早出发。

    夜间,孤鸣央求形骸陪她在山间四处逛逛,两人出了庙,向山峰前行。那山顶怪石嶙峋,地势不平,但透过云海,仍能见到山脉夜景,这天姥山犹如孤岛,而那阴影境地则像是海洋一般。孤鸣来这儿不久,初时觉得新奇有趣,可此刻已然觉得此地太过偏僻,太过隐秘,实难想象如何在这死地环绕之下熬过无趣的日子。

    只听袁蕴声音响起,她说道:“天下如今怎么样了?”

    孤鸣忙恭敬说道:“师公!”

    形骸躬身说道:“启禀恩师,天下看似太平,可暗潮汹涌,龙蜒在各处掀起腥风血雨,天庭却什么也不管。”

    袁蕴道:“我是个老瞎子,一开始不信你的话。天庭上下那些个神仙,比我这目盲之人更糟,连心都是瞎的。只可惜师父不在了,不然他若谏言,三清或许还听得进去。”

    形骸道:“师公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屠杀灵阳仙,又命纯火寺狩猎异端,致使光明宗几乎灭亡。但他却又愿舍弃性命,也要拯救天下苍生。”

    袁蕴想了想,笑道:“他是个忙人。”

    形骸道:“忙人?”

    袁蕴道:“自从灵阳仙灭绝之后,他十天才睡一觉,一觉只睡一个时辰。他总有忙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数不完的预言,对付不完的敌手,习练不完的武学。他为了守护乾坤,才狠毒地掀起一场殃及数千万人的肃清,但与此同时,他也将灵阳仙的重担,扛在了自己肩上。金派的人说他是残忍的屠夫,但他们不能不承认他是这天地的守护神。”

    孤鸣嗔道:“你是说他杀灵阳仙这事是对的?”

    袁蕴道:“凡事皆有利弊,但需结合事态来看。一千五百年前,杀灵阳仙的举动十分英明。一千五百年后,杀灵阳仙的举动愚不可及。”

    她说到此处,略一停顿,道:“行海,你可知纪元神太一的传说?”

    形骸摇头道:“从不曾听说过。”

    袁蕴道:“据传,这位太一神象征着世间纪元的更替。当一纪元开始时,这位太一神法力低微,外表像是个软弱无力的小孩。而随着纪元前进,太一神会逐渐长大,法力亦会越来越强,当纪元行将结束时,他将苍老无比,法力亦将比肩三清。他十分神秘,唯有被他选中的人,才能得知他真实身份。”

    形骸道:“这纪元如何界定?恩师为何提起这位纪元神?”

    袁蕴道:“师父对我说过:当师父还是个少年时,太一曾向师父吐露过他的秘密,并预言师父将终结灵阳仙的第一纪元。灵阳仙死后,圣莲女皇主宰了第二纪元,师父是终结上一纪元的英雄,他的死也预兆着第二纪元即将拉上大幕,第三纪元也行将登上历史的舞台。”

    她指着形骸,说道:“行海,师父或许从你身上见到了征兆,这才一路引领你。我不知你是否遇见过那位太一神,但我只知道唯有你能杀得了圣莲女皇,终结这充满苦难的第二纪元。”

六十 大雨荡污秽

    这些天,大雨如上帝之鞭,扫荡过草原与城市。

    但雨声离乞援很遥远,他只听见有人轻轻说:“你能拯救她。”

    他努力找那说话之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昏暗幽深,难以看清。他十分畏惧,也十分明白那人口中的“她”是谁。

    他的小师妹。

    他从小看着她长大,爱她胜过自己的性命,愿为她奉献自己的一切。只要她稍稍吐露半个字,乞援便陷入困苦中,不断猜测她的心思,为她做她想要做的事,替她找她想要找的东西,哪怕杀人越货也不皱半下眉头。她可以打他骂他,但乞援最怕她不理自己。他如一条狗般死皮赖脸地跟在她身边,为的就是让她多看自己一眼,多对自己说话,多让乞援为她干活。

    一切为了师妹,一切为了鲁檀。

    但他又想起了鲁檀与烛九在神柱下结合的那天,从那时候起,他的生命开始不断坠入了深渊,因为他与小师妹的姻缘断了。

    他记得自己躲藏在烛九与鲁檀洞房之外,偷听两人说话...做事。现在想来,可真奇怪,为何屋外并无守卫把守?烛九可是一国之君,且刚娶了倾国倾城的公主啊。

    他忍受不了烛九的甜言蜜语,忍受不了小师妹对烛九表现的如此热气,忍受不了烛九即将在婚床上占有小师妹,夺走他女神纯洁的身体,他忍受不了,他怎能忍受?那可是他的小师妹!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人!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玷污?

    他杀入屋子,失手被擒,然后立下了誓言,成了情敌的奴仆。这下可好了,他只能清醒地看着她被情敌享用,为情敌生一个又一个孩子。乞援的心中仍然悲痛,可那悲痛却敌不过誓言的魔力,他麻木地承受着生活的苦难,现在,小师妹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了。

    毕竟他是一条无趣的狗,不是一个可爱的人。

    那人又道:“你想知道自己该如何拯救她吗?”

    乞援急道:“她无需我拯救,她日子过得很好!只要她幸福的活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人的语气中充满危险,充满劝诱,乞援心生警觉,猜测这声音想让自己背叛主人。誓言不允许乞援犯下这样的罪,不然他就会死。

    那人笑道:“死又如何?你活着很快乐吗?”

    乞援道:“只要能看到她,我就是快乐的!”

    那人道:“万一她活着只是在受欺辱,是在被人如牲口般利用,是被人当做生幼崽的牛羊猪狗呢?”

    乞援道:“你骗人!主人绝不会这么做!她很快活,我看得出来....”

    那人道:“我本可以让你看我见到的景象,但不如你亲自见证更有说服力。”

    乞援忽然觉得这人很恐怖,她知道乞援的心思,所言直达人心,竟使乞援有些心动。

    他起了对烛九不敬的心思,受到了一级惩罚。他浑身不适,头疼心累,但他还能忍受,因为乞援一直在忍受着爱人被夺之痛,这惩罚远比他想象中更轻。

    乞援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在你临死之时,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雨打在窗户上,发出哒哒声,乞援转醒,发现之前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梦。但他记得梦中的一切。

    今夜正好是他在宫中当班,他该起床动身了。

    宫中侍卫都发了誓,就如被召唤的元灵般永远不会背叛。乞援是外来人,性格孤僻,宫中侍卫与他交情寻常,甚至有些冷淡。但他们对他毫不提防,自是因誓言之故。任何反叛烛九的举动,都会不可避免地带来死亡。

    没有人会那么傻,会以死冒犯一个还算使人崇拜、令人尊敬的国主。

    乞援顺着长廊,来到内宫,大雨淋漓,宫中的花草都被压低了身子,朦胧了样貌,但皇宫的夜晚通常压抑,这大雨反而带来了一股颇痛快的活力,像是苍天宣泄着自己的脾气。

    内宫中侍卫都是高手,至少都与乞援旗鼓相当,今晚的风雨纵然罕见,但他们却毫不在意,只小心提防刺客冒雨潜入。毕竟这雨声令视线受阻,也掩盖了声音。与乞援一齐当班的侍卫统领嘱咐了几句,便让乞援单独守着这花园。

    忽然间,他听一女子喊道:“侯云罕!侯云罕!你这王八蛋给我出来!”

    乞援赶往那边,见那女子身影飘忽,介于虚实之间,竟是一灵体。他看清那女子样貌,倒也认得,她叫做月婷仙子,是正神国供奉的一位湖神。她也向烛九立了誓,只不过那誓言对神仙而言,效用似乎差了些。至少她在宫中横冲直撞,大声喧哗,也不见得尝了半点苦头。

    月婷仙子道:“小侍卫!你见到侯云罕了么?”

    乞援道:“并未见到侯爷,他今天不在宫里。”

    月婷仙子怒道:“你还替他撒谎?他就在此地!今夜我非要来个人赃并获,捉贼在床!”

    乞援不禁笑了笑,这么一笑,令他吃了一惊,他记得侍卫在宫中当差时当不苟言笑,否则便算违了法规,身子会疼痛片刻。哪怕再可笑得情形,他通常能忍则忍,然而在今夜,他忍得住痛,却忍不住笑,这可当真怪了。

    月婷仙子道:“你笑什么?”

    乞援道:“仙子,侯爷他发了誓,岂能在宫中胡来?否则便是秽乱之罪,会痛的数日下不了床。”

    月婷仙子道:“但我有十足的铁证!”

    乞援道:“铁证?”

    月婷仙子在乞援耳边说道:“我鼻子很灵,每次遇见他时,都知道他背着我在找另一个女子,他浑身都是那狐狸精的臊气!我故意装作不知,便是为了亲自前来捉这对狗男女。”

    乞援道:“那也绝不会在宫中,宫中侍卫遍布各处,且宫女也都受誓言约束,就算侯爷能受得了惩罚,宫女非痛死不可。”

    月婷仙子道:“这可奇了,我悄悄对他施加了法术,能跟踪此人动向。他今晚确实是到宫里来啦。”她大量乞援,道:“小哥,我受国主限制,不能再往里闯,你替我去找找,好么?”

    若在以往,乞援绝不会擅离职守,但在今夜,他已不在乎那些轻微的痛觉。他只觉得这差使太无趣,是该找些不同的事干。况且他得了线索,是去查案,这叫做防患于未然,并不算违规。

    他道:“好。”

    月婷仙子大喜,给了乞援一株小花,道:“这花会指着侯云罕方向,且离他越近,花香越浓。”乞援将花握在掌中,月婷仙子忽然吻了吻乞援,嘻嘻笑道:“你嘴里是童子的味道,你还是个童子身么?”

    乞援道:“是又怎样?”

    月婷仙子道:“我要报复侯云罕,你要不要也与我秽乱宫廷一番?”

    乞援心中唯有鲁檀,冷冷说道:“若那么做,你不会死,但我会死。”月婷仙子大失所望,叹息一声,道:“你若有消息,便到湖中塔找我。”说罢腾空而去。

    乞援闻着花香,迈步动身,走过数个庭院,其余侍卫见到了他,目露疑惑,但乞援只要打开手掌,让他们看看那紫目印记,他们就会放行。

    毕竟他们无需提防自己人,没有人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为了在宫中乱逛。

    花香越来越浓,乞援发现自己正朝鲁檀的寝宫前行。他开始剧痛,痛的好似被人抽筋扒皮一般。他陷入了恐惧,也陷入了巨大的猜忌与愤怒。这双重的痛苦在他体内肆虐,倒让他能勉力支撑。

    侯云罕在鲁檀宫中?这如何可能?月婷仙子肯定弄错了!她这精心准备的法术追踪的只怕不是侯云罕,而是烛九。

    不,不可能,若追踪的是烛九,月婷仙子定会被痛觉警告,只能罢手。

    侯云罕!寝宫中的人是侯云罕?他在做什么?

    靠近宫殿,无人守着。乞援知道规矩,那意味着国主今晚在宫中过夜。寝宫周围有阵法,能察觉任何不曾发誓之人靠近。

    但乞援发了誓,所以他们察觉不了他。

    寝宫的门是一道界限,越过了这界限,乞援将不可避免的死去。他听说过曾有违誓者的死状,那人会在无比惨烈的痛楚中苟延残喘一天,随后当街暴毙。

    一天。

    突然,他耳边听到那梦中人说:“我叫‘女娲’,你也可以叫我妈妈。”

    乞援隐约听到过女娲的名字,却不知她究竟是谁,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因为她说过:会在自己临死时,告知她的姓名。

    乞援拔出刀,迈过了殿门。他痛得像是坠入了地狱,受着妖魔无止境的撕咬。

    但他唯有一个信念,他要守护自己一生最爱的小师妹。

    他走入寝宫,见到侯云罕将鲁檀紧紧抱着,一同躺在床上。

    鲁檀无疑看见了他,但她并不惊讶,仿佛她早就知道乞援会来。她朝乞援伸出玉掌,像是乞求师兄,向她伸出最后的援手。

    乞援心中大叫:“够了!够了!反正我会死!”

    大雨声、雷电声,不停地落在人世间。他拔刀全力斩向侯云罕。但他太痛了,太虚弱了,这一刀重创了这奸贼,但未能杀他。

    侯云罕惨叫,滚落在旁。他光着身子,武功仍远比乞援高,一腿交给乞援踢得翻了个跟头。

    乞援摔在鲁檀身边,他痛的失去了理智,痛的狂怒如虎。无意中,他见到了鲁檀微微隆起的小腹。

    肚子里是奸贼的孩子,是仇敌的孽种。

    乞援泪如雨下,他哽咽道:“小师妹!我....我来救你!”

    他一刀刺入鲁檀的腹部。侯云罕发出痛苦无极的哀嚎,一掌打碎了乞援的脑壳。乞援的血,乞援的脑浆,都落在了鲁檀的身上。

    鲁檀看着那刀,看着死去的师兄,却痴痴地笑了,像是那刀并不在自己身上,而那死去之人,不过是一条野狗。

六十一 月下女战神

    噩耗传到白国时,众人皆震惊不已。鲁平老仙虽生性平淡,可仍不禁为女儿惨剧黯然神伤。

    袁蕴对形骸说道:“徒儿,你先一步赶回正神国。我预感不妙,恐怕另有危难。”

    形骸领命,孤鸣恋恋不舍,说道:“爹爹,我们随后就到。”也是北方各国首领本打算在正神国会面结盟,随后聚集大军,与猛犸帝国一决胜负,白国已恢复元气,正准备派兵与正神国会师。

    形骸想起九耀预言,又听袁蕴警告,对烛九好生担忧,又为鲁檀伤感。他向众人辞别,随后骑骏马,沿大道,施展道法,一路上奔若神行,翻过雪山,跨越雪地,飞快地穿越茫茫草原。

    某日夜间,他那元灵坐骑累了,形骸见天色昏暗,前方又是林地,觉得不可急躁,遂在路边扎营休息。夜晚宁静,四周平和,一阵阵晚风从东方吹来,形骸仰天躺着,想着心事:“乞援明明向正神宝珠发誓,为何会做出这等残忍叛逆之事?”

    书信中说,那乞援潜入鲁檀屋中,刺鲁檀腹部,至胎儿惨死。鲁檀惨遭打击,卧床不起。烛九并未说起自己心情,但她定然难受至极。

    只是那孩子...并不是烛九的孩子。

    如果说烛九最初对九耀的告诫不以为然,这惨剧应当能为她敲响了警钟。或许乞援的暴行与怯翰难也有关,谁能想到正神宝珠的誓言竟会失效?形骸并未亲身体会过这宝珠,倒也说不准那剧痛到底至何等程度。

    悄然间,风向变了,形骸闻到一股血腥味儿从西方传来。形骸心中一凛:“是人血气味儿,离此不远,死的人很多,血腥味儿极重。”

    他急忙起身,顺着血腥味儿找去,行过九里路,见一军营。营地中大多是身穿兽皮的武士尸体。死者残缺不全,是被极大的野兽撕咬而死。野兽将人身躯整个儿咬断,血洒的到处都是。

    形骸见地上留下脚印,这些野兽数目不少,直立行走,小的约三丈高,大的约五丈高。形骸心下一紧,暗忖:“哪儿来这么大的食人野兽?又为何是用双足迈步的?”

    从死者旗帜看来,他们更西方储国的兵马,数目约有一千,是赶去与正神国结盟的。

    形骸推测袭击者正是怯翰难的手下,莫非他们从妖界招来妖魔,伏击所有敌人。形骸决不能让怯翰难得逞,否则各国胆寒,前景只怕不妙。

    他当即追踪那脚印,又约一里地后,那脚印忽而变小,只像是寻常狮虎,再过一里,则成了常人的脚掌,最终脚印变成了鞋印。

    形骸心道:“莫非竟是月舞者?这些月舞者竟能变作巨兽?”

    他略一沉吟,隐去形迹,加快脚步,约追了一顿饭功夫,只听前方有人喘着粗气,从林间小路穿过。形骸站在山坡上,朝下望去,见二十余人狼狈不堪、小心翼翼地前行,他们皆身上染血,伤势不轻,形骸认出他们穿的是正神国精兵的甲胄。

    形骸低声喊道:“喂!”

    众人大骇,拿兵刃对准形骸,神色惊惧愤慨。形骸现出原形,朝他们“嘘”了一声,道:“我是孟伍斧。”

    众人由大惊变作大喜,但仍小声说道:“是伍大人?你回来了?”

    形骸点点头,问道:“你们遇上了敌人?”

    一统领打扮的武士惨然道:“是,敌人着实可怖,着实残暴,我们三百人去接应,却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形骸道:“我遇上储国被杀士兵,似乎是极庞大的野兽干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无人色,道:“是,原来大人已经知道,一头狮子,一头老虎,各个儿有百来人那么大。”

    另一士兵压低声音,道:“快别说了!他们耳音灵得很!”

    又一人道:“他们鼻子那么大,嗅觉也未必差。”

    形骸道:“你们和我一起走,若它们追近,由我对付。”

    这时,他留意到在近处有一片树木,在夜色中,树木黑暗,阴影斑驳。形骸大喊道:“快朝我跑!”

    众人反应不及,一棵树抬起落下,寒光一闪,当场五人惨死。原来这树木之中藏着一极大的半人猛虎,他身躯藏在树木之后,连形骸也未能看穿。这虎人站起身,当真如山一般,魁伟至极,足有五丈之高。

    形骸扑向那虎人,虎人“嗷”地咆哮,竟震得众人口吐鲜血,纷纷躺下。形骸心想:“他们会被这虎啸震死!”立时使出梦魇玄功,化作屏障,将虎啸抵消。

    虎人眸闪寒光,伸出长长的爪子,每一根皆如同斩马刀般,一道光辉如月般朦胧,披于其体魄,他道:“挡我者死!”忽然间,爪子上涌出黑水,腥臭味儿扑鼻而来,形骸又想道:“这是剧毒!”

    那利爪一闪,笼罩十丈方圆。形骸还以一招洪清猴王拳,将这虎人击退。虎人大怒,一个猛扑,连出数十招,招招精奇凌厉,竟是位武学高手。形骸见他力气极强,于是辗转腾挪,进退如幻,避开他所有攻势,随即踏步上前,一招辉煌神拳打在虎人后背。喀喀声响,那虎人被打得连翻跟头,长声惨叫,形骸这一拳打断了他几根肋骨。

    形骸正想补上一拳,但众士兵指着形骸身后,喊道:“狮子!狮子!”

    形骸暗暗心惊,见树林被撞开,两头半人雄狮的月舞者出现在眼前。因鬃毛之故,他们比那虎人更高了半丈,但行动时摧枯拉朽,远不及虎人那般轻巧无声。

    形骸喊道:“月舞者如何会这般巨大?”

    一雄狮喊道:“因为使命!”高高一跃,利爪朝形骸盖落,他们爪子上闪着火光,在空中留下火蛇般的圆弧。

    形骸施展道法,飞出三条元灵神龙,神龙双角朝上一顶,与半人雄狮比拼力气,将雄狮挡开,双方大战,神龙稳占上风。但就在此时,林中隆隆震动,异响声传来,形骸又见巨大半人蜘蛛,半人骏马、半人蜥蜴、半人豺狼气势汹汹,狂奔而来。

    形骸见局势恶劣,大惊失色,他心中念头闪过:“敌人不知有多少,此时决不能恋战!”当即手掌一拍,发出熊熊烈火,成了一座火焰山。而众神龙也喷出火焰,阻挡众月舞者。

    形骸又喊道:“随我来!”召来两头猛犸象,让众人骑了,夺路而逃。

    逃了不远,见一半人半鹰的巨怪从空中滑翔着追近,他体型太大,难以升空,但是从山上跳下,却也相差仿佛。那月舞者伸出鹰爪,当空一抓,五道爪力凌空袭来,又有数人被这月舞者撕成碎片。众人吓得浑身发软,喊道:“伍斧将军,快想办法。”

    形骸足尖一点,迎向那雄鹰,斩出冥虎剑,剑上运放浪形骸功力,突然间,这雄鹰浑身血液如雨般喷出,它如同风中沙粒般盘旋数圈,坠向一棵树,那棵树从它胸口穿过,鲜血将周围树木全数染红,但一眨眼的功夫,这雄鹰粉身碎骨,连肉末与流出的血液都消失不见,似乎它根本不曾存在过。

    众士兵看得呆若木鸡,谁也不知形骸这一剑做了什么,为何竟令这乌云般的怪物瞬间毁灭,宛如不曾出现在众人眼中。形骸在刺穿这巨兽的巨树上略一停留,又跳回猛犸背上。众士兵这才看清他怀中抱着一具尸体。

    形骸见众月舞者被自己一剑震惊,缓下了追击的步伐,松了口气,道:“他们暂且不敢追了。”

    那统领道:“将军,这尸体是谁?”

    形骸回答:“是刚才的月舞者。”他看了片刻,惊觉自己似乎认得此人,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在麒麟海上见到过这人的面孔。他多年来历经磨难,已然见多识广,但那段年轻时跌宕起伏的冒险,却在他记忆中越发鲜活,连许多不曾留意的细节,此刻也能想起。

    众人道:“月舞者?那不是半人半兽的蛮子么?”“我也见过月舞者,可他们怎会变得如此巨大?”

    形骸感到不安,暗忖:“或许是我记错了,麒麟海荷塘国的人,怎会跨越万里,来到北方草原上?”

    猛犸奔了许久,众人已看不见众月舞者的影子,这才宽心。一士兵问道:“将军,你刚刚那一剑威力十足惊人,把那巨人一招打回原形,有什么名目么?我记下之后,可以回去替你好好宣扬。”

    形骸笑道:“兄台眼光不错,此剑正是我新近练成,唤作‘虚度浮世’,其实我也没练熟,不然绝不会留下这人本体。此招确实声势骇人,那些月舞者不识此招底细,才会被我吓退。”

    骤然间,两旁山上传来狼嚎,那声音好生凄厉,直叫人魂飞魄散,心神俱颤。众人齐声喊道:“不好!他们有埋伏!”

    形骸道:“不,这不是冲我们,而是正交战的战吼。”

    在月光之下,形骸见七、八头巨狼正扑咬着一女月舞者,那人比常人稍高一些,背后双翼转动,与月光交相辉映,仿佛一只由月光织成的银色凤凰,她手持长枪,突然间刺出数十道银辉,众巨狼大呼小叫,皆被这一招刺伤。

    形骸见了此招,一时愣愣出神,想起了一位分别已久的救命恩人。

六十二 公主扶不起

    那银凤凰朝一巨兽俯冲,将其洞穿,那巨兽痛苦万分,但却因此气力暴涨,回过身,挥利爪,银凤凰顿时受伤染血。她甚是骁勇,抓起长枪,朝那巨兽扔去,将巨兽头颅刺透。一时间,同胞的惨死令其余月舞者攻势更加狂暴。银凤凰左躲右闪,迂回盘旋,陷入危机之中。

    形骸令猛犸停步,身影一闪,已到了众巨兽中,他长剑连斩数下,众月舞者背上霎时多了一道口子,鲜血飞洒。银凤凰微微一惊,手中长枪盘旋,银光飞舞,重重刺入敌人身躯。那些月舞者受伤之余,狂性大发,竟越战越勇,爪子上涌出剧毒,燃起烈火,发动新一轮猛攻,动作快如飓风一般。形骸一拉那银凤凰,将她抛上高空,道:“快飞走!”

    银凤凰急道:“我不能,有同伴在此!”话未说完,形骸被一道凌空爪力所伤,腹部大腿处留下深深的伤痕。形骸哼了一声,手腕一抖,剑光交错,斩出梦海真气,人也借着真气挪移到众兽之后,众兽不知究竟,找不到形骸。紧接着,形骸缓慢地、沉重地横斩一剑,其中两只巨狼弹指间变作两团血水,又须臾间再无痕迹,这正是“虚度浮世”之奇效。

    众月舞者见状恐惧,其中一人大声吼叫,他们不再恋战,朝山下逃走,只一弹一跳便跨过十丈之远,少时皆隐入林中。

    那银凤凰落在形骸身边,掩住伤口,点头道:“好剑法,多谢了。”

    形骸惊讶问道:“孔璇姑娘?你真是孔璇姑娘?”当年在麒麟海时,若非这位孔璇相助,形骸与沉折早死于马炽烈之手,形骸万不料竟在此遇见她。

    孔璇眼中似有月光闪烁,似想不起形骸是谁,道:“恕我健忘,兄台你是何人?”

    形骸道:“我是孟行海,当年曾与你并肩作战,被你和塔木兹大师救过几回....”

    孔璇“啊”地一声,握着形骸的手,上下打量他,喜形于色,道:“你长这么大了,武功也强了百倍!难怪我没认出来。”

    形骸道:“你一点儿都没变,仍是英姿矫健的模样。”

    孔璇哈哈一笑,蓦然痛得直冒冷汗,形骸道:“他们爪牙上有毒。”孔璇道:“不打紧,我有解药。”从怀中摸出药丸吞了,又回头喊道:“都出来吧,是我的生死之交。”

    从乱石堆中走出老老少少,约十人左右,都似受了惊吓,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形骸朝他们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会从麒麟海来到这儿?”

    孔璇道:“说来话长,敌人仍有很多,最好找一安全地方。”

    形骸点点头,使出道法,又唤来两只猛犸,与先前那些士兵汇合,说道:“跟我走吧。”

    孔璇眸如星闪,鼓掌笑道:“你又是剑法,又是法术,可真让人大开眼界。”遂将她的同伴抱上象背,形骸指了方向,众猛犸迈步开跑。形骸又用梦墨掩盖了气味儿,防止敌人追赶。

    形骸道:“孔姑娘,你的功夫也大有长进。”

    孔璇叹道:“长进实在有限,连这些傻大个儿都挡不住。”

    形骸沉吟道:“他们虽然庞大,可一点不傻,反而灵敏异常,丝毫不受体型制约。这些巨兽,每一个皆近似月火第六层的高手,更是强壮的犹如神龙。”

    孔璇苦笑道:“说出来你可别怕,像这样的还有一百来个。”

    形骸身子一颤,道:“什么?”

    孔璇指着那些同伴,道:“这附近有一叫怯翰难的皇帝,你听说过么?”

    形骸道:“他是盟军的老对头,我对他熟的不能再熟,已经交手多年了。”

    孔璇喜道:“好极,好极,我正愁孤立无援,幸亏遇上了你。”她抚摸一少女头发,道:“麒麟海的月舞者,有一半随着女王来到草原,投靠了那个怯翰难,怯翰难手下有几个使法术的,不知从哪儿学得了邪术,喂月舞者服食奇特的药物,经过五十日的煎熬,令服药者一个个儿变成了这般巨大残忍的猛兽。”

    形骸脸上变色,道:“他....他又是从何处找到这邪术?”霍然间,想起缘会曾说神农堡的弃疾赠给青阳教另一种药方,似乎与月舞者关联极大,莫非正是此法?

    孔璇道:“我不知道,但自从到这儿之后,我一直警惕着这些灵阳仙。他们表面上待我们月舞者客客气气,可又从各处显露出对我们的轻蔑怠慢。他们不把我们当做共患难的同胞,而是当做圈养的战犬。我并未服药,偷听那些灵阳仙说话,得知服药之后,我们月舞者体内的野性被彻底激发,以缩短九成寿命为代价,激发所有潜能,而且会让我们对操纵者忠心耿耿,俯首听命。”

    形骸骂道:“这该杀千刀的魔鬼!”

    孔璇道:“我得知实情后,去见女王,让她趁那妖物还未生效,带着大伙儿逃离城市。可安佳这自私自利的胆小鬼,她早就知道怯翰难的打算。怯翰难答应她绝不会逼她服药,仍让她享尽荣华富贵、长寿安康。安佳与怯翰难立下约定,所以她才命令所有跟随她的月舞者服药,而因为她体内蕴含阳火,所以....她正是这些月舞巨兽的掌控者之一。”

    形骸道:“且慢!是安佳?安佳投靠了猛犸帝国?”他几乎忘了安佳已是麒麟海荷塘月色国的女王。

    孔璇目光充满恨意,道:“是她!就是这懦弱无能,自以为是的昏君!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杀了她!”

    形骸念及与安佳的往事,道:“麒麟海群岛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请全告诉我。”

    孔璇冷冷道:“你忘不了与这贱人的旧情么?”

    形骸道:“别误会,我唯有好奇之心,绝无半分情意,若她当真十恶不赦,我会亲手杀了她。”

    孔璇这才笑道:“不,该亲手杀她的是我。”

    形骸道:“孔姑娘有命,我岂敢不从?现在可以说了么?”

    孔璇想了想,道:“就从你与沉折离开之后说起吧。安佳被你刺伤后,受派若何女王宠信,整日无忧无虑、游玩享福。派若何施展了些手段,将海上的月舞者联合起来,建立了帝国。但东面飘起散不掉的大雾,所以与龙国断了往来,买卖是做不成了。不过群岛间联系紧密,最初几年倒也甚是太平兴旺。

    后来,安佳闲的无事,便央求派若何给她些权利职责,派若何让她到某座岛屿上当总督,我则被派至安佳身边,充当她的侍卫。”

    形骸问道:“他们知道你是孔凤凰了么?”

    孔璇道:“不知道,不然以派若何的权谋,绝对容不下我。”

    形骸叹道:“不错,派若何陷害忠良,已非首次。”

    孔璇拍拍形骸肩膀,道:“我知道你和沉折受了委屈,好在派若何已死,你们也该解恨了。”

    形骸道:“你追随安佳,然后呢?”

    孔璇道:“安佳有习武的天赋奇才,她同时坐拥日月双火,非但能变作月兽,更能以阳火增强真气。但她这人...安逸享乐惯了,不肯下苦功,武学修为进展不快不慢。此外,她既任性,又粗心,实不是个治理地区的材料。她在那岛屿上处置了几桩小事,引起了众怒,进一步造成了反叛。派若何对她不满,于是命人取代安佳。

    派若何此人心狠手辣,狭隘多疑,她当初之所以收安佳为义女,是为了借助红爪大师的威望,否则如何能令岛屿群雄尽皆归心?安佳她天赋异禀,对派若何而言,实是个不小的威胁。此次安佳闯了祸,派若何决定以此为由,先将安佳幽禁,随后再暗中将她害死。

    我当时看破了此节,觉得安佳虽然性格有所欠缺,但比派若何善良的多,不忍她稀里糊涂死去,于是出言提醒她。安佳起初不信我说的话,可我劝了她许久,终于被我说服,打算逃亡。这时,忽有一位奇异的仙术士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个女人偷听我俩交谈,并提议助安佳杀死派若何,就此夺取王位。”

    形骸想了想,问:“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孔璇道:“她叫释网仙子,但我认出她是被派若何杀尽全家的一位死囚哀释儿。”

    形骸长叹一声,心道:“原来是她,难怪她要杀派若何。”这释网仙子是天脉法则的创造者织网仙子的遗魄与哀释儿灵魂融合后诞生的灵阳仙,她虽非昔日的仙法宗师织网仙子,可与天脉法则联系紧密,非同小可。释网仙子与派若何有血海深仇,一直欲杀了后者。

    孔璇道:“我听了释网仙子提议,相信她所言非虚,心想:‘派若何坏事做绝,不得民心。安佳纵然天真,也没治世之才,可至少不会滥杀无辜。’于是献计献策。当夜,我持安佳信物,四处奔波,联络红爪的好友与旧部,告知他们安佳有难,要他们派兵救援。而安佳与释网仙子则返回宫中,伺机动手刺杀派若何。”

    形骸道:“派若何的月火颇强,但有释网仙子在,她难逃一死。不过你当时如何放心安佳与释网仙子一同入宫冒险?”

    孔璇道:“那自然是因为释网仙子露了一手,让我颇为信服了。”

六十三 天子守国门

    形骸道:“派若何死之后呢?”

    孔璇回答:“宫中震惊,众大臣欲杀安佳报仇,但释网仙子法术厉害,加上我说服红爪的老友率大军驰援,已逼近主岛,双方僵持了很久,终于答应让安佳继位。”

    形骸道:“他们居然就这么放过了杀女王的凶手?”

    孔璇道:“这也是派若何本就不得民心之故,而安佳又显得太天真,太易于掌控。可当时谁也没想到,一个凶狠强硬的国君,或许比一个昏庸懦弱的国君更好一些。”

    形骸又问:“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孔璇略一迟疑,道:“某日,大雾散了,我们又可以与龙国通商。当年安佳与藏家人结盟攻打皇城,这些你都已经知道。”

    形骸道:“我知道,我遇见过她,可当时我并未多想,只放跑了她。”

    孔璇道:“地母岛的局势发展太快,孟轻呓刚上台,圣莲又夺回了皇位。我们离得远,只听商人说孟轻呓杀了许多人,而你也不知去向。”

    形骸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孔璇道:“那之后,过了几年,圣莲女皇派来使节,传达所谓‘圣谕’,要我国归降,成为龙国西海的远省,缴纳税赋,并接受龙国纯火寺教义。安佳她小时候曾险些死在纯火寺手上,又觉得圣莲女皇不会费心攻打这么遥远的海岛岛国,当即回绝。谁料圣莲女皇竟派人绕过麒麟海,抵达了更西面的鲸鱼海,资助那边的大海盗,大举攻击我国,一时之间,战火无休,生灵涂炭。

    本来,那些海盗虽然厉害,又得了龙国高手相助,但我们仍未必会败。可安佳这无胆之辈实是可恨.....我们与海盗打了一场大仗,敌方损失惨重,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时到了真正考验韧性与血性的关头,我得到消息:大海盗留守的侄子蠢蠢欲动,意欲夺权。只要我们再坚持下去,等大海盗后方起火,就可以一举击溃敌人。然而安佳她...却选择了逃跑。”

    形骸道:“她逃到这儿来了?”

    孔璇道:“你猜测不错,某天夜里,怯翰难派来的使臣秘密会见了安佳。那人追叙了灵阳仙、月舞者过往的亲密交情,称赞怯翰难英明神武,俊美过人,又好好恭维了安佳一番,说她‘注定是月舞者与灵阳仙结合的象征’,并提议让安佳与怯翰难成婚,暂且至猛犸帝国避难。怯翰难大帝必会派人替妻子夺回国土。

    安佳被那人说动,于是率领国内所有愿意追随她的月舞者往东北航行,投奔了怯翰难。至于国内群岛会遭受海盗怎般凌虐,她是半点也不想管了。

    等见到怯翰难时,安佳登时被他迷住,两人谈情说爱,依约成婚。等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怯翰难说服安佳,让同胞们服食所谓‘灵丹妙药’。我偷听得机密,但安佳的表现让我心寒,她口头上答应我会立即离开猛犸国,暗中却打算杀我。她从未想到我正是孔凤凰,派来的刺客非我敌手,我大怒之下,救出一些同胞,然后在这儿碰上了你这救星。”

    形骸叹道:“跟上安佳这么个君主,真是苦了你。”

    孔璇苦笑道:“是我瞎了眼,当初竟为这么个无耻贱人卖命。你那时刺她那一剑,只可惜未能杀得了她。”

    形骸道:“谁能预料到未来之事?当时我不杀她未必是错,你保护她也未尝不可。放到今日来挑刺,未免太苛刻了。”

    孔璇道:“我只希望自己像马炽烈那般狠心,唉,不知这混账现在在哪儿?不然倒可以与他联手,大杀一场。”

    形骸于是说了自己与马炽烈数次相遇,结为至交的事。孔璇惊讶万分,笑道:“这可太离奇了,谁能想到马炽烈竟会改邪归正?”

    赶了半天的路,众人停下休息,次日一早,再度上路。途中,形骸遥遥望见有军队浩浩荡荡地行军,那并非正神国或是其余盟国,而是猛犸帝国的部队。形骸道:“怯翰难终于大动干戈了。”

    正神国将领说道:“这些只是先锋,他的大军尚未准备充足。他会先攻占周围的城邦,稳扎稳打。”

    孔璇断然摇头,喊道:“你未免想的太天真了!我们先前遇上的月舞者巨兽,已绝非城墙所能抵挡!只需百余个怪物一拥而上,整座城池会在短短半天之内被夷为平地。”

    那将领骇然道:“姑娘,那该如何是好?”

    孔璇道:“据我所知,月兽需要灵阳仙施展仙法操纵,不然有极大隐患。怯翰难阵中法力高强的仙术士不少,但未必已全数出征。月兽数目暂且不多。而且,那些灵阳仙离月兽不能太远,否则无法掌控全局。”

    形骸顿时反应过来,道:“只要杀了那操纵之人,月兽就会落败。”

    孔璇叹道:“是,但这阵法他们是练熟了的,仙术士会躲在最隐秘之地,轻易找不到他们。”

    形骸道:“而且真到了堂堂之师正面交锋时,这些仙术士必会在万军包围之下。”

    又过数日,回到正神国城外,忽然之间,只见城里数道黑烟直直飘入空中,又听得钟声急促,隐隐传来惨叫。

    形骸道:“不好!”跳下猛犸,一跃飞过城墙,冲向冒烟之处。孔璇对众人说道:“你们小心藏好了。”变作银凤,追上形骸,喊道:“是月舞巨兽!”

    形骸道:“正是!”指着一座高塔,见一猿猴模样的月舞巨兽攀附在塔顶,将塔拆开,吞噬塔内之人。此外,另有多头巨兽横冲直撞,狂暴肆虐,单单此地,粗粗数下来,已有十头巨兽正在屠杀。城中其余地方,不知更有多少。

    孔璇道:“我去西北方!”

    形骸心中略宽:“幸亏有她在。”喊道:“多谢了。”

    孔璇道:“客气什么?”足尖一点,飞升而去。

    形骸瞬间挪移,到了一虎人身后,那虎人正追杀平民,如何能察觉形骸这神出鬼没的身法?形骸一拳直击,将那虎人打的口喷鲜血,朝前扑倒。那猿猴月舞者指着形骸喊道:“来了强敌,先料理了此人!”话一出口,霎时所有月舞者都冲向形骸,各巨兽的爪子上燃起毒火电光,隔空朝形骸飞来。

    形骸心想:“只有和他们拼了。”凝气于体,身上罩着山墓甲,更不躲闪,从爪力之间硬生生突破,冲往一巨大的鱼人。那鱼人朝形骸喷出一口腥臭毒水,形骸咬紧牙关,一道冥虎剑气劈开了毒液,将这鱼人喉咙刺破。

    就在此刻,一巨熊人举起一间小屋,朝形骸一扔。形骸将那小屋撞破,但更多爪力打来,其中那熊人爪力尤其刚猛,形骸中招之后伤痕累累,他当机立断,使出心灵剑诀,反刺一剑,那熊人心胆俱裂,哀嚎声中,连滚带爬地跑了。

    蓦然,形骸被一只巨掌捉住,他急忙回头一望,是那猿猴人手臂暴长,竟如绳索般飞至。形骸使梦魇玄功脱出猿猴人掌握,朝他刺出剑芒。猿猴人动作灵敏无比,一边大叫,一边用诡异至极的动作躲开。形骸心想:“我的无心金猴拳只是模仿猿猴,毕竟不能与真猿猴相比,他的动作好生难测。”

    另有虎人、鱼人等怪物继续猛攻,而那猿猴人远远胜过其余巨兽,每一击皆蕴含惊雷般的力道。形骸急寻思对策:“得用道法,奇正互佐。”做了数个手势,刹那间召来五条小神龙。众巨兽见状,大声呼啸,绕着形骸奔跑,躲开小神龙袭击。形骸找寻空隙,使出“虚度浮世剑”,忽然间,令三头巨兽烟消云散。

    猿猴见状,毛发直竖,道:“扯呼!扯呼!”众巨兽一通乱砸,将房屋都掀上了天。形骸见平民百姓遇险,只得出手相救。众巨兽趁机翻越城墙,逃出了城。

    形骸抱住一老头,将他放落在地,却见他手掌上紫光闪烁不停。形骸问道:“老丈!这是怎么回事?”

    老丈颤声道:“是....是国主,国主正对付强敌,正借助我们的力量。”

    形骸道:“烛九?”当即放下老者,施展轻功,腾空而起,赶向皇宫处。

    到皇宫外的广场上,只见烛九与十来个月**手,她一方另有众多高手相助,却几乎皆无法在这排山倒海的打斗中有立足之地,唯有侯云罕能与一、两头巨兽苦苦缠斗。

    烛九遍体紫光流转,她使得是断脉神功,乃是当年医仙所传,她集地脉真气于一身,又凭借正神宝珠,凝聚众人信仰,功力之强,竟毫不逊于当年的朝星剑神。一头狮人、一头鳄鱼人从两旁夹击她,烛九双手凌空一抓,真气涌动,将两头巨兽的脑袋撞在一块儿,砰地巨响,两头巨兽晕倒。随后,烛九单掌如剑,戳在一蜘蛛巨兽胸口,她紧接着补上一拳,将蜘蛛巨怪身子打出一洞。

    一巨象人大喊:“你休得猖狂!”鼻子卷向烛九,烛九半转身子,将那鼻子抱住,随即把这巨象人过肩一摔,轰隆一声,地面碎裂,这巨象人象牙断裂,喷出一大口血。

    形骸如释重负:“贤妹练成这等功夫,这些巨兽奈何她不得。”只是知这些巨兽复原之力极强,断然出剑相助。众巨兽见有强援到来,不敢恋战,也都立即逃了。

六十四 一群伪君子

    鲁檀摸着胸前一吊坠,其状若漩涡,漩涡之中有一颗绿玉雕成的眼珠。她指尖轻轻划过此物,仿佛在逗弄着自己的孩子。

    她在大殿里,像个装饰品一般坐着,听烛九与孟伍斧正交谈,另外还有一些避难来的月舞者。烛九说道:“若非安答及时赶到,我也应付不了这许多怪物。”

    那孟伍斧则答道:“贤弟不必过谦,我见了贤弟神功,心下欣慰,且万分敬佩。”

    鲁檀心中痛骂:“虚伪!虚伪!两个伪君子!两个恶狗贼!两个欺骗我、侮辱我、囚禁我、加害我的仇家!”

    两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

    其中一个极美的月舞者女子说道:“我叫孔璇,参见国主。”

    烛九笑道:“孔姑娘,我听说你大显身手,救下了许多平民百姓,还有我城中守卫,真是位超乎寻常的女中豪杰。有你相助,实乃我国大幸。”

    孔璇鞠了一躬,道:“国主,先前大闹京城的怪物只不过是怯翰难麾下一小部分。怯翰难的大军或许已经出征,一个月之后,必然会席卷草原,兵临城下。”

    烛九点头道:“是,怯翰难觊觎我这水草丰盛之地,他狼子野心,蓄谋已久。好在我的盟友也将在一个月内陆续到达。”

    鲁檀只盼烛九也逼迫孔璇等人发誓,烙上那印记。她轻触自己的吊坠,只盼着发誓的人越多越好。

    到那时,到那一刻,场面可不一般。

    孟伍斧道:“贤弟,先前九耀老仙临终遗言,我知道你定然不信,可这位老仙学究天人,心智通玄,宁可信其有....”

    烛九挥手道:“我对这位老仙家并非不敬,可他若真言出必中,料事如神,如何会被人刺杀身亡?他连自己的死期都算不准,又如何敢断言我会有杀生之祸?更何况我肩负数十万百姓信任,这国主之位岂能说卸任就卸任?”

    孟伍斧神色怏怏,鲁檀也放下了悬着的心。九耀老仙虽然死了,可险些坏了鲁檀的事,好在烛九不信,他是自掘坟墓呢。

    鲁檀正在出神,那孟伍斧走了过来。鲁檀将吊坠藏在胸口,微笑道:“伍斧哥哥,你一路上劳累了。”

    孟伍斧道:“王妃,我们已知道发生之事,大家都为你伤心,但还请节哀。”

    鲁檀忍不住说道:“节哀?你说得倒轻巧。我的孩子死了,他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了我!”

    救我摆脱了枷锁。

    烛九叹道:“檀儿,不得对安答无礼,他是一片好心。”这孟伍斧愁眉不展,道:“鲁平大人托我带来了灵丹妙药,王妃还请服用,可以滋补身子,恢复元气。”

    鲁檀淡然道:“好吧。”

    孟伍斧朝后退下,鲁檀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近。这孟伍斧神色困惑,鲁檀咬咬嘴唇,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你后悔么?”

    孟伍斧道:“王妃所指何事?”

    鲁檀道:“我曾爱慕你,要嫁给你,那是我最青春年少,倾国绝世的时候。你这狼心狗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居然把我当做一文不值的贱货,当做农夫仆役的女儿,残忍无情地拒绝了我!我问你,你后不后悔?良心上痛不痛?”

    孟伍斧朝烛九望去,烛九也注视着这边。鲁檀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猜自己像极了一头饿极嗜血的母虎。

    孟伍斧道:“王妃,我说过了,我心有所属,实非良配。”

    鲁檀语速极快,声音极轻,道:“你可以骗我,哄我,先娶了我,与我有了孩儿之后,就会忘了你那心上人。又或者你可以把她一起接来,我未必不能容她!你非要做个伤人心肝的正人君子么?那样的正人君子,比风流倜傥、四处留情之辈更可恨该死!”

    孟伍斧道:“我做不到,我从未喜欢过王妃你,现在你已是我贤弟的.....”

    鲁檀尖声大笑,一巴掌打向孟伍斧,孟伍斧身上罩着一层柔和真气,将鲁檀手掌弹开。

    烛九道:“檀儿!我念在你心中受创,暂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再闹,我绝不饶你!”

    鲁檀调匀气息,知道烛九仍未起疑。她告诫自己莫要冲动,否则被烛九发觉,自己唯有死路一条。

    侯云罕站在一旁,脸色白的像久居墓地之客。鲁檀自也恨他,但若不是侯云罕让她怀孕,她是无法向那些仇人报复的。

    他也会罪有应得,等着吧,都给我等着。

    鲁檀最后对那孟伍斧说:“你们,都会,后悔!”说罢她掩面而泣,一扭头奔入深宫。

    宫中阴沉沉的,一切都沉浸在死寂中。鲁檀来到自己寝宫床上,这儿正是惨剧发生之处。

    乞援师兄用饱含爱意的一刀,杀死了鲁檀腹中的孩儿。因为那孩子体内仙灵的血脉,因为那爱意与鲜血,因为至亲骨肉的牺牲,鲁檀摆脱了正神宝珠的束缚,收获了正神宝珠的另一半。

    那吊坠里有她死去孩儿的灵魂吗?

    宫女欲照看她,但鲁檀喝退了她们,独自躺在这阴冷凄惨的地方。

    那“妈妈”的声音又在她脑海响起。她道:“再忍耐一段时日,法术生效不会那般快。更何况你不能着急,否则将功亏一篑。若阵法未成,烛九仍有能力逆转这一切。”

    鲁檀冷笑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妈妈”说:“我想要的,你正在替我办。”

    鲁檀道:“你能操纵乞援,操纵月婷仙子,操纵我,那为何要兜这么大的圈子?你早就可以破解正神的誓言了!”

    “妈妈”回答:“你高估了我,孩子。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找到这另一半‘逆神骨石’铸造的法门。”

    鲁檀道:“你....还我孩子!”

    “妈妈”道:“那孩子仍在你身边,仍在你手心里。”

    鲁檀流下眼泪,抱着那眼珠吊坠,她道:“我好命苦,我真的好命苦,妈妈,你会救我的,对吗?”

    “妈妈”沉默许久,说道:“你已经被拯救了。”

    鲁檀呜咽道:“我一生并没做什么坏事,为何我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我的夫婿用咒术控制我的魂魄,又让他的大哥一次又一次的侮辱我,我的师兄杀害了我的孩子,现在呢?我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向那些可怕的敌人报仇?妈妈,你自称妈妈,可我总觉得你并不真正对我好。”

    “妈妈”道:“我活了很久很久,见过无数生命的诞生和凋零,每个人都会回顾往昔,抱怨自己遭遇的不公。你并无不同,事实上,比你日子更痛苦的人不计其数。只不过你过惯了好日子,受不起这等挫折。”

    鲁檀道:“可我的贞节呢?我的尊严呢?你能保证我替你做完这一切之后,我能活得下来?”

    “妈妈”说:“我的使者会引导你到我的身边,在我这儿,你会很安全的。”

    鲁檀道:“你的身边?那又是哪儿?”

    “妈妈”柔声道:“在梦海某处。”

    鲁檀骇然道:“梦海?那....那如何可能?你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

    “妈妈”说:“我是所有人的妈妈,你难道不想回到妈妈的身旁,享受天伦之乐吗?”

    鲁檀呆呆地坐着,过了很久很久,她说道:“你只渴望混乱。”

    “妈妈”发出欢畅的笑声,令鲁檀毛骨悚然,加倍地寒冷,对鲁檀而言,那笑声似乎持续了千万年,永远也不会停。

    当笑声终止时,“妈妈”说:“非常,非常正确。”

    鲁檀站了起来,离开寝宫,因宝珠之效,她的侍女对她视而不见,任何对正神宝珠发誓者都察觉不到她的来去。

    她见侯云罕正大绕圈子,准备通过密道与自己私会。这条走狗与烛九一样,仍未意识到鲁檀已看穿了他们的真面目,想来真是可笑,他们对正神宝珠盲目自信,即使乞援酿成了这样的悲剧,他们仍以为鲁檀被他们蒙在鼓里。

    或许这不怪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妈妈”,不知道鲁檀已持有“逆神骨石”了。

    鲁檀径直走向侯云罕,眸闪绿光,对侯云罕说道:“你见到鲁檀已经睡着,只能掉头返回。”

    侯云罕迷茫地呆立了片刻,扭头救走。

    鲁檀避开烛九,远离皇宫,走在大街上。街头与宫中一样压抑得让人郁闷,发了誓的人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避开一切错事,严格遵守着法令。在他们之中,或许本来有豪迈的游侠,有奸恶的罪犯,有风流的才子,有野心勃勃的官僚,可现在,那誓言抹杀了这些可能,让他们甘于平庸,失了进取之心。

    鲁檀依照“妈妈”指示,在城墙边上绕了个大圈。口中念着逆神骨石的咒语,聆听到这咒语之人,只要不再向烛九重新立誓,鲁檀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听到了这咒语,但会喃喃重复,让接触到的立誓者也受这咒语影响。因为逆神骨石最初是为了防止正神骨石的使用者过度滥用而被创造出来的,它虽并无正神骨石那般强大的威力,但恰恰可以逆转后者的誓言。

    他们公正严明,他们循规蹈矩,他们甘于平凡,他们忠心耿耿,这样很好,非常好。因为到时候,所有这一切优秀的品德都将剧变。他们会变得邪恶狡诈,会变得自私自利,会变得野心勃勃,会变得痛恨君主。

    谁也不会知道是鲁檀做的,当灾难降临时,鲁檀将早已逃之夭夭。在她内心深处,她畏惧着那“妈妈”,但除了她那儿,鲁檀其实并无容身之处。

六十五 心血付一炬

    北方十余国皆派将士使臣参加与正神国盟会,不少甚至是君王亲至。烛九不敢怠慢,让形骸、孔璇两人接应盟军,期间怯翰难虽仍遣出月舞巨兽袭击,但遭遇阻击之后便不敢再来。

    十五日内,各国到齐,烛九在宫殿内摆宴款待群雄,并正式提议结盟。众人想起怯翰难心狠手辣,毒计不断,残暴无道,与龙国勾结等等传闻,为了自保,皆忙不迭答应。

    有人提议道:“既然结盟了,那自然要选出个人尽皆服的盟主。不然如何号令群雄?”

    众人双目互相扫视,都想:“这盟会既然在正神国举办,烛九定然有这当盟主的心思,然而听说他治国的手段极为邪门儿,如何能够服众?”又有人望向白国的孤鸣,想道:“几年前,白国战胜了猛犸帝国,声望剧增,传遍天下。而据传这小姑娘身边又有众多高手相助,她确也是合适人选,但若是让这小姑娘当上盟主,只怕会惹世人耻笑。”

    烛九朗声道:“怯翰难的大军已然踏入草原,他号称百万之众,估计是虚张声势,最多三十万上下。可就算如此,也仍旧远多于我们。更何况他军中有骇人的巨兽,那些剧毒的蟑妖,神鬼莫测的仙法,武功通玄的灵阳仙。时间紧迫万分,依我之见,这盟主确实得选,只是非尽快选出,决不能拖延。”

    元贞国国主是一神裔,素来得烛九的好处,他道:“我推举正神国国主烛九!”

    绿谷国国主道:“烛九国主虽好,我推举白国教皇孤鸣女侠!”

    另一国国主自诩雄才大略,喊道:“俺推举俺朱义准自己!俺力大如牛,一贯勇猛无敌!”

    群雄听了,都哄笑起来,议论得更加激烈,其中大多数皆推崇烛九、孤鸣二人,双方数目倒也相当,便有人提议票选。

    又听烛九道:“正如我先前所言,若为此事争执,毫无意义。我烛九只为了阻止怯翰难野心,其余别无他求。”她指着孤鸣说道:“孤鸣的生父孟伍斧是我义兄!我义兄愿尊她为帝,我自也心悦诚服!我提议由孤鸣担任盟主!”

    群雄见她如此深明大义,无不钦佩,喊道:“就听烛九国主的!”

    孤鸣微觉羞涩,但见大局已定,而形骸、孟如令、裴柏颈、戴杀敌眼中皆投来鼓励的目光,她胸生豪情,想:“不错,我灵阳仙奉天命统治世间,自该当仁不让。”于是挺起胸膛,轻轻跳上桌子,说道:“我孟孤鸣虽仍年幼,且自知才疏学浅,但蒙大家推举,必会竭尽全力,与大伙儿同生共死,定要一举击杀怯翰难这祸害当世的大患!”她说话时燃起阳火,浑身金光夺目。众人见她竟是一位灵阳仙,吃惊之余,已不敢有半分小觑之意。

    这时,裴柏颈说道:“孤鸣本是我冰行牧者中圣女的女儿,先帝北牛临终之前,将皇位传给了她。她才是猛犸帝国名正言顺的主人。这一年来,我藏身于猛犸国中,四处宣扬孤鸣之事,而怯翰难此人所作所为不得民心,猛犸国此刻到处叛变,人心涣散,可谓分崩离析,岌岌可危。”

    众人又惊又喜,却又有些将信将疑,有人问道:“猛犸国内乱成这幅模样,怯翰难如何还敢大军出征?”

    裴柏颈道:“他是急于求成,想着若能连克北方各国,彰显威名,那国内的叛党必将胆寒,而原先摇摆不定者也会再度投靠怯翰难。他那支大军之中,我看士兵其实不足十万,又多得是满腹蟑妖、恶心无比的怪人、凶残癫狂、血腥可怖的猛兽,若真在战场交锋,敌人士气必将溃散!”

    形骸说道:“我这位义兄对猛犸国国情了如指掌,他说的绝不会错。”

    群雄本担心敌人太强,被裴柏颈这么一劝,心情立即好转,皆嚷道:“怯翰难若真敢来,看我等杀他个片甲不留!”

    孔璇道:“有信心虽好,但不能轻敌。那些巨兽各个儿可力敌千人。等交战时,最好布置一支精兵,全由高手组成,杀入敌阵,先除去敌人施展仙法的灵阳仙,如此那些巨兽则不战自败。”

    形骸抢先说道:“我愿前往。”

    裴柏颈、戴杀敌、孟如令、袁蕴、孔璇、湘田也都道:“我愿杀入敌阵之中。”

    孤鸣喜道:“有各位高人出阵,敌人定难以抵挡。他们不知我方有这许多高手,此战定能一举获胜。”

    突然间,形骸见烛九眉头紧锁,神情竟很是不安。他走上一步,低声问:“怎么了?”

    烛九道:“奇怪,我....我好像....觉得不对劲。”

    形骸道:“哪儿不对劲?”

    烛九看着宫殿门外漆黑的夜空,似想要找某样事物,片刻后,她额头流汗,道:“我....看不见了。”

    形骸道:“你想看见什么?”

    烛九小声道:“我本来能借用侍卫的耳目,查看可疑事物,甚至能听他们听见的声音,可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她就像一位饕餮之徒忽然间失了味觉,如何能忍受得了?

    形骸微觉惊讶,道:“或许你运功出了错,正神宝珠一时失效?”

    烛九提高声音,道:“你不明白,我运功绝不会错,宝珠也从不失效!”她声音过大,众人都朝她关切地看来。

    烛九转过身子,面对一亲信,见那亲信双目紧闭,呆呆地僵着,像是中了点穴。她又去看其余属下,连侯云罕也是如此。这大殿之上,所有正神国护卫,皆似正在瞌睡。

    烛九大怒,但心中更充满不安,她抓住一护卫,喝道:“玩忽职守,不遵法纪,你难道不怕疼吗?”

    那护卫睁开眼,问道:“疼?”

    烛九拧住他衣领,冷声道:“不错!疼!你不觉得疼?这第二层痛楚,你倒也忍耐得住?”

    群雄之中,大多不明所以,但猜测这与她统治的法术有关。有人说道:“国主,算啦,这些都是小事,咱们还是谈谈该如何排兵布阵。”

    孤鸣蓦然惊呼道:“当心!这是神骨石的誓言失效迹象!”

    烛九喊道:“这怎么可能?”

    那护卫霎时露出极愤怒,极丑陋的表情,他一剑刺出,同时喊道:“烛九!你害我至今,我要你血债血偿!”

    这许多年来,烛九从未想过正神宝珠会有失效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这些立誓者竟敢对自己拔刀相向,就像她绝不会防备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那护卫的剑刺入烛九腹部,烛九反应慢了半拍,伤处口中都流出鲜血。

    形骸一推一抓,将那护卫推开,又将烛九抓在怀中,他手指轻点,已然治愈了烛九外伤。烛九兀自失魂落魄,道:“怎会....怎会这样?”

    只听侯云罕与烛九的其余心腹都仰天怒吼,五官因仇恨而扭曲畸形,喊道:“烛九!你罪该万死!我要把你大卸八块!”说话间,数百人拔出刀剑,一齐冲向了她,但凡遇上挡路,便全力挥砍,仿佛途中的阻碍也是刻骨铭心的大仇敌。

    烛九在正神国统治已久,这正神宝珠的誓言是她国家的法律,也是烛九的信仰,更是烛九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眼前这一幕令她觉得这现实世界顿时支离破碎,在无可理喻,也几乎摧毁了她的信念与豪情。她喉咙抽动,无法开口,瘫痪在形骸手臂中。

    孟如令掌中发出寒冰,裴柏颈真气如潮,戴杀敌刀风阵阵,将逼近孤鸣的敌人击退,却颇感棘手,似乎他们积压多年的怒气真气一瞬间爆发出来,委实非同小可。孟如令喊道:“这是迷魂之法,又是怯翰难从中作梗么?”

    孤鸣喊道:“不是!是正神国的法术反噬!”

    烛九恢复了些许冷静,喊道:“不,不要杀他们!他们只是暂时发疯!”

    袁蕴哼了一声,道:“这并非暂时,他们已彻底失控了!”殿上已死了不少人,正神国众侍卫却全无收手之意。烛九双目与那宝珠上紫光绽放,可对他们却毫无效用。

    形骸道:“他们是冲你来的,见不到你,或许会好转!”

    烛九双足乏力,体内真气紊乱,她惊恐得无以复加,仿佛正身不由己地摔落黄泉深处,急道:“安答,你带着我走!”

    形骸使出逐梦式,抱着烛九到了殿外,按理说,两人隐身潜行,那些立誓者本该看不见烛九,但侯云罕等快步追出,眼睛只盯着烛九方向。

    形骸道:“他们知道你在何处!”

    烛九一双眼睁得滚圆,却看着后方,形骸见数千个宫中士兵正发疯似的朝此处猛冲,嘴里喊道:“烛九,你毁我一生!”“烛九,我早想杀你!”“烛九,你恶贯满盈,今日我让你死得苦不堪言!”“国主!国主!你在哪儿?我这就将你烧成烤猪!”

    烛九按捺不住心中痛苦,喊道:“我对你们做了什么?这些年来,我爱民如子!我是个好君主,你们怎能忘恩负义?”

    形骸跳上半空,召唤元灵,骑在元灵背上,喊道:“先把他们甩开!”

    这时,烛九俯视着城中夜景,见无数火把汇聚成一条条火河,气势汹汹地涌向皇宫,涌向她所在的地方,似乎他们嗅得到烛九的气味儿,如猎犬般紧追不舍。

    她泪水夺眶而出,道:“完了,全完了!城里数十万人,全都....全都想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是我的心血,这座城是我的生命!我正创造着古今未有的奇迹,一个充满正义、纯洁无暇、路不拾遗的国度,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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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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