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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六 敌人形迹明

    城墙上守将也悉数入城,追杀烛九。城外扎营的盟军以为城内变乱,急忙破开城门,入城相救。多方混战,乱得似永无止境,到处都是厮杀。

    形骸道:“你有法子制止么?”

    烛九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傻了。形骸又道:“九耀说的正是这情形,是另一块正神宝珠出世了!”

    烛九道:“另....另一块正神宝珠?”

    形骸道:“那持有另一块正神宝珠的,正是罪魁祸首,必须找到他,逼他收回法术。”

    烛九眼眶红红的,身子微微颤抖,已全没了一国之君的威严气度,却成了个惊慌失措、楚楚可怜的少女模样。她道:“我待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好,我除去了他们的戾气,让他们过上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日子,他们为何如此恨我?”

    形骸心想:“因为你剥夺了他们憎恨与不屈的权利,只留下崇拜与敬畏,他们情绪积累起来,终于在此刻彻底释放。”但他开口时,只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把正神宝珠给我。”

    烛九紧紧攥住那宝物,骇然道:“为什么?”

    形骸道:“正神骨石与逆神骨石本为一体,我的功夫能顺着前者找到后者。”

    烛九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离开此物!或许我一下子找到了诀窍,就能把所有人都救了,一切又恢复原状。”

    形骸道:“你还不明白吗?与其靠这已不灵验的石头,不如去找那幕后黑手!”

    他一拉烛九的手,却发现烛九无法站立,竟似乎半身不遂了。他道:“贤妹!你怎会这样?”

    烛九咬牙落泪,答不上来。形骸心想:“她被正神宝珠改造成半人半神,如今失了全城信仰,她从心气到体魄都面临崩溃。”

    他拔出剑,在烛九双肩上轻轻压了两下,刹那间,一层气罩护住了烛九。形骸道:“这是心灵屏障,他们暂时找不到你。”

    烛九道:“找不到我,他们会胡乱杀人发泄。”

    形骸道:“他们已经在杀人发泄了,眼下也是无法可想,先到城外盟军营地吧。”

    烛九点点头,形骸将她横抱在怀,从空中飞掠而过,约一盏茶的功夫,抵达军营,见孤鸣、戴杀敌等各国首脑都逃到了此地,不少人受了伤,也有不少人未能出城。

    元贞国国主怒道:“烛九国主!你这城中怎会这样?”

    绿谷国主道:“我...我的孩儿被暴民杀了!烛九,这全都是你的错!”

    烛九尖叫一声,躲到形骸身后,这时,众人都看出烛九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不少人素来与她熟识,但如今正神宝珠失效,烛九才露出本质。

    形骸道:“一切或许都是怯翰难从中作梗,他得到了宝物,能...操控城中所有百姓心思!”

    除了孤鸣之外,其余人不明所以,大多信以为真。孤鸣帮忙打圆场,道:“既然如此,这也怪不得烛九国主,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孟如令走近烛九,搂住了她,柔声道:“没事了,我会照看你的。”

    裴柏颈道:“如今这城外实非驻扎之地!”

    孤鸣说道:“我知道附近山中有一座丛林,可以供大伙儿躲藏。趁着天黑,我们到那儿去!”

    城外盟军共三万人马,城中人找不到烛九,正自相残杀,也顾不得城外。众人当即听孤鸣指挥,撤向山间。

    等撤到远处,袁蕴眉头一竖,道:“是巨兽来了。”

    众将士心中一凛,过不多久,果然见百来个月舞者借夜色掩护,冲向城墙,观察了一会儿,见墙上无人守卫,随后跃上墙头,眺望城中景象。

    裴柏颈说道:“怯翰难算好了时机,派出巨兽攻城,果然是他暗中作梗。还好我们提前撤了。”

    湘田见这许多巨大的猛兽,不由惊惧,说道:“即使城内不乱,又如何挡得住这些巨兽?”

    袁蕴沉吟道:“要操纵这许多巨兽,那些施展仙法的必躲在十里之内。他们从城北而来,仙术士多半在北方。他们是急行军,大军并未到达,防备想必不严。”

    孔璇飞上半空,观察良久,说道:“安佳这缩头乌龟并不在里头!”又飞得更高,往更远处张望,飞回之后叹道:“他们躲得很隐秘,我找不到他们。”

    孤鸣忽然道:“我能感应到那些灵阳仙在哪儿?”

    众人大惊,齐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袁蕴道:“她是法祖转世,对法力流动远比常人敏感千倍。好极,好极,有孤鸣在,我们正好能制止那些灵阳仙。”

    戴杀敌手按刀柄,神色犹豫,道:“但怯翰难麾下有众多位灵阳仙,其中不乏周布等高手,更何况他勾结圣莲,另有青阳教徒助阵,这一去异常危险,不比对付巨兽轻松多少。”

    裴柏颈、孟如令想起要与自己同胞自相残杀,也是暗自叹息。

    形骸道:“鸣儿,你只要告诉我大致方向,你不必....”

    孤鸣摇头道:“爹爹,你不必担心我,我也必须去。”形骸知道她脾气固执,性格坚毅,唯有点头答应。

    他想了想,取出一黑叶花环,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在花环上,默默祷告。刹那间,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阴寒之气从地面升起。孤鸣鼓掌笑道:“原来如此,我倒几乎忘了。”见一团黑气幻化成了高大的人影,来者长发披肩,脸色惨白,手持双镰,正是魁京。

    烛九吓得一颤,喊道:“魁....魁京?”众人皆听说过这草原魔神的名头,此刻得见本尊,不由皆心头一紧。

    形骸说道:“白前辈,有一场恶战,还请助我等一臂之力。”

    魁京说道:“你召唤我时,我已经知道了。”他说话时,双眼始终注视着烛九,烛九在这死神一般的人注视之下,竟隐隐觉得好过了些,眼中紫光又绽放出了些许光彩。

    孤鸣道:“谁留下,谁前往?”

    形骸、魁京、裴柏颈、孟如令、戴杀敌、袁蕴、孔璇、湘田等皆请缨出战。孤鸣点了点头,对庞镜与光明宗四位弟子说道:“还请领着大伙儿继续朝山中躲,夜间风向不错,那些巨兽闻不到你们在哪儿。”说罢,领着形骸等人,找往那法力的源头。

    众人从后方绕过,众巨兽并未发觉众人动向,他们朝北方前行,走了七、八里地,袁蕴挥手道:“不能再前进了。”

    戴杀敌见前方草原空空荡荡,奇道:“前辈,前方并无藏身之处。”

    袁蕴冷笑道:“是‘垂柳蜃楼’的仙法,嘿嘿,难怪从天上看不到。”

    孟如令奇道:“什么是垂柳蜃楼?我怎地没听说过?”

    孤鸣道:“师父有所不知,那是灵阳仙用仙法制造一处隐形宫殿,从外观去看,什么都瞧不出来,但唯有从入口进去,才能见到辉煌宫阙。”

    裴柏颈叹道:“那与神农堡甚是相似。”

    袁蕴笑道:“要破解倒也不难,徒儿,当年我教你的法门,你还记得么?”

    形骸道:“恩师教诲,怎会忘了?”当即双足骨刺刺入龙脉,施展袁蕴当年所传的“混元归一”道法,稳住此地灵气。袁蕴见那灵气渐有规律,遂找寻开门之道,便如窃贼撬锁,过了一炷香功夫,袁蕴点头道:“随我来吧。”

    众人轻手轻脚地迈步向前,只觉走过了一扇无形的门,豁然间,他们已到了一座小花园,而花园深处有一座高楼,白墙黑瓦,飞檐翼张,窗框门框、围栏立柱皆甚是精美。

    孟如令沉吟片刻,已然领悟,道:“这楼是古代灵阳仙造的,他们随时将这楼召来,供他们躲藏休息,倒也方便。”

    袁蕴凝神查探,道:“好,这里防备松懈,他们根本料不到我们能找到,未布下任何陷阱、法术。”

    形骸、裴柏颈、魁京、戴杀敌四人轻功最高,潜行至那高楼外,其余人藏在近处的花墙后,形骸召唤元灵,放入楼中侦查敌人动向,得知他们皆聚在一楼大厅。

    形骸对袁蕴道:“恩师,我进去瞧瞧。我会将所见所闻都传给你。”

    袁蕴道:“你这些年还真学了不少古怪道法。”

    形骸笑了笑,变作一道梦影,透墙而过。

    在大厅中共有二十余人,所穿不是金袍,就是金甲。看来都是灵阳仙。形骸见到那怯翰难、周布,又见到一穿金色长裙、露出纤细双臂的妙龄女子,正是少年结识的安佳。有十个仙术士各盘膝坐在毯子上,身上火焰呈青金之色。

    但最为诡异、最为可怖之处,在于大厅中的众多妖魔,那些妖魔造型各异,有的像章鱼,有的像蜘蛛,有的是长角的女巨人,有的则是半人人牛,众妖魔腹部膨胀,皮肤近乎透明,好似怀胎,形骸见那腹部之中裹着一个个人。

    形骸想起裴柏颈当年所见,心想:“这腹部之中的是他们从光明宗捉走的灵阳仙吗?怯翰难想将他们如北牛般转变为妖魔奴仆?”

    只听安佳说道:“相公,我在这儿躲着好生气闷,能不能去战场上看看?”

    怯翰难道:“放心,我得到消息,今夜正神国必然内乱,敌人没头没脑,防备全无,此战我们必胜无疑。”

    安佳道:“正是因为必胜,我才要去瞧瞧哪!最好能捉住孔璇那个叛徒,让我亲自杀她!”

六十七 失道者寡助

    怯翰难笑了笑,又道:“待我一举击溃了盟军,将整个大草原收入囊中,这种种叛乱自然而然便会平息。这些时日累得你随我东征西讨,可真委屈了你。”

    安佳道:“是啊,你知道就好。若不是我带来的这些月舞者帮你,我看这一战你凶多吉少呢。”

    怯翰难道:“月舞者与灵阳仙本就联手统治人间,你的到来,乃是天意。你会帮我,也是顺理成章。”

    安佳指着一众腹部肿胀的妖魔,叹道:“你这法子,可看着我有些害怕啦。”

    怯翰难道:“我亲身经历过这渡化,令我功力倍增,唯有好处,绝无坏处。”

    安佳道:“还有....还有那些体内满是蟑螂的人,你为何要用这些怪里怪气的士兵?若非如此,也不会中途引起哗变,全军上下都要反你。”

    形骸心想:“原来这怯翰难竟到了这般走投无路的地步。”

    怯翰难道:“不要再说了。”

    安佳皱眉道:“我偏要说!我偏要说!我是落难之后来投奔你的,你当初也满口答应我,会让我过得舒适安稳!可现在呢?你利用我带来的人,还要将我也变作这等妖邪诡怪!”

    突然间,怯翰难身上妖火奔涌,掐住安佳喉咙,将安佳举起,安佳痛苦万分,发出艰难的吞咽声。怯翰难咬牙切齿,说道:“我说过‘不要再说了!’你听不懂么?我会杀了你!你以为我非你不娶么?那些月舞者已归我所有,再不会听你的话了!”

    安佳用力点头,怯翰难才放开了她。安佳掩住喉咙,道:“我...答应你经受渡化,我求求你绕我一命。”

    怯翰难笑道:“爱妃,这才像句人话。你我夫妇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只要我征服了北方所有国度,‘妈妈’她定会由衷替我欢喜。”

    形骸又想道:“他口中所说的‘妈妈’与缘会、尸风所说的‘妈妈’是不是同一人?”

    她是谁?连怯翰难、缘会这般桀骜不驯者都受她暗中操控。她的法力似乎深不可测,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却害得这怯翰难如此落魄,如此疯癫。形骸感到心中充满寒意,又充满了疑问。

    怯翰难露出狰狞的笑容,但那笑容在形骸看来却十分凄凉,就像是个完全发疯的人,面对着自己幻想中的王朝而自鸣得意。怯翰难张开双臂,面向所有属下,道:“借助妖火,我们超越了自我,终将重现上一纪元的辉煌盛世。诸位爱卿,将来都是与我一同分享这世界的君王。”

    众灵阳仙木然不语,仿佛全不将这位君主放在眼里。

    形骸心中急思:“那些妖魔腹中的人不知还能支持多久,事已至此,不能再等!”他手一扬,屋中灯光齐灭,随后他从天而降,扑向正在施法的仙术士,同时刺出十剑。这十剑中蕴含心灵剑气,虽然不强,却足以扰乱他们施法,断开他们与众巨兽的关联。

    众仙术士齐声惨叫,口吐鲜血。怯翰难喊道:“阳火!放出阳火!”众灵阳仙皆急催真气,青金色的火光将大殿内照得极为诡异。怯翰难见到形骸,“呼”地一拳猛击过来。形骸横剑抵挡,手臂巨震,只觉怯翰难力气强得匪夷所思。他被这一拳打飞出去,撞在墙上,这大殿材质坚硬无比,但仍被巨力撞破。

    怯翰难大声道:“你是.....你是孟伍斧?”

    安佳目光似牢牢黏在形骸身上,她目瞪口呆,眸中含泪,忽然泣道:“你不是什么孟伍斧,你是....你是行海?你是来救我的吗?”

    形骸摇头道:“不是!”突然间,从那破洞中,魁京、裴柏颈等人纷纷出现。孔璇喝道:“安佳!你这背叛同胞的千古罪人!我绝饶不了你!”

    安佳骇然道:“孔璇?”

    怯翰难冷笑道:“你们找到这儿来了?妙极,我本来就想杀光你们这些老鼠,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说话间,在场灵阳仙全数摆出迎战架势。众仙术士已调匀了气息,火光又重新笼罩全身。

    那周布低吼一声,运毕生神功,打出化神掌力。魁京也拍出一掌,两人各自一震,巨力冲击向四面八方,这大殿立柱被震得断裂,喀喀声响,摇摇欲坠。

    形骸心想:“这大楼要塌了。”掌中发出命运蛛丝,将那些妖魔茧囊缠住,朝后一跃,将他们全带离到楼外。魁京与周布不停对掌,那周布真气变得颇为充沛,连续出掌也无大碍。终于巨响声中,尘屑漫漫飞舞,楼顶朝下坠落。

    众人皆是高手,瞬间已逃离了废墟。猛犸国众人杀了过来,裴柏颈等人出手阻挡。敌方的灵阳仙皆受了妖火的渡化,功力与之前已有天壤之别,人数又远多于形骸一方。双方各施绝学,真气惊天动地,法术千变万化,招式威力绝伦,只是在混战之中,怕殃及身边的战友,所用的功法都有所收敛。

    安佳被孔璇追赶,喊道:“孔姐姐!饶命!饶命!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孔璇森然道:“不错,你是鬼迷心窍,我才是真正的罪人,若不是我,你活不到今日,也不会害得大伙儿全都沦为禽兽!”她银枪刺出一道道月光,安佳一一躲开,动作甚是灵巧,却全无还手之力,她喊道:“夫君,快来救我!这疯婆子像厉鬼似的!”

    怯翰难置若罔闻,催促众仙术士:“用仙法给我狠狠地打!将他们全烧成灰烬!”

    众仙术士连连施展手法,只见空中乌云密布,打下缭乱的惊雷,飞出可怖的蟒蛇,但他们先前被形骸偷袭,气血尚未复原,威力无法尽显。袁蕴与孟如令用法术化解,一时到也能应付自如。

    那周布身子如淬火般通红,与魁京比拼硬功,两人内劲渐渐凝聚,只集中于敌人身上,对周遭丝毫无害,两人深知只要正面中了敌人一击,必受重伤,故全神贯注,片刻不敢分心,而两人真气护体,旁人也无法靠近两人。

    其余灵阳仙极为凶悍,表情可怖,如极恶残忍的妖魔般猛扑上前,形骸、裴柏颈与戴杀敌毫不畏惧,如铜墙铁壁般抵挡这强悍凌厉的攻势。

    近来工作积压,稍微少更一些。

六十八 朝天而不屈

    怯翰难喝道:“一群废物!连这群屑小之辈都拾掇不下?我们可是曾主宰天地的灵阳仙!”

    形骸道:“你倚仗妖火,沦为妖魔走狗,还有脸自称灵阳仙?”

    怯翰难怒道:“你说什么?”他怒发冲冠,痛恨这屡次坏他大事之徒,双手捏拳,打出数道浩大拳风。形骸将长剑转动得犹如轮盘,硬是接住怯翰难猛攻,他手臂一震,只感呼吸不畅,心下一紧:“他功力已远胜过当初白国相斗之时。”

    裴柏颈见敌人多于己方,且每一个皆是强敌,当即喊道:“如令,大哥,形骸,我们不得分散!”说话间,使出海魔拳的“万里汪洋”,他一掌接着一掌,看似缓慢悠闲,实则已迫出全力,将真气化作一个又一个巨浪,每一个浪头比前一个更大更强。他面前五个灵阳仙身在此招中,都身不由己、动作缓慢,真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

    戴杀敌趁机一声暴喝,大刀急挥,他借裴柏颈海魔拳的内劲,这一招实犹如雷霆万钧,气势磅礴,敌人中刀后大口吐血,急忙败退。戴杀敌叹一口气,不忍痛下杀手。

    孟如令道:“都小心了!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话音未落,另有四大高手杀向戴杀敌。戴杀敌刀锋如电,连劈四下,察觉每一个敌人身手都不及自己,可若他们联手,自己必败无疑。

    孟如令又道:“你们护住我!莫让他们靠近!”

    戴杀敌、裴柏颈、形骸齐声答应,刀、剑、掌一齐发力,真气如厚重的屏风护盾,令所有敌人近身不得。袁蕴则与湘田、孔璇联手,扰乱敌人后方的仙术士。孟如令高声念咒,身上金光犹如一条条盘旋流转的飞蛇,那飞蛇缠绕在所有战友的兵刃躯体上,她擦了擦汗水,喊道:“好啦!只管出手就是!”

    形骸使出绝甲平剑诀,朝敌人一斩,除了剑风之外,剑上那金蛇竟突然朝敌人咬去。那敌人猝不及防,被金蛇咬穿了甲胄,大声惨叫,又被形骸补上一剑,深受重伤。形骸笑道:“这法术当真妙极!”

    裴柏颈、戴杀敌、孔璇等凭借这金蛇相助,一时间攻守兼备,实力剧增,敌人屡屡强攻,却又屡屡无功而返,受伤之后,一次次退却。

    怯翰难大喊:“饭桶!饭桶!非要我亲自动手吗?”大喊声中,他攥紧拳头,浑身如癫痫般抽搐,蓦然间拳影重重,巨力如潮,真仿佛山崩地裂一般。众人见状一惊,全力防备,但此招威力实是太过惊人,顷刻之间,将孟如令召来的护体金蛇全数击散。

    孟如令“啊”地一叫,又见怯翰难满脸疲惫之色,道:“他这招不能连用!”

    这时,众灵阳仙缓过神,再度强攻猛打,占据上风。形骸一直在留神那些似孵化的妖魔,见他们腹部愈发胀大,似有破开的迹象,他心急如焚:“若这妖魔体内的灵阳仙出世,我们只怕必败。”

    忽然间,他听孤鸣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她说道:“我爹爹说得对,看看你们自己,你们沉迷妖火,自感堕落,还有何脸面自称为灵阳仙,自诩为天地主宰?”

    众人抬头望去,见孤鸣漂浮在天上,离地不远,她衣袂飘飘,长发飞扬,星辰日月斗篷如星河般闪烁,金色的电光宛如一顶皇冠,悬于头顶。

    形骸与裴柏颈同时想道:“是北牛传授给她的功夫?”

    孤鸣朗声道:“怯翰难,当年,你将北牛交给青阳教徒,让他们将他的阳火转化为妖火。或许你想救他性命,但与妖魔的买卖,绝不会有好下场!这妖火潜移默化地逆转人心,试图让北牛屈服于欲望和恐惧,彻底沦为妖魔的走狗,但他没有,恰恰相反,他牺牲自己性命,悟到了真谛。”

    怯翰难神色惊骇,竟全无袭击孤鸣之意,他道:“真谛?什么真谛?”

    孤鸣道:“众神与巨巫赐予灵阳仙最初的天赋,是不屈。因为不屈,即使我们的神灵向龙蜒、青阳俯首称臣,我们也绝不会动摇!每一个灵阳仙的体内都蕴含着雷霆之力,每当局势令人绝望,令我们想要投降,想要放弃时,这雷霆将驱散阴霾,照亮黑暗,让我们见到阳光,告诉我们,唯有我们自己才能主宰自己!这雷霆的王冠烙印在我们的灵魂之中,那才是真正的奉天令,是命运指引我们前进的不灭之火!”

    她手指划过,一道弧光横掠于天,刹那间,除了怯翰难之外,在场所有灵阳仙头顶全出现了那金雷般的光圈,身上那妖异的火焰被金色的火焰所取代,他们麻木、紊乱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澈而骄傲。

    孤鸣喊道:“任何人也无法打破的枷锁,终将被我们打破!因为我们是雷霆之躯,有太阳之心!不要屈膝跪地,不要忠于君王!因为你们自己就是!你们连自己都能战胜!”

    周布第一个仰天怒吼,他肌肉震颤,青筋暴起,不断拍打自己的脑袋,鲜血染红了他的白发,但过了片刻,他恢复平静,身上的金光如太阳般炽热而明亮。紧接着,所有被妖火附体的灵阳仙也像他一般自残身躯,当鲜血淋漓,流遍身躯之时,他们再度觉醒了过来,犹如收获了重生。

    怯翰难抱住脑袋,拼命喊道:“莫要被这小丫头的花言巧语骗了!妖火赐予我们超越极限的神通!妖火才是....才是......”

    周布神色虚弱异常,但他却放声大笑,声音精力十足,他道:“什么狗屁神通?老子才不稀罕!龙蜒不过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又岂能爬到老子头上?当初老子真是鬼迷心窍,竟听了你的鬼话,让妖魔将老子转化为这幅鬼模样!”他其余同胞也都笑道:“说的半点不错!现在醒悟,也为时不晚。”

    怯翰难惊恐万状,突然间,那些孵化的妖魔也全被阳火烧毁,其中的灵阳仙扑倒在地,大口呕吐。

    他们身上是金灿灿的阳火,而非青金色的异状。他们头顶的雷霆王冠比最纯的黄金更璀璨夺目。

    怯翰难颤抖不已,道:“不,不,妈妈....妈妈,她让我办的事,全都被你毁了,你这小贱人...你这小狗贼!”

    孤鸣道:“你也是灵阳仙,为何自甘堕落?你已孤立无援,为何仍不悔悟?”

    怯翰难低声道:“妈妈......妈妈......救命,就像以前每一次那样,救命,救命....”

    骤然间,他身上也发生异状。形骸见一道道银色的丝线撕裂了怯翰难的肌肤,将他的骨骼肌肉重新编织,怯翰难发出痛苦地闷哼,却无法大叫。那丝线残忍地改变着怯翰难,令他一时惨不忍睹、血肉模糊,一时又恢复原状,相貌如常。

    形骸大吃一惊:“这与九耀老仙最初赠给我的事物是同样的东西,当年缘会也用过此物!”

    袁蕴探查道:“这银丝线似乎源于梦海,怯翰难已从命运中隐去!”

    良久,怯翰难归于沉寂,他双手撑地,缓缓站起,皮肤呈银色,体格也比原先高大了些。

    形骸道:“他已不再受妖火掌控,但却被那银丝操纵了心神。”

    怯翰难微笑道:“妈妈,你终究不会舍弃我的。”他的声音甚是虔诚,但也让人觉得他很悲凉。

    裴柏颈见周布等人仍太过衰弱,绝无法再行作战,道:“保护同胞,小心这怯翰难!”

    怯翰难叹道:“再如何小心,又有何用?我是妈妈的使者,你们这群小蚂蚁,当真不堪一击。”

    说话间,他朝裴柏颈袭来,裴柏颈立时使出海魔拳,但怯翰难遍体飞沙走石,左拳一拨,右拳击中裴柏颈,裴柏颈肋骨寸断,摔入废墟中。孟如令、孤鸣骇然喊道:“裴大哥!”“裴叔叔!”

    形骸心知裴柏颈奋战许久,真气衰弱,功力所剩不及五成,确实敌不过这怯翰难,然而却万不料他挡不住怯翰难一招。

    戴杀敌大怒,竭力劈出一刀,怯翰难左掌中气流急转,霎时将戴杀敌冻住,随后再一拳敲向戴杀敌。形骸飞身一跃,将戴杀敌扛起,躲开了这致命一击。怯翰难动作行云流水,顷刻又到形骸身后,笑道:“最该死的是你!”他手掌变作一根黑木爪,朝形骸刺去。形骸身子一斜,避开要害,但仍然留下一道深口子,鲜血长流。

    形骸心想:“他体内真气之强,只略逊于拜登,且一人聚集了阴阳五行的神功!”将戴杀敌抛给孔璇,喊道:“全都快逃!”说话间避开怯翰难一踢,被他力道擦中,又吐出一口血。

    怯翰难见形骸身法灵巧,眉头一皱,甚是烦躁,想起此人一直与自己作对,最是不可饶恕,故非杀此人不可,道:“看你能躲到何时?”左掌朝形骸隔空一抓,形骸如被绳索套着,飞往怯翰难方向。形骸深吸一口气,一剑虚劈,梦海真气涌出,由此隔断了怯翰难内劲。他心想:“先将此人引开!”身影一闪,跑向远方。

    怯翰难蛮劲发作,道:“往哪里逃!”倏然被一阵狂风笼罩,飞速追向形骸。众人惊魂未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越跑越远。

六十九 天地无敌手

    形骸的梦魇玄功实是一门巧夺造化的武学,奔行时身法若影若电,似有似无,饶是如此,怯翰难仍旧渐渐追上了他。两人相距约十丈时,怯翰难一道掌风打来。形骸登时察觉,朝下急降,这一掌将林中树木一扫而空。但正因如此,怯翰难飞身一跃,挡在形骸面前。

    他森然道:“孟行海,你逃不了!”

    形骸双手握剑,身躯微弯,双目看着怯翰难,毫无动摇。

    怯翰难心中不快,道:“真是虚张声势、冥顽不灵的鼠辈,我已得了‘妈妈’的真传,一转眼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形骸回想自己生平遭遇的无数恶战,此时并不感紧张,他一叹而笑,说:“我跑不了,也不打算跑,引你到这儿来,本是为了杀你。”

    怯翰难身躯一震,更是怒不可遏,就像是不可一世的皇帝被沿街乞讨的乞丐羞辱似的。他怒道:“我看你能嘴硬多久?”说罢,他咬紧牙关,使足毕生真气,身躯周围环绕着一层飞沙,一层狂风,一层绿叶,一层漩涡,一层烈火,这阴阳五行之力凝聚融合在了一块儿,彼此相生相克,竟已至混元一体的大成境界。

    形骸知道这功夫非同小可,心想:“星知师尊所传的五行神龙功觉无法像他这般融会贯通,他仿佛瞬间聚集了元灵之力,再不受五行冲克限制。”

    怯翰难将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一声暴喝,宛如惊雷,一拳打在地上,巨响声中,地面出现一道裂缝,裂缝中探出一土龙的脑袋,那土龙朝形骸吐出冰寒刺骨的风霜。形骸急想:“没有青阳剑,我抵挡不住此招!”立刻轻轻飘起,飞上高空。

    怯翰难道:“你先前说得大话,现在只会抱头鼠窜么?”一边大喊,一边掌力连发,那是遮天蔽日的火焰掌力,从火中变出木龙,向形骸吐出毒瘴沼气。形骸心想:“火生木!他借相生相克,令招式威力倍增!”召唤山墓甲护体,百忙中朝怯翰难刺出“虚度浮世”之剑,但怯翰难神功笼罩在外,那剑气显得虚无缥缈,不知所踪。

    怯翰难也腾空升起,更到了形骸之上,左手右手同时一推,只见一只风行巨龙,一只水行巨龙出现在云雾中,朝形骸喷出旋风大水,两者冻结成冰,一场大冰雹隆隆砸落。形骸仍旧不敢硬拼,右手施法,变出一柄魂铁伞来,在冰雹中不停移动,辗转腾挪。那魂铁伞无形中增强了形骸运气,令他避开大部分冰片冰刀,但冰雹实在太大,偶尔被冰雹砸中,便会伤筋动骨。

    形骸脸上染血,顾不得疼痛,瞧准时机,在一冰雹上一踩,身子停在半空,再刺出数十招“虚度浮世”。怯翰难挥手招架,可半点也察觉不到,似乎这剑法根本不能杀伤。

    怯翰难道:“你已是强弩之末,无根朽木了!孟行海!干脆让我痛快杀了你吧!”他手往天上一举,地面长出一根根锋锐的尖刺,宛如丛林。形骸上有冰雹,下有木刺,当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怯翰难哈哈大笑道:“你无路可逃了!”

    形骸见局面危险,施展心灵剑诀,在山墓甲之外又罩上了一层心神屏障,随后朝那木刺丛林中一钻,那木刺纵然锋利,依然被形骸撞断,形骸在那丛林中躲来躲去,寻隙朝怯翰难刺剑。

    怯翰难双眼如鹰,俯视下方,道:“你躲啊躲,逃啊逃,可又有何用?就像我试图每一次逃离‘妈妈’,可梦醒之时,却发现仍在‘妈妈’的布局里。妈妈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算准了你的前生今世,算准了你的生老病死。孟行海,你知不知道,你存活至今,所爱的每一个人,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妈妈派到你身边的。你以为自己是自由的,逍遥的,可其实呢?你之所以能成为你,是妈妈在塑造着你,将你打扮成她喜欢的模样!”

    形骸气喘吁吁,遍体鳞伤,在丛林中穿梭,时时悄然出剑,耳听怯翰难所言,心想:“他陷入无边际的妄想中,已全然疯了!那个‘妈妈’将怯翰难逼上了绝路,让他以为世人皆是如此。”

    怯翰难道:“你还....还不明白?你与我相斗,也是‘妈妈’算计好了的。她若宠着你,便会让你得胜,若宠着我,便会让我打赢。现在看来,还是她喜爱我多些,如若不然,你怎会全不是我对手?”

    疯言疯语中,怯翰难口吐大火,砰地一声巨响,大火将那尖刺树林点燃,形骸无奈,跳跃几下,又到了天上,长剑不间断地朝怯翰难刺出。怯翰难喃喃道:“你还在负隅顽抗,也就是说,你根本不信我的话么?你的死无可避免,是因为妈妈她决定了你会死在我手里。啊,我懂了,我懂了,你是为了讨好妈妈,让她多看我俩打斗,斗得越久越好,对不对?”

    他双拳上沙石涌动,大喊:“你大错特错!妈妈的意思,怎能由凡人随意揣测?你根本不够资格!”刹那之间,他变出一千根手臂,每一根手臂又化作五行神龙,随后朝形骸打出千万拳。形骸大骇,急运遁梦式,朝拳风边缘逃去。但怯翰难一声怒吼,霎时,形骸被卷入狂潮之中。

    烟尘过后,地上坑洞无数,深渊无底。怯翰难朝地面怒目而视,气得胸膛几乎炸裂,他道:“你为何还没有死?”

    形骸非但未死,甚至并未受新伤,他缓缓漂浮上来,长叹一声,道:“我运气不坏,终于在紧要关头成功了。”

    怯翰难道:“成功?什么成功了?”莫名间,他心中的恐惧逐渐放大,他颤声道:“难道...你...赢取了妈妈的青睐?难道是妈妈庇佑了你?”

    形骸吐出一口血痰,道:“与你那‘妈妈’无关!但你我之间胜负已分,怯翰难,可喜可贺,在你死后,终于能摆脱生命中那阴魂不散、将你逼疯的女妖了。”

    怯翰难哈哈狂笑,说道:“你说你能...杀死我?”

    形骸道:“我已经杀死了你。”

    怯翰难怒气爆发,喊道:“很好!很好!你这牙尖嘴利的狗贼!我看你能嚣张到何时?我非但要杀了你,还要杀你的女儿,杀你的老婆,杀了你的同门,杀了你的朋友,杀你的亲人,杀你的国民!我会把他们杀光之后再杀你,看着你受尽折磨,痛苦无比!这便是你自不量力,口吐狂言的下场!”

    形骸刺出了第一剑。怯翰难以为这一剑与先前的剑一般软绵无力,却意外见到自己的半边身子不翼而飞,他甚至未感到痛,可木行真气也无法修复这重伤。他凝视形骸,眼神中充满恐惧,道:“这是....怎么了?”

    形骸道:“很久以前,白国三圣中的九耀老仙问了我关于宿命之事,我原本并未放在心上,但后来,当我失去赖以生存的青阳剑后,我开始反思过去,才真正明白他话中深意。他是在指点我一门武学,一门真正天下无敌的武学。”

    怯翰难心生偷袭的念头,想一击反败为胜,但刚一动左手,左手也立即烟消云散,他哀嚎一声,道:“什么武学?为什么会这样?”

    形骸道:“你知道在天庭中有一座命运金轮么?那命运金轮是乾坤万物的本质,也是乾坤万物的缩影。在命运金轮中,命运的丝线流入金轮之内,由命运的蜘蛛编织成绚丽的画卷,世界也由过去变成未来。”

    怯翰难颤声喊道:“这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能躲开我的杀招?而我又为什么会消失?”

    形骸道:“我的‘虚度浮世’剑法刺出的剑气并不能伤人,只是在编织命运的丝线,丝线缠绕我的敌人,将那些命运蜘蛛看不见的异物、邪物汇聚成画卷上的污秽,告诉蜘蛛:‘看那儿!那儿有差错!快去清洁整理那一块儿脏东西。’命运蜘蛛或许本来并不强大,甚至没有任何思绪,但在命运金轮的图案上,他们有着逾越三清的权威,可以抹除它们所厌恶的一切,复原它们认为正确的事物。”

    怯翰难发出尖叫,他整个身子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脑袋,他道:“你....你欺骗了命运!你利用命运蜘蛛抹杀了我?”

    形骸道:“我并不能利用命运蜘蛛,仙灵、巨巫、亡神,盗火徒,他们本就超脱于乾坤之外,故而命运蜘蛛看不见他们。我所做的,只是将这些异象织入绘卷,完整地呈现在蜘蛛面前,让蜘蛛决定这些异象的命运,仅此而已。你之所以会被抹杀,只是那亿万的命运蜘蛛认为你不当存在罢了。”

    怯翰难道:“骗人!骗人!我不信!我...妈妈,妈妈,你还眷顾着我吗?你看,你看,你的孩子....遇上了危险,求求你救我,求求你将我复生!”

    这一次,他的“妈妈”并未回应他的祈祷,他的头颅也很快粉碎,成了无形的真气,四处飘荡散尽。

    形骸朝天上望去,似打算向那些麻木的恩人道谢,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些恩人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他疲劳至极,因为编织的活儿着实累人,对付怯翰难这样的敌手,是形骸目前的极限了。

    他怕孤鸣担心,顾不得劳累,遂匆匆离开,赶往女儿身边。

七十 皇冠的宝珠

    众人见形骸归来,怯翰难却没了踪影,心头似大石落地。孤鸣道:“爹爹,怯翰难人呢?”

    形骸淡淡说道:“已被我所杀。”

    众人喜出望外,皆举手高呼,大声欢庆起来,唯有周布等寥寥数人微微叹息。裴柏颈笑道:“此人一死,这场大战便再也打不起来,行海此举可谓功德无量。”

    魁京朝形骸略一颔首,不待形骸道谢,骤然远去。众人都想:“这魁京功力极强,又是不朽之躯,幸好是帮我们这一边的,不然又该如何对付?”

    忽然听一声惊呼,孔璇反剪安佳双手,将她押送过来。安佳泪如雨下,惊恐万分,楚楚可怜地看着众人,犹如讨食的小猫一般。

    孔璇道:“安佳,你少装模作样!因你的胆小怯懦,卑鄙无耻,害得多少同胞生不如死?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活下去吗?”

    安佳咬牙不语,任由孔璇痛骂,忽然间,她道:“行海!行海!是你害了我!”

    形骸道:“我?”

    安佳喊道:“是!正是你!你休想抵赖!是你!是你!是你!孔璇,你若要杀我,不如先杀了这害我至此的罪魁祸首!”

    孤鸣道:“你少诬赖我爹爹!他与你有何关系?”

    安佳低头痛哭,哀声道:“他答应带我回龙国,娶我当老婆,可他却没有,还用剑刺我心口,险些要了我的命!正是你令我从此性格剧变,成了这等犹豫不决、胆小怕事的人。我之所以被怯翰难摆布,还不是因为...因为想弥补失去你的缺憾,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

    孟如令当时也曾在场,道:“当年麒麟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离开时,你和安佳还亲密得很。”

    形骸叹息一声,说道:“你们走后,红爪被盗火徒所杀,我和沉折为救月舞者,甘冒大险,九死一生,但却被诬陷为龙国奸细,被捕下狱。我们逃狱之后,我生怕牵连安佳,遂刺她一剑,与她划清界限,也顺便洗清她的嫌疑。”

    安佳道:“你说得好听,那一剑伤得我有多深?你能想象么?你和沉折不在,我从此就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啦!还要时时提防派若何起意杀我,我过得何等凄凉孤单?哪像你在龙国那般逍遥自在!”

    形骸反问道:“你把一切都怪在我头上?我曾想带你回龙国,是你贪慕富贵,断然回绝了我。”

    安佳道:“我那些年懂什么?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你若当真爱我,哪怕打我骂我,也该纠正我的错,就算用强,也该带我走。”

    形骸心中不禁感伤:“虽过了这许多年,可她却始终像没有长大似的。可她犯下的这种种罪过,又岂能因她不懂事而一笔勾销?”

    孔璇道:“你累得同胞们沦为怯翰难的走狗!令他们丧魂落魄,犹如野兽,安佳,你休得再狡辩,我痛痛快快赏你一死,你不会受半点折磨!”

    安佳颤抖得厉害,尿湿了裙子,但形骸说道:“孔姑娘,能否饶她一命?”安佳喉咙哽咽,望向形骸时,目光又是感激,又是恐惧。

    孔璇叹道:“你心软了?”

    形骸道:“那些同胞未必无救,他们相信安佳,忠于安佳,或许她终究能解除巨兽诅咒,令他们回复如常。”

    孔璇道:“你有多少把握?还是为了救她,对我信口胡言?”

    裴柏颈道:“这‘巨兽化’的药方法术似乎是我前世所造,也是我以往的罪孽。行海说的没错,安佳体内既有阳火也有月火,她本人或许正是解药。”

    安佳喜极而泣,道:“多谢,多谢你们啦!我一定痛改前非,竭力弥补。”

    孔璇低声对形骸道:“好,看在你我交情上,我饶了这婆娘一回!若她仍耍花样,你可莫要掉以轻心,而若救不了那些同胞,我仍旧会杀她!”

    形骸道:“放心,到了那时,我也不会宽恕安佳。”又对一众仙术士说道:“快将那些月舞者召回来!”

    众仙术士神色惭愧,连忙照办。孤鸣问周布:“老爷子,怯翰难的大军呢?”

    周布说道:“行军途中,有人发觉怯翰难喂那些蟑妖人的饭食,他们想起听过的传言,认为怯翰难也打算将他们变作蟑妖,军粮中肯定混了这等药物。流言传开,一小半人惶惶不安,另一大半人怒不可言。有些将领暗中密谋,突然兵变。怯翰难与我们将叛军杀散,结果只剩下我们这些被妖火控制的,还有那些受操纵的月舞者。”

    戴杀敌说道:“鸣儿!这皇位本就该由你继任!怯翰难已死,我们该立即返回帝国国都,夺回皇位!”

    孤鸣摇头道:“戴大叔,我当不了女皇,而且北牛伯伯说了,灵阳仙也不该臣服于任何人。”

    裴柏颈道:“但大伙儿都愿追随你,即使你不登上皇位,也该将所有灵阳仙联合起来,对抗龙国。”

    其余灵阳仙被孤鸣所救,对她感激钦佩得五体投地,皆推举她为首领,也不管她年纪实在太小。孤鸣愁眉苦脸,朝形骸看来,形骸笑着点了点头,孤鸣这才答应。

    ........

    烛九注视着黑暗,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什么。

    她继续思索,在记忆中挖掘,终于记起了鲁檀,尤其是这段时日间的鲁檀。

    鲁檀第二次怀孕之后,就变得很有些古怪了,她嘴角常常挂着神秘的笑容,目光看似呆滞,却又深邃。随后,又出了乞援那档子事,致使鲁檀失去了孩子。从那时起,烛九就感到越来越不对劲。有时,她看着鲁檀,隐约间仿佛照着镜子,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听说她也曾向行海表白,也同样被那人拒绝。如果烛九没有得到正神宝珠,或许会像鲁檀一样,嫁给草原上一个粗鲁的男人,遭受命运无情的戏弄。

    她蓦然喊道:“原来是这样!”

    周围的盟友被她惊动,问道:“国主,怎么回事?”

    烛九挥手道:“别吵!别吵!让我....仔细想想!”

    她已经都明白了:是鲁檀!是鲁檀!她死去的孩儿被重新孕育成了逆神骨石。是她破解了正神国的誓言,将忠诚与倾慕转变成了背叛与仇恨!

    烛九听到一声笑,女人的笑。那声音既不好听,也不难听,既不苍老,也不年少,那是个最普通的女人发出的笑声。她茫然四顾,心中彷徨,终于知道那笑声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烛九道:“你是谁?”

    女人道:“造就鲁檀的人,造成这一切的人。”

    烛九怒道:“是你....是你毁了我的心血?毁了我的国家?”

    女人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烛九愈发惊惶,但旋即愤怒的火焰令她勇气倍增,全忘却了害怕,她道:“你....你是怯翰难的手下?”

    女人答曰:“我不是,恰恰相反,鲁檀、怯翰难、乞援.....还有一些北方人物,他们都是我的孩子,而我是他们的母亲。”

    烛九觉得她根本不像什么慈爱的母亲,倒像是最残忍的女魔头。

    母亲又道:“何谓‘母亲’?一味慈爱宽容的并不是母亲。母亲啊,就是要费心地引导自己的孩子,让他们长成母亲想象的样子,长成他们应有的模样。有些时候,我的手段或许有些无情,我的法子会让孩儿们受苦,但到了最后,他们会超越命运的安排,会做出令我引以为傲的成就。”

    烛九咬牙道:“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母亲道:“我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你也是我看中的孩子,是我近年来最想得到的孩子。怯翰难与鲁檀,他们都无法与你相比。你受命运的垂青,加上我的祝福,你的未来无可限量。”

    大地的震动声、野兽般的吼叫声、盟友惊惶地报信声,令烛九回过神来。她迈开步子,爬上一棵树,见潮水般的人影朝这儿飞快逼近,他们高举火把,好似烈火燎原。

    烛九毛骨悚然:“是正神国的人!”

    盟军大骇,喊道:“朝林子里逃!”

    烛九跳下树,脚上无力,没有站稳。元贞国国主恰好在她身边,将她扶住,烛九勉强说道:“谢....谢谢....”

    另一国君喊道:“他们是冲她来的,与所有人都无关!是她滥用邪术,酿成了这恶果!把她交出去,大伙儿都能安然无恙!”

    元贞国国主道:“可....可是....”

    那国君怒道:“可是什么?你是不是被她美貌迷住了?保命要紧!还多想个屁!”他把烛九夺过,高举过头,朝外一扔。烛九大声惨叫道:“不要!”她摔在地上,离正神国人相距不过百丈。

    而那些盟军已逃入林子的黑影里,烛九看不见他们了。她只能看见正神国众人如野兽般的表情,冲在众人最前方的,正是她最信赖的兄长侯云罕。他也是最狰狞,最可怕的那一个。

    母亲的声音再度响起,掩盖了凶嚣的脚步声,好似一首安魂的曲子,令烛九悲苦的心得到了安慰。

    她说:“还有办法。”

    烛九道:“什么办法?”

    母亲说道:“你一直知道那办法,但你不愿去用,因为你还存着一丝指望,指望他们还能回心转意,重新信仰你。”

    烛九如坠冰窟,冷得浑身好似冻住,她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她也完全能办得到。

    他们违背了誓言,烛九不能再掌控他们。

    但烛九能用正神宝珠,将他们全部杀死,让他们在最大的痛苦中灭亡。

七十一 安答好无知

    侯云罕冲得最快,他手一扬,无数钢骨铁扇飞向烛九,烛九“呀”地尖叫,使尽剩余力气,将铁扇打落。侯云罕手臂伸长,抓住烛九胳膊。

    烛九魂飞魄散,道:“哥哥!我是烛九!是你的亲妹妹!”

    侯云罕喊道:“我是你的兄长,你却将我视作牲口!这多年来的屈辱,我要你今天一并偿还!”他摸出另一柄铁扇,刺向烛九腹部,扑地一声,血溅当场。

    剧痛之下,烛九一下子想起了那遥远的过去,她落在圣莲女皇的手中,被她施加了惨绝人寰的折磨。她本以为自己熬过了这苦难,已经比以往的她坚强得多,可她并没有,她仍旧软弱,仍旧怕痛,那剧痛仍旧会让她丧失理智。

    她听见“母亲”在低声诉说,呢喃细语,烛九听不清,可无需听清。

    她唯有一条出路,一条摆脱所有痛苦的出路,一条令她可以活命的出路。她也许永远失去了正神国的信仰,从而软弱无力,但他们发过的誓并未消失,烛九能让那誓言应验,让他们受到惩罚。

    烛九仰天叫道:“违誓者死!”

    她已不剩多少力气,这声音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哀嚎,可正是这嘶哑无力的叫声产生了悲惨绝伦的后果。

    正神国人霎时倒地,他们冲得太快,因此摔得很重,有人膝盖报废,有人头破血流,有人被撞断了骨头,更有人被踩成肉泥,鲜血染红了大地,火把点燃了身躯,但他们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因为这疼痛与体内的疼痛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

    他们抓破自己皮肤,撕咬自己的血肉,试图用痛苦缓解另一种痛苦,但最终仍痛不欲生。他们放声大哭,放声大叫,以头撞地,痛的浑身抽搐,直至再无法发声,无法动弹。

    侯云罕放开了烛九,他咬破了嘴唇,英俊的五官团在一块儿,丑陋得让人恶心,他像狗一样打了个滚儿,又滚了回来。烛九喘着大气,掩住伤口,连连退后,她看着侯云罕的惨状,心情竟额外轻松。

    侯云罕凄声道:“小妹,小妹!我....我悔悟了,我再也不敢....”

    烛九摇了摇头,告诉他一切已经太晚,然后,侯云罕脑袋一歪,从痛苦中解脱。

    烛九望向前方,大地上铺满了扭曲而死的尸体,正神国共五十万人,男女老幼,无一生还。

    烛九愣愣出神,连呼吸都被她遗忘,渐渐的,她听见母亲小声地窃笑,轻轻地哼笑,欢畅地大笑,疯狂地尖笑,笑声如潮水一般,如泥石一般,将烛九淹没,将烛九掩埋。

    盟军众人不知何时已然返回。元贞国国主惊恐地问:“烛..国主,他们怎地了?”

    烛九手往前伸,撑起身子,地面是硬泥土,可烛九这轻轻一掌却深入土中,令地面下陷,留下个大洞。

    正神国的人死了,但在他们死后,信仰仍在继续。他们全都步入阴间,然后在阴间遵守他们的誓言,为烛九誓死效忠。这强烈无比的信仰化作真气,在烛九体内奔流不息。

    烛九伤心欲绝,她无声地掩面痛哭,哭的撕心裂肺,凄惨至极。哭的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因为随着死者的真气,他们死时的悲也留了下来,在她体内不断涌现。

    一国君叹道:“烛九国主,还请节哀。”

    烛九止泣,说道:“节哀?说得倒轻巧。”

    那国君哼了一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犯错的又不是我们!那是你滥用邪法,操纵人心,遭到的报应!”

    绿谷国国主道:“此言不假,烛九,民心如河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多年来所作所为,实有违天理,令人发指。这数十万国民本为无辜之徒,如今皆死于你手,你之罪孽,实是大得无以复加。古今暴君,能胜得过你的,只怕唯有那孟轻呓....”

    烛九直起纤弱的身躯,就仿佛一根凋零的枯枝,在风中微微摇晃。她转过身,双目溢出紫色的光芒。她道:“你说我是暴君,那我就做个真正的暴君吧。”

    她手轻轻一拂,绿谷国国主哇哇大叫,浑身血肉溃散,登时只剩一具深红的骨架。众人万不料她竟仍有这等神通,惊怒之下,铿锵铿锵,将士武者皆拿出兵刃,对准烛九。

    烛九双手上各烧起一团紫火,那火焰幻化为紫鹤形状,翩翩起舞。她凄然一笑,说道:“你们不会明白的,没有人比我失去的更多,也没有人比我更加痛苦。”

    两条紫鹤化作紫电,尖嘴透体而过,一眨眼,数百人已然惨死。群雄震惊,大喊:“这女魔!快将她杀了!”

    烛九转了个圈,紫光轮转,紫鹤瞬间变得巨大如鲸,张开尖嘴,露出尖牙,无情地将众人吞食。众人一见,直吓得魂飞天外,有人嚷道:“逃啊!”旁人一听,正合我意,于是死命逃窜,各个儿快如野狗。烛九身形一闪,霎时已到众人之间,掌心火焰如鹤,将众人一群群地烧死咬死。

    真泰老尼推开一位光明宗弟子,被紫鹤刺伤,她惨叫倒地,那紫鹤又一嘴朝她刺落,忽然间,一道拳力击中那紫鹤,紫鹤鸣叫,如火焰般熄灭。真泰后退数步,看清来人,喜道:“行海师侄?你总算....”

    形骸只孤身而返,他双目扫过林地,又眺望向平原,最后回到烛九身上。烛九痴痴地看着形骸,眼神呆傻,却又泛着泪光,她眼中似乎只有形骸,再不顾其余。而形骸也只注视着她,无法看向别处。

    形骸道:“贤妹,你怎会变成这样?”

    烛九叹了口气,她道:“你当真想知道原因?”

    形骸见到那数不清的尸体,又见烛九屠杀盟军,已然猜到了大半,那事实令他也心寒异常,急道:“你是不是受了妖魔的蛊惑?”

    烛九浅浅笑道:“妖魔?那妖魔救了我的性命。若非如此,死的就会是我。”

    形骸大声道:“我认识的烛九公正圣洁,却又仁义慈悲,绝不会这么做!贤妹,你告诉我!那妖魔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烛九闭上眼,轻轻地、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后,她轻启朱唇,道:“妖魔说,有因必有果。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你还是个纯洁无辜的少女时,你遇上了一生中挚爱的男人。那个男人,他根本不知道你为他受了多少煎熬,受了多少苦难,更不知道你对他的爱有多深多厚。”

    形骸心头大乱,说:“你是说我?”

    烛九点点头,又道:“是你,你也早就知道了。但那时候,你已经有了心上人,陷入甜蜜的爱恋中,将孤苦的、弱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抛弃在残酷的草原上。我有很多话,却藏在了心里,我害怕被你拒绝,也害怕你知道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对我一无所知。但现在我仍要告诉你我的秘密。我们紫怡部的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能有一次选择的时机,决定自己未来是男是女。在那天夜里,当我走入你的帐篷中,只要你点一点头,我就会成为你的姑娘,成为你的妻子,一辈子崇敬着你,喜爱着你,那爱情与忠诚远超过正神宝珠的法力,那是我发自内心的热爱,即使将我烧成灰烬,那爱也不会熄灭。

    但你没有,你让我不得不放弃,让我喝下火龙水,成为了男子,一个仍爱着你的男子。”

    形骸道:“我....我并不知道,我以为你一直是女子,哪怕现在的你,也是....”

    烛九摇头道:“是,是,你对我一无所知。在神荼冰雪之中,我受妖魔法力影响,再一次变成了女人。那一刻,我认为我蒙受了上天的眷顾,再一次拥抱了与你结合的命运。我当时已经是位高权重的族长,可为了你,我宁愿抛弃已经获得的一切。而你呢?你是如何回答我的?你还记得吗?你根本毫不珍惜,你从不知我付出的代价,也从不知我为了爱你,需要比任何女人忍受的更多,牺牲的更多。”

    形骸黯然道:“我...对不住你。”

    烛九道:“你知道自己错了吗?但单单一句‘对不住’,能够挽回我犯下的罪孽,让我们重新来过吗?”

    形骸回答:“能!”

    烛九哭道:“不,不能,不能!太晚了,这些都无法挽回!在草原上,在雪山中,在白国的宅子里,你一次又一次拒绝我,抛弃我,离开我,伤害我!以至于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杀了人,许许多多的人,那些我曾经发誓守护的人,那些曾忠于我、爱护我的子民!”

    形骸道:“你与梦儿一样,都中了妖魔的诡计!对!你说的对!这根本不怪你,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若天将降罪,我愿替你承担!我....我....”

    烛九簌簌流泪,在她身后出现了一只紫鹤,她道:“你对我一无所知,这世人对我也一无所知,现在,我要走啦,我要回到母亲身边,聆听她的教诲,盼着能从痛苦中解脱。”

    形骸满心惊惧,急道:“你带我去见你那母亲!我和你一起去!我不能让你听她胡说八道,受这妖魔摧残!”

    烛九低声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带给鲁檀痛苦,也带给我痛苦。你自诩忠贞于爱情,可其余爱上你的女子,却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形骸飞身欺近,想要抱住烛九,但烛九一掌正中形骸。形骸全无防备,中掌后喷出鲜血,摔落在树木之中。

    烛九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她骑上了紫鹤后背,道:“安答,我的好安答,我灵魂的伴侣,我血肉的至亲,我的心魔,我的渴望,然而到了最后,你对我仍一无所知。”

    形骸起身急追,但那紫鹤腾空而起,刹那间,已消失于混沌缭乱的黑夜中,再也望不到了。

    明天休息断更一天。

七十二 世事本简洁

    形骸决定救烛九。

    他不知那“母亲”或是“妈妈”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或是何方妖魔,但她无疑是邪恶的根源,是灾祸的黑手,形骸一直贯彻刑天的理念,因此她不可饶恕。

    某种程度上来说,烛九是对的。形骸曾经有无数次拯救她的机会,但他一次次错失,一次次漠视,才导致她酿成大祸,最终被妖魔支配了身心。形骸不去想自己爱不爱烛九,不去想救回她之后怎么办,更不去想自己能不能救得了她,他只知道此行势不可免。

    但“她”究竟在哪儿?形骸毫无线索。他思来想去,觉得或许只能求助于袁蕴。如果连他这位渊博的恩师都不曾听闻,那世上只怕更无人知晓了。

    即使袁蕴不知她的底细,但一定能助形骸找到线索,因为绝对会有线索。如此可怖的黑幕,岂能在世上不留下痕迹?她逼疯了怯翰难,将数十万人变作蟑妖,将庞大的帝国变为残酷的战场,又使正道沦陷,誓言破灭,无数生命在一瞬间消逝。无论她是妖魔,是亡神,还是仙灵,她在这世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而借助这烙印,形骸能找到她,彻底将她毁灭。

    忽然间,形骸记起了怯翰难与缘会:“当他们被逼上绝路时,体内都曾生出奇特的银丝,令他们脱胎换骨,起死回生。那银丝...我也有那银丝!那是九耀拼着性命从一位神仙府上盗出的。连放浪形骸功也无法模仿那奇特的材质。如果....如果九耀他真的去过梦海,并从梦海得知了难以言喻的奥妙,那么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多年后的事态。”

    九耀太过疯狂,他的理智不足以表述他的学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并不代表他预言出错,当他与形骸第一次见面时,他已经向形骸指明了方向,就像他指点形骸创出虚度浮世剑法一样。

    形骸取出那盒银丝,运起放浪形骸功,将它吞了。那银丝试图占据形骸的身躯,但形骸曾抵抗过刑天,也曾抵抗过青阳,这银丝无法得逞,竟似想逃离形骸,形骸用骨骼化作锁链,试图封住此物,这银丝疯狂地流动,游向形骸左臂。猛然间,冥虎风剑躁动起来,与那银丝融合,霎时变得沉稳,像是睡着了一般。

    形骸终于醒悟:“这银丝是冥虎水剑!至少是冥虎水剑的一部分!九耀遗言曾说:冥虎水剑在梦海之中。原来如此!这银丝能指引我找到冥虎水剑,也能找到那‘母亲’!”

    他激动地伏地落泪,感谢这迟来的指教,它虽然来得晚了,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形骸无暇耽搁,只召来一元灵,对它说道:“告诉我的女儿孤鸣,我有要事去办,莫要为我担忧。”

    其实形骸毫无把握能活着回来,若真是那样,不免又违背了永世照顾孤鸣的约定。但孤鸣会没事的,她已不是昔日那执着而痴迷的费兰曲,而是当今灵阳仙的领袖,猛犸帝国的统治者,裴柏颈、孟如令、戴杀敌、袁蕴会帮着她,即使没了形骸,她也能....

    形骸不再想那些遥远而驳杂的事,到如今,他需要比任何时候都专注。

    银丝颤动,指向某处,形骸于是出发。

    他走了多日,离开了大草原,草披霜白,昼短夜长,树木渐渐银装素裹,冰山横断了地平线。他正朝着正北前进。

    即使是山中国,也远不到北方大陆的尽头。桑提国还在更远处,而在桑提国的北面,听说有更多冰行牧者的聚落,以及神秘的梦蛮族群,怯翰难当初久居的踩灵人一族,其实正是大量梦蛮之一。

    梦蛮是仙灵的造物,是被仙灵掳走后又释放的凡人。他们被梦海侵蚀,变得异常凶残,已绝非寻常人类。他们生活在极北,有些甚至住在梦海中,偶尔,他们离开梦海,将凡人抓走。

    那些俘虏几乎再不返回,即使偶然有例外,回来的也不再是人。

    形骸会梦魇玄功,在梦中,他曾畅游梦海,但他的肉身并未真正到过那儿。世人谈及梦海而色变,对梦海与仙灵的畏惧远胜过对待阴间和亡魂。只要是没发疯的人,都明白自从百万年前开始,仙灵就与凡世众生势不两立。仙灵并非生命,也非死物,他们是外来的异客,是人的天敌。

    ....

    这天,大雪茫茫,笼罩万物。形骸已到了从未到过的冰海之畔。在他走向结冰的北海海岸时,他见到一串脚印也正向北,那脚印像是个女子的,或是个未长大的少年。

    是什么人,在这鬼天气,在这鬼地方,向着那鬼海洋,孤独地前行着?这人是谁?据形骸所知,这样的人只会是烛九。

    风雪加大,他也加快脚步,不久,他见到一个穿着厚重皮袄的身影朝前走。透过风声,那人居然听见了形骸,她回过头,望向后方,随后脸色剧变。

    她并不是烛九,而是鲁檀。

    形骸以为她已经死于烛九誓言之下,可她并没有。正神国的数十万人无一生还,为何她是例外?

    形骸见到她眼眸中的绿光,见到她胸口漩涡形状的吊坠,又在她体内感受到了银丝,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得出结论的,但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你炼成了逆神骨石。”

    鲁檀扭头就跑,但形骸冲向前,将她摁倒在地。鲁檀大叫道:“妈妈!妈妈!你答应过我要保我性命!怎能出尔反尔,弃我不顾?快,快杀了这孟伍斧!”

    形骸后悔了,他已察觉到自己体内的银丝追逐的并非那“母亲”,而是鲁檀。他本可以跟踪她,让她带着自己前往那母亲的老巢,可他却糊里糊涂地搞砸了这事。

    形骸道:“我不会杀你!你待我去找你那‘妈妈’!”

    鲁檀一脚踢向形骸,形骸手指一点,她如遭雷击,浑身麻痹,瘫倒在雪地中。随后她哭了。

    形骸木然地看着她,等她哭完,再设法从她那儿挖出隐秘,到了这时,他终于像雪一样冷,像这儿的冰山一样不再消融。他告诫自己:鲁檀也不过是妖魔的受害者,自己不必恨她。但他也同样告诫自己:鲁檀不值得怜悯,因为自己必须断绝怜悯之心。

    鲁檀哭道:“你现在又来做什么?若你接受了我的爱,若你当初娶了我....”

    形骸打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唇边流血,让她闭上了嘴。形骸已听厌了这话,烛九、安佳、孟如令、鲁檀一次次斥责自己,这些话千篇一律,形骸已不想再听。

    是他的错吗?或许是。但形骸该把他们都娶了吗?

    滚他妈的吧。

    鲁檀已吓得不敢哭了,形骸说道:“听着,你只有一条路走,带着我,去你的那个‘鬼妈妈’那儿。”

    鲁檀泣道:“她抛弃了我,指引我的紫鹤在途中将我扔在了这儿。她说会派使者来接引,可....可我没见到那使者。”

    形骸点头道:“她得到了烛九,你对她而言已算不上什么。但你仍能带我去见那使者,见到那使者后,你就可以走了。”

    鲁檀道:“走?去哪儿?我....我已经无家可归啦。”

    形骸道:“你可以回丹枫山庄,找你爹爹,他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只要你不再作恶,就可以活命。”

    鲁檀道:“你不明白的,我....我....脑子里全是‘妈妈’的声音,我不能再回到白国,在那里,我会发疯,我会想杀人,最终.......害死我自己。”

    蓦然间,形骸听见缘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真巧了,我也是这样,或许你就是我来见的人。”

    形骸不再管鲁檀,因为“妈妈”的使者已经到达,他缓缓面向缘会,见她骑着的紫鹤缓缓降下。

    缘会双眼极快地扫过鲁檀与形骸,她笑道:“放心,放心,我不是你对手,你可是杀了怯翰难的人,大伙儿都不知道你是如何办到的。而且,我也不来找你一诉衷肠,我不像那些女人那般贱,只想着被你搂搂抱抱,让你亲亲摸摸,让你那玩意儿进到那道地方里来,然后和你亲嘴儿,养下那一个个光秃秃、臭乎乎的恶心的小孩子,不,不,半点也不。”

    形骸道:“你都听到了?那也省得我多费唇舌。你曾一次次从我手中逃脱,但这一回,你该明白已逃不掉。”

    缘会对鲁檀道:“你可以走啦,我这位爹爹瞧上的人是我。”

    鲁檀道:“可我....可我....”

    缘会道:“你要是还想着男人,就在这附近找个梦蛮的部落嫁了。你身上有妈妈的气息,他们会好好待你。若你不想着男人,也可以去找梦蛮,在他们那儿作威作福。在这里,你不会常常发疯,就算真发疯了,想滥杀一通,也杀不了多少。”

    鲁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

    大雪如狂龙般横行于空,狂啸万里,缘会挥挥手,让那紫鹤远去。她朝形骸点头示意,迈步走上了冰冻的大海。

    在这一刹那,形骸觉得她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妈妈”的受害者,她的那些杀戮,她刺形骸的那一剑,未必发自本心。

    他既然能原谅烛九,原谅鲁檀,为何不能原谅缘会?

    不,已经无关紧要了。若她欺骗了形骸,形骸会杀她,若她老老实实,形骸不会杀她。

    在这黑与白的世界中,世事也简单至此。

    本卷完

一 临近梦之海

    走过百里的冰海,风变得如此强烈,连冻土都会被吹上天去。此地布满冰山冰脊,形成峡谷,除了矮木从与苔藓之外,再见不到其余树木。

    缘会道:“我实话对你说,我也不曾亲眼见过‘妈妈’。”

    形骸道:“你知道该如何见她,仅此已然足够。”

    缘会道:“在这鬼地方,风是从梦海里吹来的,所到之处会留下种种混乱,也会产生罕见的奇迹。我见过活着的冰,听过古时的呓语,有时,在一瞬之间,整座山脉面目全非,像是被风雪吹拂了千年一般。”

    形骸见一座弯弯曲曲,十尺宽窄的冰桥横跨裂隙,他们正朝这冰桥走去。缘会又道:“这冰桥细得像绳子,可就算猛犸象的车队与极北的巨人也能安然度过。这也是梦海之风造就。”

    大风猛烈地吹向他们,大雪像一层层帷幕,不断掀起,又不断落下。这儿的山都高耸入云、直刺苍穹,但只有在离得很近时才能看清。形骸并无心情去赞叹这些山的宏伟,他只想早些离开这不间断的山脉,一道又一道的裂缝。

    形骸大声说:“那女妖为何不召见你?”

    缘会道:“她只是在利用我,关于她的事,我所知实在不多。”

    一阵风迎面而来,形骸等了一会儿,又道:“你也在利用我去对付她。”他并非问话,而是说出了答案。

    缘会叹道:“我只想求个解脱。因此,我才会找寻见她的方法。我对你虽不报什么希望,但让你去见她,对我也没多大坏处。”

    这时,一团广阔无边的冰雾横在前头。缘会道:“就是这儿了!”

    形骸试图看穿这冰雾,但却徒劳无功。他道:“这雾绝非寻常。它来自梦海?”

    缘会道:“这冰雾被冰蛮叫做神隐幻境,人在幻境里,除非穿好几层海豹皮做的大衣,不露半点肌肤,否则一瞬间就会被冻伤。而且,这迷雾有时能把人带到数百里之外的地方。”

    形骸道:“它能带我去见那女妖?”

    缘会道:“它能带你去见知道如何见‘妈妈’的人那儿。”

    形骸道:“你去问过那人吗?”

    缘会笑道:“我所知的一切,都来自于断翼鹤诀。而且,进入这神隐幻境后,你就无法找到我了。因为万一‘妈妈’知道我和你在一块儿,说不定会操控我杀你,对于我,你不会手下留情,那等于让我送死。”

    形骸见她竟如实告知,颇感意外,说道:“我怎知你并未说谎?”

    缘会道:“你若觉得我说谎了,现在就可以杀我。我带你到了这儿,接下来都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于是形骸点点头,走向雾中,缘会笑道:“喂,若有人问你将前往何方?你就说要去见‘风行元龙’!还有。要你若被‘妈妈’捉了,最好莫要供出我。”

    形骸身子一震,问道:“风行元龙?”可一瞬间,雾气弥漫,缘会已然不见。

    形骸记得自己对她说过:“这一回,你该明白自己逃不掉了。”这话当真威风,可终究她还是摆脱了形骸。

    雾气中充满极寒,形骸施展火行神龙功,以火光护体,这才安然无恙。他在冰雾中走了许久,前方景色逐渐明朗了起来。

    他已被传到了不知多远之外,见到一片冰山起伏的冰原,地面与山体被北风削磨得极为光滑平整。天上的光呈蓝绿色,如水纹般蜿蜒着、变幻着。海法神道教的书中说,这是极寒地的一种极光。风变小了许多,站在高处,形骸能将远近景象尽收眼底。

    他见到广袤的丛林,这儿的树可不矮,每一棵皆洁白无瑕,仔细辨别,似乎正是冰雪变成的树,另有许多人排成队列,朝那丛林方向行进。

    其中一半是高大丑陋的巨人,另一半则是穿着大袄的常人。

    那些巨人约十一、二尺左右,身上长着白色或淡蓝的毛发,一直咧着嘴,露出尖锐的牙,只在腰间披着衣物。若形骸没有看错,那衣物是人皮缝成的。

    而众常人身着寻常衣物,有大人小孩,有妇女老弱,都受了些伤,害怕万分,低声哽咽,被绳索捆住双手,串联在一块儿。

    形骸从山上一跃落地,跳了几步,已赶上了这群人,喊道:“发生了何事?”

    众常人见到形骸,神色紧张,并未有丝毫好转,但有一人大声说着形骸听不懂的话,一巨人一拳打断了那汉子的手,那汉子痛苦倒地,又被巨人扯起。那汉子似豁出去了,鼓足勇气,又连声喊叫。巨人伸出手,掐着这汉子的脖子,形骸立即刺出一剑,斩断了那巨人一条胳膊,救下那汉子性命。

    形骸不知这两者谁好谁坏,但他懒得明辨是非,他道:“你们谁会说龙国语?”

    他那一剑令众人心生勇气,一老者喊道:“我们是去桑提国的商人!快,快去桑提国报信!你一个人再厉害也无用,让他们派兵来救我们!就说吃人梦蛮捉走了英明帮的堂主!”

    众巨人早已大怒,连声乱叫,其中五个立即朝形骸奔来,高举粗大的冰矛,狠狠一刺。形骸长剑一转,以心灵剑诀断其心脉,霎时五个巨人一齐丧命,他们死后竟化成了雪人,随即崩溃倒塌,散落一地,只留下个脑袋。

    那些俘虏全不知发生何事,但惊喜地喊道:“啊,这人好厉害!”

    其余巨人再度怒吼,其中一萨满打扮的巨人发号施令,巨人取出骨头做的大弩弓,那萨满施法,弩弓上登时出现冰箭,一齐发射,箭矢在空中划出道道蓝光,飞向形骸。

    形骸横着一斩,众箭矢在空中化作灰尘,紧接着,他身形晃动,剑刃伸缩,斩掉一巨人头颅。两个巨人前后夹攻,形骸右掌一劈,左剑上撩,将这两个巨人也杀了。剩下的梦蛮巨人惊骇不已,朝雪地里一跳,顿时不见踪影。

    俘虏们喜道:“得救了!得救了”也有人道:“糟糕,他们要回去召集援军!”

    形骸长剑刺入地面,突然间,十道骨刺破土而出,每一根骨刺上皆穿着一梦蛮,且都穿破了额头,一击毙命。众人何曾见过如此神功?一时间敬畏之情大过了喜悦,皆看得呆若木鸡。

    形骸斩断众人绳索,听众人连连说话,似是道谢之意。那老者东张西望,道:“大侠纵然神功了得,此地仍不宜久留。”

    形骸道:“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请各位指路。”

    老者忙道:“请随我来。”众人簇拥着形骸朝南逃跑,皆心有余悸,不时回望,似怕众蛮追赶。

    途中,形骸问起来龙去脉。那老者道:“我们英明帮是桑提国做买卖的大商队之一,老夫名曰王大邱,是英明帮一位堂主,先前乘坐飞舰,正在归国路上,不料忽然之间,遭遇了飞贼。”

    形骸道:“飞贼?不是那些梦蛮巨人么?”

    王大邱叹道:“飞贼者,顾名思义,乃是会飞之贼也。他们乘坐小飞艇,袭击咱们那飞舰,追了许久,将飞舰击落。”

    形骸听白国商人说过桑提国乃是北方第一商贸大国,虽在梦海边境,可用奇迹般的飞舰与破冰船,交通便利,畅行无阻,家国繁荣昌盛。他道:“那些梦蛮子呢?”

    王大邱道:“飞舰坠毁之后,大伙儿逃得性命,飞贼抢了咱们的货物,本来还想捉咱们,可突然间,这些梦蛮子从雪地里钻出,飞贼遂逃窜,我们则被梦蛮捉住。”

    一女子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王大邱译曰:“她说:多亏大侠如飞将军一般现身,否则咱们会被这些梦蛮子烧成烤肉吃了。”

    先前被形骸救下的汉子插口说话,王大邱说:“他说:这些梦蛮子在冰原上称王称霸,害人无数,任何一位勇士若能斩下一个梦蛮头颅,便能在方圆三千里内任何官府得授官职,在任何冰行牧者的营地被尊为勇士。大侠独自一人斩杀这许多梦蛮,武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形骸道:“我姓孟名行海,想去见‘风行元龙’。不知各位是否有所耳闻。”

    这桑提国在冰原的北端,离白国、猛犸国着实不近,众人倒不曾听过形骸名头,可老者一听风行元龙,神情霎时变得万分敬重,道:“大侠,你是被人骗了么?这风行元龙万不可见。就算大侠你武功高强,可也见不得这至高无上的冰雪神灵。”

    形骸摇头道:“我非见不可,王老丈,你似乎是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之人,能否指点我一条明路?”

    王大邱被形骸几句恭维,登时精神大振,笑道:“孟大侠,老夫我只是一做买卖的,本领着实有限,可若论‘消息灵通、见多识广’这八字评语,桑提国内,我还真不逊于任何人。你放心,我不知如何见风行元龙,但定认识能指教的人物。你救我一条性命,老夫就算掘地三尺,也会帮你找到门路。”

    形骸心中一宽,道:“多谢了。”

    此时正在深冬,北方的寒风刮个不停,几不逊于尸风女妖所造的灾难,好在这冰雪山地风水奇特,在山与山之间,气候比平原上高了许多,形骸见到被荒弃的果园、农场,防风林环绕在外,树木未被冻死,屋子也未被吹垮。

    王大邱道:“这些庄园的主人都到城里头去过冬了,我们可以随意使用此屋。待天明时风雪会小,咱们继续上路即可,此地离冰屋不过二十里之遥。”

二 冰屋偶相逢

    沉折对生者的世界已很不适应。

    桑提国的国都叫做冰屋,即使此城名副其实,到处结冰,但对沉折而言,各处仍充满着生机,让在阴间住惯了的他宛如患病。

    冰屋中的房屋楼宇分地上层与地下层,街道之下另有错综复杂的地道。当极端寒冬来临之际,整座城市被埋在七尺寒冰之下,城民便从屋子的地下层开门,在地下街道穿梭走动。

    沉折觉得那样会好些,至少人都会活在地下,而他可以住在无人的地面,不必时刻压抑冥火的诅咒,防止腐败与侵蚀。

    但今年的冬天并无极寒,众城民在地上庆贺这难得的暖冬,晚上,他们让红色的天灯飘满夜空,令朦胧的灯火与星光交织在一块儿。

    即使危机重重,但生者仍能享受快乐。即使天寒地冻,但生者的心仍然温暖。即使在最恶劣的气候中,冰屋的生者仍然众多。

    事实上,活人太多了,他听说冰屋住着三十万人口。桑提国是北方最大的生者国度,其领土甚至能与沉折在阴间的帝国相媲美,固然沉折的臣民多达千万,但人数再多,也不免死气沉沉。

    因为他统治的,都是亡者。

    沉折走出客栈,付了账,走向高处的城堡。

    那城堡唤作“寡头堡”,是冰屋乃至桑提国首脑居住执政之处。他听说城中共有十三寡头,十三人组成朝廷,共同处理国事。

    十三寡头中,自有武功高强的觉醒者,也有财力雄厚的巨富,沉折在阴间的国都与这“冰屋”可谓邻邦,但他们或许并不知道有沉折这么一位阴间当皇帝的友邻。即使知道,沉折也懒得与他们打交道。

    只是今夜是个例外。

    他特意绕了个大弯,走过城中的矿藏处,在矿场前停留观望了一会儿。在桑提国中,羽钢矿主要分布在其余城市,这叫铁落矿的地方是冰屋中唯一的羽钢矿场。

    羽钢是唯有梦海边境才存在的奇迹,是梦墨与风行灵气融合而成的产物。其质地轻盈如风,坚硬胜铁,用羽钢造的剑极快极轻,令持剑者如乘风而动。桑提国用羽钢制造飞舰飞艇,令他们如神话中的仙人般成群结队地翱翔天际。

    在这矿藏中有数千奴隶,不分日夜的劳作。大多是从梦海边境捉来的梦蛮子与变异兽人,还有些是商队从别处便宜购得的。在采矿时,极易死伤,死者太多,矿主不愿大费力气地掘开硬土,掩埋尸体,更不想浪费火源,将尸体焚烧,于是找一废弃的矿洞,将死者扔在里头,待堆积满了,将矿洞一炸,成了满是冻尸的尸洞。

    长年累月之下,尸洞成了阴影境地,桑提国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沉折则可以从那尸洞处随意往来与阴阳之间。

    沉折不愿这事被人发觉。

    他继续走向寡头堡。

    路上,他听路上有百姓交谈,一人曰:“那些飞贼越来越明目张胆了!又有三个商队遭飞贼打劫!”

    另一人愤愤说道:“飞舰飞艇乃我桑提国不传之秘!飞贼如何会有飞艇的?”

    头一人压低声音,神色不满,道:“当朝者昏庸无能,导致我国机密外泄,实是可恨至极!”

    另一人道:“是!是!但十三寡头,泄密者到底是谁?”

    头一人细数众寡头姓名,在他看来,人人皆有嫌疑。但第二人留意到沉折在附近,他虽见不到沉折表情,但大概见沉折蒙着面,形貌神秘,不敢再说,两人匆匆走了。

    至寡头堡城墙之内,见院内人员熙熙攘攘,龙蛇混杂,大多是人高马大的冰行牧者。沉折对众人视而不见,也懒得打听,径直往里走。

    他走到东侧的宫殿外,卫兵问道:“你若是来应征入伍的,就在外头等着,选拔马上就要开始了。”

    沉折道:“在下为前往梦海的飞舰乘客,已付了船金,舰长说此行延后,不知何时出发,让在下前来询问英寡头。”

    两个卫兵都笑道:“你可真不知天高地厚,英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么?”

    沉折叹道:“该如何见他?”

    那卫兵说道:“你藏头露尾的,我怎知你不是来行刺的刺客,或是飞贼的奸细?”

    沉折与那士兵对视一眼,那士兵脸色剧变,犹豫片刻,改口道:“你要见英大人,可英大人最近实在太忙,他负责招募高手,对付层出不穷的飞贼。你也见到了,庭院里的武士,都是为此而来。”

    另一人道:“你若真想见英大人,不如去应征,那是最快的捷径。”

    沉折想了想,不再多言,返回庭院中。他一走,那两个士兵顿时汗如雨下,宛如虚脱。其中一士兵说道:“这人....是神仙么?为何如此威严?”另一士兵道:“不,我倒觉得他像是个鬼魂,这可真是奇哉怪哉。”

    庭院甚是宽广,沉折静观片刻,走向一处有一排官员坐着的长桌,那武官斜眼看了沉折,道:“为何遮掩面容?”

    沉折道:“相貌丑陋,无法见人。”

    那官员道:“罢了,叫什么名儿?是冰行牧者不?”桑提国的国民也全是冰行牧者的旁支,经过多年农耕商贸,已消去了大半蛮劲儿,成了城中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之良民。

    沉折道:“叫葬后卿,并非冰行牧者,是从白国来的。”

    那官员命沉折写下姓名,又道:“在一旁等着,到选拔时自会叫你。”

    沉折道:“在下并非为选拔而来,而是要搭乘梦海飞舰,前往梦海边境。”梦海边境处,有一极神奇的矿物,唤作不融冰,这不融冰有一桩好处,即使在南方沙漠酷热的盛夏,曝晒于炎阳之中,亦能多年不化。南方天热民富,故此物被奉若珍宝,尤其是王孙巨贾更求之若渴。因此桑提国特意造了防范梦海侵袭的大飞舰,甘冒大险,前往梦海挖掘这价值连城的不融冰。

    沉折此行自不是为了这不融冰,而是后卿另有大事交给他去办。他不识得去梦海的路,最快的捷径,便是搭乘这梦海飞舰。

    那官员道:“因飞贼猖獗之故,所有飞艇皆暂不出港,唯有解决了飞贼,才能起航。”

    沉折略一沉吟,道:“选拔何时开始?如何选拔?要持续多久?”

    官员道:“快了,快了。参选武者需连续应对五位我国飞羽精兵,只需胜过五位,便算获选。总共要选出二十位顶尖好手。”

    一旁的武官笑道:“英大人未免也太苛求了。我飞羽精兵皆是百里挑一的神武英雄,加上羽钢神甲,外头那些野路子,便是要胜过一位,也是千难万难。”

    那主持官员叹道:“陈兄有所不知,那些飞贼曾将满船的飞羽精兵屠戮殆尽,其中虽有下三滥的卑劣手段,可英大人格外慎重,自有其道理。”

    沉折在纸上写下姓名,对那主持官员道:“我参选,你立即开始。”

    那主持官员笑道:“急什么,吉时未到,总得等到明天....”但与沉折一对视,心中一凛,不由说道:“吉时已到!立即开始!”

    那武官奇道:“大人,已经这么晚了。”

    主持官员道:“你懂个屁!飞贼擅长夜袭,咱们选拔的好手自也要擅长此道。”

    院中群雄闻言一惊,又都来了劲儿,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沉折见数百个身穿羽钢甲胄的武士悄声到场,他们训练有素,队列整齐,脚步轻快,几若无音。

    主持官员咳嗽一声,道:“英大人吩咐:一切从简从严,故比武规则,极为简单,一、不得杀伤人命,不得残人躯体。二、若被击倒在地,数十下无法起身者算输。三、若自认不支者亦算输。此外别无规矩,任何兵刃皆可使用。”

    沉折道:“我葬后卿愿先比试。”

    众冰行牧者见沉折蒙着面,身形高瘦,一看便不是冰行牧者,都笑骂道:“一看便是个墙里的懦夫,想不到还挺有勇气。”

    沉折又道:“我愿与五人同台较量。”

    众人闻言,更惊奇不已。而飞羽精兵则似受了莫大侮辱,霎时怒容满面。

    主持官员笑道:“这位兄台,莫要自不量力,狂妄自大,饭要一口口吃,武要一场场....”

    沉折道:“原来不擅群斗,难怪被飞贼所杀。”

    他话虽简短,可却格外惹人愤怒,主持官员哼了一声,点了一组人姓名,道:“你们五人,一齐下场!”那五人早已怒火攻心,不待多言,霎时已在场中。

    沉折劈出一掌,正中一人后颈,那人不吭一声,昏迷倒地。群雄见状,爆发出惊呼喝彩,其余飞羽兵大惊失色,施展轻功,竟同时浮在半空,宛如飞蛾。

    沉折也跳了起来,朝每个人同样一劈,那五人借羽钢甲胄之效,轻功本是极高,可在一瞬之间,已皆被沉折打倒,竟全不及躲闪。群雄似一时哑了,过了许久,方才掌声雷动。其余飞羽精兵见沉折武艺如此高强,再也无话可说,无怒可发。

    沉折走向那官员,道:“何时去对付飞贼?”

    那官员愕然之余,笑道:“葬兄,这事可急不得。”

    沉折道:“我一人已经足够,无需旁人支援。你告诉我飞贼在哪儿便成。”

    那官员心想:“此人狂妄,实是匪夷所思了。”双手一摊,道:“可就是不知道啊?咱们也在想对策呢。”

    沉折心想:“真是浪费时间。”顷刻之内,他心中盘算:“找到那驾驶梦海飞舰之人,胁迫他送我出航,何必管什么飞贼?”

    就在此时,他见一老者钻出人群,快步走向那武官,乐呵呵地对那武官说道:“老陆,我在途中遇上一位神勇无敌的壮士!听说你这儿正选拔武人,特来向你举荐!”

    沉折一眼便已认出那老者身后跟着的人是谁。

    他容貌与沉折上一次相见时几乎无异,可气度却迥然不同。

    孟行海已脱去了当年的幼稚与热忱,几乎变得与沉折一般冷漠,一般麻木。

    望向他时,沉折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照自己的本质,见自己的本性。

    孟行海眉头紧皱,却无可奈何地听那老者与武官啰嗦,沉折隐约觉得他似乎也想去同样的地方。

    而他绝不会抢船之后,一走了之,他或许变了许多,可唯独循规蹈矩这一毛病,他未必改得掉。

    沉折忽然决定留下来,参加这无聊透顶的剿匪把戏,至于后卿的差事,稍稍拖延,倒也无妨。

三 魔教扑不灭

    形骸只觉上了王大邱的当,此人并未替自己问风行元龙之事,反而将自己推荐入伍。他大约听闻此地武者是为了应征武官而来,但形骸却不想牵涉在内。

    远处有一黑袍的蒙面客,朝形骸注视许久,形骸回望此人,却又觉得是自己误会了,那人从头到尾都不曾看形骸一眼。

    那姓陆的武官听王大邱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说道:“真的?这可当真惊险,也真亏你们命大。”

    王大邱道:“是命大,也是真好运,老夫这辈子从未见过武功如此高强的豪杰好汉。”

    陆武官笑道:“本来嘛,本官铁面无私,绝不宽容放松,但既然是你老兄推荐,本官唯有网开一面,就算他过关好了。”听他语气,倒是将信将疑,似乎这王大邱一贯口若悬河,夸大其词,不怎么令人信服。

    形骸走上前,道:“王老先生,我要见风行元龙,似与此间之事无关。”

    王大邱忙低声道:“恩公有所不知,这风行元龙是在梦海深处,若不乘梦海飞舰,无可抵达。而现如今,所有飞舰皆暂不出航,除非剿灭飞贼。再说了,恩公若能在众大人面前立功,但有所求,他们必无不允。众寡头耳目众多,定能指点恩公一条明路。”

    形骸道:“既然如此,还请告诉我众飞贼何处,我这就去将他们灭了。”

    群雄众官闻言皆哄然大笑,陆武官指着那黑衣蒙面客道:“你二人倒是一般的狂妄,兄弟,我奉劝你一句,功夫再高,也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那些飞贼绝非易与之辈。”

    形骸见那黑衣人气定神闲,不发一语,心想:“罢了,暂且静观其变。”

    群雄上上下下,斗得甚是激烈,其中有数人确是难得一见的大将之选,轻易打发了敌手,且名头响亮至极,远近闻名,一亮相便震惊全场。如此熬夜奋战,至天明时才选出二十人来。

    陆武官打了个呵欠,道:“至此比武已矣,名额告罄,还请诸位去后殿休息,至午时诸位大人自会召见各位。”

    被选上者中有人骂道:“咱们累死累活到现在,那些大人睡了一宿,倒也轻松自在。”“不错,飞贼猖獗,我等精忠报国,特来投奔,孰料竟受如此冷遇,如此岂不让人心冷?”

    陆武官喝道:“放屁!如今国事何等繁重,众位大人通宵达旦地商议对策,可比咱们辛苦多了。”拍了拍手,众人就此散了。

    形骸到后殿,一宫中仆役领他到一房屋,送上饭食,道:“大人,还请用餐,随后稍事休息,到时我自会来叫大人。”

    形骸和衣往床上一躺,心中盘算:“这桑提国面临的环境恶劣,冠于北方诸国,可又实是北境内最繁荣富足的国度,如今若有危难,我着实无法置之不理。”不知为何,他一闭眼,就想起昨晚见到的那黑衣人。此人全不露真实面目,可周围之人,谁也并未起疑。形骸感到此人似乎异乎寻常,深藏不露,可又无法看透此人,连心灵剑诀也全然无效。

    这人会不会是那女妖派来的敌人?该不该先下手为强?

    形骸摇了摇头,暗道:“他未必是敌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午时,仆役准时来叫,形骸随他走入朝堂,见一张大圆桌,有十三张椅子,却只坐了两人。另有百余个精兵环绕挺立。那椅子上的两人皆是神裔族,一人是风行的老者,一人是土行的中年妇人。两者向形骸点头致敬,并无言语。

    随后连连门响,黑衣人与其余十八高手陆续到来。待人齐之后,风行老者起身拱手行礼,说道:“各位英雄,多有怠慢,还请宽恕。老夫乃是此城的寡头英杵木,司职御外治安,而这位夫人则是总寡头秦红梅。”

    秦红梅又朝众人点了点头,众人才看出她腿脚不便,坐于一轮椅小车,她道:“我有恙在身,不便起身相迎,还请诸位见谅。”

    一位少年好汉道:“师叔,我叫郑千山....”

    秦红梅笑道:“我知道是你,贤侄,你师父准你出山了?”

    郑千山点头道:“师叔放心,师妹定然会没事的。”说出此言时,他满脸焦急之情。

    秦红梅身子一震,霎时竟有些难以自持,但转眼又宁静如常,不露端倪,她叹道:“家门不幸,我只要她活着就好。”

    英杵木见有多人困惑不解,说道:“诸位,实不相瞒,前些时日,总寡头的女儿乘坐飞舰返回时,遭遇飞贼夜袭,落入贼人手中。”

    众人尽皆大惊,几个热心肠的糙汉立时破口大骂,其余人则面露不忍之色:“若那位姑娘容貌出众,只怕早已被贼人糟蹋了。”

    英杵木道:“这起袭击甚是可疑,因为小姐的行踪甚是隐秘,即使在十三寡头中,也唯有寥寥数人知道她在铁瀑城,而她返回的飞舰中,多有飞羽兵中的高手,另有总寡头本门中两位身手杰出的弟子守护。敌人竟能预先知道她的航向,并在途中布下众多强贼,将满船的高手赶尽杀绝,掳走了小姐。”

    形骸说道:“飞贼知道小姐是总寡头的女儿?”

    英杵木看他一眼,道:“不错,小姐身上有总寡头的信物,飞贼对咱们甚是了解,从袭击规模看来,当是蓄谋已久。”

    形骸又道:“那还好些,他们索要什么?”

    英杵木说道:“这是最叫人不安的地方,小姐失踪已然一月,他们至今未提任何要求。”

    秦红梅道:“若他们是来寻仇的,绝不会如此悄无声息,而是会大张旗鼓,将小女的惨状设法让我得知。若他们想索要钱财,更不会一直默不作声。”纵然她镇定过人,可说起女儿可能的下场时,仍不免声音发颤。

    刹那间,郑千山身上露出异象,长出白色毛发,毛发上布满斑纹,仿佛雪豹一般,他咬牙道:“我要将这群飞贼一个个大卸八块!”

    形骸心想:“此人是月舞者?这秦红梅也是吗?”

    秦红梅道:“千山,你虽是师兄门下近十年来最杰出的弟子,但那飞贼首领也着实棘手。据我所得风声看来,或许是那叛逆。”

    郑千山大惊失色,道:“是宇豪那厮?他....他还活着?”

    秦红梅道:“我只盼是他,若是他,空儿她还有可能并未遇害。可若真是他,万一他恢复了功力...”

    郑千山道:“若真是....宇豪,唯有师父他老人家能对付此贼,但...”此人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可这宇豪似令他心中阴影极深,一提起此人便心惊胆颤。

    群雄中有人问道:“总寡头,此事的来龙去脉,我等实是一头雾水,还请给咱们详细说说。”

    英杵木道:“我正要向诸位详述:总寡头隶属于一天边派,而这天边派也是我桑提国发源之祖。当年,我们这一支冰行牧者来到这一片山谷中定居,只因这山谷中气候出奇的好,土地出奇的肥沃,在山谷之中有多处适合人群定居,大山隔绝了北风侵扰。但后来,龙国的富甲帮与纯火寺也来到此地,奴役了我们族人,让我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天边派的祖师爷见到富甲帮的恶行,心中怜悯,便在咱们族人中挑选了十三位英雄,传授天边派的绝学,凭借这十三位英雄的神勇,领着大伙儿奋起反抗,终于将龙国人赶走,夺回了这山脉与大地。从此,这十三位英雄的后裔,便联合统治桑提国,那就是十三寡头。他们发掘了羽钢,找到了制作飞舰的图纸,令我桑提国迅速发展壮大。”

    他又指着秦红梅,说道:“总寡头正是那十三位古老英雄之一,她的师兄则是天边派如今的掌门人,可谓神功盖世,勇冠北境。他们两人是那些英雄唯二的幸存者....”

    秦红梅叹道:“杵木,莫忘了还有宇豪。”

    英杵木登时醒悟,但又道:“可那贼人早已不配担当英雄‘二字’了!”

    秦红梅接着说道:“龙国的富甲帮恨透了我们,无时无刻不想再度吞并桑提国。二十年前,有一‘妖母教’在我国逐渐猖獗,其教徒自称‘神母教’,又号称在梦中聆听一‘母亲’教诲,变得行事诡异,心狠手辣。其背后正是富甲帮暗中作梗。”

    形骸身子一震,问道:“他们是不是将那妖母唤作‘妈妈’?”

    秦红梅道:“孟先生真是渊博,竟知道如此久远之事。”

    形骸朗声道:“你们可误会了!那妖母教未必与龙国有关,而我远道而来,正是为了铲除这‘妖母’。”

    秦红梅点头道:“先生纵然热忱,但还请你听我说完:我那位师弟‘宇豪’亦受妖母蛊惑,在城中屠杀,致使数千人丧命。我师兄前去找他,两人一场大战,宇豪被师兄活生生震断了浑身骨头,废去了一身功力,摔入了神隐幻境之中。我们都以为他死了。随后,我搜查全国,将妖母教的教徒全数清除。”

    郑千山喃喃道:“那时,我年纪还小,亲眼见那魔头的功夫,当真...可怕极了,也唯有师父亲自出手,能胜得过这魔头了。”

    秦红梅道:“贤侄,师兄他人在何处?若有他主持局面,我心中才能有底。”

四 毒酒穿肠过

    郑千山道:“师尊他下山去了,谁也不知去向,早知道是如此,我非求师尊同来不可。”

    秦红梅叹道:“罢了,飞贼未必真是宇豪,他当年被师兄伤得极重,绝无人能将他医好,或许是飞贼假借宇豪恶名恐吓我等。”

    英杵木道:“总寡头,万一真是...”

    秦红梅道:“万一真是,也得知道他在何处。不然他暗我明,总是不利。”

    她挥了挥手,屋中精兵全数撤离。她道:“我国山地星罗棋布,千千万万,飞贼不知藏在哪个深山老林中,又学了我们造飞舰飞艇的技艺。我方空有大军,却奈何他们不得。我和英兄弟昨夜思索对策,已有了主意。”

    英杵木道:“明日一早,还请诸位搭乘一艘飞舰,前往心炉城。此行乃是机密,诸位今日不得离开这件屋子,直至出发之时。”

    只听一模样彪悍的女子道:“在这屋子里,万一我要撒尿呢?难不成当场放水?”

    众冰蛮子粗鲁地笑了起来,说道:“妹子放心,你若当场解决,咱们欢迎之至。”“妹子,就算你往我身上放水,我也照接不误。”

    秦红梅冷冷说道:“这屋子后方有茅厕,左右有床铺,由于此行要紧,不便饮酒,还请忍耐,其余饭食,绝无短缺,此事若成,我许诺的赏金不会少了半点。”

    一位梳着马尾的汉子笑道:“总寡头放心,我等既然来了,必然说到办到。”

    秦红梅道:“另有一事,诸位先前在屋中用餐,食物之中,被我下了红头之毒,此毒除我之外,无人可解。”

    刹那间,众人舌挢不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待弄清她并非玩笑,又同时大怒,喊道:“你为何下此毒手?”

    秦红梅森然道:“你们虽然都是高手,但毕竟是外来之辈,我暂且信不过。还请诸位安心,若你们并非奸细,顺利完成差使,我自会替诸位解毒,诸位绝不会受一丝一毫的苦痛。但若大事未成,这红头毒便算是诸位纳的军令状,若不成,唯有死。”

    郑千山道:“师叔,你自幼看着我长大,我可绝不会背叛你,你又何必....”

    秦红梅道:“我已说了,飞贼不除,我谁也信不过。孩儿,时机不巧,唯有委屈你了。”

    郑千山甚是气恼,只觉这师叔简直是疯了。

    那彪悍女子怒道:“交出解药来,不然我巴雅尔宰了你!”

    秦红梅张口一吐,一道真气正中巴雅尔,巴雅尔惨叫一声,肩膀被穿出一洞,鲜血涌动。巴雅尔又痛又怕,自知远不是她对手,不敢再大声嚷嚷。

    秦红梅道:“我秦红梅说话算数,杀了你们对我没半分好处,但真到那时,我绝无犹豫。”说罢转动小车,离开了屋子。

    形骸自不惧什么毒剂,心中想道:“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秦红梅心狠手辣,刚毅卓绝,确有统领群雄的风度。”

    巴雅尔是一龙火贵族,当即运木行真气疗伤,一边治疗,一边坐在郑千山身边,道:“小子,你真倒霉,偏偏有这么个疯婆子师叔。”

    郑千山叹道:“这有什么法子?空师妹如此遭遇,换做是我....换做是我.....”忽然间喉咙哽咽住了,竟悲伤得说不下去。

    巴雅尔道:“这疯婆子可没你这般难过。”

    其中一白脸大汉说道:“郑公子,你绰号‘剑荡青山’,侠名远播,名头响彻梦海边境,我纳兰黑虎很是佩服。你放心,有咱们这许多英雄好汉在,区区飞贼,不是咱们对手。”

    巴雅尔嗔道:“他可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他师妹被贼人糟蹋了。”

    郑千山浑身一颤,道:“你....不许这么说!若真是宇豪那厮,绝不会如此对待师妹。”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纳兰黑虎叹道:“咱们边境蛮子,也没那么多顾忌。秦空小姐的美貌是方圆千里内出了名的,那群飞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多半....”

    另一叫做陈巴音的水行龙火贵族说道:“只要她能好好回来,已是谢天谢地了,郑公子,你若真关心你师妹,等见到她时,可不该问这问那儿的。”

    巴雅尔与郑千山说完了话,又走向那蒙面黑衣人,笑道:“葬后卿,对么?我先前见了你的功夫,嘿,可真有两下子。”

    在所有人中,形骸对这蒙面黑衣人注意最多,隐约觉得这黑衣人身手极强,难以揣测,此时想道:“原来此人叫做葬后卿?”

    葬后卿道:“诸位皆甚了得。”他声音极为低沉,像是云中的闷雷,令人不由心惊。

    巴雅尔道:“你掀开面罩,让我瞧瞧你模样成不?我对桑提国有名有姓的高手都还算熟,可从未听说过一位‘葬后卿’。”

    葬后卿道:“我相貌丑陋,故不愿示人。”

    巴雅尔指着一满脸刀疤的胖子,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是英雄好汉,相貌如何,有什么关系?连这花面虎格勒都照样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照样人人敬他三分。”

    那格勒哈哈大笑,说道:“老子可觉得自己脸上刀疤甚是英俊。谁人敢笑话老子,老子便宰了那人。”

    葬后卿于是将面罩扯开,众人一见,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此人的脸瘦得几乎与骷髅无异,连肌肤都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下方的血管略微透明,却又全无血色,就仿佛被冰冻许久的鸡肉一般。他那双眼原先瞧来甚是有神,可配上这张脸庞,实足以吓丢了人的魂魄。

    巴雅尔颤声道:“你....你是梦蛮子?”梦蛮被梦海侵蚀久了,身子产生各种变异,奇形怪状,种类万千,她虽未见过似葬后卿这等情形,可料想多半也是同样的缘故。

    葬后卿道:“在异界中被困了许久,才成这幅尊容。”说罢放回了面罩。形骸只觉此人极快地看了自己一眼,又似根本不曾看来。

    冰行牧者中大多痛恨梦蛮与仙灵,而这葬后卿被梦海真气感染严重,对他们而言甚是不洁,于是再无人愿与他搭话。更有人暗中算计:“他说不定是仙灵的奸细,待办完此事,便绝不容他活在这世上。”

    形骸走向葬后卿,道:“在下孟行海。”

    葬后卿道:“怎么了?”

    形骸道:“阁下是从梦海边境来的么?”

    葬后卿道:“我正要去梦海边境。”

    形骸略一迟疑,道:“阁下身上有阴间的气息。”

    葬后卿道:“阁下又何尝不是?”

    形骸笑了笑,道:“不错,不错,但我能感受得到,阁下是个活人。”

    众人觉得好生滑稽,说道:“这当真是一句废话,他若是死人,怎能随意走动?”

    葬后卿道:“有的人活着,生不如死,有的人死了,却宛如生灵。”

    形骸笑道:“说得好!这世上本有两界行走之客,但天地茫茫,若要相逢,委实不易,你我看来当真有缘。后卿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葬后卿道:“酒在何处?”

    形骸变出一壶江月酒,道:“月落西江,朝阳未起,天地浑惶,唯有举觞。”自己先喝了一口,又递给葬后卿。葬后卿接过,也喝了一口,还给形骸。形骸举壶欲饮,众冰行牧者齐声喊道:“不可!梦蛮的病会传染!”

    形骸嗤笑道:“无稽之谈!”复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再交给那黑衣客。葬后卿再一次还给形骸,其中的酒已半点不剩。

    形骸道:“葬兄真是爽快人!你还喝不喝了?”

    葬后卿斜觑形骸,道:“不了,阁下为何如此好酒?”

    形骸道:“我也不知为何,有些时候,在有些地方,想起有些事,我便想找有些人喝酒。”

    葬后卿道:“我并不好此道。”

    形骸摇头叹气,道:“可惜,可惜。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看阁下倒像是一位好酒友,越瞧便越想喝,奈何不近人情,莫非是老天爷作弄我么?”怏怏走到一旁坐下。群雄都想:“这畸形的梦蛮让人大倒胃口,怎能让人起了酒瘾?这孟行海也当真古怪透顶了。”

    殿中仍有人担心红头毒发作,可再多想也无济于事,各自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因形骸与葬后卿饮酒之故,无人与他攀谈。

    至次日一早,殿门敞开,英杵木带来羽钢甲胄头盔,命众人穿上,他闻到酒味,脸上变色,道:“哪儿来的酒?”

    巴雅尔没好气地说道:“有酒怎么了?你不给,咱们自己不能带么?”

    英杵木大声道:“红头毒会被烈酒触发,你们可是找死?”

    众人望向形骸、葬后卿两人,葬后卿似僵尸般全无反应,形骸耸了耸肩,道:“我倒不觉怎样。”

    纳兰黑虎道:“莫非这梦蛮子不惧剧毒?他娘的,怎地如此不公平?”

    英杵木愣了片刻,道:“罢了!快穿上甲胄!”

    众人穿戴之后,只觉这甲胄实是太轻,全无份量,非但无份量,更令人以为自己能随时飞上天去。英杵木道:“随我来!”

    众人来到大殿高处,见露台好似码头小桥,一艘鲸鱼般大小的飞舰浮在一旁,那飞舰状似航船,通体雪白,上头有个大气球。英杵木道:“速速上船。”第一个沿着平台走入其中。

五 巨鲸腾空跃

    英杵木引众人到了下层船舱,此处甚是狭窄,两排座椅恰可容纳众人。英杵木对墙敲了数下,舱微微一晃,向上升起,随即开始航行。

    纳兰黑虎道:“英大人,此行究竟是去做什么?现在能告诉咱们了么?”

    英杵木道:“此飞舰号称‘秘密’运送一批货物,但这机密定会被飞贼知道。那货物十分贵重,飞贼不会错过,多半出现抢夺。除了我与总寡头之外,谁也不知尔等在船上,尔等做好准备,届时将飞贼活捉几个,审问出他们藏身处下落。”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巴雅尔道:“原来是引蛇出洞!”

    英杵木道:“不错。”

    纳兰黑虎道:“你怎知飞贼定会得到风声?”

    英杵木道:“十三寡头中的奸细是谁,总寡头已有些眉目,此次出行倒可验证一番。即使飞贼不来,也不过白跑一趟。”

    巴雅尔道:“只是大人你为何亲自坐镇?不怕被飞贼杀了么?”

    英杵木板着脸道:“那你们最好小心这点儿,莫要让我死了,否则你们都会毒发。”

    众人纷纷叹道:“既然已上了贼船,那也无法可想。”

    郑千山恰好坐在形骸旁,他打量形骸,道:“兄台,你没事么?”

    形骸道:“小兄弟何出此言?”

    郑千山道:“你....先前与这梦蛮子交替喝酒,只怕染上了梦海之疾。”

    形骸摇头道:“真是无稽之谈,这位后卿兄并非梦蛮,更何况梦蛮的异变并不传染。”

    郑千山颇为不信,又道:“我听王大邱说,你独自一人便杀散了林子里的梦蛮巨人,可有此事?”

    形骸道:“不假。”

    郑千山道:“王老头一贯信口开河,若飞贼真的来袭,倒要见见你的本事。”

    飞舰飞得平稳,众人渐渐昏昏欲睡,突然间,船身巨震,众人登时惊醒。船员声音从上方一小孔传来:“有飞贼!有飞贼!”听来甚是惶恐。

    英杵木喊道:“我们上去!”拉一机关,舱门开启,形骸爬上梯子,到了一处大堂,比那船舱宽敞十倍。巴雅尔嗔道:“喂!有这好地方,为何让咱们挤那破舱?”

    英杵木道:“少废话,准备出击!”

    形骸听几声炮响,船身哗啦啦地剧烈晃动。郑千山喊道:“船要坠了!”英杵木道:“不会!这飞舰是特制的,坚固的很!”

    形骸推开门,见数个凶悍异常的梦蛮子跳落在甲板上,那梦蛮头发皆是羽毛,嘴像鸟喙,发出刺耳的尖叫。船舰的飞羽精兵欲飞奔跳跃,与之游斗,但梦蛮射出弩弓,弩弓尖头处有机关,张开大网,将飞羽精兵罩住,随后用斧头斩死。

    形骸出剑,将数个梦蛮点倒。他一回头,见众高手已冲出船舱,与梦蛮厮杀,一人对付三、四个梦蛮,倒也应付自如。郑千山化作月舞之形,动作行云流水,剑上真气十足,他身子转动,形影迅疾,将梦蛮如砍瓜切菜般斩杀。

    形骸心想:“既然应付得了,我也省些力气吧。”缓下手,只将冲到面前的梦蛮打发。那葬后卿显然也提不起兴致,偶尔出掌,梦蛮挡不住他一招半式。

    飞贼一方全未料到这船上竟有这许多高手,纷纷大声呼喊,于是云层中飞出更多飞艇。形骸站在甲板边缘,见一艘艘白色飞艇飞来飞去,皆大约白鹤大小,那些飞贼梦蛮骑在飞艇上,绕着大飞舰发射弩弓火铳。飞舰上的兵卒也用弩炮火炮还击,但飞贼逃得飞快,己方弓箭飞弹十发九空。

    英杵木一声令下,己方舰船也飞出十余艘小飞艇,双方如骑兵对冲,飞鹰互搏,你追我赶,翻滚盘旋。郑千山自幼习练这空中搏击之术,技艺早已滚瓜烂熟,炉火纯青,喊道:“大人,还有飞艇没有?”

    英杵木道:“没了!”

    恰好此时己方一飞羽精兵被刺下飞艇,从旁飞过。郑千山大喜,双足一弹,已稳稳站在飞艇上,他驱使飞艇,真宛如活动手足,上下左右,无不随心所欲。他绕一圈便杀一敌人,待绕了七八圈,便杀了七八个梦蛮。剩余梦蛮大骇,急忙驾驶飞艇逃窜。

    郑千山朝众梦蛮吐一口痰,哈哈大笑,凯旋而归,英杵木笑道:“郑公子,不愧是名师出高徒。”

    郑千山道:“英叔叔,你也别客气,早些替我解毒,比什么都强。”

    英杵木道:“是,待救出秦空小姐,我向你负荆请罪。”

    忽然间,葬后卿说道:“敌人也有庞大飞舰。”话音刚落,形骸见到一团乌云冲破了空中的白云,而那乌云之中,又冲出一座黑山般的飞舰,足足比英杵木这一艘大了五倍。英杵木见状大骇,急令道:“快逃!”

    令出已晚,那黑舰发出火炮,响声惊天动地,己方飞舰中了几炮,后方被毁得不成模样。好在飞舰结实,纵然失控,仍摇摇晃晃地飞向远处。

    那黑舰之中,飞出一黑色飞艇,飞艇上一人穿黑色宽袍,绣着绿色长龙,环绕一绿色太阳,其人尖嘴猴腮,笑容冷酷,他大声笑道:“我就猜你们这飞舰有鬼,果不其然。”

    形骸喊道:“你是青阳教徒?”

    那黑袍人道:“不错,你倒也认识本教标记。今日叫你们全数葬身于此!”

    郑千山年轻气盛,怒气勃发,驾驭飞艇,径直朝黑袍人冲去。那黑袍人冷笑一声,手中绿焰一闪,招出无数蝙蝠,罩着郑千山一通猛撞狠咬。郑千山猝不及防,连声惨叫,身下那飞舰飞快转动,朝下坠落。

    形骸手一抓,真气如索,隔着二十余丈,将郑千山吊回了飞舰。众人本以为郑千山必死无疑,待见到形骸这一手神功,无不看傻了眼。

    黑袍人吃了一惊,道:“竟有这等高手?快开炮,将他杀了!”

    大黑舰再度发炮,轰隆声中,火炮如神龙吐焰,黑烟弥漫,径长十尺的炮弹朝此飞来。但葬后卿拍出数掌,那些炮弹一瞬之间于空中粉碎。众人看得头皮发麻,遍体发寒,心道:“那可是铁弹!每一颗怕不下数千斤力道!他这掌力竟如此厉害!”那黑袍的青阳教徒也心惊不已,又喊道:“继续开火!”

    此时,桑提国这飞舰上浓烟滚滚,似要散架。形骸道:“敌人这大飞舰可有些难对付。”

    葬后卿道:“你修这飞舰,我捉那敌魁。”

    形骸奇道:“你怎知我能修?”

    葬后卿道:“我见你镇定自若,故知你能。”

    形骸道:“兄台好眼力。”抓起一段羽钢,用放浪形骸功融了,随后打出真气,变作更多羽钢,他手指一转,众羽钢填上了船体漏洞,修复后桨。英杵木惊异至极,道:“这....这是...”

    话没说完,形骸道:“英大人,准备撤离。”

    扑通一声,惨叫一声,众人见甲板上多了敌人中那黑袍教徒,此人摔倒在葬后卿脚边,神色糊涂,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而众人也同样一头雾水,不知葬后卿如何擒住此贼。

    英杵木急忙令飞舰全速逃离,这飞舰比敌人轻快许多,如此急速前行,不一会儿已躲入云中,拉开百丈之远,敌方再度发炮,却再难命中,也难以追近。

    众人劫后余生,一颗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地。郑千山大汗淋漓,颤声道:“多....多谢。”巴雅尔道:“你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形骸不答,走向那青阳教徒,道:“你可知我是谁?”

    那青阳教徒盯着形骸看了片刻,陡然想起,惨声道:“你是孟行海?”

    形骸朝此人劈出数剑,以命运蛛丝将他缠住,他素知青阳教徒中了龙蜒邪术,一旦有可能泄密,立即被妖火焚烧而死,而他这虚度浮世剑却能保住此人暂且存活。

    形骸道:“该如何称呼你?”

    青阳教徒吓得连声尖叫道:“我....我叫腾尔,你莫逼迫我,我不能答你的话,否则我会烈焰焚身而亡!”

    形骸懒得多言,运心灵剑诀,长剑在腾尔眼前一晃,腾尔顿时变得神情迷茫,道:“好,我知无不言。”

    形骸道:“青阳教在这儿又做什么?”

    腾尔道:“奉魔神之命,藏身山谷,积蓄实力,待准备充分,便一举攻占桑提国。”

    英杵木大惊失色,道:“哪来儿的奸贼!真是痴心妄想!”他本以为众飞贼不过是一群四处掠夺的乌合之众,只不过恰好得了飞舰制造之术,却不料竟有如此野心。

    形骸又道:“那山谷在哪儿?”

    腾尔道:“在山狐谷,咱们都叫大深坑。”

    英杵木道:“原来在那儿,竟藏得如此隐秘。”

    巴雅尔道:“桑提国的山谷实在太多,可供藏身之处也太多,若真要一个个山谷搜查,那真是大海捞针了。”

    腾尔答道:“我等飞舰可散发雾气,化作云烟,出入皆可防止外人知晓,偷袭时也叫人防备不住。”

    英杵木道:“原来如此!”

    郑千山大声喝问道:“秦空在哪儿?宇豪那厮是不是还活着?”

    腾尔道:“我等飞舰正是宇豪大人相助所造。秦空?是那秦红梅的女儿?她已不在山狐谷了。”

    众人闻言大急,毕竟此事关乎众人性命,纳兰黑虎怒道:“那她在哪儿?”

    腾尔道:“我等已将她交给梦蛮。”

六 家丑不外扬

    群雄思之,更是颤栗,郑千山怒道:“交给梦蛮?你们....你们当真丧心病狂!那些梦蛮会活生生吃了她!”

    腾尔道:“我也没法子,唉,谁让咱们与边境的仙灵联手了呢?据我猜测,是那些仙灵要人,并非梦蛮要人。”

    郑千山又问道:“那些梦蛮在哪儿?”

    腾尔道:“离山狐谷也不算太远,听说在依依林中,有一座极大的仙灵城堡,那些梦蛮将秦空带到那儿去了。”

    众人越听越是心惊,英杵木道:“此事刻不容缓,我立时禀告总寡头,派大军镇压这群飞贼!”

    返程途中,众人继续审问腾尔,命他说出飞贼兵力,据此人所言,谷中共有飞贼五千余众,像之前那样的黑舰一共五艘,飞艇七百有余。英杵木面无人色,道:“你们从哪儿搜来这许多羽钢?”

    腾尔道:“桑提国有一位寡头,多年来暗中供我们羽钢,此人深得秦红梅信任,买卖时神不知,鬼不觉。”

    英杵木道:“是哪个叛徒?”

    腾尔道:“此人甚是神秘,连我们都不得而知。”

    随后,众人再无法从他口中问出消息,形骸断绝功力,此人立即被妖火烧死。形骸说道:“青阳教徒得知此人死讯,定以为我们无法撬开此人的口,只需我们出兵够快,仍能够攻敌不备。”

    英杵木道:“阁下身负如此功力,绝非寻常人物!此行真多亏有阁下在场。”又对葬后卿说道:“阁下身手也是超凡脱俗,令人大开眼界。”

    葬后卿说道:“过奖了。”

    形骸叹道:“此事涉及到青阳教,我无法再置身事外。”于是说了青阳教与猛犸帝国勾结,犯下的种种罪行。桑提国与猛犸帝国本是盟友,但英杵木听了形骸所言,不禁后怕,道:“原来猛犸国一直想暗害我们。”

    形骸又道:“怯翰难已死,猛犸国如今已另立新君,也必将改邪归正。你大可不必再担心。”

    飞回冰屋城,降于寡头堡,众人走入顶楼大殿,见总寡头秦红梅坐于太师椅中,身前绑着一衣衫豪奢、垂头丧气的老者,她见众人返回,问道:“怎地这么快?”

    英杵木看清那老者,奇道:“总寡头,马寡头他犯了什么事?”

    秦红梅笑道:“这老小子喜欢通风报信,便是他走漏了你们此行消息。”

    英杵木怒道:“原来是你?”一脚将那马寡头踢翻在地,马寡头喊道:“我只此一次!真的!只此一次!之前之后都不会再有了!”

    英杵木道:“放屁!放屁!岂止是一次而已?你....你究竟为了什么?你身为寡头,一辈子荣华富贵,该有的都有了,你为何私自向飞贼贩卖羽钢?”

    马寡头哀嚎道:“什么羽钢?我哪来什么羽钢买卖?我真只与飞贼勾结了这....这一回,他们用我当年....当年犯的错要挟我,我是迫不得已。”

    秦红梅道:“你犯的错?犯了什么错?难道能比叛国之罪更重?”

    马寡头霎时支支吾吾,不肯再说。形骸拔剑一指,攻陷此人心防,他浑身抽搐几下,道:“我....我玷污了秦空侄女,被...被他们知道了。”

    刹那间,秦红梅眼中几欲怒火中烧,英杵木、郑千山皆大怒欲狂,喊道:“胡说八道!”“我宰了你这满口喷粪的狗贼!”

    形骸道:“让他说完。”

    秦红梅缓缓说道:“不错,让他说完。”以她的心思手段,原本这等家族丑事,有一人听见,她便要杀一人灭口,但如今她女儿生死不明,名誉如何已不重要。

    马寡头麻木说道:“我记得那是一年前的事,那一天,我逛花街,喝花酒,在一酒楼中遇上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那美人儿样貌好,身段也好,嗓门更好,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全没认出她是谁,她一杯杯灌我酒,我酒力不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次日一早,我发现自己到了一花床上,身上没半件衣物,而睡在我身边的小美人儿,不是旁人,正是秦空侄女,那花坊的美人儿原来是她扮的....”

    郑千山咆哮道:“师妹怎会去当花坊的女子?你这狗贼,我拔了你的舌头!”

    秦红梅叹道:“我们是在梦海边境,时常会有幻觉,那极可能是仙灵的奸计,让这老小子上当受骗。我女儿纵然不听话,可也绝不会被这老小子占了便宜。”郑千山一听,恍然大悟,怒气渐渐消了。

    马寡头又道:“我吓破了胆,跌下了床,侄女穿衣站起,道:‘叔叔,你我已铸成大错,反悔也是无用,你要如何补偿我?’我以为她青春年少,什么都不懂,加上从小富足,财物应有尽有,也不会如何贪婪,便答道:‘要我做牛做马也成,只求你莫告诉总寡头。’从那以后,我就听侄女的话办事。”

    郑千山心里一沉,暗忖:“莫非他说的是真的?”但转念又想:“仙灵千变万化,这马寡头说不定一直被仙灵所骗。”

    秦红梅命人将马寡头押入大牢,严刑拷打。英杵木走上前,将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秦红梅微微点头,一双眼先看着形骸,又看着那葬后卿,并无疑问,也不予置评。

    待英杵木说完,她道:“冰屋城如今有飞军舰二十艘,飞艇一千艘,士兵两万,若要在山狐谷上空大战,未必足够。你发一道勤王令,另调二十艘军舰,一千艘飞艇来,三万士兵来。”

    英杵木道:“遵命!”遂匆匆下去。

    秦红梅对形骸等人说道:“你们这些人中,有些本不惧我那红头毒,但有些人还是怕的。怕毒的那些人,现在解药给你们。不怕毒的那些人,还请随我来。”

    巴雅尔、纳兰黑虎等接过解药,如释重负,形骸、葬后卿与郑千山却并未获药,巴雅尔道:“郑公子,那两人是怪物,倒也罢了,你怎地也未中毒?”郑千山愕然道:“我也不知道啊。”一转眼,见秦红梅的小车已转出了门。

    巴雅尔道:“喂!总寡头,你给我们解了毒,可说好的赏金呢?”

    秦红梅的声音从远处飘来:“等剿灭了飞贼,自不会抵赖。你们若想置身事外,我仍会让你们生不如死。”巴雅尔苦笑道:“三位,帮我们劝劝这位婆婆。”

    郑千山赶紧追了上去,形骸、葬后卿互望一眼,跟随在后,见秦红梅转了几转,到了一处红框金柱的大露台上,从此可见到冰屋城全城风景。

    郑千山道:“师叔,原来你并未对我下毒?”

    秦红梅冷冷说道:“你还太嫩,连中未中毒都无法察觉,如何能继承你师父衣钵?”

    郑千山面有愧色,道:“孩儿我今后定会勤学苦练,成为像师叔,师父那样的英雄。”

    秦红梅望着极光变幻的天空,喃喃道:“梦海的大风又要刮了。”她道:“孟行海,孟行海,你走之后,我找人问了你的事迹,你便是当初在白国城下连胜灵阳仙高手的英雄么?”

    郑千山道:“什么?他竟如此有名?”桑提国离猛犸国边境仍十分遥远,白国城下的那场猎宴虽传得甚远,可桑提国知道的着实有限,即使有所耳闻,也是语焉不详,比如“白国的某人让猛犸国的灵阳仙栽了大跟头”,至于这某人是谁,姓名只会越传越离谱。

    形骸道:“正是在下,在下是为前往梦海边境,才寻求贵国相助,但青阳教与妖母教与我都是老对头了。”

    秦红梅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道:“葬后卿,你又是谁?我问遍了国内消息最灵通的商人,也不曾听说过你。”

    形骸也甚是好奇,心想:“此人功力至少已至第九层龙火,这等人物,当世罕见,岂会默默无闻?”

    葬后卿说道:“关于鄙人是谁,鄙人无可奉告,但鄙人与这位孟行海的目的相似,也是朝向梦海。”

    形骸并不想问葬后卿是去做什么,那是此人的私事,任何人都无权过问,就像他也不会来问形骸有何图谋。

    秦红梅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们谁也不知梦海有多恐怖。”

    形骸道:“在下进入过阴间迷宫,梦海未必会比迷宫更糟。”

    秦红梅叱道:“无稽之谈,你可知梦海中有多少仙灵?有多少梦兽?那数目无可计量,甚至无可想象。梦海乃是万物起源之地,若没有梦海,这朗朗乾坤,地下的阴间,天上的天庭,还有那妖界,皆不会存在于世。”

    她转动轮椅,道:“当年,创立天边派,指引我们十三寡头与龙国抗争,击败驻军的那位....祖师爷,她也是来自梦海的。我们十三人并未亲眼见过她,但在梦境中,她派来了仙鹤,传授我们种种武艺,令我们觉醒为月舞者。”

    形骸与葬后卿齐声道:“断翼鹤诀?”

    秦红梅道:“不错,世上确有这等说法。那些仙鹤本不过是她的使者,在我的梦中,仙鹤称她为‘妈妈’,说她是充满怜悯与同情的梦海之神。这说法是不是听来有些耳熟?”

    形骸道:“桑提国起源于妖母教?”

    郑千山惊讶不已,道:“这如何可能?妖母教乃是邪教,令宇豪变得丧心病狂,但天边派的祖师爷却是正大光明....”

    秦红梅忽然尖声大笑,边笑边说道:“正大光明?正大光明?哈哈,哈哈,贤侄,你可真是傻的可以。不过情有可原,最初我也以为她是这极寒中的光明之神。然而我后来我想明白了,她想要的可不是什么锄强扶弱,主持正义,她想要的,直至始终,唯有纷争,唯有混乱。”

七 飞天三神将

    形骸细思之下,觉得确然如此。

    秦红梅道:“一直以来,我们桑提国内大大小小的纠纷从未停止,此刻想来,定是都这‘妈妈’暗中策划的。她起先帮咱们击败了龙国,然后又建立邪教,不久前利用猛犸帝国,如今再扶持什么青阳飞贼,哼,这女妖一日不除,世上便永无宁日。”

    形骸叹道:“所以我前来,就是为了找到这女妖在哪儿,设法将她除去。我听闻桑提国中有人能指点我一条明路,总寡头,对于这女妖,你知道多少?”

    秦红梅道:“我只知她在梦海,连梦海的仙灵也畏惧她,被她慑服,被她利用。”

    形骸记起缘会所言,道:“我听说若见到风行元龙,就能见到她。”

    秦红梅神色剧变,喊道:“真的?此事当真?”

    形骸点了点头。

    秦红梅咬紧嘴唇,长久不语,过了半晌,她道:“师兄多年来隐居深山,便是为了刺探这女妖虚实。也唯有师兄,或许能告诉你这女妖的种种隐秘。”

    郑千山忙道:“师父他老人家行踪不定,我也不知他此刻何处。若有他老人家在,就算敌人再强,师叔也无需挂怀了。”

    秦红梅道:“孟行海,你务必需将我女儿救出。若那青阳教的贼人未说谎,她就在依依林中的梦蛮城堡之中。葬后卿,你留在此处,我这边将调兵遣将,制定计谋,攻打那山狐谷。”

    形骸道:“我只不认得路,总寡头知道该如何去那城堡?”

    秦红梅道:“我会派一艘飞舰载你,若我女儿能回来,无论你索要什么,我秦红梅决无不允。”

    那葬后卿摇头道:“桑提国甚是广大,你召集军队,商议对策,至少需两天两夜,我不欲闲着,还是与孟兄前往那城堡好了。”

    秦红梅盯着他看,思索片刻,叹道:“也罢,就由得你们。”

    形骸道:“葬兄,非我狂妄自大,我独自一人,未必救不出人。”

    葬后卿道:“喝了你的酒,算是欠了人情,唯有为你出力。况且这梦海边境甚是邪门,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形骸奇道:“你这位老兄乍看之下,当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想不到熟了之后,口齿如此伶俐?”

    葬后卿道:“废话,我本就是啰嗦之辈。”

    形骸道:“原来如此。”

    郑千山朝秦红梅一拱手,道:“师叔,我亦愿往,定会营救师妹回来!”

    秦红梅实不知那梦蛮城堡虚实,也不知孟行海、葬后卿功力究竟如何,她道:“师侄小心,你武功虽高,但年轻气盛,需戒骄戒躁才是。”

    郑千山道:“是!师叔!”

    秦红梅又道:“那梦蛮的城堡本是仙灵所造,据传极其诡异,充满致命危险。古往今来,即使有人从那城堡中活着回来,也都已成了神魂俱灭的空壳。其中并非只有力大无穷的梦蛮,更有诡计多端的仙灵。你们切不可有丝毫放松,哪怕再细微的异状,也当万分留意。”

    说完,她转着小车,又到了先前停泊飞舰处,另一艘飞舰浮在空港,这飞舰并无气球,比之前那艘小了许多,船尾处多了几个排气的钢管。

    秦红梅道:“此船本是用来往返梦海边境,挖掘不融冰的。”她望向葬后卿,道:“葬后卿,我已听说了你的事。待我的事完成之后,我会用此船载你前往目的地,还请稍安勿躁。”

    葬后卿道:“总寡头放心,有孟兄坐镇,我不会劫持此船。”

    形骸笑道:“葬兄真会说笑。”但见他与秦红梅神情倒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这飞舰只有一个船舱,其后另有一货舱,从外头看似比之前的飞舰狭小,可实则要宽敞许多。船舱内另有三位飞羽精兵,一人头冠如鹰,一人头冠如龙,一人头冠如蛾,三人神色倨傲,那鹰冠女子英姿飒爽,也不抬眼,只擦着手中弓弩;龙冠的大汉器宇轩昂,双目紧闭,双手交叉胸前;蛾冠的女子甚是美貌,对三人视而不见,哼着小曲,手中一根小针,缝着一件兽皮大袄。

    郑千山惊呼道:“天王三将?你们....你们也一齐前往么?”

    形骸心想:“这三人瞧来好生威风,绝非凡俗。”

    秦红梅甚是郑重,说道:“此行不容有失,因此我派他们三位同行。”

    那龙冠男子朝郑千山点头道:“你是我们的小师弟么?”

    郑千山听说这天王三将是本门这百年来最为了得的弟子,皆是习武奇才,得了师门真传,自出山之后,纵横雪域,罕逢敌手,将来皆是寡头之选。他朝三人拱手道:“师兄,两位师姐,我是郑千山,刚奉师门之命....”

    鹰冠女子不耐烦地说道:“知道,知道,该出发啦!”

    蛾冠女子抬头道:“总寡头,我们此行必不负所托。”

    秦红梅道:“一路保重。”

    龙冠男子点了点头,手一抓,舱门闭合。飞舰升空,不久已在云间。

    船舱里一时无人言语,唯有那蛾冠女子缝衣时哼着的曲子。形骸见她手指竟并未触碰那绣花针,而是以真气虚捏着,她似乎并非为了缝衣,而是在练一门武功。

    郑千山最先坐不住了,他清了清嗓门,道:“师兄、师姐,我向你们引荐。这位是孟行海,这位是葬后卿,他们二位也都身负神通,令小弟我甚是钦佩。这位孟行海更对小弟有救命之恩。”

    形骸与葬后卿齐声道:“小兄弟过奖了。”

    郑千山笑了笑,打起精神,回忆这三人名字,又道:“我这位师兄名叫韦腾龙,绰号冰雪飞龙。我这位师姐名叫吴云寒,绰号千丈飞鹰。而这位师姐名叫托娅,绰号无影飞蛾....”

    蓦然间,那托娅手中飞针不翼而飞,朝形骸眼睛刺来,实是快如雷霆。形骸一抬手,将那飞针捏住,此时,他又察觉另有一根细小如银发般的飞针刺向自己。那小针就隐藏在大针之后,起初缓慢,但大针被断,小针瞬间加速。形骸竖起无名指,朝小针弹了弹,那小针朝下坠落,被形骸接个正着。

    托娅格格娇笑,道:“罢了,你有本事,我废不了你的眼珠。你要看本美人儿就看个够吧。”

    形骸道:“不,非礼勿视,在下先前不知姑娘不愿被人注视,确是不对,但姑娘为何下此毒手?”

    托娅道:“你怎知我发针之后,不能突然中止?本姑娘这飞蛾神针的功夫,已练到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地步了。”

    今天事务繁忙,故少码一些字,大家见谅。

八 一叶遮天山

    韦腾龙冷笑道:“听英老爷子说,你二人本事不小。”

    形骸道:“确实不小。”

    韦腾龙道:“我兄妹三人也非寻常之辈。总寡头既然派出咱们,本不必让你们跟着。”

    吴云寒叹道:“大人她是老糊涂了,竟对我兄妹如此不放心?这可真让人伤心极了。”

    托娅道:“有言在先,到了那梦蛮城堡,我们单独行事,你们最好莫要跟来。”

    韦腾龙道:“只因此事需隐秘潜入,你们若擅自乱动,容易暴露我等形迹。”

    葬后卿道:“客随主便,既然三位这么说了,我自会照办。”

    韦腾龙冷笑道:“这才像话,无能之人不如死人,死人不如听话之人,你若真的听话,倒也没那么令人厌烦了。”

    葬后卿道:“阁下倒是个多话之人。”

    韦腾龙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哪种人不会多话?”

    葬后卿道:“死人。”

    韦腾龙道:“你知道就好。”

    郑千山忙道:“此行甚是凶险,大伙儿莫要吵嘴,而应当齐心协力才是。”

    形骸心想:“这三人如此狂傲,或许自有其把握。”

    其余人不再言语,气氛再度陷入冰冷。

    忽然间,墙壁小孔中有人说道:“诸位,已临近依依林,飞舰将落地。”过了一会儿,飞舰停稳。

    形骸走出,见状微微一愣:这依依林竟正是先前他救王大邱等人之地。他想道:“当真巧了,原来那些梦蛮巨人也与青阳教有关。”

    郑千山忽然喊道:“韦师兄,慢着!”韦腾龙三人更不停留,如三只飞鸟般飞向树林,韦腾龙声音传来:“莫要跟随在后,如若暴露我等,以至于救不出小姐,非杀你们不可!”话未消,人已没。

    郑千山怒道:“他们也太瞧不起人了!我比任何人都更想救出师妹!”

    形骸走向林子,见一棵棵树木晶莹剔透,像是半截雪花一般,并非寻常树木,而是冰雪凝结而成的。忽然间,离他十丈之外,树枝间一颗眼珠睁开,旋即又紧紧闭上,消融化无。

    他道:“我们似已被发现。”

    郑千山道:“什么?糟糕!仙灵知道我们闯入了?”

    形骸道:“我也不知道,但确实有东西在盯梢。这林子很大,那城堡在何方?”

    郑千山恨恨道:“该是...该是他们三人替咱们指路,可这三人只顾自己贪功!”

    形骸道:“无妨,那城堡的梦海气息甚是强烈,我能找过去。”说罢走向西北方。葬后卿示意郑千山走在正中,三人不敢急躁,小心翼翼,一路摸索前进。

    ......

    那天王三将身穿白甲,色彩与周围一致,藏身树木间宛如无形,跳跃时仿佛一阵风,树枝更无丝毫晃动,途中遇到那梦蛮巨人,托娅放出飞蛾神针,吴云寒射出冰箭,皆一击毙命。

    三人之中,韦腾龙功力最高,轻功最强,耳目也最为敏锐,方圆一里之内的风吹草动皆瞒不过他,一旦发现异状,立时传音,令托娅、吴云寒停步,随后指出敌人所在,由双姝击杀。他擅长短兵相接,并不精于暗器弩弓。

    饶是三人月火功皆在第六层之上,韦腾龙更踏入了第七层,但仍不敢稍有怠慢,毕竟他们再如何狂妄,也绝不敢孤身与城堡内数千个梦蛮巨人正面交手。依照计策,他们潜入城堡,找到秦空所在,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根本不必大动干戈,惊动城堡中的仙灵。

    突然间,树下方有一片开阔草地,草地中有一处温泉,温泉之中,竟有一少女正在其中。

    韦腾龙立即传音说道:“停!”托娅、吴云寒也已见到了她,静悄悄地停在树木间。

    那少女真是绝丽无双,世所罕见,她约莫十六岁年纪,长发蔚蓝如水,肌肤洁白似雪,五官精致得仿佛雕塑,一双眼眸似倒映着星空。她脸颊旁、后背上有浅蓝色的花纹,无疑是仙灵的印记,但这花纹并无损于她纯洁无暇的美貌,反而更衬得她异于凡俗,令人怦然心动。

    她并未察觉三人,擦拭背部。韦腾龙小声吞咽口水,而托娅、吴云寒虽是女子,可见这少女娇小美丽,也不禁心生怜惜之意。

    托娅传音问道:“师兄,她是仙灵!”

    韦腾龙道:“别管她,这小女孩儿并不碍事。”

    三人心底都知道仙灵是北境最危险的异物,也知道决不能相信仙灵外表,可在这一刹那,他们全都忘了此节,也不愿将这少女想象成致命的威胁。

    韦腾龙道:“继续上路。”他跳向另一棵树,刚一踩稳,蓦听得那冰树咔嚓一声,竟然裂开。他本就擅长风行功夫,加上羽钢甲胄,更是轻如羽毛,怎料到这树木竟脆弱得不堪触碰?

    少女“啊呀”一声,慌忙遮住身体,但她这么一转身,反而将形貌完全展露在韦腾龙眼中。韦腾龙登时朝那少女一扑,这一动如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已将少女抱住,手挡住她的嘴,旋即返回树枝之间。

    托娅骂道:“真是坏事!”

    吴云寒道:“没法子,只能杀了她!”

    韦腾龙道:“不必,她似乎无害。”

    少女泪光盈盈,神情可怜至极,吴云寒、托娅一见她这模样,也深感不便动手杀害。

    韦腾龙低声道:“你听得懂我们说的话么?”

    少女点了点头。

    韦腾龙道:“那好,还请放心,我们不会害你。我们是为了救一位女孩而来,就像你这样的女孩,你明白不明白?”

    少女又慌忙点头。

    韦腾龙说道:“那女孩处境也很悲惨,我们只想做好事,不想让她继续受苦,还请你谅解。若我放开你,你能答应不大喊大叫么?”

    少女再度点头,韦腾龙于是松开了手。少女满脸害羞,道:“你们....能帮我把湖边的衣衫拿给我么?”她说话时,口中气若幽兰,韦腾龙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这香气令他心胸舒畅。

    吴云寒叹道:“真是节外生枝。”

    韦腾龙道:“师妹,劳烦你了。”

    吴云寒立即跳下树,拾起了那衣物。

    韦腾龙道:“姑娘,我该如何称呼你?”

    少女道:“我叫叶娜迦,你叫我小叶就好。”

    韦腾龙道:“好,小叶,实话实说,你们仙灵是我们凡人的大敌。我来救人,所以暂时不能放了你,只能带着你走。但我答应你,只要我救出此行来救的那位姑娘,我立即会将你释放。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我是绝不忍让你受罪的。”

    小叶脸上一红,低头道:“我看似年纪小,可实则已经...十八岁啦。”

    韦腾龙哑然失笑,道:“啊,那...我....可真是太不敬了。”吴云寒仍未将她的衣物交给自己,这可着实古怪。

    小叶又道:“我们族有个神圣的规矩,每到十八岁的尾巴,十九岁出头,族里的女孩儿就要来这冰湖中洗澡,而洗澡之时,若有男子恰好出现,被他触摸,那女孩儿....就只能嫁给那个男子啦。”说到此处,她声音热情,却又格外微弱,韦腾龙听得清楚,霎时心里滚烫,似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着。

    他道:“真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小叶抬起头,眉间露出一丝怒意,她道:“我没骗你!”她神态虽显得生气,可眸中却闪烁着热恋般的光芒。

    韦腾龙忍不住哈哈一笑,道:“莫非你想....想嫁给我?”

    小叶脸更红了几分,又坚定地点头答复,说道:“那是命中注定的。我们仙灵与仙灵之间无法生育,但和你们人类能够结合。你命中注定遇上我,我命中注定会嫁给你。”

    韦腾龙听得心花怒放,魂魄似都在飞升,他东张西望,并未见到吴云寒、托娅,可也并不在意:“她们准是不便多听,这才走开了。”

    他道:“小叶,可我家中已有了妻子孩儿,怎能....”

    小叶叹息道:“那是尘世间的姻缘,而这里并非尘世,而是梦海。在梦海之中,你我结为夫妇,与尘世中的人并无关联。”

    韦腾龙笑得合不拢嘴,道:“是!是!”他几乎忘了营救秦空一事,即使偶尔闪过此念,也想:“我与小叶结婚之后,她全听我的,届时要救小姐,更是易如反掌。”

    小叶伸出小手,捧着韦腾龙的脸,眸中深情款款,红唇向他凑近。韦腾龙迫不及待地也凑近她,觉得自己被她牢牢吸引住了,连灵魂都恨不得掏出来给她。

    骤然间,他听托娅尖叫道:“师兄,师姐!”

    韦腾龙打了个冷颤,惊觉自己竟被包裹在冰冷的雪水中,他半张脸仍在冰外,睁大眼睛,看着托娅,见托娅浑身发颤,神色恐惧。韦腾龙转动那只独眼,又望向湖边的吴云寒,却见吴云寒半身被成了糊状的冰水,上身抱着一团衣物,不断亲吻,那衣物锋锐如刀,她已被刺得血肉模糊,可自己却浑然不觉。

    韦腾龙“啊呀”惨叫,奋力一推,整个人竟被一分为二,一半身子仍在冰块里头,另一半身子如雪糕在烈日下被晒化了般消融,但却是消融成血水。

    小叶已穿戴整齐,发出悦耳的小声,她笑道:“这般蹩脚的谎话,你也真能相信吗?凡人呀,凡人,真是蠢笨的要命。”

    托娅朝那小叶扔出飞针,小叶化作梦影,将针躲开,托娅环顾四周,见众多梦蛮正朝她围来。她眸中含泪,咬牙切齿,身子一闪,倏然已逃得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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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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