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塑世之利刃
形骸想道:“若连吃这蟑螂肉十日,便会出现异状,所以他们得把人运走,以免被人察觉。或许那些进食不足十日之人还有救。”
那军官又道:“手脚快些!外头的人不够吃了!”骂了几句,自顾自走了。
众屠夫厨子唉声叹气,继续劳作。形骸现出身影,施展心灵剑诀,袭向众人。众人皆是妖火微弱、地位低下之辈,霎时动弹不得。形骸再以梦墨隔绝营帐声响,剑指一人,喝道:“我将你斩成肉泥,混入这肉酱里头,你觉得怎样?”
那人吓得鼻涕直流,用力摇头,形骸道:“好,我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我就饶你一命。”那人又接连点头。
形骸收了剑气,令他能够开口,道:“像这样的难民营,还有多少?”
那人答道:“大....大侠,我不过是一寻常教徒,如何....管得了那许多?”
形骸道:“吃了蟑螂肉之后,还有救吗?”
那人惊惧之色更深了一层,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是万万不敢吃的,更不敢想。”
形骸剑刃一转,将那召唤妖法的法阵破了,再斩出绿焰,将帐篷付之一炬,除了先前答话之人,所有青阳教徒皆死于火灾。青阳剑气在形骸体内流转,冥虎剑调度冥火,与之相抗。形骸忍住疼痛,背着孤鸣,走出帐篷,见营地已然大乱。众难民指着这处帐篷议论纷纷,甚是慌乱,但仍在排队等饭。
形骸抓起一只蟑妖,在众人面前摇晃,大喊道:“他们喂你们吃的是这等妖物!你们上当受骗,深受其害!这些肉不能吃了,不然你们体内将长满这些毒虫!”他运上心灵剑诀,将心声传入人心,令人听得甚是信服。
众难民吓了一跳,相信了他,显得惊恐万分,有人叫道:“我们这些天....吃的都是这些东西!”随后大多捂住胸口,朝地上呕吐,霎时满地腥臭。
营地中士兵杀出,见到形骸,怒道:“是何人危言耸听?”
形骸道:“我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你们这些人为虎作伥,丧尽天良!”剑刃连刺,火焰将众士兵吞噬。孤鸣见形骸声色俱厉,眼睛中似着了火,不由喊道:“爹爹!他们也许并不知情!那帐篷或许不让他们进去!”
形骸闻言停手,道:“即使不知情,难道就不该杀?是他们将难民引来,送至此间受罪!”
正如青阳所言,杀戮也是一场慈悲,屠夫也能成为英雄。
形骸身上寒冷,心中却涌动着热血,他握着冥虎剑的手剧烈颤动,而握着青阳剑的手则坚定不移。他又对众难民说道:“我会设法救你们!这儿的食物千万不可再吃!更不可再去猛犸帝国的营地求助了。”
帐篷中,捧着饭盆的人鱼贯而出,一边将肉羹送入口中,一边惊讶地看着形骸,他们并未听到形骸所说的话。形骸冲向他们,指力连点,将他们的饭食打落在地,肉羹落入雪中,颜色令形骸心烦意乱。那些进食者怒喊道:“你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排队盛到了饭,你...你当真太欺负人了!”
形骸道:“饭里有毒!全是毒虫!”
众人喊道:“胡说,这饭好吃得很,香的很,哪有毒虫子了?”俯下身子,纷纷用饭盆盛起雪中的饭食。
形骸一凛:“心灵剑诀为何劝他们不动?”见他们像贪吃鬼一般伸手抓饭,吃得异常香甜。形骸注视着他们的脑袋,打了个寒颤:“蟑妖已在他们脑中孵卵了,这....这已无药可解。”
盛饭那营帐中冲出士兵,喊道:“此人是正神国派来的奸细!正神国不解救难民,反而诬陷我猛犸国皇帝,皇帝慈悲为怀,岂能容人如此污蔑?”
众难民不再狼吞虎咽,而是狠狠盯着形骸,指尖与唇边不断滴落肉汁。孤鸣喊道:“爹爹,不妙,那些人也....望着咱们。”形骸见先前被他劝服之人,此刻也朝形骸虎视眈眈。
那士兵又道:“你们离了这里,也只有饿死。留在营地中,便能活命!你们就算不怕死,难道你们的孩子就该当死去?你想想,想想你们的老婆孩子吃的多开心?想想在这儿的日子有多好过?”众难民皆齐声说道:“不错!不错!孩子们在这儿过得很好,皇上是我们的大恩人。”
形骸后悔不该毁去那屠宰的帐篷,可转念又想:“他们被蟑妖迷惑,哪怕见了证据,也会认为是我伪造的。”
莫非他们当真已彻底沦陷,无法复原?
形骸扫视他们的脸,想从中找到答案,但没有答案,没有线索,什么都没有。形骸对蟑妖毫无头绪,也不知道解救他们的法子。
何不赐他们解脱?那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那士兵笑道:“快将这奸细、这恶贼宰了!他污蔑大帝,罪无可恕!”
众难民呼喊道:“杀!”忽而如人潮般扑向形骸。孤鸣骇然道:“爹爹,快跑!”
形骸挥剑杀人,劈开条血路,人死之后,血液中孵化出蟑妖,有些是幼虫,有些是成虫。形骸道:“看哪!看这里!这就是铁证!”
他再用心灵剑诀发声,但众人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继续围堵追击。形骸斩杀数人,更多的人立即跟上,鲜血染红了剑,尸体仿佛连成了一条长蛇。
孤鸣喊道:“小心,小娃娃!”
形骸闪身避开那追来的孩童,那孩童双目瞪得大大的,眼中竟有小蟑妖爬过。形骸心中一悲,知道这孩子已经完了。
你在怜惜什么?你在吝惜什么?他已非生,何不赐死?你就算饶过了他,他也已沦为蟑妖的宿主,这辈子已无希望。
形骸跳到高处,感到自己紧紧攥着青阳剑,竟无法将其放开。他喝道:“青阳,你在操纵我?”
操纵?我在铸造你,铸造我心目中的英雄,我理想的代言人。杀戮非恶,宽容非善,嗜血却理智,狂热却冷静。当人被恶念感染,用炽热将恶人烧尽。当城被恶念腐化,用火焰将城池净化。当世界被恶念吞噬,用阳光将世界重塑。若自身被恶念侵蚀,就用这宝剑去重铸自身,从头到脚,重新来过。
形骸低着头,咬着牙,听孤鸣尖叫道:“爹爹!他们爬上来啦!”
形骸跳得更远,青阳剑继续说道:“你在怕什么?害怕屠杀?你认为他们还有救吗?别惹我笑了,就算有救,又值得你大兜圈子去找法子吗?你杀一人能救百人,救一人却害了百人。这算什么?自我满足?自我陶醉?还是自我珍惜,自私自利?你不想脏了你的手?持青阳剑者,尊魔神之道,岂能以圣者自居?你洁净的几近虚伪,刑天当真看错了人。”
形骸忽然清醒,他道:“你从一开始就想引我堕落。”
青阳道:“正是!我想造就强大的剑客,但我也想见证英雄的堕落,那将是一场盛大辉煌,百年难遇的好戏,谁能耐得住诱惑?你还不够格,你还不够强,让你堕落更现实,更简单,更有趣。你仔细想想,那又何尝不是一条捷径?当你接受了青阳剑的信条,与青阳剑融为一体,你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就算那暗流也奈何不了你。你将成为我塑世的兵器,我审判的使者,我神罚的剑刃,我青阳的化身。你称之为堕落,我称之为升华。”
形骸道:“当年的伍斧也是,但他放弃了青阳剑,皈依了刑天,由此才得了解脱。”
青阳道:“这游戏已持续了很久,持续了一代又一代,无论输赢,都能令我快活。”
你们都只不过是棋子而已。
三清、巨巫、亡神、仙灵的棋子罢了。
一个大汉抱住了形骸的脚,形骸神智大乱,身子失衡,朝山下跌去,孤鸣死死抱住形骸,不愿离他而去,似乎想保护形骸,助他从青阳剑的咒术中摆脱出来。山下的难民蜂拥而至,他们张开嘴,形骸甚至能看见他们脏腑与脑中的虫豸。那些老弱妇孺也全是这般。
他们想杀了形骸。
他们想杀了孤鸣。
形骸向天长啸,青阳剑化作一道光柱,绿色惊雷从天而降,扫荡过雪山,无人在其中能不灰飞烟灭,山被光柱夷平,烈焰如被释放的魔鬼般倾巢而出,疯狂淹没能触及的一切。一轮宏伟至极的青阳出现在群山之上。
青阳大声笑道:“对!对!这才对!杀戮堕落者,肃清污秽者,重构这早已分崩离析的乾坤!”
形骸杀尽了平民,杀尽了无辜,杀尽了凡俗,杀尽了幼小,但就像碾碎一颗颗沙砾般毫无知觉。这感觉很不对劲,但又感觉恰恰妙极了。
形骸持剑浮空,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活化了的鸿钧阵,一具灭世的神兵。生莲女皇活不过他剑下十招,这满世界的污秽又能如何?他的光辉将照耀至世上的每一个角落。在半年之内,形骸便能将这世上的秽物一扫而空。
何谓秽物?
形骸认为是的,那就是了。
忽然间,孤鸣的小手抵住了形骸的太阳穴,她喊道:“爹爹!伍斧!回来!回来!”
她的关切之情浸没了形骸的灵魂,像是他脑中的一小朵雪花,冰冷却永远不会融化。
冥虎剑传来痛苦,与孤鸣的亲情融合在一块儿,形骸看到天在旋转,地在扩大,他一松手,青阳剑落入雪地,人也摔入了焦黑的峡谷里。
三十七 重逢可谈笑
孤鸣从雪中爬出,见青阳剑刺在地上,形骸摔在不远处,他紧闭双眼,昏迷不醒。寒风吹起霜雪,孤鸣感到这世界巨大而寒冷,人实在太过脆弱,难以想象该如何在世上存活。
她胸口似断了几根骨头,但料想形骸伤得更重,忙跑到他身边查看。他皮肤上略有焦黑,体内经脉不知道怎样了。
孤鸣试着回忆疗伤的仙法,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急得哭了,小手按住形骸膻中穴,注入阳火,试着令形骸好转,但忽然间,从掌心传来一股真气,汇入孤鸣经脉,反而令她伤痛全消。
孤鸣喜道:“爹爹!你好了?”
形骸睁眼说道:“是啊,我好多了。”他缓缓坐起,望着青阳剑,说道:“若非你让我清醒过来,我的魂魄已被青阳剑吞噬。”
孤鸣道:“我想起娘教过的一门法术,但那法术本不能逆转巨巫的邪法,不知怎地...”
形骸道:“巨巫的邪法并非不可破解,我见过有人用意志与巨巫抗衡,抵抗他的操纵,是鸣儿你的亲情唤醒了我。”其实若无冥虎风剑抵挡,孤鸣也救不了形骸。
孤鸣挡住形骸视线,不让他看青阳剑方向,道:“你不能再碰它啦!连想都不能想。”
形骸点头道:“它仍在召唤我,但声音已弱了许多。离它越远越好。”
这些年间,形骸对青阳剑倚仗至极,几乎已离不开它,现在想来,不禁愈发后怕。他深知魁京说的不错,青阳剑始终是外力,若一味贪图其威力,不断使用,便犹如染上酒瘾般沉醉其中,就算并无坏处,长久而言,又怎能有好处?
更何况青阳剑在诱惑形骸,踏入那所谓的“飞升”。
想到此处,他朝青阳剑跪倒,慢慢拜了三拜,说道:“多谢这些年来的照顾,但我只能将你抛弃在此了。”
他听见青阳剑冷笑道:“愚不可及的凡人,离了我,妖界能杀你之人可不在少数,你终究会死于龙蜒手下。”
形骸不再答话,一拳击打雪地,青阳剑被梦墨包裹,旋即被大雪覆盖。
孤鸣道:“可你仍被妖火烧得不轻吧,这并非寻常伤势,要好好养伤了。咱们这就回城里....”
形骸拉住孤鸣的手,顺着原路返回,雪的势头更大了些,看着白雪,形骸忽然想什么都不管了,立即动身,远渡重洋,前往东方,回到颠倒山,回到白雪儿的怀抱中。他离开她已经太久,他亏欠她实在太多,她一定吃了非常多的苦,可形骸自己呢?他一次次在生死中徘徊,却一次次被巨巫救回,继续这无穷尽的旅程。为什么不抛开一切?为何还要继续甘当巨巫的棋子?
跨越雪与草地的边界,他们见到一座小山,小山一侧有一山洞。形骸与孤鸣齐声道:“今晚到里头休息休息。”两人相视一笑,走入洞中。
洞穴颇浅,地面被冻得硬邦邦的。孤鸣施展了个法术,令地上长出软软的草丛,形骸靠墙坐下,孤鸣靠在形骸怀里,又打了个响指,面前出现了一处篝火。
形骸道:“你已经彻底融入天脉法则了。”
孤鸣道:“我只有法祖模模糊糊的记忆,但我知道最初我收获的法术得自天授,就像把元灵和神仙的异能化作理论,令凡人能够施展。”
形骸道:“与你当年相比,后世的灵阳仙对法术的钻研又有极大的进步。他们不再满足于三清的局限,开始探索巨巫、亡神、仙灵的领域。”
孤鸣神色傲然,说道:“放心,他们青出于蓝,那我只能再蓝胜于青啦。总不见得我这祖师爷,败给一群后世子孙。”
说话间,她念起咒语,面前出现餐盘,餐盘中盛着美味佳肴,香气扑鼻。形骸笑道:“你倒会些稀奇古怪的小把戏。”
孤鸣嗔道:“什么叫小把戏?民以食为天,本姑娘施展手艺,你怎地还挑三拣四?”
形骸抓起鸡腿,咬了一口,又变出一壶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笑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我总盼着天天能够如此,一直未能如愿。”
孤鸣道:“你真是个馋鬼酒鬼,就只有这等愿望?”
形骸道:“是因为有你这乖女儿陪着才行。”
孤鸣脸上一红,微笑道:“想不到爹爹竟只想安于天伦之乐?”
形骸说道:“我曾经也有雄心壮志,也想着一展宏图,名震天下。但仔细想想,这世界如此之大,如此险恶,若能逍遥自在,只怕远比苦苦追寻远大前景要艰难得多。有时候,与其想着远在天边的美人儿,不如喝醉了酒,在梦中自己想象一个。”
但那远在天边的美人儿是我的妻子,我何时才能与她重遇?
孤鸣道:“是啊,我也曾一直找寻着洪哥哥的轮回,但其实我应该释然,转而珍惜眼前的人。”
她这话已不是十岁少女的语气,而全然是费兰曲的口吻。形骸一口酒含在嘴里,惊讶得竟忘了咽下。
孤鸣笑道:“这是你在我前世死前教会我的,就算我其余都想不起来,这教训总该记得。”
她也变出一杯酒,道:“为放下干了此杯。”
形骸道:“小小年纪就学我喝酒?”
孤鸣恼道:“扫兴鬼!你真没意思。”
形骸哈哈一笑,与孤鸣碰杯,两人将酒饮尽。形骸大口吞下鸡肉牛肉,弄得满手油腻。孤鸣笑道:“看你吃东西,又让我想起那些吃蟑妖的难民啦。”
形骸道:“青阳或许没错,如果救不了他们,只能将他们杀了。否则他们会成为怯翰难的精兵,将来被用于攻打北境各国。”那些蟑妖令人变得极端强壮,而且临死时会涌出大群蟑妖,甚是棘手。
孤鸣道:“你有所不知,灵阳仙有一门仙法,是能够完美驱散妖魔的,连被召唤的巨巫都能逐回妖界。那些中咒深的,只怕救不了,但中咒浅的,定然能挽回性命。”
形骸大喜,问道:“好女儿,你想起这门仙法了?”
孤鸣嘟嘴道:“想不起来,得花些功夫想想。不过爹爹,你也得用用功啦,现在你没了青阳剑,未必赢得了那魁京般的敌手。”
形骸道:“我一生所学太过驳杂,放浪形骸功、塔木兹拳法、神道教道法、灵阳仙仙法、心灵剑诀、梦魇玄功等诸般法诀,任一门都可谓威力无穷,但在这其中,若要挑出一项来,那可真令人头疼,总觉得若要兼顾,非人力所及。可要抛下哪一个不用,却又各个儿可惜。”
孤鸣拍胸脯道:“道法仙法就包在本姑娘身上,你只管练武就好啦!”
形骸道:“那咱们一言为定,不过我教给你的法术,你非用功苦学不可。”
孤鸣道:“我不用苦学,只要稍稍留心,胜过旁人苦练十倍百倍呢。”
洞外寒风吹起,听来竟像是雪女哭泣。形骸一伸手,将孤鸣拦在背后,孤鸣立时警觉,召来一冰雪元灵护身,形骸喊道:“什么人?”
来者正面从洞口走入,她是一长发少女,相貌约十七岁年纪,穿一身紫色劲装,在腰处改成了宽大的裙摆,容貌秀美,看似清纯,带着一股冷艳之气。
形骸霎时像是被冻成了冰,但又从冰封中惊醒,那少女笑而不语,形骸平静地说道:“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你。”
少女轻轻叹息,说道:“爹爹啊爹爹,你可真闯下大祸啦。”
孤鸣奇道:“她是你女儿?啊....我记得她!她是你在岛上的义妹,叫孟缘会!”她有费兰曲零星的记忆,当年曾在神道教中见过缘会。
缘会道:“你叫鸣儿,是么?爹爹,你为何总喜欢收养女儿?是不是始终忘不了我?”
形骸说道:“是啊,我怎能忘了你?”
缘会咧嘴甜甜一笑,露出雪白的牙,她道:“你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说话这般惹人开心。”
形骸笑道:“你却伤得我很深,令我好几年都没缓过来。”
缘会道:“现在呢?我看你已经好多啦。”
形骸道:“火热劲儿过了,一切都看淡了。那些人与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我的伤也已痊愈。现在想想,与你在一起时,毕竟美好的事更多一些。”
孤鸣瞪着形骸,过了一会儿,又瞪着缘会,满腹疑问,却难以启齿。
缘会又格格地发笑,像被形骸逗得甚是高兴,神情间竟带着几分羞涩,她道:“可我还是喜欢当年那傻傻的你多一些,现在的你我有些不认识,有些虚伪,令人挺失望的。”
形骸道:“我做的每一件事,只怕都令你大失所望。你是为龙蜒效力么?”
缘会道:“是‘妈妈’收留了我。其实赐予我那紫鹤的,也是妈妈,我也是几年前才知道的。”
形骸道:“妈妈与龙蜒究竟有何关系?她们是盟友么?”
缘会道:“亦敌亦友,互相利用而已。”
形骸站直了身子,问:“那这蟑妖的勾当,也是‘妈妈’的授意了?”
缘会道:“龙蜒提供蟑妖,妈妈找人办事。”
形骸道:“能告诉我你那‘妈妈’在哪儿么?”
缘会道:“我只见过妈妈派来的紫鹤,并未见过妈妈本人。”她见孤鸣气呼呼的模样,笑道:“啊呀,小妹妹吃醋了么?你长得当真玉雪可爱,比我当年强得多了。”
她踏上一步,突然间,形骸抢先出手,他口中吐出蛛丝,化作长枪,刺向缘会心脏。
三十八 三千银丝线
缘会身上霎时出现一紫鹤幻影,那幻影凄美飘渺,又极其扭曲。形骸这一枪纵然精妙,但缘会挥剑招架,那鹤翼同时拂动至她身前。一声轻响,缘会挡下了这一招。
孤鸣见形骸痛下杀手,“啊”地一叫,心想:“原来爹爹与她并非....并非情侣么?”
缘会皱眉道:“你当真要杀我?”
形骸道:“哪里哪里,我随手挥砍而已,也不知砍向何处。”倏然那蛛丝枪散开,缠住缘会。缘会身子散落成万千花瓣,朝孤鸣飘去。形骸道:“我女儿可有些怕羞,还是到我这儿来吧。”说话间打出数拳。
缘会见状,现出身影,长剑旋转得好似圆月,砰地一声,她撞在石壁上,神色痛苦,道:“许久不见,便....这般粗鲁,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
形骸这一拳用上了放浪形骸功,本拟将缘会凝固为石,但见她安然无恙,知她功力深厚,能抵挡形骸功力侵蚀。他凝神聚气,冥虎剑劈出一道如彩虹般的剑芒,缘会厉声道:“你这就太过分啦!”手腕连颤,剑光如潮。形骸于片刻间刺出数十剑,光芒交织,密如蛛网,但缘会却尽然抵挡得了。
形骸道:“鸣儿,快躲到石头之后。”
缘会哼哼笑道:“爹爹,我这几年来也并非一无所获,你是不是好生为我自豪?”
形骸与她拼斗许久,察觉到她已踏入龙火功第九层,若非形骸无伤,倒也不惧,可此时却一直胜她不得。缘会最为可怖之处,在于不择手段,心思狡黠,如若局面不利,她首先便会以孤鸣胁迫形骸。念及于此,他将冥虎剑使得宛如疾风,梦墨飞扬,遮蔽了洞中一切。
缘会朝后一跳,手上拿出一个紫色头骨,那头骨像是来自一只仙鹤。她将仙鹤头骨一扔,那头骨眼中烧起紫火,变作鹤形。仙鹤尖声鸣叫,伸出尖锐的鹤嘴,朝孤鸣扑去。本来这洞中光雾缭绕,孤鸣似乎万料不到这紫鹤竟能找到自己,她低头抱膝,也不躲闪,只呆呆傻傻地愣着。
忽然间,缘会从那紫鹤体内跃出,一把抓住孤鸣,哈哈笑道:“爹爹,咱们家人可以好好谈一谈么?”刚说完此言,又觉手上一沉,她心中跟着一紧:“什么?”却见那孤鸣化作梦墨,散在空中,一剑如闪电般划破迷雾。缘会身子一转,万花绕体,她这一招乱花迷眼虽然了得,但为时已晚,扑哧一声,被形骸冥虎剑刺中腹部。她伤处立时没了知觉,渐渐变作石头。
缘会一咬牙,伸手入腹,竟将这整块肉挖了,伤口血流如注。形骸见她如此强硬,也是心中一寒:“果然是大奸大恶之徒,非常人所及。”而缘会掌中如变戏法般变出一物,那东西像是一卷银发,表面银光流转。她将那银发吞入口中,一眨眼,腹部被银丝封住,那骇人的伤口竟已愈合。
形骸惊讶万分,摸出九耀赠送的那盒子银丝,道:“这到底是何物?”
缘会看着形骸,露出微笑,汗水淌过脸颊,她道:“是‘妈妈’。”说完转身就逃。
形骸朝后倒退,剑招连绵,又用命运蛛丝遮蔽了出口。忽然间,缘会口中吐出银丝,那银丝质地奇特,变作密密麻麻的尖刺,如巨浪般浩浩荡荡打来。形骸无奈,往旁边一躲,缘会已逃到洞外,随后一瘸一拐地朝山下逃跑。
孤鸣道:“爹爹,她身受重伤,别让她跑了!”
形骸将孤鸣背着,追向缘会。缘会已没了影子,但地上仍留有一长串血迹。
缘会朝草原深处逃,形骸毫不犹豫地追赶在后,追了十里地后,血迹消失。孤鸣急道:“怎么办?她不见了。”
形骸道:“我刺伤她时,用命运蛛丝连在她身上,仍能继续追她。只是再往前走,万一她设下陷阱...”
孤鸣颤声道:“不,她太危险了,我感觉到她心中深不见底的恶念。爹爹,你不用顾及我,只管追杀这妖女。”
形骸心想:“鸣儿说得对,像这样的良机,今后何时才能遇上?”
他顺着命运蛛丝一路追踪,奔了整整一天,天色昏暗,残阳为万物染上了血色,令人感到异常悲壮。前方又到了草原与冰原的分界,这界限异常笔直,泾渭分明,一条如琴弦般的长线,这一边是绿地,那一边则是雪地。
形骸缓下脚步,蹲下查看踪迹,很快,残阳沉没,但天仍未全黑,雪地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孤鸣道:“是仙法。”
形骸点头道:“越过这条线的地方被人施了法术,很古怪,很不祥。”
孤鸣道:“就像当年山中城外的...那扇门....”
形骸道:“我不能带着你进入凶险里头。”
孤鸣紧紧抓住形骸衣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必须带着我!”
她小脸苍白,眼中有不可动摇的执拗。形骸叹了口气,迈出了一步,刹那间,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那一望无际的雪原中出现了一座不小的城镇。
这城镇所有的房屋都是黑的,显而易见,皆被火烧过,房屋用石头造成,所以并未倒塌,只是全然焦黑。房屋的碎石哗啦啦地朝下坠落,但刚一落地,又有碎石摔下。形骸发现这坠落的碎石连绵不断,像是陷入了循环,碎石在地面消失,又出现在墙上,然后再度破损,摔向地面。
房屋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一直在损毁。
孤鸣从形骸背后跳落,仰起头,闭着眼,双手似在空中摸索着什么,过了半晌,她道:“这里...美妙无比。”
形骸皱眉,摇头道:“这有什么美妙的?”
孤鸣说道:“这儿的灵气流很乱,龙脉中的真气漂浮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创造了梦海般的奇迹。”
她指向两人身后,形骸见那草原已经消失了。
形骸牵动蛛丝,没有任何动静,缘会终于发现了形骸的法术,将其摆脱。
形骸道:“我们得从这儿出去。”
孤鸣道:“不,爹爹,我知道这儿是哪里了。”她语气焦急,面露喜色,似乎这凄怆的城市是一座乐园。
形骸道:“你从书中读到过?”
孤鸣又指向远方,形骸见到一座大黑楼,那黑楼当是一座城堡,如被烧伤的巨兽般在山间沉睡。在城堡的城墙上,可见一金色的十字形状。
孤鸣说道:“这里神农堡。”
形骸道:“神农堡?啊,我似乎听说过,这儿是修医道的宗源。”他依稀听说过古时另有一道法学派,道术士们研习人体奥秘,开发人的潜能,他们住在与世隔绝的神农堡中,但数百年前已销声匿迹了。
孤鸣笑道:“已经失传的道法密宗,这里头隐藏着多少神奇的法术啊。”
形骸道:“这地方太不对劲,我们想办法先出去!”
孤鸣忙伸出小手,拉着形骸,道:“不许出去!应该进入那城堡!”
形骸道:“这里不是阴间也不是阳间,处处邪门,先不说缘会,更不知隐藏着怎样的凶煞魔物。”
孤鸣道:“我看过海法神道教的密卷,密卷中写道:‘神农堡罹患乱毒症,道术士竭力医治,令四人中能够存活一人。然则他们所用的医术触怒天理,在仙灵劫中被鸿钧阵误伤,从此湮灭于史。’但谁能想到,鸿钧阵未能毁了此处,反而造就了如此奇观。”
形骸道:“缘会来到这里,并非误打误撞,她是逃到这儿来藏身的。”
孤鸣点头道:“这里与她那‘妈妈’关系不小,与青阳教、怯翰难也紧密相连。”
形骸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蓦然有人喊道:“你们两个!不要命了么?”
只见一穿白衣白帽、郎中打扮的中年汉子出现,他手持一木杖,木杖顶端有一白球,他目光紧张,神色关切,似在黑暗丛林中潜行的猎人。
形骸朝那郎中行礼,尚未开口,孤鸣已抢先说道:“这位大叔,你是谁?又怎会在这儿?”
郎中快步赶至,道:“小心,这儿有堡中跑出来的妖魔出没。快随我走。”
形骸道:“我二人能够自保。但还望先生能指点迷津.....”
孤鸣见四下已黑,做了个手势,意欲施法。那郎中急道:“这里不能点火!”
孤鸣道:“为什么不能?”
郎中说道:“这里火灵肆虐,一旦点火,这里立刻便会烧着。房屋倒不要紧,但二十丈内的活物都会焚烧而亡。”
孤鸣传音说道:“爹爹,你觉得这郎中是好人么?”
形骸悄然以心灵剑诀一探,只觉此人并未撒谎,答道:“至少他是诚心的。”
突然间,从一间房屋后走出一人,那人像是个淹死鬼,身子如同水泡,这儿一个囊肿,那儿一个肉瘤,口中吐出绿液。
郎中喊道:“快,快走!”取出弩弓,一箭射中那淹死鬼,噗嗤一声,淹死鬼脑门破开一洞。从中钻出硕大的蟑妖,朝形骸扑来。形骸一掌将这蟑妖击杀,但更多肥壮的蟑妖人朝此靠近。
形骸急道:“这儿怎么会有蟑妖怪物?”
郎中道:“先别问,快逃!快逃!”
三人逃到城边,郎中跳上一辆马车,让形骸与孤鸣坐入车厢,他一挥马鞭,马儿嘶鸣,马车随即疾奔而去。众蟑妖追了一阵,便扭头返回了。
三十九 医者难自医
马车骨碌碌飞奔,不久后到另一小镇,这镇子上全是木屋,屋外黑灯瞎火,屋内则有火光。镇民跑出屋子,迎向马车。形骸见镇民神情有些害怕,但都是些凡人,不少皆面有病容。
郎中说道:“进屋吧。”走入稍大的一间屋子。形骸与孤鸣跟着走入。郎中点亮屋中油灯,孤鸣问道:“大叔,你不是说不能点火么?”
郎中说道:“因为风水缘故,在屋外点火,必引发火灾,但在屋内便没事了。”他朝两人拱手道:“在下周苏扬,兄台与这位姑娘是.....”
形骸道:“在下孟伍斧,这位是孟鸣儿。”他说话时察言观色,若这郎中是青阳教徒,心中必乱,但此人神色坦荡,遂知他绝无恶意。
郎中点头道:“你二人怎会跑到那老镇里?”
孤鸣道:“我们追着一恶人,莫名其妙便进来啦。那恶人是个极狡猾邪恶的女孩。”
周苏扬道:“原来如此。神农堡三十里界线中,只有一处可供出入,你们是追那群恶人中的其中一人?他们竟然还有胆回来?”
孤鸣道:“周大叔,刚刚那些蟑妖怪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苏扬惨笑道:“那是神农堡研习出的药物,用来治愈乱毒症的。”
形骸与孤鸣齐声道:“真是胡来!”孤鸣又道:“这么说,怯翰难用蟑妖制作蟑妖怪的法门,难道也来自于此?”
形骸道:“多半不错。周兄,你莫非原先也是神农堡中的人么?”
周苏扬愣了许久,点头道:“我曾经是神农堡中的学徒,那场灾难发生时,我刚觉醒不久。”
孤鸣道:“灾难?什么灾难?啊,是鸿钧阵降下的火灾了?”
里屋中走出一又高又壮的老妇,她道:“夫君,药找着了么?”
周苏扬道:“我遇上了这两位,不及找药,先将他们救到此处。”
老妇叹了口气,道:“你若不去,我担心治不好他们。你若去了,我又怕你失陷...”
周苏扬指了指那白衣白帽,道:“放心,只要不进城堡,那些怪物会对我手下留情的。”
形骸见里屋中躺着许多病患,不住咳嗽,这周苏扬家中看来是一处医所。周苏扬道:“你二人也都是觉醒者?若是染上这火肺病,只怕也凶多吉少。”
形骸道:“我与鸣儿都已觉醒,周兄不必担心。”
周苏扬恨恨道:“这火肺病...是那群青阳教的恶徒从神农堡中携带出来的。这群狗贼!我....纵然粗通医道,可若无特制解药,也无法救这些乡亲。”
孤鸣道:“周大叔,你把前因后果说给我和爹爹听,我俩本事很大,说不定能帮得上你的忙。”
周苏扬将信将疑地看着两人,道:“我现在也无力治病,说出来倒也无妨,你要从哪儿说起?”
孤鸣道:“从鸿钧阵那场火灾开始,告诉咱们乱毒症是怎样的。”
她与形骸久闻乱毒症的可怖,但此症究竟是怎般症状,两人却所知不多,颇想听周苏扬说说。
周苏扬眼中夹杂着恐惧与悔恨,道:“乱毒症....乱毒症,那疾病是从人的脑子....不,是从人的魂魄开始,在三天之内,染病者身子发黑,真像是影子一般,不仅仅是人,连魂魄微小的动物也休想幸免。十人中,仅有一人能极侥幸地未染上疾病,从而存活,染病者....几无药可救。”
形骸想起当年麒麟海的孔璇,道:“其实用强烈的冥火,可以治愈乱毒症。”
周苏扬苦笑道:“冥火入体,人也几乎必死,你这是饮鸩止渴。”
形骸道:“或许吧,是我所学不精,贻笑大方了。”
周苏扬道:“我们神农堡号称天下第一神医门派,遇上这疑难杂症,无论出于私心还是良心,都想找出治愈之法。其时,无论是龙火、阳火、影火、月火,经尝试全都无效。有一位道术士受神明启发,竟发现从妖界招来的蟑妖,居然丝毫不受影响。接下来的事,你们也可以想到。”
孤鸣道:“你们喂病患吃蟑妖了?”
周苏扬道:“不错,但需得遵循君臣相佐之道,不可一味猛药猛攻,否则会被蟑妖毒死。我们设想许久,掺杂少许其他药物,服食蟑妖者的乱毒症便能明显好转。从九死一生,变作七死三生。”
孤鸣道:“那就是怯翰难制造蟑妖的药方来源,他们就是从这神农堡中盗取了药方!”
形骸叹道:“你们知道蟑妖会在人体各处产卵么?”
周苏扬道:“待发现此事,为时已晚,我们只得将服药的镇民关押在城堡地牢中,设法救治他们。”
孤鸣问道:“有....有法子了么?”
周苏扬道:“有。”
孤鸣大声欢呼,形骸也不禁欣然微笑,周苏扬见了莫名其妙,又道:“可那法子遗失在神农堡内,还来不及施展,仙灵便打来了。咱们道术士躲在城堡内,抵挡仙灵攻势。而仙灵闯入地牢,放出了咱们关押的种种....病人。”
形骸听他“病人”二字说得声音轻微,从中察觉到一丝沮丧。
周苏扬又道:“....结果,那些病人与仙灵拼杀在一块儿,我们找到空隙,逃出城堡,这时候,鸿钧阵唤醒了百条火行小神龙,小神龙变作奇异的火,灼烧整座城镇。我与一些学徒极幸运地逃到了镇外,保住了性命,大伙儿躲了十余天,见原先的城镇已被诅咒,而这地方似乎被仙灵的法术与鸿钧阵的神火封印住了,从此与世隔绝。我们见原先城镇的惨状,不敢回去,便在离那儿十里之外定居下来。”
形骸道:“周兄身为神龙骑,竟活了七百多年?”
周苏扬压低声音,说道:“我并非神龙骑,而是迷雾师。我们都被困在这异境中,无法离开此地。后来,过了许久,我鼓足勇气,回到旧镇去瞧,便发现那儿已满是....满是怪物。”
孤鸣道:“是蟑妖怪!?”
周苏扬身躯颤抖,道:“不仅仅是蟑妖怪,唉,我实话说了吧,我们神农堡改造人体,创造出了不少极其危险的....东西,我口中的病人...并非病人,而是非人似妖的异类。那些异类从鸿钧阵轰击下残存,吸入了仙灵真气,变得更为怪异危险。”
孤鸣光是想象便打了个寒颤,但她胆子极大,反而更想去看看,又道:“再说说青阳教徒的事儿吧。”
周苏扬道:“那是两年前,我有时会穿着昔日服饰,在旧镇外头的房子里找些有用的药物,碰巧见到一群鬼鬼祟祟的人走向神农堡。他们自称青阳教徒,谨慎小心,各个儿身手了得。他们从蟑妖群中杀出血路,消失在我眼前。我本以为他们必死无疑,谁知过了数日,竟有一人从神农堡中逃脱,他身受重伤,来到咱们镇上,我一时不忍,救了他一条命。”
孤鸣嚷道:“那你可做了大错事啦!”
形骸道:“周郎中当时并不知青阳教徒罪恶,他医者仁心,并没有错。”
周苏扬道:“多谢多谢。那人除了盗走蟑妖药方之外,竟还带出了一种火肺病的毒素。他走之后,火肺病在村庄中蔓延开来,我用以治病的药物很快耗尽,可此病却又复发,这才冒险回去找药。我见到你们二人,本以为与青阳教徒是一伙儿的,但又见你带着一小姑娘,猜想未必,这才救了你们。”
形骸道:“你们这镇子离老镇也不远。”
周苏扬道:“那些怪物离不开老镇的围墙,否则我们会搬到更远之处。这镇上的人其实不少,但更多人害怕火肺病,早早搬离了,唉,也不知他们死活。”
形骸道:“火肺病的药长什么模样?”
周苏扬道:“那病曾经极为常见,需连续五日口服水叶丹,便能怯病。水叶丹约莫人眼珠大小,半白半蓝,极为好认。”说到此处,他叹道:“老镇的屋子大多都被我翻遍,再要找到这水叶丹希望十足渺茫,唉,这可如何是好?当真让人发愁。”
形骸遥望远方那孤高的城堡,道:“周兄,你定然知道城堡中的地形了?”
周苏扬叹道:“虽隔了数百年,但要我忘记在其中的岁月,又如何能够?”
形骸道:“你画一幅地图给我,我替你找治火肺病的药。”
周苏扬与那老妇惊呼道:“你要进去做什么?”
形骸道:“在你们这秘境之外,青阳教徒正用蟑妖药方残害无辜,制造士兵,若城堡中有法子能彻底治愈此症,我便进去将其找出来。”
周苏扬喊道:“万万使不得!我根本不知这神农堡中到底有什么危险!其中充满毒素,遍布魔怪,那些青阳教徒皆全副武装,极为强悍,结果二十人入内,只一人得还。我看你毫无防备,进去之后,只怕难活。”
形骸笑道:“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孤鸣道:“周大叔,你就听我爹爹的话吧,有本姑娘在旁帮他,他就算七进七出也毫无问题。”
形骸瞪她一眼,道:“你留在这里!”
孤鸣怒道:“不成!我非要亲眼见见里头的样子!”
两人瞪视片刻,形骸叹道:“你娘何等温柔,我又是何等心软,你怎地这般倔强?”
孤鸣知道形骸已然答应,嘻嘻笑道:“你与娘不过相处几天,难怪不知她是个倔强的女中豪杰吗?”
四十 孤鸣借虎威
再来到神农堡外,形骸见蟑妖怪成群结队地遍布各处,越往里走越是密集。他使出遁梦式,梦墨散布体外,众蟑妖怪如何能察觉他二人?
孤鸣道:“这些蟑妖怪也能繁衍,算是一种妖裔。这数百年下来....”妖裔乃是妖与人所生的孩子,据传妖魔本身无法产子,但与人结合便可以。
形骸道:“或许有些妖裔极为古老,有不为人知的能耐。”
一路上甚是顺利,很快便接近神农堡,也能见到更多怪物,像是花草鱼虾融合在一块儿,成了人的模样,极其丑陋可怖。孤鸣道:“这儿就像是梦海里头啦,都是些噩梦。”
形骸道:“就算是噩梦,只怕也梦不到这等丑恶之物。”
他们走过一房屋,地上有一具焦尸,这焦尸脑袋与身子分开,凄惨可怖。孤鸣“嘶”地吸了口气,苦笑道:“看见这些,我又对里头的法术提不起兴趣啦。”
形骸道:“你岂能朝三暮四,三心二意?”
孤鸣道:“古有霸王,学武艺不成,学兵法又不成,然则天生神武,自非同凡响....”
形骸笑道:“少给我找借口,事到如今,无法回头了。”
从焦尸身边绕行,突然间,那脑袋腾空,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孤鸣。它动作轻如灰尘,又迅速异常,孤鸣痛呼一声,已被咬伤。
形骸大怒,一剑斩向那脑袋,谁知那脑袋灵活至极,脖子中伸出一根粗大血管,扭曲如蛇,竟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形骸剑招避开,同时周身真气流转,将形骸剑风抵消。形骸心想:“好高明的身法,好深湛的功力。”
那焦尸头颅笑道:“我难得出来,果然遇上了活人,妙极,妙极。”
孤鸣喘气道:“他....他是蟑妖怪...”
头颅哈哈笑道:“老子乃七百年的蟑妖怪,道行深湛,与其余蟑妖岂能相提并论?兀那姑娘,你已被蟑妖入体,一时三刻,便会成为我们的人。”
形骸抱住孤鸣,颤声道:“女儿!女儿!你觉得怎样?”
孤鸣泣道:“爹爹,我脑袋好疼,只怕不成啦。”
头颅道:“被老子咬中之人,变化是极快的,快些咬你爹爹一口,你父女二人便能团聚。”
忽然间,他背后出现数道剑光,哗啦几声,将它斩得四分五裂,血光飞溅。这头颅本极为灵巧,擅长躲避,但它掉以轻心,形骸此招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它虽裂成了数块,但仍未死,厉声道:“你....你虽杀我,可你女儿...”
形骸笑道:“是么?我女儿是灵阳仙,妖魔岂能寄生于她?”
头颅在神农堡中困了一辈子,孤陋寡闻,道:“什么是灵阳仙?”
孤鸣身上金光闪闪,笑道:“这就是。”稍一运功,伤口处弹出许多虫卵。那些虫卵已被阳火烧毁。阳火中蕴含的灵气非但远胜龙火,且其隐藏驱魔御邪之力,比之仙神的真气更为神圣。
头颅突然吹起口哨,形骸当即一剑将它粉碎。但众蟑妖怪已经警醒,纷纷朝此跑来。形骸与孤鸣立即再度隐形,浮上半空,众蟑妖在下方如蝼蚁般反复奔走,杂乱无序,着实骇人。
孤鸣传音说道:“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这焦尸头颅绝非唯一清醒的怪物。”
这时,众蟑妖分开,有一单臂极粗壮的老怪走出,他瞧瞧焦尸头颅,道:“又有闯入者了,需告知大人!”说罢,他吐出许多蟑妖,飞向城堡。
孤鸣道:“瞧,我没说错吧。”
形骸道:“那大人不知为何物,只怕不易对付。”
当下事态紧急,形骸施展身法,少时已到了城堡大门口,那些报信的蟑妖尚未抵达。长廊中有微弱灯光,但仍甚是昏暗,什么都瞧不真切。形骸心神发散在外,运心灵剑诀探测异样,避开途中异类。孤鸣心想:“唉,我本来想到处逛逛,现在只能作罢。”
若形骸青阳剑仍在,自能杀出血路,来去自如,可如今神兵已失,冥虎风剑仍有隐患,那还是隐秘行事为妙。
来到一处宽敞的书房,居然空荡荡地,众蟑妖与病魔避而远之。形骸惊叹道:“鸣儿,他们得你真传,也不愿读书。”
孤鸣怒道:“胡说,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四下确实并无心声,形骸在一桌子旁坐下,铺开那地图。周苏扬费尽心血才绘出此物,甚是详尽。形骸运冥火,孤鸣运阳火,令目光敏锐,得以在暗中见物。形骸道:“我们在第一层的书厅中,下方是地牢,最好是不去。药房是在上头第五层,水叶丹多半就在里头。”
孤鸣道:“第六层是‘学海院’,是钻研试验之所。那治愈蟑妖怪的药是新制,定然就在其中。”
形骸沉吟片刻,道:“第七层是堡主住处。”
孤鸣道:“爹爹,你想要去找那‘大人’?”
形骸叹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缘会与这大人似乎认识,否则她为何要跑到这儿来?”
孤鸣道:“这大人只怕厉害至极,加上那缘会,爹爹,你....你赢不了的。”
形骸道:“是啊,我不能太过激进,毕竟对敌人全无所知。”
孤鸣抬头四下看看,道:“不过这儿的书倒不少,爹爹,你看那边似乎有不少好书,我如此聪明好学,只怕一沉浸其中,一辈子就留在此处不走啦。”
形骸回过头,目光望向孤鸣所指方向,他略一思索,道:“那你还是别看为妙,我可舍不得我的女儿变作蟑妖。”
孤鸣道:“唉,让我读书的是你,不让我读书的也是你....”
形骸突然斩出冥虎剑气,书橱上一人“啊”地惨叫,已被剑气淹没,层层蛛丝将其捆住。形骸这才看清此人样貌,他身躯巨大肥胖,身子当中全被镂空,像个书架般堆放书本。孤鸣骇然道:“怪物!怪物!”她只觉得那边有邪气传来,不料此人竟遭受如此酷刑。
形骸心想:“此人并无恶意,甚至不发出半点心念,否则会被我心灵剑诀感知。”他放出梦墨,令声响无法传出,喝问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我,知不知道?”
那人眨眨眼,恐惧不已,道:“我知道,我言无不尽,可只求一事。我答话之后,求你杀了我。”
形骸暗暗叹息:“他这般模样,确实生不如死。”答道:“好,你是谁?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那人道:“我原本是此间的道术士,名字....已然忘了。当年,神农堡遇上灾难,我从那场灾难中活命,又被那个弃疾捉住。他折磨我身心,令我变成这幅模样,却又令我求死不得。”
形骸道:“弃疾是谁?他为何要如此待你?”
那人道:“弃疾是个....是个恶魔,是个疯子。此人脑子里满是狂热可怖的主意,就是他想出以蟑妖治病的法门,也是他想出改善人体,将人变作怪物的手段。大伙儿对他忍无可忍,将他关押在地牢,可仙灵劫时,他趁乱逃了出来,占据了此堡。”
形骸道:“此人居然并未被蟑妖与病魔所杀?”
那人道:“此人聪明绝顶,它们....都听他的话。我因当年得罪了他,将他的书列为禁书,才被他施加酷刑。”
他眨眨眼,这才说道:“我不知你俩来此做什么,但....快跑吧,弃疾手下有数个极凶恶诡谲的魔头,各个儿机敏狡诈,歹毒残忍,若被他们捉住,你俩下场未必会比我好。”
孤鸣见此人已被整治得全无人样,却又被奇特法门吊住了性命。她义愤填膺,道:“这弃疾实则是罪魁祸首么?大叔,我们先杀了他,替你报仇雪恨,再返回助你解脱。”
此人急道:“休要胡言!且不论那弃疾与众魔头多有杀人毒素,便是其龙火功也极为深湛,你这少年人,加一幼小姑娘,又能有什么用?”
形骸忽然有所察觉,道:“有人来了。”
此人道:“是来折磨我的人!他便是弃疾心腹之一!叫‘右脸’!快藏起来!”
孤鸣道:“右脸?这名儿倒也古怪,难道还有叫左脸的?”
此人喊:“你怎还有闲情雅致开玩笑?”
话音刚落,只见一巨人低头爬入书橱,此人身子是皮肤内外翻转,血管肌肉全在外头,体格强壮,虽然壮大,似没半分肥肉,他一张左脸像是干尸,右脸则缩得只如常人大小,当真稀奇古怪,令人汗毛直竖。
那巨人看见形骸,张嘴呼喊,可发出的却是鸡鸣般的尖叫:“来者何人!”形骸一愣,虽觉此物恐怖恶心,却也不禁笑了一声。
那书橱人道:“唉,你怎地还笑?此人越是暴怒,越是痛苦,力气就越大,完了,完了!”
巨人果然大怒欲狂,朝形骸一扑,形骸身法迅捷,踏上一步,竟钻入巨人身下,一招“辉煌神拳”打中巨人丹田,砰地一声,那巨人体内满是邪法,正被这星知的神功所克,顷刻间,邪法被此拳驱散,皮肤寸寸撕裂,浑身鲜血如瀑,那脑袋一会儿涨大,一会儿缩小,巨响声中,这右脸变作了一滩血肉。
书橱人“咦”了一声,又惊又喜,道:“怎地...怎地这样?”
孤鸣笑道:“大叔,告诉过你啦,我与爹爹都厉害得紧。”
四十一 尘世一幻影
神农堡顶,一间满是奇异花草,绘着神像的殿中,相继走入一黑肤半秃的老者,一肥胖麻脸的道士,一白衣忧郁的公子,一身高三尺的矮子,四人走向一穿着染血袍子,长发披肩的文士,齐声道:“大人,唤我等何事。”
那文士说道:“右脸死了。”
四人吃了一惊,齐声道:“是何人动的手?”
文士指向角落中一秀丽女郎,老者沉声道:“缘会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缘会道:“我也不知,那绝非是咱们的人。”
麻脸道士高声说道:“不是你的人?不是你的人?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与咱们的约定?”
缘会道:“我自然记得,你们需要体态安康的凡人,用以试验医术,却无法外出,唯有我们带来给你们。”
那矮子说道:“那就好,如今人在何处?”
缘会道:“我不过是路过此间,前来问好,可并非押人来此,眼下可真的没人。”
矮子喝道:“当年你们青阳教那许多人闯入,几乎全被咱们捉了,只有一人逃脱。随后你前来议和,咱们才与你定下条款。缘会姑娘,我怎觉得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缘会道:“我怎会忘?只不过我确不知来者是谁。那人真与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矮子、道士、老者同时道:“定然是你们青阳教徒!”“你倒说说,为何无事前来?”“咱们这儿也不是山清水秀之地,你无端来此,岂能不惹人怀疑?”
缘会笑道:“我自己也不是青阳教的,与他们不过暂时联手而已。我是想念殊公子啦,公子年轻英俊,好生惹人向往。”
那殊公子淡然一笑,道:“姑娘说笑了,濒死之人,万不敢当。”
老者道:“小丫头,若让我知道是你捣鬼....”
忽然间,那血袍文士道:“住口!”四人一齐看着他,果然不再言语。
文士缓缓说道:“来者非同小可,先不管此人是谁,需小心应付,万不可有半分疏忽。”
四人陷入沉思,那矮子先开口道:“右脸几为不死之躯,敌人能杀得了右脸,这可当真疏忽不得。依我之见,先需找到此人所在,释放毒素,令他毒发身亡,莫要与他硬拼才是。”
老者说道:“右脸遍体血液便多得是奇毒,为何还败给了那人?寻常毒素对此人未必有效。我看他定是龙火贵族,更可能是迷雾师。”
道士说:“对付觉醒者的毒可不多,尤其是迷雾师,擅长毒返之技,能将毒素悄然返还给咱们。”
殊公子道:“先得找到此人,试探出此人虚实,方可对症下药。”
另三人齐声笑道:“对症下药一词,深得我心!正该当如此。”
殊公子看了缘会一眼,又道:“先前我得到探报:城堡外装死埋伏的飞头被人杀死,敌人擅长潜行,否则我等焉能不知他到来?而此人功力又颇为深厚,竟不受城堡内飘动的寻常毒素所制。依我之见,需放出‘尘世画影’,找寻此人踪迹。”
缘会奇道:“尘世画影?那又是何物?”
殊公子道:“乃是一类活着的药剂,最擅长探测隐形,若是显形者,此物不会理睬,但若是隐形者,此物便悄然附体。”
缘会道:“你们这儿还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宝贝。”
殊公子道:“待找到此人之后,派出蟑妖人追击他。蟑妖人多半不是他敌手,但只需知道他真气、体质,如要杀他便再容易不过。”
文士笑道:“岸殊果然机灵,就如此应付。”
矮子说道:“一旦定下用何种毒素,便启动机关,不断喷洒,散布在楼道走廊之中,此人必然会用护体真气不断抵挡,咱们再不停派兵骚扰,此人功力有限,时候一久,我等兵不血刃,就能将其拿下。”
老者突然道:“小丫头!你给我滚出去!”
缘会道:“老爷子为何突然对我发火?”
老者喝道:“我总觉得你可疑的很,岂能让你偷听我等议事?”
缘会道:“好好好,那我走,这总成了吧。”说罢走向殿外。老者待缘会消失,冷笑道:“这小妮子身子强健得很,倒是个检验药物的好货色。”
文士摇头道:“她对咱们颇为有用。”
矮子道:“大人,这女子与那敌人凑巧同时来此。只是这未必是凑巧。万一她去通风报信...”
文士笑道:“她若通风报信,焉能瞒过我等耳目?”
其余三人放声大笑,唯独那公子笑得无声,他神色太过压抑,以至于笑容中多了几分悲情。
.....
形骸化作无形,走向楼上,途中小心翼翼避开异物鬼怪,到了三楼,忽见地上积了厚重的灰尘。形骸一愣,小心后退了几步。
孤鸣道:“爹爹,前头有敌人么?”
形骸传音答道:“是缘会,她将命运蛛丝扔在了前头,只有我能看得见。”
孤鸣道:“她果然在这里?”
形骸道:“她用蛛丝拼成文字,说‘尘世画影、探测迷踪’。”
孤鸣登时明白:“敌人察觉到了咱们,用法术搜寻。可....可她为何会提醒咱们?”
形骸自也大惑不解:“缘会绝不会有此好心,她留言在这儿,是为了扰乱我,令我改变策略?”
他略一思考,道:“鸣儿,全神戒备,随时准备驱散道法。”孤鸣道:“好。”
于是继续行进,待到了四楼,忽然间,空中飘下看似寻常的灰尘。孤鸣却感应到这灰尘实则是道法,她立即念咒,手指点出,灰尘被法术一碰,消失无影。
孤鸣道:“她并未说谎,这灰尘若落在身上,后果实难预料。”
形骸点点头,小心翼翼,缓步向前,孤鸣途中又识破了几处“尘世画影”,终于踏上了五楼,形骸蓦然想道:“我们令这灰尘消失,便等若留下了脚印!他们至少知道咱们行踪。”
刹那间,楼顶处伸出众多管子,朝下喷出灰蒙蒙的热气。形骸运用道法,一个大水球罩住两人,紧接着,一点火星落下,形骸只听一声闷响,仿佛见到数条火龙横冲直撞。形骸猛然想起周苏扬曾说过神农堡被鸿钧阵诅咒,稍有火星,便有火灾,不料这诅咒在城堡内竟然有效?那定然是先前喷出的热气有异。
水球被火龙撞破,形骸朝后摔出,再运洪清猴王拳,以层层金圈挡住火龙猛攻。
火烧了一炷香功夫,方才熄灭,地面、墙壁、楼顶依旧焦黑破损,并未毁坏,但也毫无起色,只是这一层的众多怪物也被火焰扫荡一空。
一人在上空笑道:“原来是灵阳仙,这可真想不到。都说灵阳仙消逝已久,不料竟能亲见,真是幸哉幸哉!”
形骸道:“阁下所言,当真可笑,我这功夫绽放金光,可未必是灵阳仙的阳火。”
那人道:“是么,倒不如咱们来试试如何?”说罢,顶上那管子喷出一股黑烟。形骸再度运功相抗。
那人道:“你果然是与孟缘会一伙的,可惜这小娘皮不知逃到何处,不然倒要她也生不如死。”
孤鸣躲在形骸身后,忽然咳嗽起来,唇边流血,道:“爹爹,这....这黑烟毒性厉害。”
那人得意大笑道:“果然是灵阳仙!”
形骸心中冰冷,急道:“阳火抵挡不住么?”
孤鸣点点头,其实灵阳仙体质略胜龙火贵族一筹,若孤鸣练成第六层的阳火,以火铸体,这毒素也奈何她不得,但她毕竟年幼,功力也甚是低微。形骸全力运转冥火,将孤鸣严严实实挡住,随即劈出冥虎剑,嗖嗖声中,剑风如潮,将毒雾吹散。他抱住孤鸣,朝前奔跑,快如梦影一般。
那人似不料形骸身手如此高明,喊道:“这...这....”
孤鸣指着左侧一面墙,道:“爹爹,他人在里头!他那法力是从其中渗出的。”
形骸拍出土行神龙掌,将石门破开,只见一极矮的瘦子身在已法阵之中,他正是用这法阵催促毒气杀人。那矮瘦子怪叫一声,脑袋离体,朝形骸咬来,实是快如离弦之箭。形骸一拳击出,将那脑袋打得头破血流,摔在角落。
形骸喝道:“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将你千刀万剐!”
矮子惨叫几声,道:“哪有....哪有什么解药?咱们又没见过灵阳仙,只用遗骸....造了此毒,并未想过解药。”
孤鸣道:“快杀了此人!快!他遍体是毒!”
果然,那矮子一张嘴,似要吐毒,形骸掌发疾风,将这矮子全身裹住,风卷了数圈,将他粉身碎骨。
形骸再度遁入隐形,带孤鸣逃至另一处房屋,查看她状况,孤鸣脸色虚弱,小声咳嗽,但由于毒素来时,形骸已经用金焰挡下了大半,她吸入不过少许。
形骸道:“他们是凭空想象出的毒剂,并未对灵阳仙用过,只不过是无源之水,定没什么用。”他虽这般说,可见孤鸣不适,当真备受煎熬,握住孤鸣掌心,真气运转,替她驱毒。
孤鸣道:“爹爹,我没事!我故意咳嗽吓你,好让你关心我来着。”
她越是这般说,形骸越是心惊。孤鸣平时爱撒娇捣蛋,可实则甚是懂事,她说自己无碍,那就是身子不适,只不过不想让形骸忧虑。
四十二 难断救世心
形骸说道:“鸣儿,忍着些。”刺破孤鸣指尖,吸了她几滴鲜血。孤鸣好奇相望,不知形骸在做什么。
形骸久已不用放浪形骸功化血为药,施展出时颇为生疏,好在底子不错,过了少时,自信已能酿造解药。他割破手腕,用梦墨造一杯子,挤出血命孤鸣饮下:“我的血能治那人毒剂。”心中祈祷:“但愿真是如此。”
孤鸣眼中泪盈盈的,小声说道:“除了爹爹,再不会有人待我这般好了。”
形骸笑道:“谁让我是你亲爹呢?”
孤鸣喝了血,感觉好过了许多,脸上病容消退。形骸道:“敌人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我将你送回镇子上吧。”
孤鸣用力摇头,道:“鸣儿不会再拖爹爹后腿啦,爹爹,此处危险,鸣儿实放心不下你独自一人。”
形骸心想:“孩儿她自幼便经历波折,好生可怜。若青阳剑还在,我绝不会令她受半点损害,哪怕真堕入邪道也....事到如今,我决不能再莽撞粗心。”
正在思考对策,孤鸣道:“对了,这是第五层,治火肺病的药不就在这一层吗?”
却听屋外有一人朗声道:“两位可在屋内?”那是个男子声音,语气倒也温和,但在这凶险卓绝之处,令人不禁胆寒。
形骸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在下名叫岸殊,乃弃疾大人麾下的修道士,特独自前来,询问两位来此意图。”
孤鸣愣了片刻,低声道:“我们先入为主,以为神农堡的怪物全是恶人,但这人倒也温文尔雅,像是个通情达理的。”
形骸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何断定?”
岸殊道:“我与青阳教徒尚可谈判,两位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形骸道:“好,你进来吧。”
那岸殊走入屋中,此人身穿白衣,体型消瘦,约莫二十岁出头年纪,模样清秀,但似乎患上了久病不愈的恶疾。
孤鸣悄声道:“他看来倒也不坏。”
形骸道:“在下孟伍斧。”
岸殊道:“你们为何闯入?来做什么?为何杀我同胞?”
形骸斟酌一番,道:“我二人来此找药,是阁下同胞先加害我等。”他本有意杀了此地堡主,解除此间隐患,但总不见得如实告知。
岸殊道:“是什么药?”
形骸道:“镇上有人换了火肺病,需水叶丹来治,我们听说城堡中有....”
岸殊道:“此事并不为难,还有呢?”
形骸道:“还有那蟑妖病的解药,听说也在这里。”
岸殊摇头道:“那解药不能给你们。”
形骸追问道:“为何不可?你们与青阳教有关?你可知在这异域之外,千千万万的百姓正惨遭这蟑妖病加害?”
岸殊道:“确实,青阳教与咱们有约在先,已结为了盟友。若给了你们解药,不免坏了青阳教的事。”说到此处,他目露困惑,道:“你与孟缘会究竟是不是一伙的?你若想解除蟑妖病,与她目的恰好相反。”
形骸道:“我正是追杀孟缘会才至此处。”
岸殊道:“那孟缘会为何向你通风报信?”
形骸叹道:“此节我也想不通,她定有诡计,可我实在猜不透她。”
岸殊双目转动,对着孤鸣,道:“你身后的小女孩儿是灵阳仙么?”
形骸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岸殊道:“这样吧,若你将这小女孩儿留在此地,我便禀明大人,将那解药‘三尸脑灵丹'赠给你,并将配方一并奉上。我们与青阳教的约定就此作废,再与你结盟,从此永不反悔。”
形骸冷冷答道:“痴心妄想!”他心中已然动怒,但由于多历险恶,沉得住气,一时并不发作。
岸殊说道:“还请阁下仔细考虑。既然外界受害者众多,你若得到解药,能救千万性命,又何吝惜这小小牺牲?再说了,我等绝非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的败类,只不过想留这位姑娘在此,助我们钻研道法罢了。”
形骸道:“外界的瘟疫是你们造成,而且鸣儿是我女儿。”
岸殊忽然面露怒容,高声道:“你难道不懂舍小救大的道理?你难道并无忍痛割爱的胸襟?你口口声声说可怜世间受苦的千万民众,事到临头,却仍不过是自私自利之辈!你可知我们这些求医的修道士,一生为治病救人牺牲了多少幸福?我们为了试药,不惜让家人服用!我们创造一法,往往先用于自己。若老婆孩子的血能治愈顽疾,便会狠下心肠,让他们....他们流尽鲜血而死。若自身的血肉能培养药材,便将制药的毒菌种在自己身上!”
他解开衣物,形骸与孤鸣皆大惊失色。此人身上满是刀伤,伤口间长出层层蘑菇,那蘑菇甚是鲜艳,看来定有剧毒。那蘑菇与他皮肤血肉融合在一块儿,便像是一颗被菌类感染的小树,真不知他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岸殊喝道:“我家中祖辈代代皆为名医,可又几乎全为救人而亡。我十四岁那年觉醒,为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大心愿,令自己不断染病,不断治愈,令我的血有疗毒治病之效,三十岁那年,为了治疑难杂症,用自己血液培育一种奇菇,药物虽成,可也身中剧毒,病入膏肓。之后,我感染仙灵真气,又受鸿钧阵灼烧,误打误撞才保住性命,却成了如今的模样。你嘴里说得崇高伟大,满口漂亮话,但说起舍命救世的胸怀,实则自吹自擂!”
形骸默然少时,道:“阁下所作所为,确实令人敬佩。但你自己有此觉悟,如何能强求世人皆有你那般意志?若是强人所难,将自己心愿强加于旁人,牺牲无辜性命,无论目的如何崇高,那可不是行善,而是作恶。”
岸殊道:“天大的罪孽便算在我一人头上又如何?我只求良心能安,竭力而为,至于沽名钓誉之事,吾辈又岂会在乎?”
形骸道:“甚至酿成瘟疫,令生灵涂炭,万人生不如死,你也不在乎?你也能自称心安?岸殊先生,一个人做一辈子好事不易,但一辈子不做坏事更难。你只说自己功劳,难道将所有的恶行统统都忘了?”
岸殊脸上神情霎时变得极为阴冷,他穿上衣物,道:“我们受了诅咒,被困在此地,无法外出,正需要一位具有阳火的童女为药引,酿造驱逐咒法的丹药。这女娃娃正是合适人选,我决不能放她走。”
形骸道:“阁下如实相告,足见坦荡。可阁下若执意如此,便是我的仇人。”
岸殊在黑暗中陷入沉默,形骸感觉不到此人的杀气,但却觉得正面对着无法预测,极度凶险的敌人。终于,岸殊说道:“你随我来,我与你公平一战,我若能杀你,便带走这小女孩儿。我若被你所杀,你会知道所找的解药在何处。”
形骸隐约觉得自己与岸殊是同一类人,这岸殊赌上了性命,因此绝不会使诈。
他们来到一间大屋,像是个比武场,场中唯有高高的灯台,其余无物无人。孤鸣站在角落,喊道:“爹爹,千万小心啊!”形骸朝她点头微笑。
岸殊道:“孟伍斧,我要先出手,但我绝不会伤你女儿,你尽管放心。”
形骸道:“其实先前在下用了假名,我敬重阁下,此刻不便隐瞒。我实则叫做孟行海。”
岸殊冷笑道:“你叫什么名儿,对我都是一样。”他解开衣衫,伤口蘑菇中喷出红色烟尘。形骸见那烟尘并不扩散,而是停在半空,成了一张脸。那脸的五官时而融化,时而聚合,丑恶已极。
形骸左手持冥虎风剑,静立以待。
忽然间,那烟尘变作一条巨大的火龙,朝形骸咆哮。形骸心想:“这正是当年鸿钧阵降下的法术!”那火龙化作一道流动的红光,绕着形骸旋转,紧接着变作一团烈焰漩涡。岸殊不停运功,火龙层出不穷,形骸以水球抵挡火龙攻势,但火龙猛烈至极,从烈焰漩涡中不断扑咬。
形骸运绝甲平剑诀,一招“水仙”斩出,从烈焰中劈出一条裂缝,却不见岸殊身在何处。此时,空中已漂浮着十条长龙,朝形骸喷下汹涌的火焰。形骸心想:“不能硬拼!”身形忽隐忽现,以遁梦功夫躲闪。
此时,地面上长出一层矮矮的毛毯,全是极小蘑菇,小蘑菇再发气体,气体变作众多小火龙,像红色蚯蚓般追咬不舍。形骸一挥手,一圈浪潮扩散开去。那海浪又变作石块,将小蘑菇全数碾碎。头顶大火龙纷纷朝他俯冲而来,形骸挥剑还击,将火龙击退。敌人攻击太急太强,不一会儿,形骸身上多处烧伤。
孤鸣大急,道:“爹爹,他就在...”
形骸喊道:“公平对决,你休要提醒!”一边将真气变作命运蛛丝,遍地散布。果然如他所料,地上一处剧烈震动,形骸飞身上前,全力一招辉煌神拳,正中地面,岸殊口中喷出血箭,惨叫一声,破开地板,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此人功力远胜过那右脸,但形骸只要补上一拳,便可取其性命。形骸却停步不前,道:“是你输了。”
岸殊咬牙道:“我还没死,便不算输!”话音刚落,朝形骸猛扑过来,形骸叹了口气,又一拳打中他腹部,岸殊七窍流血,再度摔倒。
四十三 虽死亦无憾
形骸喝道:“我拳中真气是你身上邪法克星!你若再中一拳,便非死不可了!”
岸殊一边吐血,一边大笑,答道:“我死时自会认输,但....但说什么也要找到....让大人外出的途经!”
形骸挡在岸殊与孤鸣之间,防他濒死加害。岸殊却道:“大人胸怀济世之心,却困在这鬼地方,无法...施展,岂不可惜?”
形骸道:“弃疾残忍暴虐,你还出言颂扬此人?”
岸殊道:“人各有志,格局...不同罢了。”他摇摇晃晃爬起身来,血流得如同落雨。
形骸摇头道:“不必再打了,把水叶丹与三尸丹给我。”
岸殊道:“自然会给你,但你未必有命带出去。”说罢朝形骸一扑。形骸闭上眼,拳上加重,岸殊被形骸击飞,身上一寸寸破碎,他就此咽气,死时脸上犹带微笑。
孤鸣叹道:“这人视死如归,倒也算是一条好汉。”
顷刻间,形骸身上被烧伤处裂开,其中长出丛丛毒菇,形骸脸上变色,搬运真气,将这蘑菇化作死灰,但立时又疯狂长出。不仅仅是这一处,但凡被岸殊烧出的伤口,也都毒菇疯涌。形骸精通放浪形骸功,一处处将毒菇消除,可除之不绝,转眼又生。
孤鸣急道:“他临死前施加咒语!这人好生狠毒!”
形骸使出火行神龙功,身上如披火衣,可此招实是昏招,那毒菇本就是被鸿钧阵火咒催生的事物,借着火势,越长越旺。形骸惊怒之际,仰天喊道:“岸殊!认赌服输,你怎能出尔反尔?”
他隐约听见身上毒菇中传来岸殊声音,那声音笑道:“我只说死后会将解药送你,却没说不再捉这姑娘。你若趁早逃出镇子,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形骸心想:“他的魂魄寄宿在这毒菇之上?我若碰了孤鸣,孤鸣也会中毒而死,他是不让我带走孤鸣!”这岸殊确是值得敬佩的强敌,只是其顽固执着却好生令人痛恨。
他捏紧拳头,拳锋上隐隐含光,一拳敲在自己胸口,这辉煌神拳驱散体内邪法,形骸口中喷血,毒菇相继枯萎。形骸心中一宽,可见那毒菇又缓缓长起。形骸无奈,再一拳打在腹部,他痛得翻身栽倒,见成效显著,可毒菇极为顽强,仍未散尽。
形骸暗忖:“若再接一拳,我只怕性命难保。但事到如今,唯有冒险。”
孤鸣蓦然跑到形骸身旁,在掌心划开伤口,去捉一颗蘑菇。形骸喊道:“住手!你做什么!”话音未落,孤鸣伤口已被蘑菇沾染。孤鸣道:“岸殊!你若想杀我,便留在此间好了!”
岸殊的遗魄反而更为惊恐,道:“你....你为何....你这疯子不要命了?”
孤鸣举起手掌,道:“这蘑菇好生漂亮,对不对?”
岸殊这道法全系于他顽强的意念,但这意念不可有半分动摇,否则成效一溃千里,连魄也无法残留。他指望着将孤鸣完好地交给弃疾,令他能找到出路,绝无半点杀她的念头,一见孤鸣染病,变得极为犹豫。
正是这犹豫,令形骸见了一线生机。他再打出辉煌神拳,这一回用力微弱,却已足够。破邪真气扫荡经脉,将毒素驱逐一空。他再用拳在孤鸣手腕处轻轻一碰,岸殊悲叹一声,终于彻底消亡。
形骸紧紧抱住孤鸣,道:“傻孩子!你真疯了么?”
孤鸣闭上眼,脑袋贴在形骸怀中,笑道:“与其看着你死,我还是疯了较好。”
形骸见地上开启一暗格,暗格中是一药箱。他用蛛丝一扯一掀,见药箱中满是水叶丹,另有一纸药方,写的正是三尸脑灵丹酿造之法。形骸叹道:“这人真是个混蛋,却让人恨不起来。”
孤鸣黯然道:“我....理解他,我的前世费兰曲,是不是也是这样?”
形骸笑道:“师姐温柔可人,善解人意,这岸殊岂能与她相比?”
孤鸣啐道:“你少胡乱夸人,我自个儿什么德行,我自己最清楚不过。”
形骸用蛛丝将药箱层层裹住,背在身后。此时,他又听见沉重脚步声在屋顶响起。
形骸受伤极重,实无力再战,忙抓住孤鸣,往屋外跑。随即轰地一声,屋顶倒塌,一个肥胖的道人落在场内。他环顾比武场,怒道:“岸殊死了?这小子为何瞒着大人,独自行事?”
形骸不答,跳至长廊,但身后一声轻响,见一愁眉苦脸的老者出现。此人一张口,喷出肉汁般的液体。形骸倒着一跳,肉汁落地之后,从中长出一个个人来,像是缩小的老者。众老者赤身露体,发出奸笑般的叫声,直朝形骸追来。
形骸拔腿就跑。
跑到一半,墙壁漏水,但仔细一看,实则是血,那血咕嘟嘟地汇成血池,变成那肥胖道人。肥胖道人喊:“岸殊遗志,岂能有失?留下这女孩儿!”说话间,手一甩,拳头离体,像是个水泡般飞行而至。形骸知道这些人遍体是毒,极为难缠,决不能与之接触。他一扬手,发出梦墨,刹那间这长廊变得朦朦胧胧,人影模糊。形骸趁势隐形,那胖子挥手连抓,动作奇快,可又如何抓得住他?
形骸一口气冲到长廊尽头,只见空中灰尘漫漫。形骸心中一凛:“是尘世画影!”被这灰尘染上,登时显出行迹。那老者喊道:“在那里了!”肥胖道人叫:“莫杀了那女孩儿!”老者道:“我心中有数,她死不了,只杀那大的!”
他又吐出汁液,汁液变成更多小老头。小老头们则一齐吸气,形骸一愣,察觉自己手臂皮肤龟裂干枯,满是斑驳。他心想:“这老头将我体内的水变作水汽,吸向体外?”
若在平时,这雕虫小技如何放在他眼里?但此时他伤势沉重,并无破解之法。他奋起一击,将末端石壁击穿,但这走廊尽头之后竟仍有一段路,形骸无法细思,跃入暗影中。
肥胖道人说:“追!”身子化作数十道血箭,一闪一现,已然追及。孤鸣口中念咒,召来一熊怪,但肥胖道人一掌将这熊怪打得粉身碎骨。这道人竟功力奇高,远在那老者之上,他手臂伸长,变成两条血色鞭子,鞭子上长满尖刺。众小老头走到肥胖道人身边,又开始张嘴遥遥吸水。
形骸心下暗惊:“唯有拼死一搏,用心灵剑诀将他二人杀了。可若稍有闪失,我受伤更重,再遇上任何强敌,只怕再无抵抗之力。”若要使出心灵剑诀,心中不能有丝毫软弱,他挺起胸膛,功力遍布周身,决意先承受两人攻击,再一举将两人击杀。
忽然间,一股柔和强韧的真气从形骸身旁掠过,到了敌人之前,忽而变得声势浩大,刚猛异常。众小老头被那真气浪潮一卷,各个儿被碾成肉酱。肥胖道人瞪大眼睛,张开大嘴,朝那真气打出数鞭,却被那真气反震,他吐出血来,朝后急退,怒道:“是谁!是谁!”
那人不答,巨浪中出现一个个手掌,朝肥胖道人与老者涌去。那两人接连中招,饶是体质极怪,也是承受不住,片刻之后,老者成了一滩肉泥,肥胖道人则飞速逃走,不知去向。
形骸与孤鸣被那金浪包围,震惊不已,过了半晌,孤鸣喊道:“这是海魔拳!是海魔拳!”
形骸心头一热,喊道:“是师兄么?”但旋即知道不对,道:“莫非是裴兄?”
黑暗中响起一男子淡泊之声,他道:“鸣儿,你怎会与这孟行海在一块儿?”
孤鸣喜极而泣,喊道:“真是裴叔叔!裴叔叔,你在哪儿?”
过了片刻,一圈微弱的金光朝此靠近。裴柏颈此刻长发长须,衣衫破旧肮脏,像是个沦落街头的乞丐,但身上却毫无异味,不知他如何办到。形骸喜道:“裴兄,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会在这里?”他见裴柏颈的海魔拳功力深厚,已远胜过孟如令、戴杀敌,却不知他为何竟是这般潦倒的状况?又为何会藏在这神农堡中?
裴柏颈道:“此地险恶歹毒,无处不在,孟行海,你为何带鸣儿来此?”
孤鸣见裴柏颈怒气冲冲,忙挡在形骸身前,道:“裴叔叔,是他救了我性命,闹得受了重伤,险些死去!”她知道需及早替形骸治疗,此刻不便提及他是自己父亲,否则只怕要大费唇舌才能解释清楚。
果然裴柏颈露出感恩之色,道:“原来如此,孟兄,多谢你了,请随我来,我替你治伤。”
形骸已然精疲力竭,继续休养,低声道谢,两人跟着裴柏颈继续前行。这一半长廊阴气沉沉,伸手不见五指,两边房间中似藏着怪异人物,却也不来烦扰他们。
他们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屋子,裴柏颈停步说道:“就是这儿了。”形骸只觉里头隐约有人。
孤鸣大着胆子,进去一瞧,不由得惊呼道:“你是.....你是伯伯?你是北牛伯伯?”
形骸见其中一老者坐在草堆上,他身形极高,可现在已瘦的不成人形。孤鸣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柏颈,道:“为何....伯伯他还活着?他不是被怯翰难杀死了么?”
裴柏颈叹道:“陛下他没死,但受了重伤,被我救到了此处。这几年来,我们一直藏在这里,我设法治他的病,可始终一筹莫展。”
四十四 雷霆铸皇冠
孤鸣想起这昔日待自己慈祥柔和的亲人,登时泣不成声,道:“伯伯他...他好不了了么?”
裴柏颈摇了摇头,不知是何意,他道:“行海兄弟,我先替你疗伤。”
形骸忙道:“多谢,可...可万一敌人再来....”
裴柏颈道:“我布下了一些机关,若有人来此,我立时能听到声响。”
形骸伤情发作,几乎站立不住。孤鸣扶着形骸坐下,裴柏颈取出金针,在形骸穴道上扎下。形骸想起少年时他替自己治病之恩,心中既深感怀念,又充满了谢意。不多时,他只觉遍体如沐晨光,再无半点疼痛,他自身功力本就深湛,又擅长自愈,加上裴柏颈妙手回春,约过了一个时辰,伤势已好转大半,说道:“裴大哥,我委实感激不尽...”
裴柏颈道:“这都是小事。你救了孤鸣,这份恩情,我也无以为报。”
孤鸣见两人神色平缓,心中大石落地,但又但心起北牛来,问道:“裴叔叔,你快告诉我伯伯他怎么了。”
裴柏颈在一旁坐下,说道:“那一天陛下失踪,我总觉得事发蹊跷,便暗中四下搜寻,过了一月,我忽然得了线索,得知在鸡鸣镇外有妖魔教教徒出没的迹象,他们到镇上捉拿活祭,用以残杀祭祀。我跟踪过去,在一洞中找到一祭坛,更见到了....见到了....陛下。”
他语气并无变化,仍是平平淡淡的,但孤鸣却莫名间感到阴森森地发冷,双手放入形骸手中。
裴柏颈道:“陛下他被一蠕虫般的妖魔吞了,我杀光了邪教徒后,起先不知这蠕虫妖魔为何如此重要,被放在祭坛正中,我一掌击毙此妖,陛下从妖魔腹中摔出。他原本病入膏肓,我已回天乏术,谁知当时一探他脉搏,居然有了起色。我猜想:‘妖魔教徒难道竟好心替陛下治病?’但仔细探究之后,发现他体内的阳火已被转为了妖火,质地奇异,实是妖邪极了。”
孤鸣骇然道:“竟有这等事?我只听说过人体内可同时存有妖火与其余神火。”
裴柏颈道:“那并非共存,而是融合,令陛下既有两者之长,又无两者之短,功力也比之前更上一层楼。幸亏我阻止了那蠕虫妖魔,否则....只怕陛下已成了妖魔的奴仆。”
孤鸣与形骸都道:“若真是那样,实是不堪设想。”
裴柏颈道:“从那时起,陛下成了这副痴傻模样,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如尸体般坐着,可当我问他话时,却能明显查知他对我做出回应。”
孤鸣道:“古书中记载过这等情形,那是人在觉醒时功亏一篑,或是下定决心,死也不觉醒,意识半生半死,活在无尽的痛苦中。”
裴柏颈道:“鸣儿,你今年才十岁,当真少年老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孤鸣道:“那是因为本姑娘实在太过聪明啦。”说到此处,心情又甚是沮丧:“伯伯他活着只有受罪,居然仍不放弃生的希望?是什么支撑他活到现在?”
裴柏颈继续说道:“其时怯翰难这厮已然登基,他心肠歹毒,绝不会让人得知陛下仍然活着。我欲让陛下活命,唯有带他远走高飞,设法令他恢复如常。我又想起陛下有个义弟烛九,在草原上势力非凡,不如来投靠他,遂朝此进发。途中击败了几波怯翰难的刺客,来到这附近时,我已受伤不轻。
我半昏半醒,忽然之间,脑中闪过前世记忆,想起此处有一叫做神农堡的鸿钧逝水,其中多得是擅长医术的道术士,他们心肠不坏,或许肯收留咱俩。”
孤鸣点头道:“看来这神农堡也是灵阳仙的遗迹,后来被神龙骑占领,而叔叔你以往说不定是此地主人。”
裴柏颈道:“有可能是,但你们也都知道,此地已被某种诅咒隐藏,我找了许久,才偶然发现那入口。进入这异域之后,我见到此地凶险神秘,又莫名间想起一条密道,悄悄潜入此地。唉,此地如今成了怎般模样,你二人都看的明白了。”
形骸道:“命运的神灵当真残忍,这曾经救死扶伤、造福天下的医术圣堂,现今已成了剧毒泛滥、瘟疫横行的魔窟。”
孤鸣道:“那叔叔你为何不带着陛下,继续去找烛九叔叔?”
裴柏颈道:“陛下他不愿走,似乎想留在此处等人,而且我也觉得隐居于此,倒也不坏....”
孤鸣嚷道:“什么叫不坏?世上还有比此处更糟糕的地方吗?你看看你都狼狈成什么样啦?”
裴柏颈笑道:“人各有志。你觉得此处糟糕透顶,我却觉得此地亲切无比。这片区域甚是隐秘,我在城堡中静悄悄地来去,那弃疾等人与一众怪物根本不知有我和陛下这两号人物。我翻阅此间书籍,钻研医术武道,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好几年。”
孤鸣道:“是啦,看来这里当真是你前世的家,就算再如何肮脏破烂,你也心甘情愿。嗯,不过你俩在此吃什么?”
裴柏颈道:“陛下什么都不吃,我吃些蟑妖人体内长出的蟑妖....”
形骸毛骨悚然,孤鸣作势欲呕,两人大声道:“你....你吃这玩意儿?”
裴柏颈数道:“放心,蟑妖害不了灵阳仙,只能感染凡人,此节我反复验证过了。”
孤鸣恼道:“即使如此,你也不能....不能吃这恶心东西!”
裴柏颈满不在乎,道:“我既然已是魔窟中的野人,肯定是有什么吃什么。岂能挑三拣四、挑肥拣瘦?不过这蟑妖着实美味,且似有固本培元的功效,令我功力增长迅速。”
形骸苦笑道:“裴大哥真是潇洒随意的人物。”
裴柏颈笑了笑,问道:“行海,论起风流潇洒,你又何必自谦?我有一件事早就想问:当年令恒宇大人怀有身孕之人是不是你?”
形骸闻言,霎时脸皮一红,目瞪口呆。孤鸣“咦”了一声,道:“叔叔,你怎地....知道的?”
裴柏颈道:“恒宇大人与行海兄弟同入古墓,患难与共,这件事我听她亲口说过。她返回之后,对行海兄言语甚是推崇,等回到北方,又传出了她怀孕生女之事。我本未细想,待看见鸣儿你与行海兄弟如此亲密之后,就全想通了。”
形骸惊讶于裴柏颈料事奇准,又想念恒宇,凄然道:“恒宇她已于山中国逝世了,如令她又将孤鸣托付于我,这孩子实比我性命更重要。”
裴柏颈终于惊慌起来,道:“什么?恒宇大人死了?”
孤鸣叹道:“娘亲她深究隐秘,唤醒了地下的灾难,死时心中满是忏悔。”简略说了那次灾祸,裴柏颈本就看淡了生死,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此时,北牛低低哼了一声,裴柏颈愕然道:“陛下?你怎么了?”
北牛张开嘴,竭力说道:“鸣儿,鸣儿....”
裴柏颈笑道:“他开口说话了!这多年来,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形骸道:“他好了么?”
孤鸣流泪摇头,道:“放弃觉醒之人,只有死路一条....伯伯他只怕....”说着走上几步,握住北牛如枯木般的手,问道:“伯伯,你找鸣儿做什么?”
北牛道:“鸣儿,我....教你....教你一门法术,一门....仙法。”
形骸与裴柏颈素知北牛武艺超群,但只会蛮力,生平从不学法理。而孤鸣却是万法之祖转世,北牛又有什么法术能教得了她?
北牛挣扎着动了数下,孤鸣赶紧抬起头,凑近北牛,北牛说道:“上天赋予....我们灵阳仙使命,也赋予我们...高傲。他们什么都能拿走,但唯独高傲不会灭亡。我们奉三清之命,统治凡世,连巨巫都是我们的奴仆,而巨巫....又岂能反过来奴役我们?”
孤鸣察觉到伯伯的生命正飞速流逝。她开始仔细看着他,看这位曾经征服过一座座雪山、一条条冰河的伟大皇帝,他击败了兵力十倍于他的强敌,获得了无可比拟的荣耀,但他现在凄惨极了,消瘦得如同一根竹竿,残破得像是一具尸体,妖魔在他体内注入了邪恶,妄图操纵这位辉煌的老人,但他的高傲不容许他沉沦。因此他选择了死亡。
他本该早已死去,是何等惊人的意志令他的魂魄残留在身躯之内?那就如洪水之中捉住岸边几根水草的落水者,却奇迹般地抵抗住了洪水的冲击。从生到死,北牛一直在制造奇迹,他所有的丰功伟绩都令孤鸣感到不可思议。
北牛道:“记住雷电!这雷霆的王冠是我们击败巨巫的铁证,是我们光辉的象征。记住雷电!”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按住孤鸣的太阳穴。他体内绽放出微弱而纯洁的金光,形骸在其中见不到一丝妖火的痕迹。他并未败给妖魔,妖魔也决不能杀死他,唯有北牛自己的意志能让他步入轮回。
刹那间,那金光变得充沛强盛,源源不绝,环绕孤鸣脑袋,真像是金雷铸造的皇冠一般。孤鸣神色激动而茫然,泪水滑过脸颊。在形骸与裴柏颈眼中,北牛又一次变得魁梧高大,像是北方天柱般的山峰。
终于,光芒消失,北牛垂着头,垂着手,平静地坐着,像是睡着了。
四十五 蟑妖凶魔煞
裴柏颈跪在地上,为这位追随至今的皇帝默哀。孤鸣清醒后,小声啜泣着,朝北牛遗骸拜了三拜。形骸朝北牛微微鞠躬,心想:“他在龙国人眼中也许是残暴的恶魔,但却无疑是北方最伟大的英雄。”
正思绪万千之际,有铃声响起,裴柏颈道:“敌人来了。”
只见一穿血袍之人走来,此人长久不见天日,脸色发青,宛如僵尸,一双眼好像死鱼,嘴角往下弯,好似一吊死鬼,他眉头一跳一跳的,可见时刻心神不宁,疯癫非常。在血袍人身后,跟着那肥胖道人,另有数不尽的蟑妖怪,其中数个甚是肥硕,身高约有丈许。
血袍人道:“我一直不知神农堡所有隐秘,多谢三位替我指明了。阁下寄居此处,为何一直不来向我招呼一声?这岂是为客之道?”
形骸道:“你便是此间主人弃疾?”
弃疾点头道:“阁下擅闯此间,杀了我不少同胞爱将,难道想就此不了了之?凡有所得,皆有代价,阁下太过放肆,我特来向你讨还血债。”说话间,他望着孤鸣,脸上显出极为贪婪,极为狂热的神态。
形骸与裴柏颈同时出手,一人使海魔拳,一人使金猴拳,数层金圈缠绕住孤鸣,另有一团漩涡绕她旋转。形骸道:“你这害人无数的魔头,我本也不会放过你!”
弃疾手朝前一指,道:“给我上!杀了他们!”众蟑妖怪闻言,疯狂地朝三人猛扑。裴柏颈左掌一拂,右掌一引,使一招推波助澜,众蟑妖站立不定,皆醉酒般往旁一摔,乒乒乓乓,撞碎了两边黑墙。但那黑墙不久又自行修复。
裴柏颈道:“我一人足以应付,你保护孤鸣!”
形骸道:“多谢了。”
突然间,地上出现一团血池,血池中那肥胖道人跃出,他一掌拍向孤鸣,却被震退数步。形骸抓住肥胖道人脑后肥肉,将他往一旁屋中一扔,哗啦声响,这道人碎成一滩血水,如红墨般泼洒墙上。形骸再打出辉煌神拳,肥胖道人却如水流般逃开。
弃疾手指朝前伸出,连连转动,众蟑妖怪凄厉大喊,体内的蟑妖一股脑出现。裴柏颈双掌轮转,面前出现一团气旋,将蟑妖碾得粉碎。
但他却不知这弃疾长年累月钻研这蟑妖之法,其生命与蟑妖紧密相连,裴柏颈每杀一蟑妖,这蟑妖的性命与真气便流入弃疾体内,纵然蟑妖性命短暂,真气微弱,但聚在一起,也是深厚非凡。而弃疾这数百年来饲养蟑妖人,令这些半人半妖繁衍子嗣,又用蟑妖为食,所作所为残忍无比,也加重了蟑妖的怨念,令他身中变得充满煞气。
待蟑妖死伤大半,弃疾道:“算你了得!便由我亲自收拾你!”霎时,他体型变得甚是庞大,提起水缸般大的拳头,猛地一击。裴柏颈举掌想要卸力,手臂一麻,急忙倒退。弃疾朝前一跳,再一拳砸裴柏颈脑袋。
裴柏颈单掌一封,正是一招“心淡雨斜”,此招着实精妙,化解反震,反而令弃疾退后一步。弃疾满脸怒容,再出数拳。但此人本是道术士,近身肉搏,非其所长,纵然此刻力大无穷,但如何能是裴柏颈的对手?裴柏颈避开其拳,数掌打在其后背、脖颈处,弃疾痛的连声大叫,猛然一拳轰击地面。
他本想破开地板,令此处大乱,敌人无论是往下坠还是朝上跳,他便有机可趁,一举将裴柏颈击杀。但裴柏颈使出一招万里汪洋,强韧的真气覆盖下方,弃疾这一拳只在地上留下个拳印。弃疾大吃一惊,裴柏颈趁势一招双风贯耳,打得弃疾头晕眼花,口吐鲜血。
裴柏颈心想:“此人要害中我一掌,居然未死?看来绝非一时半会儿能杀了此人。”
弃疾怒喊道:“看你能嚣张到几时?”他捏紧双拳,双手高举,身上裂开蜂巢般的口子,蓦然,众多蟑妖从口子中钻了出来,仿佛狂风般环绕弃疾飞行。裴柏颈心想:“这与先前有何不同?”双手转动,真气犹如磨盘般将蟑妖碾碎。
孰料这蟑妖出自弃疾身躯,满含怨气,一旦死亡,立即爆发出妖火,只听连声轰鸣,裴柏颈身边火焰炸裂,裴柏颈双臂一痛,已被这妖火炸伤。弃疾高声大笑,继续朝裴柏颈猛攻。裴柏颈哼了一声,当即改变策略,开始游斗。
那边肥胖道人与形骸交手,远远不敌,若非形骸为保护孤鸣,而且身上有伤,早就能将此人击毙。肥胖道人一手血鞭法极为狠毒,敌人只需被这血鞭稍稍碰上,立即毒发身亡。但此时向形骸招呼时,却全然派不上用场。肥胖道人浑身流下血汗,他咧嘴狞笑,在脸上抹了一把,一挥手,无数汗滴飞向形骸,这汗滴中无疑也有蚀骨烂心的剧毒。形骸转动手中剑刃,这剧毒如何破得开形骸的剑气?
肥胖道人不停擦汗,又不停地以暗器手法撒落。形骸见这胖子越来越瘦,不多时已从胖大身形成了骨瘦如柴。形骸心中悚然:“糟了!他用自己性命为赌注,就像那岸殊公子一般!这法术绝非寻常!”
这瘦道人喊道:“我吴大无今天在此杀身成仁,流芳百世!”手朝心脏一抓一捏,体内最后的鲜血喷洒而出。那瘦道人自然就此殒命。但形骸却感到自己被一根绳索缠住,那绳索坚硬柔韧,正是这吴大无用血汗与性命编织而成。形骸被这绳索牢牢固定住,无论他如何运功,一时间都无法挣脱。
形骸大惊,喊道:“鸣儿,快跑!”却见空中飘落一模糊的影子。形骸急道:“你身后!”同时酿造魂水,看清那影子竟是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儿,她与孤鸣年龄相仿,容貌本甚是可爱,但此时却显得狰狞邪恶,满眼贪欲之火。那小女孩儿鬼魂往孤鸣体内一钻,孤鸣“呀”地一声,神色变得茫然糊涂。
形骸运梦魇玄功,仍然挣脱不出这索命血绳。他陡然想道:“若这瘦道人以为我死了,说不定我就能脱困。”当即竭力运冥火,令自己变作活尸,心跳呼吸全数停止。过了半晌,那绳索果然松动,形骸再使出缩骨功,骨骼收缩,终于一点点脱开了束缚。但孤鸣骤然飞奔起来,形骸道:“鸣儿!”霎时浑身乏力,摔了一跤,再去看时,孤鸣已没了影子。
形骸惊恐万分,但他多经剧变,已能沉着应对:“这鬼魂夺躯之法绝不会轻易成功,尤其是鸣儿这等灵阳仙术士,哪怕是亡神也未必能逆其意志。”
他回过身,欺近弃疾,打出辉煌神拳,拳上绽放光辉,令众蟑妖纷纷散开,不敢撄其锋芒。弃疾正全力对付裴柏颈,等察觉形骸时已然不及,形骸一拳正中他背部。弃疾惨叫,体内邪法大乱,浑身血流如注。形骸丝毫不停,再重击两拳,弃疾抱着脑袋,往前逃窜,恰好裴柏颈挡在前方,他手一拨,弃疾如轮子般当空急转,裴柏颈数掌拍出,弃疾大口呕出鲜血,到此地步,他已恢复常人体貌,委顿在地,无力再战。
形骸对裴柏颈说道:“裴大哥,鸣儿被女鬼附体,不知去向,我这人当真没半点用!”
裴柏颈愁眉不展,但说道:“这不怪你,换做是我也会中计。”指着弃疾,道:“还是问他最快了。”
形骸道:“那小女鬼究竟是何人?”
弃疾惨声道:“她....她是我必须捉那灵阳仙女孩儿的....本因,冤孽,冤孽。”
形骸道:“什么本因?”
弃疾并不隐瞒,道:“我骗了大伙儿,骗了岸殊,他们并不知道小琦之事。”
形骸问道:“你要捉鸣儿并非为了外出,而是为了让小琦还魂?”
弃疾惨声道:“不错,不错。我原也不想外出,可小琦却.....却不住折磨我,逼迫我。我也不想的,我也是被奸人所骗,才酿成这许多大祸。”
形骸道:“小琦在哪儿?”
弃疾道:“她在哪儿?她一直住在我脑子里。是她教唆我制造蟑妖怪,是她教唆我将人改得面目全非,是她教唆我将仙灵的邪气散布在外,是她教唆我练成这种种残忍恶心的法门。”
裴柏颈若有所思,低头不语,过了许久,叹道:“小琦....或许是我前世的女儿。”
弃疾颤声道:“什么?前世?你...你是灵阳仙转世?”
裴柏颈道:“我前世似乎叫做杜竹,我也似乎认得你。”
弃疾道:“你是....你是杜竹转世还魂?难改....难怪你知道这密室,这密道。”
形骸不管什么前因后果,只道:“我问你那小琦现在在哪儿?”
弃疾喃喃道:“我如何知道?她一直就在我脑中待着,用那罪孽折磨我。她夺魂的法术厉害,谁能抵挡得住?嘿嘿,一旦被她盯上,唯有死才能解脱。”他说着说着,嘴巴张大,死时仍未瞑目。
形骸盘膝而坐,运功搜寻孤鸣,按理说,两人同甘共苦,缘分相连,应当不难找她,岂料此刻却全无线索。形骸心急如焚,知道她被隔绝在命运之外,咬牙道:“这该如何是好?”
裴柏颈又思索许久,道:“我知道她在哪儿。”
形骸喜道:“真的?”
裴柏颈道:“我前世经常陪女儿在后花园中玩乐,那儿有一阁楼,是她最喜欢的去处。”
四十六 怎及人心毒
形骸与裴柏颈朝顶层奔去,半路上,形骸问道:“裴大哥,你可记得前世发生了什么?”
裴柏颈说道:“这神农堡是我所创的门派,门派中人誓要治愈天下一切病症,令凡人享受健康安乐。小琦她也早早觉醒,从小学习医术,天赋超然。然则后来神龙骑反叛,我先于小琦而死,小琦也难逃一劫。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
形骸心下叹息:“小琦死时仍然年幼,真不知神龙骑对她做了何等残忍之事,竟令她怨念如此深重。”忽然间想道:“若换做是我失去了孤鸣,非发疯似的想要复活她,裴兄心中又是怎么想的?”
裴柏颈察言观色,隐约猜到形骸心思,道:“老弟尽管放心,我并无前世的情感,对我而言,孤鸣是陛下托孤给我的孩子,远比前世的女儿重要。”
形骸心头一宽,道:“我不该那般想。”
裴柏颈摇头道:“不,你原该谨慎防范,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
孤鸣眼前浮现着一位陌生的朋友,她穿着可爱的衣衫,目光清澈,笑容讨喜,蹦蹦跳跳地走向孤鸣。孤鸣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却认为自己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她道:“你叫孤鸣,对么?你来与我作伴真是太好啦。你想玩些什么?”
孤鸣望向各处,见各处都是闪亮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很是惬意。
孤鸣道:“你...你叫小琦,对不对?”
小琦道:“对啊,你真聪明,怎么什么都知道?”她手中捧着一杯鲜红的果汁,腋下夹着一个美丽的布娃娃,她道:“喝了果汁,我们一起玩吧。”
孤鸣摇头道:“不了,我不渴。”
小琦皱眉道:“喝吧,客气什么?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孤鸣笑着摆了摆手。
突然间,小琦捏住孤鸣脸颊,将她嘴巴撬开,把那果汁往孤鸣嘴里倒。孤鸣将小琦一推,小琦松开了手,她腋下的布娃娃突然变作凶神恶煞地毒蜂,毒刺刺向孤鸣。孤鸣脖子中刺,痛的大叫一声。
小琦哈哈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终究还是着了我的道!”
孤鸣伤处流淌着绿色的液体,很快使她浑身青筋暴露,眼中泪水模糊。小琦道:“你给我滚,这身子是我的啦!”
孤鸣眉头一扬,闭目屏息,霎时,一道雷电从她眉间发出,咔嚓一声,当空炸响。小琦被雷电击中,痛的远远摔了出去,身上焦黑,剧痛之下,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孤鸣朗声道:“我是灵阳仙,天地间最高傲的英雄!天庭以雷电铸造皇冠,戴在我头颅之上!任何人也休想奴役我!”
小琦怒道:“我又何尝不是?把你这身子给我!”话音未落,她变作漫漫毒蜂,朝孤鸣飞来。孤鸣睁开双目,闪电如同金蛇,绕着她额头旋转。她斥道:“你已经不是了!为何还不安息?”须臾间,她释放金光千道,将众毒蜂付之一炬,烧成了灰烬。小琦发出长长地惨叫声,落在孤鸣眼前,浑身已被烧焦,一点点化作烟尘。
孤鸣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小,这世界变得越来越大,嗡地一变,她已不在原处,此时正在一陈设杂乱的屋子里。
床上躺着小琦,她这时是个小婴儿,身上满是细小的管子。在床边有一位灵阳仙,额头闪亮,眼神很是熟悉。除了这灵阳仙之外,那弃疾跪在地上,另有一个衣着寒酸的小神仙,陪弃疾一齐跪着。
那灵阳仙替小琦把脉,笑道:“好了,她脉象已然恢复。不愧是我的女儿。”
弃疾与那小神仙同时说道:“恭喜大人。”
灵阳仙道:“我女儿经我细心调理,体制异乎寻常,更胜过服食蟠桃酒之人了。可以预料,将来她必定能够治愈世上一切疾病,令凡人再不受病魔之苦。若真如我所说,我女儿必将超凡入圣,而我杜竹定会万古流芳,我二人永垂史册,受千秋万代之称颂,也是不在话下了。”
杜竹并未注意到,那小神仙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孤鸣却看得很是清晰,那绝不是她瞧错了或误会了——这小神仙心思确实很不对劲。
杜竹又道:“你二人留在此,好好照顾她,若稍有差池,我取你二人性命!”那两人凛遵,杜竹扬长而去。
弃疾叹了口气,站起身,小神仙说道:“唉,我已为主人效力二十年了。这城堡中的人本该崇敬我,信仰我,如今却把主人当神仙供着,把我这医药神当奴仆使唤。”
弃疾道:“杜旅老弟,我还不是一样?主人什么都好,手艺功夫也令人钦佩得五体投地,但伴君如伴虎,我也时时颤栗不已。”
孤鸣心想:“这小神仙怎地叫杜旅?那不是白国教皇的名字么?巧了,真是巧了。”
她并不知杜旅实则为天庭安康神在凡间的化身。
弃疾与杜旅不再多言,小婴儿咿咿呀呀地大哭,杜旅如赶苍蝇般逐走小小的病魔神,弃疾则为小婴儿替换药物。
此时,孤鸣再度缩小,场景剧变,不一会儿,她见自己在一处地窖中。那杜旅与弃疾正窃窃私语。
杜旅说道:“此事势在必行,是天庭中大人物定的计策。”
弃疾神色不安,道:“大人神功盖世,其不朽之躯,如何杀之?况且忠于他的人也为数不少。”
杜旅道:“星知大师已有妙策,此人蒙在鼓里,我等身在暗中,突然发难,他必死无疑。就算他当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他每活一次,我们便杀他一回。再说了,你难道没看出来?主人他已经疯了,嗜杀成性,全不将人命当一回事儿,若不杀之,我等必有灭顶之灾,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
弃疾又被杜旅劝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小琦她也是灵阳仙,该如何处置?”
杜旅道:“按理非杀不可,但我们可设法瞒过星知大师,只将她囚禁起来。”
弃疾叹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心软。”
杜旅迟疑片刻,道:“她血液奇异,可以治愈世间万疾。等杀了杜竹之后,你为神农堡主人,我为神农堡城隍,用她血液治病,你得威望,我得供奉,岂不是一举两得?”
弃疾苦思许久,答应了他。两人微笑击掌,神色又兴奋,又紧张。
孤鸣正气愤不已,这时她眼前景象再换。那弃疾走入卧房,开启机关,来到一不见天日的密室里。那杜旅站在一巨大的水晶缸前,在水缸里,小琦浸泡水中,身上仍满是针管。这小琦已是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形销骨立,骨瘦如柴。
弃疾急道:“怎么了?她怎会这样?”
杜旅也甚是惶急,道:“她不知想了什么法儿,了断了自己性命!”
弃疾怒道:“怎么可能?你快些救她!”
杜旅道:“我竭尽所能,可她用的法术太过古怪,我阻止不得....”
水缸中的少女动了动,身子僵硬,已经死了。
弃疾与杜旅大惊失色,互相指责,弃疾道:“你只顾着攫取信仰,实则法力低微,不务正业,有何颜面做这城隍?”
杜旅道:“你还不是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之辈?这许多年来,你可曾治愈过一件疑难杂症?又可曾创出过半门奇妙功夫?”
弃疾森然道:“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医圣!世人对我交口称赞,岂是你一句话所能抹杀的?”
杜旅道:“你还不是靠这丫头的血?现在这丫头死了,唉,我又到哪儿去找这许多供奉?再过不久,这城中百姓只怕要不信我了。”
弃疾道:“信仰!信仰!你便知道升官发财!杜旅啊杜旅,你这只知钻营的卑鄙小人,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杜旅被弃疾一顿训斥,居然忍气吞声,低头认错,想来是他法力不强,绝非弃疾对手。
两人合力,将小琦尸体取出,杜旅道:“她体内的血只怕尚有疗效,趁着未冷,你我各自喝些吧,或能增长许多功力。”
弃疾叹道:“你也就这些鬼主意想得快!”割开小琦血管,两人张口狂饮,形状如同禽兽一般。
这情景逐渐淡化,孤鸣又到了另一地方,所见人物仍是这弃疾与杜旅。但弃疾已是如今这僵尸般的外貌,而杜旅也憔悴猥琐,行迹诡异。
弃疾抱头道:“唉,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总见到...见到女鬼。城堡中那些伪君子,他们罢黜了我,说我作恶,我....我不过是用一些凡人,做了些小小的试验,出了些意外罢了。”
杜旅道:“我也是,唉,完了,完了,我连本带利地都亏进去了。他们说我中了邪,整天钻研邪道,根本不再信我。我在天庭上巴结的那些人,翻脸也恁地太快。”
弃疾道:“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杜旅道:“我要离开这鬼地方,此事再与我无关,你也千万小心,莫要让人发觉了。”
弃疾急道:“你怎能弃我于不顾?你这墙头草、卖友贼!是你想出那药方的,否则...”话音未落,杜旅已化作虚体,隐形飘走。
孤鸣这才看清他们站在牢房之外,在牢房之内,全是些肌肤溃烂,满身长瘤的病患。弃疾摇头哭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是好心治病,可为何会如此?这杜旅当真坑死我也!这许多人....若是被堡主发现,我....我可死定了!”
他逗留许久,终于狠下心,在牢房外点一把火,那龙火极快地焚烧开,在牢房中众人哀求痛呼声中,弃疾抱头鼠窜,消失无踪。
四十七 罪徒在何处
幻境终于散了,孤鸣独自站在一座枯萎的花园中,那叫小琦的女鬼已然逝去,孤鸣自信并未被她占据。但她的仇、她的悲,留在了孤鸣心里。
孤鸣不怪小琦加害自己,她为小琦悲伤,她为小琦憎恨。她记起了费兰曲被恩师欺骗残害的经历,于是更加怒不可遏。世上有罪就会有罚,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多么隐秘,那罪人岂能一走了之,不付任何代价?弃疾已死,但是那杜旅呢?他又在哪儿?孤鸣该如何找他?
她突然觉得这神农城隍的言行举止与如今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白国教皇颇为相似。两者相貌自然不同,可仔细想想,轮廓却又大致相似。
他们都叫杜旅,是这同名同姓的巧合让孤鸣想多了吗?毕竟世上叫杜旅之人千千万万,算上神仙,那就更多了。
忽听形骸喊道:“鸣儿!”声音甚是激动。孤鸣心中一颤,只想投入父亲怀抱,将自己受的委屈,小琦遭的苦难,全数向父亲倾诉。但前世的思绪与小琦的记忆令她意志坚定,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子,喊道:“爹爹!”
形骸搂着孤鸣,捧着她小脸左看右看,道:“那女鬼没把你怎么样么?”
孤鸣嘻嘻一笑,道:“爹爹,其实我已不是孤鸣,而是小琦啦,你会不会还爱我如初?”
形骸大怒欲狂,道:“你这女鬼,我....我将你....”
孤鸣见他如此惊惶,忙道:“我是骗你的!笨爹爹,你怎地这么容易上当?”
形骸道:“你别动!”翻开孤鸣眼皮,看她双眼。眼乃心灵之窗,若孤鸣被鬼魂附体,身躯魂魄尚未融合,眼中便有细微的女鬼迹象。形骸久居阴间,自能看得出来。
看了许久,好在并无端倪,他如释重负,斥道:“这玩笑也是能乱开的么?”
孤鸣笑道:“爹爹如此疼我,即使我脑中成了另一个人儿,只怕仍会对我好。”
形骸板着脸道:“那可未必,若真是那样,那女鬼便是杀害我女儿的仇人,我非令她灰飞烟灭不可。”
裴柏颈左看看,右瞧瞧,叹道:“小琦她终于离世了?”
孤鸣点头说道:“我们灵阳仙,岂会轻易臣服?”
裴柏颈心中哀悼:“女儿,前世的我沉醉于扬名立万,留名青史,未能好好照顾你,更鬼迷心窍,用法术将你改造成异类。如今我已解脱,只盼你也能投个好胎。”
形骸转身,将孤鸣挡住,喝道:“别藏着了!你还有什么诡计?”
只见缘会面带微笑,从阁楼顶上绕了过来。她道:“爹爹,你对鸣儿这般好,对我这般凶,真是偏心至极。”
裴柏颈问道:“姑娘,我曾见过你,你与弃疾他们是一伙的。”
缘会道:“是啊,裴大叔,我是孟缘会,你不记得了?麒麟海一别,现如今你怎地邋遢成这样?”
裴柏颈一愣,立时想起了她。
形骸道:“你引我们来此,是为了让弃疾杀我?”
缘会摇头道:“恰恰相反,我是想让你替我杀了弃疾。之前就算你杀不了他,我也会捡个现成便宜。”
形骸道:“听说青阳教与弃疾为盟,你主子不会因此罚你?”
缘会故作惊讶,道:“啊呀,爹爹,你还很关心我吗?”
孤鸣怒道:“他是巴不得你被抽筋剥皮呢!”
缘会笑而不答,只说道:“爹爹放心,杀死弃疾的人是你与裴叔叔,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地看你们杀人,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形骸暗中想道:“她到底要些什么?为何欺上瞒下,两面三刀,背叛了她那‘妈妈’,又背叛神农堡?”
缘会收起笑容,说道:“你不觉得蟑妖这一套恶心极了么?我看怯翰难他们将难民整治的半人半妖,实是打从心底里厌恶。”
形骸道:“这么说来,你是想着救人?你如何会有这等好心?”
缘会道:“我一直是菩萨心肠,你竟不知道么?”她本以为形骸会大声驳斥,那自己又可以逗他一逗,谁知形骸不予置评。缘会叹了口气,道:“那些蟑妖怪有违我心中美感,令我瞧着反胃,浑身不自在。若能借你之手将其除去,我心里也好过许多。岸殊公子将那药方给你了,是么?”
形骸道:“你谎话连篇,我不会相信。”
缘会跳下阁楼,道:“你若不信,不如来杀我如何?”她眨着眼,笑吟吟地看着形骸,走到离形骸六尺之地,停步不动。
形骸摇头道:“我这一回不杀你,但下一次我会动手。”
缘会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形骸的心,道:“我都明白啦,多说反而不美。”她回身欲走,忽然又说道:“神农堡给怯翰难的,不仅仅是蟑妖药方,另有一种药方也甚是危险,你最好留神着些。”
形骸心中一凛,道:“那药方有什么用?”
缘会道:“只知道与月舞者有关,详情非我所知,我的小爹爹,咱们有缘再会啦。”说罢转入阁楼后方,就此不知去向。
裴柏颈苦笑道:“当年麒麟海那纯洁胆小的少女,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形骸道:“那是我们都看走了眼,她一直都是如此。”
孤鸣叫道:“爹爹,你若想娶她为妻,我绝不答应!”
形骸啼笑皆非,道:“下次再见时,我定会动手杀她。你怎地想到那上面去了?”
孤鸣气呼呼地说道:“总而言之,不许就是不许!”
裴柏颈笑着打圆场,说道:“鸣儿脾气好硬,不愧是陛下传人。”
三人一路向下,回到裴柏颈与北牛藏身地,形骸运功,将北牛尸体化作骨灰,用骨灰盒装了,又返回新镇,将水叶丹交给周苏扬,周苏扬得了救命灵药,又听闻形骸等人已将神农堡中那罪魁祸首杀死,无不感激涕零,欲用珍贵药物报答,形骸一概婉拒。
出了这异域,形骸说道:“裴大哥,如今北地各国正联合起来,对抗怯翰难,你何不随我去正神国,将来也能与戴大哥、如令他们重逢?”
裴柏颈笑道:“我只需知道他们平安无事就好,大哥、三妹如今何处?”
孤鸣抢着说道:“戴伯伯在白国做大将军,师父她又不知跑到哪儿去盗墓啦。不过她时不时会给我写信,我要找她,倒也不难。”
裴柏颈点了点头,取出三尸脑灵丹,又看了看其药方,说道:“行海,我暂且不想去正神国。”
形骸大失所望,道:“为何如此?难道你更喜欢居无定所么?”
裴柏颈道:“你与我实是同一类人,但你要照顾孤鸣,自无法如我这般。”
孤鸣急道:“我也喜欢在外头玩耍呀,但玩的累了,总得回家的。”
裴柏颈点头笑道:“行海,你我缘分久远,亦且友谊深厚,如今有缘重遇,不如结拜如何?”
形骸与戴杀敌、孟如令都是至交,对裴柏颈更是素来钦佩,闻言喜道:“我也正有此意!”
孤鸣兴奋鼓掌道:“快点焚香跪地,我来当见证!”
裴柏颈与形骸互视一眼,裴柏颈说道:“黄天在上。”形骸道:“玄地在下。”两人皆是侠义豪迈之辈,至此心有灵犀,齐声大笑,皆知无需多言,无需仪式,更无需多余见证。
裴柏颈道:“我听闻正神国烛九擅长....奇特法术,令人发誓,连灵阳仙也违背不得。我又是随意散漫的性子,不欲前往彼处。但若怯翰难势大,正神国遇险,我必会到场,助你一臂之力。”
形骸叹道:“其实烛九为人正直,法度严明....”
裴柏颈道:“无论他为人如何无可挑剔,但总让人心存顾虑。”他指了指手中骨灰盒与药方,说道:“我将前往猛犸国北方边境,将陛下骸骨埋在那里,随后用这丹药,解救被怯翰难暗害的难民。若丹药不够,我会自行酿制。”
形骸点头道:“若义兄在敌人后方薄弱处牵制,前方的压力会小上许多。”
裴柏颈道:“你拿着剩余的三尸脑灵丹,能救多少救多少,只是感染严重者也救治不得,若服食蟑妖超过十日者,你不必喂那人服药。贤弟,我去了,你保重。”
形骸道:“义兄,你身在险境,也千万保重。”两人相拥片刻,裴柏颈挥手而别。孤鸣毕竟年幼,情绪激荡,泪水在眼中打转,鼻子又酸又红。
形骸与孤鸣朝正神国进发,路上,孤鸣又感受到浓烈妖气,两人前往一探,果然是另一处难民营。形骸趁着夜晚,潜行入内,小心试探一番,查知服食蟑妖不久的难民,随后用心灵剑诀将他们诱骗出营,再喂解药。这百来人本不会相信形骸说辞,但形骸将心灵剑诀发挥到极致,苦口婆心地相劝,才终于说服了他们,愿跟随形骸前往正神国。
行了数日,进入正神国境内。形骸取出烛九给的通关令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国都之外,守将已然得令,开门放行。侯云罕在城门后相迎,问道:“行海将军,你为何不告而别?陛下他已为你担忧许久。”
形骸道:“是我的不对,但我遇上一件大事,不得不管。”
侯云罕看着众难民,道:“他们是冰行牧者?”
形骸道:“不错,我从怯翰难难民营中救出来的。他们途中受了些饿....”
侯云罕道:“有劳将军,我会让他们饱餐一顿。”正神国素来愿意接纳外来民族加入本国,反正只要发誓,就成了世上最守法安顺的良民,一生不会改变。
四十八 解药有何用
马车驶向皇宫。
孤鸣透过车窗,望着街景,街上的人总显得沉闷无趣,似乎觉得活着也就这样,死了也就那样。白国的百姓也很虔诚,但却绝不缺乏活力。而正神国的国民并不偷懒,却远算不上干劲十足。
孤鸣问道:“爹爹,世上有多少神仙?”
形骸道:“天庭不比凡间小,更何况还有地庭,神灵比凡人更多,只不过有些神灵法力太低,无法凝聚成形,只是单纯的灵体。”
孤鸣道:“若知道神仙的名字,便能召唤那神仙么?”
形骸道:“世分东南西北中五方,每一方都划分为许多地庭,地庭中低级的元灵神仙,可以用真名召唤。官阶高的,则几乎不受召唤,他们可以随时命手下代替。”
孤鸣又问:“那天庭的神仙呢?”
形骸道:“那要看法术的造诣了。道法无法召唤天神,仙法听说可以。”
孤鸣道:“我在哪儿可以学这等仙法?”
形骸肃然道:“你若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孤鸣喜道:“那立即教我,快些,快些。”
形骸道:“但得等我自己先学会了才行,你耐心等待数月,待我从天脉法则中探究一番....”
孤鸣急道:“那还不如我自己冥想哪!”
形骸道:“你想找哪位神仙?说不定我碰巧认识。”
孤鸣装作若无其事,不露半点恨意,道:“听说有一位叫杜旅的医药神,爹爹,这名字与白国教皇一模一样,你说好不好笑?”
形骸压低声音,说道:“你有所不知,教皇实则是天庭的安康神,那凡人只不过是他变化的假象。”
孤鸣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形骸掩住她嘴巴,道:“你找的那医药神,多半正是教皇曾经的职责。他信徒增多,法力倍增,这才成为了中央安康神。”
孤鸣身子哆嗦得厉害,道:“此杜旅便是彼杜旅?他为什么要假扮成凡人?”
形骸道:“我对鲁平发过誓,不能告诉旁人。”
孤鸣道:“我是你女儿,连我也不能说么?”
形骸叹了口气,指了指舌头,孤鸣顿时想道:“对仙神发誓,若要违背,会遭天打雷劈的。爹爹虽不不惧雷电,可毕竟是守诺之人。”
但不要紧,孤鸣已确信那罪人是谁了,也已有了报仇的法子。
马车行至宫殿前,两人下车,继续步行。突然间,花园中跑来一绝色丽人,正是鲁檀。她见到形骸,热泪盈眶,扑到形骸怀里,放声大哭,形骸只得扶住她,道:“王妃,怎么了?”
鲁檀身子发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恐惧之情占据了脸庞。她伸出手,形骸见到她掌心中有一独眼紫印。他已明白发生了何事,叹道:“原来如此。”
鲁檀泣道:“你....只有这些话要说么?爹爹让你保护我,可你根本不管,任由我....任由我....啊!”她猛然剧痛,再说不下去。
形骸道:“你既然已嫁给了国主,迟早会发此誓,如今又何必计较?只要你与国主恩恩爱爱,两情相悦,这紫印只是你二人相爱的凭证罢了。”
鲁檀道:“可人家....人家.....呜呜....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连那些臭婆娘、丑八怪,都能对我好生羞辱!你难道任由我在此受气?”
形骸见识过鲁檀搬弄是非的本事,他道:“那些宫女仆役绝不敢对你无礼,否则有违宫中禁令,他们将饱受咒印折磨。你不必多想,放宽心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鲁檀道:“可是!可是....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形骸道:“若有人要杀你,我自会护驾。至于宫中之事,请恕我不便插手。”
鲁檀呜呜哭道:“我好恨!我好恨你!你当初为何不愿娶我?害我来到这么个悲凉严酷的地方?”
孤鸣暗觉奇怪:“为何鲁檀姐姐发了誓,仍对烛九叔叔这般不满?她不应该对他毕恭毕敬么?”忽然,鲁檀低头弯腰,“呕”地吐出一大口秽物。形骸扶住鲁檀左臂,道:“王妃小心。”他探鲁檀脉搏,身子一震,道:“恭喜王妃,你....你有喜了。”
孤鸣“咦”了一声,又想:“莫非怀有身孕,能冲淡那誓言的效用?这怎么可能?”
鲁檀泣道:“是啊,我怀了国主的孩儿,我....命好苦啊!”
形骸脑中一片空白,心想:“烛九竟令她有了身孕?这如何能够?是因为正神宝珠吗?”刹那间,他想起烛九曾对自己说过:她曾命一男子与她上一任妻子洞房,产下子嗣。莫非如今烛九又故技重施?
形骸对鲁檀无半分好感,但此时却不禁对她的遭遇深感同情——她被心爱的丈夫欺骗,糊里糊涂地被另一个不知名的男子玷污,怀上了孩子,更被咒印所迫,成了宫中高贵的奴仆。她生平玩弄了许多男子感情,不料如今却遭遇了报应。
若换做以前的形骸,早就义愤填膺,按捺不住,去找烛九理论。可他早已非当年那不顾一切的愣头青,他略一沉吟,并不因此动怒,淡然说道:“王妃息怒,以免动了胎气。王妃既然有孕在身,那更当静心调养才是。”
鲁檀低头道:“行海哥哥,你...你千万...莫要立誓,你是我唯一的指望啦。”
形骸朝她微笑,见宫女向此赶来,鞠了一躬,就此别过。
他隐约听见鲁檀低声道:“呜呜,我好命苦,我好命苦。”形骸却想:“世上比你苦的人无穷无尽,你在宫中,只要听烛九的话,仍能够养尊处优,事事如意。你虽然受了骗,失了清白,甚至没了自由,但却换来了烛九的亏欠与宠爱。”
来到宫中会客厅,见烛九身穿锦袍,坐在窗口,借着阳光读书。她容颜笼在光芒之中,仍美得不似凡人。但形骸却觉得她颇为陌生,颇为虚幻。
孤鸣朝她深深行礼,道:“烛九叔叔,你和爹爹说话吧,我留在此处着实不便,想去先前那湖中塔里读书,你能派人送我去吗?”
烛九点头笑道:“侄女想要什么,我一概满足。”命人将孤鸣带走了。
形骸叹道:“这孩子想些什么,我总是捉摸不透。”
烛九道:“人心难测,大人小孩都是一样。”
形骸道:“可不是吗?不过你却不同,凡是你身边的人,皆会对你敞开心扉,任你掌控。”
烛九微微一笑,指了指桌上的果盆,道:“吃吧,都甜得很。”
形骸道:“路上,我遇上了王妃。”他知道烛九定然已经知情,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能通过鲁檀的眼睛耳朵观察一切。
烛九道:“我对她很好,你可以放心。我相信就算是白国三圣,也不会如我现在这般宠她。”
形骸干笑道:“宠她?你是指让别的男人令她欢喜上天么?”
烛九眨了眨眼,神色淡然,道:“你吃醋了?”
形骸道:“不,只觉得不对。自从上次你和我说起上一位王妃时,我已觉得不妥。”
烛九道:“一国之中,有光明,也必有黑暗,有诚实,也必有欺瞒。”
形骸道:“就我所见,正神国遍地光明,仅有一处黑暗。民众尽皆诚实,唯有一人欺瞒。”
烛九笑了一声,道:“是,那黑暗之地就在宫中,那欺瞒之人便是区区在下。然后呢?你想要我怎样?你要我告知天下,我实则是个女子么?在那之后,我该何去何从?是不是该嫁给你做老婆,随你浪迹天涯?”
形骸无奈摇头,道:“我只劝你小心一些,其余一概不管。我信得过你,你不会走上邪路。”
烛九低声道:“多谢你,安答。我还听说你带回来不少冰行牧者,我已派人安置他们。”
形骸说了怯翰难制造蟑妖人之事,烛九陡闻这等军情,心中惊骇,可听到形骸已找到了药方,神色又变得甚是古怪。
她道:“你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
形骸道:“可难道你就任由怯翰难壮大兵力?那些难民最终都会沦为妖魔,成为凶残的敌人。”
烛九道:“一些无脑的废物,上了战场,反而会令怯翰难自乱阵脚,丧失士气。”
形骸指着她胸前吊坠,道:“你有这法宝,能令救出来的人永远效忠于你,你需要臣民,也能统治更多的臣民。”
烛九笑道:“是啊,但我该拿什么让他们吃饱呢?”
形骸不禁语塞。
烛九道:“没错,我能凝聚人心,我能逼人臣服,我能命他们为我而死,我也能令他们勇猛坚定。但安答若以为我是铁石心肠,灭绝人性的暴君,那可就大错特错啦。我从未将他们当做可以抛弃的棋子,也从未将他们视作随意饲养的牲口。被我接纳者,都是我国公民,享有公平,不乏权利,换言之,我想让他们过上太太平平、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形骸道:“正神国如今也缺乏粮食?”
烛九道:“是啊,这儿的水草还算肥沃,但耕地也就这么大。我建国才多少年?哪来儿雄厚的财富,四处采购粮食?况且你也说过,他国君王得知我统治的手段,对我颇有戒心,许多不愿与我做买卖,打交道。加上零零星星的灾荒,我实是没多少余粮,接济整个北方的难民。”
形骸苦闷地摇了摇头,深知烛九说的很对。他纵然有了三尸脑灵丹,可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这解药救根本不了多少人。
四十九 残鹤梦中来
北方虽无战事,但仍纷争无休,好似雪灾连绵不绝。一年仿佛晃眼般过去。
鲁檀伸了个懒腰,从床铺中坐起,身边的小婴儿还在乖乖地睡着,而她的丈夫已经走了。
她叹息一声,微觉不满:自从她远嫁到这儿之后,每天早晨起床,丈夫都不在身边。她一直想趁着早上懒洋洋地,在丈夫怀中撒撒娇,亲亲嘴,享受一番起床前的甜蜜闲适,可一直未能如愿。
烛九待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繁忙,总是早起。而鲁檀又喜欢睡懒觉,有时候,她回想起来,总觉得昨晚两人的恩爱缠绵是假的,她的丈夫根本就不存在,又或是仙灵送来的美梦。
鲁檀曾对烛九颇有怨言,但现如今,这怨言已经烟消云散,半点不剩。她这位夫君长得俊美,令人越看越是顺眼,对鲁檀又亲切贴心,两人闲时交谈更是亲密无间。烛九很懂鲁檀的心思,不像鲁檀少女时追求她的那些男人,一个个儿言语乏味,粗犷豪迈。烛九很细腻,说的话却总能搔到鲁檀痒处,就像是鲁檀的一位闺中密友似的。
但到了晚上,烛九又像全变了个人儿。他强壮而温柔、热情而体贴。鲁檀有时觉得,白天的烛九与晚上的烛九并非同一个人儿。白天的夫君是阴柔的,而晚上的夫君则是个大丈夫。白天的夫君正直而张扬,晚上的夫君沉默而稳重。白天的夫君是个能干多智的君王,晚上的夫君则会向鲁檀显示出他愁苦的一面。
是,烛九让鲁檀发了誓,令鲁檀被牢牢管束住了。可这又如何?这誓言让鲁檀不快乐了吗?绝非如此。发誓之后,烛九才能全心善待鲁檀,也对鲁檀十足信任。用这小小的牺牲,换取鲁檀如今的幸福,这买卖令鲁檀心满意足,更复何求?
鲁檀也已改了许多,她不再是白国那个娇蛮任性的丫头了。她不再刁难宫女,不再随意发火,烛九不让她参与朝政,所以鲁檀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她总觉得生命中少了些什么,未免有些无趣。因为她本是个武功不差的龙火贵族,也颇喜爱舞刀弄剑,游玩闲逛,现如今只能在宫中待着,照顾儿子。
她看着在身边捏着小拳头的儿子,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当年的她,如何想得到自己会在这朝阳初升的好时节,已陷入深宫内院,只能安度一生了呢?
她唤来宫女,替自己更衣梳妆,照看王子,待打扮好了,她在镜子前照了照,镜中的女子少了几年前的青春活力,却多了一份成熟妖娆的魅力,她依然倾国倾城,依然风华绝代。只是现如今,她的美貌注定会被藏在宫中,如祭品般奉献给自己的丈夫。
她忽然觉得这寝宫很暗,只想到街上去走走,看看来时曾经目睹过的无尽草原。彼时的她觉得那景色好生无聊,可现今她却渴望着奔驰在这广袤的苍天之下、大地之上。
烛九的法令中有这么一条:“若无国君准许,王妃不得擅自出宫。”所以鲁檀出宫不得,且根本找不出破绽。一旦她私自踏出宫门一步,浑身上下便会疼痛不已,那不是自找苦吃么?
她打消了这念头,走到御花园。皇宫中的园林极大,可她这一年多来也已逛得腻了,处处景致虽美,她也感受不到初来时惊艳之情。宫中的顶尖好手远远跟在烛九背后,其中便有她曾经的追求者乞援。乞援不敢与鲁檀亲密地交谈,只因内宫中有一条规矩:“内宫之中,任何男子不得与王妃宫女调笑,违者受二等刑罚。”
在这里,任何男人对鲁檀来说,都像是木头,即使在四下无人之时,他们也不敢丝毫逾矩。正神国的誓言无所不在,很是精细,违背的惩罚无可避免。
除了寥寥数人。
侯云罕恰好也在御花园,他似有心事,正愣愣地嗅着一朵昙花。
鲁檀道:“云罕哥哥,你好早。”她与这侯云罕很少打交道,一年中也见不到几回。侯云罕似乎不受内宫规则约束,有一次,他说了个笑话,逗得鲁檀娇笑不已。两人都并未受罚。
当时,鲁檀提醒他说:“那法规为何对你无效?”侯云罕欲言又止。鲁檀于是又嗔道:“莫非云罕哥哥不是个男人?”
侯云罕一听也笑了。
那笑容使得鲁檀浑身发热,她觉得烛九的这位兄长很特殊,自己面对他时,可以放下一切包袱。
此刻,侯云罕一本正经地答道:“弟妹,你也早啊。”
鲁檀看了看身后的侍卫,有他们在场,即使侯云罕不惧森严的法规,也不便与烛九畅谈。
鲁檀道:“你来找夫君么?”
侯云罕点头道:“我正要去见他。”
鲁檀道:“最近有什么消息么?我在宫里待着,足不出户,越来越孤陋寡闻啦。”
侯云罕道:“听说那怯翰难广募天下高手,招兵买马,又欲引起战乱。陛下与白国三圣正打算会见各国首脑,歃血为盟,共同抗击怯翰难。”
鲁檀微笑道:“唉,我好想瞧瞧这场战事。想当年....”不由得回忆起那时在白国城下,独力迎战众多灵阳仙的那英勇身影。
侯云罕道:“弟妹何出此言?你这般娇弱金贵的女子,如何能亲临战场观战?那未免太过危险。”
鲁檀啐道:“我以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样的险境没见过?”
侯云罕哈哈笑道:“这倒也是。弟妹一看就是闲不下来的女中豪杰。”
鲁檀蓦然心中一动,她认为侯云罕对自己十分了解,像是鲁檀曾经对他说过千言万语。她为何会有这等感触?莫非自己竟已寂寞到这般地步,将任何一个能逗自己发笑的男子都视作知己?
她心烦意乱,头晕眼花,身子晃了晃,向后倒下。侯云罕大吃一惊,忙握住她的玉手。鲁檀霎时心想:“他不能碰我肌肤,他岂能如此待我?这是非礼之罪,他会被誓言疼死的。”
但表面看来,侯云罕一切如常。鲁檀愈发吃惊,不知为何会如此。
侯云罕道:“你身子不舒服么?怎会这样?”
两人靠的很近,鲁檀闻着他身上气息,忍不住将他与晚上的烛九联系在一块儿,这感觉太熟悉,太亲近了。除了烛九之外,鲁檀此生再没与第二个男人好过,或许所有男人都一样?
鲁檀道:“我....我腹中不适,好像....好像....”
侯云罕喊道:“你又有身孕了?”他声音喜悦万分,又紧张至极。鲁檀从不知道他对自己竟如此关心。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鲁檀生平见过许多为她倾倒的男子,他们都是用这种心疼而关怀的语气对待她的。
......
御医确定是喜脉,内宫上下尽皆大喜。烛九表现得很兴奋,很热切。可鲁檀却隐约觉得夫君的喜悦远远不及侯云罕。鲁檀暗暗叹息:“得到的人,根本不懂珍惜,得不到的人,往往情深无极。我与夫君纵然恩爱,可这情感还是趋于平淡了。”
烛九笑道:“听说元贞国的国主王妃恰好养了个女儿,我可与他结为亲家。”
鲁檀叹了口气,怪丈夫不够体贴——这话岂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呢?似乎他将自己的亲儿子当做了政治上的筹码。也是他一贯令出如山,言出法随,威严无可挑战,在宫里随意惯了,有时不顾及亲人感受。
她道:“夫君,你未来几个月,是不是很忙?”
烛九道:“是,敌人在招兵买马,我也不得不加紧应对。”
鲁檀道:“那你今晚再陪陪我,好么?”她有孕在身,正是最脆弱、最需要呵护的时候,更害怕丈夫长久地离开自己。
烛九淡淡说道:“好啊,我自然会用心疼你。”
鲁檀偷偷看了侯云罕一眼,他已快步退出了屋子,根本看不清此人表情。
....
夜间,两人同床共枕,鲁檀对他的不满荡然无存,闻着彼此身上的气味,两人相拥着入眠了。
鲁檀开始做梦,那是个很古怪、很陌生的梦,在梦中所见的一切都很清晰,让鲁檀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在入睡,还是被人劫持到了这奇异的幻境中?
一个温柔的女人对她说:“醒来吧,醒来吧。”
鲁檀道:“你是谁?”
女人道:“你可以叫我妈妈。”
鲁檀有些想笑,可忽然间,她莫名地恐惧起来,道:“妈妈?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早就死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女人说道:“你的孩子,你注定会失去这孩子。但这孩子的牺牲,将破开誓言,换取你的自由,让你受蒙蔽的双眼变得清澈通明,你会获得正神宝珠的另一半。”
鲁檀大骇,哀求道:“你..你要害我的孩子?不要,不要!”
女人的声音好似祈祷,又好似念咒,道:“这孩子有着仙灵的血脉,与宝珠的主人亲近,唯有他,非他不可。
她看清一只紫色的、残破的大鹤从迷雾中飞向自己,那大鹤伸出尖锐的嘴,伸向鲁檀的腹部。
女人道:“醒来吧,醒来吧,沉睡的孩子,待醒来之后,用你的愤怒,替我散播混乱的火焰。”
鲁檀大声惨叫,她真的醒来了。鲁檀瞪大眼睛,刹那间看破了幻觉,认出这强壮、稳重、忧愁而亲密的丈夫,并不是她的丈夫。
他是侯云罕。
五十 仙家刺圣宗
临行之前,烛九对形骸说道:“安答,此次去白国,盼你速去速回,一路平安。”
形骸点头道:“我会的,你虽在国内,但也千万小心。”
烛九叹道:“若能从九耀大人口中问出正神宝珠的隐秘,那可再好不过。”
昨日形骸收到九耀书信,招他速回白国,似有要事相告。形骸素来受这位神仙恩惠,生怕有什么变故,当即向烛九辞行。烛九答允,但又提及自己从正神宝珠中得到启示,知道这宝珠另有一半,与自己这宝珠正反相融。此宝是烛九立国之本,她自然慎重万分,不能令其旁落。她听闻这位九耀渊博如海,阅历丰富,知晓诸般隐秘,故请形骸代自己向九耀请教。
形骸道:“我会问他,可九耀大人也未必什么都知道。”
烛九苦笑道:“总之尽力而为吧,我也会多方打探,不遗余力。”她对那另一半宝珠几乎一无所知,那宝珠有何用?又在何处?她毫无头绪。也是她多日之前,于睡梦中忽而心有灵犀,得知另一半宝珠即将出世,她震惊之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遂尽遣人员,不放过任何线索。
有一穿华服的孩童哽咽地向烛九拜曰:“父王,孩儿这就去了。”
烛九抱了抱那孩童,道:“白国是天下繁荣之地,三圣也会好好待你,此去遥远,你要学着懂事,独当一面,知道了么?”因盟约之故,烛九将这位大王子送到白国,由杜旅收为义子,补报鲁平嫁女之德。
侯云罕也说道:“雄儿,勿忘你的身份,你的使命,拿出草原英雄的气概来。待你成年之后,我们会接你回国。”形骸觉得侯云罕与这位大王子感情极好,语气比烛九热烈多了。
此时,鲁檀走入殿中,说道:“伍斧将军,你要走了么?”
形骸道:“王妃,你可有话要我对鲁平大人说?”
鲁檀淡然一笑,欲语却无言,她轻按腹部,道:“我在宫中受尽宠爱,心满意足,你告诉爹爹,他当初把我嫁过来,实是再好不过。”又命人送来大包小包的礼品,皆是草原特产,装入殿外马车中。
形骸道:“我会告诉鲁平大人,当年那个小姑娘,已经变得懂事稳重,确有大将风范了。”
鲁檀朝他摆了摆手,形骸看到她掌心印记闪着微光。
众人送他至宫殿之外,孤鸣握住大王子的手,将他拉入马车中。这大王子比孤鸣小了好几岁,孤鸣与他情同姐弟,处处很照顾他。大王子即将背井离乡,心情不好,但孤鸣一直相劝,又喂他糖果吃,他才好过了些。
此次归国,不少白光卫随形骸回去,马车中另有湘田与庞镜的孩子,也很喜爱孤鸣。
形骸骑上马,命众白光卫在车队各方防备,一声令下,车轮滚滚,出城上路,踏上了返乡之旅。
途中,孤鸣突然提出要与形骸一同骑行,跳上马背,抱住形骸腰部。她道:“爹爹,你觉得那教皇杜旅为人怎么样?”
形骸知这女儿看似幼稚,其实不少问题想得很深,道:“我其实与杜旅也不熟,不过在他治下,白国人安居乐业,日子太平,他这一国之君,当得委实不坏。”
孤鸣道:“如果一个人以往坏事做绝,浑身血债,但苍天无眼,让他逃过了惩罚。如今呢?他飞黄腾达,身居高位,成了个极体面的人,看似道貌岸然,乐善好施,人人都受他的恩惠,夸他的好处,你会如何处置这人?”
形骸道:“你说的是杜旅?”
孤鸣啐道:“别乱猜,就回答我的话。”
形骸道:“你这题目太难,能不能换个简单的?”
孤鸣恼道:“子不教,父之过!你不好好教我,我可要学坏啦。”
形骸无奈,只得答道:“若那人当真改过自新,且诚心诚意地对待百姓,无数人离了他无法生活,那也只能放过他了。从古至今,有无数屠城灭国之人称王称霸,最后成了一代明君,登堂入庙,千古留名,其实就是你所说的这等情形。”
孤鸣道:“可无论何人当朝,百姓没准都能好好过日子,不是吗?”
形骸道:“我原本也是你这般思想,只顾彰显正义,惩治恶人,至于会不会造成一堆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根本不关我的事。但你若想得远些,不仅得管杀,还得管埋,就像屠宰场的屠户,可不能一股脑将猪血猪肠子倒入附近的河流中,弄脏了水,那可就成了全村的罪人。”
孤鸣道:“所以我除了恶人之后,还得继续做好事,弥补此人的空缺?世上报仇雪恨的侠客,过得都如此辛苦吗?”
形骸道:“只图快意恩仇之辈,乃是侠之小者。思前想后、高瞻远瞩、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者,才是侠之大者。所以世上真正的大侠,很难快乐得起来。”
孤鸣低声道:“还好我只是个小姑娘,不想做大侠,只能做个小侠。我不管那么多啦!”
形骸奇道:“你究竟闯了什么祸?”
孤鸣道:“没有,我怎会闯祸?”
.....
途中还算顺利,就算有贼人惦记,强盗打探,可一见到正神国的旗帜,皆闻风丧胆。他们听到过传闻,生怕被捉回正神国洗脑迷魂,于是远远避开。有时,怯翰难的军队恰好路过,但不知何故,竟并不侵扰。
来到朝圣道后,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落在地。这大道受天法庇护,在朝圣道上不得动手杀人,否则会自尽而亡。马车一路畅行,六天之后,已至白国都城。
守军见到形骸,喜出望外,喊道:“是伍斧将军!伍斧将军回来了!打开城门放行!”对白国而言,形骸是击败怯翰难的英雄,堪比神明,军民对他崇敬之情实是非同小可。
马车入城,故友重逢,皆甚是亲热,闲话说个不停,形骸与众人寒暄一番,道:“戴大哥呢?我办完了正事,还要找他喝酒。”
西三七此时已受提拔,成了守城大将,他低声道:“大人,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总觉得这些天,城里不太对头。”
形骸留上了神,道:如何不对?”
西三七道:“还记得当年你赶走那天官钟怒之事么?前些时日,我在教皇宫中见到了他,还有好几个天官,来头看似比这钟怒更大。”
形骸叹道:“天庭的官,比阴间的鬼,只怕更是阴魂不散,如蛆附骨。教皇他无碍么?你们与天官动手了么?”
西三七道:“当时戴将军坐镇,喝令众神离去。教皇却显得有些怯懦,送了他们不少贡品,他们这才归天。随后,教皇召集白光卫,下令严防宫殿,又在城中搜寻可疑人士,防备刺客。”
形骸道:“什么样的可疑人士?若是天庭的神仙,他们化作虚体,你们根本看不见他们。”
西三七苦笑道:“是啊,所以大伙儿轮流喝魂水放哨,这些天脑子都是糊的。”
形骸道:“戴大哥在街上查案?还是在三圣殿外护驾?”
西三七道:“圣宗大人觉得宫殿安稳,故戴大哥负责搜寻蓬蒿一带。”
形骸点头道:“不管如何,还是宫中最为安全。”对湘田、庞镜说道:“我们先入宫拜见教皇再说。”
孤鸣冷笑道:“宫里不正怕刺客吗?说不定杜圣宗会将咱们当刺客对待呢。”
形骸斥道:“休得胡言!”
西三七小心翼翼地说:“大人,我已有数日不见九耀大人了。”
形骸心知在三圣之中,九耀处境最为危险,他是黑暗仙神身份,且偶尔神智失常,容易闯祸,眼下天庭搜查得紧,稍有不慎,九耀就会遭殃。他道:“什么?你们没派人守着九大人住所?”
西三七道:“我们问圣宗,圣宗说道:‘我已将三弟安置在最稳妥之处,你们不必担心。’”
形骸道:“原来圣宗早有安排了,那就好。”
这段日子,城中白光卫人心惶惶,寻常守卫也不得安宁。但形骸归来的消息很快传开,令全城上下颇为欢欣。马车赶往皇宫途中,百姓虽不拦路,仍在道路两旁向形骸问候。形骸纵然担心,却也不得不答谢众人好意。
到了宫殿时,只听鸣金声叮咚连响,一声急过一声。湘田脸上变色,道:“真有刺客!”
形骸道:“你们前往安适宫,小心保护王子。”说罢运起轻功,朝圣宗大殿赶去。
少时,他赶到大殿,见群臣纷纷喊道:“圣宗受伤了!圣宗受伤了!”
形骸朝里张望,见杜旅胸口一道长长的伤痕,血如泉涌,杜旅神色痛苦,圣袍被血水打湿。一圈白光卫将他团团护住,却不见刺客踪迹。
形骸潜运法术,眼睛虚实变幻,只见一个黑衣秃头的蒙面汉子正隐形躲藏在旁,他手持细剑,身上并无邪气,却散发出仙神之威。形骸无声息地闪至这蒙面汉背后,那蒙面汉登时知觉,回身朝形骸一刺,形骸掌中蛛丝如枪,反刺入这仙神心脏处,随后,蛛丝散开,将这仙神困在立柱上。那仙神低声哀嚎,失了抗拒之能。
杜旅瞪大眼睛,惊讶万分,喊道:“孟...孟伍斧?你怎地回来了?”
形骸心想:“我若不回来,这刺客只怕还要杀你。你这安康神法力何等高强,如何会如此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