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三神赐祝福
玫瑰说道:“我国军团最快明日巳时能整备完毕,届时将尽快发往星网城,水陆并进,两天之内,当能到达。”
神衣使者道:“不,并非星网城。”
玫瑰回忆地图,恍然大悟,道:“莫非是在唯山关?”在星网城西面有一天险,道路曲折,地处扼要,又叫做青冥一线天,易守难攻。
神衣使者道:“不错,我们在唯山布防,纵然败北,仍能退守。唯山关内外可容纳数十万兵马,也可囤积大量粮草。龙国大军绕不过唯山,否则我们就可做成前后夹击之势。”
玫瑰道:“唯山....离三神国近,离朝露城远,敌人抵达唯山用不了四天,我们赶过去则至少需三天。这也太仓促了些。”
神衣使者道:“陛下放心,我已在唯山之前布了阵,可用仙法将露夏国大军传送过去。”
玫瑰凝视神衣使者,手指轻敲自己下巴,说道:“听说只有灵阳仙能动用仙法,前辈若能挪移数十万大军,我更是闻所未闻。”
神衣使者默然顷刻,答曰:“我也听说唯有灵阳仙能练成太微玄甲诀。”
玫瑰笑了起来,道:“事已至此,这些小节也无需计较了,前辈施法需要多久?”
使者道:“约六个时辰,半天的功夫。”
玫瑰道:“可需我替前辈准备些器具?”
使者道:“是陛下帮我大忙,我岂敢多劳烦陛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得大军齐聚,我便可施法。”说罢行礼告退。
玫瑰无暇休息,前往兵部,询问关海长等将领兵马、后勤状况,又告知神衣使者即将施展传送法术之事,关海长等人只觉难以置信,都道:“兵贵神速,若他真有这等本事,以他法力,加上我等雄兵,便是真正无敌于天下了。”
玫瑰叹道:“先撑过这一战再说吧。”
忽有侍者匆匆来报:“陛下,若梦仙尊来了!”
玫瑰惊喜交加,急忙去见,只见若梦仙子立于殿中,另外有三十余个瑶花河门人在场。玫瑰朝若梦跪拜道:“师尊,我不及禀报,便擅自接任国主,实是错的离谱,还请仙尊责罚。”
若梦仙子笑道:“你很好,何必为此自责?当年桃潭她正是因不知变通而死。当此危急关头,岂能默守陈规,拘泥不变?这露夏王朝腐败已久,也唯有你有能耐令其改头换面。”她指向众门人,道:“此战关乎世间大局,我带她们来支援你了。”
玫瑰知道自己这些瑶花河的同门身手高强,远胜过露夏王朝大部分豪杰,但她们毕竟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弱女子,事到临头,实不忍心让她们冒险。她道:“师尊,战场厮杀之事,委实不适合诸位师姐。”
若梦仙子道:“本门宗旨,乃是不惜代价,守护凡间,如今妖魔肆虐,横行天下,正是我等履行誓言的时刻。即使我等悉数战死沙场,也会有传人继续侍奉木行大神龙,我等心意已决,你无需多言。”
玫瑰双眼转动,一一注视众同门,见她们目光坚定,毫不动摇,知道难以相劝,心下黯然:“连师尊这等身手,都已有身死的觉悟,可见这一战何等艰难。”
这时,又有两个身影飘然入殿,其中一人是牡丹,她喊道:“师姐,雪儿回来啦。”
玫瑰立即迎上前,见白雪儿垂头丧气,心情低落的模样,道:“雪儿,你怎么了?”
白雪儿道:“我....遇上了轻羽师弟,但没能令他回心转意。他说会置身事外,不管这场战争。”
玫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张轻羽是刺杀月明的凶手,露夏王朝誓要对他追杀到底,自己若能将他拿住,将会威信更增,可事已至此,无法强求。更何况她深知若是月明不死,自己如何能够掌权?玫瑰虽不想长久为帝,但大战在即,如此集权在手,比之月明发号施令可好得多了。张轻羽刺杀之举,对玫瑰而言,其利远大于弊。
她安慰白雪儿几句,又说了作战计划。她劝白雪儿返回颠倒山,如此就算此战落败,至少留存了火种,将来仍有希望。白雪儿却道:“我何必回去?即使我战死沙场,白首、棉漫他们也能替我管好颠倒山。”
玫瑰笑着抱住白雪儿,道:“行海真是个好师父,能教出你这么个好徒儿。”
白雪儿心想:“他还是个好老公,可惜不能让师叔你知道,不然只怕把你气的吐血。”
葬火纹道:“她也未必如此小气,你不妨说出试试?”
白雪儿暗中恼道:“少胡说八道,你闯的祸还嫌少么?”可不免又想:“我这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为何要像偷情般遮遮掩掩?唉,陈白雪啊陈白雪,你虽风华绝代,可也就这点出息。古人云:‘红颜薄命’,诚不我欺也。”
忽然间,梁上有人冷笑道:“与龙国打仗这事,怎地能少得了我?”正是马炽烈那又狠又冷的语气。
白雪儿道:“马叔叔,你又来啦。”
若梦仙子说道:“是你?你还没死么?”
马炽烈那高大的身子出现在前,对若梦仙子道:“区区几个神仙,能奈我何?”又对白雪儿道:“陈丫头,孟行海让我照应你,你功夫虽然已经不错,论起打仗杀敌,怎能及得上老子一根手指头?”
白雪儿吐了吐舌头,道:“人家是大家闺秀,柔弱女子,自然要矜持一些啦。”
玫瑰笑道:“马前辈,若你是敌人,当真叫我头疼得要命。但换做是战友,倒让人格外安心。”
她告知众人明天集合的时辰地点,众人随即散去。至次日,三十万大军整齐列队,来到国都郊外校场,校场上铠甲反光,威风凛凛。兵刃闪耀,杀气暗藏,大旗迎风,猎猎展开。军团覆盖了大地,犹如墨绿色的海洋。玫瑰简略宣讲,令各个军团士气振奋,勇气暴涨。随后,神衣使者走上法台,举剑念咒,发动仙法,只见地面上金圈轮转,将军团笼罩在内。
突然,天上有人喝道:“藏玫瑰!你忤逆天神,想要一走了之么?”众将士抬头望去,见是武降龙、沙陀、宇文不虚三大战神现出实体,率领一群天兵天将缓缓降临。露夏王最崇拜武士,自然也遵奉这宇文不虚等战神,当下见这三神动怒,心生不安。
马炽烈断喝道:“三个老儿,真是阴魂不散!”他先前与若梦仙子联手,将这三神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不料这三神竟仍有胆量追来。
宇文不虚不理马炽烈,只说道:“藏玫瑰,你若不随我等回天庭认罪受罚,我等便诅咒你这大军,叫尔等必败无疑!”这三神单打独斗虽比不上马炽烈,但能动用神权,令大军受到祝福,又可令战事不顺。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哪怕一线之差,说不定就是生死之别。
玫瑰朝三神招了招手,道:“三位神仙,可敢临近,听我一言?”
武降龙道:“有何不敢?”三人降落在玫瑰身边。玫瑰轻声说道:“三位神仙,我们是要去与龙国打仗。”
沙陀道:“废话,我等昨夜聆听凡人祈祷,早已得知。”
玫瑰道:“敌强我弱,所以我国士兵和百姓对三位的信仰更强,贡品更丰,对不对?若这场仗我们打败了,龙国将我们赶尽杀绝,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三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知玫瑰说到了点子上。龙国兵力强盛,一路摧枯拉朽而来,其国中士兵竟一反常态,出奇地不怎么向战神祈福。而东海盟朝不保夕,为寻求安慰,近来反而加倍虔诚。若龙国打赢,三位战神反而少了众多信徒。而若是东海盟得胜,既对龙国的不敬有所惩戒,又可巩固东海盟的信仰。自古以来,众战神助弱抗强,实则全是为了自身利益。
武降龙道:“这是两码子事!你冒犯天庭之罪,难道想就这么算了?”
玫瑰道:“三位大神用诅咒要挟于我,不也是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了么?若三位神仙不帮咱们,我就一逃了之,露夏王朝不战而降,天下尽归龙国,则万事太平,战争不起,三位神仙也算是造福人间,流芳百世的大圣贤了,对不对?”
三神闻言,不寒而栗,对战神而言,最好这东南西北中五方大陆诸侯割据,强弱平衡,从而战火不休,他们才能从中得利,财源滚滚。若是龙国一统天下,以圣莲女皇治国之能,纵然国内有小打小闹的反叛,又能有什么用?到了那地步,这三位如今风光的大神仙,只怕会在一百年内变得穷困潦倒,无权无势。
玫瑰察言观色,知道切中要害,又笑道:“三位大神,你们若帮我们打赢此战,我必会推行法令,每年某月某日,定位战神节庆,专门为三位举行庆典。这既算是我的小小报答,又算是补偿我先前的无礼之罪,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三神听了,怦然心动,都想:“她如今权势极大,已算是凡间第二大国的女皇。自古天庭神罚,不可轻易施加于帝王。她肯如此补偿,已算得上诚恳至极了。”
念及于此,三神互传心意,暗中都已答允。于是装模作样地将玫瑰教训一番,又各自对大军施加独特祝福,随后率众驾云而去。
二十二 决战唯山下
唯山城关外,露夏朝大军安营扎寨,各路人马聚在此间,在大营中会面,商议作战事宜。东方大陆上十余个赫赫有名的佣兵团长皆到了场,带来约二十万军队。
玫瑰对龙国将领兵种了如指掌,但时隔多年,不知究竟有何变化。她问从东海盟其余各国逃回之人,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使有亲眼所见的,也只称:“咱们的兵马,不一会儿便被杀的大败,看不清是怎么败的。不过天上有飞的恶龙,影子有山那么大。”
玫瑰不禁发愁:“这等决战,什么阴谋诡计只怕都已无用,唯有在战场上见招拆招。可偏偏对敌人所知甚少。”
帐中突然走入一大汉,此人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庞,看似三十岁不到年纪,穿厚重甲胄,那甲胄造型美观,令他显得身材匀称,肌肉强壮。关海长愕然道:“你是‘钢煞’刘犷悍?你怎会在此?”
神衣使者道:“他眼下是钢煞佣兵团的主人。”
露夏朝众将对他怒视,刘犷悍微笑道:“各位,我不是你们的敌人,而是来为玫瑰陛下效劳的。”
玫瑰道:“这位刘团长与我朝有什么过节么?”
关海长咬牙道:“过节?陛下明鉴,他曾是露夏朝首屈一指、本可名垂史册的大将,但后来擅自带兵叛逃,到海外谋财去了。此人奸诈多变,决不可信任!”
张冷落道:“数十年前,我们飞升院铸造了数百件新铠甲,唤作‘钢铁罗刹’,亦被此人与其爪牙盗走。”
刘犷悍双眼直直看着玫瑰,动也不动,极为无礼。玫瑰不动声色,任他注视。那刘犷悍突然朝她跪倒在地,喊道:“陛下,鄙人若替你立下头功,还请陛下下嫁鄙人!”
露夏朝众人闻言大怒,齐声痛骂。玫瑰冷冷说道:“阁下还有闲情说这等事?此次大战,险象环生,生死悬于一线,我们无需你这等到处生事的害群之马。”
刘犷悍站起身来,傲然一笑,道:“陛下何出此言?以前我之所以变节,是看出朝局败坏,不值得我为之效忠,现如今,我听闻陛下传言,又亲眼所见陛下这绝色之姿,为陛下失魂落魄,这才说出那样的话,但全是发自肺腑。”
玫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你收收心思,莫要再临阵改变主意。”
刘犷悍哈哈大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等刚强英勇的女子。陛下放心,有我钢煞军团在,敌人休想伤得了陛下一根毫毛。”
张冷落暗中对玫瑰说道:“这刘犷悍武功确实极高,而钢铁罗刹铠甲更是我飞升院的最高杰作,非同小可。不如先安抚此人。”
玫瑰采纳谏言,于是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盼见着阁下大展雄风了。”
刘犷悍大喜,对玫瑰自吹自擂了一番。此刻营帐中高手无数,能胜过此人着实不少,但听此人大放厥词,众人也懒得理会。
不久议定计划,随后出营实施,众将士排练阵形,操练出击防御的顺序。玫瑰见众佣兵团好手虽多,可大多都是自由散漫、为所欲为之辈,与露夏朝军纪严明、铁血刚毅形成天壤之别,知道若协同作战,这佣兵团非拖后腿不可,于是约定双方独立行事,除非情势危急,否则不必顾及对方。
......
第四日晨间,龙国浩浩荡荡的大军出现在平原的那一头,脚步声隆隆作响,震得人心惶惶,就像是一场极大的风暴,乌云贴近地面,云层中雷电轰鸣。
东海盟联军五十万人早已等候在唯山之下。若他们守在山上,反而容易被敌人围山,而且此战规模旷古罕有,占据山地,实在施展不开,更何况若敌人用道法引发山崩,一瞬间便能将盟军击溃。盟军也并未挖战壕,建工事。敌人军中道术士无穷无尽,能轻易填平沟壑,摧毁障碍。唯有在平原上作战,才有获胜之机。
敌军中走出一骑士,那人穿翡翠铠甲,头盔之下,像是个文士。玫瑰认出他是龙国的大臣裴添痕,乃是风圣凤颜堂中的一位文官。此人喝道:“圣上光辉,照耀世间。东海盟一众乌合之众,如今聚集在此,胆敢违抗我天龙上国的神威么?我在这儿先问一句,可有愿弃暗投明者?现在投诚,为时不晚,圣上非但不计前嫌,更必有重赏。”
此人功力并不甚高,声音也不响亮,但这话却软绵绵地送到每个人耳朵里,令人心中为之颤动。玫瑰心想:“这是风圣凤颜堂中独特的功夫,擅长动摇人心。”露夏朝众将士不为所动,但其余佣兵则左看右看,似有了新的打算。
神衣使者缓缓说道:“龙国一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从不啰嗦。但到了这地方,却派你来劝降,可见怕的不是咱们,而是你们自己。阁下应当是一位使臣,既然出使,便不应当用什么蛊惑人心之法,否则岂不为了使臣之礼?违礼之徒,我等自不必以礼节相待,而当以敌人论处。”他的话回荡在空中,也令每个人都听得清晰无比。
裴添痕哈哈笑道:“你们这许多无用的杂兵毛将,若各自散乱,倒也不易捕捉。今日聚在一起,圣上只需一个念头,便能用鸿钧阵将你们一网打尽。圣上是不忍多造杀戮,这才命我来劝,神衣帮主,你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
众人想起鸿钧阵的神威,不由得颤栗万分,阵形霎时出现了一丝松动。神衣使者却淡然道:“放心,圣莲女皇已动用不得鸿钧阵。鸿钧阵为古时灵阳仙所造,为的便是当末日来临之际,从仙灵或妖魔手中救下乾坤。圣莲女皇自甘堕落,侍奉妖魔,非但用不了鸿钧阵,更时刻有被鸿钧阵诛杀之虞。她至今不用鸿钧阵将我等抹除,便是她成为妖邪的铁证!”
裴添痕脸上变色,怒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污蔑圣上?”
神衣使者孤身走出大军,抬头道:“圣莲女皇,我神衣使者不过是文弱书生,如今骂你是妖魔的牛马,巨巫的娼妓,你若气不过,何不用鸿钧阵将我劈死?你口口声声说慈悲为怀,不忍多造杀伤,但我独自一人,你总不必假慈悲了。”他说的响亮,语气中戏谑讽刺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
双方静静等待,尽皆紧张,过了许久,神衣使者仍安然无恙。神衣使者道:“大伙儿都看到了,我说的没错。”
裴添痕怒吼道:“来人!放箭!将此人杀了!”话音未落,他喷出一口血,坠马落地而亡。
神衣使者道:“出使在外,岂可鲁莽?你这使臣太过差劲,不当也罢。”
龙国大军一见,心生惊怒,可又不禁沮丧。东海盟军则大声欢呼,兴高采烈。骤然间,鼓声响起,上空道道火光划出弧线,巨大的火矢朝盟军落下,正是龙国发射长距弩炮。神衣使者手一伸,朝他射来的弩箭霎时消弭无踪。但其余弩箭坠入军中,有人受伤。
双方就此开战。
玫瑰下令,露夏朝军团也用长驽还击,也令龙国吃足了苦头。这世上唯有龙国与露夏王朝的长驽能在平地隔着数百丈之远轰击敌人而威力不减,其余各国,火力不及这两国十分之一。
龙国大军开始移动,重步兵冲在前方。这重步兵铠甲厚重,好似移动的城墙,前行不快不慢,不惧弓箭。露夏朝也派出重步兵,手执长矛,迎击敌人。双方铠甲半斤八两,兵器也不相上下。待交战之后,各自的重骑兵又杀出,绞杀在一块儿。再然后,则是弩手上前齐射。
星网国的佣兵也趁机发动攻势,冲锋射击,但占不着半点便宜,甚至一触即溃,全不是龙国对手。好在龙国被露夏朝拖住,无暇追击。神衣使者叹了口气,命人持续骚扰。
双方兵力繁多,即使在这广阔平原中,也无法一下子全数展开。唯有互相试探,不断派兵增援。玫瑰见招拆招,用兵正奇相佐,还未动用华亭战甲与龙火贵族,已然逐渐占了上风。
远处骨碌碌地响声传至,龙国大军让路,只见极高的铁质箭塔朝此靠近,箭塔之上有道术士与劲弓手,道术士发射火球,劲弓手则射出炸裂弓,地面受此轰炸,燃起阵阵火光。玫瑰早料到龙国会派出箭塔,于是命一千华亭战甲士赶去摧毁,众甲士得了太微玄甲诀相助,气力倍增,动作迅捷,加上战神祝福,行事更易成功。约小半个时辰,箭塔接连失衡摔倒。
忽然间,龙国道术士念念有词,烧了符咒,空中雷云密布,玫瑰从未见过数百道术士一齐施法,心中惊讶,问道:“这是什么道法?”
张冷落道:“糟了,他们呼唤元灵!”
不久,只见三百只雷鸠从云中出现,俯冲而下,手执雷枪雷剑,朝下方一通乱刺。东海盟军见状大惊,多有死伤,弓箭又射不着这动作奇快的元灵。玫瑰急道:“快将这元灵驱散!”
张冷落道:“遵命!”下令己方道术士施法。道法之理,讲究相生相克,盟军中道术士也数目繁多,敌人这召唤之法虽然厉害,但毕竟也不难破解,在一炷香之内,众雷鸠中了道法,纷纷消散。
二十三 漫长无休止
从交战至今已过了半天,龙国逐渐加强攻势,万余步兵身穿重甲,兀自健步如飞,将露夏朝重步兵击垮。玫瑰见他们并非龙火贵族,而似是凡人,吃惊不小,只听关海长喊道:“他们从哪儿找来这许多大力士?”
玫瑰道:“不知道,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士兵!派上华亭甲士与龙火贵族!”于是阵中号角连响,露夏王朝真正的精英出阵,登时勇猛无敌,杀敌如砍瓜切菜一般。龙国统帅亦派出龙火贵族迎战,他们穿的并非华亭战甲,而是用翡翠所铸的魔甲,品质极佳,且甚是轻巧,与华亭战甲相比丝毫不逊。但双方交锋后,华亭甲士在玫瑰玄甲法诀助阵之下,远强过龙国甲士。敌人松动败退,被露夏朝一阵冲杀,丢盔弃甲,落满战场。
玫瑰心想:“消息中说他们军中有飞龙....”刚想到这念头,空中传来龙吟,玫瑰抬起头,见黑压压的影子遮天蔽日,凌空盘旋。那飞龙形貌骇人,体长约五、六丈,龙身上覆盖长满尖刺的铁甲,皮肤灰黑,遍布伤痕,一张嘴又尖又长,露出锋锐的长牙,数不清数目几何。
神衣使者道:“是食腐飞龙!它们是龙蜒魂魄的分身!毒性非同小可!”
众食腐飞龙冲向地面,如海鸥捕鱼般张嘴咬人,一口便有多人惨死。随后,死者的哀嚎从龙嘴中发出,玫瑰听得背脊发寒,而下方露夏朝众将士则露出痛苦的神色。关海长惨声道:“这龙的声音令人好生痛苦!”
玫瑰长剑指向天空,召唤二十轻灵神铠,霎时,这巨神般的铠甲降临沙场。众铠甲身高十丈,比食腐飞龙更大一倍,身法更是迅速,更不惧这飞龙的魔音。他们跳上天,挥剑劈砍,将食腐飞龙斩杀。露夏朝大军惊喜不已,恢复士气,继续勇往直前,奋勇作战。
若梦仙子说道:“邪龙过多,轻灵神铠也挡不了多久,我要上阵了。”
玫瑰道:“师父千万小心。”
说话间,马炽烈早已冲出,白雪儿悄然变作异象,也紧随其后,若梦仙子笑道:“竟有这许多修炼梦海真气的同道。”身子一闪,奔赴前线。马炽烈斩出梦海裂隙,令梦海涌出,化作数千火狼。白雪儿制造重重幻象,令人眼花缭乱,宛如置身于异界。而若梦仙子掌力犹如天女散花,缤纷雨落,中掌者或死或伤。这三大顶尖高手联袂出击,加上轻灵神铠,将众邪龙接连击落。
刘犷悍喊道:“陛下,我去替你杀敌!”率领钢煞佣兵团杀向敌军。他这钢煞铠甲需改造人体,替换人的关节骨骼,令人寿命锐减,方能穿着,代价虽大,却也比寻常战甲强悍数倍。龙国的重甲兵、重骑兵皆不是对手,使敌人阵型混乱,前方龙国士兵朝后败退,后方的大力士又往前冲,乒乒乓乓,敌人惨叫,不是被杀,就是被自己人踩断了骨头。
关海长笑道:“这无赖还真有些本事,功夫已比老夫更强。”
玫瑰点点头,对刘犷悍等人使出太微玄甲诀,刘犷悍力气更增,喜道:“陛下,我爱煞你也,你真是我的天命真女!”他仍在里许之外大喊大叫,玫瑰也听不见,但她隐约见到此人挤眉弄眼,得意忘形的模样,不由得连连叹气。
敌军中那群奇特的大力士围攻钢煞军团,刘犷悍等舞动长枪,杀人犹如割草,当真勇猛厉害。可那群大力士竟毫无怯意,前仆后继杀至。玫瑰见敌人眼中闪着绿光,皮肤也莹莹发亮,忍不住喊道:“不对劲,快回来!”张冷落运起道法,向刘犷悍传音说道:“陛下让你暂且撤退,避其锋芒!”
刘犷悍笑道:“撤退什么?看我取敌上将首级!”又杀了一阵,一枪刺穿一大力士脑壳,岂料那大力士身子乒地炸裂,无数大蟑螂倾巢而出,蟑螂口中又吐出粘液。刘犷悍铠甲被淹,顿时溶化,露出破洞,蟑螂又往里钻。刘犷悍大声哀嚎,只一眨眼便被蟑螂咬翻在地。
玫瑰脸上变色,下令道:“让钢煞军快跑!”但为时已晚,众大力士悉数身躯炸破,蟑螂如弹片般乱飞,钢煞军团不一会儿已半数丧命。
神衣使者怒道:“是妖界的蟑妖!圣莲女皇竟用人体为粮,饲养妖界的毒虫!”双方见了此情此景,皆不寒而栗,似乎连龙国将士也不知道此事。他们攻势暂缓,但毕竟军令如山,过了一小会儿,立即恢复猛攻。众蟑妖倒也分得清敌我,只袭击东海盟士兵。露夏朝甲士身上备有火杖金枪,忙取出烧杀蟑妖。
天上,若梦仙子等人已除尽邪龙,若梦仙子毫发无损,马炽烈与白雪儿皆受了些伤,半数轻灵神铠被毁。玫瑰心中疼惜,却也无可奈何。三大高手回归地面,协助杀敌,重新稳住阵脚。敌人阵中也有二层妖魔与龙火功高手出场,百来人围攻若梦仙子、马炽烈与白雪儿,只见真气惊天动地,令得山崩地裂,尘土纷飞。不久后,双方变得格外小心,采取小巧功夫,以免露出破绽,或是殃及友军。
玫瑰见敌人之中,有不少竟是藏家子弟,昔日曾追随自己行军打仗,她心底悲伤,却不得不压抑情绪,令华亭甲士与轻灵神铠支援若梦等人,片刻间,敌人再度呈现败势。玫瑰喊道:“上前增援!”又调后备军十万冲向前方。星网国佣兵此时自以为也终于能大显身手,发动冲锋,但龙国后方增援赶上,好似永无止境一般,佣兵团不敌,再度溃散,哭嚎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回后方。
玫瑰此生见惯了战场惨烈的杀戮,可却从无一战能与此战相比。人的血染红了大地,令泥土变作泥浆,再由泥浆变作沼泽。战士们每走一步,都踩着人的尸骨器官。每一时刻都有人受伤,每一转眼便有凶杀场面。她知道敌人死伤比己方严重,可到底重多少?何时能分出胜负?敌人为何还不退兵?
忽听得近处瑶花河门人尖叫,受伤倒地,玫瑰扭过头,见一百余个魁梧的汉子,穿着龙国铠甲,竟已杀到玫瑰这指挥营地里。众护卫与瑶花河门人吃惊之余,立即动手抵挡,但敌人训练有素,功力超凡,更似不惧刀剑,行动之际,不发出半点声响,即使被杀也不吭一声,而且他们动作隐秘,似乎稍不留神,便会从人眼中消失。
玫瑰响起以前听过的传言,惊呼道:“沉默军团?”这沉默军团据传是圣莲的亲卫队,说是军团,总人数实则不过五百左右,每一人皆是千挑万选的凡人,从小阉割,并切掉舌头,每天服食增强体魄的药物,令他们变得强壮无比,同时兼具轻盈灵巧,再穿上最贵重的铠甲,配以剧毒剑刃。他们并非龙火贵族,可每一人皆极擅长暗杀、突袭等任务。他们只听从圣莲女皇号令,当年即使孟如令登基之后,也不曾找到过这群精兵的行踪,不料传闻竟是真的。
此刻,这军团由一精瘦老者领军,他手持双短棍,正是先前刺杀月明国主的青阳教徒欧阳映。此人武功极强,不旋踵间,击毙数个瑶花河女子,如雄鹰般飞身一跃,直朝玫瑰扑来。玫瑰拔出紫星玫,左手使出梦花生灭掌,右手刺出死亡心诀剑。欧阳映一矮身,避过招式,力贯双臂,短棍重劈横扫,竟是对准关海长,玫瑰手臂一伸,抓住欧阳映手腕,同时发出真气,两人身子一震,一齐退后,玫瑰只退了一步,欧阳映飞出数丈,牡丹随后化作云仙,妙招迭出,将他挡住。
玫瑰定了定神,喊道:“诛杀刺客!”但沉默军团实在太强,战术凌厉,勇猛无畏,虽深陷重围,仍迅速前进。玫瑰亲自出手,连杀十余人,这才缓解局面。
神衣使者忽然现身,悄然在沉默军团刺客背后轻拍,众人立即失踪,不知去了何处。欧阳映大惊,全力扑向神衣使者,神衣使者站立不动,欧阳映似钻入了空中一孔,蓦然也没了影。
玫瑰奇道:“他们去哪儿了?”
神衣使者道:“我将他们送回妖界沙漠而已,他们多半活不成了。”
玫瑰再度指挥作战,稳住战况。到此地步,双方各自已投入兵力五十万,也各自死伤大半。地上尸山血海,战士们都在死人堆中摸爬滚打。天色暗了下来,很快将会连敌我都分不清了。
玫瑰听见龙国营中鸣金,松了口气,也下令撤退。战场上又响了一会儿零零星星的喊杀声,不久声音渐低,唯有将死者的哀嚎。
但玫瑰突然感到毛发直竖,神魂不定,一股巨大的寒意涌向了她,渗透入她的心肺、她的骨皮,这战场一下子变得阴冷可怖,能令人的热血在一瞬间凝固。
神衣使者喊道:“让他们快退!越快越好!”
玫瑰道:“怎么了?
神衣使者道:“死者太多,这里化作阴影境地,我们正在坠入阴间!可为何会这样?为何会毫无征兆!为何会如此迅速?”
话音未落,玫瑰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可怖景象。一条幽冥苍白、通天彻地的长角大蛇,悄然飘出地面,盘踞战场,这大蛇似乎并无重量,可被它碰到的人,立即无声无息地倒下,玫瑰依稀觉得他们的魂魄被这大蛇吸收入体。这大蛇实在太大,不可估量,但至少也有千丈之长。
随着这大蛇出现,无数黑色怨灵如喷泉般涌出。在怨灵最前方,有一高大的白发骑士骑着亡魂般的骏马,双目威严,宛如一位尊贵的皇帝,面带微笑,凝视着战场上的生者。
神衣使者绝望喊道:“是巨巫!是亡神笑屠!它何时逃离迷宫了?”
玫瑰不知何为亡神,东海盟与龙国双方被这巨怪吓破了胆,拔腿就跑,竭力逃离战场。
神衣使者道:“唯山守不住了,我们撤走!”
玫瑰道:“可龙国会长驱直入.....”
神衣使者颤声道:“龙国再无法逾越这片阴影境地,这儿已是亡者的领土了。”
二十四 郎君有妙计
无际的雪地中,只见一条宽阔齐整的黑色大道,由南向北,直直延伸,至大地的尽头仍未终止,道路两旁,每隔二十丈,便矗立这一对立柱,立柱上刻画着一天神,各立柱所绘天神不尽相同。从远方看去,无数立柱闪着荧光,连接在一块儿,令这道路如同神圣的长龙。
此乃朝圣道,正是古代灵阳仙所建的神圣道路。道路上有神奇法术,受天神祝福,永不会积雪结冰,也无人胆敢在这道路上行凶抢劫,否则将会神智错乱,自尽身亡。道路上有些温暖,可供旅人与商人暂歇。
朝圣道离白国都城不远,此时正值傍晚,一大群衣着光鲜、风范高贵的人物正聚集在一根立柱旁,注视着立柱下方一对璧人。
鲁檀穿鲜红的长衫长裙,烛九穿蓝色的裘袍大衣,头戴冰霜花环,胸前皆佩戴着翡翠胸针,两人向着立柱祈祷许久,这才携手站起,相视而笑。那立柱亮起金光,披在两人身上。众人放声大笑,鼓掌欢庆。白国侍卫将准备好的礼炮点燃,蹿升上空,绽放出绚烂的礼花。
此时此刻,离烛九与鲁檀订婚已过了一年,只因当年鲁檀年纪尚轻,订了婚约之后,烛九并未立即迎娶她,而是送了厚礼,随后返回正神国,不久之前,等鲁檀生日时才来完婚。根据白国习俗,唯有在这朝圣道的神柱之下成婚,新人才会受到北方天神的祝福。
形骸也在宾客之中,始终愁眉不展。戴杀敌见他这模样,以为他仍对鲁檀难以忘怀,叹了口气,想要再劝,但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什么。烛九朝形骸望来,目光蕴含笑意,形骸认为此事大错特错,可事已至此,也阻止不得,毕竟这关乎烛九的大秘密。
孤鸣却很是高兴,因为大伙儿都很疼爱她,婚宴期间,赏了她不少糖吃,形骸也未逼她痛下苦功,勤学苦练。她道:“爹爹,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形骸道:“我乃忧国忧民之人,自然鲜有欣然之时。”
孤鸣摇头道:“阁下此言差矣!忧国忧民者,心有所思,不宣于口。若时时挂在嘴边,愁形于色,未免叫人看低了几分。”
形骸这才露出笑容,道:“你从哪儿学来这么些歪理?”
孤鸣嗔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在烛九一方宾客中,有几人形骸认识,皆是万仙盟之人,其中一人叫做侯云罕,是烛九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们应当认出了形骸,没给他好脸色看,但因烛九约束,也无人胆敢揭发他。
戴杀敌开口道:“怯翰难这一年不利,对咱们可是大好事。听说他国内各地多有反叛,令他元气大伤,抽不出身来攻打咱们。否则这婚礼未必能定期举办。”
形骸答道:“是啊,这一年让咱们有了休整的空裕,怯翰难却元气大伤。他是暴君,暴君自然不得好报。”
近处有一美貌少妇,正是湘田,她怀中抱着孩儿,道:“我听说各地仍是饥荒不绝,许多吃不上饭的难民四处流浪。这怯翰难居然一反常态,打开国门,收留这些难民,让他们填饱了肚子,成为猛犸帝国的居民。”
戴杀敌与形骸皆感惊讶,形骸道:“这雪灾正是他一手引起,现在他却用来收买人心。”
戴杀敌苦笑道:“他能收买人心,也总好过让这成千上万的人活生生饿死。而他国内境况荒乱,居然还有余粮接济灾民,倒也真了不起。”
形骸道:“那余粮多半也是从别国抢来的。”
此时,婚礼仪式结束。杜旅拍手笑道:“新郎新娘,还请早入婚房,共度春宵。”
形骸心想:“这下真刀真枪的大难题,贤弟该如何蒙混过关?”虽替他着急,又隐隐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他这才确信杜旅、鲁平等天庭大神居然真未看出烛九是女儿身,真是难以索解。
鲁檀羞得面如红花,抿嘴不语。烛九牵着她的手,坐上马车,飞驰入城。形骸注意到那个乞援面无人色,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忽然间,他转过身,喉咙哽咽,发疯似地奔向城墙。此人是鲁檀的师兄,一直暗恋鲁檀,对她痴心一片,无怨无悔。现如今鲁檀嫁做他人,而乞援又丝毫无力阻止,也难免他如此痛苦。形骸心想:“但愿此人不会做什么傻事。”
鲁平、杜旅、九耀坐上了另一辆马车,就此离去,众人随后也散了。形骸回到府上,又督促孤鸣背诵道法,习练武功,待她完成今天课业,这才睡下。
.....
婚房之内,道法光球闪着柔和、暧昧的光。鲁檀与烛九坐在床边,互相注视,鲁檀呼吸乱了,脸蛋在光照之下越来越红,也越来越娇媚可爱。烛九看着她的脸庞,笑容温柔,捏起鲁檀的小手,轻轻抚摸,对她爱护已极。
鲁檀不听烛九说情话,略感失望,主动说道:“夫君,从今夜起,我就是你的人啦。你要好好疼爱我,好么?”
烛九道:“我就怕再如何疼你,都嫌不够呢。”将她拥在了怀里。
鲁檀眼睛水汪汪的,嘴唇亮晶晶的,呼出来的气又香又热,她道:“夫君,你看我美么?”
烛九道:“你的美貌远近闻名,天下无双,我第一眼看见你便已心动。只可惜你着实太美,美得让人不敢亵渎。”
鲁檀笑道:“你....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解开几个纽扣。
烛九抱紧了她,鲁檀格格娇笑,身子发颤,烛九问道:“你不冷么?”
鲁檀道:“你快一点吧,进了被窝,就不冷了。”
烛九又问道:“你不怕么?我怕弄疼了你。”
鲁檀反而着急起来,道:“你又不是不曾有过老婆,这般婆婆妈妈的,何时才能...才能完事?”她听说烛九上一任妻子已然病故,虽然这实情令她有些不喜,但毕竟烛九太过英俊,权势又大,令她欢喜,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烛九却显得甚是冷静,如赏玩玉器般打量鲁檀。鲁檀羞涩万分,急忙钻入棉被,喊道:“你....不给你看了。”
烛九道:“听说你曾恋上过我义兄,对不对?义兄对你又如何?”
鲁檀不禁来气,道:“这当口了你为何说这些?你这人怎地如此麻烦?”
烛九叹道:“我和义兄情深意重,若你真的和义兄彼此爱慕,我愿意退让成全...”
鲁檀大怒道:“去他妈的孟伍斧!你要说这话,为什么不早说?偏偏在这时候挑明!我嫁的人是你,那孟伍斧就算对我垂涎三尺,望眼欲穿,也休想碰我一根手指头!”
烛九道:“义兄他当真对你动手动脚过?他做到哪一步了?”
鲁檀恨恨抓起那道法光球,朝烛九一扔,烛九挥手接住,墙上光影晃动。鲁檀道:“他...只是碰了我,什么都没做。我还是清白之躯,你若是因此心存芥蒂,根本就是个大傻瓜,不,是个疑心病、醋坛子!好,好,你若再羞辱我,我明天就向爹爹、叔叔他们告状....”
忽然间,烛九似察觉到了什么,靠近鲁檀,鲁檀登时情动,也伸手去抱烛九。烛九拨开她的手,道:“我自己来!”
鲁檀道:“你别光说不练!”
只听一声巨响,墙上破开一洞,鲁檀大声惨叫,见乞援从洞中冲入婚房,他双目充血,头发杂乱,胡须满腮,气喘吁吁,像一头饥饿发疯的老虎。
烛九拖延许久,等的就是此人到来。
乞援哭喊道:“檀儿!我实在舍不得你!能娶你的人唯有我!”
鲁檀道:“你疯了?”
乞援道:“疯?我早就疯了!我爱你太深,为你付出了一切!檀儿,我愿意为你而死,此人...此人不过是一薄情的小白脸罢了!”
鲁檀用布遮住身子,道:“我讨厌你!恨透了你!你快滚出去!”
烛九冷冷说道:“你的师兄与你有何关系?”
鲁檀急的泛出泪水,道:“哪有什么关系啊!是他一厢情愿!我从未正眼瞧过他!”
乞援扑通跪倒在地,喊道:“檀儿,我求求你,你和我走,和我在一起,我能让你真正的幸福,而不是...”
烛九道:“你倒是个痴情的好汉,愿意为她而死么?”
乞援受激不过,道:“有何不敢?我若不能娶她,生不如死,还活着做什么?”
烛九抛给他一柄小刀,说道:“那你立即死在她面前,让她牢牢记住你,你做不做得到?”
刹那间,乞援露出笑容,但那笑容无比绝望,万分凄凉。他看了看鲁檀,缓缓道:“檀儿,与其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这禽兽糟蹋,不如一死了之。还请你记得,在这世上,曾有一人爱你至深,愿意为你流血丧命。”
鲁檀恼道:“你要死也别死在这儿呀!这里是我的婚房!多不吉利!夫君,你快把他赶走!”
乞援悲愤绝伦,挥刀刺向自己咽喉,烛九哼了一声,手指一弹,乞援浑身抽搐,哇呀惨叫,就此昏迷不醒。
鲁檀哭道:“夫君,我怕!”
烛九抱住鲁檀,好生出言安慰,借口怕她受惊后得了风寒,替她穿上衣物,鲁檀如沐春风,心里万分受用。
烛九又道:“误了良辰吉时,今夜不宜行房,而且还需处置这恶徒!檀儿,我虽恨不得立即要你的身子,但依据我国习俗,这事儿也只能延后了。”
二十五 独目降毒誓
次日一早,形骸来到朝堂,见庞镜与湘田走向自己,庞镜嚷道:“大人!出大事了!”
形骸自觉这白仙将军总不得清闲,叹道:“什么大事?”
庞镜道:“乞援夜闯婚房,意图行凶,被烛九国主捉了,现在正审案呢。”
形骸道:“我早瞧出这乞援不对劲了,果然不出所料。”
湘田笑道:“那你怎地不早说?”
形骸道:“我若阻止,此事便不会发生,不发生此事,迟早也会是个隐患。这叫堵不如疏,你们如何能懂?”
湘田啐道:“大人呀大人,你总有诸般借口。”
三人快步走入朝中,众大臣朝形骸望来,向他躬身行礼。形骸点点头,只见乞援被绑个严实,两个侍卫将他摁倒在地。乞援咬牙哭泣,众人脸上皆是鄙夷痛恨之色。形骸心想:“我劝他多少次‘莫要痴缠’,他偏偏不听,真是又可恨,又可怜。”
他行刺的是本国大宗匠的女婿,依照鲁檀的性子,多半还会给他加上一条作奸犯科的罪名。乞援是鲁平弟子,处罚更为严厉,这条命定然保不住了。
果然听鲁檀泣道:“他昨天见我....见我没穿衣物,竟挥刀向我扑来,嘴里大喊大嚷,要挟我答应从他...”
乞援惊骇地看着鲁檀,似乎鲁檀说出的不是话语,而是扎心的刀。
杜旅斥道:“好个色胆包天之徒!大哥,他冒犯了国主,纵然是我师侄,也不可轻饶,你说怎么办?”
鲁平心知女儿说谎,乞援对她敬若天神,如何会有亵渎的胆量?但乞援犯下大错,鲁平也不愿保他,说道:“依照门规,当绑在冰雪中,受霜冻之刑。”在白国之外,哪怕是升火月,风雪也能杀人,只不过死的更慢,更为痛苦而已。
鲁檀道:“爹爹,干脆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乞援道:“檀儿,我无悔爱你,你要取我性命,尽管亲手来拿就是!”
烛九朝杜旅、鲁平说道:“两位前辈,不必杀了此人,将他交给我处置。”
杜旅道:“此人罪无可恕,国主难道想饶他?”
烛九道:“我有刑罚,能令他生不如死。”
杜旅、鲁平对视一眼,都道:“既然是贤婿心意,我等不会反对。”九耀喃喃说道:“你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那确实还不如杀了他好。”
烛九笑道:“前辈此言差矣,留有印记之后,能令人洗心革面,改邪归正,有什么不好?”
鲁檀道:“夫君,他如此欺侮我,你为何不将他杀了?这人不死,将来还会做坏事。”
烛九道:“放心,不会了。”对侯云罕说道:“哥哥,带他下去。”说罢走出殿堂。形骸心想:“九耀说的是什么印记?”心下好奇,施展遁梦式,隐去行踪,跟在烛九、侯云罕之后。
烛九来到下榻的大宅,走入屋内,将门窗紧闭,但形骸透墙钻入。
侯云罕道:“你当真要饶他?”
烛九叹道:“他也是个可怜之人。我听说我那妻子被娇惯得不像样,确实有负此君,哥哥,将来你就会知道了。”侯云罕脸色异样,竟有些不知所措。
乞援不知两人要如何处置自己,反而加倍害怕,道:“我对师妹问心无愧,这十几年来,我宁愿自己忍饥挨饿,把师父给的财物全买礼物赠给师妹!烛九,你知道我昨晚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可恨!”
烛九道:“乞援,乞援,你何必如此摇尾乞怜?我赏罚分明,不会加害于你。”
她举起胸口那独眼吊坠,独眼绽放紫光,烛九一双紫目也熠熠生辉。她对乞援道:“你对这吊坠发誓:‘我此生愿追随烛九,不计生死!我此生愿听烛九号令,否则死于非命!我此生愿遵正神国法令,否则必受惩罚!我此生绝不吐露烛九秘密,只要稍有泄密念头,立即让我毙命!’”
形骸见那吊坠光芒奇特,与烛九双眸呼应,心想:“这是类似海法神道教的入门誓言,但更强而有效。这吊坠上的法力深不见底,真是一件神器。”
乞援见吊坠异状,心中惊恐,嚷道:“我不发誓,你杀了我好了!”
侯云罕骂了一声,在乞援后背一点,乞援霎时痛的满脸充血,但却叫不出声。形骸见侯云罕所点穴道都是人体最痛之处,且手法奇异,能令人痛苦加倍。这位当年万仙赫赫有名的少年高手,不知何时,竟变成一位技艺精湛、手段残忍的刑官了。
烛九问道:“你发不发誓?”
乞援颇为硬气,仍然摇头。侯云罕遂再度用刑,乞援痛苦万分,片刻如年,如此持续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承受不住,道:“我...发誓!”
烛九道:“我不强迫你,你自己点一点头!”
形骸暗忖:“这还没强迫?贤妹太谦虚了。”
乞援勉力点头,刹那间,吊坠中紫光喷薄,如蚕茧般裹住乞援。乞援手背上多了一独眼印记,那印记旋即消失。乞援看着烛九,表情起初甚是茫然,但不久露出顺服恭迎的神色。
烛九道:“好了,带他回去。”
形骸抢先回到大殿,不久后,烛九、侯云罕与乞援出现。烛九说道:“三圣,趁天气晴朗,我该带着檀儿返回正神国了。”
他这行程是安排好的,杜旅等人并不意外,杜旅道:“我听说怯翰难将兵力调拨至草原上,只怕是要与你为难。此去遥远,我等当派将士护送你们。”
九耀道:“伍斧将军,还请你一路保驾。”
杜旅、鲁平皆吃了一惊,杜旅苦笑道:“三弟,你是要拆了我国这倚仗的城墙吗?”在这三圣心中,形骸是北地第一高手,也是白国栋梁,有他坐镇,则万事无忧。若他不在,则难免睡不安稳。
九耀道:“命运会将他指引向草原,是时候放他走了。”
形骸运功传音入密,问道:“大仙,你又瞧见征兆了吗?”当年,这九耀赠予形骸一幅山中国地图,令他阻止了一场天地浩劫,如今此仙再度出言指示,不知又会有什么事端。
九耀说道:“我曾给你一盒,盒中有一卷银丝,你可否还记得?”
形骸道:“是,我记得那是大仙甘冒大险,从天庭盗来的。”
九耀道:“你将此物带在身边,将来必然用得着。”
烛九笑道:“义兄,正好带侄女去正神国瞧瞧,那边已然今非昔比了。”
形骸心想:“既然九耀见到了征兆,那我这一趟是非走不可。”当即答应了。戴杀敌与形骸、孤鸣交情深厚,颇为不舍,道:“老弟,你一路小心,尽早回来,千万照顾好孤鸣。”
形骸道:“老兄你也是,时刻提防怯翰难,但更需小心龙国。”
他回家后告知孤鸣远行的消息,孤鸣平时被形骸逼迫用功,实觉得无聊透顶,闻言一蹦老高,喜道:“好呀!终于不用闷在家里啦!”
形骸摸她脑袋,说道:“在路上也不可偷懒,否则如何对得起你这天分?”孤鸣笑道:“就算同样痛下苦功,在外头总比在家里有意思。”
形骸道:“这世道险恶,四处乱跑,万一再遇上山中城那档子事,你难道不怕么?”
孤鸣吐了吐舌头,道:“与其在家死读书,不如被暗流追着东奔西跑。”
形骸叹道:“如令真教坏了你,罢了,罢了。你收拾收拾,今天的功课不用做了。”孤鸣欢天喜地,匆匆跑了。
形骸不知此行需离开多久,但料来不用多带行装,只带了换洗衣物,少量钱财,父女二人来到城门,与烛九等人汇合。杜旅派白光卫十五人,外加精兵两百人,护送烛九,运送嫁妆,规格甚是隆重,形骸见湘田与庞镜也在其中,夫妇二人带着小婴儿。形骸身为长官,只觉不妥,可自己也携带女儿,倒也不便指责。
烛九笑着向孤鸣问好,孤鸣忙毕恭毕敬地朝烛九行礼,鲁檀白了形骸一眼,对他甚是冷淡,不过对旁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形骸猜测她不满烛九饶了乞援,正闹小性儿,此刻劝也没用。
众人部分坐马车,部分骑雪原骏马,形骸喊道:“出发!”从城门离城,踏上朝圣道,往南前进。
烛九策马斜奔,与形骸并肩而行,她见孤鸣骑着小马驹,跟在形骸身边,笑道:“侄女如此年幼,可却英气勃勃,着实惹人喜爱。”
孤鸣道:“国主叔叔才是英气勃勃,令人敬仰呢。”
烛九大笑起来,道:“好孩子。”形骸道:“这孩子喜欢逞口舌之能,你别胡乱夸她。”
烛九道:“安答,那天夜里,我在你房中睡着,你出去捉拿盗贼,抛下我不管,这一走就是月余。谁知你一回来,竟有了这么个女儿,真叫人意想不到。”
形骸立即喊道:“孤鸣真是我女儿!”
烛九道:“我又没说不是,只不过觉得奇怪,一直没来得及细问。她是孟轻呓殿下所生的么?”
形骸道:“不是,但她正是我女儿不假。”
烛九皱眉道:“不是轻呓殿下?安答,人人都说你生性风流,我还一直不信,想不到竟是真的。”形骸听出她语气中似颇为着恼。
形骸道:“真的也罢,假的也罢,孤鸣绝对是我亲女儿,对此我万分确定,绝无可疑。”
烛九与孤鸣齐声笑道:“你就只会说这句话么?”
形骸道:“不错,关于孤鸣,其余之事我无可奉告,唯有此言,我说的坦坦荡荡,无半分虚假。”
二十六 不负结义情
烛九又问道:“你与这孩子的母亲是如何相识的?这总能告诉我吧。我好歹是你安答。”
形骸道:“她母亲已然不在人世了。”说着将孤鸣拉近了些,伸手轻抚她后背。
烛九叹道:“在这恶劣的鬼地方,死亡随处可见,人命不值一提。”
形骸问道:“你为何要娶鲁檀?”
烛九微笑道:“你吃醋了?”
形骸道:“吃谁的醋?”
烛九道:“你心里清楚,我可不知。但我是怎么样的人,你却心知肚明。”
孤鸣好奇心起,道:“爹爹,叔叔,你们在说什么啊?”
形骸答道:“别多问。”又对烛九说道:“我自然知道,可白国三圣并非凡人,为何看不穿?”
烛九道:“此中秘密,不足向外人道矣。”
形骸道:“可我并非外人。”
烛九道:“即使并非外人,也是喜新厌旧、放荡无形的浪子。我为何要告诉你?”说到此处,冷着一张脸,催马儿跑开了。
形骸摇了摇头,心想:“反而是贤妹在吃醋,过了这许多年,她未必仍如当年般执着,可毕竟心结未解。”
我当年本可娶了贤妹,梦儿并不会在意。可她与我有结义之情,我也并不爱她,如何能娶她?
孤鸣偷偷说道:“爹爹,我怎觉得叔叔很讨厌你,可又很喜欢你,就像师父一样。”
形骸轻轻在她脑壳上一敲,道:“人小鬼大的小东西,有空便把我教你的道法多背几遍。”孤鸣哀嚎道:“没空,没空。”立即东张西望,东拉西扯,点评起周围风景来。
行了五百里路,已离了朝圣道,再走过一座山谷,抵达草原上。但见矮草茫茫,天色灰灰,雪原的寒风吹到此处已弱了许多。孤鸣在雪原中住了一辈子,见到这草原海洋,只觉新鲜无比,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不停,又时不时拔草摘花,追逐蝴蝶。
形骸问侯云罕:“以前草原上有元族和沃谷族,现在呢?”
侯云罕淡然道:“元族已被烛九纳入了沃谷族中。”
这句话中实隐藏着着数不清的残杀和侵占,元族野蛮愚昧,掠夺成性,又一贯强横霸道,如今却被沃谷族击败,他们的女人成了沃谷族生育的工具,他们的男人则成了沃谷族的奴隶。他们虽然罪有应得,可也不免令人嘘唏。
侯云罕又道:“这一带有元族的残党,须得小心埋伏。”
形骸点了点头,命白光卫小心戒备。
不久之后,经过一片丛林,突然冲出一大群元族蛮子,口中怒吼,骑马举弓,朝此射击。形骸等人奔上前,真气如墙,将箭矢挡开。湘田喝道:“我一个人够了。”
形骸拍了拍孤鸣,道:“让我女儿试试身手。”
众人微觉吃惊,都道:“将军,莫要冒险!”
孤鸣笑道:“谁说是冒险?且看我的!”她尚不能感悟天脉法则,施法还得烧符,不过她天生就会,也只是一眨眼的事,随后,数枚火箭飞出,将敌人将领烧的翻身落马,狼狈地滚来滚去。那人似是一龙火贵族,但孤鸣道法厉害,此人也承受不起。其余元祖强盗见这小姑娘本领如此高强,尽皆变色。孤鸣道:“我再来试试飞火流星!”
侯云罕道:“白国的客人,让我们来吧!”拿出折扇一扇,真气熄灭了那首领火焰,又持一根缎带,缎带如长棍般点中那首领穴道,令其昏迷。元祖强盗中,有三人不要命般地杀至,也皆是龙火贵族,真气似乎不弱。
烛九道:“哥哥,你擒拿这三人,徐敦,你对付其他人,老规矩,留活口。”
那徐敦是个胖大个儿,手持双铜锤,动作甚是灵活,使风行龙火功,他在马鞍上一踩,如飞将军般跃入强盗中,双锤转动,真气如风,将敌人全数打下了马。另一边,侯云罕与三人交手,那三人持长枪、弯刀、大斧,使大开大合的功夫,利刃森森,刺向侯云罕要害。侯云罕却只用折扇迎战。
孤鸣嚷道:“爹爹,他们不让我练手!”
形骸道:“多看正是多练,在旁观战也是一样的。”
只一会儿功夫,侯云罕已将三个敌人全数制住。徐敦招式刚猛,杀人容易,但制人却难,敌人慌张地徒步逃跑,徐敦追上,喀地一声,将那逃跑者打得脊椎寸断,立时毙命。
烛九喝道:“收手吧,由我处置。”她从长袍下取出蝉蜕拂尘,飞入场中,朝周围挥动,敌人被那拂尘一碰,立即如触电般大叫,之后人事不知。敌人想逃,烛九紫目敏锐,轻功神妙,心思更快,往往敌人刚刚转身迈步,已被她击晕倒地。形骸见她功夫突飞猛进,举手投足间随心所欲,此时隐然已远在侯云罕之上,心想:“她居然并未因国事而耽搁身手。又或者她这几年另有奇遇,不然决不能至此地步。”
众强盗已被制服。徐敦、侯云罕、乞援等将他们迫至一圈内。烛九双目与胸前吊坠闪着紫光,拂尘在每人后背一点,众人恢复了知觉,可却有些糊里糊涂,丧魂落魄的模样。烛九道:“站起身,跟随我们!”众强盗居然老老实实地照做。
湘田低声道:“大人,那侯云罕与我夫君差不多,那烛九比我稍弱一些。只是这烛九的手法....”她知烛九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可是面对这群残忍强盗,居然不下杀手,感到颇为诡异,不免设想与他们为敌的状况。
形骸道:“也没什么。”
湘田又道:“有大人坐镇,自然高枕无忧。但大人不可因与烛九国主的交情而麻痹大意,她那双紫目有些异样。”
形骸答道:“多谢提醒,我领会了。”
鲁檀看见自己夫君大显神威,武功风度皆无可挑剔,大感欢喜,笑道:“我的好夫君,当真是个大英雄。我真没看错人。”她车上的侍女趁机一通恭维附和。烛九朝鲁檀一笑,挥了挥手。
忽然间,天色一下子暗淡下来,原先夕阳的余晖登时不见,就像是一场风暴即将降临。形骸只觉阵阵阴冷袭体,吃了一惊,喊道:“是阴影!”见孤鸣冷得发抖,忙运功护住了她。连同湘田在内,其余人从未步入这死灵之境,皆感到极为不适,好在这阴影境地远不如漆黑骨地与金刚狮城那般严重。
一道雷电闪过,形骸高举青阳剑,光辉洒向远处,照亮远近,令众人好受了许多。空中的云好似浓墨,翻卷如浪,在草原的西北面,一群黑甲铁骑朝此逼近,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形骸心道:“怨灵!”说罢长剑一挥,一道火墙挡在前方。众怨灵数目极多,但穿过火墙,立时被绿焰烧毁。
这时,地面破开,许多僵尸钻出,有的扑向大车,有的挥刀砍人,五人当场惨死。形骸放出命运蛛丝,眨眼间将所有刑僵缠住,再一运功,将它们全数变作石头。湘田、庞镜等白光卫甚至来不及出手,局面已被形骸掌控。
烛九、侯云罕等离形骸尚远,当即奔来支援,骤然间,一个漆黑的影子扑向烛九。来者动作极快,但又似一场沉重的暴风雨,令人一见便倍受压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形骸心头巨震:“魁京?”
烛九举起拂尘,丝线化作利刃,刺向魁京要害,但魁京任由拂尘刺中,掌心拍出一股黑烟,烛九立即晕倒。侯云罕、徐敦、乞援等惊恐万分,拼命来救。但魁京一拳击中地面,这一击实不逊于周布掌力,霎时地面粉碎,形成裂隙,出现径长五十丈的坑洞,众人站立不住,都朝下坠落。
形骸变作青阳法身,跃上半空,施展放浪形骸功,命运蛛丝化作密网,将所有人全数吊住,随后飞了片刻,落在一处完好的地面。侯云罕急忙四下张望,骇然喊道:“国主不见了!国主不见了!”
鲁檀泪如雨下,喊道:“孟伍斧,你快些去找我夫君!”
形骸察觉随着魁京消失,阴影境地正在消退。他指着林间,说道:“你们到那儿安营扎寨!湘田、庞镜,小心保护我女儿!”
湘田、庞镜齐声道:“大人放心!”
侯云罕等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仿佛每过片刻,自己心头便被人多刺一刀。尤其是那乞援,他与烛九有夺妻之恨,此时却显得痛不欲生,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救烛九的命。侯云罕大喊道:“为什么这魔头会在这儿?他已有多年不出现了!”
形骸无暇多想,道:“我去了!”身形一晃,移形换影,追向阴影境地褪去方向。
魁京本就是个强敌,武功稍胜绝甲剑神半筹,这多年不见,似乎功力又大有增长。若无青阳剑,形骸并无必胜把握。形骸担心烛九,提气直追,那魁京携带烛九,吃了些亏,但在阴影境地中动作更快,形骸仍足足追了五十里地,方才见到魁京身影。
形骸喝道:“魁京!站住!”
烛九已然醒来,仍动弹不得,但已能呼喊道:“安答!我在这儿!”
形骸心想:“魁京为何能召唤阴影境地?若他进入阴间,那就万事休矣!莫非他想将烛九杀死,随后变作娶她为妻?”
魁京前方出现一黑色池塘,他一个箭步,朝那池塘冲去。形骸霎时现出法身,一道火光当空落下,将那池塘蒸干。弹指间,形骸已挡在了魁京身前。魁京停下脚步,神色冰冷,右手多了一柄黑色短镰,与形骸对峙。
二十七 与君不分离
形骸年少时,曾在草原上面对过这魁京。那时的魁京对他而言强大至极,仿佛天灾般难挡。现如今,他自信已不弱于这魔头,可心中仍不敢丝毫放松。
他问道:“放开我义妹!”
魁京将烛九抛至一旁,黑镰刀斜指地面,朝形骸走来,每走一步,天上便似有雷鸣相随。
形骸受冥虎剑反噬,症状越来越重,他虽找到了缓解的法门,但这法门不可暂停,否则立时无法再战,就像手持一柄极长的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害死自己。
魁京蓦然冲刺,镰刀化作一道黑色弧光,形骸朝他反斩出青色剑芒,魁京不敌,横着躲开,忽然间化作黑雾,闪至形骸身后。
形骸心想:“曾是我躲着你,现在轮到你躲着我了。”回身一剑,魁京镰刀横档,只听一声鸣响,震动草原,魁京倒飞出去。形骸双手持剑,朝魁京竖劈出剑气,魁京中剑,身子晃了晃,黑色的血从胸口喷出。
形骸喊道:“白升,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活尸?血族?”
魁京摇了摇头,左右手同时握着镰刀,身边黑雾凝聚成一匹黑色战马。他跃上马背,马儿扬蹄嘶鸣,冲向形骸,刹那间,草原上狂风大作,魁京真气汇成一股黑色巨浪,将大地淹没。烛九见到这浩瀚的威势,神色惊恐惶急,吓得面无血色。
形骸道:“你胜不了我。”长剑横扫,霎时黑色巨浪被绿色火海取代,魁京从战马上跌落,身躯已成了两截,那两截身子同时化作烟尘,倏然不知去向。
形骸知道魁京未死,他最为可怖之处,在于近乎巨巫的生命力,形骸这一击几乎杀死魁京,但或许他不久之后,就会再度完好无损地冒出来。
他就像是被暗流吞噬的生灵一样,能够迅速无尽的轮回。
烛九见目力所及的草地全被形骸一剑化作了荒原,心中说不清的惊骇。青阳剑本是巨巫用来重塑乾坤的兵器,但形骸身为凡人,并无法发挥出此剑真正威力,即使如此,一旦形骸全力运剑,也足以造成惊天动地的奇观。
形骸静静站着,遏制住冥虎剑反噬,这才解开烛九穴道,问:“贤妹,他为何要捉你?”
烛九指了指眼睛,道:“我一只眼睛属于他妻子,你还记得么?”
形骸道:“记得,但若他将你当做妻子,便不该加害你。”
烛九笑了笑,说道:“我先前装作昏迷,从他身上拿了一件事物,你看。”形骸见是一圈黑色的树叶,织成了手环。形骸道:“上头有危险的法力,这是什么?”
烛九道:“我觉得有些眼熟,需回去查查。安答,多谢相救。”
形骸回过头,看了看那被他一剑蒸发的水潭,喃喃道:“他已有随意穿梭阴阳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往各处,天下能保护你的人寥寥无几。”
烛九道:“幸亏有你在。”走到他身边,朝下望了望,蓦然在形骸脸颊旁一吻。
形骸斥道:“休得胡闹!”
烛九笑道:“这有什么?草原上习俗如此。你们中原人太迂腐啦。”
形骸也笑了起来,想起两人相伴闯荡草原的岁月,拍了拍烛九的背,道:“快些与他们汇合,他们对你担心至极。”
烛九道:“知道你跑得快,所以你得让让我。”话音刚落,人如飞鹰般跃起,身法确实了得。形骸赶上了她,与她齐头并进,耳畔风声呼呼作响,甚是吵耳。
烛九大声道:“安答,你功夫是怎么练的?以此剑法,天下还有谁是你对手?”
形骸道:“天地无比广大,对手多得是。我见过的就有五、六人至少与我旗鼓相当。”
烛九笑道:“我可不信,你说的可是天上三清么?”
形骸道:“我还真见过元始天尊一面。”
烛九道:“真的?他长什么样?法力究竟如何?”
形骸道:“他是金童样貌,比我强得多了,我和他相比,就像是魁京与我相比一样。”
烛九叹道:“不久以前,我还以为圣莲女皇是天下至强者。”
形骸道:“现在也是一样,她习练妖火,真气倍增。我功夫中有重大隐患,遇上圣莲女皇,还是凶多吉少。”
烛九感叹了一番,又道:“安答,我实话对你说。我之所以答应娶檀儿,是因为生你的气。”
形骸道:“生我的气?”
烛九道:“时隔多年,我终于又遇见了你,你却去追那个女贼,连招呼都不打。我猜你定然是被那女贼迷住,与她风流快活,远走他乡,不管我了。我气不过,又听说鲁檀似乎很喜欢你,便将她从你身边抢走,免得你将来又跑去胡来。”
形骸摇头道:“你把我想得着实不堪,那女贼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鲁檀也是。”
烛九道:“但你却连女儿都有了,而且这孩子的母亲并非孟轻呓。”
形骸想了想,道:“我对不起轻呓,更对不起孤鸣的母亲,但那些都已是往事,如今我只想好好照顾她。”
烛九轻声道:“是啊,往事已成追忆,我已不计较了。如今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她这话声音极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风声太大,形骸未能听清,道:“你说什么?”
烛九提高嗓门,道:“你别回白国了,留下来帮我。我要击败怯翰难,征服猛犸帝国,成为与龙国分庭抗礼的霸主!”
形骸道:“我行舟于命运之海,浪潮所向,便是我之所往。若命运让我留下,我便留下。”
烛九道:“你被命运捉弄,成为不容于天地的恶徒,如今却还相信命运么?”
形骸笑道:“但命运也让我获此青阳剑,有了你这义妹,还有了个女儿。”
烛九道:“它打你一耳光,再给你点甜头,所以你不抱怨么?”
形骸道:“命运无常,抱怨什么?”
前路一马平川,不久之后,已回到原处。众人见两人平安归来,无不欣喜万分。侯云罕惊讶地问:“他击败了那魁京?”烛九道:“正是,古往今来,唯有他一人能够办到。”正神国众人不由对形骸刮目相看,态度逆转,之后途中变得甚是尊敬。
草原辽阔,景色单调,鲁檀、孤鸣等人不久便觉无聊。偶尔有元族强盗袭击,竟令这旅途变得有趣了些。过了矮草苔原,草丛变得又高又密,又足足行了二十日,方才到达正神国。
这里本是隐蔽荒远的古代兆国遗址,但烛九用紫目消去了诅咒,重新建立聚落,几年间建成了城镇,又几年成立了家国。其国土与白国相似,都是一座辉煌繁荣的大城,占数十里地,周围一些毫无防护的村庄,皆仿佛世外桃源般美丽平和。
烛九入了城,百姓夹道,热烈欢迎,跪地敬拜她,口中称颂烛九功绩,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烛九喊道:“都起来吧!”只一句话,所有人立即站起,动作又快又奇,似乎训练有素的军人,而非随处可见的平民。
侯云罕指着鲁檀道:“这位便是国主新的王妃,你们看她美不美?”众人喊道:“王妃美貌足以与国主相配!”但这回答却比先前起身慢了许多,要么是觉得鲁檀不美,要么是侯云罕威望不够。鲁檀微微皱眉,似有些不喜。烛九安慰她几句,她这才露出笑容。侯云罕站在一旁,神色颇不自然,似有心事。
形骸环顾周围,暗暗赞许。这正神国建立才十余年,国都中房屋矮小,但城墙却是极高。街道整齐干净,秩序井然,人来人往,但颇为安静,在一些集市中有吆喝声响起,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举止得体,真是行得正,坐得直,无愧于“正”这一字。只不过看得久了,又未免觉得太过清平,真不知烛九立下了什么法令,使这城中的人各个儿似清心寡欲,活力不足。
一行人到了宫殿,形骸看出这宫殿竟是昔日兆国遗迹修缮而成,确实华贵瑰丽,但想起此地曾经闹鬼,不免心慌。烛九的“幼子”迎向了她,烛九简略引荐众人,又道:“王妃一路劳累,需要好好休息。”遂命人安置形骸等住处,亲自引鲁檀前往内宫,准备美味佳肴,送入鲁檀屋中,与她一同用餐。
鲁檀酒后微醺,又被烛九妙语连珠地一逗,心生情意,握住烛九手掌,道:“夫君,你待我虽好,可....我爹爹说,让我早些给你个孩....”
烛九笑道:“我身上满是灰尘,待收拾干净.....“
烛九微微叹息,开启机关,走入内功的密室。侯云罕等在屋中,他已然沐浴更衣,衣着与烛九一模一样,神色紧张不安。
烛九道:“兄长,还是老样子,你替我。”
侯云罕身子一震,低头道:“我....我....这么做,真的好么?”
烛九冷冷说道:“你想违抗我的命令?”
侯云罕道:“可...可是,妹妹,为何非是我不可?你能迷惑她双眼,找任何人都...!”
烛九斥道:“少装模作样,你难道觉得她不美?我是女子,不能令她怀上,唯有请你代劳,总不见得找一外人,今后她养下来的孩子,与我们全无血缘关系?”
二十八 正神誓不破
这圆形大厅中央有一大平台,正神国士兵将一群俘虏押上台去。形骸认出众俘虏正是他们途中捉得的元族强盗。平台之外则是一圈圈看台,众多百姓到场观看,场面甚是吵闹。形骸又见百姓中有一大半穿着元族服饰,男女皆有,老少各半。他本以为元族已被沃谷族灭得干净,见状大感意外。
不久,国主夫妇现身。烛九神色柔和,鲁檀满脸甜蜜,时不时向烛九撒娇,一会儿索吻,一会儿拥抱,说着说着,笑得脸色通红,似谈及羞涩之事。在两人身后,则是侯云罕,他依然有些心神不安,脸上没有表情。
烛九喊道:“安答!你来了。”
形骸道:“贤弟,我听说你将来此,故早些到场。”
他走近烛九,问道:“可是要处决这些匪人?那又何必将他们一路押送到此?”
烛九道:“不,很快你就知道了。”
她走入场中,引起全场欢呼。烛九一抬手,众人立刻安静,像是突然成了哑巴。形骸心想:“若是训练军队,做到令行禁止并不难。但这些是随处可见的百姓,须得何等严厉的刑罚,方能令他们如此顺服?”
烛九道:“今日正神典开始。台上各位,你们都是犯下大罪的恶徒,如今有一死一活两条路走。选死路就杀头,选活路则成为我正神国国民,享有与旁人同样的权义。”
一老者怒道:“你这迷魂的恶魔!你奴役我族同胞,令元族自相残杀,骨肉搏命!我死也不会降服于你!”
烛九眸闪紫光,走向这老者,说道:“我待元族国民与沃谷族国民并无二致,大家和睦相处,从无分歧,放下仇恨,岂不是好事一桩?”
老者道:“我早就听说了,你用法术搅乱了他们的心思,让他们从草原的狼群变成了软弱的羊群!”
烛九冷笑道:“我没那么大本事,只不过让他们自愿遵守我国法典罢了。”
她轻触吊坠,平台四周的四块石碑发出光芒,每块石碑上刻有字句,分别为:“我此生愿追随烛九,不计生死!”“我此生愿听烛九号令,否则死于非命!”“我此生愿遵正神国法令,否则必受惩罚!”“我此生绝不吐露烛九秘密,只要稍有泄密念头,立即让我倒毙!”
这四条誓言正是当时烛九逼迫乞援所说。形骸见众百姓默不作声地观看,神色颇为惶恐。他心想:“他们也都立过誓,就像乞援一样。难道立誓之后,就会成为烛九的奴隶?”
烛九道:“我的法令并不严苛,但赏罚明确,绝无遗漏,还算得上公正。强者弱者,穷人富人,一旦犯法,绝逃不过处罚。现在还请向我立誓,立誓之后,我立即放你们自由。”
形骸暗忖:“誓言只有四条,可里头大有机关。比如‘愿听烛九号令’,但这号令究竟是什么?会不会是作奸犯科的指示?另外那‘此生愿遵法令’,这法令只怕有一、两百条,繁复异常,难道丝毫不能违背?”
那老者道:“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发誓!”
烛九命人将这老者带下平台,砍掉了脑袋。众俘虏发出尖叫,看台上则仍寂静无声。形骸心想:“看来定然有‘典礼之时,不得喧哗’这么一条法令了。”
余人恐惧,立即有一大半发誓,烛九那独眼吊坠散发出道道紫光,缠住了他们,随后烛九命令释放发誓之人,道:“各位随意离去。”那些未发誓者见发誓之人谈吐如常,举止无异,似乎不像被迷住了魂魄,稍一犹豫,也陆续说了誓言。只有少许顽固的老人宁死不屈,都被烛九砍头。
形骸朝看台上中人望去,心想:“这城里少说有二十万人,难道全都受这誓言约束?这独眼吊坠到底是什么?为何竟有如此大的法力?而且这誓言到底是扭曲人脑,令其盲目追随?还是另有效用?”
烛九对众俘虏道:“好,现如今,各位已是我的子民,也是我的同胞,还请到安民府去申请住处口粮财物,三天之内,会有人安置大伙儿。”又对众看客道:“大家也都散了吧。”众人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地离了大厅。
烛九回到看台,鲁檀嗔道:“夫君,你这独眼吊坠好吓人哪,到底有什么古怪?”
烛九道:“这吊坠上有一颗正神宝珠,能让那些恶人心生恐惧,改邪归正,故而称之为‘正神’。”
鲁檀道:“何谓正邪?这可有些说不明白啦。像昨晚你如此欺负我....嘻嘻,算不算个淫邪之徒?”
侯云罕身子一个哆嗦,不自禁地离鲁檀远了些。烛九看了侯云罕一眼,笑道:“我怎地欺负你了?我怎地不记得?你说来让我听听?”
鲁檀脸上一红,在烛九耳边说道:“你用好大的力气整治人家,一夜不消停,弄得人家又舒服,又....流血,现在又这般耍弄人家...”
烛九悄悄道:“你当我不累么?我为了让你欢喜,可已使出毕生功力了。”
鲁檀与烛九一齐低笑。侯云罕强作镇定,但立即转身离去。形骸又想:“瞧鲁檀模样,昨晚似乎与烛九恩爱过了。烛九是如何办到的?这可当真奇了。莫非她也练过利歌的‘小阴阳自化’?”念及于此,打了个冷颤。
他见烛九与鲁檀亲密话说个没完,又挂念孤鸣,不再多等,离了大厅,返回住处,见孤鸣伏在桌上,睡得正香。形骸咳嗽一声,孤鸣惊醒道:“啊,爹爹!”
形骸道:“我让你读《巫峡志》,你怎地偷懒?”
孤鸣懒洋洋地说道:“这书有什么好读?半点意思也没有。”
形骸道:“此书中所载元灵妖魔,将来都是可以召来使唤的,你若不明其习性,如何能运用自如?”
孤鸣笑道:“本小姐天资聪颖,若认真起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转眼便背个十本八本的。爹爹你就莫操心啦。”
形骸斥道:“好个狂妄的丫头,你就算再如何聪明,若不下苦功,如何能有成就?”
孤鸣嗔道:“可这本书我都会了,不必再看啦。”
形骸道:“你骗谁呢?今早才给你的书,你如何能会?”
孤鸣道:“爹爹,你别不信,若我能把这书背诵如流,你敢不敢放我三天大假?”
形骸道:“有何不敢?但你若背不出,这三天还得再背一本更难的!”
孤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目光,拍了拍手,道:“好!”随后背诵:“巫峡云深河流淌,一入谷中烟茫茫.....”一口气背了二十页,竟无丝毫磕绊。
形骸听傻了眼,心想:“糟糕,上当了!”孤鸣见形骸惊呆模样,将书一抛,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放假啦!本姑娘可以好好玩三天啦!爹爹,愿赌服输,我要你好好陪我,不许耍赖!”
形骸心有不甘,急于挽回,道:“孩儿,业精于勤荒于嬉!你如此聪明,不如再研习一本,定不费吹灰之力,若能倒背如流,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孤鸣幽幽叹道:“坏人,就会骗本姑娘,好啦,看在你是我爹爹份上,我就让你一让,你找一本吧。”
形骸心想:“她天资卓绝,需找一本最难背的。”从行囊中翻出一本《青冥山游记》,陪笑道:“孩儿你瞧,这本书讲述天界地理,最是有趣....”
孤鸣翘起腿,笑道:“天界浩渺无际,楼宇煌煌,异象青冥融合,万渊无底...”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又将此书背诵出来。形骸“啊”地呼喊一声,又惊又喜,愣在当场。
孤鸣道:“爹爹,孩儿这背书的功夫还过得去么?”
形骸道:“你何时....”
孤鸣嗤笑道:“告诉过你,本姑娘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你让本姑娘背书,真是送羊入虎口,再多也白搭。你带来的书,本姑娘早就翻遍背熟啦!”
形骸心想:“她毕竟是法祖转世,才智远胜于我!可为何当年费师姐瞧来有些迟钝?不,师姐那是扮猪吃虎,孤鸣年幼,只不过爱显本事。”暗暗自豪,但又不愿她骄傲自大,目空一切,淡然说道:“原来你暗中下过苦功了,倒也难得。”
孤鸣笑道:“笨爹爹,你心里乐开了花,别以为本姑娘瞧不出来。”翻身下地,穿戴整齐,道:“快带我出去玩!”
形骸无奈,带她出门,在城中集市游玩。孤鸣学了孟如令的道法,也学了孟如令开朗好动的性子,一到外头,便东游西逛,处处好奇,精力充沛得深不见底。形骸心惊不已,暗想:“似她这等天才,稍有不慎便会走上邪路。我若要教她,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行。”
孤鸣道:“爹爹,你猜我为何背书如此厉害?”
形骸叹道:“因为你聪明呗?还能有何原因?”
孤鸣嘻嘻一笑,默然片刻,忽然变了语气,郑重说道:“师姐,你罪孽尚不深,心中仍有善念,若就此收手,我会放你离去。”
形骸仔细一想,当真汗毛直竖,如坠冰窟,颤声道:“你....你用了三生石?你记起....费师姐....”
孤鸣抱住形骸胳膊,笑道:“爹爹,别怕,我还是你女儿孤鸣,只是觉得你好生熟悉,所以才用那石头看一看缘由。想不到你是我前世的冤家呢。”
二十九 彼岸落枯叶
形骸面对孤鸣,对费兰曲那愧疚之感又涌上心间,道:“孩子,你恨我么?”
孤鸣想了想,啐道:“恨,恨你不早些让我遇见你。”
形骸道:“是指前世,还是指现在?”
孤鸣笑道:“都是。所以你欠我太多,这一世要好好补偿我。”
形骸答道:“最好的补偿,就是让你大展宏图。可若要大展宏图,又非勤勉不缀才行。”
孤鸣急道:“我不要!你又要逼人家受苦啦!”
形骸心中大石落地,体会孤鸣的亲密依恋,觉得这亲情远比爱情更轻松,也更舒适,就仿佛清新怡人的山水画,或是悦耳动听的牧羊曲,令人心情愉悦,不会疲倦。
两人悠悠闲逛,路过一间酒家,恰好已至晚饭光景,两人步入店中,要了些菜,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孤鸣虽想起了费兰曲的遭遇,但心性却仍是稚龄少女,说的话天真烂漫,毫无拘束。
形骸道:“是师父教你用三生石的么?”
孤鸣道:“不用教,我孤鸣是何等天才,一看就会。也是你让我背书背得太狠,我不得已才用三生石蒙混,一下子便想起了许多。”
突然间,砰地一声,有一人撞入酒家。此人面色如土,眉毛拧在一块儿,神情痛苦万分,他喊道:“我要坦白!我要坦白罪过!快....快找官差来!”
孤鸣奇道:“这是怎么啦?”
形骸见那人掌心上紫目印记亮得刺眼,低声道:“先看看再问。”
店家跑堂的不慌不忙,走向一桌,那桌上是数个官差,店家说道:“几位大人,那人犯了罪,正受神罚,还请处置。”
众官差点点头,其中首领走向那人,问道:“你犯了何罪?”
那人身子抽搐,口吐白沫,额头青筋暴起,掌上的紫目紫里透红,道:“我名叫鲍小四,是街上的....小贩。我...我心生邪念,偷了邻家救急的十两银子,现在痛苦万分,也已后悔,求官差重重罚我!”
官差首领道:“你偷十两银子,当归还财物,重打十五大板,再关押一月。”
那人连声道:“好,好,我照做!照做!”说出此言,那紫目顿时消失,痛苦也似不翼而飞。他擦去汗水,不停说道:“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形骸问一众官差:“众位官爷,我们是外乡人,不知先前是怎么回事。”
官差答道:“是国主施展的神法。此人违背了我国法令,誓言发作,令他倍感痛苦,只有承认罪过,接受惩罚,才能缓解疼痛。如若不然,这痛楚会一天天加深,直至撕心裂肺一般。”
孤鸣在脖子前比划了个吊坠形状,形骸点头道:“原来如此,贵国所有国民,若作奸犯科,都会有此下场么?”
官差道:“也分轻罪、中罪、重罪。犯了轻罪,受的痛苦还能忍耐几天。犯了中罪,只怕一天也忍不过。若犯了重罪,当场就会疼死,无法补救。”
形骸道:“那若泄露国主秘密,或是不听国主命令,定然是重罪了?”
官差见形骸手上并无印记,目光中充满疑虑,似生怕违法,喝道:“我不便再说,你别妨碍我办案!”
形骸回到桌旁,说道:“难怪正神国如此严正清明。凡是对烛九立誓的,任何罪行都无法隐瞒。”
孤鸣道:“这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周围有坏人啦,我看这宝物真了不起,好处远远大于坏处。”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道:“我好像以往听说过类似的神器。”
形骸道:“你想起了什么?”
孤鸣道:“我前世好像钻研过这等事物,嗯,可惜一时想不起来。”
形骸稍稍感到不妥:“这正神吊坠并不是迷人魂魄,令人俯首听命,但效用其实更惊人。它不要求立誓者去做什么,却定下不得做什么。若是犯戒,立时备受摧残。”
此时,忽有一宫廷侍卫模样的人走入酒家,说道:“白仙将军,你原来在这儿。国主要见你。”
形骸见此人正是乞援,想起此人前后变化,微微叹息,道:“劳烦领路。”带着孤鸣,跟着乞援。
三人并未前往皇宫,而是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大庄园中,这庄园内有山有水,花草茂盛。在一院子中有一圈湖水,岸边一座凉亭,烛九与侯云罕站在凉亭中,烛九望着湖面,侯云罕望向形骸,说道:“陛下,他们来了。”
孤鸣鞠躬喊道:“国主叔叔!”
烛九转过身,笑道:“好好,安答,侄女,在城里玩的如何?”
形骸道:“城中甚是繁荣,确实名不虚传,且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国中法令一出,无人能犯,只怕连官兵都不用,委实让人料想不到。”
烛九听出形骸语气中有些不满,走上几步,道:“安答,我并不是存心骗你。我正神国立国之本,也从不隐瞒他国,只不过并无必要广而告之。”
形骸道:“元族那些残余都是知情的,他们会宣扬出去,越传越邪乎。其余各国不明真相,或许会害怕你,害怕你这正神国。”
烛九道:“乱世法令从严,违者必究,有什么不对?我只不过凭借这宝物,将古往今来无人能做到的事做到了而已。你也看到了,我在短短十数年间建立了何等伟业。”
形骸微笑道:“贤弟,我并不是来与你争论的,只是你这宝物威力太强,若落入恶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烛九道:“安答尽管放心,只有我才能用得了。”
形骸凝视她眼眸,道:“是因为你这双眼睛么?”
烛九道:“正是,当年托你与如令姐之福,我才能从废墟中挖掘出这宝物。”
形骸道:“你这双眼暗藏断翼鹤诀,这宝物莫非也与巨巫有关?”
烛九摇头道:“它来历如何已无关紧要,我找安答你来,是请你一同去见一人。”
形骸道:“去见何人?”
烛九道:“是魁京的那个黑叶手环,我将那东西交给了一位大有学问的先生,安答,你随我一齐去见他如何?”
孤鸣叫道:“国主叔叔,我也要去!”
烛九笑道:“行啊,你便是舍不得离开你爹爹,对不对?”孤鸣握紧形骸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形骸心想:“她让我去对付魁京?这魁京确实是莫大隐患,除了我之外,无人是他敌手。”当即答应。
烛九走出凉亭,走到湖边,忽然间,从芦苇丛中驶来一小舟,形骸见那掌船的艄公形貌平凡,但暗藏深厚真气,心想:“这人是个高手,这庄园中到处都是高手,数目约三百来人,烛九这些年来搜罗了不少强援,或许都是凭借这正神吊坠的功效。”
孤鸣一双眼四处张看,道:“国主叔叔,你这庄园是一处极好的鸿钧逝水呀,看似水行,实则藏风,风生水起,风水极佳,果然是人杰地灵,神仙洞府。”
烛九赞叹道:“侄女真是聪慧,一猜就准。”
行过水烟水草,在湖水中央有一大屋子,围墙呈五边,环绕一三层矮塔,形骸、烛九、侯云罕、孤鸣走入塔门。这塔楼竟是一极大的书库,两边柜子上摆满了书籍。形骸见一矮小的老妇人正坐着翻书,一眨眼,又见十来个一模一样的老妇人,各忙各的,对烛九不理不睬。
形骸认出众老妇是水行元灵,叫做堤鲤鱼,乃是世间湖神常差遣的一种灵体,貌似老妇,入水则变作鱼形。
烛九问道:“月婷仙子,月婷仙子,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楼上有一女子笑道:“是国主与云罕来啦。”话语声中,走来一柔若无骨的长发女子,她穿一身蓝色长裙,容貌颇美,举止端庄,令人觉得她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烛九引荐道:“仙子,这位是我安答孟伍斧,这是她的女儿孟鸣儿。安答,她是湖中的地庭仙子,名叫月婷。”
形骸心想:“为何这里会有地庭的神仙?”
月婷仙子轻声问好,又对侯云罕道:“云罕,你许久不来见我,我好生想念你。”
侯云罕神态亲昵,握住她纤纤玉手,笑道:“婷儿,我这不是来了么?”
忽然间,月婷仙子身躯一颤,愣愣落泪,指着侯云罕道:“你......你......好可恨!你滚!你滚!我不要见到你!”
侯云罕大吃一惊,道:“婷儿,你为何这么说?”
月婷仙子道:“你和别的女人行过房了!你这负心汉,这么做对得起我么?”
侯云罕面红耳赤,道:“我....我没有!”
月婷仙子道:“你还撒谎!你身上有其余女子的骚味儿!枉我如此爱你,你便是如此回报我的么?”
烛九双眼对准月婷,严厉说道:“仙子,我是来办正事的。”
月婷仙子咬咬牙,将黑叶手环抛给烛九,道:“魁京在邓林的黑塔。”
烛九道:“邓林黑塔?”
月婷道:“不错,这黑叶只有在邓林才有。”
烛九又问道:“这黑叶手环有什么用?魁京为何要戴着此物?”
月婷仙子道:“那是元族女子给心上人佩戴之物,黑叶乃是枯死的彼岸花叶,表明对恋人永不离弃之意。”说罢恨恨瞪着侯云罕。
侯云罕道:“婷儿,我实是迫于...”说到此处,蓦然身子巨震,表情痛楚,他急忙掩住右手。
形骸心想:“这侯云罕也向烛九发了誓,他刚刚险些泄露了什么秘密?”
烛九装作没瞧见,道:“奇了。莫非魁京有个心上人,那个心上人命魁京将我掳走?”
三十 林间有佳人
孤鸣道:“世上曾有一门妖法,以爱意为咒,能使漂泊的亡灵被爱意所迷惑,死心塌地被妖术士使唤。那妖术士定然是用这法子迷住了那个魁京。”
众人都盯着她看,神色惊诧,孤鸣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道:“本姑娘饱览群书,天下奥妙,尽藏于心。”
烛九道:“小侄女果然非同凡响。嗯,当年魁京那妻子,不就是如此操纵他的么?”想到此处,怦然心动:“若魁京能为我所用,那真有数不尽的好处!”
形骸道:“鸣儿,若真是如此,可有破解的法子么?”
孤鸣道:“对爹爹来说,倒也不难。只需杀了那妖术士就行。”
形骸点头道:“这倒也直截了当,贤弟,告诉我邓林黑塔在哪儿。”
烛九、侯云罕、月婷仙子皆流露出忧虑、恐惧之色。烛九道:“邓林....是这一带阴气最重的森林,里头有吃人妖怪出没,靠近这丛林的人,往往从此失踪。有人说,当年兆国的死者大多聚集在那林中,成群结队地报复活人。”
孤鸣道:“国主叔叔,你别小看我爹爹。他连阴间都去得,又怎会怕闹鬼的林子?”
形骸沉吟道:“邓林定然是一处阴影境地。”
烛九说道:“你从东门出城,沿着官道往北走,到一处有木牌的岔路,再行向肉香山....”详细说了数处地标,又道:“....越过那山丘,就能遥遥见到那邓林了。安答,敌人未明,你千万小心。”
孤鸣此时也变得十分担忧,道:“爹爹,要不要鸣儿陪你?”
形骸笑道:“陪我做什么?野鬼最喜欢幼童的香气,你去了反而更凶险。”又对烛九说道:“鸣儿就交给你照顾了。”
烛九道:“安答无需挂怀,我和鸣儿等你回来。”
形骸离了塔,出得城来,依据烛九描述,在官道上奔行一阵,找到了那木牌,再一路寻觅地标,约行了大半天,日暮之后,他走上一座山坡,到了此处,那邓林映入眼帘。
这丛林甚是广大,从这里看去,将大地覆盖,不到边际。黑色的土地环绕丛林,林中的叶子也全黑了,看不清其中有何事物。林间树木高大,形骸总觉得像阴间那些吊死鬼居住的阴宅。
对形骸而言,阴间与凡间差别有限。阴间足以杀死活人的灵气,形骸早已习惯,即使并无护身符,也能抵挡许久。
他走向丛林,摸出那黑叶手环,手环上的叶子轻微颤动。形骸说道:“没错,就是这儿。”于是施展法术,由黑叶上残留法术,找寻那施术者所在。手环上真气不强,若离得太远,这法术毫无用处,但他已找到了那人家门口,便能够追踪到那人。
骤然间,林中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容貌凄美,嘴唇鲜红而脸色惨白,她与形骸对视,招手道:“来啊,来啊,进来吧,我已经寂寞得很久了。”
形骸走向那女人,女人微笑,眼中闪着红光。形骸见她的手起了变化,指甲变得长而锐利,她笑得愈发欢畅,道:“来啊,来啊,来我家中,做我的新郎。”
到了那女人面前,形骸留意到从阴影中出现更多的女人,各用贪婪凶残的目光盯着他。她们形貌可怖,但若是凡人看来,却足以诱惑他们宁愿舍弃性命,也要一亲芳泽。
形骸道:“在我令你们湮灭之前,我许你们逃走的机会。”
众女鬼发出嘶吼,朝形骸扑来,但其中一女鬼喊道:“他身上有阴间的气息!他是从阴间来的人!”
另一女鬼道:“可他明明是活人!一个鲜活的男人。”
他左边一女鬼指着他手臂,道:“那里!那里有很深的阴气,他不单单是阴间的住民。”
形骸意识到她指的是冥虎风剑,说道:“我改变了主意,如果你们再不走,我会把你们变成尸妖。”
众女鬼尖叫道:“他是迷宫的人,他是亡神的信徒!快走,快走!”刹那间钻入树木,拼命逃窜。形骸左手拽住一女鬼,那女鬼惨声道:“饶命!莫将我变作尸妖!”
形骸道:“你若答非所问,我饶不了你!”
那女鬼回过身,朝形骸跪下,哭泣道:“大人,我....知无不言。”
形骸道:“这地方为何阴气如此之重?是兆国灭亡造成的?”
女鬼道:“巨巫曾在此与灵阳仙交战,巨巫派来的强大战士死在此处,其魂魄形成了阴影,与兆国无关,这片鬼林远比神龙骑的王朝古老得多。”
形骸道:“难怪,难怪。你知道魁京么?”
女鬼答道:“你说的是白升,我知道,我知道。他大约五年前来这里定居,后来与林中夫人相恋。”
形骸知道问及关键之处,道:“林中夫人,又是何人?”
女鬼颤声道:“夫人就是夫人,我不知她来历,只知道她令白升俯首称臣。”
形骸道:“她一直就住在这林子里?你们都听她号令行事?”
女鬼道:“夫人来此也不久,甚至比白升时日更短,夫人命我们诱惑靠近的人,将他们送到夫人那里。夫人已经知道你的到来,很快,很快你也会成为夫人的阶下囚....”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大吼,巨斧朝形骸劈落,形骸飘开,到了侧方,见是一铁铠巨人,约两丈身高,双眼如炬,透过头盔,死死看着形骸。与此同时,另有四个铁铠巨人朝此包围过来。
形骸抓住那女鬼,道:“他们是什么人?”
女鬼惨声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想死!”
形骸道:“我把你变尸妖了!”
女鬼大骇,只得回答:“他们是昔日巨巫战士的鬼魂。”
这铁铠巨人真气倒也不强,可力气之大,似不下于一众巨龙王,每一斧子皆造成地动山摇,斩断大片树木。形骸躲了十招,心想:“他们真气不强,便可用洪清猴王拳对付,以真气破肉身。”将女鬼放下,跃上半空,身子卷曲成圈,金光环绕,砰地一声,将一铁铠巨人撞得脑袋炸裂。他落在这巨人尸骸肩上,又跳向其余巨人,连出四拳,皆对准脑袋,仅在片刻之间,众巨人身首分离,轰然倒地。
女鬼呆立一会儿,忽然跪地喊道:“求你杀了林中夫人,释放我等!”
形骸道:“你不怕我是亡神使者了么?”
女鬼道:“就算是亡神使者,也未必会害我们。”众女鬼从断树中探出脑袋,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又都朝形骸跪下。形骸心中一寒,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何必跪我?当真不吉利。”
身后窸窣声响起,形骸一回头,见其中一铠甲巨人背后有一大麻袋,麻袋中有人拳打脚踢,奈何麻袋坚硬,此人无法破袋而出。
形骸感到一股久违的熟悉感,剑刃一划,将那麻袋破开,其中跌出一女子,她约莫十四岁年纪,容貌之美,形骸生平只见过一人。形骸稍稍回想,心头巨震,喊道:“你是馥兰?”
她正是当年在麒麟海陷害形骸与沉折的盗火徒少女,亡人蒙最得意的造物,沉折的“妹妹”。
馥兰站起身,将衣服抚平,神色淡定从容,举止彬彬有礼,她看了形骸一眼,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行海兄,多谢你救我出来。”
形骸对她并无恨意,反而觉得甚是亲切。沉折多半已死,形骸见到馥兰,便不禁想起他这位逝去已久的知己好友,深感怀念,他道:“你为何在此?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了?”
馥兰摇头道:“不,我是替主人占领这阴影境地来的,不料这儿的敌人远比我预料的强。真是失算,失算。不过能遇上你,真是侥幸,侥幸。”
形骸道:“主人?是亡人蒙?”
馥兰低头道:“父亲已死,现在我们的主人,是阴间的一位皇帝。”她脸上露出微笑,似别有深意,令人猜测不透。
形骸叹息道:“你们盗火徒终究还是在死者的国度定居。”
馥兰道:“在阴间,我们与活人无异,也算是实现了大伙儿的梦想吧。”
形骸心想:“盗火徒本是巨巫最神奇的造物,冥火一旦升华,便足以比肩三清,为何要如此委屈受苦?”但馥兰此人甚是狂热,奇计百出,这话不便告知,以免她又生事端。他问道:“为何要占领这阴影境地?”
馥兰道:“阴影境地是最珍贵的资源,连接阴间与阳间,我们能从阴影境地穿梭阴阳,帝国扩张之际,这阴影境地靠近凡人国土,是重中之重,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形骸道:“所以你一个人来了?”
馥兰摇头道:“我怎会如此愚蠢?我带来了一支亡魂兵马,只可惜全数丧命于此。”
形骸道:“你居然会失算,这可真不像你。”
馥兰笑道:“多谢行海兄夸奖,不过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我这人鬼主意太多,才有今天这场灾难,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形骸道:“我要去找此地元凶,告辞了。”
馥兰点点头,形骸于是继续找向那林中夫人,走了数里路,见馥兰仍跟在身后。
形骸道:“你还不走?”
馥兰道:“我不认得路,只能跟着你。”
形骸斥道:“什么不认得路?我们刚刚就在林子口!”
馥兰微笑道:“是吗?我怎地没留神?这下可好,走了这许久,我全然辨不清方向啦。行海兄,瞧在沉折哥哥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好么?”
三十一 真情藏假意
形骸心中一震,道:“你为何提沉折的名字?他已然死了。”
馥兰道:“是么?我倒不知,不过你我都是盗火徒,情分本就不同。”
形骸道:“我会带你出去,但你趁早打消占领邓林的念头。”
馥兰啐道:“方圆十余里的小林子,你又何必如此计较?你其实也很同情我们,对不对?”
形骸不答,专心探路,不久后,一个大坑赫然出现,那大坑呈椭圆形,坑壁上是褐色泥土,在坑底则遍布焦痕,又满是被吸干了血的尸体,正是魁京所作所为。林中夫人命女鬼诱惑活人至此,都成了魁京的口粮。
馥兰道:“林中夫人知道来了强敌,躲藏起来了。”
形骸举起黑叶手环,过了半晌,毫无所获,将这手环抛开。但他知道这坑洞感染龙脉,令妖魔可以在此久居,他朗声道:“你若再不现身,我毁了你这坑洞,让你再无法留在这林中。”
一旁树丛轻响,那林中夫人缓步而出,她一头金发,头顶一双羊角,眼珠轮廓分明,宛如猫眼,身穿绿甲,腰围短裙。她道:“你闯入我家中,为何胆敢如此无礼?”
形骸道:“你是第二层的魅妖?”
林中夫人反问道:“你就是救了烛九的那人?”
形骸道:“正是。”
林中夫人嗔道:“你屡次三番破坏我青阳教好事,真是惹人生厌。”声音柔美,像是在向形骸撒娇一般。
馥兰扑哧一笑,附和道:“是啊,他不事事听你的话,实是个坏透了的男人。”
形骸察觉两人声音中都用上了迷魂之术,馥兰实则是替自己抵挡。他朝馥兰点头致谢,道:“放心,她奈何不了我。”
馥兰叹息一声,道:“那我就不多管闲事啦。”
形骸又说道:“林中夫人!你受怯翰难之命,来此控制魁京,随后加害烛九,以便趁乱占领正神国的,是不是?”
林中夫人摇头道:“怯翰难?他无权命令我,最多与我平起平坐罢了。”
形骸略一思索,道:“你们都是龙蜒的属下?”
林中夫人笑道:“是‘妈妈’。”
形骸已不是头一回听到这称谓,他问道:“你口中这位‘妈妈’究竟是何人?”
林中夫人道:“我不知道,你也无需得知。”她语气变得惶恐胆怯,这“妈妈”似令她恐惧到了极处。
形骸道:“那‘妈妈’是龙蜒的同党么?她是妖界的巨巫?”
林中夫人道:“我无可奉告,孟行海,我劝你少管闲事,速速归顺于我。在妈妈面前,你就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如若不然,我将你的亲人朋友,一个个捉来吃了。”
馥兰在形骸耳畔说道:“眼前这林中夫人是个假人儿,它故意激怒你,你若去擒拿这假人儿,它便会爆炸,令你吃足苦头。真正的林中夫人藏在坑洞里。”
形骸望着馥兰,心想:“她是如何知道的?”馥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道:“若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不过她用的是妖火,我用的是冥火。”
形骸掣剑在手,先指天,再指地,只听“咔嚓”一声响,一道绿芒宛如落雷,打在坑洞中,登时妖火燃烧。下方一声尖叫,一个黑发羊角的女子跳上地面。而那个金发的假人儿横着扑向形骸,来势快如飞箭。形骸一挥手,剑气将这假人儿在空中烧成粉末。
真正的林中夫人相貌丑陋,双足像是羊蹄,双手套着数圈黑叶手环,她喊道:“魁京,杀了此人!”
魁京霍然挡在她身前,镰刀舞动,真气凝聚成一个大黑球,朝形骸撞来。形骸斩出青炎,将黑球一劈为二。魁京快的像是一道黑色闪电,球刚灭,人已到,右手镰刀横斩,左手镰刀圈转,黑色旋风将形骸罩住。
形骸喊道:“馥兰!离我远些!”左臂冥虎剑挡住镰刀,右手青阳剑朝旋风一刺,那旋风顿时散落。馥兰急速倒退,刹那之间,林中闯出五个铁铠巨人,扑向馥兰。馥兰身法轻巧至极,如舞蹈般转了个身,将五个巨人全数避开,但又喊道:“行海兄,救我!”
形骸将青阳剑一撩,魁京抵挡不住,向后退却。形骸抓住馥兰的手,将她拦在身后,青阳剑横劈出去,那五个巨人一齐丧生火海。
馥兰喊道:“行海兄,你这功力,已不在我家皇帝之下了!”
形骸皱眉道:“皇帝?阴间的皇帝?是拜登还是万夜皇?”
馥兰笑道:“都不是,你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他,但大伙儿都听说过你在阴间事迹。”
形骸道:“莫非当年将首迷宫的紫鹤....”
馥兰道:“是啊,你可算想起来啦。”
交谈之际,魁京抛下双镰刀,一声低吼,右掌上黑雾凝聚,像是一场临近的暴雨,形骸见状,心中一凛:“这是血佛通天掌!他也练过血佛经,但他体内血液另有诅咒,血液漆黑!”那黑血化作一个山般的拳头,呼地轰出,拳风破空,发出隆隆巨响,周围树木受到波及,都被卷上了天。这掌力之强,远胜过镰刀一击。
形骸凝神出剑,剑芒割裂了拳风,风势顿时止歇。馥兰低声道:“让我去找那女妖!”形骸登时会意,放开她的手。
魁京再度运功,又是一招血佛通天掌,形骸心想:“他功力用不尽,这一剑破他掌力,下一剑必须重创此人!”当即刺出两道剑芒,剑芒闪烁,掌力溃散,魁京躲闪不开,被第二道剑芒穿透。他吐出黑血,摔落在地,但一个翻身,浑身真气翻涌,又即将出掌。
形骸不禁钦佩:“他意志何等顽强,功力也毫不逊于朝星剑神了。”他若全力出剑,五招内或可得胜,但这林子也不免惨遭浩劫,林中亡灵对形骸而言与活人并无差异,形骸不想伤及无辜,心中思量一番,决定与之周旋,不必急于求胜。
林中夫人招出更多妖魔亡灵,喊道:“上去杀了那人!”突然间,馥兰从后偷袭,一剑刺向她,林中夫人应变神速,身子一斜,随即与馥兰互换数招,两人分开,相隔数丈,林中夫人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
馥兰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数个黑叶手环。林中夫人惊怒不已,道:“你这小偷,手脚怎地.....”馥兰运起冥火,将众黑叶手环全数烧了。
只见魁京摇摇脑袋,眸中充满愤怒,他一闪身,已将林中夫人捉住,林中夫人惨叫道:“夫君,我真心爱你,你难道体会不到我心中的爱意?你...千万莫要动怒!”
馥兰叹道:“她为了用这功夫,催眠自己,令她以为自己与你相恋,否则这法术也无法生效。”
魁京毫不理睬,双手一分,这林中夫人被他撕得粉碎,鲜血“哗啦”一声,洒满魁京身躯。
馥兰笑道:“林中夫人,您也太过贪心啦,这么厉害的高手也敢耍弄?这真情迷魂咒虽然厉害,可破解起来也容易得很。”
今天疲劳过度,少更一些字,见谅见谅。
三十二 双剑剖躯壳
魁京朝形骸、馥兰拱手躬身,说道:“多谢相助。”
馥兰奇道:“原来阁下并非哑巴。”
形骸道:“以阁下的意志,如何会被这林中夫人所迷?”
魁京冷冷说道:“这与你无关。”
形骸道:“只要阁下不再与正神国国主为难,我自也不会多管阁下。”
魁京沉默须臾,答道:“她还好么?”
形骸微笑起来,点头道:“她很好,阁下还对她念念不忘?”烛九的一只眼睛本属于魁京的夫人,那夫人死于烛九之手,那眼睛便归于烛九。魁京似乎爱屋及乌,因此对烛九颇为关怀。
魁京道:“也是前世的冤孽,今世何必纠缠?罢了。”
馥兰道:“阁下,请留步,你也是阴间住客,何不为我灵灯大帝效力?我大帝英明神武,重用贤良,在他麾下,你定能.....”
魁京在一棵桑树下坐定,说道:“我欠你人情,将来会还你,其余之事,休要再提。”
馥兰笑道:“好啦,我是个识趣的人,知道见好就收。”
形骸心想:“魁京不会再加害贤妹,馥兰也无法夺取邓林。这件事已经了结,我该回去了。”略一鞠躬,道:“告辞。”
魁京忽然说道:“孟行海,你胜了我,但又并非胜了我。”
形骸闻言一愣,道:“你是说我倚仗青阳剑取胜,胜之不武?”
魁京指向那个深坑,他道:“我在这坑洞中感受到极强的妖火,以之练功,进益极快,但不知不觉间性情剧变,心意暴躁易怒、浮躁不安,才令那妖女有机可趁。”
形骸道:“我这青阳剑并不同,它为我驾驭,并无隐患。”
魁京摇头道:“妖火侵蚀,往往隐秘异常。先前与你交手,我察觉到了那隐患,你自己尚无知觉。我若是你,当舍弃此剑不用。”
形骸横举青阳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心想:“是他危言耸听么?为何我自己一无所知?”
魁京割破手腕,取下双臂的黑叶花环,滴血在花环上,道:“我欠你二人恩情,这花环你们拿去,可以召唤我两次,无论何事,我必到场。”
馥兰谢过,接了黑叶花环,又道:“行海哥哥,我们后会有期啦。”
形骸略一迟疑,道:“祝你们一切顺利。”收下魁京赠礼,一跃而去。
出林子时,那些女鬼又涌出来向形骸道谢,形骸道:“各位今后不可再害人了。”众女鬼道:“大侠有令,我等绝不违抗。”
形骸加快步伐,原路返回,途中想起魁京所言,心中矛盾:“魁京绝非空口无凭之辈,可青阳剑伴随我许久,多次救我性命,非但是我的密友,更是救命恩人。魁京虽未必有恶意,但也不是全知全能,料事必中者。我也无需太过在意。”
冥虎风剑又在左臂兴风作浪,左臂仿佛长满了蛆虫,不断吞噬形骸的血肉。形骸心想:“真正该担心的是这冥虎风剑,而非青阳剑。每一次冥虎风剑发作,都是因我使用青阳剑过度,似乎冥虎风剑恨透了青阳剑。”
但为何偏偏是形骸使用青阳剑时?他用梦魇玄功、放浪形骸功、命运蛛丝功时,冥虎风剑便老老实实,还算驯服。
莫非青阳剑真的在一点点侵蚀形骸,冥虎风剑实则是在拯救他?
形骸打了个冷颤,突然感到有人在注视自己。一座小山,布满了蚂蚁洞,小山背后走出许多怪人。形骸见这些怪人体型高大肥胖,肌肤微绿,脸色狰狞,虽然怪异,但仍算得上是常人。
形骸对这些怪人视若不见,抬起头,望向夜空,见浩瀚的星河中星光闪烁。他觉得那监视自己的人并非这些怪人,而是天上的星辰。
瞻星,青阳,他在观察着。
众怪人喝道:“你就是孟伍斧?”
形骸道:“是,各位又是何人?”
众怪人道:“你是怯翰难大帝的眼中钉,我等受大帝恩惠,特意来此杀你!”
形骸道:“连怯翰难都非我敌手,我劝你们省点力气吧。”
怪人们连声大叫,取出兵器。形骸一看那兵器竟是锄头、叉子、铁耙等农耕器具,问道:“且慢,你们是附近的农民?”
其中一怪人胖汉喊道:“不错,我们原本是农夫,但遇上灾荒,没东西吃,是大帝接济了我们,让我们能吃上饱饭!我等无以为报,唯有替大帝拼上这条贱命了!”
形骸道:“你们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那胖汉道:“我梦中见到你会到这里,早就埋伏好,等你自投罗网。”
形骸青阳剑一挑,那小山上多了一道绿痕,轰地一声,小山变成两半,就此倒塌。众怪人皆露出惊恐万状之情。
形骸道:“你们中了妖魔诡计,他们让你们到此送死。走吧,你们不是我对手。”
众怪人大眼瞪小眼,突然间,当先那胖汉农夫喊道:“少唬人了!”高举铁耙,冲上几步,砸向形骸脑袋。
形骸使出一成力道,将那农夫打翻在地,农夫爬起身,居然并未昏厥,表情却更加愤怒。形骸神色凝重,道:“你们并非寻常农夫!是神裔么?”
那农夫骂道:“直贼娘的神裔!老子是人!”复又扑来,浑身肌肉膨胀,皮肤之下似有东西爬动。形骸站立不动,接了此人一耙,真气反震,这人摔出三丈远。形骸心想:“他力气比常人大了十倍!可他不过是一寻常农夫罢了。”
其余农夫咬牙咧嘴,口中唾沫长流,一齐猛攻。形骸道:“你们中了妖法!妖法令你们发狂!都给我住手!”他声音中用上心灵剑诀,众农夫身子一震,全都晕倒。
形骸微微叹息,上前查看,陡然间,众农夫转醒,伸手抓向形骸。形骸见他们双目泛白,并无知觉,但仍能活动自如,就像是一具具僵尸。形骸浑身真气流转,打出无心金猴拳,砰砰乓乓,农夫皆被他击飞,形骸听见他们体内吱吱喀喀地响,不由得心中一凛:“他们体内全是虫子!怯翰难好生残忍!”
在他背后,一农夫砸落铲子,形骸一剑将他剖开,但心中同时一惊:“我下手怎地如此残忍?他不过是一受害的平民。”那农夫吐出红血,但那红血转眼变作绿色。形骸见一只只拇指大小的蟑螂如洪灾般倾泻而出。这农夫的心脏、肠胃、肺部皆爬满了蟑螂。那蟑螂遍体短刺,头上长角,形骸遍体生寒:“是蟑妖?是妖界的蟑螂妖魔!”
他仰天怒吼:“怯翰难,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见那蟑妖密密麻麻,横行肆虐,不断啃食那农夫血肉,又吐出汁液,填补缺口,那农夫看了蟑妖一眼,似并不惊奇,喊道:“孟伍斧!我和你拼了!”
青阳剑中传来青阳声音:“像个英雄一般,解救他们,释放他们。为常人所不可为,承受不可承受之重。他们已无药可救了,你不必手下留情。”
结束他们的痛苦,便是最大的慈悲。
形骸决意动手,他回过身,见农夫之中竟有孕妇,在她那挺起的肚子上,仍看得出蟑妖在下方爬动。形骸“啊”地一声,身子发颤,道:“你为何....也来找我?”
那孕妇喊道:“我为何不能来杀你?大帝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
形骸道:“看看你们体内,怯翰难并未救人,他害了你们!”说到此处,恐惧愤怒充斥心间,令他说不出话来,另一个可怖的念头令他心头巨震:“怯翰难收容了数十万难民!”
众农夫再度逼近,形骸转而使出星知老僧的辉煌神拳,此拳可驱散咒术,击破法术,连火焰雷电都能一击而灭。他轻轻一拳,打在那孕妇后背,突然间,那孕妇七窍流血,身躯四分五裂,变作无数蟑螂,剩个脑袋,滚落在形骸脚边。肚子里的婴儿爬出,竟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很快,他体内也出现蟑妖,蟑妖受拳力波及,一个个跳了不远,也都死了。
农夫们喊道:“杀人凶手,丧尽天良,连有孕的弱女子都杀!”
形骸道:“你们看不见么?她已被怯翰难变成了怪物!”
众农夫道:“还在狡辩?她是被你拳头所杀,连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形骸心想:“他们是看不见蟑妖,还是觉得这蟑妖合乎常理?”
青阳剑说:“他们没救了,为何不一剑将他们全数烧死?你一拳拳让他们惨死,不如让他们化作火中的尘埃。一了百了,不烦不扰。”
此时,杀戮也是仁慈,屠夫也是英雄。
形骸剑锋一转,一拳火环扩散出去,众农夫发出惨叫,但这惨叫声一瞬间便消失了,众农夫尸骨无存,连同那些蟑妖一齐烟消云散。形骸左手止不住地震颤,他觉得自己仿佛将左臂伸入了绞肉的刑具中,一圈圈转动,骨肉被刀刃剥开,那剧痛朝全身流动。形骸清晰地感到冥虎剑与青阳剑正在对抗。
他放声大喊,双剑同时刺入草地,剑气将大地割裂,形成了一条大裂谷。形骸衣衫被汗水浸湿,冷风一吹,又瑟瑟发抖。
良久之后,他平静了些,心想:“真相是什么?青阳剑一直救我,也一直在害我?冥虎剑一直在害我,也一直在救我?”
实情究竟如何?形骸此时已无法辨别。
三十三 重归母体中
一座狭小帐篷里,一个高大年轻的汉子将自己紧紧裹在棉被中,他似异常怕冷,用层层棉被覆盖着他,仿佛他是个婴儿,仍在妈妈的肚子里。帐篷的各个角落点着油灯,即使在黑夜里,周围也甚是明亮。
怯翰难在梦中回忆起年轻时的事。
第一个梦里,他身负重伤,浑身染血,在深深的雪地里一步一摔地走着。那时的他还是少年,尚未觉醒,这伤势足以要了他的命。尤其在这无人的旷野,面临这冰冻血肉的风雪,他模糊地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终于摔倒,连脑袋都埋在雪地里,死亡即将来临,依照冰行牧者的传说,冰雪神会带走他的灵魂。
他觉得自己被人扶起身,那是一个奇异的女人,她头上戴着个黑叶花环,穿一身黑叶衣裙,手上一根黑树枝雕成的木杖,眼睛处一条黑色的横纹,双目呈现墨绿色。她看似十分年轻,怯翰难觉得她十分古老,就像冰雪神一般永恒。
那女人说:“醒来吧,醒来吧。”
怯翰难问:“你是谁?”
那女人说:“你叫我妈妈好了,你的使命才刚刚开始,醒来吧,替我去影响这世界。”
怯翰难醒来了,也觉醒了,但那个女人,那个“妈妈”,却已不在。她到底是谁?为何能令怯翰难成为灵阳仙?又或者她本就不存在,全是怯翰难想象出来的?
因为觉醒,他的伤全已复原。他撑起身子,似受了神启一般,知道自己的部落在哪儿。
但那个“妈妈”却令怯翰难感到神秘,感到害怕。
....
第一个梦结束了,第二个梦开始浮现。
怯翰难已长大成人,看似二十岁年纪,留着短短的胡须,身在战船上,坐在一群彪悍的蛮族之间。他们是踩灵族,梦海边境的野蛮人,怯翰难遭北牛放逐,来此收服这群汉子。怯翰难在他们之中已站稳了脚跟,立下了地位,他是这一部落酋长的义子,是族中最受推崇的勇士。
现在,他们要去抢桑提国的呼伦城,那儿有高大的城墙,城里的人都是缩在城墙后的懦夫。根据冰行牧者的规矩,懦夫必须用钱财和食物孝敬勇者,换取勇者的饶恕和保护。而踩灵人也是冰行牧者,这也是他们推崇的法则。在残忍的雪地里,这法则是永不会变的。
彼时的怯翰难很快乐,他已融入了踩灵族,他是英雄,每一个男人都将他视作兄弟,每一个女人都愿怀上他的孩子。他已忘了对北牛的豪言壮语,他愿意在踩灵族当一辈子强盗。
他们绕过白海,靠近海岸,一旦上岸之后,他们将翻山而过,袭击呼伦城。
一个红胡子的大汉笑道:“怯翰难,我会是第一个破城的!”
他是族长的儿子,绰号“悲愤白熊”,与怯翰难亲如兄弟。怯翰难望向白熊身边的老勇士,那是个山一般魁梧,也如山一般苍老的男人,他是族长,怯翰难的义父。
如果他们打赢了这场仗,义父将退位,白熊将继位。怯翰难并无不快,他喜爱白熊,也喜爱义父,踩灵族的汉子永远不会为权力而使用阴谋诡计。
他哈哈笑道:“白熊,你赢不了我的,首功必将归我!”
上岸之后,他们遭遇了埋伏,桑提国的人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千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了他们。
怯翰难奋勇杀敌,甚至不惜动用阳火。他和义父、义兄并肩作战,杀出重围,向着岸边停船处赶。
一个女杀手拦住了去路,她十分年轻,眸中闪着紫色的光芒,动作优美的像是书中描绘的仙鹤。她一剑刺中了怯翰难腹部,再刺中了白熊的心脏,最后割掉了义父的脑袋。怯翰难大声痛哭,用最粗鄙的脏话骂这少女,宣誓哪怕化作厉鬼,也要找她报仇。但少女却微笑着说:“你会成为统一踩灵族的王,然后,成为猛犸帝国的皇帝,完成妈妈交给你的使命。”
怯翰难血液冰冷,堕入了昏迷。
他醒来之后,已被幸存者救上了船。人们说是怯翰难替族长与白熊报了仇,杀死了害他们的敌人。怯翰难知道是那少女布置了一番,用一具尸体冒充刺客,让怯翰难立下了大功。
回去之后,他被选为了族长。
........
他到了第三个梦中,当时,踩灵族各部落发生了战争,怯翰难统一了二十个部族,另一位女萨满联合了二十三个部族,议和失败,他们必须一战。
那天夜里,怯翰难与另外十九个族长一起,趁着天黑,偷偷潜入那位女萨满的领地,前往她的长屋。此举甚是冒险,他们知道这女萨满与仙灵有协议,通过献上祭品,受到仙灵的庇佑。如果行刺失败,怯翰难他们都会死。但若是正面交战,怯翰难的军队不如这女萨满,胜算微乎其微。
村落里的火光照亮了前路,怯翰难等人轻手轻脚地潜入村子,他们放起了火,令村子大乱,随后径直杀向女萨满住处。
那个女萨满曾是怯翰难的爱人,他们第一次见面便睡在了一起。但他们之间的仇恨已不可化解,怯翰难与她有深仇大恨。女萨满屠杀了与怯翰难部族亲近的友邻,杀害了怯翰难的妻子和孩子。她这么做似乎是出于嫉妒,但又像是故意挑起战争似的。怯翰难也予以报复,杀死了她所有的亲人。现如今,他们已无法共存于世。
他们两人重逢,随后一场拼杀,她有仙灵相助,怯翰难本赢不了她,但忽然之间,那仙灵倒戈,反而困住了女萨满,让怯翰难一剑斩掉了她的脑袋。
仙灵微笑着说:“你做得很好。”
怯翰难问:“你为什么帮我?”
仙灵说:“我是受人所托。”
怯翰难的心脏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他问:“是何人?”
仙灵指了指一边,怯翰难见墙上挂着一个女人的画像。那女人隐约像是怯翰难觉醒时见过的“妈妈”。画像中,她身在漫天飞舞的黑叶中,动作静止凝固,神态残忍、冰冷,却透着无法形容的狂乱。
怯翰难喃喃道:“妈妈。”
他现在全明白了,是妈妈在操纵着他与女族长,让他们结仇,自相残杀,决出应该由何人取得王位。
他们像是被主人饲养的两头困兽,那主人让他们挨饿,让他们彼此憎恨,让他们变得凶悍残暴,最终将利爪利齿对准了彼此的咽喉。
怯翰难喊道:“她到底要什么?”
仙灵道:“她想要一切。”
仙灵失踪,怯翰难逃回了部落,敌人已群龙无首,唯有投降。他成为了王。
.....
他睁开眼,梦结束了。他沉浸在恐惧中,又过了一会儿,翻身坐起。火光让他觉得安全,可火光之外,令他觉得无以伦比的黑暗,充满着令他胆寒的妖魔。
他是灵阳仙,是太阳的使者,是无人能挡的大帝,但此时,他却比幼童更为胆怯。
他低声道:“妈妈。”
一个女子走入了帐篷,她穿着染红了的熊皮大袄,神态庄严高贵。这红衣女子说道:“大帝,正好你醒了。”
怯翰难盯着这红衣女子看了许久,她容貌颇美,姿态看似凛然不可侵犯,可又隐隐流露出妩媚入骨的魅力,似在邀请怯翰难抱她,亲她,侵占她。她也许算不得绝色美女,却远比怯翰难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诱人,令男人无可抗拒。
红衣女子也看着怯翰难,露出笑容,似乎她不怕怯翰难欺辱她,而是准备品尝怯翰难的身躯。
她是怯翰难这多年来最倚仗的大臣,一个冰行牧者的萨满,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正是凭借她的指引,怯翰难才能有如今的领土。她似乎有着数不尽的知识,知晓无穷尽的妖法。
怯翰难知道她是妈妈派来的,但无法断言。他想要睡她,已想了许久,可却越来越害怕她。
他道:“你找我做什么?现在天还黑着。”
红衣女子说道:“我想让你看一件东西。”
怯翰难说道:“又要看什么东西?你让我做的那些...那些暴行,难道还不够么?”
说出此言,他又想起了他在难民营所看到的一切,那些冰原的难民吃的....东西。
他们都将变成强大而忠诚的士兵,但他们已不在是人了。
红衣女子说道:“一切都是为了赢得战争。”
怯翰难道:“我们原本赢不了?我们可是冰行牧者,雪原上最强悍的英雄。我手下有三十个灵阳仙,各个儿......”
红衣女子冷冷说道:“你败给了孟伍斧。”
怯翰难无言以对。
红衣女子走出帐篷,怯翰难别无选择,唯有跟从。
他来到红衣女子的营帐内,发现这营帐远比想象中来的大,便是他真正皇宫中的卧房,只怕也不及此处,一到此处,周围便格外阴森寂静。
他见一三丈高的女妖魔躺在地上,她赤着身子,双眼凝视着怯翰难,有一双血红羽毛的翅膀,健美诱人的身段。
怯翰难道:“这是做什么?”
红衣女子一剑划开这女妖的腹部,里头一片漆黑,似乎空无一物,又似充满着险恶,她说道:“进入她的身体,然后重生,再一次觉醒,收获超凡脱俗的力量。”
怯翰难表情愤怒,但心中惊骇得难以言喻,他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红衣女子笑道:“因为妈妈要你如此。”
三十四 宫中无缺漏
形骸还至那湖中塔楼,见孤鸣正自读书,竟十分专注,安静无声。月婷仙子似与侯云罕和好,两人相互依偎,神色亲密。
烛九道:“安答,事办成了么?”
形骸答道:“魁京已不再受人掌控,也不会再与你为敌。”
烛九喜道:“真是多亏了你也。咱们就此回宫,我定要好好酬谢你。”
孤鸣道:“爹爹,我要留在这儿看书,你在这儿伴读,好么?”
形骸见她难得如此用功,心下惊异,答道:“自然可以。”对烛九道:“贤弟,就此别过。”
烛九无奈叹气,道:“明日若有空,安答务必来宫中找我,我还未来得及犒劳安答,心中如何过意的去?”
她命侯云罕与她同行,月婷仙子恋恋不舍,叮嘱侯云罕切不可再与其余女子有任何瓜葛,侯云罕神色苦楚,点头答应,与烛九走了。
.....
途中,烛九见侯云罕低头不语,问道:“哥哥,你怨我么?”
侯云罕举起手掌,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紫目,摇头道:“不怨,你对我如此器重,我怎会怨你?”
烛九叹道:“我自称正神,但这件事确实做得不正,可我隐瞒女子身份已久,不得不一直瞒下去,瞒过所有人。”她摸了摸胸前吊坠,神情坚定,又道:“上苍赋予我使命与权威,我发誓要创立世上最繁荣,最强盛的帝国,凭借正神宝珠,我定能办到此事,但在这过程中,又不免偏离正道,行事诡诈。”
侯云罕道:“我只觉得对不起月婷,也对不起鲁檀,还对不起枣儿。”那枣儿正是烛九亡故的王妃,当年烛九也是让侯云罕冒充自己,让枣儿有了身孕。
烛九道:“枣儿并无任何不快,她始终以为与她好的人是我。她要的富贵,要的快乐,要的孩子,我统统都给了她。鲁檀也将是如此。”
侯云罕道:“枣儿是个善良无辜的女子,我总觉得她病逝,是被我们所害,老天爷惩罚我们,殃及了她。”
烛九沉默良久,道:“哥哥,我知道你爱着枣儿。”
侯云罕如遭电击,身子颤抖,他想要否认,但烛九抢先说道:“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你瞒不过我。这也难怪,你与她同床多年,怎能不生情意?”
侯云罕只说道:“对不起。”
烛九笑道:“你何必向我道歉?你让她为我养了个王子,让我这江山后继有人,而你天生侠义心肠,却受到如此煎熬,我该好好向你道歉才是。”
侯云罕看着这位妹妹,心生怜惜,道:“你明明是个女子,却要伪装成男子,承担着比任何人都重的担子,清心寡欲,生活简朴,妹妹,真正受苦的人是你。”
烛九朝他一笑,轻声道:“你是我真正的亲人,我的左膀右臂,哥哥,你务必自制,莫要一时失控,害了自己性命。”
侯云罕知道她此言并非威胁,而是实情。侯云罕也向她立下了誓言,无可消除,若泄露烛九秘密,在一瞬间便会身亡。她也知道自己对鲁檀暗生情愫,若意气用事,下场唯有一死。
他只觉过得十分憋屈,十分窝囊,原本是万仙数一数二的少年英侠,如今却做着连比市井匹夫更无德的勾当。但他无法摆脱这命运,也沉迷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风。
而在他内心最深的地方,也深知自己喜欢这偷情的滋味儿——他占有了妹妹的女人,一个倾国倾城的少女。这畸形扭曲的爱情令他欲罢不能。他明白这念头丑陋恶心,可却是他真正的为人。
不久后,他们到了宫中,烛九去见鲁檀,却见鲁檀命宫女跪在大殿前坚硬冰冷的青石板上,大声叱骂。
烛九问道:“檀儿,怎么了?”
鲁檀道:“夫君,这丫头对我好生无礼!你快些把她赶出宫!”
那宫女哭泣道:“陛下,不要,我若被你赶走,爹娘必不要我,我无谋生之能,唯有一死而已。”
鲁檀露出快意之色,笑道:“你现在知道装可怜了?先前为何辱骂我来着?”
宫女惨声道:“我没有!”
烛九问道:“她辱骂你什么了?”
鲁檀道:“我们刚刚在宫中看白鹤,我说在雪地里通常不会有这么大的飞禽,只见过一丈高的白熊。你猜她怎么说?”
烛九道:“我猜不着,你说罢。”
鲁檀道:“她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雪中飞禽都小,草原飞禽却大。’夫君,你听听,她这话摆明了就是骂我。”
烛九看向侯云罕,侯云罕也一脸茫然,烛九遂问道:“她没骂你啊?”
鲁檀气的脸蛋通红,道:“她是说我胸小来着!这婆娘心机厉害,笑里藏刀,可毕竟瞒不过我。”鲁檀容貌、四肢、身段皆是尽善尽美,唯独胸口不大,甚至比寻常女子小了一些,乃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憾事,故而最恨旁人提起。
烛九支颐沉吟,来回踱步,鲁檀道:“夫君!你倒是说话啊!莫非你想偏袒这小贱人?”她见烛九不答,急的目中含泪,道:“我背井离乡,长途跋涉地随你来到这里,你不好生疼我,还帮着宫中的贱货欺辱我?”
烛九道:“檀儿,别闹了,我把这宫女撤离,不让她在你身边出现,也就是了。”
鲁檀咬着嘴唇,蓦然一掌打向那宫女。她毕竟是龙火贵族,体力远超凡人,这一掌若打实了,这宫女就算不死,这张脸也必支离破碎。烛九立时伸手握住鲁檀手腕,厉声道:“住手!”
鲁檀用力挣扎,泣道:“你为了一个小贱人,竟动手打我?”她原本在白国时,虽有些骄纵,但不至于如此蛮横。只是如今远在他乡,便感到孤立无助,身子又不适,竟变得格外暴躁易怒。
烛九道:“我正神国以正道仁义立国!绝不容许这欺压弱小,胡作非为的举动!”
鲁檀指着烛九骂道:“什么正道仁义?还不是用见不得光的邪法害人?”
此言一出,烛九大怒。她为正神国赌上了自己一声,将一切心血投入治国,甚至隐瞒身份,抛弃幸福,才有如今蒸蒸日上的模样,如何能容忍旁人无端指责?她抽出腰间长剑,指着鲁檀咽喉,道:“你给过跪下!”
侯云罕见状惶恐,急道:“陛下息怒,不可如此对待王妃!”
烛九道:“你别管!”她随口一言,对侯云罕都是无可违背的旨意。侯云罕心中一痛,只得退下。
鲁檀自也害怕,但毕竟从小被宠到大,颇不知天高地厚,认定烛九不敢杀她,道:“烛九!你这翻脸不认人的禽兽!我是你妻子,你就如此对我?”
烛九森然道:“即使是我至亲之人,只要犯下恶行,也绝不饶恕!”她国中所有人都受誓言支配,从不敢对她顶嘴,她见鲁檀明明犯错,却仍如此强硬,实是怒火难抑。
鲁檀双目红肿,嘴唇微颤,说道:“说得好听,你自己本就是个大骗子!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我!”
烛九怒道:“你说什么?你....你....”
鲁檀哭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对我好,可等我到了此处,却说一套做一套!你这狼心狗肺的负心汉,我好歹是你同床共枕的妻子,你如今却要杀我?”
烛九松了口气,稍一思索,道:“你跪下!”
鲁檀道:“我不跪!我要回白国!我要见爹爹妈妈!”
烛九眸中紫光流转,蓦然间,鲁檀遍体如刀割般疼痛。她一生之中何尝吃过这等苦头?登时痛的尖叫不已,往后摔倒。两个宫女撑住鲁檀胳膊,烛九道:“扶她跪着!”
鲁檀被人半搀扶半逼迫,有气无力地跪倒。烛九说道:“你向我发誓!说我正神国的誓词!不然我让你更剧痛百倍!”多年之前,烛九被圣莲女皇用真气扎刺全身,其痛楚之烈,几乎使她因此变成懦弱之徒。在那之后,她仿佛浴火重生,无论何等艰苦都能承受过去,更能将那痛苦施加于旁人。
鲁檀只不过是娇生惯养的王室少女,远不如彼时的烛九那般坚强。她心下怀恨,可绝不愿再受一次折磨,唯有说道:“好,我....我发誓,但我记不得啦。”
烛九道:“我已送入你心中。”
鲁檀稍稍动念,果然想起,她已吓得傻了,念道:“我此生愿追随烛九,不计生死!我此生愿听烛九号令,否则死于非命!我此生愿遵正神国法令,否则必受惩罚!我此生绝不吐露烛九秘密,只要稍有泄密念头,立即让我毙命!”刹那间,紫光如披风般包住了她,鲁檀掌心滚烫,已烙下了紫目印记。
烛九笑了笑,将鲁檀抱起。鲁檀“哇”地发生大哭,心中却升起对烛九的敬畏倾慕之情,对他的怨气消了大半。烛九道:“乖,乖,我全是为了你好,让你走上正道。你发了誓,就是我真正的妻子了,我今后必对你宠爱无尽,怎会再凶你呢?”
她知道鲁檀再无法违抗自己,也再不会心怀恶意。其实在鲁檀入宫之后,迟早会被烛九逼迫发誓,她对正神宝珠倚如性命,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内宫中存在疏漏。
在远处,侯云罕看着这一幕,乞援也看着这一幕,两人面无人色,但终于未能插手。
三十五 残羹亦美味
湖中塔楼内,月婷仙子朝形骸行礼说道:“两位请自便。”语毕,走上塔去。
孤鸣左右张望一番,低声道:“我找到正神宝珠的记载了。”
形骸笑道:“当真?真是虎父无犬女!”
孤鸣伸出舌头,道:“你才是小狗呢。”
形骸道:“我是夸你了得。”
孤鸣摆手道:“你还不是自夸?来,本姑娘让你开开眼界。”
形骸走到她身旁,见她正看一本大部头的书,她人颇为瘦小,这本书几乎与她上半身一般大,情形显得颇为滑稽。形骸见那书的文字乃是古文,虽看得懂本意,但组合在一块儿,所写便不知所云。
他道:“这是....”
孤鸣道:“是千万楼仙术士的密文,记得么?”
形骸登时醒悟:“与山中国的那些记载是一样的。”又问:“你怎能找到这本书?”
孤鸣道:“三生石。别废话,我念给你听。正神宝珠其实不叫这名字,古人称其为‘神骨石’。‘先观神骨,后及形骸,此乃识人之道也。’”
形骸心想:“这神骨石与我的外号倒是一对。”
孤鸣又道:“‘若灵气天授,得双紫目者,可运用此神骨石。’双紫目者,说的就是烛九叔叔啦。”
形骸点头道:“我领会了,后来呢?”
孤鸣道:“得此石者,当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为常人所不可为之事,锻骨炼心,神强意坚,方可发挥其效。此石效用有三....这里写的太过拗口,我就直白说了。第一:增强人的体质意志,令人力大、体强、身躯刚硬,不惧毒,不染病,动作迅捷,矫胜猿猴。且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握有宝石时间越久,受益越大,永无止境。又阴阳中和,再无男女之分,亦得男子之刚毅,女子之貌美。”
形骸听到此处,这才明白:“难怪白国三圣看不出烛九真正性别,贤妹她被这宝石炼体,已脱胎换骨了。”
孤鸣笑了笑,继续说道:“国主叔叔得到这宝石还不算太久,若她活了一百年,两百年,体魄还会更强,只怕能胜过变形后的月舞者了。然后...第二,此宝石令人不惧世间一切道法,故不会被迷惑,亦不会被控制。”
形骸更为讶异,道:“若真是如此,这法宝是世间一切道术士的克星。”
孤鸣道:“但仙法或许对她有效也未可知。”
形骸道:“我们可不必对付烛九,但要防止她被旁人所害。这宝石如此神效,反倒让人放心。”
孤鸣点头道:“第三:此宝石能施加誓言于大众,无论是仙神还是凡俗,是觉醒者还是神裔族,凡对宝石立誓之后,皆不得违背。否则遭受剧痛折磨,轻则伤身,重则致命。依照书上说,此誓言无法驱散,至死方休。”
形骸道:“这就是我们见到的正神大典。”
孤鸣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第三个法术实是厉害得无以复加。首先,立誓之人,会对持宝石者心生敬畏,自然而然地维护他。其次,持宝石者能随意借用立誓者的耳目,见其所见,闻其所闻。也就是说,在正神国,只要烛九叔叔一个念头,能从任何角落监视任何人。”
形骸苦笑道:“若是持宝石者秉持正道,倒也罢了,可若是心生邪念,实是一危害极大的暴君。”心中忽然想到当年费兰曲在海法神道教的所作所为,与烛九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烛九行为正当,费兰曲走上了邪路。
孤鸣道:“最后,持宝石者能聚集所有立誓者真气于一身,并凭借众人坚定信仰,刹那间功力倍增。烛九叔叔在正神国内,只怕连爹爹你都胜不过他。”
形骸道:“我怎会与烛九为敌?不过她留有这等杀手锏,我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
孤鸣嗔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免得被她偷看偷瞧仍糊里糊涂。”
形骸摸摸她的小脑袋,说道:“你瞧,你一旦用功,便连爹爹都只能瞠乎其后,真是天纵奇才,震古烁今。”
孤鸣心下大悦,抬头看形骸,却忽然一愣,道:“爹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形骸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孤鸣道:“不,定然是极其要紧,我看你愁眉不展的,到底遇到了什么?快向本姑娘倾诉,本姑娘好替你排忧解难。”
形骸见她少年老成的模样,啼笑皆非,觉得面对的不像是幼小的女儿,倒像是多事的师姐。他道:“我途中遇到了一群农夫....”遂将自己杀死那些身躯被蟑妖占据的平民之事娓娓道来。孤鸣初时有些害怕,但很快便陷入沉思,神色凝重,目光闪烁不定。
形骸道:“我怀疑怯翰难收留难民的意图。他猛犸帝国在雪地深处,哪儿来那么多余粮接济这十数万人口?莫非他假借行善之名,实则将难民变作这蟑妖的行尸走肉?”
孤鸣不寒而栗,道:“爹爹,你知道这蟑妖....在妖界派什么用吗?”
形骸道:“我对妖界所知不多。”
孤鸣道:“蟑妖....是最低级的妖魔,可随意召唤。妖魔若是饿了,便召唤蟑妖,吃下去解饿。妖魔吃蟑妖并不要紧,可若是凡人吃了蟑妖,后果怎样,古今无人试过,自也无人知晓。”
形骸握紧长剑,身上寒毛直竖,道:“他是用蟑妖的肉接济难民!”
孤鸣道:“正是如此。”
形骸说道:“不知最近的难民营在何处,我需亲眼去看看。”
孤鸣道:“稍等,让我用法术探探。”说罢敞开心扉,探入天脉法则。这天脉法则的创立者织网仙子的年代远在法祖悟法之后,但法祖本就窥尽法理奥妙,能从天脉中获益更多。
形骸愈发惊愕:“那三生石到底给她多少启发?竟令她几天之内好似飞升了一般。”
耐心等了一个时辰,孤鸣累得气喘吁吁,道:“我察觉到某处妖气深重,离这里约莫两百里路。”
形骸道:“告诉我在哪儿。”
孤鸣摇头道:“不成,非我带你去不可,不然才不告诉你呢!”
形骸道:“此行可不是游山玩水,带你这小丫头去做什么?”
孤鸣瞪向形骸,眼神坚定,似怪形骸瞧不起她,形骸摇头叹气,苦笑起来,道:“你这孩子长得该快,真让我觉得自己老了。”
孤鸣这才回嗔作喜,道:“咱们立即出发!”
形骸找到一塔中元灵,命她告知烛九自己与孤鸣外出之事。随后,他召来云雀,飞行而去。
草原上气候虽寒,但比雪原好了许多,飞在空中阻碍不大,故飞得甚是迅速。孤鸣抱着形骸后背,指明前路。过了两个时辰,到了草原与雪山的交界处,飞过雪山,孤鸣道:“就是这儿了!下方有一大营地,我看防备必然森严,还是步行接近为妙。”
形骸命云孔雀下降在一处隐秘的山石上,遥望山下,果然见一处营地,这营地约六里方圆。大雪飘飘,炊烟袅袅,营地中人影走动,粗粗数过,约有一、两千人。
形骸道:“你跟着我,不可远离。这些妖魔神出鬼没的。”
孤鸣道:“你以为本姑娘会拖后腿吗?我功力是不足,可经验比你老道多了。”
形骸哭笑不得,道:“你像话吗?别人听你说话,反而像是我娘似的。”
孤鸣道:“睹物思人,触景伤情。亡妻不复,见女如见亡妻,这话你难道没听过?”
形骸道:“没听说过,是你杜撰的。”
孤鸣笑道:“那是你太年轻,本姑娘学究天人,恰好知道这句古语。”
形骸握她小手,施展遁梦式,隐身至营地旁。此时恰好开饭,无数穿着破毛皮的男女老幼排着队,走向盛饭的大帐篷。那大帐篷中香气四溢,确实令众难民嘴馋,肚子咕咕直叫,垂涎三尺,望眼欲穿。
孤鸣指着另一座偏远的帐篷,道:“那里最为妖异,我们去那儿看看。”
形骸小心潜入,行向那边,不多时,已到了帐篷开口处,帐篷中的景象虽不出所料,但仍令形骸心惊肉跳,怒气冲天。他见一座燃着绿火的门,门中不断飞出蟑妖,自行落入一极大的刑具中。
那刑具中满是绞肉的铁刀,两个皮肤发绿的大汉摇摇转转,刑具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鲜血染红了地面。待将蟑妖碾成肉泥之后,倒入一筛网中,去除其外壳腿脚,又用调料染色,成了色彩鲜嫩的肉糜,全然看不出是蟑妖肉做的。
孤鸣捂住嘴,想要呕吐,形骸运功舒缓其胸肺肠胃,孤鸣这才忍住。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在帐篷内鸣响震耳,那些屠夫厨子又都是功力低微之辈,并未察觉。
走入一军官模样的冰行牧者大汉,他道:“手脚都给我麻利些,但不能麻痹大意,上回羹中多出一条蟑螂腿,险些惹人生疑。”
那屠夫道:“大人,这些猪猡有的吃便已不错了,哪敢计较这许多?我当年在雪里饿了三天三夜,便是熊吃剩的烂肉,我也照吃不误。”
厨子说道:“再说了,大人将吃咱们粥羹十天的人运往他处,本就令人怀疑不是?”
军官笑骂道:“你二人总是诸多借口!他妈的,我也是听上头的号令,你以为我想来这恶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