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三枪定乾坤
众人耸动,相顾惊骇,藏高虎笑道:“不知从哪儿来的妄人,何足道哉?就算真的孟行海过来,在我眼中,也不过是砧板死鱼,任我宰割罢了。”
他命那卫兵将“孟行海”带上来,自己揭开茶盖,轻轻抿了一口茶,众人见主帅镇定自若,都心想:“这才是大帅的样子,我等惊慌失措,与之相比,宁不惭愧?”
不久,一将领打扮的年轻汉子走入屋中,众将中有人认得,惊呼道:“果然是孟行海!”
形骸身后卫兵顿时更为紧张,长枪紧贴形骸后背,这长枪虽非火杖金枪,但也是坚硬锋锐的良兵利器,稍稍一送,能穿透寻常的龙火炼体罡气。
藏高虎翻起眼皮,不冷不热的看形骸一眼,神色不屑,道:“孟行海,听说你带兵到了咱们城下,我瞧你军容不整、营如散沙,根本不是咱们对手。你知道必败无疑,一人来我这里,是来投降的么?”
形骸眼睛左右看看,笑道:“我孤身一人,你的属下却当我带来了千军万马。”
藏高虎嘴皮一翘,暗骂守卫小题大做,丢了他的颜面,他道:“他们是瞧你这小白脸来气,故意吓吓你来着,既然你怕了,咱们也不欺负人,都把长枪收起来!”一声令下,守卫收枪后退。
形骸道:“将军错了,我既然独自前来,自是半点也不怕的。”
藏高虎身边一副将怒道:“孟行海,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另一将领笑道:“将军不是说了么?他眼见难以取胜,是来投降的。”
形骸摇头道:“并非投降,而是劝降。”
藏高虎仰天大笑,过了片刻,众将也全都笑得乐不可支,有人更夸张的前仰后合,捧腹跺脚,笑骂道:“这小子,当真把老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过之后,藏高虎一挥手,众人笑声立止,但仍有人刹不住,多笑了几声,听来有些刺耳。藏高虎哼了一声,瞪着形骸,道:“你要咱们投降?真是痴心妄想。”
形骸摇头道:“投降自然有投降的好处。”
左侧一年轻将领喝道:“无论什么好处,咱们....”
藏高虎打断他道:“且听听这跳梁小丑有何话说。”这话立即得到一众老将附和,有人捋须笑道:“嗯,此人有勇无谋,名不副实,跳梁小丑一词,真是再恰当也没有。”
形骸不以为意,道:“若你臣服于孟家,此战就不必打了,双方不必血流成河,此城风水不糟破坏,数万人的性命得以保全,阁下周围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都能活着见到明天的阳光。”
藏高虎冷冷说道:“听你的意思,如我不降,你今夜就会攻城?就凭你所言,今夜你还走得掉么?”
形骸道:“两军交战,不害来使,我是作客而来,将军难道如此不讲道义?”
藏高虎哈哈笑道:“孟行海,原来你是个白痴!战场之上,但求杀敌致胜,有何手段用不得?如今你自投罗网,什么道义礼节,都不过是一句狗屁!”
形骸恍然大悟,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既然将军这么说了,且再听我一言。”
藏高虎斜睨着他,道:“你还有何屁话?”
形骸道:“我最后再问你一句,降是不降?如若不然,这屋中之人,一个都难以活命。”
砰地一声,藏高虎捏碎手中茶碗,他目放凶光,道:“不啰嗦了!将此人拿下,若他反抗,格杀勿论!”
忽然间,形骸周围暗影涌动,钻出数十个身影来,那身影模模糊糊,披头散发,满身似都是鲜血,喊声更是凄厉。藏高虎见多识广,道:“是怨灵!用龙火功对付!”
屋中三十多人,大半皆是身经百战的龙火贵族,霎时火光灼烧,吼声如虎,掣出兵刃,朝众怨灵与形骸击去。但怨灵越来越多,不久数目已过百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如痴如狂,奋力的挥刀砍杀,且力气极强,只攻不守,三个怨灵合力,有的将领便遮拦不住。不一会儿,已有五、六人开膛破肚,身首分离。
藏高虎怒喝一声,拔出大刀,跳向形骸,途中有怨灵扑向了他,但藏高虎使水行真气,身法精妙灵活,众怨灵碰不到他半根毫毛。待离形骸丈许,他竖起大刀,刀上水光晃晃,朝形骸劈出数招,刀风极快极利,势不可挡。
但形骸一挥手,一枚大火球将刀风消去,烈焰爆炸,轰地一声,藏高虎被震得翻了个跟头,眼花撩乱,耳朵嗡嗡,这才明白过来:“此人竟名不虚传,咱们是引狼入室了!”
形骸站着不动,蓦然地下破开,钻出无数铁索,拴住众人手足。众人大喊大叫着奋力挣扎,却如何能摆脱得掉?只一转眼功夫,各个儿都被捆得严严实实。
形骸见他们仍翻翻滚滚,踢腿蹬脚,摇头叹道:“给我停下了!”挥手撒出一把银针,那银针刺向众人风门穴,令众将都麻痹难动。
形骸走到藏高虎身前,道:“我押你去城楼,你下令开城投降。”
藏高虎脸色惨白,但却又笑了起来,他道:“老子**孟轻呓千遍万遍,才有投降一说,你让那表子出来让我操!”
形骸道:“口舌之争,徒劳无益,你自己想死,莫要连累了这些好汉子,好兄弟陪你一起死!他们有的还很年轻,有的家中有珍爱的亲人,有的还想建功立业,前景美好,你一句话就能救了数万人!”
众将闻言,不禁震动,本来心有死意的,顷刻间也动摇起来。
藏高虎破口骂道:“孟轻呓这老表子被我搞烂了肚子,生出的儿子女儿,各个都没**!老子非但搞烂了她,每一个孟家的男女都被老子搞得肠穿肚烂....”
形骸捏住藏高虎嘴巴,他呜呜哼哼,再骂不出来。但他起了个头,屋中那些老将也都扯着嗓子,骂声不绝,而一众年轻小将受了感染,情绪激昂,都打消了投降之念,厉声痛骂,十分难听。
形骸心想:“我话已说尽,事到临头,还是无法避免。”
他回忆起与那山谷中的枯瘦老人一战,只因自己对玫瑰存了慈悲之心,被老者剑意趁虚而入,由此落败。自那时起,形骸真正明白自己已陷入战争之中,即使面对的是昔日的同胞,是曾经的未婚妻,也不能容得下慈悲。
该动手时,必须动手。该杀人时,必须杀人。哪怕他对沉折有承诺,但若沉折泉下有知,也当能理解形骸的处境。
沉折不会知道,他已真正解脱了。
而形骸还在艰难的世间徘徊,做着艰难的抉择。
形骸心中叹息,想道:“那就给自己定个原则,若无原则,人与野兽何异?我不杀动弹不得,受困被俘之人,但若他们朝我动手,则是他们咎由自取。”
杀就是杀,何必如此麻烦?
因为他们侮辱梦儿,因为他们想激怒我,一心求死,我不能让他们轻易痛快的死了,他们不惧肉体痛苦,那就让他们因绝望而狂怒,让他们的心被撕咬、吞噬。
形骸道:“几年前,玫瑰殿下险些与我成婚,诸位知道这事么?”
他声音盖过了所有人,众将略有耳闻,却怒骂道:“放屁!放屁!殿下怎会看上你这么个狗...”
形骸又道:“其实,近来我遇上殿下,从她眼神中仍瞧得出来,她仍深爱着我。”
众将惊怒交加,涨红了脸,张嘴咆哮,试图掩盖形骸声音,但却仍是徒劳。
形骸笑道:“你们不愿投降,那也不打紧,我已想出更好的法子。我会去找玫瑰,向她求婚,与她再续前缘。只要她点头答应,咱们龙国又会和睦如初。你们说,她会不会应承此事?”
藏高虎呸地一口唾沫吐向形骸,但半途落地,他喊道:“孟家、藏家,仇深似海,你想骗取殿下,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形骸叹道:“女人心,海底针,我瞧玫瑰那小眼神,一见我就快要掉眼泪。她舍不得我,只要我三言两语,她便会蹦蹦跳跳的投入我的怀抱。唉,她一生戎马,辛苦极了,是该有个处处比她强的男人疼她,爱她。
我都想好了,明天就去找她,偷偷潜入她的闺房,抱住她说些甜言蜜语。玫瑰对我一往情深,立时就会从了我。然后我俩当天就洞房花烛。
她纵然有些粗豪,但在床上多半还羞涩得很,放不开手脚,世上女子,哪个头一回不是这样?不要紧,我会好好教她,一回不成,就两回,两回不成,就三回,一直亲热到早上都不休息。战场上,藏家、孟家还打的火热,而床头床尾,我和玫瑰也交战激烈,不眠不休。
若运气好,那一晚,她就会怀上我的孩儿。有了这孩儿,一切就定下了,藏家、孟家,和睦如初,归于梦莲女皇治下。这叫玫瑰玉露度春风,公子三枪定乾坤。虽然有些对不起你们这些中途牺牲之人,但世事无常,我也无法预料,对不对?”
他说的绘声绘色,栩栩如生,众人对玫瑰奉若神明,直气的嚎叫不停,脸红的仿佛即将滴血,但又怕此事成真,于是皆魂不守舍,暴跳如雷。形骸拍手笑道:“将来大家还是一家人,何必要死要活?”手掌一翻,铁链松开,银针消失。众人都一蹦老高,骂道:“狗贼受死!”双目圆睁,咬牙切齿,一齐朝形骸扑去。
形骸手臂一振,剑气飞扬,扑哧声中,每个人咽喉上都中了一剑,功力深的当场咽气,功力浅的则掉了脑袋。
屋中血流成河,腥味弥漫,形骸愣了半晌,拿起藏高虎桌上的茶壶,骨碌碌喝了一大口。
他说了这许多话,真是有些渴了。
十五 铁剑斩鸳鸯
至半夜,孟家军依计攻城,谁知城墙上乱作一团,防备如同薄纸一般。众将以为是诱敌深入之计,暗暗心惊,犹疑不决,但军法如山,既然形骸要他们打,他们非打不可。
于是咬牙挺进,一举攻破城门,藏家军军心大乱,被杀的溃不成军,卯时已经破城,将士惊喜不已,有知情者暗暗猜测:“莫非是元帅的计策奏效了?”
孟家将领冲入府衙楼,见一人坐在园中,正小口饮酒,神态悠闲。众将定睛一瞧,惊喜交加——饮酒者不是旁人,正是自家元帅。
副将孟浩燃喜道:“大人,你到底有何妙计,竟令群贼无首?”
形骸答道:“哪里有妙计?我靠的纯是蛮力罢了。”
众人不明所以,跑到大厅一瞧,更是惊得目瞪口呆,胆战心惊,那屋中满是死人,人头滚遍四方,血喷的到处都是,景象当真惨烈。有见多识广者辨认尸首,认出各个儿是藏家龙火功猛将,更是敬畏:“将军他一个人杀了这许多高手,咱们才能顺利破城,如此神功,如此妙法,果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后,形骸命道术士前往鸿钧逝水,调度龙脉,布下除灵大阵,同时命孟浩燃审问俘虏,愿投降者饶了性命,不降者统统杀了。形骸心想:“我这双手一直不愿染上同胞的血,故而处处留有余地,但除了骗我自己,又能骗得了谁?早在麒麟海时,我就已非无辜之人。”
为了利益,为了爱情,如今的我,终于能毫无顾忌的杀人。
我与当年那孟旅、吴去病已再无分别。
除了我比他们更强,强的多。
过了数日,消息传来,将众人心头喜悦一扫而空:其余五支军团被藏家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有两支部队联合后,又被藏家、裴家联军包围,困于雷城,派人向形骸求救。
形骸不禁发愁:“裴克用的战略无疑正确,但到了战场上,正面交锋,咱们远不是藏家对手,即使小打小闹能占些便宜,但大战必败,又有何用?”
他本想分兵留守这舱州,自己率五万人马救援,但众将领商议道:“大人,藏家兵力鼎盛,咱们孤掌难鸣,这城是万万守不住的。不如十万人全部带走,坚壁清野,放弃此城。”
形骸无奈,采纳此策,全军撤离。他想起己方好不容易布好阵法,又不得不消除,随后加以破坏,以免为敌人所用,实在可惜,但别无他法。
行军路上,与藏家的游击部队打了几场,好在己方道术士多,召唤元灵,侦测伏兵,效用如神,敌人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吃了些亏。
大军来到近雷城三十里处,形骸找到一处混沌离水。他下令停军,与其余道术士在这龙脉聚合处感应龙脉,改变天气,半天之后,大雾茫茫,笼罩全境。全军见状,无不异常惊讶。
众道术士召来许多叫做‘雾蛇’的元灵,缠绕于先锋军身上,被这雾蛇缠身之人,有看透浓雾的本事,如此一来,形骸他们可行军无碍,敌人却无法发现他们。
借大雾掩护,形骸下令急行军,一天之后,抵达雷城之外,裴、藏两军全无防备,遭受痛击。纵然敌方作战威力远胜过孟家军,但形骸亲自上阵,招来雷云巨浪,山崩地裂,终于粉碎敌人阵势。城内的孟家军见有机可趁,一齐夹攻,敌军更是抵挡不住,没命价逃离战场。
形骸本想趁胜追击,全歼敌人,谁知追了十里地,又有一支藏家军团前来接应。形骸意欲迎战,但忽然间心神不宁,浑身颤栗,仿佛体内经脉不听使唤。他想起当年在麒麟海的后矿山里,由于杀了太多奴隶,也曾有这样情形,登时醒悟:“我已亲手致数千人丧命,心防即将崩溃!”他一生中除妖降魔,极少滥杀凡人,因此忘了觉醒者皆有极限。
由于这症状,他无法再战,当即下令撤回雷城。道术士召来大风大雨,隔断路途,而敌人也忌惮形骸,不敢急追,大军才得以全身而退。
回到城中,与另外两支兵马统帅碰面,一人是川家的川南,一人是叫做利查图,这两人见到形骸,尽皆感激涕零,又露出极为惭愧之色。
形骸问道:“两位作战时遇上什么情形?”
川南叹道:“王爷,我等围攻秦州,谁知久攻不下,过了四天,敌人救兵到了,双方平原交锋,唉,藏家兵威,果然锋芒极盛,正面迎战,只怕天下无....”
川南身后一道术士怒道:“我说要借助龙脉之力,布一个漩涡大阵,川南将军却横加阻挠!”
川南喝道:“贵侄儿,你这不是冤枉人么?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时间让你布阵?”
川贵道:“交战时不能布阵,但围城时明明有大把余裕,而且那混沌离水就在咱们扎营处不远。”
形骸止住两人争吵,又问那利查图,也是类似的战况,他只命军中的道术士召元灵、妖魔侦查作战,却不愿采纳布阵之计。川南、利查图皆是山剑天兵派出山,统兵打仗,自然了得,但对道术士天生不信任,但事已至此,追究也无意义。
众人见形骸脸色惨白,呼吸不畅,似乎得病,皆慌忙问道:“王爷,你受伤了?”形骸被封为公爵,根据龙国规矩,公爵领地、俸禄等于王爵,但王爵尚比公爵稍稍尊贵些,因此遇上公爵,索性以“王爷”称呼,以示尊敬。
形骸道:“不瞒诸位说,我这两天亲手杀人太多,破了界限。”
川南放心下来,道:“原来如此,王爷莫要担忧,这状况并无大碍,一天之后就能好转。”
利查图道:“但是好转归好转,暂不可再杀戮过度,否则症状会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形骸皱眉道:“如今战况焦灼至斯,我岂能避而不战?”
利查图笑道:“王爷,如今咱们三军齐聚,手下精兵十数万,良将数以千计,若要杀敌,何必自己动手?”
形骸咬咬牙,无奈笑道:“敌人是藏家,也是精兵十几万,良将上千,老兄有把握打得赢么?”
利查图、川南脸上变色,都叹道:“王爷,实话实说,无论是咱们本家的军团,还是孟家拥有的军团,都远不是藏家的对手。”
形骸道:“那不就结了?闹了半天,我若动不了手,咱们就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利查图趁势说道:“王爷,依我之见,如今这雷州内粮草不多,咱们纵然人多,但敌人也会越来越多,不如....不如就此撤军,返回皇城?”
川南点头道:“是,此时撤走,敌人不敢追击。”
形骸即使再拙于兵法,也心知不妥,说道:“雷城是入京的门户,若雷城失守,敌人离京城不过三百里之遥,当中即使有关卡,也不过与雷城城墙相当。若在这儿不战而退,接下来几关也守不住了。”
利查图愁眉不展,道:“大人,咱们统兵打仗,最要紧的,便是统揽全局,不可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先前六大军团出征,如今只剩下你我三支,其余三支已然溃散回朝,咱们唯有集合全军之力,占据天险,与敌人决一死战。”
形骸思索片刻,道:“但今晚不成,我这军团匆匆忙忙赶来救援,若不得休息,只怕离城不远,就会被敌人追上。”
川南、利查图见他同意撤军之事,皆感欣慰,道:“王爷,那咱们就休息一晚,敌人刚吃了大亏,今夜明夜绝不敢进犯。等过了两天,咱们请道术士施法念咒,招引雾气,把城墙掩住,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离城而去。”
形骸答应下来,登上城楼,望向远方,见敌人缓缓推进,空中飘扬的大部分是“裴”字旗。
裴家海军,天下无双,陆军也绝非等闲,在十大族中仅逊于藏家,裴家中站在孟轻呓一边的,不过是少部分人,因裴若这层关系而来。瞧敌人兵力将近二十万,当是裴家的主力。
裴家中武功高强的龙火贵族也不在少数,或许集中于眼前这支兵马中。形骸可以败退,但在退走之前,他不禁问自己:“我还能再做些什么?”
他紊乱的心已然平静,经脉恢复如常,因为放浪形骸功的缘故,他复原起来远比寻常觉醒者快。
他目光望向天空,夕阳落山,夜幕将要降临了。
....
至夜间,形骸犹如梦影一般,隐入黑暗,来到裴家大营中。他招来六个小元灵,命其化作虚体,搜寻敌军主帅所在。
觉醒者都有心灵的界限,形骸或许无法杀许多人,但只需杀一、二人,就已经足够。
他也明白此举甚是卑鄙,但正如藏高虎所说,战争之中,为了获胜,何必计较手段?
形骸并不擅长领军作战,他从小到大,面临真正的强敌,几乎都是独自应付。他不是个好将军,更不是个好元帅。
但他是顶尖的道术士,也是最危险的刺客。
那元灵还报,形骸再度隐形。
他找到那大帐,两个穿铁铠的龙火贵族守在外头,形骸打出梦魇掌力,将两人迷住,难以动弹,再穿透帐篷,进入其中。
帐内是一年轻英俊的将领,还有一长白胡子的老将军,两人正商议明日作战之事。
老将军忽地欣然笑道:“侄儿,真想不到她居然会答应。”
那侄儿露出腼腆之色,似乎想到了心上人,道:“叔叔,你莫说她的名字,咱们……先谈正事如何?”
老将军拍手笑道:“是,大战在即,谈及婚事,未免不太吉利。不过我还是想说,苍苏,你与她当真是天作之合,你武功高强,为人沉稳,据说当时咱们裴家所有受推荐的年轻子弟之中,她第一眼就看中了你。若没有你,咱们两家岂能如此痛快的联手?也是老天眷顾,合该咱们一脉该当发扬光大。”
裴苍苏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孟家不易对付,那孟行海据传更身负神通,俗话说,强敌未灭,何以为家....”
老将军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亲自前来?非我胆怯,我总觉得你身负重任,就不该身先士卒,置自己于险境中。今后作战,你切不可冲锋陷阵。”
裴苍苏昂然道:“叔叔何出此言?我自幼所学,为将者当亲临前线,激励属下,不可退缩。既然我受她青睐,更不能令她失望,令大伙儿失望。我要建功立业,闯出名堂,让她真正为我自豪。”
老将军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大伙儿都知道你勇敢,有你在此,大伙儿确实士气大振,谁也不怕死。不过咱们还是慎重些为妙。”
形骸隐约觉得他们似乎在谈与藏家一位重要女子的婚事,但也懒得猜测他们在说些什么。
老将军说的没错,这少年将军既然是裴家珍重的人物,他就该知道自己的斤两,自己的处境,自己的地位,自己该如何正确行事,才对大局最为有利。
该勇敢时就要勇敢,该退缩时就要退缩。这并非三心二意,也并非懦弱无能,而是真正的明智与勇气。
这少年满脸幸福与自豪,眼中闪烁神采,朝气蓬勃,言行中可知他心德高贵,他长得还与形骸有几分相似,这可真是巧了。
一时间,形骸几乎想饶了他,但这念头转瞬即逝,不复存在。
他闪身而出,一掌轻拍,正中裴苍苏后脑勺,裴苍苏身子一颤,软倒在地,当即气绝,全无半分痛楚。
老将军立时察觉,他练有风行龙火,双目明亮,登时看破形骸隐形,他扶着少年尸体,目呲欲裂,怒发冲冠,眸中含泪,大声喊道:“什么人!啊,你是....孟行海!你....你....”
形骸神色淡漠,道:“抱歉了,战事无情。”冥虎剑一斩,老将军多处要害中剑,倒在血泊之中,他或许本有第六层的龙火功,但在形骸眼前,已与孩童无异。
但老者临死前的喊叫远远传开,帐外喊声大作,有人朝此奔来,形骸已朝后倒退,飘然远隐。
十六 隐士出山来
返程途中,形骸逐渐打消撤退之念,心想:“这裴苍苏一死,全军要么大怒,要么惊慌,因此要么发动猛攻,要么撤离此地。无论选择如何,群龙无首之下,都非一时三刻能商议定夺。咱们应当打出去!”
他加快脚步,少顷已至城中,命全军准备出击。利查图、川南闻言大急,都劝道:“王爷,不可急躁贪功,裴家不比藏家好对付....”
形骸道:“我已杀了他们的主帅裴苍苏,另有他叔父也一并击杀,此刻他们正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那两人傻了眼,愣愣问道:“何时杀的?”
形骸道:“就在刚刚,别啰嗦,全军听我指挥,违令者斩。”
两个将领无可奈何,出去下令,各自整备兵马。两人前脚刚走,又有一人走了进来,形骸一见,不禁喜道:“孟沮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者风尘仆仆,一身戎装,正是海法神道教的四杰之一孟沮,他道:“我奉祖宗之命,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形骸道:“你带来援军、粮草了?”
孟沮叹道:“两者都没有,我是两手空空而来。”
形骸奇道:“莫非是带来了什么奇妙的仙法,可以一敌万,力挽狂澜?”
孟沮点头道:“正是如此,师弟猜的真准。祖宗传授于我‘隐士出山’之阵,只要布成此阵,军中穿华亭战甲的将士,人人力气增长数倍。”当即将这阵法要诀说了出来。
其实此阵来自于当年沉折缴获的华亭战甲图纸,精微奥妙,唯有孟轻呓能看懂。
其中要诀,在于许多道术士一齐施展符华法,通过龙脉聚集、灵气充沛之地,将真气汇入身穿战甲的战士体内。如此一来,那战士龙火功再增长数倍,若本是第五层的勇士,立时成了第六层的大高手,而到了战场上,道术士更可以通过前方勇士的铠甲,施展道法杀敌,而不必自己身先士卒,置身险境。
形骸只听了一遍立即领悟,喜道:“真是女皇保佑,天助我也。”立刻召集全军所有道术士与获赠华亭战甲之人,找到城中鸿钧逝水,将这阵法传授下去。他与孟沮是阵中枢纽,职责最重,其余人只要各站方位,运用符华法即可,并不如何艰难。
过了一盏茶功夫,阵法布成,众战士只觉气力倍增,战意高涨,而利查图、川南、孟浩燃三人也已整装待发,形骸命令出城迎战,于是敲响擂鼓,吹起号角,战甲勇士一马当先,其余兵卒跟随在后。形骸自己并未出城,居然可借助一披甲勇士的头盔观察战局。
裴家大军果然陷入混乱,见孟家大军袭来,仓促应战,战甲勇士勇往直前,铠甲既轻盈,又坚固,加上力大无穷,无论敌人是重甲步兵,还是裂弓弓兵,或是铁马骑兵,又或者是龙火贵族,都不是这数百勇士的对手。
城中道术士布阵之余,又将五行之力施加于勇士兵刃之上。众勇士出刀之际,狂风大作,长枪刺出,火蛇吞吐,舞动战斧,山崩地裂,若有人受了伤,铠甲中的木行真气立时愈合伤口。形骸借助此阵,能将自身浑厚的真气注入一人甲胄内,此人成了形骸杀人的刀,每杀一人,却不会算到形骸头上,并无突破心灵界限的危险。
但身为元帅,全军十余万人,本就是他杀人的兵器。操纵一人与操纵大军,本质上并无不同。
反观裴家一方,一部分人似要负隅顽抗,为主公报仇雪恨,另一部分人则想保存实力,逃离战场,由于举止矛盾,指挥失灵,进退毫无章法,抵抗也是零零星星,不成气候,很快战局成了单方屠杀。孟家战甲勇士撕裂口子,随后去找敌方将领样貌的人物,其余兵马跟入,则是见人就砍,毫不留情。
杀至黎明,营地中满是断手断脚、身首异处之人,其余人则趁天黑逃了。事后清点,共杀了裴家七万将士,其中龙鳞军官以上者五百多人,收获物资、兵刃、铠甲、粮草无数,而孟家兵马损失无几。
孟家全军士气高涨,欢呼雀跃,又对形骸敬仰万分,都在呼喊:“行海王爷千岁!梦莲女皇万岁!”喊声犹如山呼海啸,传遍原野,震荡九霄。利查图、川南先前反对形骸出兵,现在惭愧之余,更是对他赞不绝口,谀词如潮。
形骸心中却全无欢喜之意:这场大胜,这场屠戮,让他真正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它超乎常理,令人疯狂,将人命视作蝼蚁,视作灰尘。他曾经见证过盗火徒的阴谋、理奥的悲苦、巨巫的诅咒、死亡的阴影,邪教的狂热,但那些时候,他目睹的、对付的,都远无法与战场此刻的景象相比。
彼时,他能确信自己是正义的,现在,他只能确信自己的卑鄙。
彼时,他诛杀的是妖魔与恶人,现在,他手上沾满了同胞的血。
彼时,他最终有骸骨神可依靠,现在,他明白古神不会支持他。
他心想:“利查图他们说我是战争天才,说我是百年一遇的名将,但他们错的离谱。我只是刺客,只是道术士,我的剑本该斩杀邪恶,我的法本该维护天道,此时却直指同胞,对准了龙国的栋梁。我的战术不知何时会失效,纵然我能一次次得逞,每每暗杀他们的主将,终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与我旗鼓相当的高手,就像不久前那令人恐惧的、宛如死亡本身的老者。”
他静下心,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裴苍苏与他叔父间的交谈,忽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裴苍苏口中的“她”是谁;他明白为何裴苍苏年纪轻轻,会受到如此器重;他明白自己又再一次‘杀死了’她的亲人。
但这一次,他再也无法辩称自己是无辜的、无意的。
仇恨早已无可化解,而他也早已无法收手。
......
说回玫瑰那边。
数日之前,她击败孟家军团之后,本想奔赴雷城战场,与裴苍苏并肩作战,但忽然得到消息,拜家数支军团居然不宣而战,攻打藏家几处富饶要地。玫瑰无奈,唯有打消了这念头,率军迎战拜家。
她自然明白形骸不易对付,也曾劝裴苍苏小心,但战场上生死无常,玫瑰虽然挂念这位未来的皇妃,可当她专注于眼前,就渐渐忘了那些儿女情长的琐事。
拜家势力绝不在孟家、藏家之下。她小时候,藏采诗、藏东山谈论起拜家,玫瑰在旁聆听,二老谈及其血脉之悠久,家族之庞大,牵扯之神秘,手段之诡异,往往令玫瑰幼小的心灵颤栗不已。
他们说拜家人几乎都信奉宗教,且极易成为狂信徒。
表面上看,他们如今拜祭五行龙佛,遵守纯火教,但暗地里,不知各分支中又有多少隐秘的教派,信奉怎样的邪神与祖先。玫瑰一直畏惧拜家,在她的印象里,他们都是一群暗戳戳、黑魆魆、阴森恐怖,在暗影的庙堂里举行血腥仪式的疯婆疯汉。
就像那个拜天华。
拜天华曾是拜家当之无愧的首领,自从沉折表哥杀了他与五行俗僧、远征军杀光纯火寺僧兵(虽然此事奇迹般的并无真凭实据)那一天起,这仇恨就已结下,玫瑰知道他们迟早会来报复,就像她迟早要与形骸清算一样。
藏家子弟兵中,也有不少是笃信纯火寺的,若与拜家交手,士气难免受损。当年风暴教兴起时,就有不少年轻士兵受其蛊惑,走上了邪路,大多死于非命,更有许多从此一蹶不振,颓废沉沦。
然而此时,当她回头望着这些部下,从他们眼中并未见到犹豫,唯有坚定的信念,果决的意志。
人需要信仰,他们将希望寄托在玫瑰身上,哪怕拜家再如何威严庄重、邪气深沉,玫瑰的大军都不会动摇。
之后几天,藏家与拜家交手五战,五战全胜。拜家的僧兵确实了得,不易对付,但他们的战略漏洞百出,而玫瑰又是山剑天兵派中的佼佼者,真正天赋卓绝、百年难逢的将才,正面战场,她本也不惧,但迂回作战,奇袭远征,孤军深入,埋伏诱敌之计,她更是信手拈来,变化无方。
拜家大败,仓促逃离藏家领地。玫瑰心中大石落地,命全军在树轮城养精蓄锐。
当天夜间,她独自看着地图,思索今后战略:她看中拜家的几处城镇,想着一举攻打过去,将拜家打的一蹶不振,甚至就此臣服。但拜家实力雄厚,家底深不可测,这一旦开战,除非速战速决,否则陷入僵持,三年五载都未必分得出胜负。而拜家的那些个古庙里头,不知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祖宗幽灵,如若他们释放出来,不免让人头疼。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这时,她心中一动,察觉木菀心与牡丹朝此走来,两人心情烦躁,不知所措。自从三人受了无妄的神功之后,彼此心有灵犀,只要离得不远,能感受到对方情绪,方便彼此救援。
不出所料,门扉开启,两人走了进来。玫瑰见木菀心神色哀伤,欲言又止,她问道:“怎么了?”
木菀心咬咬嘴唇,道:“殿下,我有个....有个坏消息。”
玫瑰心中一震,脱口问道:“是裴家战败了么?”
木菀心握住玫瑰的手,黯然道:“雷城外,孟行海潜入军营,暗杀了..苍苏与裴裕将军,裴家由此大败,死伤无数。”
十七 酒醉乱想象
玫瑰手心冰冷,哆嗦的厉害。
牡丹说道:“小师侄,你别太难过啦!反正你与那个小哥哥什么事都没做过,只不过喝了杯茶,聊了一会儿....”
玫瑰凄然笑道:“你人小鬼大,怎地什么都知道?”
牡丹道:“师父传的功夫,将咱们三人的心连在一块儿,你要是与那公子哥亲过嘴儿,我立马就能察知。你并不如何喜欢他,对不对?”
玫瑰心想:“是,我对苍苏并无深情,至今也不过数面之缘,相处不过一、两个时辰。”
但我的未婚夫婿,死在了我曾经情郎的手上。
行海为何要杀他?他们是敌人,孟行海作战不利,只能用这卑劣手段,偷袭暗杀,并非意外,更在常理之中。但其中难道.....没有别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孟行海知道他是我...我未来的丈夫,所以才....
玫瑰用力拍打自己脸颊,摇头道:“我得去见裴家宗主。”
木菀心道:“正该如此,苍苏公子一死,我两家盟约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须得尽快补救。”
玫瑰道:“不,裴家定然恨透了孟家,不会背弃盟约,但也说不准,我总得设法吊唁才是!”
她大破拜家军团,边境再无后顾之忧,于是命两个军团驻守在此,任命州官,随后率大军赶赴裴家领土。
来到半路,得到消息,裴家此时的宗主裴谋建也率人马前来,玫瑰派人送信,双方约见于珍州鸩城,玫瑰带上族中长老、牡丹与木菀心,急急赴会。
至相约的园林凉亭中,裴谋建身后跟着六个高大年轻的族中少年,皆打扮得英姿煞爽、穿着锦衣玉袍。玫瑰一见,啼笑皆非,但仍摆出不知所措,楚楚可怜的模样,快步上前,紧握裴谋建胳膊,垂首道:“裴爷爷,苍苏他....死的好惨,我定要为他报仇。”她内力深湛,又精通水行,眸中霎时眼泪汪汪。
裴谋建长叹一声,道:“殿下,那孩儿苦命,孟行海可恶,你莫要太伤心了。”
玫瑰摇了摇头,道:“还请爷爷节哀。”
裴谋建又安慰几句,询问战况,愁眉不展,道:“我裴家以海军为主,陆上次之,这一场失利确实损伤不少,但殿下放心,我裴家另有五支陆上军团....”
玫瑰道:“全都怪我,是我主次不分了。那拜家并非大患,首要敌人仍是孟行海与孟轻呓。我们需尽快攻打皇城才是。”
裴谋建又大力夸赞那逝世的裴苍苏,蓦然话锋一转,道:“然而,我裴家青年才俊,并非单单苍苏一人。殿下,如今我又带来六位族中孩儿,且由我引荐一番。”
上一回两家碰面,情形也是如此,但这六人与前次安排的人选不尽相同。六少站的笔直,凝视着玫瑰,眼中满是憧憬爱护、敬仰崇拜之色。
玫瑰暗暗好笑,心想:“我还怕裴家反悔,原来他们比我更急的多。看来本姑娘奇货可居,门庭若市,不怕找不到婆家。”
裴谋建一一介绍,不久指着其中一清癯英俊的少年道:“这位裴玲珑是我外孙,殿下上一回已经见过,他是风圣凤颜堂学成,龙火功至第五层境界,人又多才多艺,聪明体贴....”
裴若心想:“各个儿都差不多,但此人是风圣凤颜堂的,娇生惯养,定然远离战场,万不会被孟行海杀死。”稍稍想了想,拉住裴谋建的手,在他耳畔说道:“就这位玲珑公子....好么?”
裴谋建大喜,朝裴玲珑点了点头,其余少年大失所望,朝玫瑰鞠躬告退。
那裴玲珑面露喜色,朝玫瑰跪拜道:“多谢殿下青睐,我....发誓一辈子对殿下忠贞不二,任凭驱策,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裴谋建道:“既然大事已定,我这儿有聘书厚礼,请殿下收纳,咱们再喝一杯定亲酒,你二人好好亲近亲近。”
玫瑰无可奈何,暗忖:“这表面功夫总得做足了,没法子,就陪他一陪。”遂耐着性子,全了礼数,参加宴席,与这裴玲珑相谈甚欢,两人又独处了一个时辰,玫瑰觉得此人倒也聪慧坚毅,学识丰富,颇有可取之处。
她对终生大事已经看淡,不再指望什么真情深爱,她的母亲将爱情视作儿戏,在此刻的玫瑰看来,婚姻不过是她前进路上的垫脚石罢了。她未必真会与此人成婚,但若能保证两家齐心协力,留着他倒也无妨。
......
饮酒至傍晚,玫瑰辞别回营,裴谋建与裴家众人仍十分兴奋,议论婚事,直至深夜,这才各自散去
裴玲珑回到家中,坐在大厅,沉思良久,骑马出行,来到附近城镇,找一神坛,点了三炷香,留下个暗号,随后找一客栈住下。
次日清晨,他睁开眼来,屋中多了一黑衣人。裴玲珑并不惊讶,反而点头说道:“师弟,你来了。”
那黑衣人道:“裴师兄,我瞧见你的记号,点子是谁?”
裴玲珑冷冷说道:“此人大名鼎鼎,最近更是名扬四海,他就是孟家统帅孟行海。”
黑衣人身子一震,道:“他?你要杀他?”
裴玲珑叹道:“不瞒你说,我昨天得了玫瑰殿下垂青,已与她定了婚事。”
黑衣人点头道:“恭喜,恭喜,但你为何非要杀这孟行海?”
裴玲珑目露凶光,道:“难道你怕了?我风圣凤颜堂的风龙夺命部,号称无人杀不得,你居然怕这孟行海?”
黑衣人揭开面罩,笑容冷傲,道:“自然不怕,你我师兄弟一场,我也定会帮你,但我这人好奇心重,需知道你为何如此冲动。”
裴玲珑压低声音,语气却极愤恨,他道:“好,我告诉你为何!上一次碰面,玫瑰殿下选中了裴苍苏,并未选我裴玲珑,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恨透了裴苍苏这混账。”
黑衣人道:“我素知你心高气傲,但裴苍苏已经死了,你不该感激孟行海么?”
裴玲珑道:“不,我要证明自己强过裴苍苏,裴苍苏死在孟行海手中,我要孟行海死在我手里。唯有如此,玫瑰殿下才真正看得起我,我也才能洗刷上一次落败的耻辱!”
黑衣人眨了眨眼,道:“你要亲自动手?”
裴玲珑道:“是,但需师弟你助我一臂之力。”
黑衣人道:“听说孟行海剑术通神,道法深奥,若要杀他,倒也并非易事。”
裴玲珑冷笑道:“任他本领通天,咱们用夜莺化骨毒,此人焉能不死?”
黑衣人拍手笑道:“你居然连这毒物都搞到手了?不愧是我师兄,我甘拜下风,自愧不如。但事成之后,我要一千两翡翠。”
裴玲珑点了点头,黑衣人遂化作无形,霎时不见。
....
数日后,雷城之内,北城一座酒铺中,裴玲珑乔装打扮,化作一酒客,坐在窗边,静候形骸到来。
经过调查,事情远比想象中容易得多,这孟行海并非小心谨慎,防备周详的人物,恰恰相反,他的弱点明显至极,平素作风虽称不上糜烂放荡,却偏偏有酗酒之好。自从他打赢了裴家大军之后,每日辰时左右,他必到这终南酒楼,喝此地的终老醉翁酒,足足喝上一个时辰。
裴玲珑嘴角微翘,心中窃喜。
夜莺化骨毒,无色无味,中毒者必死无疑,从无解药,更无失手的时候。此乃风圣凤颜堂的暗杀部中最珍贵的毒药,他们曾以此毒,暗害各国许多龙火功高手,连功力至第六层的前辈高人也入口既死。
孟行海才多大年纪?他虽然名头响亮,据传神功惊人,但遇上裴玲珑,遇上这夜莺化骨毒,他的阳寿便已经到头了。
当然,裴玲珑并非莽撞之辈,也可能孟行海的功力已至第七层境界。因此,今日此地的楼上楼下,都已布下风龙夺命部的顶尖刺客。即使毒不死他,他也必受重伤,功力全失,届时众人一拥而上,必将他乱刀分尸。
裴玲珑要了牛肉,白酒,不耐烦的等待着。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门一声响,店小二喊道:“啊,王爷,您来了!有请,有请!”
裴玲珑漫不经心的看了形骸一眼,此人穿着皱巴巴的锦袍,样貌甚是年少,神情悠哉悠哉,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他根本未察觉到已经死期将至。
形骸找一处坐下,要了酒,抬起头,望着酒铺的灯笼发呆。裴玲珑做了个暗号,他那师弟悄然一拉机关,已经下了毒。这下毒手法也是风圣凤颜堂千锤百炼的,任谁都察觉不了。
店小二浑然未决,端上酒壶,形骸谢过,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裴玲珑想不到如此顺利,若非他定力深湛,早就开口欢呼出声来。
夜莺化骨毒,入口毙命,无药可救。
形骸皱了皱眉,道:“小二!怎么搞的?”
店小二吓了一跳,道:“王爷,怎么了?”
形骸道:“这酒有毒,酒铺里有刺客!”
店小二魂不附体,几乎吓得哭了,他颤声道:“王爷,我....我什么都...”
形骸道:“不,这不关你的事....”
倏然间,裴玲珑来到形骸身后,宛如鬼魅,神鬼莫测,他一甩手,六枚毒针如疾风般刺向形骸要害。就在同时,他所有同党都离开座位,以同样精妙的手段,实施暗杀。
但又在弹指间,形骸浑身金光闪烁,化作一道剑芒,这剑芒飞快的游走一圈,随后在另一处恢复人形,安然就坐。裴玲珑只觉喉咙一痛,脑袋一轻,离体而去,旋即万事不知,与世长辞。
形骸静坐片刻,将腹中毒酒全呕了出来,店小二见满地死人脑袋,骇然大哭,掌柜的也跑出来向形骸磕头。形骸摇头道:“说了不怪你们。不过这毒酒好生厉害。”
若非他体内真气相当于龙火功第九层境界,中毒之后,只怕要不舒服许久。
这些刺客是藏家派来的么?那刺客的首领看起来年轻俊俏,风流倜傥,倒像是个人物,派来做刺客实在可惜。
他不会是玫瑰的另一个妃子吧。
形骸忍俊不禁,暗叹自己这玩笑委实不靠谱。这毒酒劲儿不小,令形骸脑子昏昏沉沉的,想象力却也越来越丰富了。
十八 乾坤鲜血流
不久之后,玫瑰得了消息,勃然大怒,骂道:“裴玲珑为何会跑到雷城去?”
木菀心道:“似乎他本是风圣凤颜堂的刺客,想要献给你一份大礼。”
玫瑰怒道:“自不量力的蠢货!他好好躲在后方,何必前去送命?”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裴谋建来信写道:“家门不幸,连逢厄运,但事不过三,殿下何时有闲,再来一聚?”
其时,世间谣言四起,说玫瑰克夫,玫瑰生怕再出惨剧,于是回信道:“敌寇未灭,连丧爱侣,请恕我暂且不愿成婚。但既然早已有约,今后绝无反悔。”
裴谋建知道她言下之意,已决定登基之前再不求婚嫁,倒也不敢逼迫,如此一来,孟家、裴家算结下深仇大恨,他派遣船舰,顺流而下,攻打孟家其余各处省州。
玫瑰本想集结兵马攻打雷城,谁知后方忽遭离落国偷袭,敌人兵法精妙,游击作战,也不攻占城池,只是大肆劫掠财富粮草。离落国是孟家盟友,但离地母岛隔着万里,玫瑰万料不到他们竟绕开了露夏王朝,万里驰援而来。
与此同时,东南处息家、辛家、威家联手造反,推举另一位龙火贵族为女皇,说是圣莲的又一私生女,国号‘青莲’。玫瑰心想:“不知这青莲是真是假?这三家或许是不满受我怠慢,这才起兵报复,就像婴儿吵着要吃喝;又或者他们真是可怜那小姑娘,想要助她夺回利益?”
但不管是何缘由,趁着敌人声势未盛,她只能及早将其扑灭。
于是她兵分四路,亲率三十万大军去征讨青莲女皇;另派二十万大军围剿离落国蛮子;派二十万大军驻守幽州,以防其余变乱;再派三十万大军防备孟行海。
天下本已群雄割据,四分五裂,随着时间推移,更是战火四起,狼烟漫天。孟家与裴家斗,拜家与裴家斗,藏家与拜家斗,孟家与藏家斗。其余六小士族也时不时有枭雄出头,意欲建夺天之功。这一年之内,世间没一天太平。
形骸统领一支军团,出雷城征战,每一仗他都故伎重演,夜间刺杀敌人主帅,随后施展“隐士出山阵”,大军趁乱突袭。藏家、裴家对他意图心知肚明,但无论如何严防死守,甚至布下天罗地网,想要反捉此人,形骸总能得手后全身而退。
他屡战屡胜,连克藏家三大军团,夺了整整两省。此事传开,举世震动,惊讶于形骸的战功,孟家及其盟友欢欣鼓舞,不遗余力的传颂形骸功德。藏、裴二家恨透了形骸,骂他:“下流无耻,卑鄙小人,全无统兵作战的本事,只会鸡鸣狗盗的伎俩。”
形骸深知他们没有骂错,自己确实不会带兵打仗,也确实只会这不上台面的一招。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只盼梦儿能尽早破解鸿钧阵之谜。
为何这么久了,她仍没有解开其中奥秘?他杀戮之余,不免担忧孟轻呓的安危,甚至怀疑她在阵中发了疯,更怕她遭遇了不测。
好在孟轻呓仍时不时命孟六爻、白雪儿传达意图,她即使分心二用,仍然足智多谋,纵然受多方围攻,皇城始终固若金汤,与敌人有来有回。
皇城以南,在孟家的领地,裴家仗着巨舰铁船,炮火猛烈,起初势如破竹,连夺三省,孟家势力岌岌可危。
随后,海法神道教尽遣精英相助,道术士受到重视,英雄辈出。有一位原先名不见经传的道术士动用鸿钧逝水,集合数十人之力施法,造成烈焰天降,雷电清扫,轰击战场,城墙损毁而田地焚烧,大片大片村镇化为灰烬,千人、万人家园毁灭,颠沛流离。
他们手段残酷,却也有效,在汴州一战,那位叫‘青衣雅士’的道人带领百余道术士,布下阵法,掀起巨浪,摧毁了裴家数十艘船舰,随后又放火烧船,裴家大败,就此撤走。孟家大军一鼓作气,夺回了失地。
江山一片血腥,乾坤各处火海,短短一年,已有数十万人丧命。
局面陷入混乱,但似乎又与最初并无差异。孟家占据南方与皇城,拜家按兵不动,裴家重整旗鼓,藏家逐渐消除了后方隐患,回过身来,剑指皇城。
.....
这天夜里,丰城之内,上下如临大敌。
藏风宣、藏高咏、藏秋阳、藏善、藏容五兄弟住在一翡翠铸造的大屋之中,但每个人都无片刻放松。他们都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三天前,风圣凤颜堂的掮客卖来消息:孟行海的军团已攻破雁荡县,目标转为丰城。
丰城城如其名,乃是蛇省中最大的粮仓,也是风水奇佳,龙脉通灵的要地。一旦孟行海攻占了丰城,进一步就可夺得蛇河堤坝,再往前行,藏家的幽州根据地就将暴露在他剑锋之内。
丰城中聚集了十五万兵马,孟行海的军团数目约为八万,且守军比敌军更为精锐,但这些比较并无意义,一旦军中首领被杀,他们仍将兵败如山倒。
藏风宣等人曾商量过该如何对付这刺客,他们决定赌一赌。今夜,这大宅中高手云集,百来人各个儿皆是龙火功第四层之上的好手,且全穿着露夏王朝所制的华亭战甲。而这翡翠宅子看似奢靡,其实另有用处:这是一处鸿钧逝水,能够抑制孟行海的道法。
只要孟行海敢来,他们就与他拼了。
经过这一年无休止的苦战,藏风宣自觉武功又有进展,加上所穿华亭战甲,身手已与上次被孟行海追杀时大不相同,而四位与他形影不离,出生入死的兄弟同时在场,五人合力,即使当年的沉折师父亲至,也未必能轻易胜得了他们。
更何况他们军团的所有悍将高手都守候在此,磨刀霍霍。这一阵仗,前所未有,料想孟行海也抵挡不住。
此人连续得手十次,在他心中,定然早已将这刺杀行径视作儿戏,决计料不到会遭遇史无前例、无坚不摧的围攻。
这一次,藏风宣要将前仇旧恨一起清算,他心想:“我非但要杀了孟行海,更要将他的脑袋送回雷城,让孟家吓破了胆,哭瞎了眼!”
自从仗开打以来,孟行海想要杀的人,绝无幸免,更无活口亲眼见到他如何杀人,因此他的功夫究竟怎样,众说纷纭。即使风圣凤颜堂的掮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甚至盼着能见到这位天下第一刺客施展技艺,大开眼界,只是此人怕死,思来想去,唯有作罢。
藏风宣是见过形骸剑法的。
一年之前,他们众人合力与形骸相斗,藏风宣手握神器“鸣崖斧”,但形骸一人变作七十二个幻影,委实难辨真伪,令人眼花缭乱,随后更一剑破了藏风宣的大旋风,将他击败,甚至连玫瑰殿下都不是他的对手,所有绝技都被形骸轻易挡下。
以此为据,藏风宣料定此人功夫与沉折师父在伯仲之间,那么,如今一战,如果藏风宣他们不犯错,就是孟行海丧命之时。
听说孟行海总是子夜左右到来,算算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他道:“大伙儿都埋伏好了,轻声呼吸!”
这大堂是精心设计过的,多有暗门,可供伏兵潜藏,且长宽皆有二十丈,打斗起来,无论单挑混战,皆不嫌拥挤。
师兄弟五人坐定,目光时不时望向各处。
忽然间,有金色轻风飘入屋内,那金影凝聚成人,藏风宣浑身颤栗,霎时掌心全是冷汗,紧紧攥住鸣崖斧,他道:“孟行海!你怎么进来的?”
形骸看看他五人,又看看四面墙壁,道:“这地方有抑制融融功之效,你们早有防备了?”
藏风宣喝道:“孟行海,你接二连三,以无耻低贱之法,害我藏家英雄,我等早就想拿你!”
形骸不答,身躯一动,从藏秋阳身边走过,藏秋阳险些一剑斩过去,但藏风宣急道:“后退!”五人并肩而立,兵刃对准形骸。
形骸走到藏家金字旗前,双目凝视许久,道:“这旗帜很旧了,是你们从离落国带回来的?”
藏风宣登时想起在树海国中的那场大败,那落地的旗帜,以及那个将旗帜扶起的、英勇无畏的身影。从那天起,只要他行军打仗,就一直将这旗带在身边,以此激励自己视死如归,为藏家荣耀,为师父的恩情而战。
五人热血沸腾,齐声喊道:“离这旗远点!你这卑鄙小人不配碰它!”
形骸摇了摇头,缩回手来,苦笑道:“龙国仍需要你们,他们会竭力避免内乱。放心,藏家...会保护你们的。”
藏风宣耳朵“嗡”地一声,他与其余四人互相张望,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迷茫。这句话是师父临失踪前对他们所说,藏风宣永世难忘,为何此人竟能说得一字不差?
形骸又道:“我已活不成了,接连恶战,伤了我的脏腑,无可挽救。诸位,后会无期,祝你们一路平安。”
藏风宣大声道:“你这....这混账,你怎地知道?你从当时幸存的兄弟口中逼问出来的?”
形骸再度摇头,他道:“我就在场,是我亲眼所见,亲口所说,我完成了师兄所托,因而问心无愧。”
他取出一木面罩,戴在脸上,于是他形貌剧变,成了藏风宣他们多年来感恩戴德、日思夜想的那人。
十九 誓要破京城
藏风宣脑子一片混乱,在混乱中渐渐凸显出一个声音来:“假的,假的!”
他于是喊道:“绝无可能!”
几乎就在同时,另四个兄弟也一齐喊道:“绝无可能!”
形骸掣剑在手,往空无处一切,空中裂开一道彩色口子,随后幻梦真气滚滚而出。
他道:“这是当时我用的功夫,沉折可不会这招。”
藏风宣感到手中兵刃无比沉重,双膝险些撑不住身子,他心想:“这不是真的,这如何会是真的?当年救咱们的并非师父,而是....而是这...这大恶人?”
他仍不愿相信,但却知道形骸并未说谎,形骸与敏士以命运功夫相斗,救了藏风宣等人性命,他的命运感受到了,不由自主的对形骸生出感激之情。
他艰难说道:“你要怎样?”
形骸除下面罩,恢复原貌,他道:“沉折对我说过,你们将来会是龙国的支柱,他看人一向很准,正因此节,如果你们投降,我便不杀你们。”
当年,形骸之所以扮作沉折,拯救藏风宣等人,正是为了全沉折英名,又不负自己对他的承诺。然而到了此刻,他为了兑现承诺,又不得不揭露真相。如果这些少年念及形骸恩情,此次形骸不必杀人。
毕竟沉折已经死了,他们是沉折的继承者。
藏风宣不知所措,当时那位从天而降,将他们救离苦海的人,一直是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大英雄,可真相却如此残酷:那大英雄并非他们原先认识的那人,却是另一个大魔头,害死无数亲友同胞的敌人。
他颤声问道:“那师父人呢?”
形骸叹道:“他当真死了,死于拜天华之手。若非如此,他本可以亲自去救你们。”
藏风宣抬起头,朗声道:“师父死于纯火寺众僧,但远征军大部分却是死在孟家手上,死于你们的阴谋诡计!开战以来,再无人手上的鲜血比你更多,也无人的手段比你更卑鄙残忍!就算那年的人是你,却又如何?这血海深仇,这数万人命,岂是私人恩惠能够化解?”
藏高咏也道:“不错!公是公,私是私!况且对我们藏家,你罪大于功,于公于私,我等焉能对孟家俯首称臣?”
形骸扫视这五人,知道他们主意已定,绝无更改,他心想:“师兄,我仁至义尽,此事怪不得我,我不能一直对他们心慈手软。”
他长剑出鞘,刺向藏风宣,藏风宣抡起战斧,丈许内狂风如柱,但形骸一剑将狂风斩破,这一剑继续疾刺。
藏容、藏善双掌齐出,藏高咏、藏秋阳斩出剑气,藏风宣全力一斧,又卷起一阵大风。形骸变出右臂,袖袍一拂,将五人招式全数破了,随后整个人化作一道光芒,急速而至,藏风宣只看见残影浮光,立刻喊道:“防守!”
五人全力运功,罡气涌出,同时兵器挥得密不透风,只听锣鼓般一声巨响,五人都摔了出去,形骸却也停了下来。
双方交锋不过在刹那之间,蓦然,暗门开启,所藏的龙火贵族一涌而出,当先十人更不犹豫,同时竭力出手,威势如山洪海啸一般。
形骸身子一转,冥虎剑在每人胸口一划,每人身子登时断为两截,随后他形影晃动,左突右闪,又有多人丧命。众人见他鬼魅般的身手,杀神般的剑术,无不心头巨震,心里存的勇气一下子大打折扣。
藏风宣爬起,一招“举世皆浊”,斧影模模糊糊,又带着沉重雄浑的力气,切向形骸脑袋,他使这一招时,心中怀着悲愤赴死之意,竟发挥出十二分的威力来。但形骸并不回头,反手斩出十道剑气,藏风宣铠甲粉碎,口喷鲜血,摔了出去,砰地一声,将翡翠墙壁砸出个大洞。
藏高咏看的真切,怒道:“风宣!”顾不得性命,直扑形骸,谁知形骸霎时变作无数蝴蝶,那蝴蝶扇动翅膀,齐发剑气,藏高咏胸口被剑气穿透,惨叫声中,倒地不起。
藏善、藏容、藏秋阳与这两人情同手足,见状大悲,不约而同抢上,藏秋阳道:“他们还没死!你二人带着他们逃走!我等挡住此贼!”
藏善、藏容咬牙流泪,道:“兄弟!保重!”分别扶起藏风宣、藏高咏,就往外闯。藏秋阳将龙火功运到极致,好似一座烈焰冲天的火墙,拦住形骸去路。
但形骸身形如梦,无处不在,倏然已突破了火墙,藏秋阳大惊失色,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形骸双腿。
被抱住那个形骸哇哇痛呼,浑身被大火烧焦,但一转眼,藏秋阳看清此人竟是手下一龙牙军官,他心中惊呼:“我中了他的障眼法!”心念未停,背后一挨了一掌,喀喀几声,骨头不知断了几根,他闷哼一声,俯身倒下。
形骸本想再补上一掌,结束他的痛苦,但见他舍命救友,叹了口气,继续追赶藏风宣等人。
屋中高手已被他击败大半,非死即伤,活下来的心胆俱裂,斗志全无,如何再敢前去送死?
藏善、藏容跑出数十丈,屋外大军呼啸,赶上来支援,他们知道这大军也未必挡得住形骸,但刀枪乱刺乱斩,箭矢漫天雨落,只要他稍有疏忽,立时就会受伤,而他杀人一多,心神必乱,此人绝不敢深追。
眼看就要钻入大军掩护中,但两人各自中了剑气,穿透后背前胸,两人往前一滚,摔得甚是狼狈,而就在他们眼前,升起一块二十丈长,十丈高矮的紫翡翠墙壁,将大军隔绝在外。
那两人心中绝望,回头一瞧,见形骸就在不远处。
原本形骸打算将这五人全都俘虏带走,但这五人龙火功造诣深厚,尤其是藏风宣,龙火功已近第七层,即使将他关入大牢,只要一时不慎,此人定会逃脱,引起无妄之灾。
形骸好话已然说尽,多说无益,经过这一年多战火的洗礼,他明白一念之仁,片刻拖延,可能会殃及数万属下的性命。
他袖袍一振,真气化作四柄金剑,朝这四人致命要害飞去。
剑至半路,突然三道黑瀑倾泻而下,金剑顿时瓦解。形骸站定,抬头看着天上,他见紫光浮空,而那紫光上又站着三个少女。
紫光消失,玫瑰、牡丹、木菀心落在形骸面前。
形骸沉吟片刻,说道:“听闻殿下仍在幽州,为何会在此处?”
玫瑰并未回答,看了看那四人伤势,点点头,道:“他们死不了。”推出一掌,轰隆几声,那紫翡翠墙应声而碎。众将士赶上前,木菀心道:“快带四位将军下去治伤!”众人赶忙遵命。
藏风宣勉强睁开眼,道:“屋内....屋内还有伤者...”又一群兵卒即刻前往救人。
玫瑰与形骸对视,神色平静,笑道:“你消息有误,其实就在今夜,我大军也已抵达丰城之外。”
形骸一惊,心知自己中计:“她以丰城为饵,却率主力伏击在此?”他的军团在二十里之外扎营,若受玫瑰突袭,只怕难逃一劫。
但她急于救人,却犯了大错,她不该在形骸面前现身。形骸追击玫瑰,曾一次又一次失手,但这一次形骸绝不会大意。
他道:“殿下,昔日皇城之邀,殿下并未答应在下,如今是否改了主意?”
玫瑰点头道:“确实变了,我已想得明白,这皇城非回去不可,但却不用你领路。”
形骸道:“殿下是想率军打回去?”
玫瑰道:“是啊,你真聪明,这也能猜得到....”
豁然间,形骸已抓住她的手腕,他动作之快,就好像破开了虚空,逾越了时光,前一刻尚在数十丈外,但这一刻已将玫瑰擒拿在手。
他更不多话,内力涌动,欲将玫瑰震晕,但立时又感到玫瑰体内真气充沛,牢不可破,自己一时竟奈何她不得。而那真气竟与那无妄老僧如出一辙。
玫瑰一扬手,紫星玫已在掌中,剑意森然而凌厉,蓄势待发。形骸手掌捏她不住,退后半步。玫瑰眸闪寒光,转瞬间黑光宛如墨迹,袭向形骸前后要害。
形骸感受到死亡之意,凶煞之气,令他浑身发颤,冷汗直流。他曾败在无妄老人手下,如今故态重现,他如何能不忌惮?他断喝一声,剑气张扬,纵横交错,与那黑光抗衡,就此脱困。
借此一招,他也察觉到玫瑰功力与无妄相去甚远,若全力相拼,她仍不是自己对手。
此时,木菀心悄然从身后袭来,直到近处,形骸这才察觉,他暗呼不妙,凌空折转,反手一剑,木菀心横剑一挡,闷哼一声,朝后退开。
形骸立时醒悟:“她们之所以变得如此厉害,多半是那无妄老人将毕生功力散给了她们!只要击败一人,她们就非我敌手。”心念电转,变作剑芒追击,但玫瑰、牡丹一齐赶到,双剑联合,死意笼罩形骸。木菀心身子一弹,加入战团。
这三人各自拥有极强真气,玫瑰剑法招式最高,牡丹操纵死亡剑气,而木菀心则擅长暗杀,配合得天衣无缝,妙至巅毫。形骸被三人夹攻,感到敌人剑气无孔不入,局面无异于当日与无妄一战。而自己既不忍当真杀了玫瑰,又担心城外军团安危,心神不宁,毫无胜算。
他奋力一剑,从三人围攻中劈出一道口子,随后身子有如雷电,一闪而过。玫瑰等人见他身法如此之快,惊叹之余,倒也难以追赶。
二十 有朋远方来
藏风宣等人伤势严重,而情绪尤其低落,玫瑰问他们何事,五人皆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玫瑰并不深究,而是下令全军整装,迅速出征,与城外军团汇合。
....
形骸一路飞奔,疾如雷火,当他跃在高处,朝下俯视,心中不由一阵惊惧:他见敌人部队浩浩荡荡、绝无止境,如海洋、如乌云般蔓延至天边。即使他当年统领多支军团出征,威势也远不及此刻的藏家军。
这城外少说也有一百万兵马,如此庞大的军队,为何咱们没得到半点消息?
他忽然记起似乎这一个月来,风圣凤颜堂的“朋友”愈发语焉不详,愈发传言不准,莫非他们已经倒向了玫瑰一方?
但这许多人马,接近丰城时,纵然形骸忙于杀人,又如何能毫无知觉?难道他们用了减轻声响的道法?
形骸召来云孔雀,飞到最高处,见远方码头处停泊着无数巨舰。
至少其中一部分走的是水路,裴家与藏家终于联手,发起总攻了。
形骸迅速赶回营地,遥遥见到将士正与一大群敌人厮杀,敌人数目不知几何,但各个儿都是精锐。
但形骸所率军团,经过一年来东征西跑,已算得上久经战阵,加上形骸命天兵派的教头训练众人,可谓一支精兵强将。此时虽遭突袭,阵型不乱,敌人并无可趁之机。
形骸冲入敌阵,双臂一分,招来潜林蛟龙、五行神龙与各方妖魔,敌军受前后夹击,登时大骇,不一会儿便被击退。
众将士欢呼道:“王爷回来了!可得手了么?”
形骸道:“失手了,立即撤军!藏玫瑰亲至,率军百万,看来要直接攻打皇城。”
副将们骇然道:“那咱们攻占这许多城池,难道就此放弃?”
形骸道:“敌人有备而来,我等也得团结一致,再不能分散,先回雷城守关。”
众将深知不错,遂当即拔营撤走。只是他们一年来长胜不败,这时遇上挫折,不免感到难以置信:“难道世上还有王爷杀不了的人?又或者他对那藏玫瑰死活下不了手?”
撤军途中,消息接踵而至,他们曾经攻下的城镇相继沦陷,敌人攻势之快,直如星火燎原,势不可挡。形骸曾无数次听闻玫瑰用兵的传言,如今亲身领略,果然指挥如神,战略、战术、奇策、情报,皆冠绝当世,几乎全无缺点。
他们行向雷城,途中路过一河谷,突然遭到埋伏:无数穿轻甲的汉子,手持珊瑚、玳瑁柄的刀枪火铳,从上方齐射,随后冲锋而来。
形骸下令迎战,他们纵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敌人却不是形骸军团的对手。形骸望着敌军,心中惊讶,暗想:“他们是麒麟海的海民!”
果然所猜无误,随后,另有数十个月舞者变作豺狼虎豹、牛羊犀鹿,狂攻而至,各个儿力大无穷,己方阵中盾兵矛兵,被这群怪物一冲而散。
形骸从马背上跃起,拍出数掌,掌心飞出鲜血,落地后化作吸血的毒虫,扑咬众月舞者,众月舞者大吃一惊,凝神对付毒虫。他们皆身怀第三、四层的月火,变化之后,更是奔行若飞,身躯坚硬如铁,可又如何是形骸的对手?只数个回合,已有十个月舞者死在形骸手上。
他忽听一声娇叱,转过头,见一美貌女子蹦跃冲刺,朝形骸而来,她动作极快,身上罩着一层柔和月光,但月光之外,金光如阳。
她留长了头发,人也变得成熟妩媚,但形骸仍认出她是安佳。
安佳落在十丈之外,双爪凝力,蓦然往前乱抓,数十道弧光当空飞舞,己方士兵被这弧光击中,立刻筋骨撕裂,纷纷倒下。安佳怒视形骸,厉声笑道:“孟行海,你刺我一剑,却没想到未杀得了我么?”
形骸问道:“你们荷叶国与裴家结盟了?你们又是如何闯过那迷雾?”
安佳冷笑道:“你知道的倒也清楚,那迷雾是你的把戏?但想要永远困住咱们,也是痴心妄想!”
形骸见她所穿月银甲庄重华贵,绝非凡物,问道:“你已是荷叶国的女王?”
安佳朝形骸一冲,一爪子抓他头顶,形骸右臂轻轻挡开,安佳翻了个跟头,双足连踢,也是寒光点点,锋锐异常,形骸左掌一转,全都化解,安佳退后数步,这才回答道:“娘亲她前不久被人暗杀了!”
形骸道:“我劝你乖乖的回荷叶国,莫要趟这浑水。在裴家眼中,尔等不过是肉盾,是炮灰,是送死鬼而已。”
安佳哈哈大笑,但笑声很是凄厉,满腔怨憎,她指指心脏处,斥道:“负心薄幸,无耻卑鄙的混账!我不杀你,这伤口就一直会痛!”
形骸道:“我刺你一剑,是为了让女王不怀疑你,否则我们逃走后,你又会怎样?我那一剑偏了许多,绝不会令你死去。”
刹那间,安佳目瞪口呆,眸中含泪,她颤声道:“真的?”
形骸道:“真的。”说罢冥虎剑一斩,一道剑气飞出,轰隆一声,河谷对面一座二十丈高的小山被这一剑夷为平地。无论敌方己方,见到他此剑之威,无不吓得头皮发麻,手足酸软,一时精神恍惚。
安佳退后一步,这才明白形骸此刻身负盖世通神的功力,他若要将己方赶尽杀绝,不过在一念之间。
形骸垂首道:“你走吧,趁我没改变主意。”
安佳又是害怕,又是悲伤,又是困惑,又是欢喜,她道:“那你是不是....仍...仍喜欢我?”
形骸道:“时过境迁,年少时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我不会再喜欢你,我也从未喜欢过你。”
安佳破口大骂,但形骸一指点中她的眉心,安佳登时晕了过去,她身边的两位铠甲侍女赶忙抢上,将她救走。月舞者们顿时陷入慌乱,手脚并用,匆匆乱乱地逃去。
形骸挥手制止众人追击,孟浩燃劝道:“大人,切莫感情用事!他们与裴家结盟,君无戏言,绝不会善罢甘休!此次若放了他们,将来在战场上仍会遇到!”
形骸心想:“是啊,我又犯了错。我该杀了安佳,将荷叶国兵马一举全灭。为何到了此刻,你仍改不了心慈手软的心病?”
若非我心慈手软,我怎会输给玫瑰她们?若非我心慈手软,藏风宣等五人怎会一个未死?若非我心慈手软,荷叶国又如何能逃得掉?
都无所谓了,人生在世,所求不过随心所欲而已,哪怕只有片刻舒畅,哪管将来如何头疼?
他指了指东面,众人隐约听到大地雷动,万马奔腾之声。众人脸上变色,知道藏家大军追过来了。
形骸道:“追之不及,我们也没空,全军继续赶路。”
他们连行三天三夜,几乎不眠。途中若遇到混沌离水,道术士便就地布阵施法,补充众人精力,加快众人脚程。路上又与藏家追兵打了数场,将敌人逐走。
好不容易,来到雷城关卡前,却见约有数千人聚在城外,一人朝城楼上呼喊道:“我等并非敌人,而是援军,还请开城。藏家大军即将到来,我等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形骸听那声音极为熟悉,暗道:“利歌?”
城楼上守将怒道:“一群蛮子,以为能骗得了我?你们说自己是离落国的,离落国离此地十万八千里,当中隔着藏家领地,如何能过得来?再不离开,我命人开炮放箭了!”
离落国众人大怒,纷纷喊道:“咱们一路东躲西藏,跋山涉水,终于抢在藏家前头赶到,你们怎地不领情?”
那守将听不懂离落国语,但也知自己被骂,他气往上冲,喊道:“我数到十,再不走,老子将你们射成刺猬!”
形骸足踏风龙,飞向城楼,光芒照亮他的脸,守将看清来人,又惊又喜,喊道:“王爷!你....你终于撤回....不对,是凯旋归来了?”
形骸道:“败军之将,算什么凯旋?离落国人不远万里前来相助咱们,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你还不快开城?”
守将忙道:“是,是!”换一副嘴脸,朝利歌等人笑道:“原来是离落国的好朋友,老子...末将刚刚好生无礼,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利歌笑道:“好了,好了,快开门吧。”
当即城门敞开,离落国大军先入其中,随后形骸军团跟进。形骸见利歌麾下约有五十个龙火贵族,另有陵明度、宝鹿跟随,见到形骸,皆欢喜万分。
形骸又看出他们人马疲惫,满脸辛苦,道:“国主,多谢援助,你们一路上被藏家围剿,是否多有折损?”
利歌道:“师父对我离落国恩同再造,如今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我等岂能不来?我一共带来八千勇士,遇上藏家大军,就躲到深山老林里,死伤倒也不重。”
形骸心想:“他贵为国主之尊,却整整一年为我孟家做这强盗流寇的勾当,这孩子知恩图报,好生令人敬重。”
突然间,城楼守将又喝骂道:“他妈的,又有贼人来了?开炮警示!”
他身边副手道:“大人,他们举着白旗!”
守将骂道:“不管,先轰了再说!”
忽听一悦耳动听的声音说道:“我乃阎安陈若水,得知险情,特来相助。”她语气平和,但内力深厚异常,震得城墙隆隆作响。
守将与那副手齐声惊呼道:“这....这婆娘怎地....这般漂亮?功力也好生厉害。”
形骸道:“开城,让他们进来。”
守将又道:“是,是!”朝陈若水喊道:“这位美貌姑娘,你定是我家王爷的红颜知己了,先前失礼之处....”
形骸苦笑道:“什么红颜知己,她也是我徒弟!”他望向阎安兵马,见约有三千余人,陈若水出落得与白雪儿一般美貌,她看着形骸,露出感激、怀念的微笑来。
二十一 生灵太渺小
阎安众人入了关,陈若水点头笑道:“侯爷,不,眼下该叫你王爷啦。”
形骸道:“多谢姑娘长途跋涉赶来,但你身在阎安,如何得知外头消息?”
陈若水道:“阎安已非一味与世隔绝,咱们时不时会派人外出做些买卖。”
形骸暗暗叹息,心想:“阎安居民绝不善战,他们此次远行,又有几人得还?”但如今局面险恶,任何援助,哪怕杯水车薪,也带给人不小的希望。
陈若水又问道:“白雪儿她好吗?咱们相约要年年见面,可却从未碰头过。”
形骸道:“雪儿她很好,她也很想念你。”
正说话时,城楼守将道:“王爷,外头.....外头又有一群骑马的蛮子。”
形骸心想:“难道又是援军?这可当真巧了。”
他上楼一看,认得那群人服饰,正是紫怡部族人,人数约在两千左右。形骸道:“可是贤..贤弟来了?”
烛九笑了一声,骑出人群,她女扮男装,贴了一丛大胡子,手下之人各个儿神情肃穆,身形挺拔。她身边另有一青年公子,则是万仙盟孤鸿派的侯云罕。
烛九道:“大哥,我来助你了。”
形骸微觉奇怪,问道:“贤弟在北方近冰原处,如要来这儿,比之离落国路程更远,且需穿过拜家、藏家地界,委实不易。”
烛九道:“咱们装成卖马卖皮的商人,一路畅通无阻。哥哥,你审问完了么?”
形骸摇头道:“这哪是什么审问?我关心你罢了。”立即命人放行。陈若水与烛九重逢,想起她救命之恩,遂待烛九亲热无比。
驻守在此的将领仍是那利查图,他赶来迎接形骸,众人半路相遇,形骸说了藏家大举进攻之事。
本来皇城四通八达,绝不仅有这东方雷城一关,但南北的拜、孟两家不会容藏家轻易通过,西方裴家的陆军难成气候,而藏家既然占据优势,绝不会舍近求远,费时费力的远去西方的关口,因此藏玫瑰如要攻打皇城,唯有通过这雷城。
当今关中,算上形骸军团与所有援军,一共二十万左右兵马,龙火贵族六百余人。此地乃是天险,山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形骸听到风声:藏家此行,大军一百二十万人,其中龙火猛将五千人众,另有露夏王朝所赠的三千具华亭战甲,何况玫瑰经验丰富,百战百胜。就算形骸再如何神勇,胜算也十足渺茫。
利查图骂道:“他奶奶的,藏玫瑰这贱货,居然与露夏王朝狼狈为奸?”
形骸叹道:“非但露夏王朝一家,举世各国都在关注我帝国的一举一动,蠢蠢欲动,意欲豪赌一场。”
但至今无人敢趁龙国之危,意图称霸天下,哪怕露夏王朝,见识了龙国的兵威之后,也有了自知之明,莫敢造次。
利查图点头道:“如今之计,唯有从后方派来援军、粮草,与敌人决一死战。”
形骸见利歌皱眉,深知他精通兵法,问道:“徒儿,你怎么看?”
利歌道:“敌人这等兵力,只怕难以抵挡。此城虽然两面环山,但三层城墙都显窄小,若敌人只有十万左右,自然不惧,但面对铺天盖地、难以计数的大军,只交战不久就会告破。”
陈若水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利歌道:“得有最坚硬宽阔的墙壁,最充沛的灵气,最精锐的部队,威力最强的弩箭火炮,才能有一战之力。”
利查图嗤笑道:“废话,但这等城池上哪儿找去?再退就只能去皇城了....”
利歌道:“若放弃此城,撤守皇城呢?”
利查图一拍桌子,大声道:“臭小子,你想让我等不战而降?你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若退到皇城,稍有闪失,咱们就要亡国了!”
形骸心头茫然:他知道利歌所言不错,但若放弃此关,皇城之前就再无险可守。难道任由藏玫瑰将皇城团团包围么?
忽然间,他听见空中有人说道:“行海。”
形骸抬起头,心想:“梦儿?是梦儿对我说话么?梦儿,你在哪儿?”孟轻呓专心攻克鸿钧阵,不愿受半分情意所扰,形骸已有许久没听见过孟轻呓的声音。
孟轻呓道:“是我,行海,我用鸿钧阵传音于你。”
形骸心情激动,问道:“你已破解了其中奥秘?”
孟轻呓黯然道:“不,还差....最后一步,我想见你,我要见你,你回来吧。”
形骸道:“但....我若一走...”
孟轻呓抽泣道:“你来吧,我想见你,我非见你不可。”
形骸再无犹豫,对众人说道:“传令下去,将雷城所有粮草带走,坚壁清野,咱们退守皇城。”
利查图脸上变色,急道:“王爷...这如何....”
形骸道:“无需多言!违令者斩。”
他统领万军,长胜不败,杀人如麻,令敌丧胆,故而言语中有震魂夺魄的威势,利查图纵有异议,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大军迅速离了关,道术士竭力施法,令众人日行百里,行了许多天,回到皇城城墙里头。
此时,全城上下都人心惶惶,六十万大军早在城内严阵以待,城楼上架起了四十座凤凰炮,乃是前朝灵阳仙留下,这大炮与火杖金枪原理类似,但需用大量燧冰,除非龙火功练到第五层的道术士,否则无法使其开炮,一炮轰出,若落点精准,最多可炸伤三百人。
形骸却听说这四十座大炮中,有一半早已损坏,且无法修复,另一半已有数百年未用过,也不知能开几炮,也极有可能开炮时炸膛,误伤友军。
他统兵作战,只擅长暗杀主帅,对布防守城之事一窍不通,于是带上陈若水,去找白雪儿,白雪儿已有许久不假扮孟轻呓,姐妹相见,不禁喜极而泣,各有说不完的话要倾诉。
随后,形骸前往鸿钧门前,去找孟轻呓,抵达之后,他等了一个时辰,孟轻呓才走了出来。她洗过澡,换上了新衣衫,仍然是形骸魂牵梦绕的少女模样。但形骸仍隐约从她绯色眼中,感到她很是憔悴。
她扑入形骸怀里,放声大哭。
形骸哽咽道:“梦儿,到底怎么了?”
孟轻呓道:“我....我必须....必须掌握鸿钧阵,而且要快,要赶在真正的危险来临之前。”
形骸道:“藏玫瑰如要直接围城,一天之后,她就会到了。”
孟轻呓苦笑道:“你我联手,只要她别躲起来,即使不靠鸿钧阵,杀藏玫瑰都绰绰有余。”
形骸叹道:“她今非昔比,境界已超龙火功第八层,她与另两人合力施为,连我也敌不过她们。”
孟轻呓道:“但再加上我呢?再加上马炽烈呢?”
形骸“啊”地一声,道:“你叫他也来了?”
孟轻呓小声道:“早就传话给他,他一天后就会赶到。他的病由你才能治,而且他还算讲义气,不会弃我们不顾。”
形骸松了口气,道:“有他在,只要玫瑰现身....但战事瞬息万变,不知她们是否也有出奇的手段?”
孟轻呓道:“我说了,藏玫瑰只在其次,那真正可怕的....可怕的人....”
形骸听她声音发颤,捧住她的脸颊,吻她嘴唇,孟轻呓神色好转了些,享受这温柔滋味儿,露出痴迷的笑容。
他问道:“谁是真正可怕的人?”
孟轻呓娇躯巨震,心中似有争斗,过了许久,才道:“母后。”
形骸心想:“她也知道了?我并未告诉过她朝星的遗言,骸骨神不许我如此,她如何会知道的?”
孟轻呓继续说道:“或许是我疯啦!我在鸿钧阵里头,见到种种莫名的景象,可怖至极的....景象,就像我身在妖界中,被种种酷刑折磨。鸿钧阵里有母后留下的断翼鹤诀,就是你当年给她的那些....”
形骸一惊,问道:“你学了?”
孟轻呓道:“不,我只是看,看母后所学的功夫,她....她疯了,她....”
她欲言又止,过了许久,她凄然摇头,道:“行海,其实在我心里,一直很爱母后,很爱...很爱我的妈妈,我为她骄傲,我的为人,我的举止,我的话语,其实都在学她。我不愿....她的名誉受损,更不愿亲口污蔑她。我之所以不近男色,只爱你一人,有大半是想...是想摆脱母后的影子,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我深深依恋着她。”
她又道:“行海,如果有一天,我....我像母后那样,犯下...滔天罪恶,杀了数万、数十万、数百万的人,但我的心是好的,我对这世界抱有善意,我只是.....非这么做不可。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远离我?”
当年,圣莲女皇开启鸿钧阵,杀死仙灵之余,也杀死了许许多多残存的百姓。而她在其后的岁月里,更是动辄屠城灭国。
她是暴君,但她的所作所为,绝非自私自利之人。她或许是用疯狂的手段,对抗种种超乎想象的危难。
形骸将她紧紧相拥,微笑道:“无论到何时,无论这世界变得怎样,无论你变得怎样,我都会同样爱你。”
孟轻呓眼睛一闪一闪,高兴极了,她握住形骸的手,轻轻吮吸他的手指,舔舐他的掌心,直到形骸的手变得湿漉漉的,沾满她的口水。
她笑道:“你手上血腥味儿很重,是不是替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
形骸道:“是啊,我愿意替你杀人,只要你高兴的话。”
孟轻呓又哭了起来,但这一次她是满腔喜乐,感动落泪。
她张开双臂,抬起脑袋,说道:“鸿钧阵的最后一关,是梦海。”
形骸问道:“梦海?”
孟轻呓道:“就像当年母后遇到的情形一样,她抵达鸿钧阵最终的难关前,同时,梦海与死亡淹没了整座皇城,真正到了灭世的前夕,所以,鸿钧阵才将一切权利交给了她。”
她又道:“行海,你有法子替我制造梦海么?”
形骸点了点头,孟轻呓在他唇上用力一吻,咬出些血来,她做了个鬼脸,走回了鸿钧之门。
形骸迟疑片刻,但很快已无杂念,他体内真气旋转,有如开天辟地,星流成河。他运功足足六个时辰,朝星的剑气、梦魇的真气,缠绕在冥虎剑上,缤纷的剑芒升起百丈,如一根通天的神剑。这一剑凝聚了形骸毕生的功力,只怕今后再也使不出同样的一剑来,即使梦海的无形仙灵亲至,后果也不过如此。
形骸在乾坤中斩出一道百丈的口子,于是无穷尽的梦海笼罩了一切,它很快将涌出花园,波及整个龙火大殿,紧接着,整个紫霞城,三天之后,形骸将无法修补这裂缝,而十天之后,皇城将沦为梦海的一部分。
不知多少人会因此死于非命。
但形骸坚信孟轻呓能够挽救一切。
二十二 我剑冠天下
一天后,藏家大军已至城外,城中所有文臣武将会于朝堂,白雪儿又扮作孟轻呓,但真的孟轻呓却无暇指导于她。白雪儿于是说道:“我对军事所知甚少,全仗诸位了。”
孟六爻道:“城中数百万民众,八十万驻军,粮食紧缺,支持不了一年半载。我看他们会围城把咱们困死。”
形骸道:“由于鸿钧阵下落未明,他们比咱们还急,依我之见,他们迫不及待,想要攻城。”
那“天机军师”裴克用道:“皇城城墙广大,坚不可摧,共分八门,八支军团各自驻守一方,再派三支敢死队,以备不时之需。”随后说了心中布置。
利歌观城外地形,大着胆子,说了若自己是玫瑰军统率,会如何分兵攻打。他思维灵活,设想周到,提出藏家可能使的不少匪夷所思之策,且皆切实可行。堂内众将领心想:“这俊秀的蛮子好生厉害,好在他并非敌人。”
形骸最后叹道:“敌人兵威太强,兵器甲胄,无一不精,只怕古时灵阳仙统兵作战,最多也不过如此。这场仗无论如何演化,他们始终会采取强攻,踏死去将士的尸骸而前。”
最终商议完毕,众人走出朝堂。忽然间,形骸面前出现一镜,此为一种道法,可隔着十里之地传讯,那镜中道术士喊道:“王爷,敌人动了!”
众人轰动,赶紧统领兵马奔赴城楼,形骸站在高处,见敌军如千万只蚂蚁、无尽的兽群,朝皇城涌来。到了途中,分兵而进,又攻打其余城门。
形骸传令道:“开战!开炮!”
凤凰炮“轰”地一声,发出巨大白球,落在敌人阵中,登时火焰熊熊,令风云变色,无数人变作焦尸。形骸心想:“这一炮之威,抵得上我的剑气了。”
敌人似受惊动,但毫无退却之势,仍继续狂奔。道术士调整火炮,再度开火,接连数次,炸死数千人。
忽然间,一炮管发出鸟叫般的巨响,随后原地炸开,连同那道术士与周围士兵一齐烧杀。形骸早就在担心此节,不料噩梦成真,城头大乱。
形骸高声喝道:“稳住!继续打!”
但开炮者得知此事,心中惶恐,谨慎万分地操纵凤凰炮,如此半柱香功夫才发射一弹,效力锐减,敌人奋勇而至,不久已到了城下,朝楼上发射箭矢。
形骸见这些人并未携带攀城器械,又无龙火、道法,暗想:“他们是送死来的么?如此就算能靠近城楼,又有何用?”很快这支冲锋部队全数埋骨城下。
大战持续了数个时辰,孟家死伤轻微,藏家已死了数万人,城墙下堆积尸骨,好似小山。形骸微微一凛:“莫非他们想借尸山爬上来?当真痴心妄想。”
但到此地步,凤凰炮已损毁大半,这一面城楼只剩一座大炮能用,己方也被炸死了一千多人。形骸命弓手射击,道术士施法,痛击冲锋的敌人。
陡听得城下熊熊巨响,城墙摇晃,烈焰如龙魔凤妖,当空乱舞,墙上士兵被这火焰墙壁一碰,浑身被烧得焦黑,落下城墙。形骸大吃一惊:“城楼下那些尸体内有燧冰弹!他们并非是充作垫脚石,而是送死炸楼来的!”
此举与孟轻呓当年用华亭战甲杀害藏家将士类似,但不料玫瑰手段更为残忍,竟用手下兵卒为弹,待到得城下,再用道法引燃。这必然是露夏王朝的技艺,不过这些士兵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怕并非强迫。
战争中,人人疯狂,举止匪夷所思,正常的人都已经死去了,暴君与屠夫才能活着。
但皇城城墙坚固,经此一炸,并未倒塌,只出现裂缝。随着大地震动,裂缝开枝散叶,扩张延伸,后果难以预料。
形骸道:“一刻不停的射箭!莫让敌人靠近!”玫瑰这人弹之计也非永无止境,她绝无法收集如此大量的燧冰。
须臾间,远方震动,“咚咚,咚咚”,好似战鼓,又似惊雷。城墙上的人定睛一瞧,皆大声惊呼起来。
只见敌人大军分开,其中站起许多庞大宏伟的身影,那身影高八丈,魁梧威严,好似极壮硕的巨人,但浑身铠甲金光闪耀,双目绽放着寒光,迈开大步,朝形骸这边冲来。
以那巨人之重,每踏出一步,应当山崩地裂,陷落坑洞才是,但这巨人却出奇的轻盈,超乎常理,仿佛练过绝顶轻功一般,它们如此雄伟,但却极快的靠近。
形骸听说玫瑰军中藏着所谓“巨灵神铠”,想不到竟有如此神威,精妙的远超想象。
一枚凤凰炮弹击中一巨人,那巨人铠甲残破,却并未倒下,仍勇往直前。形骸凝神运功,刹那间飞出数条巨龙,口喷五行真气,灼烧这巨灵神铠。巨灵神铠转动脑袋,手中握着巨剑长枪,斩击长龙。长龙与之抗衡,一时难分胜负。
但这巨灵神铠越来越多,约有三十余个,五行神龙抵挡不住,巨灵神铠突破重围,挥拳猛砸城楼,有一面墙当场碎裂,摇摇欲坠。道术士的道法弓箭,皆对巨灵神铠无半分作用。
形骸观战已久,拔剑在手,奋力斩出一剑,将一巨灵神铠劈成两截。己方见他一剑之威,欢欣鼓舞,而敌方则惊骇万分。原来形骸精通放浪形骸功,双目观物,可知其材质,这巨灵神铠是以阳金所铸,形骸将冥虎剑变作魂铁,斩出剑风恰好是这巨灵神铠克星。
他刺出三剑,击毁三座巨灵神铠,但其余巨灵神铠已将城楼彻底摧垮,形骸大惊,长剑舞动,身法如电,继续将巨灵神铠一个个毁灭,但冲入城楼的藏家龙火功高手缠住了他,巨灵神铠大步前冲,孟家大军无可抗衡。
形骸豁出去了,投身于杀戮之中,他每一剑皆百人断首,血流如瀑,敌人中再强的高手也挡不住他一招。数招后,他杀出重围,追上两具巨灵神铠,一者斩断其双足,一者将其一剑两断。
到了此时,一切都分崩离析,难以拯救,剩余的巨灵神铠还有一半,但分散各处,拆毁城墙,藏家的龙火贵族与精兵强将杀了进来,孟家守军根本不是对手,这一年间,纵然形骸屡次取得胜利,但藏家兵力的优势从未有过动摇,孟家的士兵仍远远不及,正面交锋,孟家军绝无抵挡之能,唯有被藏家生吞活剥。城内各处着火,乱成一片,哭喊声与厮杀声回荡在夜空之中。
利歌、陈若水、烛九等人赶来相助,却不过是杯水车薪。利歌手下蛮族甚是勇猛,手持火杖金枪,与敌人交锋,利歌发号施令,将他们引入埋伏圈中,但藏家军团训练有素,处变不惊,利歌只能与之游击,正面远非其敌。但他与陵明度出剑极快,身手高超,即使无功,自保倒也不难。
烛九的紫怡部族勇士也一个个舍生忘死,只是身上不见草原英雄的豪情,却显得严肃端庄,甚至有些麻木不仁。烛九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套阵法,命属下摆开,一板一眼,丝毫不乱,全无差错。偶然间,形骸见到这些勇士掌心闪着紫色光芒,那是一紫目刺青,与烛九的双眸一同闪烁着。她有侯云罕相助,即使城破兵败,她们两人也能脱困。
陈若水的阎安军很快被敌人包围,她情急之下,使出灵阳仙的功夫,她阳火至第六层,招式武功也极为精妙,前世不愧是曾与神荼作战的大高手。但她手下众人见大势已去,吓得斗志全无,很快死的死,逃的逃,陈若水难以为继,好在白雪儿及时赶到,两人身手在伯仲之间,并肩协力,共同进退。
奔跑途中,形骸见到一头狼一般的恶魔正追杀这巨灵神铠,咬死藏家士兵,马炽烈虽然来得晚了,但总算赶至。此人武功仅比形骸稍逊,更恨透了龙火贵族,此刻能够放开手脚,大肆杀戮,显得狂喜万分。只是此人似乎陷得太深,以至于刹不住了,形骸叫他与自己并肩作战,马炽烈充耳不闻,挥舞砍刀,将敌军一个个宰杀。
霎时间,形骸也感到抑制不住的愤怒,他心想:“杀!杀!来者必死!”他不再顾忌自己的界限,强迫自己疯狂、暴躁、贪婪、狠毒——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这是他人生最初领悟的道理,这也是他此刻追求的境界。
他的剑变得沉重,复又恢复轻灵,他的心跌宕起伏,却又逐渐麻木。他陷入了死亡的大漩涡,但却由于杀戮而活着。他不断犯下罪孽,却又不断拯救着生命。朝星的剑意在胸中涌动,沉折的泣诉在脑中回荡,塔木兹的火种在他体内燃烧,星知释者的教诲在他灵魂深处回荡。
他是盗火徒,他是神龙骑,他是剑神传人,他是古神的傀儡。在这一瞬间,他突破了觉醒者的心障,炽烈的冥火笼罩了他,让他意志坚定,让他永不停歇。他杀散了四周的敌人,双目残忍歹毒,找寻玫瑰的踪迹。
只要找到玫瑰,杀了她,一切就结束了。战争的关键一如既往,从未改变,是形骸一次次愚昧的慈悲,才酿成了如今的恶果。如果形骸打定主意杀她,在那山谷中就不会中无妄老人一剑,即使中剑,难道形骸不能豁出性命,与玫瑰同归于尽么?以此决心,无妄老人也救不了她。
那时,形骸退缩了。他不愿杀玫瑰,也怕自己死去。玫瑰由此逃过,练成了形骸也奈何不了的功夫。直至今夜,她如复仇的女妖,带来了残酷血腥的狂潮,杀回了皇城,将那天孟家对藏家的屠杀变本加厉的奉还。所有死去的人,都应该算在形骸头上。自他年幼时就一直阴魂不散,纠缠于他的善恶之念,终于再一次惩罚了他。
形骸仍然是刽子手,他无法避免这罪恶。他徘徊,他迟疑,他同情,他避让,他承诺挚友,他亏欠朝星,到头来,一切仍是一样。
他找了许久,突然,他想到玫瑰会去哪儿了,这答案如此简单,只有野兽的脑子才会想不到。
鸿钧门,她会去找孟轻呓。
形骸化作剑芒,突破重围,不一会儿已进入紫霞城中。宫殿守卫已被杀散,一路上遍布尸骨,血染广场。玫瑰带了许多高手,势如破竹,无可阻挡。
形骸恢复平静,放慢了脚步,他意识到孟轻呓很安全,玫瑰绝无可能接近她。梦海必定笼罩了整座御花园,那儿已成了梦海的边境,一切皆违背常理。就算她设法突破了梦海,也无法进入鸿钧门的底层。其中陷阱威力无穷,连骸骨神也无法强行闯进去。
御花园外,他见到了玫瑰她们。她的手下一个都不见了,想必迷失在了梦海中,只剩下玫瑰、牡丹、木菀心三人,停留在梦海罩子之外。
玫瑰回过头,目露怒意,她指着那不断扩张的梦境,喝道:“你做了什么?这是什么?”
形骸道:“我曾经对天发誓,为了保护我最爱的人,我什么都会去做。哪怕与仙灵勾结,哪怕献身于古神,哪怕滥杀无辜,哪怕失去自我。”
玫瑰不再愤怒,反而笑了起来,她道:“原来....原来.....你和孟轻呓,你们....你俩是一对?难怪,难怪她当年要拆散你我。”
形骸又喃喃说道:“我没杀朝星盟主,朝星盟主死前,托我将紫星玫交给你。我已经照做,我不亏欠你什么。但我亏欠梦儿,我答应过她的,便一定要做到。”
玫瑰心中一震,确信他并未说谎,但她仍与牡丹、木菀心并肩而立,持剑在手,齐声问道:“做到什么?”
形骸道:“我要变得比谁都强,我能变得比谁都强,为了梦儿,我必须如此,唯有如此,我才能守护梦儿。我要让藏家忌惮我,畏惧我,在我名字之下发抖而沉默。我要创出举世无双、旷古未有的功夫,让每个人都梦寐以求,敬畏顺服。就像天庭、妖魔、仙灵皆惧怕圣莲一样,我要威慑万国,震动天下,无论是谁也无法阻止我。”
冥虎剑上燃着跳跃、热烈的剑芒,那剑芒与形骸的冥火融为一体。
他有古神的智慧,因而是个疯子。他本就是死者,更不该畏惧死亡。
二十三 女皇赦万民
皇城中各处浓烟升空,火光映云,但在这御花园内,却宁静的喻户寻常。
这末日般的静谧令玫瑰思绪纷纷,心情沉重,她心想:“一切都是孟轻呓作梗,我和行海原本能在一起,是她设计陷害了我,是她命行海害了藏家,是她命形骸杀了我的奶奶,我的夫婿,我藏家许许多多的主将,令我俩永远再难复合。”
她神色间不露半点悲伤,但一颗心却悲愤得无以复加:她被孟轻呓几乎夺走了一切,现在,即使她统兵百万,率领群雄,但她生命中真正美好的事物都已经消失了。
她惊觉自己还爱着形骸。
木菀心、牡丹立时察觉,都喊道:“玫瑰,不可动摇,否则必败。”
玫瑰一凛,将这爱意彻底掩埋,她道:“动手!”当先刺出一剑,此剑直如冥龙出世,威力无比。形骸迎上,两人长剑相交,玫瑰使死亡剑诀的卸力之技,将形骸这斩天断地般的一剑化解。
木菀心犹如暗影般飘至形骸身后,一剑击向形骸真气最柔弱处,此招也是锐利难挡,无坚不摧。形骸察觉,右臂一转,掌中又多出一冥虎剑,他双剑纷飞,挡开双姝攻势。
牡丹跟随无妄剑魔最久,武功上已尽得其真传,她散发死意,将三人围在其中,借助这死意,三人剑气无影,却又神出鬼没,哪怕轻轻擦伤,也足以取人性命。形骸将自己裹在刚强牢固的真气中,不露丝毫破绽,随后斩出凌厉剑招,虽受围攻,不落下风。
但三姝这一年来苦练无妄所传功夫,愈发炉火纯青,联手之际,招式互相弥补,天衣无缝,反而比无妄单独一人更强上半筹。
玫瑰功力最高,攻防一体,每一剑皆暗含悲戚荒凉之情,令敌人心意动摇,一旦稍有大意,立刻就会不战自败。木菀心则悄然无声,游离于界外,偶然间出手偷袭,当真好似鬼魅,阴魂不散,令人防不胜防。牡丹站在近处,左一剑,右一剑,看似随意,好像偷闲,实则在三姝中乃是关键,她以死亡空虚之情,缓解形骸强悍无穷的剑意,形骸以六成精力对付玫瑰、木菀心,其余则全集中在牡丹身上。
双方来来回回,争抢先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斗了百招有余,形骸眼中寒光一闪,朝牡丹斩出一剑。牡丹身躯陡然变得恍惚透明,又出现在形骸身边,刺出数十招,形骸连忙变作梦影飘开,但牡丹笑道:“晚啦!人都有一死,谁也逃不掉。”话音未落,木菀心已重重一剑正中形骸后背。
形骸闷哼,血染战袍。
玫瑰表情麻木,剑气交织,形骸浑身内劲旋转,与那剑气抗衡,直打得树木连根拔起,山石纷纷粉碎。牡丹踏上一步,加入厮杀,她剑招刚柔并济,似虚弱到极处,轻盈到极致,故而全不受力,却能化天崩于无形。形骸被她剑招缠住,动作刹那间有些迟缓,玫瑰趁机中宫直入,形骸“啊”地一声,腹部被这紫星玫斩中。
形骸握住紫星玫,内力一震,意欲将玫瑰震的脱手,但玫瑰凝视着他,目光绝然,反而用力刺得更深。形骸身躯颤动,口中流下血来,蓦然暴喝,巨力迸发,将三人全数击退。
三人稍一停顿,立刻又围了上来,玫瑰道:“孟行海,你不是我三人对手!你已经败了!弃剑投降吧!”
木菀心急道:“殿下,如今岂能心软?”
形骸陡然变成七十二人,剑气倾泻如雨,三人各运死意,令剑气归于泯灭。牡丹使一招“百鬼夜行”,此乃死意剑诀中最高深的功夫,登时将形骸的剑气反打回去,那剑气竟自行找到形骸真身,形骸大吃一惊,刹那间被砍得伤痕累累,血如雨落。
牡丹喝道:“玫瑰,快些动手!”
玫瑰一咬牙,使一招“恩赐解脱”,剑气如浪,追向形骸伤口,形骸将双剑舞得毫无半点缝隙,但玫瑰此招,本意是令敌人免受伤痛折磨,尽早解脱,只要敌人原本受伤,立时就会变本加厉,雪上加霜。形骸再度中招,痛的大声惨叫,几乎晕厥过去。
斗到此时,三人见形骸成了血人,模样极为凄惨。木菀心道:“趁早杀他,再闯入梦海,杀了孟轻呓!”
形骸濒临绝境,可脑子却加倍清楚,他见自己的血不断流到地上,化作一道道细线,一条条纹路,心想:“单以剑术而论,我尚及不上朝星,非她三人敌手。要胜过这三人,需得另辟蹊径才是。”
想到此处,他一转身,跑向梦海之中。
木菀心道:“哪里走!”她所练剑法乃是暗杀之术,最擅长偷袭追杀,一个闪身,已追近形骸。玫瑰劈出一剑,剑气阻挡形骸道路。形骸转了个弯,猛然间袭向牡丹。
牡丹稍稍退后,玫瑰、木菀心追来,形骸当即避让,从三人之中脱出。
牡丹喊道:“他在兜圈子,拖延时间!”
玫瑰倩影一晃,拦在形骸必经之路上,形骸停步,扭头就跑,他跑过的地上鲜血淋漓,划成横七竖八的直线。
三姝站在三处,一边迫近,一边用剑气将形骸围困。他无法跑大圈子,也无法突围,路线只能越跑越小,越跑越短,终于被三人包夹在径长十丈的小圈内。
玫瑰说道:“你已走投无路了。”
形骸身子转动,看着三人所站方位,露出笑容,说道:“走投无路的是你们。”
说话间,他手在地上一拍,他原先在地上流下的血迹突然破开,一面面灰色城墙拔地而起,成了迷宫,将他、玫瑰、牡丹、木菀心层层隔离。
这一招是放浪形骸功的“死灰隔绝”之术,若被罩在这死灰之中,连巨巫也无法与其本体联系,从而失去无穷无尽的生命与法力。
万物皆可相生相克,彼此转化,故而意念真气皆可变作物质,反之亦然。这是形骸最初从放浪形骸功中领悟的道理,现如今,他终于能清晰的回忆起来,将其运用自如。
他既是剑客,也是道术士,剑不能胜,法未必会败。
三姝顷刻间竟不知其余人在哪儿,更感受不到她们的心意状况。自从无妄传功以来,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玫瑰全力运功,一掌打在死灰墙上,死灰一触既散,但转眼再度凝聚,就如同死亡一般,去而复返,永不消散。
玫瑰喊道:“牡丹、菀心!”但这声音也被死灰阻隔,传不出去。她急速奔跑,想从这迷宫中走出去,但死灰不断变幻,形成令人心惊的图案。玫瑰心急如焚,却已深深陷落其中。
倏然间,死灰中探出一剑,正中玫瑰胸口,玫瑰“啊”地一声,掩伤倒地。死灰迷宫旋即崩溃,她见到木菀心、牡丹皆躺倒在地,血流不止,闭目不醒。
她感受不到她们的活气,泪水夺眶而出,她怒道:“孟行海!你.....你杀了她们?”
形骸步履蹒跚,走到她身边,他道:“死灰侵入她们经脉,但她们还活着,玫瑰,她们不必死,但....唯有你,我不得不如此。”
玫瑰自知落败,心碎之余,一股解脱之情油然而生,她抬起头,微笑而流泪,道:“能死在你手上,确实再合适不过。”
毕竟你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但玫瑰并不将这句话告诉他,她闭上眼,慨然面临死亡。
形骸望着她的脸,血与泪遮蔽了眼帘,看着玫瑰,他仿佛又见到了那海边的少女,从木格的欺侮中将自己救下。
她当时说道:“听着,听着,行海小哥,我这人计较得很,因我救你性命,你需知恩图报。将来你龙火觉醒之后,需得好好报答我,听见没有?”
那时形骸只是个全无希望的卑微少年,而她却已是高高在上的龙火贵族。她是第一个善待形骸,对他寄予厚望的人。
形骸又从她身上,见到了沉折的影子、朝星的影子,他们的恩情,他们的悲剧,如同山一般压着此刻摇摇欲坠的他,形骸心中痛骂道:“杀了她,杀了她!结束这场战争!如果她活下去,我和她都会备受煎熬。她若成了俘虏,结局反而会更悲惨。”
他仍做不到。
形骸叹道:“你走吧。”
玫瑰睁开眼来,盯着形骸,见到他血泪模糊的眼睛,顷刻间明白了他的心意,也是泣不成声。
她情不自禁,大声喊道:“我要你跟我走!”
形骸麻木的拒绝,他不能答应,他如何能答应?
玫瑰泣道:“我不要当女皇了,我会离开藏家,我和你一样厌恶了这一切,咱们浪迹天涯,做一对....一对无所事事、懒惰闲散的...酒鬼。”
形骸不由得微笑,抱了抱她,道:“有你这句话,已经足够了,玫瑰,你走吧。我爱的人,始终唯有梦儿。”
玫瑰身子发颤,她断断续续地骂道:“臭师兄,那臭婆娘有什么好?”
忽然间,无数金雷从天而降,落在御花园的梦海中,这金雷强烈威猛,庄重而浩瀚,就如数千道朝星的剑气斩破苍穹。观其威势,哪怕藏家兵马再多一倍,也会被这金雷杀的一干二净。
于是梦海一扫而空,因战火而晦暗的天变得晴朗澄澈,随后,这明朗的阳光下,突然下起了清凉而温暖的雨。
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出现在云层上,那是孟轻呓,圣洁而庄重,威严而伟大。
形骸凝视着她,跪倒在地,他明白整个地母岛,整个凡间,无论阴晴雨雾,都能看到她。
他的梦儿,他的梦莲女皇。
孟轻呓大声道:“我已掌控了鸿钧阵!龙火天国的千万将士,亿万百姓,听我一言,立刻放下兵刃,臣服于我!一切罪过,皆既往不咎。”
二十四 鸿钧夺魂阵
玫瑰震惊之余,遮掩伤势,缓缓起身,道:“我....我需得走了。”
形骸道:“如此最好。”
玫瑰心情低落,道:“若孟轻呓愿意,举手间就能杀尽我藏家将士。”
形骸道:“梦儿不会,她已答应过了,只要你们降服,她就会....”
玫瑰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轻触形骸嘴唇,止住他的话语,她露出凄凉惆怅的笑容,道:“时至今日,你还是个傻瓜。”
她突然奋力亲吻形骸嘴唇,仿佛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滚烫的泪滚过她的脸颊,形骸并未拒绝,但也并未热迎,随后,玫瑰带上牡丹、木菀心,幽然而别。
她来到紫霞城宫殿外,孟家将士零零散散的逃窜,对她视而不见,藏家大军刚好杀至,见到玫瑰,露出茫然急躁之情,道:“殿下,刚刚那.....那人影.....”
玫瑰道:“我们败了,撤回幽州,再做打算。”
众人露出震惊、绝望、愤怒、不信之情,有人大喊道:“那是孟轻呓的把戏!她以为学圣上当年的模样,再造些金雷的障眼法,便能瞒得过咱们么?”
将士们受了鼓舞,再度生出希望,高声齐呼:“杀进皇宫,宰了孟行海,孟轻呓!”
玫瑰伤势陡发,忽然吐血,她弯下腰咳嗽了几声,待抬起头来,眼前数千将士已直挺挺躺了下去,从他们的额头飞出紫色的雾气。
玫瑰听说此乃鸿钧阵的夺魂大法,只杀生者,不伤器物。
玫瑰之所以没死,是因为她已认输。
他们之所以死了,是因为他们顽固。
殿外大街上,所有目睹此景之人,心中皆震撼得无以复加,暗忖:“鸿钧阵巧夺造化,无所不能,即可毁天灭地,亦可杀人无形。孟轻呓已掌控了这乾坤的神器,她是当之无愧的女皇了。”
玫瑰说道:“走吧。”
她鼓足剩余力气,打出一道掌力,那掌力在空中化作一朵巨大的黑玫瑰,声如雷鸣,那是全军撤退之意。
全城藏家之人见状,不甘者有之,哭泣者有之,痛骂者有之,服从者亦有不少。
一个时辰之后,城中藏家、裴家联军已然撤离,期间约有数万人违命不从,继续追杀孟家逃兵泄恨,但夺魂大法立刻从天而降,将那人灵魂剥离,哪怕龙火功第六层的好手,也当场丧命而亡。
满城百姓、孟家盟友,见到这等神威,皆感动的跪地落泪——他们知道危难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已经到来,敌人们,不,屠夫们夹着尾巴逃走了,自己这待宰的羔羊,终于又赢来了黎明的曙光。
......
形骸来到鸿钧门前,恰巧大门敞开,孟轻呓从中走了出来。她见到形骸,笑容满面,眼中泛着泪花,张开双臂,娇嗔道:“抱抱。”
形骸心想:“她现在是整个世界的主宰,但她仍是我的梦儿。”
他紧紧抱住孟轻呓,热烈亲吻她,他的血染红了孟轻呓的衣衫,但孟轻呓欣喜癫狂的回吻他,咬着他的嘴唇,以同样的热情与形骸相拥在一起。
孟轻呓小声道:“大胆小贼,我是梦莲女皇,你....你为何这般欺负我?”
形骸柔声道:“我欺负得你还不够。”
孟轻呓“嗯”了一声,身子故意颤抖,装作害怕模样,道:“那你还要怎样?”
形骸道:“我要脱去你这碍事的袍子,抱着光溜溜的你,摔到一张大床上,让你成为我的老婆。”
孟轻呓面泛红晕,羞喜交加,笑道:“好个坏蛋,本女皇冰清玉洁,你怎能如此待我?”
形骸道:“你已落在我的手里,那可由不得你了。”
两人相拥倒地,享受着疯狂的滋味,享受着纵情的快乐。他们早非头一次亲热,但这一回尽情宣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妙。
.....
两天后,孟轻呓出现在紫霞城楼上,宣告胜利,全城欢庆,除了藏家之外,其余八大宗族皆派来使臣,恭恭敬敬、低声下气的表述臣服之意。
各族中,除了川、木两家宗主从一开始便完全倒向孟轻呓外,另外家族宗主要么投靠藏家,要么摇摆不定。如今大局已定,他们投诚之心倒也诚恳,有人献上十万两翡翠,有人打造昂贵的巨舰,有人愿一力承担皇城修复费用,有人送来重要的人质,有人奉上罕见的宝物。
孟轻呓嘉奖了所有功臣,答谢了各路盟友,原谅了曾经的敌人,利歌、烛九、陈若水等人各有赏赐,定下盟约,众人虽损失惨重,但总算能抬头挺胸,安然返回故里。
又过几天,有一老臣献策道:“藏家那藏玫瑰至今不来请罪,定然仍包藏祸心,圣上还请用鸿钧阵将这群叛党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孟轻呓望向形骸,道:“护国王有何话说?”她已封形骸为护国亲王,又为天下兵马总元帅,作为朝臣,权势之大,自龙火天国建立以来从所未有。
形骸道:“藏家自知罪孽深重,定也有请罪之心,但天威难测,令他们有所顾虑。”
孟轻呓想了想,笑道:“他们还在生闷气么?算了,算了。”
除了形骸之外,群臣傻了眼,都问道:“算了?”
孟轻呓点头道:“传我旨意,我封藏玫瑰为幽州王,幽州之地,任其自治,只要她不再闹腾,我不去找她算账。”
裴克用惊声道:“圣上,她们....罪该万死,你怎能....怎能....”
但其余宗族人士却皆如吃了定心丸一般,暗忖:“她连藏家都饶过了,那咱们定会安然无恙。”
孟轻呓双目扫过群臣脸颊,心想:“真正的危险还未到来,若她当真回来了,这些人又有哪些仍会服从于我?”
但我握有鸿钧阵,她已胜不了我,即使她如我推算般返回,我也能杀得了她。
可她是我的母亲,是凡世间力挽狂澜的大功臣,民心所向,我真要下手么?
她何时回来?她会如何出现?她将用怎样的手段夺回皇位?她是成为妖魔的统帅,还是被妖魔迷惑了心魂?
孟轻呓叹了口气,宣告退朝,让形骸跟着自己,来到皇宫一座内殿中,形骸问道:“梦儿,你若原谅了藏家,可命她们至少送来人质。”
孟轻呓笑道:“我让藏家将藏玫瑰送过来,你娶了她,那就万事大吉。”
形骸急道:“你这顽皮丫头,这当口了,你还取笑我?”
孟轻呓道:“唉,你这人当真不识好歹。我又并不是小气之人,只盼着你能快乐。你娶了她,咱们姐妹共同侍奉你,从此和睦相处,天下团圆,岂不是美事一桩?”
形骸道:“此事休要再提,不然我就把你捉出皇宫,带着你隐居深山了。”
孟轻呓心中甜蜜温暖,向往着两人无忧无虑,幽静独处的日子,忽而沉默许久,道:“我先前对你说过,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于藏家,而是来自于母后。”
形骸一凛,道:“但你并未细说。”
孟轻呓道:“我在鸿钧阵底层的密室里,见到了母后留下的断翼鹤诀。她担心自己离去之后,这鸿钧阵无人能用,万一将来天下再有灾祸,无人能逆转局面,于是留下此法,等待有缘人解开奥秘。即使在她离世之前,仍然想守护这世道。”
形骸却感到一股凉气从头到尾钻行而下,他道:“她用....断翼鹤诀的法子....留言?”
孟轻呓苦笑道:“是。”
形骸道:“断翼鹤诀来自于古神巨巫歹毒的梦境,她如何学会这法子?”
孟轻呓道:“我猜测是母后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从你那儿学了断翼鹤诀后,意图追寻永世不死之法。但她天赋太高,学的太快,以至于走火入魔。后来,她不仅仅想着增长寿命,更意图一举获得古神之力。”
形骸道:“她并没有死?”
孟轻呓道:“她...没有死,而是去了妖界。”
形骸问道:“你又如何能够断定?”
孟轻呓道:“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断翼鹤诀带来的噩梦。在梦中,我见到母后重新走向皇位,她身后跟着无数妖界的妖魔。我还梦见自己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受....千万人唾骂。”
形骸想劝她打消这莫名的念头,告诉她那不过是荒谬的梦境。但在他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断翼鹤诀的梦绝非虚假,它虽预示着无数未来之一,但那未来却极可能变为现实。
孟轻呓道:“我还见到玫瑰那丫头,她....她将率领大军,迎击铺天盖地的巨妖怪物,黑暗吞噬了凡尘,但她却带来了一线光明。”
形骸道:“所以你原谅了她,不愿杀她?”
孟轻呓点头道:“但凡那梦境有微弱的可能,玫瑰将会拯救这世界。故而我不能杀她。”
形骸忽然感到心神不宁,危险的预感令他遍体寒冷,他道:“若....圣莲当真回来,所有宗族只怕都会倒戈,她的威望远胜玫瑰,她的手段智计也深不可测。”
圣莲是鸿钧阵上一代的主人,鸿钧阵仍会接受她,若她能够抵达鸿钧门前,后果不堪设想。
孟轻呓坚定说道:“我已命风圣凤颜堂四处散布眼线,若她现身,哪怕只有一丝迹象,也需立刻让我知道。我在鸿钧阵中,可知凡间万物之事。”
形骸道:“你会用鸿钧阵杀了她?”
孟轻呓叹道:“我别无选择。”
二十五 篡位好可恨
仿佛弹指之间,一年已过。
此年正月,天结前夕,地母岛南边有一边境小城,名驱城,此城外镇上有一港口,多有船只,来来往往。
一艘小船停泊于此,船上走下一华服女子,她是个绝色佳人,身躯窈窕,动人心魄,而她穿着打扮,富贵精致得令人咋舌。她约莫三十岁不到年纪,正是一女子生命中最诱人的时候,观她容貌,既令人浮想联翩,又使人不由得生出敬意。
港口守卫心想:“这船上没旁人了么?瞧此船模样,当来自南荒之地,为何会有这等细皮嫩肉的好女人?她又是如何孤身一人漂洋过海的?”
守卫长官拦住她,道:“通关文书?”
女子抬起星眸,道:“通关文书?”
守卫长官上下打量她,色心顿起,露出邪笑,但毕竟这女子衣帽不凡,一时不敢冒犯,道:“怎么?你不知道来地母岛要通关文书么?若无通关文书,便是来历不明之人,哪怕你穿的再好,也不能入城。”
女子叹道:“这衣物也算不上好,不过是炫目乱睛的玩意儿,我的好衣衫都在家中,穿上后,既能衬出我的好身材,也不失端庄严肃。”
守卫长官想象着她褪尽罗衫,袒露娇躯的模样,险些流下口水。他心想:“这女子定是南荒之人,龙国语说的倒不错。但她身份不清不楚,我且将她带回去,处置一番。”
其时,天下方定,各族诸国虽臣服于梦莲女皇,但各地仍乱糟糟的,尤其是边境处,法规失效,贪官污吏大行其道。这守卫长官在这一片地头可谓一霸,胆大包天,好色如命,无论这女子是谁,他也管不得了。
他道:“姑娘,随我走一遭吧。”
女子摇头道:“我得赶快进城。”
守卫长官有心恐吓,板着脸道:“进城?我瞧你鬼鬼祟祟,打扮古怪,又无文书,定然是异国奸细!”
女子笑道:“怪了,我本是龙国之人,驾船到海上兜了一圈,难道连回来都要文书了么?”
守卫长官见她有恃无恐的模样,对左右怒道:“莫发愣,将她拿了!”
左右士兵当即抓向那女子双臂,女子站立不动,那两人稍一碰她衣衫,立时露出惊惧之色,扑通两声,跪倒在地。
守卫长官吓了一跳,道:“为何朝她下跪?”
左右士兵惨声道:“大人,咱们也不知道啊!”“只觉得她尊贵无比,不能不跪。”
守卫长官后退一步,道:“你是.....你是觉醒者?”
女子冷冷说道:“你已耽搁了我许久,我本该让你人头落地,但你若答应跟随于我,你这条性命,我便暂且寄下了。”
守卫长官正要呵斥,蓦然间双膝发软,一下子跪了个结结实实。女子冷笑道:“还算忠心,起来吧。”
三人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爬起身子。女子念了句咒语,迈步走向远方城楼,她使得是缩地之术,这十里地只一柱香功夫便已踏过。镇上百姓多有好事者,见状称奇,于是呼朋唤友,也都赶往城楼方向。
驱城虽然守备松懈,但城楼守将倒也发现了这女子,门前守卫看看那港口守卫,问道:“老姜,这女人是谁?”
港口守卫长官道:“是一位大人物。”
门前守卫大为不满,道:“什么大人物?”
港口守卫长官张口结舌,想了半天,道:“总而言之,是位大人物,你还不放她入城?”
此城中据传仅有一个龙火贵族,叫做辛凯,此人也是作威作福、贪欢享乐之辈,但说来也巧,这时正醉醺醺地在城楼上巡视。他听到城下争执,又见一大群百姓朝此走来,飞身跳下城楼,至那女子身边,嚷道:“吵什么?吵什么?这位美人,你....”
女子一转头,看他一眼,道:“你是辛凯?”
辛凯先是惊讶于这女子的绝色,但猛然间一个激灵,吓得酒也醒了,五体投地,惊呼道:“梦莲圣上?”
众人闻言,既惊惧万分,又恍然大悟:“她是当今皇上?难怪咱们一瞧便要下跪!既然是她,那原也是不得不跪的。”于是乎又哗啦啦跪下一大片。
女子奇道:“梦莲?谁是梦莲?”
辛凯暗忖:“难道认错人了?”鼓足勇气,抬头细细看她,只觉她年纪比孟轻呓大了许多(孟轻呓虽年逾四百,但瞧来与十六岁少女无异)。他糊里糊涂,脑子乱转,有个惊人的想法冷不丁冒了出来。
他一跃而起,怒道:“臭表子!竟敢乔装打扮,冒充圣上?圣上岂是你这等骚货浪蹄?来人哪,将她带入我房中,我要好好审问....”
女子皱眉道:“辛凯,当年龙裔出山大典时,我赐你的牌子,你还带这么?若并未携带,岂非死罪?若带在身边,却认不得我,也是欺君之罪了。”
辛凯怒到极处,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好个信口雌黄的表子,越来越荒唐了。你冒充不了当今圣上,便冒充先皇圣上?先皇离世已久,好,好,你要演戏,我就陪你,今夜咱俩就来一出戏,叫做‘醉妃子怒奸假圣皇’。”
女子一动,已按中辛凯肩膀,辛凯霎时只觉有万斤之力压上肩头,他痛的满头大汗,咚地一声,双膝落地,他咬紧牙关,急运龙火功第三层相抗,饶是他满头大汗,神色凄厉,但也无济于事。
女子笑道:“你信不信?不信就是欺君犯上,我当场就杀了你。”
辛凯说不出话来,竭力点头,女子放脱了他。辛凯心下含恨,倏然使出一招“水蛇擒拿手”,数道水行真气缠向女子脖子。女子微微一笑,身子不动,辛凯指力到她身边,立刻消散无踪。
辛凯大惊,暗忖:“莫非....莫非她竟是......”
女子朝城墙推出一掌,登时石屑纷飞,烟尘滚滚,这一面三丈高的城墙竟被她一招击垮,城楼上的弓箭手哇哇惨叫,往下摔落,但女子袖袍一拂,众弓手好似落在软垫上,弹了几下,平稳落地。
众人见到她这等出神入化,超乎想象的神功,皆张口结舌。辛凯更是失魂落魄,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她真是圣莲女皇,失踪了这许多年,她...她居然回来了?”
当真如做梦一般。
女子微微一笑,开口说话,满城之人,皆见到她的形影,听到她的话语,哪怕正醉酒入眠者也立刻转醒过来。
她朗声道:“驱城百姓听着!我是圣莲,是你们的女皇!这些年来,我被孟轻呓陷害,险些丧命,不得不藏身西海深处,养伤练功,调理恢复。现如今,这逆女叛徒已然篡位,自称‘梦莲’。她所有武功学识,哪怕鸿钧大阵,皆得自我手,她却恩将仇报,以之铲除异己,杀戮同胞,令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血流成河,四海悲痛。我今天回来,正要制止暴行,拨乱反正,杀死这罪人,夺回这天下!”
孟轻呓登基一年左右,恩典不显,威信尚未建立,而圣莲女皇却是世间七百年的主宰,无论她犯下再多暴行,却令龙国称霸世间,天地太平,百姓尊荣高贵,远胜各国。此时此刻,众人听到这等惊人消息,皆心头震动,又不禁为之欣喜,随后,对孟轻呓的憎恨之心油然而生。
圣莲女皇道:“全城百姓,若有意助我推翻那奸险叛徒,便自带口粮,随我前往皇城!只要诸位能助我踏入城中,敌人定然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到时候诸位各个儿皆是复辟的大功臣,荣华富贵,想逃也逃不掉!”
辛凯头一个流泪喊道:“好!圣上!小人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对圣上好生冒犯,眼下正要为圣上肝脑涂地,誓死效命!”说罢连连磕头。这景象也被圣莲女皇的道法传遍城中各处,众百姓就如过去数百年间一样,向着这位乾坤的救主虔诚跪拜,持续不断。
圣莲女皇飞上半空,见有六只信鸽腾空而起,她吹了口哨,那些信鸽自行回头,盘旋在她身边,她解开信鸽腿上的密信一瞧,上书:“圣莲回来了!”
圣莲啐道:“风圣凤颜堂是我一手扶持,一手创办,如今却帮那叛徒通风报信,好生令人伤心。”
她朝地上一指,数团绿焰灼烧,从绿焰中走出几个魁梧高大的妖魔来。这些妖魔四散而去,不多时,捉来六人,这六人有的是官府师爷,有的是城中富翁,有的是帮派干将,有的是街边乞丐,有的是**女子,有的是戏院艺人。
那六人朝她惊恐而视,不知自己为何会暴露身份。
圣莲笑道:“这六只信鸽有你们身上....嘿嘿....魂魄的香气,也想瞒得过我么?你六人若想活命,也都随我去讨伐叛党!”
六人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声答应道:“咱们一时糊涂,还请圣上恕罪!”
圣莲点点头,又转向城中纯火寺的寺庙,此庙叫做‘行邪寺’,这些年来香火不旺,其中住着一老和尚,一小和尚。老和尚去年生病死了,那新来的小和尚就成了住持,自行挑水种菜度日。
圣莲步入行邪寺中,见那小和尚盘膝打坐,他睁开眼来,望着圣莲,神色有几分激动。
圣莲朝他左看右看,笑道:“拜风豹?你怎地在这里?你眼下真成了和尚了?刚刚是你在呼唤我么?”
拜风豹叹道:“我佛慈悲,令我大彻大悟,于此修行赎罪。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早有预感若留在此处,能遇上我命中注定的施主。”
圣莲淡然一笑,拜风豹变作跪姿,朝圣莲恭恭敬敬,无比崇敬的一拜。就在这一拜之中,圣莲已察觉到此人功力已臻极高境界,心境奇特,连自己也捉摸不透。
圣莲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拜风豹并不多问,只说道:“那贫僧继续在此,等候圣上传唤。”
圣莲回身出寺,率领众人,行出城外,此地离皇城有万里之遥,路途极远,但跟从她的众人仍然精神抖擞,信心十足。
二十六 执剑对乾坤
每个夜晚,当形骸未睡在她身边时,孟轻呓会被无休止的噩梦折磨。
她告诉形骸的,远非那噩梦的全貌。
在噩梦中,她见到自己的母亲,圣莲女皇披头散发地坐在暗室里,她疯狂般挥舞毛笔,留下无数纸张,那些纸张闪着紫色的光芒,汇聚成一支支残破的仙鹤,绕着她旋转。
圣莲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痛的大喊大叫,泪如雨下。
孟轻呓明白她正受自己过往罪孽的折磨,因此痛苦万分。
圣莲喊道:“原谅我!孩子们!原谅我!黎民苍生!原谅我!原谅我!我的妃子们!原谅我,星知师父!”
她哭着匍匐在地,说道:“我是刽子手,我是人屠子,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本可以做个仁君,做个明皇,但这世界危险、残忍、暴虐、诡异!我也只能变得同样危险、残忍、暴虐、诡异!可我的初心是想守护这天下!我的铁腕,我的酷刑,是为了防止天下自我毁灭!”
所以,圣莲手握着乾坤之刃,威力无穷的鸿钧阵,抛弃了善良与软弱,冰冷的、执着的、无情的注视着世间的一切。一旦她见到潜在的危险,她会毫不犹豫的将其铲除。
她并未做错,天地间最强的觉醒者星知大师也认同了她,服从了她。她做到了凡人的极致,她超越了凡人的界限,甚至灵阳仙也逊色于她的功绩,他们创造的帝国并不及龙火天国那般庞大,那般鹤立鸡群。
在圣莲临死的时候,她被无止境的愧疚与痛苦所淹没。
这时,梦境中的密室忽然变化,黑暗化作潮水,圣莲沉入了其中。她的哀嚎变作欢呼,她认为自己成功了,庞大无垠的真气涌入她的体内,她哈哈大笑,她蜷缩着身子,在黑暗的海洋中旋转着。
然而,黑影化作绳索,化作刑具,缠住了她,钻入她的嘴、她的鼻孔、她的下身、甚至她的耳、她的眼,用无法形容的酷刑折磨她,侮辱她,残害她。圣莲女皇呜呜呼救,痛不欲生,奋力挣扎,但没能成功。
暗中有个声音笑道:“我等你很久了,我的新娘。”
黑暗褪去,留下身无寸缕、残破不堪、支离破碎的女皇,她已经不像是人,只是一具凄惨的皮囊。
但很快,充沛的真气重塑了圣莲,她又变得青春年少,娇柔美貌,看来只有十六岁年纪,正与梦境中旁观的孟轻呓一模一样。
圣莲女皇眼中闪着紫色的寒光,她光着身子,飘荡在黑海之中,却无溺水的危险。
她问道:“主人,你是谁?”
主人笑道:“我乃龙蜒,古时的巨巫。”
圣莲女皇又道:“您....赐予了我永生?”
龙蜒道:“我赐予了你永生,赐予了你超乎极限的真气,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想得到你,你将是我们重返人间的钥匙。”
圣莲女皇道:“断翼鹤诀....我练了断翼鹤诀,因此被吸引,前往了妖界,这都是您的计策?”
龙蜒道:“我渴望掌控你,爱抚你,怜惜你,吞噬你,已经有数百年了,但你一直抵抗着我的诱惑,我本已放弃希望,是你的雄心壮志,将你引导至我身前。”
圣莲女皇露出痴迷、钟情的神色,龙蜒伸出山一般的巨爪,将圣莲女皇托起,圣莲女皇陶醉而笑,触摸着黑暗。孟轻呓终于看得明白,那是一条足以缠绕大陆的巨龙。
龙蜒道:“你将夺回皇位,你将掌握乾坤,你将动用军队,调度阵法,摧毁一切障碍,将凡间变作妖界的延伸,到了那时,我等才能破解誓言,脱离牢狱,向天庭讨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圣莲女皇道:“我立时去办!”
龙蜒答道:“不,不用着急,你体内的妖火将在数年后真正圆满,抵达至高无上的境界。我的妻子,我的爱妃,在万年的时光中,我们已学会了忍耐。”
圣莲女皇道:“但孟轻呓....她如掌握了鸿钧阵....”
龙蜒道:“我们总会有手段对付她,现在,我的莲儿,你睡一会儿吧,将来,你将繁忙的无法入眠,现在,珍惜你的时光吧。”
......
孟轻呓陡然惊醒,大汗淋漓,她的手苍白的全无血色,嘴唇也被自己咬出血来。
她急忙寻找形骸,但记起自己将他派往地母岛北方的白州,去剿灭那儿的叛乱。
她与形骸的事已然公开,孟轻呓拒绝一切婚嫁之请,她虽并未纳形骸为妃,但他常常在自己宫中留宿,他们也不再掩盖彼此的深情,如无忧无虑的恋人在宫廷中游玩。风圣凤颜堂说,世间说书人甚至将此事编撰为集,连天唱曲,有才子更将玫瑰也编入其中,加上了争风吃醋的桥段。
这评书与实情相差得倒也不远。
孟轻呓苦笑起来:她只爱形骸一人,但并不强求形骸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如何会争风吃醋?因为她珍惜自己与形骸在一起的每一刻,不愿浪费时间去生气,去嫉恨。更何况形骸对孟轻呓也是情有独钟,忠贞不二。
饶是如此,孟轻呓仍不告诉形骸她见到的事实:母亲还活着,但却成了龙蜒的走狗,巨妖的奴仆。
不到最后时刻,她将保守这个秘密。她爱着母亲,珍惜她的名誉,敬重这古往今来的第一英雄,孟轻呓不愿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也知道鲜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如果能以鸿钧之威,悄无声息的解决这隐患,又何必多费唇舌?
天一亮,侍女替孟轻呓穿戴整齐,她来到龙火大殿的朝堂上,群臣已然齐聚。
但瞧他们的脸色,似有不对劲之处。
孟轻呓问道:“有何事上奏?”
裴克用走出列队,跪地说道:“启禀圣上,南方有变乱。”
孟轻呓见群臣呼吸沉重,目光不敢看她,又问道:“什么变乱?”
裴克用道:“有....有一贼人,纠集大批人马,正进军皇城,连克金州、鄞州、鄂州。”
这三州全是孟家掌管的领地,皆是方圆千里,孟轻呓心头一震,望向军机尚书木富国,严厉说道:“为何我如今才得到消息?”
木富国大骇,急忙跪倒在地,磕头道:“臣...风圣凤颜堂也是今日才得知此事,立刻就来告知圣上,敌人似有奇法,隔断了风声,难以传信回来。”
孟轻呓又道:“那贼人叫什么名字?”
木富国脑袋贴地,裴克用闷声不响,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大气都不敢喘。
孟轻呓背脊发寒,但立刻又激动得抿紧嘴唇,她道:“难道那人的姓名说不得?”
裴克用道:“贼人自称....圣莲。”
群臣不约而同的痛骂道:“圣上!那狗贼定然是假的!圣上切莫相信!”“圣上放心,我等对圣上忠心耿耿,而先皇....不务正业,消失已久,就算回来,咱们也绝不认她。”“胡说!先皇早就入土多年,你居然听信谣言?我便是坚定不移,认为那人定是大逆不道的假货!”
孟轻呓露出微笑,她怕的不是圣莲现身,而是怕她躲藏起来,悄悄靠近自己。孟轻呓在皇城周围数百里内,沿着百万龙脉,布下多处道法,若有极强的妖火来临,触发鸿钧阵,孟轻呓立时就会知道。圣莲女皇绝无所遁形。
裴克用又道:“圣上,但那...贼人...此刻从者...约有千万人之众。”
孟轻呓失声喊道:“千万人?是千人还是万人?”
裴克用惨然道:“是一千万人上下。”
孟轻呓摇头道:“皇城以南,所有将士算在一起,也不过八十万人,她如何能聚集一千万人?”
裴克用道:“那一千万人,有大半是沿途各州的百姓,有....老人,也有....孩童。”
群臣倒不知道此节,怒道:“贼人竟如此卑鄙,想用老弱妇孺当做挡箭牌么?”“一群乌合之众,又有何用?只要大军一杀到,他们立时就逃之夭夭,只丢下那无耻的贼人了!”
但也有人更感到颤栗不安:“孟家领地的百姓,如何会全数归顺于那贼人?除非他们当真相信此贼就是先皇。她能骗得过千人,万人,但又如何能骗得过一千万人?”
裴克用道:“途中孟家军也曾派大军阻挠,但纷纷被她击溃而降。她一路闯关,势如破竹,再过一个月,只怕....将临近皇城。”
群臣悚然,七嘴八舌,你言我语,争论得甚是激烈,另有闷声不响者,暗自盘算是否该去见见这位“贼人”,探探势头,瞧瞧局势。
孟轻呓咬咬银牙,起身离去,群臣愕然,但也不敢阻拦她。
孟轻呓几个起落,来到御花园,进入鸿钧阵内,无数条细小光线缭绕孟轻呓身躯,刹那之间,乾坤各个角落,只要她有心查看,皆在她眼中一览无遗,连众人的魂魄也几乎全清晰可见。
她见到母亲坐在人的海洋中,她笑吟吟地走动,陪老人聊天,陪孩童嬉戏,一反常态,显出从未有过的慈祥和蔼。众人每见到她走过,都发出欢声笑语,欢喜异常。
孟轻呓手抖动得厉害,她脑袋靠在一块铁板上,泪眼朦胧,呜呜哭泣。她心慌意乱,面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全然乱了分寸。
她万想不到圣莲竟用这样的法子,以无辜的平民为盾。
孟轻呓擦干了泪水,她心想:“母亲本可以做个仁君,做个明皇,但这世界危险、残忍、暴虐、诡异!母亲也只能变得同样危险、残忍、暴虐、诡异!”
她又想:“我是乾坤的持剑人,我的剑将斩去乾坤的毒瘤。与乾坤相比,人如蝼蚁。”
她凝聚意志,凝视彼方,冥想许久,启动了鸿钧阵。
她并未用夺魂大法,因为这法子对第九层的龙火功无效。
数万金雷,宛如天剑,倾泻于地,摧毁了圣莲所在的城池。千万人命瞬间灰飞烟灭。
二十七 失败的英雄
这一日晨间,形骸下令将白州叛军首脑全数处死。
此次叛变声势浩大,短短半月内就已席卷整个白州,聚集十万叛军。只是其军队弱的可怜,形骸此来平叛,打仗倒未花多大力气,只是找寻那叛军首领的藏身处,追缉一众四散逃窜的同党,倒花了足足两个月。
叛军罪魁一个个人头落地,形骸袖手旁观,心中却隐隐不安:说来奇怪,自从一个月前,皇城就再无消息传来。孟轻呓能用鸿钧阵,将声音传遍整个凡世,她几乎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进入阵中,与形骸说上几句。为何这一个月杳无音讯?莫非皇城又有变故?
但梦儿武功盖世,心思缜密,即使朝中暗藏逆党,她也绝不惧敌人任何手段。更何况如今她是鸿钧阵唯一的操纵者,迷雾师纵然不露面,绝不会任由她遇险。
形骸叹了口气,命属下将叛军的头颅与尸体一并烧了。
忽然间,他耳边听到一声哭泣,声音极为熟悉,形骸心中一颤,想道:“梦儿?”
隔了许久,孟轻呓泣道:“行海,我想见你....见你最后一面。”
形骸霎时惊恐万状,大声道:“什么最后一面?梦儿,你不可吓我!”旁人吃了一惊,愕然望着形骸。
孟轻呓道:“你快些回来,就你一人,求求你,让我再看看你。”
形骸脑中浮现出孟轻呓状况,她虚弱的侧躺在冷清宫殿中,目光茫然而绝望,肌肤白得几乎透明。
形骸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对副将说道:“我先回皇城,你们也迅速返回。”说罢疾行而去。
白州是极偏僻荒远的地方,与皇城隔着四千里,道路崎岖,山势险要,纵然形骸全速赶路,也花了四天方才临近皇城。
城外景象令形骸目瞪口呆。
只见黑压压的人潮包围了皇城,约有百万,其中大多是平民百姓,车夫走卒、乞丐跑堂、老老小小,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而这百万大军中,另有二、三十万的龙国士兵。
形骸霎时醒悟:“圣莲女皇?她回来了?为何梦儿不及早告诉我?”
因为她自以为犯了错。
形骸心想:“刑天?她犯了什么错?”
骸骨神答道:“她犯了轻敌的错,她所作所为无可指摘,若见到了毒瘤,须得尽早除去。若见到了汤中有毒,整锅汤都得倒掉。若换做是你,我也会建议你这么做,虽然最终并无多大用处。”
形骸追问道:“到底是什么错?”
刑天道:“你可以去问她。”
蓦然间,城门开启,形骸见到满城文武大臣高举圣莲大旗,跪地磕头。
那裴克用大声道:“圣皇,我等先前受妖妇欺骗,愚昧糊涂,竟跟从她直至今日,现如今,我等幡然悔悟,识破其真面目。她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弑杀母亲,暗害君主,正是不忠不孝!她为一己之私,动用鸿钧大阵,杀戮数千万百姓,正是不仁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眼见圣皇重临,竟吓破了胆,躲得不知所踪,正是胆怯懦弱,可笑可悲!我等文武,皆打从心底里厌恶于她,愿意重为圣皇效力!”
形骸不料局势竟逆转的这般快!为何短短一个月,举国皆似再度臣服于圣莲女皇?
但他霎时想起孟轻呓曾告诉自己:“所有宗族子孙的血统皆源自于母后,若母后愿意,可以操纵他们心神,迫使他们低头,而每个人皆情不自禁的愿意为她效忠,就仿佛飞蛾扑火,葵花向阳一般,那是宗族后裔的天性。唯有龙火功在第六层之上,方能缓解此咒。”
即使没有这慑心咒语,凭借圣莲女皇七百余年的威望,只要她打赢几场战役,立刻就会有大片大片的人倒向她,众人视死如归,连鸿钧阵也无法震慑。玫瑰虽然广受爱戴,但论起声名,论起权威,不及圣莲女皇百分之一。
他伏在山后,果然见到圣莲女皇走出人群,她容貌一如往昔,身上华服一尘不染。只听她叹道:“孟轻呓已然丧心病狂,她怕我到了极点,这才不惜动用鸿钧阵,一次次屠戮无辜。我蒙天庇佑,这才活了下来,诸位既然已认清此妖女真面目,愿意弃暗投明,朕当然不会追究。”
群臣大喜,尽皆感动落泪,再度跪地高呼道:“圣上圣明!”
随后就是痛骂孟轻呓,编排她罪名的熟悉场面。当初孟轻呓击败玫瑰而登基之后,他们也曾这般演戏。
形骸心想:“她为何....为何会熬过鸿钧阵而不死?”
刑天道:“她的手段甚是精妙,当鸿钧阵打来时,她护体真气极强,能比旁人多活上片刻,而她用众多死者为献祭,开辟裂缝,逃回妖界。待得风平浪静,又能返回。这法术定是某一巨巫钻研多年,方能有如此神效,但巨巫受誓言制约,不能施展此法,唯有依靠法力高强的凡人。而圣莲女皇天资超凡,居然能学会这挪移乾坤之道。妙极,妙极,凭借此法,她确实再不惧鸿钧阵了。”
形骸急道:“你助我在此杀了她!”
刑天冷笑一声,不屑答复。
形骸道:“她既然已沦为妖魔帮凶,为何不尽早铲除她?难道你当真任由巨巫阴谋得逞,令凡间生灵涂炭?”
刑天道:“圣莲女皇乃是枝叶,妖界的魔头才是根源。岂有舍大求小,舍本逐末的道理?他们要来,我正好将他们一个个彻底毁灭。”
形骸知道刑天执拗得不可理喻,不再相劝,遁入梦幻,潜入紫霞城中,此刻,宫殿内已乱作一团,宫女侍卫、太监仆役,要么抱头鼠窜,要么放声大哭。
形骸心想:“梦儿还在鸿钧门内?不,她对我说话时是在广寒宫。”
广寒宫是最偏僻的宫殿,他来到宫殿之外,察觉到各处布满道法陷阱,能够掩人耳目,不过并不伤人性命。
陡然间,白雪儿疾奔过来,扑入形骸怀里,泣道:“师父,你总算....总算回来啦!”
形骸道:“梦儿....梦儿人呢?”
白雪儿道:“师娘她...受了很重的伤,师父,你快去看看她!”
她拉着形骸,绕开陷阱机关,少时,形骸已进入宫中。
昏暗灯火下,孟轻呓抬起头,望着情郎,眼中满是相思愁苦,满是愧疚与惊恐。
形骸心如刀割,抱住孟轻呓,道:“梦儿,都没事了。”说着将真气注入她胸腹间要穴。
她的体内,原本浩大雄浑的真气正在肆虐,不受掌控,互相交战,有些真气化作利刃,撕咬她的经脉与脏器。
若非她是血咒仙法书的化身,几乎不死不灭,早已死去多时了。
即使以形骸此刻通神的功力,也无法根治,只能缓解她的症状。
他想到此处,几乎不禁落泪。白雪儿见他如此,知道不妙,也是掩面痛哭,泪如雨下。
孟轻呓小声道:“行海,我....我是为了乾坤好,为了凡世好。母亲她...她被龙蜒夺去了魂魄,她是最危险的妖魔了。即使是你我联手,也未必....未必胜得了她。我只能动用鸿钧阵,以最强的威力打她,可....为何会无效?为何会无效?”
形骸亲吻她额头,说道:“不必多想了,不必多说什么,我...我都明白。”
孟轻呓惨笑道:“不,你不明白的。我...原本以为....杀人如杀蚂蚁一样简单。但...实情并非如此,最初,我杀了一千万人,他们全是无辜的百姓,我硬起心肠,甘愿承受这罪孽,否则她会召集越来越多的人。谁知道那罪恶感实非人能承受,我的心像一下子被撕裂开了,我听到他们临死前魂魄的哀嚎,我见到他们的眼泪,感受到他们的悲痛,母亲曾经的愧疚与我此刻的悔恨叠加在一块儿,一股脑的击溃了我。”
形骸心中一寒,道:“是....圣莲布下的陷阱?”
孟轻呓道:“或许...是,但我并非如自己想象般坚强。我告诉你要看透善恶,心狠手辣,其实连我自己也做不到....”
形骸心想:“是啊,梦儿的手段只针对敌人,却从不杀任何无辜无害之人,她看似果断,其实内心深处太柔软了。”
圣莲比谁都了解孟轻呓的本质,正因为她柔弱,她中了圣莲的计,她的心防被击溃,造成鸿钧阵的反噬。
孟轻呓又急促喊道:“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天下百姓,我对不起那些惨死的人,我对不起所有为我牺牲的将士....几天后,母后又出现啦!为何我没能杀死她?我不知道,但她又聚集了十多万人,逼近皇城,逼近我。我只能.....再一次...这一回我用了毒雨大法,将所有人全都毒死,这毒连巨巫都承受不住,可母后却....却在两天后又现身了。数万人跟着她前进,我再度动用鸿钧阵,所有人都丧命了,母后仍然....活着....”
形骸吻她嘴唇,道:“别想了,别说了!”但孟轻呓推开了他,哭泣道:“我是好意!我是好心!我比谁都明白若母后不死,死的将是数十亿性命,甚至下场更惨,所有凡人都将沦为妖魔的牲口!可...我承受不住!我痛苦极了!我再也无法使用鸿钧阵!”
她顿了顿,又道:“大臣们骂我,说我残暴无道,百姓们害怕我,说我是魔女降世。他们每个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我说母后是妖魔的走狗和帮凶,但他们不相信!半个字都不信!我身边没了朋友,没了亲人,只有白雪儿仍保护着我。形骸,我本不该找你回来,你比谁都正直,比谁都善良,你....会怪我,你会说我做错了,对么?”
形骸爱怜无限地看着孟轻呓,说道:“傻孩子,你做的对,无人能指责你。我为你所做的一切而骄傲,因为你唯一看破了真相,舍弃一切,别无选择,也要保护这凡间。
你是英雄,纵然失手了,但仍然是伟大的英雄。”
二十八 归来的女皇
忽听得一声娇笑,环绕这幽宫冷殿之上。孟轻呓惊呼起来,身子发颤,皮肤中渗出了血。
那笑声很欢畅,但又很妖异,似乎象征着万年的折磨,又欲将这折磨施于万物之上,笑声的主人残忍而可怖,见到旁人受苦,比任何事都令她开心。
形骸面对着圣莲女皇。
圣莲女皇笑道:“孟行海,孟行海,任凭我当年怎般央求你,你也不肯对我稍稍亲热一些。难道我不及这丫头美貌么?难道我权势比不上她么?”
形骸摇头道:“你这妖女。”
圣莲女皇大声道:“错了!谁是妖女?你身边的女人才是!她编造谎言,污蔑我与妖魔勾结,才能名正言顺的用鸿钧阵杀死我!当年我之所以失踪,也是受她迫害!眼下,她杀了千千万万的人,却装作清纯无辜的模样。”
形骸注视圣莲,平静说道:“这儿除了咱们,别无旁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圣莲女皇抿嘴一笑,但立即又昂首道:“惺惺作态的是你!你被这妖女用法术迷住,她说什么话,你都信以为真了?”
她说的不错,此事太过重大,太过荒谬,原无人能信。极可能无论是在天庭诸仙、迷雾师、龙火贵族,还是寻常百姓眼中,孟轻呓都是疯狂的暴君。
圣莲又道:“对了,你知道龙血缘法么?咱们国中的龙火贵族,由于血统源自于我,都对我有莫名的好感,只要我动动念头,他们多半就会乖乖听我的话。当年我让沉折跟我好的时候,连他都抵挡不住诱惑呢。”
形骸瞳孔紧缩,道:“你为何说这些?”
圣莲笑道:“你以为自己为何会对孟轻呓死心塌地?为何会爱她胜过自己的性命?为何我当年对你施加这法术却无效?早在我动手之前,孟轻呓早就趁你不备,将这龙血缘法加在你心里啦!”
孟轻呓发出绝望的惨叫,声音椎心泣血,但却无法辩驳。
形骸明白圣莲所说的是真的,或许在他与孟轻呓初次见面时,孟轻呓为了与自己永远在一起,运用此法,束缚了形骸。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孟行海爱着孟轻呓,此生不渝,至死无悔。
形骸拔剑在手,对白雪儿道:“雪儿,带着梦儿走。”
白雪儿颤声道:“师父,你自己....”
孟轻呓大声道:“行海,我留下挡着,你与雪儿快逃!她说的不错,我...我一直骗着你,我生怕你....经过转世,想不起来你曾经爱我,我...本就是罪该万死之人。”
圣莲笑容愈发灿烂,她兴致勃勃的望着这一幕,似乎盼着形骸与孟轻呓反目成仇。
但形骸答道:“梦儿,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爱你一天。我曾经沦为活尸,但正是这信念支持我走下去,活过来。”
孟轻呓垂下头,咬着牙,白雪儿眸中情波流转,感动莫名,也盼着有朝一日能听形骸对自己如此说话。
形骸喝道:“走!”
白雪儿向葬火纹求助,施展梦魇玄功,带着孟轻呓隐去。
圣莲女皇打了个呵欠,道:“孟行海,听说你武功挺高的,曾经把藏家大军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对不对?”
形骸也笑了起来,道:“不高不低,你杀得了朝星,或许也能杀得了我。”
突然间,三道剑气穿透圣莲女皇胸口,伤处鲜血狂喷而出,圣莲女皇痛的朝后跃去,怒道:“你这是朝星的剑法!”
形骸见她伤口由红转黑,转瞬痊愈,道:“你这是妖界的身躯。”
圣莲女皇手中多了一根黑色长索,朝形骸挥去,势如天沉云落。形骸掌中冥虎剑朝上一斩,好似山脉破土。兵刃相交,黑索缠住黑剑,圣莲女皇娇叱一声,打出一掌,形骸竖掌劈出,剑气狂涌,于是巨力冲击,掀起壮阔波澜,这广寒宫的阁楼支持不住,登时粉碎成粒粒尘屑。
形骸跃出空中,周身剑影茫茫,好似一面隔断天地的墙,但这墙是以无穷剑芒汇聚而成,他手一推,剑芒倾泻而下。圣莲女皇脸上变色,双掌变得碧绿,不断打出,道道虹光扩散出去,与剑芒碰撞,一同抵消。如此斗了三百招,圣莲女皇处于下风,脸颊、手臂上道道血痕。
形骸手指一点,圣莲女皇伤口中光芒千道,化作缕缕丝线,将圣莲女皇缠住,圣莲女皇怒道:“迷雾师的手段?”那丝线越勒越紧,圣莲女皇使出四神体功夫,才未被那命运丝线当场绞碎。
形骸道:“当下只有你一人!你还能逃回妖界么?若要杀你,原也不必什么鸿钧阵!”
此刻,数千人齐声喊道:“保护圣上!”下方无数弓箭朝形骸射来,形骸周身剑气回旋,将攻势挡下,见是皇城中的龙火侍卫赶来援助圣莲。
圣莲女皇笑了一声,手指稍稍拨动,哗啦声中,众人口中喷血而死,她以此为献祭,豁然间,浑身绿光洋溢,将形骸的命运丝线一齐烧断。
形骸突进,长剑疾刺,剑剑有断山分海之力,但圣莲女皇左掌一探,顷刻间将两人笼罩在黑影之中。那黑影无边无际,若有若无,似雾非雾,从各处袭来,形骸一时竟难以斩断。
黑影中,圣莲女皇周身绿焰汹汹,形貌开始变化。她白嫩的肌肤上泛出墨绿色的鳞甲,露出漆黑的獠牙,长发如蛇般扭动,长出燃着绿火的利爪,头顶一双弯曲血腥的龙角,双目也如一潭黑水。
形骸问道:“妖火功?”
圣莲女皇笑道:“第十层的妖火功,这模样可不能让凡人瞧见!”
形骸心中一寒,想起星知老僧曾对自己说过,诸神赐予觉醒者的火焰,其实最高可至第十层,但那第十层临近上神境界,几乎无可驾驭,自从与巨巫一战后已被封印。此后,唯有第九层的觉醒者在死前刹那,向上神许愿,能在短短一天之内施展此法,对付必须击毙的强敌,但用过之后,自身必死无疑。
圣莲女皇爪子同时刺出,使一招“黑龙吞日”,黑影中,一条山脉般的巨龙撞向形骸,形骸抵受不住,朝后飞出,遍体骨骼喀喀作响,不知断了几根。圣莲女皇再一招“万影归来”,无数黑索朝形骸涌动,根根力大势沉,形骸惨叫,朝下方逃去,沿途斩断黑索,但仿佛永远斩不尽似的,而这黑影似乎望不见边界。
陡然间,从旁一只龙爪抓出,刺穿形骸肩膀,形骸痛得浑身发颤,斩出朝星剑气,将圣莲女皇迫退。
圣莲女皇笑道:“你也不过如此。”
形骸用手遮住伤口,眸中寒光如刀,他道:“若我今夜不死,将来我必亲手杀你。”
圣莲女皇笑容是喜乐,她笑道:“难啊,难啊,你不死也难,杀我更难。”举起手掌,指甲化作墨绿长枪,刺向形骸。形骸急忙躲闪,但这长枪太密太快,不久他又再度受伤。
刑天终于说道:“将黑影化作死灰!”
形骸急忙在剑上附放浪形骸功之力,几剑破开障壁,砰地一声,终于逃出了那牢笼。他伤势过重,大口吐血,骸骨神道:“斩破缝隙,释放梦海!”
形骸立时醒悟,剑刃一转,万紫千红的梦海从裂缝中冲出。那梦海与黑影混合,黑影一时追不过来。形骸趁势使出梦魇玄功,踏入梦间,就此逃离。
圣莲女皇收了龙蜒的功夫,变作凡人模样,注视形骸逃跑方向,她心道:“这第十层妖火不可频繁使用,而若被凡人瞧见,未免坏了主人大计。”
但孟行海武功太高,已不逊于鼎盛时的朝星,留着此人,只怕会有隐患。
好在龙蜒的万影功中有奇毒,而孟轻呓又已受了重伤。以孟行海对孟轻呓爱意之深,绝不会任她死去,他若要救孟轻呓,非但自己活不成,孟轻呓也必死无疑。
圣莲女皇摇了摇头,她预计这两人多半会一齐丧命,此刻也不必再追。
她刚刚夺回皇位,这贤君明皇,还得好好扮演一番。毕竟主人之计,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倒不急于一时。龙国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而圣莲女皇的对手不仅仅是凡间诸国,还有天庭诸神。
鸿钧阵被孟轻呓使用许久,或许其中也有这女儿所设的小把戏,圣莲女皇自然要向举世证明自己已夺回了这至尊的神器,但她只想威慑,并非当真使用。
圣莲女皇微微一笑,回到鸿钧门前。鸿钧阵认出这昔日的主人,任由圣莲女皇步入最底层。
她触碰那万千龙脉的丝线,于是充沛的灵气升上空中,乌云滚滚,弥漫天上,大雨倾盆而下,红雷蓝火、毒雾绿烟在云中隐隐出没。
那鸿钧阵就如沉睡的狮子,发出雷鸣般的呼声,但任何弱小的野兽皆会被此声震慑,惊骇而敬畏,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
她的形影拔地而起,燃着透明的火焰,矗立于万丈高空之中,她毫不怀疑哪怕极北处灵阳仙的帝国,也将见到她这顶天立地的影子,听到她这响彻云霄的话语。
圣莲女皇俯瞰着这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家,俯瞰着被道法夷为平地的废土,俯瞰着数千万人的尸骸,俯瞰着这仍显得平静祥和,却又岌岌可危的乾坤,她心想:“‘暴君’刚除,我还是显得慈悲些为妙。”
她的眼中流下泪水,嘴唇发颤,神色间并无获胜的喜悦。
她道:“乾坤的百姓,乾坤的人们,由于我疏忽大意,累得诸位受尽痛苦,尝遍危难。现如今,我已夺回了皇位,一切又将恢复原样。”
她张开双臂,动情喊道:“我乃圣莲女皇,我终于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