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真假六耳猴
牢狱中,拜风豹坐在干草堆上,望着铁杆外的烛九与侯云罕,神情警惕,微显怨恨。
烛九道:“哥哥,你还怨我么?”
拜风豹咬牙道:“你出卖亲生兄弟,我岂能不怨?”
烛九叹道:“朝星盟主深明大义,一言九鼎,只要哥哥你并未犯下大罪,反而能保住性命。如若不然,你偷随咱们逃脱,极易惹出祸事来,害人害己。”
拜风豹哼了一声,道:“我何时能出去?”
烛九道:“我与云罕哥哥都向考河伯大仙求情,若你运气好,关个三年五载就能离开。”
侯云罕道:“哥哥,只需你下令解散那风暴教,并忠心替万仙盟做事,这刑期尚能缩短,我和妹妹会时时刻刻来看望你。”
拜风豹望望两人,又望望后头粗糙摆设,心中无奈,但至少留了一条命,总比一命呜呼要强。他道:“我有一….一喜爱的姑娘,她怀了我的孩儿,你俩需替我好好照看她。”
烛九与侯云罕喜道:“哥哥放心!她也是咱们的嫂嫂,我俩岂能不好好相待?”
话音刚落,暗中一人伸出手,点中烛九、侯云罕穴道,两人内力尽皆不凡,但来人手法精妙,登时令两人难以稍动。
拜风豹瞪大双眼,惊怒交加,却不敢大声声张,低声怒道:“是你?”
侯亿耳叹道:“孩儿,我来救你走了。”说话间,刀光一闪,那星铁铸造的栏杆立时折断。
拜风豹道:“你….你这时来做什么?你为何点中妹妹弟弟的穴道?”
侯亿耳急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多话?快走,以免夜长梦多。”
刹那间,拜风豹心中长久以来的积怨爆发出来,他怒道:“我不走!我不走!来人!有人劫狱了!有人要害武状元烛九!”
喊了几声,外头全无动静。侯亿耳叹道:“孩儿,那些守卫已被我宰了。你全然被他们所骗。他们岂会饶你?只不过杀你之前,让你多招供些,唯有随我逃命,才是唯一的出路。”
阴暗中,侯亿耳神色显得极为奸险,丑恶扭曲,仿佛黑暗变成为魔鬼,特意来蛊惑无辜之人。拜风豹浑身颤抖,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受其指引的所作所为,心中思绪无休,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你滚!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再非父子。”
侯亿耳脸上变色,他急道:“我为你做了这许多事,连其余儿子都可不顾死活,派他们替你卖命,你怎地….怎地不领情?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拜风豹出手,想解开烛九、侯云罕穴道,侯亿耳怒道:“此二人不认我,你休要胡来!”双手抓向拜风豹指尖,拜风豹忽而招式一变,一招重手打在侯亿耳胸口,侯亿耳“哇”地一声,口吐鲜血。拜风豹招式如风,嗤嗤两声,烛九与侯云罕已同时站起。
那两人站到拜风豹身边,面对侯亿耳,敌意尽显,小心戒备。
侯亿耳表情犹如困兽,愤怒而绝望,他道:“我为你倾注一切,我为你穷心竭力,孩儿,你为何这般待我?为何如此不孝?”
拜风豹怒不可遏,道:“窝囊废,老糊涂!你自个儿一辈子办不成的事,便选上了我,非要我子承父业?你这些年来将我坑害的还不够惨么?我本是地位尊崇,前途无量的纯火寺才俊,此刻却瞎了一只眼,身陷囹圄,凡俗仙家都想要我的命!你滚!我拜风豹从此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哪怕一辈子平平凡凡,庸庸碌碌,也好过受你操纵!”
侯亿耳扯住自己耳朵,用力拉扯,身子哆嗦,这模样有些滑稽,但眼中的疯狂更令三人凛然心惊。
烛九道:“爹爹,你再不走,我们三人就要擒拿你了!”
只听侯亿耳喃喃道:“豹儿,豹儿,我….我全是为了你好。其实….其实我祖上有一祖传神器,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我便可将这神器传给了你。”
拜风豹已对此人无半点信任,道:“无论神器鬼器,都与我无关!”烛九却怦然心动,颇想知道这神器为何物。
侯亿耳狠狠瞪了拜风豹一眼,一步步退入阴影中。拜风豹松了口气,以为他知难而退,但过了片刻,侯亿耳身边出现一面镜子,他从那镜子里捉出一个少妇来,横剑指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拜风豹“啊”地惊呼道:“慕儿?”这少女正是为他怀了孩儿的教徒辛慕。
辛慕哭道:“教主!相公!救我!”
侯亿耳厉声道:“豹儿,你随我走,不然我宰了她!一尸两命,老子没什么做不出来!没什么好失去了!”他语气癫狂可怖,任谁都不会怀疑此人将随时下手,杀害自己的媳妇孙儿。
在拜风豹心中,辛慕无比重要,成了他此生唯一的寄托,万不容有失,而侯亿耳已状若疯虎,不可理喻。他心念电转,当即跪倒,随后五体投地,喊道:“爹爹,我随你走!你放开她吧!”
侯亿耳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亲父子,什么仇恨都是假的。”他似高兴坏了,全不思索,伸手来扶拜风豹,但突然间,拜风豹掌中银光一闪,嗖地一声,骨灰飞刀正中侯亿耳眉心,挖开血肉,从他后脑勺穿了出去。侯亿耳全无防备,当即咽气。
烛九、侯云罕心惊肉跳,虽想:“此人罪有应得。”却又不禁悲从中来。
拜风豹只觉如释重负,两世为人,抱住辛慕,辛慕在他怀中哭泣不止。拜风豹满心喜悦,笑道:“没事了,一切安好,我终于….终于解脱…”
忽然间,大牢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奇异的暗影宛如幕布,遮蔽四方各处,将这四人一尸包围。四人不明所以,皆困惑张看周围,牢狱中的器具、栏杆、气味、声响全都消失,他们所见唯有黑暗,所听唯有寂静,但其余三人与那尸体却清晰可见,清晰可闻。
烛九陡然看见侯亿耳那尸首站着,双目圆睁,凝视四人,他一张嘴咧得很宽,笑容很是欢畅,那张脸不像是人,倒让烛九想起来山中的猿猴。
侯亿耳道:“恭喜你啦!拜风豹,我的好孩儿!你终于办到了此节!你终于杀死了自己的亲爹爹,自己的祖先!作为赏赐,我要将那神器赐给你。”
拜风豹毛骨悚然,想问:“你为何还活着?”但身子僵硬,半点动弹不得。烛九、侯云罕、辛慕皆是如此。
侯亿耳拍着手,翻着跟头,笑道:“都听好了,眼下是认祖归宗的时候,我传你神器之前,须得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
他已面目全非,脸上露出浓密的、白色的毛发,挤眉弄眼,神色多变,双目黄橙橙的,这绝不能是人,而是猴子般的妖魔。
他又道:“许久许久以前,或许是万年前,在诸神与巨巫战争的时候,有一个仙灵从梦海来到世间。这仙灵也很了不起,他似乎是个无形仙灵,趁着混乱,他到处吃人的灵魂为生,自称为六耳弥猴。
又过了十多年,这仙灵遇上了一位灵阳仙。灵阳仙与六耳弥猴打赌,若他输了,六耳弥猴便能占据他的身躯。六耳弥猴不知那是计策,赢了那场赌局,却被困在灵阳仙体内,助他率领大军,击败了一位叫郁垒的巨巫,从此以后,六耳弥猴与这灵阳仙的灵魂融为一体,再分不清谁是谁。
他体内有了奇妙的变化,催生出神异的天性。由于被郁垒所伤,灵阳仙的身躯很快腐朽,寿命远远短于其余灵阳仙。唯有他子孙后代的魂魄能延续六耳弥猴,一代一代,千年万年,永远存活下去。
六耳弥猴渐渐觉得凡世无聊,可又无法回归梦海。于是六耳弥猴想到了个法子,一个绝妙的法子,一个极好的法子,他令自己遗忘自己是谁,不停变化身份,成为各式各样的凡夫俗子。
他在后裔之中,找最有趣的人,观察那人的人生,令那人经受苦难,将那人迫入绝境。六耳弥猴拥有绝世的法力,能够千变万化,但若要体会人生的乐趣,需得强迫自己舍弃这一切,变成个声名狼藉、潦倒不堪、被许多大人物厌恶,可怜兮兮的落水之狗,滚泥之猪。
这人的脾气性格切不可无聊乏味,该下狠手时就得下狠手,连自己的亲娘老子都能宰得了。其实,到最后的关头,那人需得亲手将‘我’杀死,将上一代的化身杀死,这结局最为有趣,这仪式最为合适。
唯有如此,我才能成为你,你才能成为我。
唯有如此,你才能承受这祖传的神器,承受这绝妙的宿命。
在前一代所有子嗣中,我选中了侯亿耳。在侯亿耳所有子嗣中,我选中了你。
烛九?我的好姑娘,你也好玩的很,但终究还是豹儿更合我心意,一个野心勃勃的蠢货,一个不切实际的窝囊废。哈哈,哈哈,我等不及了!我实则已等得太久!”
拜风豹惊恐万状,心中无数次祈祷自己不过是在做一场噩梦,毕竟这事如此荒谬,怎会是真的?
但或许无形仙灵原本就是噩梦的化身。
烛九、侯云罕、辛慕魂不守舍,眼睁睁看着那仙灵张开大嘴,一口将拜风豹吞入腹中。紧接着,他形体变化,成了个与拜风豹一模一样的人物。
“拜风豹”甚是兴奋,上蹿下跳,满地打滚,捧腹笑道:“好戏又开始啦,我马上将忘了一切,只记得杀死了自己的老爹。你们最好也都忘了,免得泄露机密,毁了我的心血。”
他朝烛九等人挥了挥手,剥夺了他们的记忆,随后,他身子摇晃,仰面躺倒,沉沉入睡。
就像万年来一次次轮回一样,他成了拜风豹,全不知自己的过往,但依照本能,他将散布自己的子嗣,在下一代中培育出下一个“自己”。
七十一 轮回与创造
小舟在水上漂流,形骸在小舟上坐定。
小舟破开水面,泛起涟漪,从千百朵莲花中穿过。形骸低头望着清水,却看见了刑天的脸。
形骸对水中人道:“你为何将我带到这儿来?”
刑天道:“并非我带你来,而是你来找我,你心中有疑问,因此来找我。”
形骸沉吟片刻,道:“你为何任由盟主死去?你本可以救他!”
刑天答道:“你为何因此愧疚?你有权救人,也有权不救人。若朝星不死,天庭会知道我还活着。那将带来麻烦,让我行事不得自在。更何况他本是我的仇敌。”
高傲而固执的魔头,你自诩遵循正道,守护着苍生,但你远非正义,你只是碰巧专杀巨巫而已!
刑天回答:“你无知得很,哪怕经历过这许多事,你为何仍如此愚昧?”
我是无知,我是愚昧,你高高在上,掌控生死,我只是你的傀儡,你的躯壳?你从未告诉我巨巫灭亡之事,也从不屑告诉我你是怎么死亡,又如何重生的。
刑天冷冷说道:“你无需得知。”
形骸道:“我必须知道!难道从始至终,我只是你的棋子?又或者我在你眼中微不足道?”
刑天不再开口,但水中的景象变了。通过水的倒影,形骸看见灰茫茫的天空,通天的山脉、无垠的海洋、巨大的野兽、从未见过的高塔与宫殿。
这是两万年前的世界,那时,异界与这世界仍紧密相连,辽阔得无法想象,一切都比如今的世界大上数十倍。
刑天走过山脉,来到一处盆地,那盆地被血色的洪水淹没,洪水中浮起无穷的尸骨。
那是诸神的尸骨。
刑天跪在地上号哭,他的哭声令大地共鸣,层云变色,于是洪水干涸,尸骨被焚烧殆尽。
天上有两个太阳,一红一青,那红色的太阳似因此瑟瑟发抖。刑天向天上那青色的太阳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又再一次屠杀这些造物?”
那太阳中出现个笑吟吟的少年,那少年说道:“因为他们不尽如意。”
刑天喝道:“不尽人意?”
云层中冒出个一个雪般的巨人,他淡然道:“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松懈,变得懒散而腐败,令人生厌。”
一条千里长的黑龙说道:“他们在盘算着小伎俩,纵然无用,但却无疑不再忠诚了。”
那些远古的巨巫越来越多,奇形怪状,无比宏伟,很快遮蔽了天空,他们各自指责这些死去的神仙,语气满是鄙夷。
刑天怒道:“那为何不告诉我?不告诉女娲?不告诉后卿?不告诉旱魃?突然….”
黑龙说道:“因为你们太过软弱,你们会反对清洗,就像以往那样。”
雪巨人说道:“刑天,你需记得,我们创造的并非子嗣,而是奴仆。他们不配与我等一般永恒,他们也绝无法与我等一般完美。”
刑天道:“这毁灭的轮回毫无道理!他们本可以永恒,我们也并不完美。我们太古老了,因为古老而麻木,因为古老而偏执,因为古老而残忍,因为古老而沉迷。”
天上的巨巫纷纷消失,刑天喃喃道:“因为古老,我们应该灭亡。”
他身后出现了七个人影,与他一般顶天立地。刑天与他们并不交谈,但彼此都能领会对方的眼神。
刑天终于说道:“女娲,这一回将在你的地界制造诸神与凡俗。”
女娲是巨巫中最年轻的一位,她点头道:“除此之外呢?”
刑天笑道:“我有个主意,将赐予诸神的火分一些给凡人,不知效用如何?”
……..
于是在刑天等八个巨巫的指引下,诸神挑选了凡人的觉醒者,经过千年的繁衍与训练,学习八个巨巫的智慧与技艺,觉醒者创造了惊人的文明,并向其余巨巫发动了战争。
战争持续了将近千年,那些不可一世、君临天下的巨巫接连死亡,如此下去,胜负本难预料,但青阳、龙蜒、夸父等开始动摇,开始畏惧,他们情愿臣服,撤去奴役诸神的誓言,并反过来向诸神发誓臣服。
落败的巨巫们用另一个最庞大的异界为牢狱,甘愿被封印在内,与凡世隔绝,那就是妖界。
巨巫们原本会面的天界让给了诸神,那八个巨巫不再寻求统治,他们伪装为凡人,隐居于各自的世界里。
之前与巨巫对抗时,维护世界灵气的元灵几乎毁灭殆尽。女娲陷入沉睡,用她无穷的真气制造了五行神龙,这五条神龙是龙脉的聚合体,神龙成长、壮大,很快各自拥有媲美三清的法力,甚至令刑天叹为观止。随后,新的觉醒者诞生了,这些觉醒者并非受仙神祝福而飞升,而是五行神龙令他们蜕变,他们的真气随血脉而延续,数目增长极快。他们就是如今的神龙骑。
但刑天很快又心生不满。
他发现起初在制造凡人,灌注神火时,三清动了手脚,灵阳仙、月舞者、迷雾师都受到三清的约束,他们对待诸神,就如同昔日神仙对待巨巫一般,宛如仆从,忠心耿耿,他们受到了制约。
这并非刑天的初衷,他创造觉醒者,并非单纯是为了与同胞抗争,而是他从凡人身上见到了无限的可能性。就像当初三清的诞生一样,根据最初的设想,在偶然的条件下,觉醒者也将成为同样超凡的个体。
刑天憎恨一切压迫,一切欺凌,一切不公,一切不自由。这些摆脱了奴役的造物也一个个变得高贵而自傲,用曾经深恶痛绝的手段来对待拯救了他们的凡人!
女娲长眠不醒,由于这些仙神是在她体内孕育而生,她对仙神有着无可比拟的热爱与纵容。刑天不打算唤醒她,也不打算告知她自己新的计划。
剩余七位巨巫中的六位愿意与刑天联手,剩余一位则决定置身事外。这六位巨巫们制造了新的火种——他们称之为魂火,但后来却成了冥火。拥有冥火的凡人将觉醒,摆脱诸神的桎梏,无限制的追求力量与智慧。而冥火的数目难以限制,冥火觉醒者可以自愿将冥火分享给他人,就像神龙骑一样。
一旦刑天他们成功,这新的造物将取得何等辉煌的成就?根据刑天的推算,经过下一个千年,他们中的某个个体将拥有比肩三清与巨巫的神通。
刑天兴奋极了,高兴万分,他的造物也许能超过他自己,作为造物主,那将是至高无上的成就。也许有一天,他们能让这世界恢复为巨巫战争前的大小,甚至能平息梦海,彻底消除混乱,赋予一切秩序。
某一天,一切都出错了。那些冥火觉醒者变得疯狂、腐败、邪恶而猖狂,他们在凡间建立帝国,与灵阳仙大战,造成灾难与浩劫。
为何会这样?巨巫们的智慧怎会失误?这些新的造物为何会堕落?刑天们困惑的见证着战争,却无法相助任何一方。冥火觉醒者仍无法抗衡三清的信徒,他们很快落败,零星的存活者受到了诅咒,成为半死不活的怪物,躲藏起来,连刑天都无法找到他们。
诅咒!那诅咒!直到他死亡时,刑天才意识到是众神在捣鬼!
刑天曾嘲笑他那些投降的同胞,认为他们傲慢而粗心,但刑天又好得到哪儿去?他与剩余同胞们大张旗鼓的试验,忘了小心防范,又如何瞒得过众神的耳目?他们或许早就在提防刑天,用各种手段紧盯着他,而且暗中破坏了冥火的纯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刑天是他们的解放者,但他仍是难以衡量的巨巫。在众神眼中,任何一个巨巫都极度危险,他们代表异界的意志,因此无法被理解。
他们真正信任的巨巫唯有女娲,而女娲也将无限的慈爱赋予了她的孩子。她虽然在沉睡,但她却察觉到了暗流的涌动,很可能是她将冥火的事告诉了众神。
她错了吗?不,每个巨巫都有自己执迷的事。刑天偏袒任何无辜的弱者,女娲则无条件的帮助自己的孩子。
由于众神的煽动,灵阳仙将矛头对准了世间的巨巫,他们认定那些冥火觉醒者是这些巨巫发疯的征兆,也是他们恶毒的阴谋。他们认为这些巨巫盟友不过利用灵阳仙铲除了异己,现在他们将开始新一次的清洗了。
毫无征兆之下,凡人与众神联手讨伐残存的巨巫。五行神龙降临于世,无数元灵掀起巨震。期初,刑天不忍杀戮这些造物,他不断被重创,不断被损毁,等他下定决心,真正想要反击时,为时已晚。
作为巨巫,刑天最后见到的场景,是年轻而勇猛的朝星,手持太阿剑,化作浩大的烈焰,朝自己刺了过来。朝星眼中透着狂热,显得光辉而自豪。
刑天死在这么个年轻毛躁的神祗手中,真是耻辱,也是报应。
但这场战争最终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三清加诸于觉醒者身上的奴役咒法,因巨巫鲜血的洗礼而消失了。他们找回了自由的意志,得以展开拳脚,真正统治凡世,与天界分庭抗礼。
刑天的身躯瓦解,他的世界崩溃,他的信徒遭受屠杀。他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长河中飘荡。
他感受到了恨,但恨意与他的懊悔、他的担忧相比,却又微不足道。
巨巫是抵挡梦海的屏障,若巨巫全消失了,这世界将何去何从?
他被湮灭侵袭,他进入了虚无。
……..
形骸将双眼从水面中移开,他问道:“后来呢?”
刑天答道:“你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为何还不满足?”
形骸的船往水底沉去,形骸却无意逃离,他想要更接近水面下那深不可测的巨兽。
但当他不断沉沦,不断下降,直至到达水底时,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那狡猾的巨兽显然早已逃开了。
本卷完
一 圣上没了影
山巅的一块小石子骨碌碌滚下山崖,经过坑坑洼洼、寸草不生的斜坡,又在贫瘠的沙地上滚了一会儿,停在一个光溜溜的脚边上。
那脚的主人本侧身躺着,身上未着寸缕,露出娇小、窈窕、丰满的体型。她被这小石子一碰,懒洋洋的醒了过来。
她睁大美目,望着荒山野岭,黄土沙坡,站起身,朝一处走去。
那小石子已在她手中,她微微一笑,将那石子捏碎,变出一件麻布衣衫,裹住身躯,抵挡风沙,即使她穿上薄薄的衣物,也只是令她更为诱人,更令人浮想联翩。
突然间,山上一通呼喊,冲下许多彪悍之徒来,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她围在正中。女子转动脑袋,透过丝滑的长发,眼眸打量来者,带着一抹妩媚的微笑。
一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汉子走上前,笑吟吟说道:“小妹妹,这破烂地方可不太平,你怎地一个人赶路?又穿的.....这般少?”
他评论这少女穿着,登时引得身后同伴嘿嘿发笑,神态声音无不奸邪,他们这辈子从未见过这般美女,此时双目眨也不眨,似乎目光如同狼爪子一般,能够撕开她这遮体的麻布。本来这布也不甚牢靠,可能风一吹,就会让这少女完全袒露在众人眼前。
少女问道:“这儿是哪儿?”
那汉子道:“控鹤道的蜈蚣山。”
少女低声道:“是在南荒边境。”
众人都道:“你是龙国口音,你是从龙国来的?”
少女抬起头,妙目顾盼,就这么一动,这群匪人不由自主的退缩了半步。他们隐约觉得这少女威严庄重,即使是他们这些粗鄙之人,也情不自禁的想要规矩些。
少女道:“今年是哪一年?”
众人愣了半晌,稀稀拉拉的笑了起来,那汉子笑道:“是个傻丫头!可惜了这般好样貌。”
少女又问道:“是哪一年?依照龙国历法。”
大汉搔了搔头,找身边有学问的匪人一问,才答道:“圣莲七百六十三年。”
少女想了想,道:“现在地母岛上情形怎样?他们是不是在争夺皇位?局面怎么样了?”
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小丫头,如果我是你,现在该想的是找个歇脚的地儿,找吃的填饱肚子,找几件漂亮衣衫,再找个威武的男人陪你睡觉。什么家国天下,关你屁事?”
有人急不可耐地说道:“小丫头,你快些将这破衣服脱下来,老子这袍子给你穿,保管你又暖和,又舒服。”
众人再度哄笑起来,将先前的敬畏忘得干干净净。
少女看了看众人衣物、兵刃上的徽记,问道:“你们曾是龙国在此的驻军?是哪一家的?藏南海?裴轻易?”
大汉一凛,听这少女谈吐,只觉她似乎对这些大人物颇为熟悉。他道:“龙国?龙国已不管咱们。几个月军饷不发,咱们头头索性占山为王,向周围的镇子村子要供奉,要女人,过的比当兵时候强。”
少女露出微笑,跳上那大汉的马背,搂住大汉的腰。大汉一辈子碰过的女人可不少,但被少女来这么一下,不禁浑身发热,口干舌燥,畏畏缩缩,束手束脚。他干笑道:“小丫头,真当我不敢碰你么?”
少女道:“你不敢,因为我要去见你头头,如果你碰了我,他不会饶了你。”
大汉的首领为人残忍,癖好可怖,大汉想到这少女若落入首领掌中,下场定极为不堪。他心下怜惜,低声道:“小丫头,你从了我,我在周围城里替你找间大屋子住着,不必去见我家将军。”
少女笑道:“小娃娃,我这人有些挑剔,非要住最好的地方,吃最好的东西,穿最好的衣衫,睡最好的男人。这些东西,只怕你给不了,你那首领....嗯....也给不了,但找他要,总比找你要强些。”
大汉哼了一声,无言以对,他知道身边手下定有首领的耳目,若自己执意要独占这少女,只怕有杀身之祸。他犹豫片刻,冷笑道:“既然你定要去见他,有何下场,皆怨不得我。”
少女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大汉骂道:“邪门儿了!”众匪人吆喝起来,策马扬鞭,骑上山坡,向山寨疾驰。
骑了一个时辰,少女见一座黄绿交错的山上立着一间寨子,寨子周围削尖了木头,围成木墙,显得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他们从门中骑入,寨子里营地布置甚有讲究,确实是龙国治军之法。少女用一块布遮住脸,似是要抵御风沙。
步入寨子大堂,里头坐着个穿皮衣的大汉,应当就是那首领,看似四十岁年纪,身高九尺,一双绿眼,肤色宛如枣子。那首领左右各抱着一个女子,瞧模样是南荒的村民,神色凄凉,却不得不搔首弄姿,向这首领献媚。
首领对“劫持”少女的大汉笑道:“杀虎,哪儿找来这么个好货色?”
杀虎跪地喊道:“头!这女的邪门儿的很,说出来的话很不寻常。”
少女一双眼漠然注视着那首领,竟无丝毫惧色。
首领道:“将她这面罩揭开,衣衫除去,瞧瞧她底下是怎样的?”
大殿两侧走来两个肥壮的大汉,他们原本也是龙国的重步兵,体格健硕,但几个月疏于锻炼,吃喝下来,长出一身肥膘。肥汉笑得放荡,快步靠近那少女。
少女拿起一旁的椅子,拆出椅子腿来,往两旁一挥,只听砰砰两声,两个肥汉惨声大叫,膝盖碎裂,倒地打滚。殿中的匪人吃了一惊,有人捏紧拳头,更有人拔出大刀。
首领却笑道:“好功夫,快些给这姑娘一张椅子!”
少女自己走到另一匪人身边,将他一推,那匪人摔出很远,撞碎了桌子,酒水淋了他一身,少女在椅子上坐下,又抢了身旁一人的酒,闻了闻,皱眉道:“这酒好烂!”
首领皱眉道:“去拿窖里的女儿红来!”想了想,又道:“去夫人屋里,找最好的衣裙给这姑娘!”
不久,衣物先至,首领将那衣物朝少女一扔,轻纱展开,好似蝴蝶般飘向她,但他暗使手段,这衣物上附有雄浑内劲,若这少女贸然去接,必然浑身麻痹,深受内伤。
少女缓缓脱去麻布,露出婀娜多姿的身体。众人眼中一亮,皆望眼欲穿。但少女轻轻跃起,倏然间已钻入那衣裙,穿戴整齐。首领见她浑不惧自己木行龙火,不由得更是惊讶。
少女走回原地坐好,拿起酒坛,坛口向下,掀开面罩,却见那酒水化作一道小溪,落入她红唇之中,半滴不曾外流。那首领只觉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少女,但他驻扎边疆已久,一时想不起来。
她喝了酒,气定神闲,睥睨群雄,问道:“我先前问这杀虎,他不知道,威大铠,你见识消息,只怕比他高明,你来说说,如今地母岛上局面是怎般情形?”
威大铠听她竟知道自己姓名,沉吟片刻,道:“乱成一锅粥,如今十大家族,分别割据各省,裴家在西,得八省。藏家在东,得十二省。孟家在南,得九省。拜家于北,得十省。其余六家各自围绕封地,划分领土,势力也都不小。彼此之间,常有冲突。”
少女眨眼道:“难道没有大阵仗?”
威大铠笑道:“快了,快了,本来孟家与藏家针锋相对,就快要大打一场,但偏偏这时露夏王朝见有机可趁,攻打过来,藏家于是调转枪头,去迎击这老对手了。”
少女道:“是谁领军?藏东山么?”
威大铠满脸嘲笑之色,笑道:“姑娘,你对天下大事一窍不通,却非要不懂装懂,胡乱问话。当真令人笑掉大牙。”
少女冷冷道:“快回答我!”
威大铠道:“藏东山早死了好几年了,我听说是那位藏玫瑰公主,带领她那支泥浆军,去对付露夏王朝的铁甲兵。”
少女笑道:“好丫头。”
威大铠双手一分,他身边两个女人痛呼起来,跌得头破血流。他走向少女,道:“小丫头,我待你实则很好,你知不知道?”
少女坐着不动,看着他走来,道:“还不够好。”
威大铠醉醺醺地打了个嗝,道:“老子他奶奶的,越看你这嚣张浪荡的劲儿,就越不顺眼。老子越看不顺眼,便越想干你这浪荡蹄子。你越是强,越是凶,老子干起来便越是有劲头,有乐子。”
少女点头道:“世上想干我的男人多了去,我想干的男人也不少。只是大多数想干我的男人,都不过是痴心妄想,而我想干的男人里头,你老兄却万万排不上号。”
威大铠大怒,伸手抓向少女咽喉,但少女手指轻弹,后发先至,中他手腕、手肘,胸口,又中他胯下,膝盖,哗啦地一声,这龙火功第四层的好手瞬间粉身碎骨,成了一滩血水。
众土匪都领教过这位首领刚猛至极、可怖可畏的功夫,不料一眨眼间,他竟如此惨烈的死去。众人一时魂飞魄散,仿佛成了木头一般,张口结舌,筋麻骨软,望着这一幕,望着首领的下场。
少女身形一晃,到了大堂西南角,捉住一人衣领,将那人提了起来,那人浑身颤抖,无法抑制,他望着少女,眼睛越睁越大。
少女笑道:“川热河,你一风圣凤颜堂的密探,为何会也当上土匪?这威大铠是你的傀儡,对不对?”
川热河惊恐绝伦,颤声道:“圣...圣上?您....您还活着?为何您...变得如此...如此年轻?”
刹那间,整个山寨被一团青色的阴影包围,众土匪哇哇惨叫,抱头鼠窜,但那阴影全无缝隙,谁也逃不出去。
少女道:“我要在这寨子里住一段时日,长大成人,你们最好乖乖听话,那我就不忙杀光你们,听明白了么?”
二 白骨埋异乡
乌云低沉,盘旋在空中,天似乎随时会压下来,掩盖这片战场。
战场上,露夏王朝的大军朝此冲来,就仿佛黑色的洪水席卷而至。他们的骑兵身穿华亭战甲,形貌似豺狼虎豹,骁勇威武至极。
玫瑰并未下令射箭,而是正面迎战,她一声令下,阵中士兵揭开帷幕,露出十余个八丈高的巨大铠甲,这些铠甲魁梧如山,牢固如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充满真气,铠甲活动手脚,金铁之间摩擦,呜呜作响,朝露夏王朝快步冲锋,每踏一步,地面皆摇摇晃晃,震耳欲聋。
露夏王朝的士兵纵然英勇无畏,但见到这阵仗,无不惊慌失措,阵型突然散乱起来。他们喊道:“这是什么怪物?”“哪儿来的巨人?巨人为何穿铁甲?”
玫瑰心想:“他们习练铁甲大法,也从未见过这巨灵神铠?”
巨灵神铠手握巨锤,往骑兵砸去,轰隆声响彻原野,敌方数个骑兵当场死去,数丈之内的其余人则跌跌撞撞,马儿受伤,人摔落在地。
泥浆军的先锋跟随在巨灵神铠之后,伺机击杀突破的骑兵。敌方十分悍勇,但泥浆军各个儿都不怕死,他们本都是些朝不保夕的奴隶、囚犯,但随着玫瑰出生入死,只要能立战功就能出头,到了战场上,尽皆奋勇争先,渴望杀敌。
露夏王朝共有九万人,玫瑰的泥浆军是三万人,双方皆有数百人穿华亭战甲,巨灵神铠先声夺人,玫瑰指挥得当,数次打退敌人攻势。饶是如此,这一战也持续到天黑,方才分出胜负。露夏王朝损失惨痛,朝后败退,玫瑰下令追击,约追出五里路,这才鸣金收兵。
玫瑰松了口气,整顿兵马,继续前行。此次露夏王朝攻占了东方远省偏州、珲州、庐州,此战虽胜,但仍需夺回城来。
至清晨,她们攻克了偏州,一天之后,得了珲州,剩下的庐州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玫瑰于是驻扎在珲州内,暂且按兵不动。
入夜,她脱下铠甲,解下紫星玫之剑,躺在熊毛毯子上,重重呼吸几口。过了一会儿,木菀心走了进来,道:“殿下,您要睡一会儿么?”
玫瑰问道:“我听外头有人欢笑,怎么回事?”
木菀心笑道:“大伙儿数百年来头一回与露夏王朝交手,竟然能够取胜,都高兴得很。他们当年连圣上都打怕了呢。”
玫瑰道:“那是圣上宽宏大量,不愿破他们的城,杀他们的百姓。况且我胜得很不容易,即使有巨灵神铠,咱们也伤的不轻。露夏王朝远比想象中勇猛,若不是咱们藏家,其余军团必败无疑。”
木菀心道:“其实,若非统军的是殿下你,咱们也肯定输多赢少。”
玫瑰哈哈一笑,道:“你夸得我都脸红啦。其实都是巨灵神铠的功劳。”
木菀心道:“然则这巨灵神铠,又是谁找到的呢?”
玫瑰一拍胸脯,道:“是本姑娘与姐姐你。”
木菀心道:“我只不过是跟着你误打误撞而已!”
玫瑰想起一年多前的事,那时,玫瑰率领泥浆军,深入冰原,与地母岛西北方的冰岩蛮子作战。这些冰蛮子并非猛犸帝国之人,但他们首脑据传也是灵阳仙,因受北牛启发,也揭竿而起,侵扰龙国边境。
玫瑰击败了这些冰岩蛮子,但在那儿救出了一群从声形岛逃离的道术士。根据他们招供,他们原本效命于一位“法祖理奥”,那位法祖派他们远渡重洋,找寻古代灵阳仙的秘密,数年来毫无结果,但最近他们得到线索,认为这冰岩地带下头有重大宝藏,于是来到此地,不料却被冰岩蛮子擒住,若非玫瑰解救,他们只怕要被冰蛮砍成肉串吃了(此乃冰蛮亲口所说)。
玫瑰念及自己在声形岛上游学经历,不胜感慨,放了这些道术士,并随他们一齐找寻那宝藏。终于在一座冰层之下,找到一冰封堡垒,堡垒之中,堆放着这些巨灵神铠。
据一众道术士所说,这些巨灵神铠是昔日太阳王朝作战时的兵器,纯由道法操纵,每次作战前,必须由道术士施展符华法,将鸿钧逝水灵气注入铠甲之内,足足一天时间,方能活动一天。玫瑰重赏了那些叛逃的道术士,令他们加官进爵,又将这些巨灵神铠挖掘出来,秘密操练了一年,才运回国内,如今投入战场。
她与藏采诗、藏东山不同,深知道术士在如今战事中不可或缺,受此事启发,不吝重金在世间各国聘请道法高手,纳入麾下,礼遇有加。这么做风险不小,谁也不知这些道术士是否为敌人奸细,但木菀心精通风圣凤颜堂的诸般技巧,由她暗中监督,可谓万无一失。
时至今日,玫瑰麾下已有道术士三十余人,无一不是海法神道教或露夏王朝的叛徒,但又皆是所学渊博,身怀绝技之辈。由这三十余人合力施法,操纵巨灵神铠,果然立竿见影。
玫瑰收回心神,道:“你问问这城中有没有鸿钧逝水,咱们将巨灵神铠运过去。”
木菀心点头道:“我早安排好啦,霍老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玫瑰握住木菀心的手,调皮地亲了一口,笑道:“好姐姐,多亏有你。”木菀心微笑起来,道:“殿下,你对我恩重如山,能遇上你,是我三生有幸。”
正说话间,忽有亲兵报曰:“将军!采诗大人来了!”
玫瑰奇道:“奶奶?”
她与木菀心快步来到军中大帐,见藏采诗笔直挺立于内,她听到两人脚步,回过身,向玫瑰拜倒在地,说道:“老臣参见殿下!”
玫瑰苦笑道:“奶奶,你怎地老爱与我来这一出?”忙双手将她扶起。
藏采诗道:“殿下,这场战事怎能由你亲自出征?可吓坏我了!”
玫瑰道:“我这人闲不住,你不让我打仗,不怕我去吃喝嫖赌,胡作非为么?”
藏采诗斥道:“胡说!殿下万不可这样说话。”她取出一封书信,交给玫瑰,玫瑰奇道:“是露夏王朝写来的?”
藏采诗点头道:“我与他们大将军打过交道,他们打不过你,决意投降。”
玫瑰打开书信一瞧,见其中言辞颇为谦恭而热烈,却只盼会见自己与藏采诗一面。玫瑰读了一遍,道:“他们若要投降,只管撤军便是,为何还要婆婆妈妈的碰头?啊!莫非又要给我找老公?”
这些年来,藏采诗屡次三番欲为玫瑰找一位权势雄厚的如意郎君,常常带她会见青年才俊,玫瑰不堪其扰,直到后来,一概不见。
藏采诗笑骂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知你不愿,怎敢欺瞒?他们说有一件要事相告,非当面告知你我不可。”
玫瑰道:“怎知不是陷阱?”
藏采诗道:“他说由咱们挑地方,双方都不带大军,诚意不小了。”
玫瑰思索片刻,干脆地答应下来,速回信一封,派人送出。
次日午时,玫瑰与藏采诗带十个高手,至伏牛村一酒铺等着。木菀心早率人勘察过四周地形,付账包下铺子,确保并无异样。
她们刚一坐定,就听村外马蹄声响,不旋踵间,已在酒铺之外。紧接着,只见一满脸刀疤的中年汉子当先走入铺中,身后跟着十个劲装武士,皆腰悬露夏王朝长刀。
玫瑰所带高手握紧刀柄,玫瑰一抬手,制止他们,众高手才收敛敌意。
那中年汉子朝玫瑰、藏采诗作揖,深深鞠躬,道:“在下露夏王朝关盖,此次作战,对玫瑰殿下不胜钦佩。”
玫瑰还礼笑道:“原来是‘飞渡浒山’关盖关将军,久仰久仰。将军威震百国,战无不克,我也敬仰万分。”
关盖坐定之后,玫瑰命人倒酒,这关盖想也不想,一口喝了下去,玫瑰心下暗赞:“好汉子!”道:“关将军倒也豪爽。”
藏采诗嘲笑道:“关将军不怕咱们酒里有花样么?”
关盖面有怒容,道:“我敬佩玫瑰殿下乃女中豪杰,当世第一等的大英雄,她岂会用卑鄙伎俩加害于我?”
藏采诗不屑一顾,暗想:“露夏王朝,确实勇猛,但却不长脑子。”
玫瑰谦逊道:“将军太过抬爱了。”
关盖微笑起来,斟酌片刻,道:“玫瑰殿下,其实我露夏王朝中,上至大将军,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盼着您当上这龙火天国的主人。”
玫瑰一愣,问道:“为何如此?”
关盖哈哈大笑,举杯痛饮,说道:“我们露夏王朝本是由一群前朝的神龙骑军团发家,占据东方一隅,建城立国。在咱们国中,最看重的便是侠义、武勇、高尚、无畏、美德。龙火天国为当世霸主,国中每出一位将才,我国皆会细细考察,收集其有关消息。您的名头在我国最是响亮,最受欢迎,大伙儿虽未见过您,可每听到您作战获胜,行善积德,咱们都会为您庆贺。”
玫瑰见此人喜悦之情绝非虚假,心中自也颇乐,但她仍说道:“眼下你我本是敌人,你入侵我国远省,无论有何好意,在下皆难以领情。”
关盖点了点头,叹道:“我等此次鲁莽前来,一则原因是为了亲身领略殿下的雄兵强将,另一则原因,是为了告知殿下多年前离落之战的真相。”
离落之战,数十万藏家军团去而不返,藏东山、藏沉折命丧他乡,那是藏家心中无法抹去的痛,玫瑰、藏采诗心中一凛,齐声问道:“什么真相?”
关盖道:“有人用华亭战甲陷害贵国勇士,令藏家全军覆没,尸骨无存的真相。”
三 马牛不相干
藏采诗道:“那其中又有何古怪了?”
关盖皱眉而笑,似嘲弄藏采诗头脑简单,他道:“当时一战,据说灵阳仙兵马不足五万,且是一群毛甲木枪的蛮子,而藏东山一方有数千龙火贵族,兵力数倍于敌,铠甲兵刃皆为当世极品,双方强弱一目了然,即使让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领军,也万无落败之理。”
藏采诗颇不愿听他提起这段耻辱大败,冷声道:“你是讥讽东山统军失当,徒有虚名?”
玫瑰轻拍藏采诗肩膀,低声道:“奶奶,稍安勿躁。”又转向关盖,道:“我军当时面对的乃是灵阳仙,对灵阳仙而言,万事无不可能。”
关盖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当时在场的龙国将士......嘿嘿......一个都没活下来,龙国兵部调查后,认定是灵阳仙使用仙法,招来漫山烈焰,令双方同归于尽。”
藏采诗一拍桌子,道:“你少卖关子!”
关盖叹道:“好,那我就直说了!你们军中穿着华亭战甲,可知道咱们这华亭战甲为了不落入敌手,皆有自毁之能。当年战场上毁灭双方的并非什么仙法,而是华亭战甲中埋藏的燧冰、火药。”
玫瑰、藏采诗脸上变色,互相都从对方眼中瞧见愤怒、醒悟与困惑。
采诗深吸一口气,道:“这华亭战甲的机关如何触发?”
关盖道:“我国的战甲,唯有穿戴者本人才能触发,若有人强行将战甲从穿者身上拆落,也会触发,贵国所造之物,哼哼,想必机关有所不同,外人用道法也可操控。通常战甲中的燧冰只用于自毁,但有极少数战甲中燧冰量大,结合本人体内真气,足有烧山焚村之威,这样的战甲是我国视死如归的神龙骑所穿的,各个儿是英雄。”
藏采诗气的发抖,道:“咱们的战甲,是....那群道术士,是孟轻呓亲手造的,他妈的,老娘付她翡翠,她却....却用来杀了老娘的弟弟!”
玫瑰道:“你空口无凭,有何证据?”
关盖道:“若无证据,我也不敢来找你们。”说罢取出一张纸来,道:“此为离落之战前,龙国从荟国秘密走私的燧冰账目,其量之巨大,前所未有。抵得上本朝五、六年的数量。我朝追查此事许久,终于取得人证物证,两位如若不信,我可将那走私贩子也带来。”
玫瑰仍道:“可....可....未必是孟家....未必是....”她说不下去,她知道实情正是如此,她知道杀害她们藏家数十万英勇儿郎的凶手正是她的姐姐孟轻呓。在她心底,一直隐隐约约怀疑其中有蹊跷,直至此刻,她的怀疑成了现实。
藏采诗怒道:“咱们军中眼下所穿战甲呢?”
关盖道:“实不相瞒,我其后并未查到线索,有可能孟轻呓用完了燧冰,新造的战甲并无玄机,又或者其中另有奸计。若换做是我,绝不会再穿。”
玫瑰心想:“他此言甚是厉害,既令咱们放弃了一件强悍兵器,又欲挑起我国纷争。”
但此人说的不错,凡是孟轻呓所造的华亭战甲绝不能动用。
藏采诗蓦然冷笑道:“好,多谢关将军,你对我家殿下的关照之情,我藏家铭记于心。”
关盖道:“两位若要复仇,我露夏王朝愿效犬马之劳。”见两人面色不豫,又急道:“我国视玫瑰殿下为天选将星,绝无半分利用加害之意。若殿下继位,我露夏王朝愿向龙火天国朝贡,永世停战修好。”
藏采诗知道露夏王朝对个人信誉看重无比,若亲口许诺之事,一旦反悔,在国内会遭万民唾骂,生不如死。此人身为国之大将,说出这样的话来,非但是他个人意愿,更是国君心思。
她缓缓点头道:“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藏家纵然占优,但师出有名,须得将此事在百姓中传开,咱们站住道理,就能名正言顺的收拾孟家。”
关盖用力摇头,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他道:“老夫人,若再迟些,孟轻呓登基之事,就不可避免了!”
藏采诗喝道:“胡说!她孟家纵然近年来实力增长,但远不能与我藏家相比!”因玫瑰横空出世,名扬天下,举国百姓大多喜爱这位年轻、善良、勇猛的公主。各士族中的年轻人也多半愿意追随她。只要她登高一呼,发布檄文,想必立时从者如云。
关盖道:“夫人不明白真正关键所在么?若那孟轻呓能抢先一步掌控圣莲女皇的遗物,拥有毁灭凡世之能,哪怕你们拥有全天下的支持,亦无法与她抗衡。”
藏家如何不知鸿钧阵的重要?但那鸿钧阵第一层中便机关重重,入者必死,他们本担心孟轻呓会设法进入鸿钧大殿,钻研其中奥秘,但近年来,孟轻呓似乎放弃了这念头,专心从事朝政,拉帮结派,合纵连横,远交近攻,接连一年中,不停抛头露面,藏家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藏采诗道:“你多虑了,她已半途而废,鸿钧阵一事,待除了孟家,玫瑰登基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关盖大声道:“你们难道并未看穿么?这一年中与诸位相处的孟轻呓是假的!是假扮的!他们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千变万化的木面罩,非但容貌体型,连声音举止都能模仿!真正的孟轻呓一直都在鸿钧阵内,已经一年不怎么外出了!”
藏采诗与玫瑰大惊失色,齐声道:“你怎地知道?”
关盖道:“我露夏王朝招募了一位万仙盟帝江派的少年高手,名叫岳明辉,他有个老婆是道术士,名叫楼忌。有一回,我宴请麾下所有高手,那岳明辉夫妇甚是滑稽,当庭吵嘴,楼忌说起他丈夫的丑事,说着说着,提及万仙的清高仙长孟行海有个赫赫有名的女徒儿,叫做陈白雪....”
玫瑰见这满脸刀疤的铁汉常说这些家长里短,神态兴致勃勃,不禁好笑,藏采诗怒道:“你挑重要的说!”
关盖叹道:“好,楼忌说:当年他丈夫被一老妖婆变化为陈白雪的样貌,迷得神魂颠倒,与那老妇行了房事。
咱们于是问那老妇如何易容?岳明辉有几分醉意,说道:‘那老妇有一木面罩,能变作万人万面,我当时怎分辨的出来?不过那老妇倒风骚的很....’他老婆大怒,用力打他挠他,大伙儿哄堂大笑,引为笑谈。但我却留上了神,问道:‘那木面罩现在何处?’
岳明辉道:‘自然被陈白雪师徒取走了。’
我找来军机部江湖楼的探子,询问近年来陈白雪事迹,说来奇怪,她原本甚是活跃,走南闯北,立下好大的万儿。一年前,她忽然销声匿迹,仿佛如水汽蒸发了一般。我突发奇想,又命人汇报这一年来孟轻呓的言行举止,她为人一贯冷艳高傲,可近来却变得和蔼可亲,与人为善,一身江湖气息却无论如何遮掩不掉。”
玫瑰心想:“这人当真了得!他居然能将两件毫不相关的事联系在一块儿!”
藏采诗冷汗涔涔,再也坐不住了,她仰天怒道:“孟轻呓!原来你一直都在捣鬼!你一直将咱们耍得团团转!你好毒的心,你好狠的手段!”
关盖道:“我还是那句话,孟轻呓是个疯子,心意残忍,行事出乎意料,若鸿钧阵落入她手中,必将生灵涂炭!我等愿助两位一臂之力,只要玫瑰姑娘当一天皇帝,我朝定竭力拥护,永不背叛!”
藏采诗点头道:“多谢!”又对玫瑰说道:“事不宜迟,你我立刻返回皇城!先杀那陈白雪,再杀孟轻呓!”
玫瑰咬唇不语,过了片刻,道:“难道....难道真要如此?她毕竟是....”
藏采诗脸色惨白,龙火灼烧,咬牙切齿道:“这等深仇大恨,这等紧要关头,不是她死,便是我亡!玫瑰,你爹爹赐你神剑,不正应该用来杀这仇敌么?”
玫瑰下意识握紧紫星玫,想起久未谋面的爹爹(听说他是返回天庭,就此隐居),不禁黯然神伤,她想了想,道:“不,不能去皇城。”
藏采诗喊道:“殿下,成大事者,岂能心慈手软?”
玫瑰道:“并非我心软,那不过是浪费时间,我们应当纠集大军,直接宣告孟轻呓罪名,攻占皇城,捉拿孟家重要人物,逼迫她出面。若直接去皇城,咱们无法进入鸿钧阵的大殿,势单力孤,兵力不足,又如何成事?”
藏采诗道:“听我一句,兵贵神速,非尽快不可,否则来不及了!我并非全无准备,你也将那些道术士全带上,到了皇城,就算掘地三尺,也非将这孟轻呓揪出来不可!”
关盖也道:“是啊,殿下,你行事稳重,思虑周详,确实屡战屡胜,但若孟轻呓得逞,你我皆有灭顶之灾!若殿下不愿我相助,又顾忌我朝,我朝立即撤军,以免殿下后顾之忧。”
玫瑰争辩不过这两人,当即随藏采诗骑行回营,叫上木菀心等龙火功高手与一众道术士,众道术士施展指路为马,化海为船,追风逐日般行向皇城。
但众人有所不知,那天护卫玫瑰、藏采诗的一个好手趁众人不备,走到荒僻无人之处,取出一小挂坠来,对那挂坠轻轻说了几句话,那挂坠变化为元灵鸟,快如疾风般飞入了空中。
四 前方谁人知
玫瑰等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在某日清晨回到皇城中。
藏采诗立即秘召城中所有家族子弟兵,由于藏家军团几乎全数驻扎在外省,故城内只合计六千将士,其中龙火贵族三十人,悄悄聚集于郊外园林中。
藏采诗身穿甲胄,虎目顾盼,威严肃穆,大声说了孟轻呓谋害藏东山等远征将领之事。众士兵无不怒发冲冠,恨意冲天。来此之前,藏采诗早已谋划妥当,她道:“今夜丑时,咱们兵分三路,我与玫瑰前往孟轻呓府上,将那假扮孟轻呓的贱货杀了。藏强率一队人马,前往皇城中道术士与孟家聚会之处,见人就杀,莫要放过半个!风宣,你带领你的兵马与玫瑰的道术士,闯入皇宫,设法攻打鸿钧大殿,即使将那大殿毁了也无妨。”
藏风宣得沉折真传,加上这些年又有不少奇遇,此时在藏家之中,武功已胜过所有前辈耆宿,仅逊于玫瑰。他想起当年远征落败之冤,以及对藏沉折等亲人的怀念之情,恨不得将孟轻呓剐了吃肉。他道:“血仇唯有血洗,今天就要让城中孟家所有龙火贵族人头落地!”
藏采诗笑道:“正合我意!”又拍了拍手,六个夷族打扮的中年汉子陡然现身。
玫瑰从未见过这六人,不解地望着藏采诗。
藏采诗道:“这六大高手,是我重金从天歌派聘请的天歌六虎,他们皆是神裔,武功神妙,擅长潜入暗杀。有他们相助,今夜行事必然成功。殿下,今夜老臣就扶你登上皇位,号令天下,先将举国各地的孟家人物赶尽杀绝,任何人若不服从,藏家军团便让那人家破人亡。孟轻呓就算龟缩不出,一年半载后掌控了鸿钧阵,咱们在龙火大殿中,鸿钧阵也伤不了咱们分毫。她不出来,咱们就活生生将她困死在里头。”
那六虎面容真有些像老虎,一双眼不怒自威,呼吸时肌肉收发,默然不语。任何人一瞧,皆不免心生畏惧之意。
玫瑰感到自己仿佛处在一座山峰顶上,面对着冰封千里的雪山,一步步朝下走,起初山坡平缓,她尚能缓步而行,忽然间,坡变得陡峭险恶起来,于是她急速下滑,一切急转直下,令她身不由己。
她并不害怕,她这一生经历的生死考验多的数不清,但此刻她只觉得不安与不适,为何会这般想?他们藏家行事迅速,准备周详,兵强马壮,突然间发难,孟家绝无还手之力。
难道她还顾及与形骸那渐行渐远的缘分么?
她知道这也不是原因,真正令她迟疑的,是他们藏家对敌人的情形几乎一无所知。藏采诗心急火燎,甚至不及花心思探听消息,本来,动手之前,他们至少知道要杀的那些人今晚有何安排,行程怎样。而现在,为了打敌人个措手不及,藏采诗只布置自己,却不管敌人如何。她不求一网打尽,只盼着能如愿的杀死敌人的首脑。
行海呢?行海若在城里,一切就不会如此顺利。听说他是万仙盟的清高仙长,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是徒有虚名,地位来的侥幸蹊跷,玫瑰却绝不这么想。只是这些年他一直住在远东离落国附近,纵然能未卜先知,也未必能这般快赶回来。
又回到那最关键的问题——孟家中有许多道术士,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而藏采诗对他们几乎毫无头绪。
她问道:“纯火寺呢?他们会怎样?”
藏采诗笑道:“殿下,您太过慎重了。自从风暴教解散后,纯火寺的五行化僧就下了严令,纯火寺与拜家弟子决不许参与俗事纷争,否则一律废除武功,逐出师门。他们这些年几乎在朝中销声匿迹,江湖上也极少见到他们的踪影。”
玫瑰很想劝阻藏采诗,但她望着面前的将士们,一时无法可想:他们皆怒不可遏,眼中光芒好似凶狼猛虎,即使玫瑰用权威压下他们的冲动、怒火,却也无法持久,反而会有人伺机发泄,擅自行动,极可能惹出更大的祸端来。藏家军纪再好,可孟家卑鄙地杀死了他们的战友与亲朋,他们并非无血无泪的铁人,而是有血有泪的好汉。
开弓没有回头箭。
藏采诗命人送来饭食,大伙儿填饱了肚子,到动手之时,天上乌云密布,夜黑风高。藏采诗对玫瑰说道:“殿下,咱们走!”
他们带了那六虎,点了两千士兵,靴子上套了软布,穿街绕巷,奔向伏天街孟轻呓的府邸。
街上人影全无,六虎飞檐走壁,在前头探路,遇上巡逻的守卫,全数击晕,他们擅长此道,无人能挡。
到了府邸之外,暗杀了数个护卫,众人将院子围住,有弓有矛,蚊蝇难逃,虫鼠不放。府邸里头静悄悄的,似乎全无防备。
但太安静了,以玫瑰的功力,竟听不见府上的呼吸声,或许因为此地是一处鸿钧逝水,灵气有异,难以侦测。
藏采诗道:“咱们进去!”带领高手,越墙而过,她曾来过此府,记得路途,少时,抵达孟轻呓的寝宫。六虎悄无声息的打开门锁,掀起门闩,冲入宫内。忽听一娇嫩声音喊道:“是谁?啊!你们....呜呜....”
一眨眼,六虎押着一少女走了出来,此人看似十七岁年纪,脸庞绝美,花容月貌,穿一身单薄衣裙,她绝非孟轻呓,而是孟行海的弟子陈白雪。
六虎之一取出她口中白布,白雪儿恼道:“你们好大胆子,居然来殿下府上....偷香窃玉!”
藏采诗冷笑道:“轻呓殿下,你可是生病了?为何我瞧你容貌有些异样?不像前些时日那般,叫人瞧着怪不舒服的。”
白雪儿眼珠一转,道:“你可是老眼昏花啦?我并非轻呓殿下,我是她的侍女,叫陈白雪,殿下今天不在家,让我睡在她屋里呢。”
藏采诗道:“你还狡辩?陈白雪,真正的孟轻呓在鸿钧大殿,你以为咱们不知道么?”
白雪儿倒也镇定,笑道:“什么鸿钧大殿,黑军大殿,听都没听说过。喂,老太婆,你快些放了我,不然可有你苦头吃呢!”
藏采诗吹了一声口哨,道:“将这丫头押下去,府上其余人,一个不留,全都宰了!”
忽然间,白雪儿也吹了一声口哨。藏采诗以为她戏弄自己,怒道:“臭丫头,你敢耍我?”
白雪儿点头道:“可不是吗?你已被耍啦!”
乒乒乓乓,众将士举火照明,冲入一间间屋子,火光透过薄纱窗透了出来,但随后一晃眼便消了,惨叫声登时响起。藏采诗听得甚是舒服,笑道:“孟家狗贼,一个个不得好死。”
白雪儿道:“藏家蛮子,一个个不长脑子。”
玫瑰立时醒悟,喊道:“是埋伏!”伸手点向白雪儿咽喉,但白雪儿身形虚晃,化作梦影,霎时已到了屋顶上。
藏采诗急道:“怎么了?”
屋内有人惨声道:“快逃!快逃!全是....全是毒蛇,全是妖怪!”
藏采诗大惊失色,只见府邸半空中光芒亮起,无数妖魔与士兵从屋子中,从树林中,从池塘里,从山石后涌了出来,猛冲而至。
玫瑰掣出紫星玫,霎时剑风如潮,斩杀靠近的十来个妖魔。藏采诗也斩出东山剑风,她武功远不及玫瑰,被逼的快步后退。
那六虎愤怒咆哮,朝白雪儿猛扑过去。白雪儿一扬手,异戎宝剑现形,道:“先前摸手摸脚,占够了便宜,现在还来?真是色心不死。”长剑圈转,抵挡六虎攻势。六虎围着他一阵急攻,但她动作灵活至极,内力也深厚异常,六虎非但奈何她不得,反而处于下风。
玫瑰左右张望,长剑竖起,紫光冲天,她喊道:“到我这儿来!”一马当先,在前头冲杀。此时,这府邸内用于藏兵的法术消失,敌人层出不穷,似乎无数,府外也喊声大作,兵刃铿锵鸣响,不断有人惨死。这支兵马虽是藏家精兵,而玫瑰指挥精妙,稳定军心,但无奈陷入了重围,敌人实在太多,法术更是难以防范,不一会儿已死伤过半。
藏采诗破口大骂,但心下怯了,道:“殿下!咱们逃吧!”
众将士自知生还无望,也都喊道:“殿下,我等替你开路,你先走!”
玫瑰心中一酸,但知道唯有如此,她道:“对不住了!”使一招“东方未明”,紫星玫剑芒如枪,朝四面八方扎去,扫清敌人。她凌空一抓一推,藏采诗升上高空,落在庭院屋檐上,玫瑰也随后赶到。
她往下一瞧,更是心头大震:街上也满是孟家兵马,反复冲杀。藏家士兵措手不及,也已人头满地,血染长街。
藏采诗骇然道:“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玫瑰将紫星玫抛起,那剑骤然变作两丈长,七尺宽,绕空飞行,将靠近敌人杀死,随后停在玫瑰脚边。玫瑰拉住藏采诗,跳了上去。巨剑如离弦之箭般飞向远处。
刹那间,白雪儿也落在巨剑上,藏采诗不料她身法如此之快,吓得目瞪口呆,玫瑰与白雪儿同时拍出一掌,掌心相碰,紫星玫一震,白雪儿“啊”地一声,立足不稳,摔了下去,但在一间屋檐上站稳。
玫瑰心中震撼,暗想:“我胜她一筹,但若被她缠住,百招内赢不了她!这小丫头武功竟这般高强?”
五 五子真良将
藏风宣一方亦顺利抵达紫霞皇宫外,绕至雄风门,有内应放他们入内,途中遇到大内侍卫,皆被藏风宣等人放倒。
不久,来到那鸿钧大殿前,藏风宣见此殿坚固无比,毫无缝隙,问随行道术士:“可有法子闯进去?”
众道术士面面相觑,有人道:“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圣莲女皇与其子女能进入其中,外人莫说钻研,连靠近此地都不行,委实全无头绪。”
藏风宣当机立断,道:“那就用炸药将这大殿炸了!”
众人一凛,但立即照办,他们带了数车燧冰,于是快手快脚地搬下,突然间,四周脚步密响,众多士兵从各处涌出,将藏风宣等围得水泄不通。
藏风宣见来者并非大内侍卫,而是孟家军团,心知不妙,大步上前,喝道:“孟家的来这儿做什么?”
当先一老者笑道:“此处为宫中圣地,藏家的为何来此地?又为何带这许多燧冰?难道是想谋反?”
藏风宣知道中计,心想:“是孟六爻!他不在声形岛上,居然藏于宫中?”想了想,冷笑道:“孟家的,想要栽赃陷害,与咱们动手?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正说话间,藏风宣朝孟六爻猛扑过去,他深知此刻陷入重围,敌人数目成千上万,脱困上策便是擒住这老道,这一扑已用尽全力,直是快如风行一般。
霎时,孟六爻身前出现一白皮牛角的妖魔,藏风宣手一扬,十道暗器飞出,将这妖魔顷刻击毙,砰地一声,妖魔血肉炸裂,红雾升起,藏风宣冒险一钻,已穿透那红雾。
但经过这么一阻,孟六爻早已施法完毕,他一张嘴,吐出风霜,藏风宣冷的浑身僵硬,再难前进半步。孟六爻又扔出六柄飞剑,刺向藏风宣,藏风宣大叫起来,龙火燃烧,打出火焰掌力,将众飞剑格挡在外。
孟六爻退开几步,冷笑道:“藏家哪来这么凶的小犬?”
说话间,身边又出现四个人影,一齐出招攻来,这四人正是藏高咏,藏秋阳,藏善,藏容四大沉折高徒,他们与藏风宣同样心思,武功也是极强,藏风宣的急攻只是幌子,令这四人有机可趁。
孟六爻大骇,手一转,身躯笼罩在一透明球体中,但那四人使沉折所传的海魔拳,招式刚柔并济,精准无比,一眨眼,这透明球体当即破裂。藏秋阳将长剑抵在孟六爻脖子上,说道:“全都投降,不然这老贼活不成了!”
孟六爻万料不到这五子功力武功竟到这般地步,稍一疏忽,已然受制。孟家将士久疏战阵,眼下见主帅被擒,显得惊慌失措。藏风宣心下稍安:“这支兵马人数虽多,但不过是乌合之众,远及不上咱们。”
藏高咏心想:“敌人动摇,咱们赢定了!”又高声道:“放下兵刃,饶你们不死!”
话音刚落,藏秋阳手中长剑滚烫,他痛的大叫,拿捏不住,忙不迭将剑抛开。藏高咏等见机极快,立即抢上,但四道真气分别打向四人,四人全力一挡,浑身巨震,摔了个四仰八叉。
孟六爻笑道:“行海,你来的晚了。”
藏风宣一震,望向来人,只见孟行海穿一身青袍,左手冥虎剑,右手酒葫芦,面带微笑,立于孟六爻身前。
形骸道:“弟子时刻都在,只不过躲在一旁观战。”
孟六爻摇头叹道:“老了,反应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娃娃的武功皆非同小可。”
形骸道:“确实不容易,年纪轻轻,才能这般出众,若死在此处,岂不可惜?藏风宣,快让你这些部下投降,我可放他们一条生路。”
藏风宣想起离落国的深仇大恨,只觉一股火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他心如炙烤。他挺起胸膛,骂道:“我藏家军保家卫国,为国捐躯,在前线与敌人拼杀,你们这群狗杂种,为何在背后捅刀子?你们才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
形骸望向孟六爻,道:“他们都知道了?”
孟六爻苦笑道:“前些时日收到线报,这事被露夏王朝查了出来。”
形骸叹道:“那也没法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藏家全军震怒,藏风宣厉声道:“你还有脸说的这般轻松?”
形骸道:“其中是非曲直,我也不来与你分辩,你快些让部下降了,我不想多伤人命。”
藏风宣道:“休想!”那“想”字一出,他已一剑斩向形骸脑袋,高咏、秋阳、藏善、藏容四子同时发难。五人兄弟一心,出招快如惊雷。
但就在这短短刹那,形骸冥虎剑举起,身子一转,铛铛五声,将五人同时挡住。
藏风宣毫不气馁,一个前冲,使风雷十剑,但此招经过沉折改良,每一剑皆有极大黏力,即使形骸挡住,也令他腾不开手。而藏高咏、藏秋阳双剑刺形骸双肩,藏善、藏容则斩形骸双足。
形骸长剑纵横,咔嚓咔嚓,五人长剑同时折断。五人震惊,但毫不犹豫的后撤,从怀中掏出暗器,各运五行之力,扔向形骸。形骸笑道:“有趣,有趣!”手腕轻振,冥虎剑流影散光,将所有暗器当空打落。
藏风宣等万不曾想这道术士剑法也如此高超,藏风宣见识比其余同门更胜一筹,隐隐觉得形骸手下留情,有可能是想将己方耍弄一番。
他喊道:“全军攻击!道术士!做法!”
藏家道术士立即施法,招出火鸟、风妖、树精、土龟、水蛇等众多元灵妖魔。而藏家军举起强弓劲弩,朝孟家军射去。
孟六爻喊道:“一群叛徒,又有何用?”说话声中,孟家的道术士也都烧符,半空中吹来怪风,地面升起木盾,将弩弓挡住,随后大军迫近,与藏家军杀做一团。
孟家在皇宫中布置了两万兵马,五十个道术士,远多于藏家军,且将敌人包围,地形有利。但藏家兵马更为精锐,更为勇猛,冲锋厮杀,势头一起,这两万人竟有些阻拦不住。
藏风宣等沉折弟子知道形骸难以对付,遂对他置之不理,先冒死冲击孟家兵马阵势薄弱处,他们怒气爆发,气势如虹,不多时已将挡在前头的一众元灵杀散,直奔一众道术士。而众道术士见敌方阵中有满地燧冰,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施展。
孟六爻见形骸发愣,斥道:“孩子,你还不出手?”
形骸点了点头,飘然而去,一道雷电将秋阳电翻,一掌植梦将高咏迷倒,十根黑铁链将藏善捆住,再圈圈蛛丝将藏容绑牢,四人受制,惊恐之余,破口大骂道:“你暗中偷袭,算什么好汉?”
形骸哈哈笑道:“你们夜间鬼鬼祟祟来此,还有脸说我?放心,我不杀你们,你们少给我找些麻烦。”
藏风宣大怒,从背后又拔出一柄斧子,断剑与斧子一碰,只听一声巨响,宛如飓风摧山,周围无论敌友,都被这响声震晕过去。此斧名曰“鸣崖”,是他半年前在柳州偶遇一位山中老仙,与那老仙谈论兵法,讨得老仙欢心而获赠,只要以雄浑内劲敲击此斧,就能发出震耳欲聋之音,周围丈许之内,真气不及藏风宣者皆会头晕脑胀,无力抗拒,若内力与藏风宣相差太远,更会就此昏迷不醒。
形骸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居然有这等法宝?”
藏风宣见他全不受制,一斧子朝他劈下,此斧非但能发奇声,更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兵器。但转瞬间,形骸变作七十二人,藏风宣惊讶无比,一时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七十二人各自施法,风木水火,变化无穷,藏风宣惊想道:“全是真人?这该如何对付?”
但他身经百战,人又甚是机灵,当即握紧鸣崖斧,身子快速旋转,激起一道大旋风,将所有道法全数抵消。形骸见这鸣崖斧竟有克制道法之效,不禁啧啧称奇,暗赞藏风宣这随机应变的能耐。
他高举冥虎剑,运朝星所传心法,一道剑气斩出,但听得轰隆一声,响彻皇城,那旋风被这锐不可当的剑气所破,但形骸用力精妙,只破敌招,不伤敌身,饶是如此,藏风宣用力过猛,身子摇晃,吐出一大口血,翻身躺倒。
藏风宣自知必败无疑,心中气愤得无法形容,大骂道:“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孟家狗贼!你杀了我吧!我藏家大军定会将你们杀的鸡犬不留!”
形骸笑道:“你们怎地总是要死要活?当年在树海国被那人揍得满地打滚,也是如此。”
藏风宣心中一紧:“他怎知我们树海国的遭遇?这件事我们曾发誓不对任何人泄露!他说的好似亲眼所见,难道那时他就在当场?”
形骸自知失言,忙遮住嘴巴,静了片刻,孟六爻催促道:“快些将其余人也制服了。”
形骸懒洋洋地说道:“师尊,你怎地老是让我出力?不瞒你说,我今天喝酒喝坏了肚子。”
孟六爻怒道:“我何尝不是老病缠身,赶鸭子上阵?你不出力,难道还要我老头子卖命?”
形骸无奈,打了个酒嗝,骤然化作一道剑芒,穿过人群,身上剑气飞扬,所到之处,敌人皆穴道受制,宛如泥塑般不动。众人见他这般神出鬼没的“法术”,无不惊恐万状,大惑不解:“此人武功之强,只怕唯有当年的沉折将军能对付得了。”
六 年少梦初醒
形骸收摄光芒,回首望着鸿钧大殿,想念殿中的孟轻呓,叹息一声,道:“全都捉起来,若他们不反抗,不得伤了他们!”
藏家众人皆厉声痛斥,骂声不绝于耳。形骸心想:“战场纷争,历来如此,我不杀你,你就会来杀我。”
不知雪儿那边如何了?
他脑后微微一凉,一道色彩纷呈的洞穴敞开,白雪儿从中跳出,说道:“老....不对....师父,公主功夫太高,我敌不过她,藏采诗与她都逃了。”
形骸叹道:“可惜,若擒住了她,这场战事便可避免。但你没事就好。”
白雪儿道:“怎地没事?我和她对了一掌,到现在手还麻呢。”
孟家将士将藏家众人牢牢绑住,有人先前吃了藏家苦头,心中有气,而藏家人又骂得十分难听,辱及孟轻呓,孟家人火冒三丈,当即挥刀,藏家骂人者头落地。
形骸喝道:“喂!我说了不得杀人!”
孟六爻叹道:“孩儿,算了,他们骂咱们祖宗,是可忍,孰不可忍?”
藏风宣心想:“与其被拿做俘虏,成为藏家累赘,不如骂个痛快,让他们杀了!”于是骂道:“孟轻呓这老娼,定然将你们一个个伺候得舒服,你们才替她卖命!不过她这般瘦小的鸡仔儿,我是万万看不上的!”
这话一传开,藏家人尽皆发笑,出言附和。孟家众人大怒,再不忍耐,挥刀滥杀,形骸喝阻不住。有人一锤子砸向藏风宣脑袋,藏风宣心知难逃,闭目待死。
就在紧要关头,一道紫光闪过,那挥锤子的登时倒毙,藏家人抬头看天,全数惊呼起来,喊道:“殿下!”
玫瑰足踏巨剑,倩影闪动,刹那间落在孟家人群中,孟家军无不踊跃,争着扑向玫瑰,心想:“只要能将她擒住,可是弥天大功。”但玫瑰周身剑影如雨,刺向八方,众人被剑影重创,惨叫着、哀嚎着,满地打滚。
孟六爻扔出“玄铜地钟”,朝玫瑰罩落,但玫瑰握住紫星玫,一剑疾刺,一剑竖劈,一道剑气刺向孟六爻,一道剑气劈向那玄铜钟,这两剑刚猛卓绝,威力无穷,已是她全力施展攻势。只听一声巨响,铜钟粉碎,孟六爻“啊”地惊呼起来,想要躲避,却已万万不及。
形骸挥出长剑,剑芒如铜墙铁壁,将玫瑰剑气挡下,地面石板纵然坚硬,但仍被划开一道十丈长、丈许深的口子。他闪身而至,向玫瑰刺出一剑,玫瑰横剑一格,只觉敌人内劲极强,令她手臂震动。玫瑰朝后退开,避其锋芒。
形骸道:“玫瑰师妹,抛下剑,我对天发誓,不会伤你半点,只要你一点头,龙国就不必血流成河,同胞也不必自相残杀。”
藏风宣等都喊道:“殿下!快走!不必管我们!”玫瑰抿紧嘴唇,左右张看,眼中流露出疲倦、伤心、愤怒、痛恨之情。
广场上陷入沉寂,众人都盯着玫瑰,等待她答复。
玫瑰凄然笑道:“师兄,你还记得....当年在声形岛上,我来找你,与你比剑的事么?”
形骸摇头道:“记得那些做什么?过去你我不过是孩子,什么都不懂。”
玫瑰眼眶湿润,道:“是啊,什么都不懂,那该有多快活?那时我一味争强好胜,想变得比谁都强,比谁都聪明,可忙忙碌碌,东奔西走,懂得越多,不懂得也就越多,伤心事...也就越多。”
形骸道:“你可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放弃,命藏家投降。我家殿下绝非外界所传那般心狠手辣之辈,只要藏家对她忠心,她会让藏家富贵如昔,生活安康。”
玫瑰轻叹道:“是啊,是啊,姐姐她心肠很好,她会赠给咱们当世第一流的铠甲,在铠甲中埋着厉害的火药,等咱们为国杀敌时,忽然‘砰’地一声,全炸开来,将咱们的兄弟姐妹、爷爷奶奶、爹爹妈妈与敌人一道统统炸死,遂了咱们为国捐躯的心愿,对不对?”
形骸道:“这件事或是咱们的错,但事已至此....”
玫瑰昂然道:“师兄,我向你挑战,若你能胜得过我,这场仗就如你所愿。”
形骸松了口气,道:“好,那就如你所愿。”
玫瑰将手中宝剑左转右转,紫光如潮,罩住她全身,孟家众人见她姿势美轮美奂,竟看得入迷,一时忘了呼吸。
玫瑰见形骸站立不动,喝道:“孟行海,你瞧不起我么?我让你尝尝我山剑天兵派剑法的厉害!”
形骸不禁轻叹,他记得当年两人比剑,玫瑰所说的就是这几句话。
但彼时的少女语气调皮,轻松活泼,现在的她却充满愤恨,似乎想与自己同归于尽。
玫瑰出剑疾刺,剑光如玫瑰绽放,天降花雨。形骸朝天空转剑,将漫天剑气消了,随后一闪身,已到玫瑰面前,剑指玫瑰咽喉。
玫瑰心想:“平剑!”双指一夹,捏住形骸剑刃,同时将紫星玫点向形骸心脏,形骸手上加力,但玫瑰内劲也随之增长,形骸无奈,身形变作梦影,飘向一旁。玫瑰喊道:“哪里跑!”一跃一斩,剑影铺天盖地而至。
形骸皱眉不语,格挡玫瑰招式,举重若轻,浑不费力。须臾间过了二十招,形骸倒提剑柄,往上一斩,紫星玫突然生出感应,令玫瑰毛骨悚然,她急忙收势,停步倒退,形骸那剑芒好似一座剑山,拔地而起,直指苍穹。
他此剑乃是示威,故意歪的厉害,不然玫瑰万万无法躲开。众人见到这开天辟地般的一剑,无论敌友,不无气为之夺,心为之颤。
玫瑰娇躯震动,颤声道:“你怎会爹爹的剑法?”
形骸道:“师妹,认输吧。”
玫瑰低头道:“认输?”
恍惚间,她想起那些葬身异域的同胞鲜血,她想起藏东山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她想起今夜在孟家府上掩护自己逃脱的将士,她想起他们的惨叫,他们的呼唤,他们崇拜的眼神,他们无畏的身影。
她想起孟轻呓的笑容,想起孟轻呓的手段,想起孟轻呓拆散自己与行海时所说的话,想起她自己曾在声形岛立下的誓言。
玫瑰嘲笑她自己的软弱,嘲笑自己一直活在梦里:她在做什么?她一直以为这件事不必闹到这样的地步。她错了,既然她已在这场杀戮的漩涡之中,又怎能怀有幼稚的希望,盼着所有纷争都和平收场,盼着亲人与同胞之间可以不用流血呢?
早在孟轻呓害死藏东山与藏家远征军时,血腥的帷幕就已经拉开了。玫瑰必须抛弃仁慈,抛弃善念,将一切藏家的敌人当做死敌,将一切孟家的朋友斩草除根,甚至藏家的子弟,藏家的盟友,都不过是她的棋子而已。
她原不必赶回来救人,但她愚蠢的来了。
玫瑰笑自己是个白痴,她深吸一口气,道:“师兄,接我最后一剑!”
形骸道:“这一剑之后,你就放弃?”
玫瑰笑道:“说不定呢?正是这样。”话一出口,她双手将紫星玫高举过顶,以劈山之力,向形骸斩出一招。她凝聚了浑身力气,鼓荡剑意,将仇恨与杀意融合为一,此剑刚猛无俦,有摧枯拉朽之势,委实难以阻挡。
但对此刻的形骸而言,这一剑并算不得棘手。他推出右掌,一面星铁大盾竖在身前,那剑气碰上大盾,只轻轻摇晃,便消散无形。
形骸道:“现在又如何?”
玫瑰露出倦容,但紫星玫补充她损耗的体力,她抬头微笑,指着形骸身后,道:“砰!”
形骸背脊发寒,回头一瞧,见玫瑰一道剑气斩伤了存放燧冰的木桶,那剑气附有火行,木桶灼烧,若烧穿了隔层,燧冰爆炸,其余人大半会粉身碎骨。
玫瑰疯了么?她想将所有人一齐炸死?
形骸吐出寒霜,想要灭火,但已然太迟,第一个木桶轰地炸响,波动火焰涌向其余木桶,其余木桶剧烈膨胀,也将引爆。形骸运全身功力,施展放浪形骸功,双手往地面一拍,数块蓝翡翠巨盾破地而出,将木桶圈圈围绕住,好似一座城墙般。
城墙内爆炸不断,火焰冲天,化作火云,火云中又浇下火雨,大片大片坠落。孟六爻、白雪儿知道这燧冰之火等闲无法用水浇灭,皆运风行之法,招来寒冰寒风,抵挡这火雨灾难。
形骸不断朝天空挥出剑气剑芒,消解落下的烈焰,偶然间,他一回头,见玫瑰解开藏风宣等人五人绳索,跳上紫星玫,几个心跳间,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形骸心想:“她预料到我会阻止燧冰爆炸,这只是她声东击西的计策?万一她失算了呢?她的人,孟家的人,几乎全会死在这里。”
她或许不在乎,就像圣莲女皇不在乎前线士兵的性命,梦儿不在乎藏家有多少人丧生,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们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正如同孟轻呓与刑天一次次教导形骸的那样,摒弃善恶之念,做自己该做的事。
形骸暗叹自己心慈手软,他本该在数招内擒住玫瑰,但他犹豫了,失手了,他继承自朝星的剑法无意间避让了玫瑰,令她得以脱身。
或许孟家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数以万计的人将因此在战场上送命。他本可以一举结束这一切,但他没能办到。
七 黑夜太漫长
再过不久,火终于熄灭,白雪儿擦去额头汗水,走近形骸,道:“师父,刚刚当真好险。”
形骸看着爱徒,心中怜惜,低声道:“这些日子,要你假扮梦儿,委实对你不住。”
白雪儿面泛红晕,小声笑道:“我好的很!扮作...扮作祖师,人人都对我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有趣得紧,更何况你还常常色迷迷的瞧着我....”
形骸皱眉道:“血口喷人!”
白雪儿道:“千真万确,不信你下回照照镜子!”
两人正窃窃私语,孟六爻走来道:“行海,雪儿,祖宗说那玫瑰丫头尚未跑远,可将她追回来。”
自从上一回孟轻呓进入鸿钧大殿之后,形骸就再也不曾见过她,甚至与她说不上话。孟轻呓说过只因她需断绝杂念,尤其情意爱欲,方能取得进展。形骸纵然想她,却也无可奈何。
但孟轻呓仍会用千里传音之术将心思告知孟六爻等后裔,由他们将计划转告形骸。此次风圣凤颜堂的密探查知藏家动向,传回京城,也是孟轻呓与孟六爻等人共同定下这诱敌深入,瓮中捉鳖之策。
形骸对此并无不满,毕竟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擅长谋略诡计,且喜爱逍遥自在,不愿拘束。他们只需在动手前知会形骸一声,形骸自会到场打斗一番,倒也能解闷。
梦儿在殿中过得怎样?破解这鸿钧阵竟如此艰难?当年圣莲女皇又是如何办到的?
他又在发呆,孟六爻道:“行海!行海!你听到了么?”
形骸道:“听到什么?”
孟六爻急的直扯胡子,道:“去追那玫瑰丫头!”
形骸心想:“不错,我受朝星盟主大恩,不能伤了玫瑰。但她若执意与梦儿为敌,待到了大军中,战乱一起,反而不好处置。上上之策,乃是将她擒住,关押起来,由我亲自照看,待得大局已定,再设法化解藏家、孟家的仇怨。”
想通此节,他问道:“她现在何处?”
孟六爻道:“在城郊跃马坡的一座园子里。”
形骸心想:“梦儿凭借皇城龙脉,对玫瑰的动向了如指掌,藏家万万料不到此事。”
他召来一条小神龙为坐骑,小神龙喷云吐雾,腾空而去。
.....
黎明时分,玫瑰足踏巨剑,带着藏风宣等人,落在跃马坡一座荒废大院。此处本是息家一朝官的宅子,但这朝官被圣莲女皇满门抄斩,谣传此宅从此闹鬼,故而人迹罕至。
她将藏风宣等五子扶下地,五人异常感动,又深为不安,道:“殿下,为何冒险救咱们五个?”
玫瑰道:“你们是我藏家希望所在,为了表哥,我不能让你们落入孟家手里。”
她推开大宅屋门,道:“奶奶!”
藏采诗探出脑袋,神色惊恐而憔悴,似一下子老了十岁,她问道:“大伙儿....怎么样了?”
玫瑰道:“还能怎样?全都成了孟家俘虏。”
藏采诗老泪流淌,道:“孩儿,都是我急于求成,才有如此下场。唉,我真该听你的话,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玫瑰叹道:“奶奶,你别说丧气话啦,咱们虽败了这一仗,但只要出了城,与大军汇合,仍然胜券在握。”
藏采诗喜道:“是,是。若当真打起仗来,咱们的士兵一个能抵孟家五个,更何况咱们兵力是他们十倍!双方实力悬殊,吓都吓死他们了。等我捉住那孟轻呓,要将这贱货卖入窑子,让她被千人万人捣烂了!”
玫瑰道:“奶奶,你少说几句,好好歇歇吧。”
藏采诗自从四十岁后未曾遭遇这样的大败,愤恨之余,情绪颇为失控,她低下脑袋,一刻不停地痛骂孟轻呓,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这么做真的能将孟轻呓咒死,或是咒得人尽可夫一般。
玫瑰则在心想:“行海实在太强,我远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唯有爹爹能胜他。但爹爹赠剑之后,就不再露面,听说连万仙盟盟主都让给了旁人。他人在哪里?为何不来见我?爹爹....爹爹....”
她忽然感到害怕,感到无助而茫然,感到空虚而寒冷,心中恨这黑夜如此漫长,为何还不过去?为何晨曦仍未到来,驱散她心中的阴霾?为何她的亲人接二连三的离去,只留下她孤零零的在这世界上?
但这软弱转瞬即逝,玫瑰握紧紫星玫,聚精会神,调理气息。这紫星玫与她剑人合一,加上她练过神道教的符华法,凭借此剑,真气复原极快。她龙火功本在第七层,拥有此剑后又增强了五成,但仍远未到第八层境界。
她不知孟行海武功练到了何等地步,或许她练至第八层的地步,就能与他抗衡?
纵然藏家兵威远胜过孟家,但他们有孟行海,有神秘莫测的道术士,说不定风圣凤颜堂也暗中与其勾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光是孟行海一人,就足以搅得大军人心惶惶。若他独闯军营,刺杀军中主帅,又该如何是好?
她需要能与他硬碰硬取胜的高手,但这样的高手,凡世间只怕难寻踪影。
园外马蹄声响,藏风宣等人勉力站起,握紧兵刃,紧张的躲在门后,朝窗外张望,等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道:“是木菀心姐姐。”
玫瑰道:“她来接应我们了。”遂在窗口点燃油灯,明灭三次,木菀心率领剩余部下入了门,她见到玫瑰,喜极而泣,道:“殿下,你果然没事!我...可担心极啦!”
玫瑰问道:“藏强那两千人呢?”
木菀心黯然道:“也中了埋伏,全军....”
玫瑰咬咬嘴唇,反而笑道:“别担心,风水轮流转,我这姐姐她总爱占些便宜,但无关大局。”
忽然间,她手掌一拍,一人口吐鲜血,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此人神色惊讶,惨声道:“殿下,你这是....何故...”
玫瑰道:“藏大势,与露夏王朝的关盖碰面时,我身边的人,唯有你与菀心姐姐是风圣凤颜堂的,我信得过菀心,我也待你不薄,你为何出卖我?”
藏大势愕然道:“殿下冤枉,我根本并非....”
玫瑰道:“你隐瞒得极为巧妙,连菀心都瞧不出来,但我仔细回想你平时的点点滴滴,终于明白那通风报信之人是谁。你老实交待,风圣凤颜堂是不是将宝押在孟轻呓身上了?”
藏大势待要隐瞒,但玫瑰将紫星玫抵在他脖子上,这神剑令她剑意汹涌,藏大势抵受不住,心胆俱裂,大声道:“我....我全说!全说!藏家素来瞧不起咱们风圣凤颜堂,堂主....堂主得了孟轻呓许诺,下令咱们全力相助她。”
藏采诗如遭雷击,怒道:“杂种!我....我宰了你!”扑上前,一剑将藏大势刺死。
玫瑰心想:“我早就对奶奶说要全力争取风圣凤颜堂,它非但涉及所有朝臣,更是当世最大的密探厂卫,于各国各地的朝廷皆有细作,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窥。奶奶崇尚武力,不听劝告,终于有此恶果。”
藏采诗杀了奸细,又怒视木菀心,木菀心喊道:“大人,我自幼就不在风圣凤颜堂里了。”
玫瑰道:“奶奶,菀心若要杀我,我早就死了千百回,她是我最信得过的人。”
藏采诗如泄了气般的皮球,走到一旁,复又坐下,道:“殿下,咱们早些逃吧。”
玫瑰道:“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待我功力尽复....”
陡然间,玫瑰剑上传来寒意,她纵身一跳,冲破屋顶,此时是一天中最暗的时刻,但她借着微弱的光芒,见到形骸乘龙浮空,注视着这件宅子,注视着下方的她。
玫瑰身子震颤,心头绝望,但仍攥紧剑柄,斩出一道剑芒。形骸朝左一躲,影子一闪,已到了玫瑰身后,玫瑰使出朝星所传剑法,极快反刺一剑,形骸捏住她手腕,稍一用力,玫瑰长剑脱手。
但玫瑰左手一张,紫星玫又回到她掌中,她手指一弹,紫星玫似有灵知般绕了半圈,状若紫电,袭向形骸后背。形骸叹了口气,手掌一切,紫星玫被打落在地。
玫瑰憋足气,身子竖着转动,咔嚓一声,她右臂折断,但她双足全力踢向形骸脸面,此招她非但使足了力气,更豁出一条胳膊,委实匪夷所思。谁知形骸双指在她右臂上一按,又在她脚踝一弹,玫瑰右臂霎时治愈,而脚踝一麻,浑身酸软。
她惊恐万分,茫然不解,心想:“他这是什么功夫?”
形骸所用的,实是迷雾师更改命运之法,只要敌人真气与心智不及形骸,形骸能在瞬间将敌人命运掌控住,令其招式落空,亦可令其损耗恢复,旁人看在眼里,往往觉得此人动作快的超乎常理。即使在当今迷雾师中,也唯有星知、袁蕴等寥寥数人练成此法,威力虽然不大,其奥妙精巧之处,可谓当今常世武学之最。
形骸道:“都结束了,把戏结束了,战争结束了。你若再胡来,真当我不会杀人么?”
藏风宣等在下方看着,心中大急,打出掌风剑气,乒乒乓乓,轰轰隆隆,屋顶被他们摧毁。形骸抱着玫瑰,跳落屋中,倏然变成茫茫人影,在每人膻中穴一点,藏风宣等即使并未受伤,也难逃这指力,更何况眼下行动不便?只一眨眼功夫,屋中人全数受制。
藏采诗自知图谋成空,不知孟轻呓会用如何残酷的手段折磨自己,她年轻时原本是当世罕有、倔强狠心的女子,但老来顺风顺水,已有许久不曾遭遇过苦难,意志变得极为软弱,此时连受挫折,魂飞魄散,加上年纪已老,竟当场被形骸吓得咽了气。
八 无人可争锋
玫瑰泪水夺眶而出,喊道:“奶奶!奶奶!”
形骸不想藏采诗竟就此丧命,叹道:“采诗大人乃一代女中豪杰,不料命中有如此一劫,可悲,可惜。”
藏风宣、木菀心等齐声怒道:“是你害死了她!”
形骸心道:“我没想杀她,但她终究是因我而死。”事已至此,懒得再多辩解,对众人说道:“一个时辰之后,尔等穴道自解,我绝不会让师妹受半点损伤,但藏家若仍不臣服,我只能将她关一辈子了。”
众人目呲欲裂,若他们能够动弹,定上来与形骸拼命。形骸心想:“自古权谋争斗,残酷远胜于战场,我既然陷入其中,岂能不脏了自己的手?”
逍遥潇洒,云游天下,醉生梦死,放浪形骸,到了此时,这一切已然遥不可及,不知何时能够解脱。
他押着玫瑰,走出大宅,玫瑰浑身绷紧,似在运气冲穴解封,但形骸指力中有放浪形骸功的内劲,令她真气宛如泥灰,如何能轻易解开?
夜幕下,树林中,形骸见有一人站着。形骸停下脚步,注视此人,感到此人散发出残忍严酷的气息,那气息仿佛灼热的太阳,能将万物曝晒而死,令绿地变作沙漠。
形骸不再向前,无法向前。他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他问道:“阁下来此,意欲何为?”
来者笑道:“与你比剑。”
形骸道:“我有急事,无暇与阁下比武,改天自愿接阁下高招。”
来者拔出一剑,那剑上燃着灰色的火光,犹如余烬,他道:“你错了,对我而言,比剑比世上的一切更重要。”
形骸将目光对准那剑,忽然间,那剑已近形骸眼睛,来势迅速无比。形骸退开数丈,冥虎剑在手,叮叮当当,两人已互换数招,来人剑招刚猛凌厉,但另有一股狠辣诡异的内劲,暗中蚕食形骸剑意,动向难测,寻隙攻击过来。
再过十招,形骸不得不凝神应对,剑气如潮起潮落,日月交替,不可阻挡。那人剑法威力固然极强,但逐渐陷入僵局。
两人兵刃相击,燃起烈焰,照亮那人形貌,这是个强壮黝黑的老者,赤着上身,膀大腰圆,脸上一丛灰白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宛如鸟巢。他像是个穷困潦倒的打铁匠,谁能料到剑法如此之高?
玫瑰不知此人来历,但心中却燃起希望,盼此人能击败形骸,救自己脱困。
形骸一只手抓着玫瑰,一只手与那人斗剑,兀自略微占优。他道:“阁下到底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说!我乃南方剑神鬼烈,此来要替朝星老弟报血海深仇!”
玫瑰霎时天旋地转,心口如撕裂般疼痛,她无声喊道:“替爹爹报仇?爹爹....爹爹也死在...他手里了?”
形骸这些年一直隐瞒朝星死去消息,只对现今的盟主考河伯与朝星的妹妹夷芒说过,那两人皆担心外人若得知朝星死去,会对万仙盟起轻视之心,不如说他隐退为妙。隐退远比败亡好听许多,且隐退之人,依然能够威慑群魔。三人皆发誓不对任何人透露。
形骸摇头道:“盟主与一位叫拜鹰的邪徒对决后决定隐退,他除魔救世,功在千秋!我等都很想念他。”
鬼烈一剑直刺,形骸振剑挡开,听鬼烈道:“即使隐退,为何失了与我比剑之约?又为何东方剑神的神位会落在你身上?”
形骸一凛,寻思:“世上竟真有神位一事?盟主临死之前,将这神位传给我了?”他答道:“你看错了!我哪有什么神位?”
鬼烈霎时变作茫茫人影,从各方各处袭来,形骸将剑芒化作铁壁,抵挡攻势。鬼烈又道:“休要狡辩!你这剑法纯是朝星所用,又是从哪儿偷来的?”
形骸道:“盟主或许趁我不备,暗中将神位与剑意传给了我,我全然不知情!”
鬼烈哈哈大笑,但笑声中充斥恨意,他道:“你这借口太蹩脚,纵然你剑法高过我!我今日也非与你拼了!”
他一剑刺到半空,蓦然折转,直取玫瑰,形骸无法可想,只得将玫瑰推开。但鬼烈一把将玫瑰抱住,长剑左右拂振,顷刻间,形骸被浩荡的剑风包围,他见那剑风中包容细小的沙粒,而那沙粒锋锐尖利,竟是一根根细剑,无穷无尽的落下。这一招实在古怪,形骸一时间无法破解。他不敢怠慢,真气绕体旋转,化作壁垒,长剑也转动不休。
这沙尘风暴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形骸并未受伤,待沙暴消失,但藏家众人已全不见,地上只留有藏采诗的尸首。
形骸惆怅,仰天叹息一声,继续追逐,他小心辨别踪迹,但也不知道是否走对了方向。
......
那鬼烈踩着一股灰色旋风,身后跟一丛云,云托着藏家众人疾飞,到一处山上,他打开一扇暗门,将众人全送了进去,他跟着入内,那门立刻消失,好像从不存在似的。
玫瑰见此地气味清新,草地柔软,流水潺潺,光芒柔和,心中惊异万分。她已能开口说话,道:“剑神大人,这儿是哪儿?”
鬼烈满头大汗,脑袋探入一池泉水,骨碌碌喝了几口,几乎将池水喝干,他道:“这是一处混沌离水,被我占了,整个儿化作虚体,那孟行海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
玫瑰喜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鬼烈笑道:“侄女,我和朝星关系最好,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女儿,我当做自己女儿一般看待。”说罢双手拍出,将众人穴道解了,这般一动,又是汗流如雨。
他骂道:“这孟行海太厉害,我也敌不过此人,刚刚那招‘南沙海潮’不能常用,而下一次他有了防备,未必困得住他。”
玫瑰硬起心肠,收敛悲戚,问道:“剑神叔叔,我爹爹....当真....死了么?”
鬼烈道:“多半如此,他这人爱剑如命,天下又找不到几个敌手。我愿与他比剑,他就算半死不活、半醉半醒了也得跑来。谁知我找遍天南地北,却不见他的影子,那天,我碰巧前往天地山的神龙峰,遇到那三个老和尚,他们说几年前,孟行海与朝星曾去过一回,帮他们一个大忙,杀了一个叫拜鹰的恶贼。但老弟他从此就不见踪影,只有孟行海一人下了山。他奶奶的,定然是孟行海用卑鄙手段,将朝星老弟害死。”
玫瑰哇地大哭起来,鬼烈恼道:“哭!你哭有什么用?哭了老弟就能活转么?你该想法子替你爹爹报仇才是!”
玫瑰掩面喊道:“我不要报仇!我只要爹爹!我只要爹爹!”
鬼烈道:“他回不来了,他那神位被孟行海夺走,狗杂种,我倒头一次听说这神位会被人强占了,此事前所未有,老子真该禀报天庭。唉,但天庭上头那群杂碎,一个个疏懒贪财,老子也懒得与他们打交道.....”
玫瑰心想:“师兄...杀了我奶奶,杀了我爹爹,他们孟家害死了我藏家无数亲人,我....我唯有复仇一条路可走。”她对形骸情深似海,又曾在鸣乌城中受过形骸救命之恩,她只恨造化弄人,竟令两人成为不可化解的死敌。
她很快恢复镇定,擦干了泪水,低头沉思。鬼烈笑道:“好丫头,这才是朝星老弟的女儿!”
玫瑰道:“剑神叔叔,你助我一臂之力,行么?唯有你能挡得住那孟行海。只要缠住了他,咱们孟家就能将藏家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鬼烈挠头道:“我也想帮你,但却不成。”
玫瑰急道:“我求求你啦!叔叔,瞧在我爹爹的份上...”
鬼烈道:“若为了朝星老弟,我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但一来我也敌不过那孟行海,二来我是剑神,乃是天庭大神仙,不可涉及凡人战争,天庭那帮狗贼,办事很不勤快,但若盯天官的岔子,鸡蛋里挑骨头,一个个儿却精神得很。”
玫瑰道:“那你刚刚不是挺身而出么?”
鬼烈愁眉苦脸道:“是啊,就是这么一小会儿,我已累得够呛,因为违反了天条戒律,心中紧张,浑身都不自在。若对付寻常凡人倒不打紧,可对付比我更强的高手,差了一星半点,都能要我老命,我怕他把我的神位也抢过去了。”
玫瑰灵机一动,道:“孟行海杀了我爹爹,夺了神位,证据确凿,你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告他一状!而他若是神仙,也不该参与凡人间的战事。”
鬼烈道:“他抢了神位,可并非天庭封神,这事不可思议,我从未听说过,多半他不受天条制约。而若要到天庭告状,那些狗娘养的要找人证物证,一年两年都未必好得了。若要他们手脚勤快,还得要我好好‘孝敬’,唉,希望着实渺茫。”
玫瑰大感沮丧,道:“难道就任由他逍遥法外?难道凡间没人能对付得了他?叔叔,东南西北中有五位剑神,你能不能替我找其余几位帮忙?”
鬼烈道:“中央剑神绝甲老兄也失踪已久,天庭办事奇慢,至今未有合适人选,就算选出来人,多半也是个四面逢源的无能之辈。北方剑神与我是仇敌,西方剑神功夫远不如我,根本没什么用。况且大伙儿都是天官,要办此事,都束手束脚的。”
玫瑰大失所望,眼眶一红,又要哭泣。鬼烈见状心烦,正要喝阻,但猛然间想起一事,道:“有了!有了!剑魔!你可以去找那位剑魔!”
九 你死或我亡
玫瑰奇道:“剑魔?他又是何人?这名头听来好吓人哪。”
鬼烈道:“傻孩子,你此刻处境何等艰险,何必怕什么剑魔?对你而言,没人比那孟行海更加危险。”
玫瑰道:“这位剑魔剑法很高么?他能胜得过孟行海么?”
鬼烈点头道:“此人本名叫无妄,剑魔二字是你爹爹所起。说起此人来历武功,我也是一头雾水,但朝星曾提及此人,对他赞不绝口。他说正是当年与此人一番比武,一席长谈,才真正领悟了‘无妄剑意’。只可惜这位剑魔脾气古怪,不愿再与朝星切磋。”
玫瑰道:“这位剑魔与爹爹比武,到底谁胜谁负?”
鬼烈道:“朝星没说,我也没问。但朝星提起剑魔来喜形于色,他沉醉于剑道,除非能令他陷入苦战,否则焉能得他如此推崇?”
玫瑰道:“可这位前辈既然叫剑魔,只怕....只怕....未必肯帮我吧。”
鬼烈笑道:“我名字里有个‘鬼’字,不也照样帮你了?朝星曾告知我此人隐居之地,我可以带你去找他。若他愿意帮你,我就可放心了。”
玫瑰感激异常,道:“剑神叔叔赐福于我藏家,救了我等性命,这莫大恩德,当真无以为报。”
鬼烈深以为然,点头道:“你们藏家一直以来敬拜那位武降龙武神,可到头来,此人碍于孟行海的面子,对尔等不闻不问,当真叫人瞧不起了。”
玫瑰叹了口气,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古人诚不我欺。”
这混沌离水中的灵气颇有疗伤之效,一天之后,众人陆续伤愈。玫瑰于是命藏风宣等人奔赴藏家所占州、省、路、镇,告知孟家已占领皇城,要他们厉兵秣马、准备作战。虽然孟家必定在途中封堵,但若不是孟行海亲至,藏风宣等定能对付。自己则带着木菀心,跟随鬼烈去找那‘无妄剑魔’。
离了藏身处,鬼烈带双姝走一条山中隐秘小径,穿过山谷,深入丛林,出了山岭后,又走入山路,沿途有几个与世隔绝、孤僻荒远的村庄,鬼烈身为天神,使唤山中土地爷,命他们为玫瑰安排食宿,旅途颇为顺利。
路上,鬼烈曾叹道:“可惜你二人并非神灵,不能用天门赶路,不然我带你二人进入天门,一眨眼就是数十里地。”
玫瑰与木菀心甚是好奇,问道:“为何不能?”
鬼烈道:“天庭的天门都有看守,见你二人是凡夫俗子,绝不容你二人通过。”
玫瑰道:“叔叔乃是大神,那些看守难道不给你面子?”
鬼烈摇头道:“那些看守铁面无私,自称油盐不进,只照规矩办事,且数目极多,各个儿难缠,我也不愿得罪他们。”
这南方剑神可不眠不休的赶路,玫瑰与木菀心不过是肉身凡胎,但两人知道事情紧急,都不愿过多休息,耽搁行程。鬼烈看在眼中,暗暗赞许。三人行了十余天,渐入荒山野岭。此地似有丰富的铁矿,岩石坚硬,树木稀少的立于山上,多是枯萎扭曲的样子。一座座山崖像是剑尖般屹立着,或正或斜,指向雾蒙蒙的天。
鬼烈道:“这儿叫藏剑谷,无妄剑魔就住在这儿。”
玫瑰道:“这山谷如此广大,要将他找出来只怕不易。”
鬼烈摇头道:“待我将此地山神叫出来问上一问.....”话音刚落,只听两旁的悬崖上传来无穷无尽、起伏不定的狼嚎声。玫瑰与木菀心紧握兵刃,双眼紧紧盯着两侧。
山头的迷雾中,走出数千条狼犬,那狼犬毛发根根如剑般竖起,眼神冷酷,并无寻常饿兽般的贪婪凶狠,但正因这麻木冷漠,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鬼烈长剑一切,风沙剑气击向狼群,将十头狼卷上了天,但狼身坚硬至极,落地后竟有一半未死,起身猛冲过来,于是狼群狂暴,同时发难,狂奔着冲下了山坡。鬼烈骂道:“是剑狼,放马过来!”手中长剑劈砍,声势惊天动地。但这“剑狼”数目太多,又全不知退缩畏惧,鬼烈杀了一百头,竟有些遮拦不住,群狼袭向双姝。
玫瑰、木菀心上前相助,三人杀了一顿饭功夫,剑狼仍层出不穷,凶嚣无止,鬼烈杀红了眼,玫瑰尚能支持,但木菀心却岌岌可危,玫瑰喊道:“叔叔,咱们杀出条路,这就走吧!”
鬼烈道:“你带着菀心走,老子引开他们!他奶奶的,一群杂毛畜生,岂能让我落荒而逃?”也是鬼烈为人脾气刚烈,若对上顶尖高手,不敌撤退倒也情有可原,但这卑劣下贱的狼群岂能令他败走?说罢剑光交织,朝狼群最密集处杀去。
玫瑰与木菀心周围局面登时缓解,玫瑰喊道:“叔叔!叔叔!快回来!”
鬼烈喊道:“我杀光了杂碎,再来找你俩!”
玫瑰无奈,拉住木菀心,道:“走!”将紫星玫抛出,变作巨剑,两人跳上剑身,疾飞向远方。有几头狼跳的老高,张嘴咬来,但被玫瑰与木菀心刺中后落地。
突然间,空中飞来众多大鸟,那鸟羽毛坚硬,好似匕首般凸出,伸出尖锐的利爪,朝两人俯冲而落。双姝骇然,玫瑰心想:“先前怎地没瞧见这‘剑鸟’,是了,我们一到空中,就被它们发觉了!”于是一边出掌击打,一边命紫星玫往地面降下。
到了下方,近地滑翔,群鸟果然不再追赶,而狼群也被甩得干净。玫瑰操纵紫星玫,找一处看似安全的地方歇息。
木菀心道:“不知鬼烈大仙怎么样了?”
玫瑰道:“放心,叔叔铁皮钢骨,这些狼还奈何不了他,先前他是为照顾咱们,才有些束手束脚。”
木菀心道:“咱们留在这里,等叔叔回来?”
玫瑰尚未答话,忽听左侧响起“嗡嗡、嗯嗯、呼呼、嗤嗤”之声,像是许多人在痛苦低吟着。两人互望一眼,眸中亮起警惕而惊惧之情,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玫瑰道:“那声音离得不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木菀心点了点头,两人矮下身子,悄悄走向声响处。
她们轻功了得,加上风圣凤颜堂的心法,如此前行,当真宛如影子一般,来到高处,下方情景一目了然:
只见一条小河,分隔两岸,一边岸上是一大群人,另一边岸上是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被绳索绑住,而那绳索吊在一棵大树上的圆盘中。
那大群人极为消瘦,每个人腰上也绑着一根绳索,众绳索与那小姑娘的绳索都连到河流上方的大树圆盘内。大群人气喘吁吁,用力拉拽腰上的绳子,把那小姑娘一点点吊起,挪往那空中圆盘。
大圆盘上站着数十只“剑鸟”,死死瞪着那小姑娘,而河流中大量鳄鱼探出脑袋,露出尖刀般的牙齿,眼神满是贪欲。
照这样下去,这小姑娘必死无疑,那一大群人毫无停手之意,纵然气喘吁吁,仍拼命将小姑娘拉向那圆盘。而那小姑娘似有千斤之重,众人与她“拔河”,神色甚是吃力。
玫瑰道:“咱们得去救那小姑娘!”
木菀心道:“好,不过咱们得小心。”
两人疾奔下坡,玫瑰挥剑喊道:“住手!住手!不许再拉了!”
众人一分神,那小姑娘落在地上,那群人全都被拉了过去,他们慌张万分,再度团结,一点点挽回劣势,小姑娘复又被吊上空中。
玫瑰心想:“这小姑娘与这群人莫非在生死相搏?”
她挥剑斩向绳索,但绳索未断,众人却痛呼起来,一时乏力,似乎被玫瑰斩伤,小姑娘把他们拉往圆盘,玫瑰“啊”地一声,对小姑娘喊道:“快些停下!”
小姑娘道:“为何停下?”
玫瑰道:“你们双方都不再用力,就能维持局面,再设法逃脱这绳索。”
小姑娘摇头道:“这绳索是连接灵魂的,无法逃脱,我本来就与他们约定,若他们杀不死我,我便将他们都杀了!”
木菀心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
小姑娘道:“没什么道理!我不想活,而这群人各个儿都是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之辈,我将他们从狱中劫出,和他们说,若他们拔河赢过了我,就能重获自由。”
玫瑰道:“你才多大年纪,为何如此想不开?”
小姑娘道:“我一开始也不愿意死啊,所以他们万万扯不动我,但这两天我渐渐想通了,他们才能令我一点点靠近这死亡圆盘。”
一大群人被玫瑰砍了之后,突然间力气大增,齐声呼喊口号,小姑娘又被拉近圆盘。玫瑰急忙抛出紫星玫,长剑刺向一众剑鸟,但剑鸟飞上了天,玫瑰见空中不知有多少这般猛禽,万万杀之不尽。
她不敢斩那圆盘,知道此物也与众人灵魂相连,怕将双方全置于死地。此时,这场较量到了紧要关头,小姑娘加速靠近圆盘,剑鸟与下方的鳄鱼都虎视眈眈,翘首以盼。
玫瑰不知这小姑娘是善是恶,但她说这群人皆是恶人,她一心求死,此言只怕不假。玫瑰一咬牙,召回紫星玫,全力劈砍众人绳索,众人痛苦不已,朝玫瑰怒骂,玫瑰不理,连斩十下,众人口喷鲜血,浑身无力。小姑娘惊呼一声,斜斜飘向河岸,那群人冲天而起,朝圆盘飞去,一半被剑鸟捉住分食,一半则落入河中,尸骨无存。
十 生命诚可贵
小姑娘在对岸懊恼叫道:“让你多管闲事!”用力挣脱绳索。此时,河中鳄鱼、空中剑鸟纷纷散尽,玫瑰当机立断:“我们过去!”
两人踏上紫星玫,倏然过了河,中间鸟兽并不阻挠。玫瑰心知这少女定然非同寻常,到她身边,助她解开绳索,道:“小妹妹,你为何要自寻短见?”
小姑娘道:“是老头子给我的考验。”
玫瑰道:“考验?老头子?那老头子是谁?”
小姑娘道:“老头子是教我武功的人,他说我若不完成考验,就不许我出这山谷。”
玫瑰道:“老头子是不是叫无妄剑魔?”
小姑娘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自从我懂事时起,我叫他‘喂’,他叫我‘喂’,他教我武功,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去死....”
玫瑰道:“他教你去死?怎么个教法?”
小姑娘道:“他让我忘却怕死的本能,当死亡来临时能平静接受,这些话反反复复说了千遍万遍,我都厌烦透啦!前几天,他对我说,如果我当真学成了他的教诲,经过试炼,我就能出山闯荡外面的世界。”
玫瑰道:“他的试炼....是让你与这些....恶人搏命?”
小姑娘道:“不是搏命,是让我克服畏死之心,让这些恶人将我杀了。”
木菀心哭笑不得,道:“喂,你如果死了,如何能逃得出去?”
小姑娘道:“我也不知道啊,所以起先还很犹豫呢。老头子都安排好啦!他让我去西山的一座大监狱,把这许多人全押到这儿来,这里早就布置好了这机关陷阱,我先把他们绑好,等我到对岸把自己也绑好后,这些剑鸟剑鳄就跑出来啦。咱们若都不用力拉对方,就会同归于尽,所以只能拼命。”
木菀心悄声对玫瑰道:“那‘老头子’处处透着古怪邪门儿,他会不会就是无妄剑魔?”
玫瑰道:“多半就是,这小丫头.....”正说话间,小姑娘拔腿就跑,玫瑰急道:“喂!小妹妹,你去哪儿?”
小姑娘道:“还有另外一个考验,这一回我定要死翘翘才行!”
玫瑰道:“你先等等,让我去见‘老头子’!”
但小姑娘跑的极快,霎时已在数十丈外,玫瑰、木菀心全速追赶,两人皆极其擅长轻功,不久已经追近。玫瑰抓向小姑娘手腕,谁知她手指一拂,玫瑰身子一震,竟险些摔了个跟头,这一回虽是她有些疏忽,却也由此得知这小姑娘功力似不在自己之下。
小姑娘道:“你们别再烦我了!”
玫瑰道:“咱们并无恶意!”
不一会儿功夫,前方有一座桥,小姑娘在桥前停步,玫瑰见此桥通往湖心一座花园,花园中有一群老头老太,正贪婪的争相摘花,似乎这花极为珍贵。
玫瑰奇道:“这里是哪儿?那些人又是谁?”
小姑娘凝视一会儿,道:“这儿是百花岛,他们是山谷中一些村民,老头子把他们都弄到这儿来了。”
玫瑰看出这些老头老太精神虽好,但全然不会武功,争抢之际,互相喝骂,也非知书达理之辈。
突然间,湖心花园的河岸爬上众多鳄鱼来,借花草掩护,潜伏靠近众老者,但老者被花朵所迷,全然不曾察觉。
玫瑰急道:“快些逃过来!危险,危险!”众老者充耳不闻,如打了鸡血般将花朵大丛大丛摘取下来,捧在怀里。
小姑娘道:“那花粉绕在湖心岛外,成了屏障,咱们叫喊他们是听不见的,得到岛上去。”说罢就往里冲,竟又想寻死。玫瑰一把拉住她,道:“不可以,太危险!”
小姑娘道:“我进去后,自己必死无疑,却能让他们逃出来,这是一举两得,你快些放开我,不然我和你翻脸了!”
玫瑰见众老者两眼放光、神态凶恶,心中不免厌恶,而那鳄鱼体型如此之大,数目如此之多,自己过去只怕也是死路一条,她道:“不行!我不能让你死的不明不白!”
小姑娘倏地取出一柄短剑,刺向玫瑰,玫瑰紫星玫一拦,剑气如幕,小姑娘无功而返。两人在桥前拼斗,玫瑰凭借神剑之威,牢牢占据上风,小姑娘无法脱出她的纠缠。
十招一过,对岸众鳄鱼猛然冲咬,将众老者全都咬的血肉模糊,尸骨无存,随后心满意足的潜入水中。
小姑娘恼道:“臭婆娘!你怎地与我作对?”
木菀心怒道:“我家殿下是帮你忙呢!”
这时,对岸骤然多出一个人影,玫瑰见那人瘦得宛如一棵枯树,脑袋光秃秃的,全无毛发,眼珠不翼而飞,眼睛位置是两个漆黑深邃的窟窿。玫瑰与木菀心心中突地一跳,齐声问道:“前方可是无妄前辈?”
小姑娘道:“是,是老头子,不过他好像生气啦.....”
那盲老者拾起一根树枝,道:“奇怪。”一挥手,一股剑气飞来,玫瑰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
迷迷糊糊,不知昏迷了多久,等她恢复知觉时,先感到身上湿漉漉的,玫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睁开眼,起先景象有些模糊,但过了半晌,视线恢复,借助微弱的灯光,她见到自己躺在一大圆石上,木菀心却不见了。
这大圆石对面有另一块大圆石,都高五丈,相隔二十丈远。原来是两块雕琢粗糙的石人。她见到那‘老头子’坐在对面,手中拿着她的紫星玫。
玫瑰大喊道:“喂!无妄前辈!我是朝星的女儿!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老头子不理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不见,看不到,他又朝下指了指。
玫瑰一惊,朝下望去,石人下方,约有百人被铁链拴住,盘膝坐着不动,这百人周身龙火激扬,竟全是龙火贵族。玫瑰不明所以,找了一圈,见木菀心与先前那小姑娘也在其中,同样浑身受缚。
玫瑰急忙一跃,但额头砰地一声,剧痛中被弹了回来,前方竟有一层透明水晶铸成的罩子,玫瑰运足掌力,轰轰打出,按理这两掌足以扫荡树林,打散巨浪,岂料这罩子竟安然无恙,反而震的玫瑰朝后摔出,在罩子里连弹了好几次,身上满是瘀伤。
玫瑰撑起身子,朝老头子怒目而视,手掌一张,道:“紫星玫回来!”
紫星玫在老者手中纹丝不动,犹如吓傻了一般。
少顷,两块圆石之间,石壁中钻出密密麻麻的尖刺,不断伸长,朝众人刺去。众龙火贵族仍坐着不动,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玫瑰魂飞天外,用力敲打那水晶罩子,但如何能唤醒他们?她心想:“这老头子疯了?他从哪儿找这许多龙火功高手?又为何要将他们杀了?他....连自己的徒儿都不放过?”
她沉住气,扫视圆石各处,却见有一圆洞,约莫幼儿拳头大小,圆洞旁写有一行小字:“龙火功第七层者,血液可唤醒众人,挣脱锁链,逃过一劫。”
玫瑰心想:“这是....这是让我把血滴入里头,就能...救得了他们?”
她见情势危急无比,无暇细思,划破手腕,运功将血逼入圆洞,圆洞泊泊作响,她扭头望向众人,见自己的石人张开嘴,吐出血雾,有龙火贵族被那血雾一喷,蓦然转醒,看清状况,大惊失色,急忙挣脱锁链,出掌击打那铁刺,但铁刺甚是坚硬,只有他一人远远不够。
玫瑰心想:“这老头子....是要我将全身血都....都流入这洞里。他恨我阻他徒儿自杀,想让我也死在这儿。”
我是藏家的希望,若我不在,藏家就名存实亡了,我肩负重担与大仇,怎能轻易丧命?若如此,我怎对得起东山爷爷、采诗奶奶,还有....还有爹爹、表哥....藏家所有死去的将士?
但木菀心是玫瑰最珍惜的亲人,到此地步,玫瑰什么都不想,若能用自己的命救了木菀心,她情愿这么做,也非这么做不可。更何况她还能救另外许许多多的人。
玫瑰克服心中恐惧,竭力催血,下方血雾越来越浓郁,玫瑰头晕眼花,浑身乏力,血流如河,再也止不住。她知道如此一来,自己多半是活不成了,说来奇怪,当死亡的命运不可避免时,她反而感到很轻松,似乎霎时得到解脱。
她听见身边响起脚步声,又有人撬开她嘴巴,将浓烈的血水灌了进去,玫瑰眼中金星闪烁,又听见下头的人大呼小叫,一个个转醒,铿铿锵锵地斩击靠近的尖刺。
.....
玫瑰再度醒来时,已不在那阴暗的洞窟中,她眼下好像躺在一简陋的小屋中,但闻到小屋外阵阵花香,听到声声鸟鸣。她眼前依稀见到人影,不停用热毛巾擦她额头,喂她喝药。
又过了半个时辰,玫瑰全然清醒,只听木菀心喜道:“殿下!你....你醒啦!我听无妄前辈说,是你...是你救了我,救了大伙儿,对么?”
玫瑰微微一笑,见那小姑娘也坐在床边,瞪着清澈的大眼睛,感激地望着自己。
小姑娘道:“老头子答应让我出山谷了,这也多亏了你,还好你先前阻止了我,不然我也通不过考验。他要我跟着你走,助你一臂之力。”
玫瑰一头雾水,问道:“是我....是我助你....无妄大师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无妄大师人呢?”
小姑娘道:“他在看‘洞穴’。你要去见他么?”
玫瑰道:“这是自然,小妹妹,你快带我去见他。”
十一 死亡价更高
当即这小姑娘与木菀心扶着玫瑰,出了屋子,到一旁洞窟外,小姑娘喊道:“喂!老头子!她要见你啦!”
老者道:“让她进来。”声音沙哑无力,似乎下一刻便要倒毙一般。玫瑰心下担忧,朝前走去,小姑娘与木菀心跟在后头,但一股柔和之力传来,将两人阻挡在外。
玫瑰步入黑暗中,走了许久,终于至一黑魆魆的石室,此时,周围灯光亮起,原来左右两侧放着蜡烛。玫瑰见那“老头子”浮在半空,下方是一深不见底、径长十丈的地洞,那地洞令人心寒,光看着便让人觉得自己行将就木。
但这“老头子”只怕看不见。
玫瑰跪地磕头,道:“前辈,我乃朝星的女儿藏玫瑰,前辈法号可是无妄?”
老者道:“我不认得什么朝星,也没什么名号。外人愿叫我什么,那也由得他们。”
玫瑰见识过这老头子神功,自己连他随手一招都挡不住,此人武功盖世,绝无可疑。她道:“那我叫你‘无妄’,可不可以?”
无妄点头道:“随你。”
玫瑰道:“无妄前辈,我此来是请你出山相助,指点迷津....”
无妄又道:“死亡之前,众生无高下,我并非你前辈,你并非我晚辈。”
玫瑰站起身,笑道:“好,无妄,我遇上一极厉害的敌人,唯有你能敌得过他,你愿不愿帮我的忙,将此人击败?”
无妄沉吟片刻,道:“你那敌人可是叫孟行海?”
玫瑰吃了一惊,但旋即认为或许是木菀心已先行告诉了他,点头道:“是。”
无妄道:“此人就在谷内,他败了南方剑神,正朝此赶来。”
玫瑰心头大震,一时间不知所措,问道:“鬼烈叔叔他怎么样了?”
无妄喝道:“咄!你通过考验,怎地还看不透生死?那鬼烈甘愿为你战死,你何必为他担心?那孟行海也并未动手杀他。”
玫瑰急道:“前辈,我求你....”但蓦然瞧见这无妄平淡神态,心中莫名宁定下来,深知这无妄若愿帮自己,自己根本无需相劝。而若他不愿,任凭自己如何哀求都是无用。
她想了想,改口问道:“前辈,你那考验,就是让我濒临死地,舍己救人么?”
无妄道:“我布置了三层考验,本是为了让我那徒儿牡丹顿悟,但你误打误撞,非但渡了牡丹,自己也闯过了难关。”
玫瑰道:“牡丹?‘喂’小妹妹原来叫做牡丹?三层考验?那又是什么?”
无妄答道:“第一层考验,是命她衡量自己与罪大恶极之人的性命,罪人性命低贱,死不足惜,她却没头没脑的想让罪人将她杀死,咱们死亡剑派虽推崇牺牲,但如此却不可取。”
玫瑰皱眉道:“你一直告诫她生无可恋,死无可惧,又命她去送死,原来是为了让她明白自身性命珍贵?”
无妄道:“第二层考验,我令她衡量自己与无辜而无用之人的性命。那些老者虽无大害,亦无大用,若以自己有用之躯,舍生相救,岂不可笑?为大道可死,为亲友可死,为圣人可死,为赎罪可死,其余不可死。”
玫瑰恍然大悟,道:“那....那第三层考验....”
无妄道:“通过前两层考验者,未必不惧死,极可能是贪生怕死之辈。到第三层时,我令你衡量自己与亲友、众多半神的性命。你若对他们视而不见,置之不理,我早已将你杀了,但你舍生取义,正是我等待的人。”
玫瑰闻言,低头沉思而不语。
无妄又道:“神龙骑血脉得自风木水火土这五行神龙,故而皆可谓乃五行化身。然则五行之外,另有一行,乃是死亡。老夫自五百年前便隐居于这山谷中,融于黑暗,禁欲苦修,凝视紫夜,超脱血肉,接近虚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唯有自身为火焰,方能召来火焰,同样,唯有自身接近死亡,才能掌控死亡。”
玫瑰道:“人死固可轻于鸿毛,也可重于泰山。”
无妄苍老枯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道:“不错,不错,老夫凝视死亡多年,正是在等一位值得为之而死之人。我本以为那人是牡丹,但实则另有其人。”
玫瑰愣了片刻,道:“我....我万不敢受前辈如此大恩。”
无妄喝道:“你以为死亡对我而言,乃是苦难折磨么?错了,错了!”
玫瑰见无妄变得如此狂热,一时慌了神,忽听见洞外有人惊呼道:“孟行海!”
玫瑰脸上变色,转眼一瞧,无妄却已经不见了。
她急忙冲了出去,见形骸就在前方不远处,他神情有些困顿,脸上似有瘀伤,应当是遭遇鬼烈后经过一番苦战得胜,此时,他双目凝视着无妄,对木菀心,对自己都仿佛未见。
无妄坐在形骸与玫瑰之间,像是一堆干枯的木柴,一块古怪的石头,身上没半分活气。但形骸静立在原地,双足似生了根一般不动。
过了半晌,形骸抬头望向玫瑰,道:“师妹,我只想避免....避免这场战争。”
他语气颇为困倦,玫瑰觉得他也很无奈。
玫瑰大声道:“自从孟轻呓害死远征军团之后,这场仇恨已非杀戮不能化解!”
形骸道:“轻呓殿下也是迫于无奈!当时若藏家战胜了灵阳仙,壮大了声势,占领了离落、树海两国,兵强马壮,后顾无忧,下一步就会对付她,到时藏家会放过我孟家么?”
玫瑰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形骸道:“好,多说无益!”倏然间手一抓,一缩,一打,玫瑰只觉自己被一张大网罩住,不由自主的朝形骸飞去,她想拔出紫星玫,但却无法如此。
一时间,她心中骇然:“这才是他的真功夫?”
忽然,形骸掌力中断,玫瑰脱困,足尖一点,急忙退出十丈。她望向无妄,感到这老僧如茫茫夜空,隔断了自己与形骸,那夜空漆黑一片,真正的空无一物,无法逾越。
形骸心中一凛,倒持冥虎剑,朝无妄鞠了一躬。无妄站起身来,道:“你曾经来过,你的剑意有空无之境。”
玫瑰满腔悲愤,心想:“他夺走了我爹爹的剑道,无妄认得我爹爹,却误以为是他。”
形骸苦笑道:“我倒是想脑袋空空,没有烦恼,醉酒睡觉,醒酒玩乐,无事一身轻,奈何总没法如愿。很抱歉,在下不曾见过阁下。”
无妄道:“我三百年前,为了窥视虚无,将自己眼睛挖出,从此以后,人的形貌便难以辨认。但人的气息、意念、本质,在我心中,一清二楚。”
形骸叹道:“你...只怕无法看清在下本质,那本质连我都不甚明白。”
无妄沉吟半晌,道:“你似受过断翼鹤诀洗礼,常见幻觉,陷入迷障而无法解脱。”
形骸道:“阁下高见,还请让路,在下欲一举解决争端,消弭战事,拯救亿万人性命。”
无妄摇头道:“亿万性命,何足道哉?茫茫宇宙,万年也不过一瞬,生死之别,微不足道。”
形骸道:“高谈阔论,又有何用?对你而言,那些将士、百姓的性命无足轻重,但对他们而言却重要的很。”
两人皆不再言语,无妄抬起头,空洞的双眼不知看着何处。随后,他走上一步,形骸身形宛如雕塑般凝固不移。
倏然,玫瑰见形骸化作一道剑芒,一闪而逝,再也看不真切。无妄的木剑缓慢圈转,一道模模糊糊的黑色光芒随着木剑流淌,好似彗星破空,留下尾迹。
偶然间,她见到形骸现形,朝无妄斩出一剑,无妄的木剑尚在右侧,按理而言,绝无法挡住这左侧一击。但他那黑色尾迹却恰好流至,格挡在前,令形骸这一招无功而返。而两人的剑气威力不知怎地,似被挪转到百丈之外,远处喀喀作响,山倒树塌,好似地震了一样,这儿的花园茅屋却安然无恙。
形骸退开,身形分散,变作七十二个人影,每个人影皆刺出凌厉剑芒。玫瑰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肉跳,暗忖:“无妄前辈的剑太慢,如何挡得....”
那七十二道剑芒递到无妄身前,倏然间烟消云散,不复存在。玫瑰如释重负,心下叫好。形骸咬紧牙关,浑身闪烁彩色光芒,一剑在空中破开口子,那口中梦海真气沸腾满溢,朝外涌出,但无妄那黑色尾迹如洪涛巨浪般撞向梦海,弹指间将那口子缝合起来。
形骸稍一停顿,全速一剑,刺向无妄,速度胜似惊雷,但霍然间,他一招虚晃,方向一转,扑向玫瑰。玫瑰连他人影都看不清楚,待察觉时,已万难应对。
就在紧要关头,形骸惨叫一声,跳向一旁。玫瑰赶紧跑向无妄,在他背后躲了起来,这才看清形骸胸口处中了一剑,留下黑色的血来。
形骸气喘吁吁,脸色惨白,他道:“我....我为何会败?”
无妄道:“因为死亡无处不在,就像人跳上空,总会掉落在地,死亡吸引着每个人,寻找着每个人身心的空隙。以剑法而论,你不在我之下,但你不愿伤这女孩儿,缩手缩脚,心中有愧,在我面前,正是破绽百出。”
形骸喃喃道:“万物终有一死,我若虚弱,便难逃死亡。我若动摇,剑意便消。”
无妄点头道:“你走吧。”
形骸黯然摇头,不在逗留,骤然腾空消失,不见踪影。
十二 龙火终熄灭
玫瑰见状欣喜,等确实瞧不见形骸踪影,才道:“无妄前辈….无妄,他不会再回来了么?”
无妄道:“此人自高身份,既然落败,当不会死缠烂打。观此人招式、心意,确实并无害你之心。”
玫瑰见无妄神色古怪,似洞悉了一切,想起自己与形骸的爱恨纠葛,又羞又悲,又是无可奈何。
无妄朝玫瑰等三个姑娘招招手,走入那洞窟,玫瑰与木菀心已对他武功敬佩无比,毫不犹豫地跟从在后。
无妄在那深不可测的地洞前坐定,就此沉默,连呼吸声都停了。玫瑰不知究竟,惴惴不安,但耐着性子等待。木菀心问牡丹:“前辈在练功么?”
牡丹摇头道:“他一直莫名其妙的,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一坐就是足足一个时辰,玫瑰自己本也在吐纳,听无妄呼吸声变化,当即睁开眼来。
无妄道:“玫瑰,我大限将至,幸亏在临终之前遇上了你。”
玫瑰、木菀心花容失色,齐声道:“怎么会?可是被孟行海伤了?”
无妄笑了笑,答道:“他武功虽高,但出手却留有余地,如此较量,他伤我不得。我体内龙火将在今夜熄灭,天寿如此,无法强求。”
玫瑰凄然道:“前辈,多谢…多谢你救了咱们,这份恩情,当真无以为报。”她感念无妄恩德,又想起今后前景黯淡,更是悲从中来。
无妄道:“观你一生,虽小小年纪,却也常常出入于生死之间,杀敌手,救无辜,以战而止战,杀人救人。所作所为,恰合乎我死亡剑派的宗旨。你们三人将手放在我后背上。”
玫瑰依言而为,须臾间,感到无妄体内真气不可抗拒地钻入她掌心,她经脉剧痛,浑身颤抖,手却被无妄吸住,玩玩无法挪开。她先前流血救人时是渐渐无力,缓缓死去,倒也并不出奇难受,可当下却如入蒸锅,身躯滚烫,痛苦万分。
如此备受煎熬,过了三天三夜,无妄后背冷了下来,玫瑰、牡丹、木菀心齐声惊呼,往后跌倒,看互相脸色,皆血红血红,大汗淋漓。
忽然,她感到自身体内真气浩瀚无穷,深厚至极,在经脉之间汹涌而前,耳中如有龙吟海啸。她又惊又喜,道:“前辈,你…..你….”
无妄并未转过身,但玫瑰却依稀看出他变得更瘦更小,形如枯槁。她霎时明白怎么回事,心中感动,再度流泪,哽咽道:“你将功力传给我们了?”
无妄声音极低,说道:“你三人各得了我一部分真气,亦习得了我一部分武学。若单打独斗,仍不是那孟行海对手,但若三人联手,他若不忍心伤你,便唯有落败而逃。本门的死意剑诀,需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敌人心中但有丝毫动摇,立刻会被死亡剑意淹没。”
玫瑰心知自己此刻真气强的不可思议,脑中涌现出精微奥妙的剑诀,闻言更是惊讶,道:“前辈….助我练成这第八层的龙火,尚且敌不过孟行海,难道他….他….”
木菀心也道:“大师,我武功及不上玫瑰的十分之一,为何不将我这一份也给了她?”
无妄苦笑道:“先前那人真正练得并非龙火,而是一门冥火,造诣远在龙火功第八层之上,足以与令尊相比。我之所以将功力一分为三,只因你三人体魄未经锻炼,无法承受第九层的龙火真气。而你三人缘分不浅,今后当情同姐妹,共度艰险。这世道….将有大难。”
牡丹不禁痛哭流涕,道:“老….头子,你养育之恩,我…..以往对你无礼,你千万….”
玫瑰柔声道:“叫师父吧。”
牡丹身子一颤,抱住无妄瘦骨嶙峋的后背,哭喊道:“师父!”
无妄欣慰而笑,道:“你小小年纪,肯听我谈及死亡,忍耐恐惧,是我对你不住。”
他终于转过身子,凝视玫瑰,玫瑰见他神色慈祥,已非先前阴沉可怖的怪客模样,于是紧紧握住无妄的手。
无妄道:“我曾…..有个女儿,她的声音与你很像,性格也一模一样。她很了不起,后来武功不在我之下,我为了修炼死亡剑意,抛下她不管,此刻临死,又好生想念她。”
玫瑰不禁说道:“前辈的女儿定然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女英雄。”
无妄摸了摸玫瑰脸颊,微笑道:“她叫浮莲,后来当上了皇帝,改称为圣莲女皇。”
玫瑰脑中如有雷电闪过,惊讶得无以复加,心中渐渐涌出一个念头:“他…他其实是我外公?”
木菀心颤声道:“殿下,那无妄前辈岂不….岂不是….”
无妄点了点头,在玫瑰耳畔轻声道:“真正的敌人,并非孟行海,并非孟轻呓,如将来….你遇上了…莲儿,她要你…帮她的忙,你….立刻逃走,逃到露夏王朝去,那儿的….百姓….需要你….”
玫瑰道:“可娘已经….已经….”
无妄身子一歪,撒手人寰。玫瑰等三人抱住他的尸体,放声大哭,过了一会儿,他身子化作烟尘,飘入那地洞中,玫瑰试图抓住些许,但分毫都未能留住。
她们恸哭许久,玫瑰恢复平静,想着无妄遗言,思忖:“外公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娘已经死了么?难道娘还活着?又或是他对娘亲思念过度,生出幻觉了?”
她无法想的太远,更不能不顾孟家犯下的罪行。
她对牡丹说道:“妹妹,你随我离开这里吧。”
牡丹擦干眼泪,道:“第一,师父让你收留我,我本就要跟你走。第二,我是师父的徒儿,你好像是师父的外孙女,你应该叫我师叔才是。”
玫瑰一想没错,纵然伤感,仍微觉好笑,点头道:“好啊,师叔。”
她此刻身负朝星、无妄两位震撼古今的剑宗绝学,功力深厚,手握神剑,剑法卓越,又得木菀心、牡丹相助,信心大增,再朝那地洞拜了三拜,就此离开洞窟。
来到洞外,见前方站着一大群人,她隐约认出他们是她几天前舍命所救的龙火贵族。
众人齐声道:“玫瑰姑娘,无妄大师说是你救了咱们,我等皆是追随他的信徒,从此愿为你效力。”
玫瑰大惑不解,细细一问,才知道这些人原本皆心灰意冷、一心寻死,无意中被无妄吸引而来,学习死亡之道。经过玫瑰相救,此刻都再无死志,也都感激玫瑰恩情。
其中竟有不少道术士。
原先玫瑰招募的道术士全被孟家俘虏,她正愁无人能驱使那巨灵神甲,这时天降恩赐,她喜悦之余,对无妄更是感激得难以言喻。
于是她命众人分散离谷,扮作寻常农夫、商人,途中莫要冲突,到藏家根据之地幽州找她。她自己与木菀心、牡丹抢先离去,返回家园。
三人归心似箭,全力施展轻功,数日后来到幽州,藏家众人见她平安归来,欢喜的都快要疯了。玫瑰只说自己受一位剑神指点,找到一位大剑客拜师学艺,牡丹是她师叔。众人见这丫头最多不过十三岁年纪,却心安理得的叫玫瑰师侄,都感到颇为滑稽。
当即藏风宣向她禀报了如今局势:孟家占据皇城,囚禁、杀害任何违抗之人。皇城中再无藏家立足之地。拜家、裴家与其余六大宗族内部竟也分裂,有人支持孟轻呓,有人支持藏玫瑰,但这大半个月内,玫瑰失踪,藏家内部尚且人心惶惶,外族摇摆不定者都陆续投靠了孟家。如今,玫瑰归来,局面当会好转。
孟家趁局势大好,快速扩张地盘,皇城周围各州县皆已被孟家攻占,更有传闻说孟轻呓已掌控了鸿钧大阵,随后数十个城镇不战而降。
玫瑰查看地图,指了指沿海各地,道:“裴家怎么说?”
藏风宣道:“裴家?他们族中一部分因为裴若缘故,投入孟家阵营。其余一半似有与咱们结盟之意,但也并未确定。”
玫瑰道:“无论如何,需要裴家支持,且为重中之重,有了裴家的战船,再占据了关键海港,咱们就能够通过河流海洋运输补给,调度部队,战况就灵活多了。”她那巨灵神甲等闲难以搬运,若用裴家的神龙巨舰,就能最快抵达战场。
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说道:“原先殿下不在,他们还拿不定主意,但殿下一回来,他们多半便会臣服了,只是….”
玫瑰见他脸色为难,问道:“只是什么?”
老将军叹道:“一来,他们听说孟家中的孟行海,武功之高,不在当年沉折之下,到了战场上无人能挡,而孟轻呓身手听说更强,若当真操纵得了鸿钧阵….”
玫瑰心想:“孟行海…..只怕已比当年的沉折哥哥更强得多了。”嘴上却道:“无稽之谈,数百年来,鸿钧阵唯有圣上….母后曾经参悟,孟轻呓若能动用,幽州早就被夷为平地了。而他们纵然有一、两个高手,到了战场之上,也唯有落荒而逃的份。”
老将军点头道:“还有一事,那裴家….裴家宗主心中倾向咱们,但却有个….不情之请。”
玫瑰见他吞吞吐吐,问道:“什么不情之请?”
老将军道:“他望殿下许诺,待殿下登上皇位,需得迎娶他族中一位青年才俊为妃,有此婚约,他才会不遗余力的相助咱们。”
木菀心怒道:“他这是趁人之危,漫天要价!若是利家、威家、拜家都有这般请求….”
玫瑰沉思少顷,道:“很好,此事并不为难,我答应了,你让裴爷爷来见我吧。”
十三 自知路难行
先是,形骸败于无妄手下,未能擒住玫瑰,只能尽快赶回皇城。他来到龙火大殿,见满朝文武有大半已换成孟家亲友。“孟轻呓”已堂而皇之的坐在皇位上,形骸知道她是白雪儿假扮,但仍忍不住凝视她的脸颊,几乎忘了一切。
“孟轻呓”羞涩一笑,问道:“行海,你此去未能捉住玫瑰么?”
形骸叹道:“她跑到山中,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厉害之极的高手,我与他相斗,胜他不得。”
“孟轻呓”大吃一惊,道:“连你也….也赢不了他?是了!他定然是占据天时地利。”
形骸苦笑道:“我甘拜下风,不必找什么借口。”
孟六爻皱眉道:“她一逃走,大战不可避免,前几天,咱们已举办大典,立殿下为摄政女皇,国号梦莲,各族之中,归顺者不计其数。”
“孟轻呓”道:“孟行海接旨。”
形骸朝她跪下,说道:“微臣在。”
“孟轻呓”见他跪在自己面前,眼中闪过一丝调皮光芒,旋即正色道:“封孟行海为青云公爵,讨逆大元帅,统领全军与各地诸侯,征讨各地叛逆。”
朝中百余个大臣尽皆颂扬道:“女皇圣明,恭喜行海公爵。”
形骸摇头道:“我对战略大计,委实一窍不通,既然才疏学浅,又岂敢占此高位?还请女皇封我为先锋,若是冲锋陷阵,微臣或可为国立功,不负所托。”
“孟轻呓”高声道:“行海,你少给我推三阻四的!这是我‘孟轻呓’定下之事,岂容你推脱?”
形骸心想:“原来是梦儿下令,那也惟有如此了。”于是向她磕头,接受爵禄官职,受大印旗帜与佩剑。
随后,形骸见裴若从旁走出,手中打开一卷轴,念道:“这是十日之内,愿意弃暗投明,为女皇效劳的各族英才,名单如下!”遂大声念了出来。她好友遍天下,又熟知世上人物,对卷轴上的数百个龙火贵族竟全都如数家珍。“孟轻呓”若有不明白的,裴若立时便能将此人来历才能说的一清二楚。
形骸不禁钦佩:“师姐好生了得,不过这许多名字一路念下来,看她说的口干舌燥,待会儿不如请她对饮一杯。”
“孟轻呓”点头道:“甚好,甚好,能得这许多强援,咱们局面大优。相爷,你与行海本来都是万仙盟的首脑,如今替我操劳,我好生过意不去。”
形骸心想:“裴若居然被封了宰相?”
裴若忙摇头道:“女皇不必如此,万仙盟的事,我已请旁人暂且代劳了,毕竟此事关乎龙国的生死存亡,我万不能置身事外。”
“孟轻呓”右侧走出一人,此人灰白胡子,一身武人气息,形骸记得此人是当年圣莲朝中的兵部侍郎裴克用,他是风圣凤颜堂出山,擅长谋略兵法,号称‘天机军师’。
他道:“圣上,如今藏家反贼也在招兵买马,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咱们纵然已占据皇城周围城镇,但兵贵神速,仍需主动出击,打敌人个措手不及才是。”
“孟轻呓”点头道:“尚书有何高见?”原来他已被封为兵部尚书。
裴克用当即侃侃而谈,他说了如今各地形势,己方兵力,敌方兵力,己方的几种进攻方略,敌人种种可能实施的策略,以及每一种计策的利弊风险。他说的浅显易懂,又面面俱到,当真算无遗策,思虑周详。
形骸心想:“若天兵派教的是局部作战的本事,风圣凤颜堂传授的则是争夺天下的方法。咱们年少时对风圣凤颜堂诸多鄙视,现在看来,真是井底之蛙。”
裴克用道:“我方最大的优势,在于海法神道教一脉近千个道术士,对道术士而言,占据各处鸿钧逝水,又是头等要事。而皇城周围,龙脉汇集之处,共有五州八城。若能占据这五州八城,即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凭敌人数目再多,咱们也立于不败之地。”
形骸暗暗叹息:“若梦儿当真控制了鸿钧阵,天下龙脉皆为我所用,咱们何必四处奔走?这么一来,藏家就知道咱们无法运用这乾坤兵器了。但若不去攻占这五州八城,又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孟轻呓”闭目不语,形骸知道梦儿传授给白雪儿千里传音之术,白雪儿正将裴克用所述转告孟轻呓,而孟轻呓又告知她该如何行事。
良久,“孟轻呓”道:“诸位爱卿,今日就此退朝。还请讨逆大元帅、相爷、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等到御书房一聚。”
随后她起身离殿,走向后宫,又有侍女念了几个龙火攻高手姓名。
穿过百丈长廊,重重花园,来到御书房中。形骸见“孟轻呓”已换上便服,她道:“咱们调动军团,同时出击,在一个月内攻下这五州八城,裴克用,你觉得如何?”
裴克用道:“以海法神道教道法之奇,加上华亭战甲的神威,此事并无为难。”孟家一共有六支军团,裴克用等人带来四支。但孟家军团远不及裴克用手下那般精良善战。于是众人商议出征、运粮、路线、战略,直至深夜,才定下出兵大计。
形骸虽说是全军元帅,但兵法造诣与裴克用相比,实是不值一哂,他颇有自知之明,只听话,少说话,牢记裴克用所说,只觉得获益匪浅,又暗想:“当年我在离落国时,曾对利歌自吹自擂,说自己用兵如何如何了得,现在想来,真是班门弄斧。不知这位裴克用与利歌相比,两人带兵打仗,谁人更胜一筹?”
又过两天,粮饷皆准备妥当,形骸统兵出城,根据计划,形骸率领中军,攻打藏家所占据的舱州,其余五位将领各走一路,每只军团中兵力七万左右,另有道术士三十名,龙火军官一百名,华亭战甲两百具,火杖金枪一百根。
形骸又想道:“这任意一支军团,都能够与离落国举国兵力较量,若咱们龙国团结一致,举世各国,在我们面前都如蝼蚁一般,唯有其余军团之间能相互抗衡。事到如今,却偏偏要自相残杀。”
他仍记得朝星对他说过:杀他的人是圣莲女皇,她似乎与妖魔勾结。
形骸若将这消息传出去,哪怕十人中有一人相信,局面也绝不会到这等地步。藏家不敢轻举妄动,梦儿或许也会放弃鸿钧阵,回到他的身边。
但刑天偏偏不让形骸说出此事。
形骸起初不理解刑天的心思,他或许对圣莲的意图有所察觉,想反过来利用她的阴谋,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后来形骸已然相通,刑天的愿望并不难猜,他想毁灭所有可能危害凡世的昔日同胞,换言之,他想引得妖魔临凡,将他们一举毁灭,无论那妖魔是青阳还是龙蜒。
所以他迫使形骸沉默。
但也可能是因为刑天发了疯,古神是某个世界灵魂的聚合,形骸早放弃了尝试揣测他们,只是顺着命运的河流,随意漂泊着。
可有一点形骸清楚的很,他拥有世间顶尖的道法,也拥有盖世的武艺,但要他运筹帷幄,统兵打仗,他连个摆设都不如。
他们一路急行军,迅速攻占途中城镇,三天之内,离舱州不过二十里地了。
舱州非但有丰富的鸿钧逝水,也是战略要地,四通八达,离皇城很近,因此藏家在此屯兵四万,另有名将坐镇。形骸见识过藏家精兵,其强悍严密,非孟家军团所及,而其统帅精通兵法,临战时总能判断准确,杀伐果断。若是正面交锋,比拼临阵指挥,他能将形骸打得哭爹喊娘。
形骸下令全军在离舱州十里地的一座山上停下,从此可见舱州城墙内状况。
他手下将领用千里镜远望过去,尽皆发愁,心道:“这城墙好生坚固,只怕有风水龙脉相助,若要强攻,十天半个月都拿不下来。”
形骸对副官说道:“大伙儿在山上休息,明天一早攻城。”
众将领纷纷献策,有一老将说道:“如此形势,只怕唯有出奇制胜,不如今晚突袭?他们虽知咱们要来,未必能料到咱们到的这般快。”
形骸摇头道:“今晚?今晚不行。我要出去走一遭。”
众将皆吃了一惊,问道:“元帅,这等紧要关头,你要去做何事?”
形骸道:“此乃机密,尔等不得多问,无论明早我回不回来,诸位不得延误,一到寅时,全力猛攻。违者立斩不误。”
众将心中嘀咕:“临战之际,主帅不知去向,却让咱们攻城?这大军驻扎在此,敌人岂能毫无知觉?到时他们防备周全,咱们攻打过去,最好不过无功而返,最差的只怕死无葬生之地。”
形骸皱眉道:“无需多言,再多啰嗦,便是不敬主帅,以下犯上之罪!”
众人震惊,一时谁都说不出话来,形骸形影一闪,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
舱州城内,守城将领自然已得知孟家来攻,遂开会商议如何应对。众人说道:“如今上上之策,仗着墙高壁厚,任由他们攻来,咱们岂会落败?再派人去火叶城请求救兵,两下夹攻,定能令敌人全军覆没。”
守城将领藏高虎笑道:“那孟行海名头挺响,听说是上回四派群英会的武状元,但料来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区区一道术士,见到这等大阵仗,怕是吓得屁滚尿流….”
众人听长官说了笑话,不管好不好笑,都准备鼓掌大笑,以助其兴致。忽然间,却听门外士兵喊道:“大人,大人!外头有一男子,自称是孟行海,请求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