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绝情心无源
形骸皱眉道:“不像,不像。”
夷芒生性最是自傲,闻言大怒,喝道:“找死!”身形骤动,一剑刺来。
形骸右臂触动,左手还了一剑,但夷芒那招突然生出变化,形骸右臂一痛,若非他有真气护体,胳膊已被这一剑卸下。而形骸那一剑也击中夷芒,却如划过水面,了然无痕。夷芒呼叱,手中剑光百道笼罩形骸要害。形骸急使梦魇玄功,身子飘散如雾,在远处凝聚。她那剑芒好似箭雨般掠空而过,将一片树林斩得七零八落。
形骸心道:“不能一味挨打。”冥虎剑上燃起光芒,一剑快过一剑,正是平剑中的闪电风剑。夷芒鄙夷一笑,封神剑更不招架,斩向形骸咽喉。形骸吃了一惊,脖子中招,好在他身法也甚是神妙,千钧一发之际朝后飘开,这才保住了脑袋。
伤口血涌,无法痊愈,这正是封神剑的妙用。它非但封赏凡人为神,更可封印仙神,令其无法恢复伤势,死而复生。
形骸手掩伤口,见满掌是血。他笑了笑,抬头望着夷芒,问道:“只要我心中有剑意,便赢不了你?”
夷芒冷笑道:“你还笑得出来?不过我自来杀人不用第二剑,阁下接连逃过,已算是很难得了。”
形骸心想:“好疼,好疼,这对手有趣至极,唯有这般,才值得我设法取胜。”
疼痛令形骸清醒,令他活着。
夷芒再度出手,剑气有如旋风,当空朝形骸卷下,形骸被旋风围住,突然间,风壁化作万千宝剑,击向形骸各处要害,形骸身影一分为七十二人,每一人皆以雷盾抵挡,只听砰地巨响,那旋风炸裂,形骸的所有分身也一齐消散。
此时,夷芒的一道剑气从天而降,她人却从剑气中现身,再度一剑劈来,速度快极难辨。形骸“咦”地一喊,遁入梦中,逃至一座小山上,但夷芒追赶而至,形骸回身斩出平剑的“无手速剑”,蓦然,夷芒出现在形骸背后,一剑将形骸洞穿。
她以为得手,不禁露出微笑,但忽然那人变作飞沙走石,消失无踪,形骸却在她右侧十丈远处。
夷芒看形骸右侧腹部流血不止,看来他逃得虽快,但仍被自己所伤,她道:“你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法门,似乎像是仙灵。”
形骸点头道:“只要我手中持剑,便万万难以赢你?”
夷芒道:“你吃了这许多苦头,才刚刚明白此事?”
原来人在厮杀之际,心中难免会生出杀意来,若手持兵刃,无意之中,这杀意会与兵刃融合,变得更为凌厉。由于剑乃万兵之王,故而统称为剑意。武功高明者能熟练运用剑意,施展剑气、剑芒等奇异功夫。而这夷芒从剑中而生,因此但凡敌人手中持兵,剑意存于心中,就绝难逃过她随手一剑。而她又随时能在旁人剑意中挪移自如,当真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之中。
形骸心中盘算:“如今之计,可以用道法与她硬碰硬的对决,剑伤她不得,道法焉能伤她不了?或者以梦魇玄功与她对攻,只要我空手迎战,她便不能预料我所出招式。她昔日或许功力不逊于朝星,眼下却已大不如前。”
夷芒见形骸低头沉思,一振封神剑,霎时剑气如潮,汹涌直前,她决意诛杀形骸,此招威力无比。霎时,形骸已有主意,冥虎剑一竖,洋洋剑气绕着他急速旋转起来,化作铜墙铁壁,抵挡夷芒一招。
夷芒心下一喜:“这是你自寻死路!”两人剑气互击,一时地动天摇,削山断崖。夷芒却倏然隐去身形,融入形骸的剑气中,就仿佛从自家池塘跃入邻家水池一般轻松惬意。如此一来,她可以形骸剑气伤他本人,形骸在竭力防备她那攻势,自身等若全无防范,此招必能取他性命。
她游至形骸身后,心中得意,正打算出招,忽然之间,形骸施展放浪形骸功,真气化作物质,剑气变作阳金锁链,一眨眼的功夫,夷芒已被死死捆住。
她大惊失色,竭力挣扎,但阳金是黑暗仙神的克星,而形骸功力实则胜她一筹,夷芒身躯急动,双臂往外扩张,阳金锁链发出喀喀之声,似要断裂。
形骸笑道:“好功力!连克制之物也能挣脱么?”快步上前,手在她额头一拍,夷芒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受了极重的内伤,在阳金束缚之下,她无法自愈。形骸将她封神剑夺下,夷芒失了神器,体内真气大打折扣,登时萎靡不振。
形骸道:“阁下自称当今第一剑神,但以功力而论,不及咱们朝星盟主远矣。若换做盟主,焉能挣不断这铁链?”
她咬牙道:“卑鄙猪猡!你杀我好了!”
形骸摇头道:“你被关押了万年,刚从牢狱中脱困,想必没杀多少人了?”
夷芒怒道:“我要将世间所有天神全数杀尽!但先从你这凡人猪猡杀起!”
形骸叹道:“可怜,可怜,姑娘脑子有些不正常,你这一万年来滴酒不沾,也没吃过好的,要不我请你喝酒怎样?”
夷芒大怒,破口大骂,但她失了封神剑后,有些浑浑噩噩,神智不清,骂得全无花样,令形骸听得索然无味。他手一伸,掩住她的嘴,夷芒张嘴咬他,形骸变出一块紫翡翠绸布来,将她小口封住,笑道:“安安静静的,才像个姑娘模样。”
空中咔嚓一声,雷电照亮重云,一头巨大的半熊半龙在云中翻腾,另有一柄十丈的巨剑横劈竖斩,须臾间,那巨龙一声哀嚎,被巨剑斩成两截,那巨剑骤然加速,灵巧得宛如匕首,巨龙断成数段,鲜血如雨,坠落在地,形骸脚下一阵晃荡。
他心想:“看来盟主赢了。”于是举起夷芒,走向那处。
只见千棘的尸首占据了整块草地,数百根长剑刺入它尸身上,朝星立于一旁,安然无恙,胜得毫不费力,他手掌一切,长剑闪烁火焰,龙尸焚烧,就此无踪。
形骸道:“就此烧毁,岂不可惜?为何不熔炼成星铁?”
朝星道:“毕竟同僚一场,我不欲死后被人如此对待,又何必如此对待旁人?千棘尚未领悟变化大神龙之法,否则我难以取胜。”
形骸点了点头,将夷芒交给朝星,朝星不禁动容,似乎很欢喜,也似乎很悲伤。夷芒瞪视朝星,眼神甚是复杂,有亲情,亦有恨意。
他沉吟许久,道:“行海,从此以后,我欠你一份大恩情。”
形骸道:“你本想让她试探我的功夫。”他并非询问,而是陈述实情。
朝星歉然道:“我本以为你二人相斗,少说也需一天一夜方能分出胜负,不料这般快。我尚不及前来观战。”
形骸又将封神剑交给他,答道:“她变成黑暗仙神后,武功有极大缺陷。”
朝星道:“即使如此,她也未必比武降龙、考河伯逊色。”说罢手掌如剑,哗啦一斩,夷芒身上锁链断裂,她尖叫一声,扑向朝星,一掌刺入朝星胸口,朝星任由她得手,反而抱住了她,低声道:“妹妹,没事了,哥哥不会伤你。”
形骸扪心自问:“她本已堕入疯魔,变得残忍,我应该杀她,却拿来换朝星的人情,我做错了么?”
让她去吧,哪怕天地之灾,也不过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就像与人吵架,赌博喝酒一般。形骸早看得开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整日价愁眉苦脸,头大心累?
夷芒身子发颤,忽而泪流满面,她道:“哥哥,一万年,一万年,我过的好苦...”
朝星抚摸她秀发,道:“妹子,我会好好照顾你,你总有一天会摆脱诅咒,恢复原状。”
形骸道:“若她突然狂性大发,滥杀天神,你又会如何?”
朝星望着夷芒,满脸温柔,说道:“她不会,我定能医好她。”
形骸懒得多管闲事,黑暗仙神只对天庭不满,而天庭又对凡间置之不理,那形骸又何必与黑暗仙神为敌?
只要他们不来找形骸的麻烦,找他亲友的麻烦,那他们就相安无事。
他问道:“盟主老兄,你是夷芒的哥哥,她是太上老君的剑意,你又是如何变化而来?”
朝星说道:“我前世是陪太上老君习练剑法的法宝,乃是以阳金、天水、月银、星铁等物铸造而成的铁人,太上老君创制剑法时,铁人会随他舞剑,应付他的招式,久而久之,铁人感悟他的剑意,就有了我朝星。”
形骸叹道:“乾坤法则,当真奇妙。我看那位太上老君也未必能料到这铁人会成为仙神。”
朝星苦笑道:“这世道并非仙神所创,而是巨巫开辟,哪怕三清之尊,也不过是这乾坤中的人物,并非乾坤的主宰。”
形骸道:“仙神与灵阳仙反叛巨巫时,夷芒姑娘追随了巨巫,因而受罚被关押起来,对不对?”
朝星道:“是,依照三清判决,她当被处死,成为星铁,铸造天庭楼宇。但我向太上老君求情,他才答应将她永世囚禁,却不告诉我她在何处。”
形骸叹道:“盟主真乃多情之人,你牵挂圣莲女皇,牵挂玫瑰师妹,又牵挂这叛逆的妹妹,若非如此,剑术应当更胜如今。”
朝星摇头道:“剑出于鞘,也归于鞘。绝情之人,终将复归于情。我早年沉迷于剑,醉心于武,但到了晚年,这才明白亲情可贵,若无值得守护之人,剑术再强,亦不过是虚无缥缈而已。”
五十六 青阳绝形影
形骸心道:“盟主岁数大,怎么说都有理。”
朝星将夷芒横抱而起,前往仙云大殿,此殿被千棘毁了足足三层,成了危房,但身为此岛中枢,自有仙法庇护,朝星施展了个法术,楼层缓缓地自行修补起来。
夷芒颤声道:“哥哥,你要将我带去哪儿?”
朝星道:“我不能让旁人瞧见你,需将你藏在隐秘之处。”
夷芒道:“你....莫要离开我,我怕得很。”黑暗仙神与世隔绝太久,或疯狂,或痴傻,她先前能言行如常,全是由于封神剑之故,此刻失去此剑,夷芒便显得懦弱胆小,呆里呆气。
朝星道:“那是我的住所,你在那儿最为安全!”说话间身形一闪,消失无踪,形骸知道他前往此殿的密室,那地方唯有他能随意进入。
不久,武降龙、考河伯得胜归来,武降龙伤势不轻,但神清气爽,似乎打得甚是痛快。考河伯竹甲上略有焦痕,但却并无伤痕。武降龙手中提着那高大老妇,她昏迷不醒,考河伯则小心翼翼的用绳索绑住那青阳剑,将此剑悬在半空。
形骸道:“两位好本事,果然凯旋而归。”
武降龙道:“彼此彼此,朝星兄呢?”
形骸东张西望,答道:“多半是去茅厕了。”
武降龙皱眉道:“我等仙神,岂会如凡人一般拉撒?”
形骸自知失言,暗忖:“难道神仙从不出恭么?”忙道:“这可奇了,我刚刚还瞧见他,一转眼就不见了,还以为他吃坏了肚子。”
武降龙指了指明雪弯刀,说道:“她是地庭中首屈一指的大人物,若杀了她,这仇怨便无可化解,还不如留下为质。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一味滥杀,乃是下下之策。”
考河伯道:“千棘与那夷芒呢?”
形骸决定撒谎,道:“千棘被盟主所杀,夷芒被我所杀。”
考河伯点头道:“面对这等罪大恶极之辈,正该如此才干净利落,你能胜得了夷芒,倒也出我所料。”
形骸皱眉道:“天官老兄,咱俩功夫差不多,怎地你以为我如此不济么?”
考河伯道:“我知你了得,但那夷芒非同小可,换做是我也未必能胜。”
形骸笑道:“那是我运气好,她今非昔比,被我几剑撕光了衣物,她心慌意乱,遮遮掩掩,随后我再一剑直捣黄龙....”
正吹嘘呢,只听背后朝星咳嗽一声,形骸一惊,当即应道:“盟主,你将那两人尸首处置了么?”
朝星道:“处置妥了。”说罢望向考河伯身前那柄青阳剑,目光极为忌惮。
考河伯叹道:“你果然还记得此剑。”
朝星道:“谁又能忘得了?”
形骸问道:“这青阳剑占据人的身心,以之运剑杀人,令那人功力惊人,但到底是何来头?”
朝星长叹一声,道:“据我所知,这青阳剑来自一位古时巨巫,此人骁勇好战,剑法高超绝伦,他与另两个巨巫,乃是当时创世神中最强的三者。”
形骸道:“不知这三人都叫什么?”
朝星道:“铸造青阳剑的巨巫叫做瞻星,另一者叫做龙蜒,至于那第三者死后抹去了世间所有关于他的记忆,谁也想不起来他曾叫什么,做过何事。”
形骸心道:“多半是我体内这尊大神。”
武降龙点头道:“据传,百万年前,那瞻星所占据的地界庞大无比,如同绿色太阳般高悬天空。而那地界所照之处,万物并无阴影,此事引起了龙蜒不满。于是龙蜒与瞻星大战了一场,这战事持续了整整十年,两者损失惨重,导致星空失常,三清因两者真气融合,孕育而生。三清纵然神通不逊于巨巫,但也无法违背巨巫的命令。从那时起,空中便存在两个太阳,一者是瞻星的青阳,一者是三清维持的红阳,那红阳照耀之处,阴影蔓延,龙蜒便十分满意,与瞻星就此罢斗。”
考河伯脸上露出恐惧之色,道:“万年前,我等指挥灵阳仙与巨巫交锋,我亲眼见到那完全掌握这青阳剑的剑客施展剑法,他那一剑,就仿佛炎阳降世,震荡了天地,若非当时灵阳仙的仙法神奇无比,借助三清之能抵挡,定会被那人一击灭军。”
朝星叹道:“不错,好在原先的持剑人已经死去,新的持剑人天赋不足,倒也不足为患。”
武降龙走近青阳剑,道:“不知咱们法力高强的仙神若获得此剑,又将有怎般神通?”
考河伯道:“不知道,或许..或许一旦运用自如,连三清都会对那人敬畏三分。”
形骸听两人语气热烈而急促,陡然惊觉那青阳剑正在诱惑己方四人持剑,他喝道:“此剑有鬼!切莫上当!”
考河伯、武降龙身子一震,霎时大汗淋漓,不禁想道:“这青阳剑太过危险,连咱们也险些抵受不住它的引诱。”
朝星道:“那就合你我四人之力,将此剑彻底销毁。”
形骸等齐声说好,朝星当先劈出一道剑气,谁知刚一碰青阳剑,此剑绽放出千道绿芒,登时无影无痕。
武降龙骂道:“好奸猾的剑,这上头原来有这等花样!”
朝星叹道:“看来它又进入凡间,四处祸害凡人,下一次若再夺得此剑,须得将其封印起来才是。”
形骸在明雪弯刀肩上一按,真气所及,这老妇顿时醒来,她愣了片刻,缓过气,怒视四人,厉声骂道:“天庭的走狗猪头!有种将老身宰了!”
形骸摇头道:“夫人息怒,咱们并非蠢货,岂会受激杀你?”
考河伯道:“你若一死,死无对证,犯了地庭之怒,与天庭战事再起,我等岂不有罪?老地仙,你所犯罪恶,我必昭告天下,公示明白,令你盘算落空!”
明雪弯刀见阴谋落空,骂得更加狠毒。形骸道:“说,那拜鹰在何处?”
朝星等人一惊,都想道:“什么?拜鹰?此人与她、千棘乃是同谋?”
明雪弯刀眼珠一转,哈哈大笑,说道:“小贼,你倒知道的不少,你要杀我容易,但要从我嘴里问出话来,可是千难万难!”
形骸道:“拜鹰委托你们替他找人,以此交换,告知你们那黑暗仙神牢狱所在,是不是?你们已在岛上找到了荒木萨满的下落了?”
明雪弯刀愕然道:“你....你怎会知道这许多?”
形骸道:“地庭中也有识时务的俊杰,未必皆如你一般顽固。”
朝星、武降龙同时说道:“荒木萨满?”“拜鹰找此人做什么?”
形骸奇道:“你们知道他?”
朝星道:“此人是一位老迷雾师,岁数不知几何,他正是当年这旧天地山毁灭之后,留下来重建宫殿的高人。他一贯与世无争,且行将就木,拜鹰为何找他?”
形骸摇头道:“我也不知,但绝不能让这拜鹰得逞。他住在何处?”
武降龙道:“我知道他的住处,那地方甚是隐秘,有道法守护,不管那拜鹰是何来头,也未必能轻松入内。”
考河伯道:“咱们四人兵分三路,朝星兄坐镇于此,修补大殿,看管这明雪弯刀。降龙兄与行海兄弟同去阻止那拜鹰,我去找另两位清高仙长,派人守护岛上百姓,于各处搜捕地庭派的漏网之鱼。”
其余人并无异议,当即,武降龙召来一只飞狮子,形骸召来一只云孔雀,武降龙在前领路,赶往荒木萨满所在。
途中,形骸忽然问道:“战神老兄,你说那拜鹰是如何得知关押黑暗仙神牢狱一事?”
武降龙道:“是啊,这万仙岛上的牢狱,连我也毫无头绪,朝星也只依稀知道些隐情,为何那拜鹰知道的如此清楚?”
形骸想起袁蕴所言,想道:“此人多年前因杀死巨巫的功绩,被凡人敬为神仙,此人为何对道术士怀恨在心?又为何大费周章,前来找这位荒木萨满?”
因为他们向他祈祷。
刑天?你何时.....这几年来你都在沉睡么?你说谁在向谁祈祷?
黑暗仙神在向巨巫祈祷,拜鹰因此听见,知道他们所在。他与你很像,他或许是个化身。
形骸震惊,握住缰绳的手臂不由一抖。武降龙奇道:“老弟,你脸怎地这般白?那拜鹰再如何厉害,还能胜得过那夷芒?更何况还有老哥哥我帮你。”
形骸苦笑道:“我这人一贯胆小,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不经意间,两人飞过九天园上空,形骸忽听见白雪儿喊道:“师父!”那声音如在梦中,是她用梦魇玄功传音。
形骸凝聚精神,生出幻梦,身边一声轻响,白雪儿已遁至他身后,她抱紧他腰,坐稳后问道:“师父,你要去哪儿?”
形骸笑道:“去抓一风暴教的恶人。你想跟去瞧瞧?”
白雪儿道:“可是那拜风豹么?好极了,他杀了不少道门中人,我正想亲手刺他几剑。”
形骸道:“那人是拜风豹的上司,只怕你对付不了。”
白雪儿红着脸道:“那我就在一旁瞧着老...师父你大显神威,也好长长见识。”
武降龙笑道:“行海老弟,你这小徒儿功夫很了不起,更难得这般胆大,她是不是要与那位烛九比武决胜?”
白雪儿忙向他鞠躬道:“战神大仙,你好啊,你说的一点不错。不过出了这般大事,我和烛九...公子还要比么?”
武降龙道:“那封神剑不知去向,又死了这许多人,就算要比,也不过是草草收场。”
白雪儿笑道:“那也好,我与烛九公子交情不错,也不必分出胜负来啦。”
武降龙见她脸红,问道:“老弟,你这徒儿是不是喜欢上那烛九了?”
形骸与白雪儿齐声道:“万万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五十七 血池通何处
武降龙道:“这才对,不然你二人皆是女子,只怕你要大失所望了。”
白雪儿目瞪口呆,心想:“他怎地瞧出烛九姐姐是女扮男装的?”却不知武降龙乃天庭大仙,烛九的打扮焉能长久瞒得过他?
三人飞了百余里地,半个时辰后,来到一隐秘丛林之中,只见重重树木包围下,隐约露出一红色大帐,径长十丈。
武降龙喊道:“不好!此处迷障已破!”
此处原是鸿钧逝水,那荒木萨满用此地灵气制造了鬼打墙,叫人难以找来,但此刻显已被那拜鹰识破。
三人落地,形骸道:“雪儿,此地危险,你莫离开我身边。”
白雪儿喜道:“这可是你说的,一辈子都不许赖账。”
形骸道:“臭丫头,又来口不择言了。”
白雪儿心想:“嗯,他抱过我,亲过我,又说过要我永世相伴,这件事便算敲定啦!”想入非非,心念飘飘,随形骸步入帐中,一股血腥气味扑面而来,登时冲散了她满腔柔情。
这大帐的玄关处并无打斗迹象,但不知从何处照来微光,帐布的色彩令人隐隐畏惧。白雪儿这才瞧出这营帐似是用人皮缝合而成,被微光衬托,可见皮下血管红色发亮。整个帐篷血腥残忍,叫人万分不安。白雪儿并非没见过残酷场面,也并非柔弱无助,但此刻却仿佛陷入了深刻噩梦中,不自觉地搂住形骸胳膊。
形骸道:“人皮?这帐篷怎地这样?荒木萨满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武降龙道:“我也不知,以前来时,并没留意这帐篷有何异状。”
形骸笑道:“眼下那障眼法失效,真相原来这等别致。”
白雪儿颤声道:“你还笑得出来,还不抱紧人家?”
形骸斥道:“胡说!”握住她小手,领她前行,白雪儿感到他手掌中的热度,转忧为喜,嘿嘿傻笑,掩住鼻子,以防流血。
越往里头,越是阴暗,那血腥气味儿从帐篷布上传来。形骸道:“这人皮是活的。”
白雪儿头皮发麻,道:“是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
武降龙道:“不仅如此,眼下这人皮中仍有血液流淌,他奶奶的,以前怎不知这荒木萨满如此荒唐?”
白雪儿望着前方,只见到红黑一片,更觉得自己是被食人魔吞入了肚子,正被吸进肮脏的胃中。
来到一处帘布外,武降龙当先走入,突然冷笑出掌,砰砰声中,偷袭者被打得断骨伤筋,惨叫倒地。
与此同时,又有数人跃出阴影,刀光落向白雪儿。白雪儿不及还手,形骸右臂复原,给了一人一拳,四拳之后,敌人昏迷不醒。
白雪儿看敌人服饰,道:“风暴教的?”
形骸居然认得其中几人,道:“这几人与我一齐龙裔出山,算是我的同辈,好像是木家、息家、利家之人。”
白雪儿道:“啊,那岂不是与你有几分交情,算是我的师叔师伯?”
形骸叹道:“既然如此,倒也杀他们不得。”招来绳索,将他们捆住,又怕这几人自尽,封住他们全身穴道,植入心平气和的梦境。
武降龙道:“你们进来瞧!”
穿过帘布,白雪儿吓得低呼一声,钻入形骸怀里,不敢再看。这间屋子更是骇人见闻:只见一大血池子,血液泊泊冒泡,漂浮人的脏器,夹杂人骨,白骨染着血污,加倍触目惊心。
而在水池边上,站着六个风暴教徒,六人周围躺着不少死去的小娃娃尸首。那些孩童做侍者打扮,刚死不久,想来是这四人所杀。
形骸问道:“为何杀这些娃娃?”
其中一教徒抬起头来,他容貌苍老,眼珠惨白,道:“这些娃娃皆习练巫术、道法,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勾当,难道不该杀?”
形骸端详此人面容,道:“拜家的拜免前辈?”此人也是拜家一修为深湛的高手,本在纯火寺为僧,近年来却已还俗。
武降龙冷冷说道:“杀无力还手的孩童,当真不顾廉耻。”
众风暴教徒齐声大喊道:“这些孩童擅长邪法,扰乱乾坤真气,降下无尽灾难,无论大小,皆该处死!”
武降龙森然道:“我本不想管凡人厮杀之事,但你们几个却休想活了。”对形骸道:“你莫插手!”
形骸道:“小心他们练成的阵法。”
武降龙笑道:“世上没有我破不了的阵!”突然一闪,一招“龙行天下”,掌力横扫,击向六人。
这六人皆练过落花功,其中两人更是土行功的高手,刹那间,皮肤变黑,宛如铁石,但仍被武降龙打飞出去。
拜免大喝一声,追了过来,拍出水行掌力,而另三人则扔出暗器,暗器上或绕着风,或燃着火,乃是风行、火行的高深真气。
武降龙与拜免对了一掌,拜免口中吐血,退了几步。武降龙再一回身,将暗器抓在掌中,谁知“轰”地一响,暗器爆炸,烟雾重重。那三人不由齐声欢呼。
武降龙从烟雾中飞出,使出降龙掌法,掌力锋锐迅猛,顷刻间将这三人咬得粉碎。拜免惊呼道:“落花功为何无效?”
武降龙倒退一步,双掌打在那两个土行龙火贵族天灵盖上,那两人浑身骨头震碎,如烂泥般倒地。他冷笑道:“老子天生不怕阵法。”
拜免双目圆睁,手往前一抓,武降龙身子一晃,只觉咽喉堵塞,体内的水反呛上来。拜免这“逆流而上”的掌法甚是诡异,中掌者体内之水逆转流向,叫人顷刻间脏器破碎而死。他见此招有效,面露喜色。
突然间,一个大金龙头从天而降,把拜免咬成两截,拜免下身往后一倒,扑通跌入血池。
武降龙吐一口痰,笑道:“对凡人的伎俩,也想对付老子?”
白雪儿拍手笑道:“武神大仙好高的本事啊!”心中却想:“这几个老头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殊不知这六人皆曾是拜家威震一时的高手,加上使用落花阵法,已远非白雪儿所能对付。但武降龙天生有看破阵法之能,而他刀枪不入,这几人的招式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蚊虫叮咬罢了。
形骸站在那血池边上,道:“荒木萨满跳入池中,拜鹰等人追了过去,下头另有玄机。”
武降龙点了点头,化作虚体,潜入其内。形骸道:“等等!”朝武降龙伸出手,但立时又收了回来。白雪儿心里发毛,道:“师父,我不想跳进去啊!”
形骸道:“那你想留在这儿?就怕仍有敌人,想要各个击破。”
白雪儿不愿与形骸分开,咬牙道:“好,那你抱着我跳,事后还得帮我把...把身子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的弄干净了。”
形骸皱眉道:“你又不是小娃娃了,我岂能这般待你?”
白雪儿朝他抛个媚眼,嘻嘻笑道:“花儿既然开了,正是任君采摘之时。”
形骸道:“你这丫头不学好,这话是从哪儿学来的?”
白雪儿哼了一声,噘嘴瞪眼,心下沮丧:“为何这老小子总不解风情?”
脑中葬火纹叹道:“他将你当做女儿,这隔阂便极难打破。比如你对你老爹,岂能有非分之想?”
白雪儿恼道:“谁说没有了?只要我看上的,莫说是老爹,爷爷我也照上不误!”
葬火纹喟然无语。
形骸道:“就这么办!”掌心释放真气,真气化作命运蛛丝,将白雪儿包裹在一大球之内。白雪儿拍打内侧,嚷道:“喂,人家要你抱啊!这样多没意思?”
形骸笑道:“抱这线团也是抱啊?”将此物抱在身前,一跃而入。
这血池果然剧毒无比,充斥着死者的恶念诅咒,但形骸喝过蟠桃酒后,死者难以加害,远远避开。
他感到池中阻力极大,加上目不见物,前行艰难。好在他曾放置一根命运丝线在武降龙身上,沿之找去,倒也不会丢失。只是远不及武降龙变化为虚体后移动得那般快速。白雪儿在线团之中,不知外部情形,但听得血流泊泊之声,兀自惊魂不定。
过了一顿饭功夫,终于重见天日,他们已出了那水下通路,来到地面上,此地是一沼泽,条条小路错综复杂,但那荒木萨满留下血脚印,一直通往密林深处。
白雪儿一招“破壳而出”,惊呼道:“师父,你身上好脏好臭,我不喜欢。”
形骸道:“这当口就别闹了。”仍拉着她赶路,途中皆是风暴教徒的尸体,武降龙人狠话不多,皆是一击毙命。
蓦然间,他们路过一座山壁,见上头画着壁画。那画上说的是有五十个穿红袍之人举着火把,走向一片漆黑之处。此刻天色已晚,但山上反射出血光,他们仍看的清清楚楚。
形骸皱起眉头,停下脚步,白雪儿也感到这壁画中透着绝望悲壮,不由自主想看下去。
一众红袍人面前出现一血池,他们朝血池下眺望,神色专注,那火把好像活了起来,照亮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显得贪婪而丑陋。
白雪儿问道:“师父,这....这血池就是此地的血池么?”
形骸道:“未必,这血池似乎是某种传统。”
再往前走,这五十人脱下红袍,赤身**,坐在水池中,那水池很浅,即使坐下也不过到他们腹部。血池散发出血色蒸汽,化作文字,浮在众人头顶。
形骸只看了一眼,便说道:“这似乎是妖法。”
五十八 轮回为常法
白雪儿知道世上妖法皆险恶阴暗,见不得人,非但与妖界打交道,更用种种匪夷所思的法子对待死者,她感到一阵恶寒,道:“这.....这老萨满....居然钻研这邪门儿事物。”
之后的壁画被一棵大树挡住,形骸一掌将大树劈倒,白雪儿见到树后之物,吓得脑子似乎一下子炸开了花,全身血液也犹如凝固了一般。
那找到血池的五十人纠缠在一块儿,男人与女人抱在一块儿,男人与男人抱在一起,他们在亲热,也在杀戮,更在互相吞吃。有人的手刺入另一人的腹部,下身前后与其余人相连;有的人张开大嘴,将对面人的腿整个儿吞落;有的人眼珠被旁人手指刺穿,有的人脑袋则在他人的腹部里头,似乎一下子成了婴儿。他们血流如注,脏腑、骨骼凸出,如同项链首饰似的。
这壁画如此精细,白雪儿明白这绝非想象,而是某人亲身的回忆,它绘制的极为逼真,以至于众邪徒在白雪儿脑中活动起来,她竭力不去想,可却似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越是抗拒,便越是颤栗。
白雪儿牙齿上下互击,道:“他们....他们在自相残杀么?”
形骸摇头说道:“似乎是在融合。”
最后一张壁画里,五十人只剩下五人,白雪儿在每个人身上都瞧见先前人的特征,他们皮肤上的褶皱像是人的脸,皮层下似有手足在爬动,就仿佛活生生被吞落肚子的婴儿。但白雪儿能预见这些特征很快便会消失,彻底成为这五人的一部分。
形骸指着其中一人道:“我认识他,他似乎是黄齿王。”
白雪儿脑袋贴住形骸胸口,不敢再看,问道:“黄齿王是谁?”
形骸道:“是南荒鸣乌城外的食人蛮族萨满,他被拜风豹与侯亿耳夺走了魂。”
白雪儿道:“那黄齿王与这荒木萨满有关么?啊!他们....他们不会是这五人中的....”
形骸叹道:“恐怕如此,这五十人为习练妖法,全数发疯,竟就此合众为寡。”
白雪儿厌恶至极,道:“这不单单是合众为寡,他们全都成了妖怪啦!”
形骸思索道:“那拜鹰要夺取这壁画上五人的灵魂?黄齿王与荒木萨满为五中之二,其余三人又在何处?”
葬火纹悄悄对白雪儿道:“我也许原本知道这五人的下落,但后来被那拜鹰夺走了梦境,全数遗忘了。”
白雪儿道:“师父,这拜鹰如此可怖,咱们....还是莫要...管他了吧。”
形骸苦笑道:“找他问问,倒也无妨,大不了死在他手上。”
白雪儿怒道:“你怎地老说这吓人的话?你若死了,我也不活。”
形骸握住她小手,轻轻拍了拍,笑道:“雪儿,我有你这样的徒儿,这辈子已算不枉了,即使死亡也不值畏惧。”
白雪儿闻言心花怒放,正在回味其中柔情蜜意,形骸忽然道:“他们打起来了!”将白雪儿背起,骤然加速,如风而驰。
他们见一条大金龙冲天而去,随后远处哗哗轰鸣,树林大片大片倒塌,将道路堵住,形骸不得不招来元灵,从空中绕过,来到一悬崖边上,只见到武降龙靠住一块山石,胸口陷下去一块,唇边满是血迹,呼吸沉重。而在一块凸起的锥形大石上,躺着一额头流血的老者。
武降龙惨声笑道:“这拜鹰....非同小可,武功只怕不弱于朝星。我....敌不过他。”
形骸查看他伤势,并不致命,但却令他无法迅速复原,连蟠桃酒也不奏效。他垂首道:“战神兄,我来的晚了,当真抱歉。”
武降龙道:“是我冲得太急,没想到....这拜鹰这般厉害,我虽令他受了些伤,却险些丧命在他手上。”
形骸见到拜鹰手法,不禁打了个冷颤:他应当能够杀了武降龙,但武降龙乃是广受敬仰的战神,死后复生极快,与其如此,不如将他打的半生半死,短时间难以痊愈。而武降龙绝不会落败自杀,以求快速复生,否则对他乃是奇耻大辱。
白雪儿望向那老者,果然是壁画中的一人,只不过容貌苍老了许多。她解开老者袍子,见他衣物之下,褶皱中隐约仍有一张张恶心的脸。
白雪儿道:“师父,你能招他的魂么?”
形骸心知无望,但仍试了试,连魄也荡然无存。他望向天边,全无拜鹰踪迹。此人已然得逞,又中了武降龙的重手,不愿与朝星正面冲突,应该离岛而去。
白雪儿见状,反而松了口气:这拜鹰如此厉害,师父未必敌得过他,不如找齐帮手,从长计议。
形骸道:“战神兄,我先送你回仙云神殿。”
武降龙摇头道:“不用,我枉称战神,既然落败,留在此又有何用?”
形骸道:“胜与败乃战之两面,作战者,有胜有败,以败为鉴,方能得胜,胜败乃兵家常事,战神何必介意?”
武降龙笑道:“说得好!我非但保佑战胜者,又岂能不保佑战败者?”豁然间做了个手势,身形泯灭,返回天庭去了。
白雪儿问道:“师父,眼下怎么办?这老萨满死啦,那拜鹰也....也跑了。”
形骸道:“这老萨满家里说不定仍有线索,岛上或许仍有风暴教的漏网之鱼,盟主想必已封住离岛去路,咱们耐心一些,其中必然有线索。”
白雪儿虽不情愿回那人皮帐篷,但跟着形骸,自也乐意。形骸变出一只鹦鹉,将情形告知,鹦鹉振翅上天,飞往朝星所在。
他仍将白雪儿用蛛丝裹了,重新潜入血池,游了许久,返回大帐,形骸将各处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床下找到一机关,开启机关之后,里头有一匣子。
匣子是用人骨雕成,表面布满剧毒,其下想必有机关,形骸道:“雪儿,你站远一些。”劈开一道裂隙,将丈许内裹在梦海境内,随后以放浪形骸功将其开启。
刹那间,无数骨刺朝形骸刺来,形骸身前出现众多血盆大口,将骨刺吞了,那匣子消失,里头是一本册子,竟仍是用人皮缝制的。
形骸道:“这老萨满趣味倒也...倒也异于常人。”
白雪儿啐道:“异于常人?你可说得轻了,他根本就是个老变态呀!”
形骸翻开册子,乃是古语,但形骸是海法神道教出山,其中有钻研古籍一门学问,倒也能够看懂。
老萨满写道:“自从理奥悟法,开宗发源,世间有所谓的道法、仙法、佛法、妖法。四法本是同根同祖,但为何其余三法皆源远流长,发扬光大?唯独咱们习练妖法者受尽压迫,以至于偷偷摸摸,见不得光?我五十人心意虔诚,信念坚定,不畏死亡,若接近死亡能更接近真理,牺牲性命,又有何妨?”
白雪儿道:“师父,上头写了些什么?”
形骸道:“写一笨徒儿老是烦他师父,让他办不了正事。”
白雪儿捏他一把,恼道:“人家好好问你话呢!”
形骸无奈,完整念了一遍,又往下看去,写道:“但其实理奥所悟,不过是妖法的基本,加上多年来被其余法者烧毁、销毁的书籍无数,流传到咱们手上的,都是些肉末皮屑,唉,难堪大用。咱们挖掘古墓,试图找回真正的法理,可又谈何容易?唉,其余法派的人,他们搜捕得更紧了,我们住在这偏远的地方,人数不少,一旦被发现,这最后一点希望也就破灭了。”
白雪儿道:“这是荒木萨满年轻时候的遭遇么?”
形骸擅长考古,道:“看这人皮书,只怕有三、四千年的岁月了,这荒木古老的很。”又继续念道:“那天,黑童做了个梦,梦见.....梦见紫色的仙鹤,衔着一张地图来找她,那地图上标注了一处古墓的位置。她醒过来后,一切清清楚楚地留在脑中。我们妖法派的大伙儿坐下合计,都听说过世间有一鬼鬼祟祟的断翼鹤派,那紫色仙鹤,莫非是断翼鹤派送来的么?但那...那古墓是真实的,咱们已走投无路,或许到那古墓中,就能避开世人追杀,甚至能够有所发现。”
白雪儿骇然道:“断翼鹤诀?那黑童就像师姐一样!”
形骸道:“你别大惊小怪,咱们与这邪门功夫已打过不少交道了。”
白雪儿道:“当年是谁一提师姐就要死要活的?”
形骸笑道:“好徒不揭师丑,你这徒弟真是不孝。”
白雪儿心中骂道:“不孝你个头,是你不识好歹?我拿自己身子孝敬您,您老怎地不要?”
形骸又道:“依照黑童梦中的启示,咱们找到了那古墓,也找到了古墓中的....中的神水池。那断翼鹤告诉黑童,浸泡神水池的人,将会学会妖法的精髓,那是....那是当年理奥都不曾见到的道理!
大伙儿都疯了。
我感到燥热而狂喜,感到空虚而饥饿,感到冲动而麻木,感到痛苦而舒服,我看见我的女儿在咬我的脖子,而我的老婆正被其他男人睡着,她同时也在杀人,挖出那人的脏器来,我们每一个人都试图进入别人的身躯里头,就像一滴水珠融入另一滴水珠。这景象残忍吗?不,不,其实到头来,吃人,杀人,繁衍,死亡,都是一回事,都是从一个轮回进入下一个轮回,从一个生命进入下一个生命。
我只想与这些可爱的同胞们融合为一,他们将作为我活下去,我将作为他们而活下去。
谁生谁死,无关紧要。”
五十九 龙行庄生梦
白雪儿道:“是了!那壁画上所说就是这事!这妖法当真妖得无以复加,可谓妖异无比!”
形骸道:“后头还有,说的是那种种妖法的用途,比如令人变得身高体壮,又痴呆凶残,喜欢吃人;又比如将人的血肉熬成浴池,以此享乐;还有....”
白雪儿掩耳,喊道:“别说啦!我不听!”
形骸道:“这有什么,天下法理,殊途同归,触类旁通,说不定能另悟玄机呢?”继续读下去:“我们五十人融为五人,乃是黄齿、黑童、我荒木、拜鹰与玄顶真人,我们仍是自己,却不再单单是自己,我们脑子里常常听到幻音,眼中时时见到假象,除此以外,妖法的奥秘终于彻底展现在我等面前。我们商议之后,决定分道扬镳,各自求道,我听说拜鹰与黑童经历之事,深深不安,其中或有奇特的秘密,难道我们都中计了么...”
白雪儿道:“拜鹰!原来那拜鹰是....是练妖法的!他是那五人之一!他莫非一个接一个追杀昔日的老友么?”
形骸隐约感到熟悉,道:“玄顶真人?黑童女巫?”
白雪儿道:“师父,你听说过此二人?”
形骸道:“凡是学道法的,几乎都听说过此二人,他们也是数千年前的一代宗师,与织网仙子、星知师公、飞灵真人齐名,但他们本就行踪不定,且做事隐秘,随着灵阳仙陨落,他们的门派就此毁了,人也不知去向。”
白雪儿道:“他们练得不是道法,也非仙法,而是妖法!”
形骸将此书朝后翻,其中妖法更是匪夷所思、非人所为,形骸直摇头道:“早知道这荒木如此行径,我也非杀他不可。此书险恶无比,不能流传在外。”一把火将它烧了。至于天脉法则会不会记载此法,形骸也懒得多管。
他又道:“雪儿,你帮我找找,另外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白雪儿捂住鼻子,龇牙皱眉道:“这里好恶心啊,你怎地让我这可爱姑娘做这等肮脏之事?”
形骸道:“那也由你,小心陷阱。”
白雪儿漫不经心的在帐中闲逛,渐渐也不惧这可怖之处。鬼使神差之下,她一脚踏空,尖叫一声,摔入血池里头,千万怨念如毒蛇般朝她游来。白雪儿魂飞魄散,暗想:“我怎地这般倒霉?”
葬火纹道:“抱歉,这池水里有我残存记忆。”
白雪儿怒想:“原来是你在捣鬼!你终究还是要谋财害命了?”
葬火纹摇头道:“我是在帮你,那拜鹰通过此处时,与怨念抗衡,心绪散开,我当能挽回些被夺走的损失。”
白雪儿想往上游,但四肢似被帮了千斤的铁锚,只能勉力动弹。她不敢呼吸,一时半会儿也憋不死,心里暗骂:“臭泥鳅!若不是我喝了蟠桃酒,现在已成了倩女幽魂啦!”
突然间,头发被人一捉,她脱离水池,倒在岸边,她一口血水吐出,又吐了一地秽物,形骸举起一个大缸,大缸中满是清水,浇得她遍体湿透。
形骸奇道:“雪儿好有雅兴,是不是知道这血池有永葆青春之效?”
白雪儿怒骂道:“你....你还取笑我?我险些死在里头!臭泥鳅,你快给我滚蛋吧!”
形骸道:“我救了你,你还叫我滚蛋?”
白雪儿忙道:“不,不是你,我是在骂...骂那个荒木老泥鳅!”
她站直身子,那薄薄的道服贴在身子上,露出诱人肌肤,她低头一瞧,脸色微红,暗暗得意,抬头望着形骸,眼波流转,勾魂夺魄,嘴角浅笑,心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师父啊师父,今夜天赐良机,叫你拜倒在我这湿衣诱惑之下,你我洞房花烛,就在此刻!”
形骸丢过来一张大棉布,将白雪儿严严实实裹住,只一会儿功夫,她衣物已然干了。白雪儿愤愤将棉布扔还给他,形骸一掌接住,笑道:“女大十八变,脾气上了天,不得了,不得了。”
白雪儿正欲告诉他葬火纹之事,霎时,她张大嘴巴,眼中如罩着一层白雾,坠入了葬火纹思绪之中。
她见到自己在空中飞翔,下界云海茫茫,树海漠漠,山海起伏,大海翻卷。她从平静的海面上见到自己影子,是一条二十丈身长的白色巨龙,身上彩雾缭绕,蜃幻丛生。
他是从梦海深处来的仙灵贵族,因修为深湛,化作龙形。他意欲收集凡间人物的梦境,无意中窥见到那些妖法信徒之梦,心生兴趣,便悄悄跟着他们,见证了他们自相残杀之举。
他听那五人彼此道别,于是龙身化作五个,五龙各自跟踪一人,见证他们的去向。
他见到那黄齿王来到南荒,起初造福当地百姓,但后来发了疯,开始培育食人蛮族。
他见到那荒木萨满捉来活人,以活人之躯尝试各种邪法,遮遮掩掩,不为外人所知。
他见到那玄顶真人以妖法挖掘古代巨巫留下的古迹,他找到一蜀门楼,在那儿隐居。
他见到那拜鹰以妖法加强体魄,追求武学,立下赫赫战功,但他领地的百姓罹患了白婴症....
他见到那黑童一边钻研妖法,一边伪装成道法宗师,传徒授业,后来,她将自己关在一座高塔之内,足不出户。
拜鹰来找她,询问她如何治愈白婴症的法子,黑童于是诱惑拜鹰,与他结合,很快,她生下一个遍体雪白,双目血红,双手长如竹竿的怪胎来。那怪胎一落地,便显露出极强的法力,意欲杀死拜鹰与黑童。拜鹰为救黑童,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残忍杀害。
黑童凄然而笑,告诉拜鹰,这白婴病的诅咒就此消失了。
她还告诉拜鹰,她一直深爱着他。
但拜鹰头也不回,将她抛弃。
拜鹰受百姓敬仰,长生不老,体魄远超常人,甚至绝大多数灵阳仙也无法与他相比,他由凡人真正蜕变成了神。于是仙神嫉恨于他,灵阳仙敌视于他,拜鹰为避免领地生灵涂炭,于是甘愿陷入长眠。
葬火纹不知他何时会醒,不再长时间观察此人,但有一回他钻入拜鹰梦内,似乎被拜鹰察觉,拜鹰由此知道了他在哪儿,在做什么,终于在千年之后,找上门来.....
白雪儿嘶哑着吸了口气,娇躯发颤,回过神,发现自己躺在形骸怀里。形骸正用捉梦功夫,试图驱散她脑中的仙灵,葬火纹大声哀求,但形骸却并不犹豫。
他很关心白雪儿,白雪儿心里甜甜的。
她握住形骸手掌,道:“师父,没事的,他并无恶意。”
形骸察觉她神智清醒,并未被仙灵操纵,道:“这仙灵一直在你脑子里?”
白雪儿“嗯”了一声,道:“只一个月不到,他很好,帮了我很多,仙灵并非全是作恶之徒,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
形骸点点头,道:“这仙灵叫什么名字?”
白雪儿道:“它叫葬火纹,是一位来凡间游玩的仙灵贵族。我见过它的梦,它从未祸害过凡人。”
形骸知道在仙灵之中也有阶层,那无形仙灵最是神秘,法力也最为高强;而这仙灵贵族仅次于无形仙灵,往往统领数十上百个仙灵。他虽不能确定这仙灵是好是坏,但既然白雪儿如此说,他便无意勉强。
形骸笑道:“替我向葬火纹问好,若他有兴致,可以到我脑中暂居,我徒儿功力不深,只怕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白雪儿嗔道:“谁说我容不下了?”她翻身而起,道:“我知道那玄顶道人与黑童女巫所在。”
形骸道:“你如何知道的?”
白雪儿于是将葬火纹所见之事匆匆说了一遍,形骸闻言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黑童与拜鹰渊源最深,他未必会先去找她。而玄顶真人在蜀门楼?那地方倒没听说过。”
白雪儿道:“葬火纹知晓路途,师父,他们这邪教五十人化作五人之后,须得最后再化为一人,却不知将发生何事,但总之非同小可,咱们非阻止此事不可。”
形骸道:“那咱们立刻出发,劳烦你随我同去。”
白雪儿笑道:“本来就该这样啊,若缺了我,你也找不到那儿啦!”
形骸看着她纤细娇嫩的脸庞,心下歉然,道:“雪儿,我总让你陪我冒天大的危险,这师父当得真是混账至极。”
白雪儿脱口喊道:“你这老公也当得不怎么样!”说罢惊觉失言,满脸红晕,遮住嘴巴。
形骸嗤笑道:“什么老公?你做梦还没醒吧。”
白雪儿被他一激,怒道:“什么?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难道我不配当你老婆?”
形骸拍了她脑门一下,道:“你是我徒儿,怎能老公老婆的乱叫?”
白雪儿道:“师娘不是你祖宗么?你还不是照娶不误?”
形骸按住自己印堂,头大不已,苦笑道:“你好的不学,怎地学坏?唉,师门不幸,我最得意的弟子,偏偏这般口无遮拦,毫不正经。”
白雪儿恨不得咬他胳膊,拧他脸皮,心里骂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却老觉得我不正经!”也是她平时胡说八道惯了,此刻所说也语出惊人,形骸怎能将她当真?
形骸一掌将这人皮帐篷打穿,空中振翅声响,一只红鸟从天而降。此鸟叫做小毕方,乃火行元灵,可足足飞行三千里而不休。两人跃上鸟背,毕方登时穿入云层。
六十 妹妹疼哥哥
拜风豹战战兢兢、惶惶不安,走过岛上街道,他竭力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碰上前来搜捕的天兵天将,他便若无其事的走入拐角、弯入小巷,好在无人纠缠。
由于他是龙火贵族打扮,这儿的人暂且并未起疑,他们只听说是地庭袭击,但对于风暴教之事所知不多。拜风豹简短了头发,做了把假胡子,岛上天兵也无他的通缉图,加上此地众仙云集,熙熙攘攘,倒也蒙混的过去。
他见到一众奇貌怪观,隐现光芒的元灵神仙,有时倒也能认出几个熟面孔来。只是他认得神仙,神仙不认得他。
他记得初入云火纯龙寺时,每个少年弟子都会得授一本厚厚的书册,名曰《百神谱》。书册上画有天庭、地庭诸仙神的模样,合计五百,要他们牢牢记住,以便将来周游天下时,遇上受村民崇拜之神,莫要错杀,也莫要放过。
纯火寺除了敬拜五行龙佛之外,也负责管辖地母岛内外诸神祭祀的情形。凡纯火寺旗下各地的寺庙,一年四百五十天,天天皆需向百神谱中记载的天神祈祷供奉,而到天结时,典礼仪式、牺牲祭品更是丰厚,万民皆来礼拜。
可以说,若数百年来无纯火寺主持局面,凡世早就遗忘了诸天神仙,反而被地庭神迷了心窍,只怕所有信仰皆投于地庭神灵了。
拜风豹曾经也是虔诚的信徒,敬仰天地诸神,崇拜五行龙佛,纵然不及他对圣莲女皇那般爱慕尊敬,但他心里毕竟是笃信神佛的。
现如今,他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祸。他的风暴教勾结地庭,释放黑仙,在万仙岛上大肆烧杀,听说有不少神仙元灵死于非命,再也无法重生。而因此事受牵连的神裔与迷雾师只怕也不少。
正因为拜风豹虔诚,所以他相信世上是有神罚的,那神罚虽非赏善罚恶,但对于冒犯神威之人,那惩罚将追魂夺命,如蛆附骨,绝不手软。即使拜风豹手上根本没染上半点神血,但谁又会相信?
他万分害怕。
拜鹰抛下岛上的教徒逃了,其余人皆被那武降龙所杀,拜风豹见局势不对,根本毫不抵抗,仓皇而逃,他甚至不知侯亿耳是否也死了。
拜风豹想到此处,咬牙切齿,心道:“死了最好!若不是他,我焉能沦落到这田地?他一次次算错了事,跟错了人,想错了法子,找错了对手,他借着我的幌子,犯下弥天大罪。他自己一生是个废物,却把我害的比他更惨!”
拜风豹还听说,依照天庭的规矩,天地的神仙不能过于干预凡人之事,比如神仙不能随意杀人,除非那人严重冒犯了自己。神仙不得亲自掌权,但可以扶植凡人信徒高升。神仙不得亲自参与凡人战争,但可以提升信徒的勇气;神仙在凡间不得轻易变为实体,除非受仪式召唤....那是因为当时的灵阳仙太过强大,天庭也不得不礼敬三分。而到了龙火帝国的年代,圣莲拥有了鸿钧阵,受纯火寺拥护,令天庭保持了这种敬畏。
若莲儿还在,我...我向她求救,她也许会救我一命,毕竟我是她的臣子,是她的忠仆,是她养的狗。可现在莲儿不在了,我....我又该如何是好?
目前,他唯有一个心思:逃离此岛,再做打算。
他转了几转,绕了几圈,来到一座客栈前,那客栈上匾额写道:“东方无敌”。听说是为颂扬东方剑神朝星而起的名目。
他走入客栈,其中那看管客栈的神裔见他是龙火贵族,懒洋洋的爱理不理,远不如对待迷雾师般殷勤,只说道:“什么事?”
拜风豹咳嗽一声,道:“烛九公子可在么?”
那神裔似精神了些,道:“是本次少侠剑仙会夺魁的烛九公子么?”
拜风豹听说:由于那白雪儿不战而别,等若弃权,因此判烛九获胜,她并未获赠那封神剑,却得了另一柄朝星剑神珍藏的宝剑。本来,风暴教与地庭惹出天大的乱子,那比武应该不了了之,如今这般处置,总比这场盛会无疾而终来得强。
他堆笑道:“正是,正是。”
神裔打量他几眼,道:“你是他什么人?”
拜风豹道:“是一远房亲戚。”说罢取出一两翡翠,在那神裔眼前晃了晃。那神裔微微一笑,袖袍一卷,将翡翠收了,道:“在三楼水杨房。”
拜风豹来到三楼水杨房外,见四下无人,偷听屋内情形。烛九正与另一男子交谈,听来不是形骸,拜风豹并不认得。
突然,烛九道:“屋外何人?”
拜风豹低声道:“妹妹,是我。”
烛九低呼一声,屋门敞开,拜风豹直接抢入,反手将门关上,一头拜倒在地,低声泣道:“妹妹!我求你救我一救!”
另一个男子问道:“九儿,他怎地也叫你妹妹?”
拜风豹望向那人,见是个容光焕发、英姿勃勃的公子,他心中一凛,生怕此人是烛九情郎,未必可靠,泄露自己消息,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欺瞒,却听烛九叹道:“云罕哥哥,他年纪也许比你大一些,或许也是你哥哥。”
侯云罕正自惊讶,烛九将拜风豹扶起,道:“咱们是同父异母的三兄妹。”
侯云罕闻言震惊,他这两天来在街上听到传闻,说关于此次岛上祸事,凡间一风暴教乃是幕后黑手,而这风暴教的首脑叫做拜风豹,万不料此人竟来到自己面前,更不曾想此人是自己的亲哥哥。
拜风豹当即握住侯云罕的手,动情说道:“贤弟,你我本是亲人,我如今落难,只盼你二人助我脱险!”
侯云罕心生亲情,答道:“哥哥何出此言?你我本是同根生,即使素未谋面,又焉能相负?”
烛九道:“此地隔墙有耳,我知道一去处。”
他们三人出了客栈,雇了马车,来到近处一座无人的荒山。拜风豹这才将自己如何被侯亿耳坑骗,拉入贼窝,闯下滔天大祸之事全说了出来。侯云罕与烛九震惊万分,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
侯云罕道:“爹爹他人呢?”
拜风豹恨恨道:“不知!老贼害我至此地步,我恨不得从未认过他!此人实是灾星,弟弟,妹妹,你二人万不可相信此人的半句言语!”
烛九哭笑不得,道:“爹爹为人聪明,怎会令兄长处于如此境地?”
拜风豹道:“他聪明,哼,他确实脑子灵活,但所说都是些馊主意,不,不,根本是害人性命的毒计!这毒计害不了旁人,只能害自己人!”
侯云罕想起不久之前,侯亿耳曾来找自己,要自己协助一位兄长“共创大业”,自己婉言回绝,现在回顾此事,嘘唏不已,侥幸万分。他沉吟道:“爹爹说过,他在所有儿子中,认为哥哥你最有出息,将来必成大器。爹爹他实则对哥哥你最为宠爱,所花心血也远远胜过咱们几人。”
拜风豹道:“我情愿....情愿不受他半点恩惠!”说罢再度跪倒,恳求道:“弟弟,妹妹,我不求你二人如何助我,只求你俩离岛之际,我扮作你二人属下,蒙混出去。从此以后,我再不劳烦你二人半点。”说罢头如捣蒜,频频落地。
侯云罕急道:“哥哥,莫要这样!此事容易得很。”伸手扶住了他。
拜风豹大喜过望,抱住侯云罕,泣不成声,那是货真价实的解脱喜悦之情。侯云罕见这位兄长如此凄惨,也不禁动容,泪湿眼眶。
烛九哈哈笑道:“哥哥,瞧你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以你的武功,何必如此?咱们明日午后就离岛,一应事务,全由我安排。”
三人返回客栈,烛九在酒楼上大摆宴席,拜风豹几天不曾进食,加上心中宽慰,放开了胃口,一通海吃胡喝,只喝得醉醺醺的,烛九与侯云罕替他订了间屋子,由他安睡。
烛九神色淡漠,沉寂不语,侯云罕却摇头感慨,长吁短叹。烛九来到阳台,望着月光,望着夜灯,秀发飘拂,遮住了她半张俏脸。
侯云罕低声道:“兄长他当真时运不济,唉,只盼他从岛上逃脱之后,能够有容身之处,咱们万万不能任由他惨死。”
烛九冷冷说道:“他走不掉,若咱们带着他,咱们也走不掉。”
侯云罕大吃一惊,道:“妹妹何出此言?”
烛九紫目微亮,道:“岛上出了这等惊天大案,主因正是内外勾结,致使外敌轻易登岛。盟主已派人严加审查任何意欲离岛之人,此乃重中之重,比街上搜寻更严,任何人皆无法再蒙混。哥哥他是风暴教教主,任凭如何易容,容貌也瞒不过去,更何况咱们皆并非易容高手。”
侯云罕颤声道:“那咱们....咱们岂能任由他...他死了?”
烛九微笑道:“他不会死,新的清高仙长中有一位考河伯,铁面无私,断案如神。如真像兄长所说那样,他手上无半点仙神鲜血,只不过被牵涉其中,被人利用,加上他如实交待那拜鹰所作所为、今后图谋,我已与朝星仙长约定,他会饶哥哥不死。”
侯云罕骇然道:“你是何时告知.....”
话音刚落,身后咔嚓一响,一个身影跳下了栏杆,原来拜风豹留了个心眼,故意装睡,却悄悄跟来偷听消息。
烛九叹了口气,道:“哥哥,来不及了。”
拜风豹尚在空中,数道剑光刺入了他的肩胛骨,来势之快,令他全无反应余裕。刹那间,他痛苦绝望,无力抗拒,抬头见到那当世无敌的剑神立于对面屋檐之上,剑神神色淡然,看不穿喜怒。
拜风豹跪倒在地,哭喊道:“我是冤枉的,莫要杀我!莫要杀我!”喊了两声,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昏迷过去。
六十一 顽童贪玩乐
形骸与白雪儿离岛后,飞向南方,白雪儿依照葬火纹所指,望着下方山水,居然能认得方向,并未迷路。
如此飞飞停停,晓行夜宿,也能够日行千里,数日后,至一处深山老林,其中山崖高远,连绵不绝。
形骸道:“这儿叫鼠山,那蜀门楼在此地?”
白雪儿道:“是了!”
绕过数里林地,只见下方有一军营,营中飘扬旌旗,旗上有“藏”字,还有“风暴”二字,守在入山必经之路上。他们见到形骸,倏然发箭射来,用的是强弓劲弩。形骸命毕方躲开,在营地前落下。
一支千人的兵马走出大营,形骸见其中将士皆甚是年轻,穿藏家铠甲,但铠甲下的袍子是风暴教的。
营中不断传来惨叫之声,即使在一里外,仍能闻到血腥气味。
一少年将领喝道:“又是两个祸害天下的道术士!给我拿下!”
白雪儿怒道:“不想死的就给我让路!”
众人冷笑起来,纷纷说道:“这婆娘好凶,不知待会儿放她血时,会不会一样凶?”“放血倒不忙在一时,她用道法作恶许久,自然要好好惩罚惩罚,不知她衣物之下,是怎般的春光美色?”
形骸道:“藏家军纪,竟到了这般地步?”
那少年将领喊道:“藏家?藏家的那群老头子、老太婆太过软弱,去离落国打了大败仗,都是令咱们武名受辱的笨猪!若他们落在我手里,一样一个个都杀了!非但藏家,孟家的贼子也都该死!”
形骸盯着他瞧,那少年似有些害怕,但却加倍逞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形骸,形骸觉得他愚蠢狂躁,受了邪教煽动,于是陷入狂热与痴迷之中。世间少年皆是血气方刚,渴望叛逆,易于蛊惑,却又往往自以为是,倔强得不可思议。故而龙国若要他国**,往往使手段煽动少年人,效用显著。
形骸道:“你还未从山剑天兵派出山吧,今年多大?”
那少年抬起头,用下巴对准形骸,神色轻蔑,时时刻刻都显露出“老子天下第一”之态,喝道:“你大爷我叫藏乙,今年一十八岁!”
形骸走上一步,说道:“你擅自外出,调用藏家的子弟兵,却是为邪教效力,以国法而言,乃是死罪。”
藏乙森然道:“什么邪教?那是纯火寺中新生的‘风暴神教’!风暴教说:世间的妖魔鬼怪,实则都是道术士招过来的。正因道术士不停使动道法,才扰乱了乾坤灵气,使得龙脉不稳,于是乎异变丛生。若要解除此患,唯有将道术士杀的一干二净!”
形骸曾答应过沉折,对藏家少年将士手下留情,于是说道:“你们受了蒙骗,眼下收手让路,我不杀你们。”
藏乙闻言一愣,忽而嘴角上扬,轻笑起来,回头张望,对众人说道:“喂,你们听清他说什么了么?”
众将士也都嘿嘿、呵呵地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说道:“他说他不杀咱们,哈哈,此人笨死了,居然敢在我等面前大放厥词?”
藏乙笑得越来越响,终于仰天大笑,随后呸地一口,朝形骸吐痰,形骸手一拂,那痰落在地上。
藏乙道:“贼道人,你可知咱们留在这儿做什么?”
形骸笑道:“一群看门狗罢了。”
藏乙脸色铁青,双目却闪着兴奋、暴戾之情,他狞笑道:“咱们得了教主的传信,要咱们捉三十个道术士,来到鼠山外头。这些道术士脑中的血液,自然奉献给咱们的风暴神拜鹰了。而他们身子里的血,则由大伙儿每人一杯,一同分享。”
白雪儿气的发抖,怒道:“你们....你们竟下手这般残忍?”
藏乙高举拳头,道:“侍奉教主,每个人都有好处!教主说:道术士的血中真气浑厚,咱们喝下之后,增长力气,体魄强壮,且再也不怕他们的邪法了!”
他身后一胖胖高高的藏家少年将领大声道:“让他们瞧瞧那些邪道的下场!”另一瘦高个喊道:“他们瘦的快成骷髅了,但仍活着,可怜兮兮哀求咱们:‘放过我,放过我!’哈哈,就像条垂死的狗!”一旁一矮个笑道:“这些害虫,连狗都不如!有几个女道术士姿色还不错,唉,就此死去,当真可惜。”
众少年越说越热烈,仿佛他们谈论的乃是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壮举。仿佛他们残忍、折磨、灭绝人性的举动,皆是在惩奸除恶,维护世间的正义。他们并未中迷魂的法术,而是在迷茫中走上了错路,被灌输了执拗顽固的念头,他们是非不分,比野兽更残忍,更危险。
扭曲的正义,比纯粹的邪恶更令人发指。愚昧的少年,比奸猾的老贼更罪该万死。
沉折,抱歉了。
白雪儿怒道:“我杀了你!”她见敌人数目太多,又有不少龙火贵族,兵强马壮,兵器精良,自己独自一人绝难取胜,只想多杀几人,与形骸冲杀过去。但不及她出手,形骸手掌轻拍在藏乙头顶。那藏乙身子一颤,骂道:“杀了这贼道!日了这雌的!”
众士兵发出奸笑声,听来活脱脱是一群妖魔鬼怪。数人从藏乙身旁跑过,朝形骸攻去,但冷不丁藏乙回过身,双手持斧,急速旋转,众人猝不及防,咽喉喷血,就此气绝。
形骸一推藏乙,藏乙哇哇大叫,高举斧头,杀向他一众属下。众人大惊失色,喊道:“将军,是咱们!”
藏乙被梦魇玄功所迷,喊道:“杀的就是你们!”施展精妙武功,劈了十下,将一人斩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副将喊道:“将军被邪法迷了!先杀这狗贼!”军中十个龙火贵族急运真气,周身光芒缤纷,拔剑出刀,弯弓投镖,袭向形骸。形骸不躲不闪,任由他们击中,伤口鲜血狂飙,白雪儿骇然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形骸带伤前冲,杀入众人包围圈内,众人以为他垂死挣扎,皆哇哇大喊,激动无比,猛扑而至。形骸每人赏了一掌,众人只感钻心剧痛,脑子迷糊,返身杀向战友。
形骸笑道:“道术士的血好喝么?如此就能防道法了?真是一群不长脑子的猪狗杂种。”
众将士大怒,朝他追来,形骸转身就跑。他跑的不快,敌人很快便追近了他,但就是差了毫厘,万万碰他不到。
形骸回过头,望着众人气急败坏的神情,复仇的快意从每个毛孔涌入四肢百骸,无处不畅快,无处不解恨。形骸不单单要让他们每一个都死,还要从中体会乐趣,让他们愤怒、痛苦、绝望、从天堂跌入地狱。看着恶人受苦,看着仇家煎熬,那才是真正的享受,那才是无以伦比的快乐,蟠桃酒无法与之相比,唯有与梦儿的缠绵才能凌驾其上。
来吧,来吧!这道术士受了伤,只要再补上轻轻一刀,他就会死去。莫要丧失信念,莫要半途而废,莫要放弃希望,因为成功近在咫尺。快些,快些,就一刀,轻轻松松的一刀。
可惜,这一刀没劈中,反而被这狗贼打了个耳光,这耳光有些重,打歪了你的鼻子,毁了你那年轻英俊的面容,所以你愈发愤恨了,是不是?你的怒气无处发泄?回头看看吧,那些凶神恶煞,丑陋扭曲的小杂种们,他们仍完好无损,仍容光焕发,为何不让他们也尝尝你的痛苦?
一刀下去,好巧,这一刀伤了战友的命根,他尖叫着倒地,捂住胯下,声音如同杀猪,好笑不好笑?滑稽不滑稽?舒服不舒服?就像折磨那些道术士一般,弱者的性命全在你手上,予取予求,生杀予夺。这不就是你们这群无脑的蛆虫所追求的么?
白雪儿瞪大妙目,不禁毛骨悚然。她看见众人陷入疯狂,自相残杀起来,且手段极其残酷,似乎一招一式的厮杀万不能过瘾,须得挖出眼珠,咬下脸颊的肉,挖出敌人的肝脏,剁掉那人的老二,才算圆满,才能如意。很快,他们抛却兵刃,扭打成了一团,咬的咬,撕的撕,剜的剜,割的割。他们的喊声快乐而痛楚,他们的血肉融合在一块儿,器官纠缠成一坨。
瞧他们的架势,似乎他们不这么做,自己便会不喜悦,不舒适。而这轻微的不喜不适,便攸关他们的生死。他们欺凌弱者,杀戮无辜,愚昧盲从,自私自利,那正是他们一生的写照,而这血腥的结局,是这些尚未懂事却坏事做绝的少年再合适不过的下场。
她听见形骸轻声呼唤道:“你们那个风暴神吞了自己同胞的血肉,你们也这么做吧!”
他仿佛用糖果在诱骗无知的小儿,声音很温柔,却令人渴望这么做。白雪儿不禁打了个哆嗦。众少年犹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开始挖同伴的肉,送入自己嘴里。战局愈发惨烈,令人无法目睹,更非言语所能形容。白雪儿看不清师父在哪儿,但忽然间,她心中一片平静,理解了为何形骸这般凶残险恶,操纵众少年的命运。
他就像仙灵一样,他是在玩耍,他是在享乐。对于仙灵而言,世间除了生存,没有比乐趣更重要之事。
杀了许久,藏家众将士终于清醒,他们惊恐四顾,想起自己所为,只吓得欲哭无泪,痛不欲生。
形骸踏着血,踩着尸体,走向这些苟延残喘之人,脚步声泊泊作响,好似跳舞一般。藏乙失魂落魄,但仍强硬喊道:“我死都不怕,你杀了我又如何?”
形骸已报了仇,填饱了胃口,满足了乐趣,他一剑剑刺死了藏家的幸存者,不管他们是否视死如归,是否依然狂热,是否害怕万分,是否苦苦哀求。就像顽童耍够了蚂蚁,再将他们一个个踩死一般。他玩的够了,总得收拾收拾,仅此而已。
六十二 贪痴嗔情苦
血泊之中,尸海之内,形骸静立不动,白雪儿道:“师父!你不要紧么?”跑了过去。
形骸摇了摇头,叹道:“杀就杀了。”
白雪儿道:“就是啊,一群残渣败类,死不足惜。”
形骸懒得毁尸灭迹,两人步入那营地中,剩余零星的士兵心胆俱裂,哀嚎而逃。形骸认定他们全是帮凶,以雷震九原功又杀了十来人,似乎有一、二人逃脱,但形骸无暇追击。
在一血腥味最浓的大帐篷里,只见多具尸首,血已被放干,白雪儿惊怒交加,顿足道:“风暴教的人,各个儿罪恶滔天,该死至极!”
形骸见其中不少人绝非龙火贵族,不过是凡俗之辈。看来这支藏家叛军不及分辨,连行军沿途村落中的神汉巫婆也一并捉来杀了。凡人并非无法使用道法,但由于真气微弱,需举行繁复仪式,方可生出奇迹来,世间巫者远不及道术士神通广大,看来那拜鹰当真饥不择食。
他默然不语,将帐篷一把火烧了,白雪儿继续领路,至山间,转入深谷,穿过重重浓雾,找到一极隐秘的山洞,白雪儿道:“蜀门楼就在这里头啦!那似乎是古时巨巫造的古墓。”
形骸道:“你留在此处,好好照顾自己,最好藏到一旁,等我回来。”
白雪儿急道:“不嘛!我要随你进去!”
形骸笑道:“你若非要跟来,我只有将你打晕,关入梦境中。若你听话,就在此乖乖等着。这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条吧。”
白雪儿无可奈何,道:“好,我用梦魇玄功在这儿接应你,你若打不过那拜鹰,就快些逃回来。”
形骸点点头,走入洞口。
此洞高大无比,深邃异常,起先道路潮湿,不像是墓穴,但越往里走,越感到龙脉密集,灵气充沛。途中多有蘑菇、苔藓,到了后来,整座墙布满植物,密密麻麻,杂乱无序,非但不好看,简直令人作呕。
过了一条宽广的浅水,见石墙被人用掌力硬生生击穿,走过石墙,其后别有洞天。
他瞧见空中悬挂一褐色的光球,有些刺眼,但不炎热,在这墙壁外则全然看不出来。他见到断壁残垣,斜屏歪墙,倒塌的楼宇,碎裂的立柱,斩首的雕像,干枯的池水。一切蒙上了古老的灰色,破败凄凉,但充满着永恒的、混沌的、杂乱的、朴拙之美。
形骸感应到那拜鹰从此走过,他情绪起伏极大,真气似不可遏制的涌出身躯,弥漫在外。此人料想将遇到强敌,于是鼓足真气,发出杀意来,向昔日的同僚挑战。
刑天,我该怎么做?以你一贯作为,应当打算放任这巨巫现世了?
我不知此人是谁,但他与夸父、神荼不同。他找到了完美的化身,施展繁复的手段,历经数千年的时光,终于接近成功。
你可有把握胜他?
刑天并未回答,但他也并未阻止形骸,于是形骸继续前行。
那蜀门楼倒也好找,形骸只听一声巨响,此高楼在形骸眼前倒塌,烟尘滚滚而起,形骸挥手驱散那烟雾。
他终于见到了拜鹰。
拜鹰坐在一断裂石阶上,离地三丈高,冷冷望着形骸,他唇边仍残留血迹,貌似很新鲜,刚喝下不久。显然经过一场恶斗,他已杀死了那玄顶真人,吞下那昔日同胞的魂。
拜鹰说道:“你可是那个叫孟行海的?”
形骸道:“拜鹰神,我也久仰大名。”
拜鹰笑道:“你能找来,万仙盟其余的神仙会不会都找过来了?”
形骸向石阶走去,拜鹰手指一划,形骸朝后一退,地面撕裂,露出深深的口子。形骸叹了口气,道:“我还没来得及知会旁人。”
拜鹰说道:“你功夫不差,不愧为清高仙长,然则那武降龙都败在我手上,你还欲向我挑战,实非明智之举。”
形骸道:“我本就并非明智之人。”
拜鹰哈哈笑道:“我挑选的那个教主拜风豹,对你委实恨之入骨,但我此人最爱惜英雄好汉,一瞧你这神色,便知道你昔日必经历过惨绝人寰、艰苦卓绝的遭际,你的气量武功远非拜风豹可比,他找你做对手,实是不自量力了。你与我未必非敌对不可,我与万仙盟也并无深仇大恨。”
形骸看了看面前那道裂痕,又抬头道:“但你在万仙岛上做了些什么?”
拜鹰答道:“那是地庭所为,与我何干?我只是碰巧知道万仙岛下关着黑暗仙神罢了。”
形骸道:“你用黑暗仙神与地庭诸仙,引开朝星盟主,方便你找到荒木萨满,将其杀死。”
拜鹰叹道:“此事是我不对,但既然我目的已成,与万仙派又无深仇大恨,不如你代我转告朝星,就说我拜鹰愿向他赔罪。那荒木萨满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瞧见他那帐篷了。”
形骸点头道:“黄齿王并非善类,荒木萨满暗地里作恶多端,这玄顶真人幽居在这儿,也是见不得光之辈。阁下呢?那位黑童巫婆呢?”
拜鹰脸上变色,他缓缓说道:“你找到了荒木的记载?”
形骸道:“你早就并非原来的你,习练那妖法之人会情不自禁的作恶。你猎杀道术士,吞吃他们魂魄灵气,凭此罪恶,你已无法回头了。”
拜鹰喃喃道:“我....我早就无法回头,你不知道的,你不是我,你如何能够体会?”
他站起身,指着自己体内,神色悲壮,大声道:“我体内有数十个冤魂,若他们不吃道术士脑中之血,他们就无法平息下去!他们是我的同门师兄弟,是我的亲人,他们是我的孩子,他们....他们就是我!道术士逼迫我们,令我们这些妖术士再无容身之地,唯有以死求存!他们为我牺牲了性命,令我获得了无上神功,我不能令他们受苦!”
形骸望着拜鹰,猜测此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与山外藏家的少年们一样,也被扭曲的正义、疯狂的执着、畸形的希望而污染,一步步堕落,却自以为是在救赎。
拜鹰擦去脸上的汗水,道:“你若真看过荒木那札记,便知道我们为了习练妖法,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那些同胞们将血肉魂魄,全都托付给了我!我必须存活下去,让那妖法流传下去!我练功有成,随后为帝国立下了大功,封疆拜侯,占据一方。我那时心中充满了希望,真真切切想造福我的臣民、我的领土、甚至整个凡世!我对他们很好,世人也对我很好,当年,我是真正的大英雄!”
形骸道:“然后你不再是了。”
拜鹰怒道:“谁说的?谁说我不是?在我治下,百姓生活富足,战火平息,太平安乐,繁荣安逸!灵阳仙命我压榨百姓,我拒不受命!我并非为了我一人而活,我是为了我体内的同胞而活!我问心无愧!我坦坦荡荡!”
形骸心想:“他吞噬同胞,愧疚之情始终阴魂不散,因此他才如此执着于英雄称谓。哪怕一点点罪恶感,只怕都会压垮了他。”
拜鹰喊道:“但后来,老天爷不知为何惩罚我,我领地内新生的婴儿,一个个变作了白色的妖魔,杀死自己的母亲,杀死许许多多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都是如此。没法子,我只能将这些妖魔全都杀了,连未生产的孕妇也一个个剖开肚子,杀死那些未出世的怪物!我没做错,我非这么做不可!”
形骸叹道:“换做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
拜鹰厉声道:“可不是吗?可不是吗!若不是我,那些农夫也会杀死自己的老婆,趁早弄死肚子里的婴儿!所以非由我来做不可!所有罪过都由我一力承担!我杀了数万个孕妇,但不知今后还将杀多少个!我连我自己老婆的孩儿也都杀了!”
形骸道:“黑童?”
拜鹰脸色凄惨,苦笑道:“你竟然连这也知道?但黑童....她并非我妻子,她是我师妹,我曾经爱她刻骨,但在融合的那天,我亲眼....亲眼见到她被其余男子....进入了身子,夺走了....夺走了头一回,那虽然是习练妖法奥秘的代价,但我知道我再无法...接受她。若非白婴病,我不会去找她,更不会....更不会与她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似乎怀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神色安详诡秘,他道:“黑童说,那是巨巫作祟,那巨巫在寻找一个胎儿,能让他完整降世。她决定运用所学的妖法,养下那合适的胎儿来,再将那胎儿杀死,一举毁灭那巨巫。但唯有我能够与她结合生子。因为我也获得了那妖法的精髓。若不是我,她只能去找另外三人,但她说,她情愿那个人是我。”
形骸道:“那法子毁不了巨巫,巨巫受誓言制约,单纯在凡间找寻宿主,即使来了,也不过是个分身而已。”
拜鹰苦笑道:“原来...她是骗我的。那天起,我与她同床共枕,做了一个月的夫妻,一个月后的某天,她飞快的生产了,诞下那个....那个可怖的魔头,那魔头厉害得紧,我几乎也死在它手上。但我还是将它宰了,就像我宰了自己前一个儿子,宰了千千万万人的孩儿一样!
事后,她央求我留下,央求我陪着她,与她永世在一起。她说她一直爱我,哪怕是在.....融合之后。
我无法面对她,我对她说对不住,我需走了,我害她空欢喜了一场,但每次看到她的脸,我都想起自己犯下的无尽罪孽。
在我回到领地之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说: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骗局。根本没有什么巨巫,白婴瘟疫不过是她施展的妖法。她只想害死我的妻子,骗我回到她的身边,让我因愧疚与缠绵,真正成为她的丈夫。
我拒绝了她,所以她要揭露了这残酷的真相,那是她最后的报复。”
六十三 僵尸化妖魔
形骸踏上一步,越过了那道裂缝,叹道:“那妖婆做事太绝,阁下认得她,算是倒霉透顶。”
拜鹰任由形骸靠近,这一次并未阻止,他已敛去悲伤表情,还复微笑,他道:“世上女人,若发疯起来,哪个做事不绝?”
形骸道:“男人也难免俗,阁下作为又好得到哪儿去?”
拜鹰叹一口气,道:“我所练妖法,令我如同神仙一般,信奉者越多,我功力便越强越深。我以自己子嗣为诱饵,治愈白婴病的消息传开后,领地之内百姓皆将我视作救命恩人,供奉牌位。我于是长生不老,法力倍增。灵阳仙到了察觉异状,他们派大军围剿我,我为了保全百姓,甘愿被灵阳仙封印在不见天日的墓穴之中。拜家中仍有人暗中祭祀我,我才得以存活至今。我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天地!”
形骸问道:“那又为何杀害道术士,取他们灵魂为食?为何要将昔日的同胞赶尽杀绝?”
拜鹰答道:“我们妖法一派被道术士逼上绝路,这才铤而走险,追求妖法的秘密,落到如今的田地。道术士难道不该死?我长眠苏醒之后,唯有道术士的魂魄方能填报我心中饥饿。我杀道术士,既为复仇,也为生存,有何不可?至于我那些昔日同胞,各个儿皆堕落可悲,我将他们除去,既为民除害,也令我妖法圆满,自是两全其美!”
形骸点点头,继续走向拜鹰,同时说道:“阁下纵然生平遭遇可叹,也知道那几个同胞作恶,然则竟不知自己在邪路上走的更远更深了么?”
拜鹰皱眉道:“说了半天,你仍不知好歹地想与我为敌?武降龙如何下场,你难道没瞧见么?”
形骸道:“阁下费尽口舌,拖延这一时三刻,未必能令阁下复原如初。若我所料不错,此刻你我交手,阁下胜算委实不大。”
拜鹰脸上变色,冷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但你仍然中计了!你太过托大,等到这时,便是你失算之处!”
话音刚落,轰隆巨响,那蜀门楼的废墟炸裂开来,形骸见一披头散发的老道冲向自己,老道面如死灰,双目泛白,额头前破开一洞,正是那玄顶道人。
形骸心道:“拜鹰留这妖道残魄,使他为自己卖命!”老道动作太快,长剑刺入形骸胸口,形骸感到剑上妖火猛烈,身子一晃,口中流血。
拜鹰自身伤势仍不轻,又怕形骸另有强援,当即喝道:“告辞了!”纵身一跃,跳到高空,身形隐去,就此不见。
形骸抓住老道手臂,那老道将形骸举起,往地上一砸,形骸化作梦影,脱离剑尖,在丈许外成形。老道身形宛如绿火,一明一灭,再一剑刺出。形骸口中吐出鲜血来,变作一块翡翠大盾,与剑刃一撞,只觉敌人力道犹如石流海啸,势不可挡,砰地一声,盾牌粉碎,形骸摔了出去,撞塌了整整一栋古楼。
老道死后功力不足,但仍强悍无比,且攻势比生前更加凶狠,全无停歇。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口中一咬,一张嘴,霎时喷出一团绿焰,铺天盖地,焚烧不绝。
形骸口中吐出寒霜,与那绿焰僵持,那老道身子鼓胀,喉咙喀喀作响,火焰一阵胜过一阵,愈发炽热,但依然胜不得形骸的霜气,不一会儿功夫,霜气将烈焰逼退,逐渐靠近老道,那老道全然不知道畏惧退缩,只是鼓足了劲与形骸抗衡,终于那火柱崩溃,老道被寒霜罩住,身躯冻僵。
形骸捂住嘴,掩住胸口破洞,心想:“这老道好横,我嘴都冻得麻了。”
只见老道身子一抖,哗啦啦声中,将冰块抖落一地,又攻了过来。形骸手在地上拍了拍,布下道法,立即后撤,老道不明所以,紧追不舍,踩中陷阱,登时爆炸,火焰冲天而去。
形骸见那老道当空翻转,身子焦黑,但仍活动自如,奇道:“你这僵尸比活尸还耐打,在下自愧不如。”
老道紧握长剑,从天而降,刹那间剑影恍惚,将形骸笼罩住,叫形骸无处可躲。但形骸本不想躲,他捏了个法诀,遁入梦幻,顷刻间变作七十二人,每一人皆刺出冥虎剑芒。那老道发出怪吼声,登时被刺得遍体鳞伤,在他伤口之中,又蓦地飞出许多铁链,将他捆得动弹不得,摔落在地,这正是放浪形骸功的妙用。
形骸道:“老道,你死得惨,但何必对我紧咬不放?我瞧你也撑不了多久,这就送你上路如何?”
忽然间,老道身子紧绷,好似癫痫发作了一般,一团团绿火钻出他身躯,在那绿火之中,形骸隐约听见遥远的惨叫声,似乎有人正遭受惨烈刑罚。一眨眼,绿火已将老道吞没,但他身上的肌肉剧烈膨胀,很快变得半红半紫,脑袋上两根横角往下弯曲,又有两根竖角向上张扬。此人厉声怒吼,将道道铁链挣断,成了个两丈高矮,似人、似牛、又似羊的妖魔。
形骸不禁说道:“你这僵尸居然用妖火变作妖魔?世间离奇之事真叫人料想不到,大开眼界。”
那僵尸妖魔一个猛冲,形骸一躲,那些古墓古楼似被飓风扫过一般,接二连三的崩溃。僵尸妖魔回过身,双掌皆发出绿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涌来。形骸左手寒霜,右手火光,与僵尸妖魔比拼功力,一时间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从妖魔背后跳出又一个形骸,那形骸两掌打在妖魔后背,纵然这妖魔肌肉坚硬,几不可摧,但仍被这两掌洞穿。妖魔发出惨叫,双臂无力,与他对掌的形骸大喝一声,双手一合,将寒霜收了,使出雷震九原功,劈中那僵尸妖魔,它轰地四分五裂,体灭魄消,这一回当真死了。
形骸暗道:“这老道变作僵尸妖魔后,只怕已不亚于武降龙的功夫,若非它一味蛮干,要取胜也当真不易。”
忽听白雪儿从外而来,大声咳嗽,挥手挡开烟雾,道:“这地方气味好生恶心!师父,你胜了对么?”
形骸指了指胸前伤口,道:“被这玄顶真人暗算一招,好在总算赢了,但那拜鹰却逃之夭夭。”
白雪儿舌头舔了舔嘴唇,盯着形骸胸膛,道:“啊,师父,你这伤口甚是不妙,我...我这里有伤药,替你涂抹如何?”想到自己小手轻抚形骸胸口,不禁含情脉脉,脸红心跳,险些流下口水。
形骸笑道:“你忘了我刚喝过蟠桃酒么?区区小伤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你哪有什么伤药?”
白雪儿掩嘴轻笑,道:“奴家娇躯玉体,红唇粉舌,香汗唾沫,便是天下一等一的良药。”
形骸斥道:“又来油嘴滑舌了,你这话对为师说倒不打紧,若在外胡言乱语,只怕人人都以为咱们青虹派出了个女中色鬼。”
白雪儿心道:“除了对你个木头,我还能找谁说这些话来?”心中怨恨,“哼”了一声,赌气不语。
形骸简略说了这拜鹰一生经历,白雪儿心情复杂,道:“此人是咱们道术士的大仇人,可他...他以往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形骸道:“他以往如何,皆已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如今他必然前去找那黑童妖女,你脑中那仙灵可记得她住在何处?”
白雪儿道:“记得,记得,那是一座极高极大的山,我不知那山叫什么名目,但路途倒也记得。”
形骸见她神色困倦,又知前路危险,心下怜惜,仍道:“雪儿,辛苦你了,再领我走一程吧。”
白雪儿心下一甜,道:“我小时候不就这样么?你抱着我,背着我,四处奔走,除魔降妖,又亲口许诺要娶我为妻....”
形骸道:“前半句不错,后半句是什么梦话?”
白雪儿白他一眼,道:“我偏要说,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自己去找那黑童!”
形骸叹道:“好,好,你管你说,咱们即刻出发。”
白雪儿有意撒娇,推说头晕,非要让形骸抱她赶路,形骸拿她没辙,唯有依从,两人出了洞窟,形骸又召唤一雷蛇来。白雪儿指明方向,那雷蛇载着两人,掠空而过。
......
话说回万仙岛上,拜风豹被朝星擒住之后,被投入大牢,用锁链铐住,他受伤极重,难以自愈,想起自己被父亲坑害,被妹妹背叛,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牢里阴暗潮湿,肮脏恶臭,拜风豹只觉度日如年,又心想:“烛九这贱人当真绝情绝义,不是东西!她连亲哥哥都能出卖,只怕早已是个无耻的烂婊子了!但....她说那朝星许诺过若我从实招供,就能逃过一死,这话总是不假....”
念及于此,他心中希望又生。
等了不知多久,牢房门开,他被带到另一个房屋中,那屋子中有窗户,外头空气涌入,甚是清新,拜风豹不由得贪婪呼吸,隐隐一悲,暗忖:“不知今后还能不能重获自由?”
门外狱卒说道:“盟主!您来了!”
拜风豹不寒而栗,急忙站起身,屋门吱呀一声,他见到那朝星剑神走了进来。拜风豹慌忙跪倒,喊道:“小人拜风豹,拜见东方剑神。小人当年与绝甲剑神有过一面之缘,得他指点剑法,三生有幸,听说东方剑神剑术高超,更在绝甲剑神之上,小人早就仰慕无比,只可惜缘悭一面....”
他想着该如何求饶,才能保住性命,却听朝星说道:“你放心,我已答应烛九姑娘,若你所说之事有用,我会饶你不杀。”
六十四 僧道好和睦
拜风豹抬起头,不敢露出丝毫笑容,但心中之欣喜热切,实非言语所能描述。他急道:“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出来。”
不知何时,屋中已多了另外一人,此人铁面森严,一身红色竹甲,腰间悬着双剑,拜风豹料想此人就是那司法天官考河伯。果然听朝星说道:“天官兄,还请判断此人所言真伪。”
那考河伯点了点头,拜风豹只觉此人威严得无以复加,若要在他面前说半点谎话,不啻于自寻短见。
朝星说道:“在凡间鸣乌城那片荒漠之中,是你放纵食人蛮族吃人,试图拐走玫瑰,对不对?”
拜风豹隐约听说他是玫瑰的生父,倒吸一口凉气,道:“小人....小人听信谗言,一时糊涂,都是...都是那拜鹰与我爹爹教唆我....教唆我如此。”
朝星略一点头,顷刻间,拜风豹只感五脏六腑如受尖刀切割,痛苦万分,他身子巨震,口吐白沫,只道:“饶....饶命....”
朝星说道:“我在你体内埋入一道剑气,以你的功力,一千年也难以将其驱走,你今后若要作恶,当好好掂量掂量。”
拜风豹匍匐在地,颤声道:“大仙,我不敢了,再也不敢对...玫瑰姑娘有半点非分之想。”
朝星望向考河伯,考河伯面无表情,朝星又道:“风暴教是你受拜鹰命令而创的?你是凡间风暴教数万信徒的教主?”
拜风豹喊道:“冤枉啊!我实在半点也不愿如此!我时时刻刻都想逃脱那拜鹰与....侯亿耳的魔爪,此事天地可证!”
朝星道:“万仙岛上黑仙之乱,杀戮之事,全是拜鹰一手策划的,对不对?你可曾杀过岛上一人?”
拜风豹道:“大仙明鉴,我自登岛后,慑于万仙威名,如何敢对诸位大仙、神裔与门徒有半点不敬?”
考河伯道:“他并未说谎。”
拜风豹激动万分,喊道:“多谢大仙仗义执言!”
朝星点头道:“那拜鹰挑起这么大事端,到底意欲何为?”
拜风豹心知朝星已问道关键所在,若自己答复令他满意,自己这条小命多半便保住了。他道:“这拜鹰自称是个地仙,实则作恶多端,妖邪无比!他若不喝道术士的法魂,便无法维持一身功力。他来到岛上,是为了找一位荒木萨满。这荒木萨满与沙漠中的黄齿萨满,以及另外两人,昔日皆是这拜鹰的同门师兄妹。他若能吞了这四人的灵魂,便能练成他门中一门无上邪法。”
朝星与考河伯微微皱眉,互望一眼,考河伯道:“那拜鹰能险胜武降龙,武功只怕已不在我之下,无论那邪法是何物,咱们决不能任他得逞。”
拜风豹急于立功,当即出谋划策道:“据我所见,此人若吃不到道术士的魂,功力将日渐衰弱。他与武神较量,险胜一招,但也受了重创,除非吞食五十个以上法魂,否则将一蹶不振。诸位若抢在他前头,找到他那几位同门,非但能阻他练功,更能将他一举擒获!”
朝星道:“你知道他那几个同门在哪儿?”
拜风豹精神一振,道:“此人曾对我说过:有一玄顶真人在蜀门楼,另一黑童巫女在如今皇城的天地山之巅神龙峰。”
朝星心中暗暗惊讶,连考河伯都眉头紧锁,可见这拜风豹所言非虚。
当今世上有两座天地山,一座既是如今的万仙山脉,乃是地母岛最高处,千年前因灵阳仙与神龙骑大战而毁,后得纯火寺重建复苏;而另一座叫新天地山,位于地母岛皇城附近,被龙火天国尊为圣山,其高不及旧天地山,但其中神仙洞府、灵妙宝地也是数不胜数。新天地山的巅峰叫做神龙峰,更是纯火寺的圣庙所在,据传纯火寺武功最高的五位五行化僧隐居庙中,守护一处禁地,不见任何人,亦不许任何人进出。
朝星淡然道:“你是想挑起万仙盟与万仙派之争,风暴教可渔翁得利?”
拜风豹吓得连连磕头道:“我如何有胆?我早已下定决心,要与风暴教恩断义绝,从此再无干系!非但如此,若.....让我遇上风暴教的狂热信徒,我便拔剑与他们拼了!”
考河伯悄然传声说道:“他所言是真,但我不知那蜀门楼在何处。”
朝星又问拜风豹,拜风豹也只听说过这蜀门楼的名字而已。
朝星道:“这可奇了,黑童女妖居所正在纯火寺圣庙里,难道五行化僧竟一无所知?”
拜风豹面露难色,道:“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考河伯冷冷说道:“你若不讲,我等自不必管你死活。”
拜风豹冷汗涔涔,大口呼吸,仿佛患上了肺痨,他道:“我....我创立风暴教,实则颇受纯火寺本宗支持,他们委派不少拜家高手支援,风暴教对道术士动手,纯火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星道:“为何会如此?”
拜风豹道:“似乎....似乎拜家分支之中,有信奉拜鹰的宗教,混迹于纯火寺中,流传已有千年了。那黑童巫女与拜鹰渊源极深,纯火寺或许故意替她隐瞒。”
朝星沉吟片刻,郑重问道:“那拜鹰如要进入纯火寺圣庙的禁地,五行化僧不会阻拦?”
拜风豹答道:“不,我听他说起时,似有十二分的把握,能顺利进入其中,找到这黑童巫女。”
朝星不动声色,点头道:“来人,将此人带下去。”
拜风豹惊慌失措,大喊道:“两位大仙,我已如实招供,两位可不能食言....”
朝星笑道:“我等岂是言而无信之辈?”拜风豹险些喜极而泣,使劲磕头,那几个天兵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扯住他,将他押走。
朝星走出屋子,至一处悬空楼阁处,朝栏杆外望去,观这烟云山松,心中思绪纷纷。
纯火寺与万仙盟是天庭命运部旗下的两大凡俗分支,纯火寺在凡间行事远远早于万仙。
数百年前,若无纯火寺的迷雾师指引龙火贵族,约束凡间地庭诸神,只怕天庭早已被世人遗忘。而纯火寺扶持创立龙火天国,订下历法,令亿万百姓定期祭祀仙神,更是一件盖世奇功。可以说,万仙盟与纯火寺虽分为道佛两宗,可实则本是同源,而万仙盟更可谓起源于纯火寺,起源于星知大师。
现如今,那拜鹰杀害众多万仙盟门徒,逃至纯火寺圣庙之中,托庇于五行化僧。若要将他铲除,免不了前往新天地山圣庙之内。
若率大军前往,几乎等同于万仙与纯火寺开战,如当真如此,在凡人眼中,则是天庭霸道贪婪,干涉凡人信仰的明证。而且那拜鹰早已逃离万仙岛,此时只怕已然藏身于庙中,若统领万众,大张旗鼓,奔赴彼处,只怕为时已晚。
拜风豹所说未必是真,他自然绝无法说谎,但拜鹰可能故意误导了此人,又将他留下,以期令万仙盟与纯火寺开战。
如放任那拜鹰不管呢?
朝星心中泛起不安,他想起自己下凡之际,曾拜见元始天尊。元始天尊钻研神谱,几无闲暇,但仍接见了他,说道:“朝星,你修为深厚,处事更是严明。凡间之事至关重要,由你管辖最和我心意。你为我耳目,更等若我在下界的手足。若遇上妖异情形,绝不可疏忽大意。我将凡间交给你了,盼你能与地庭重修旧好,令天地和谐,万物太平。”
朝星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见考河伯站在一旁,他道:“我要亲自去纯火寺走一遭。”
考河伯道:“就你独自一人?”
朝星笑道:“唯有独自一人前往。只盼能说服得了那五行化僧。”
考河伯道:“这五僧顽固至极,除非五行神龙苏醒,否则圣莲女皇也说服不了他们。”
朝星叹道:“那就唯有挑战五僧,硬闯过去,若是比武切磋,赌斗过招,便并非门派战争,不会引起更大的乱子。”
考河伯道:“以你一人之力,若无杀人之意,多半胜不得那五僧。唯有你我同去,方有胜算。”
朝星道:“不可,岛上方出大乱,武神受创不轻,非短时能够复原,你留在此处,主持大局,以防另有祸乱。”
考河伯道:“好,剑神兄虽在天庭纵横无敌,但此去仍需小心在意。”说罢从怀中取出八封书信,轻轻一摇,书信消失无踪。此举召唤他在天庭的八位属下,这八人皆是星庭判官,身手极强,有这八人统领守卫,朝星再无后顾之忧。
朝星辞别离岛,走入仙云殿一天门之中,他本想径直赶往天地山,但转念一想,却先去天庭命运部的尚书府中,去找星知老僧。
他见这位老友坐于书房之内,桌案上文书堆积如山,不禁苦笑,再将那拜鹰之事告知星知。
星知老僧叹道:“此事我也帮不了你,非我偏袒,但纯火寺中那五个迷雾师自来顽固,早已不受我管辖,你可是想找我助拳?”
朝星道:“如此也好。”
星知摇头道:“老衲风烛残年,多亏我那徒孙孟行海延了些许寿命,但不知何时便会一命呜呼,老衲死了倒不打紧,但万不想死在那几个老头手里。况且你也瞧见了,老衲忙的不可开交,如何走得开?”
朝星无奈,唯有再度下凡,独自一人,前往新天地山所在。
六十五 五行山压顶
形骸紧追拜鹰不休,但拜鹰体力渐复,飞行奇速,形骸始终难见其踪影,好在白雪儿记得路途,两人偶尔降落歇息,环顾周围,形骸依稀辨别出正去往皇城。
他问道:“雪儿,还有多远?”
白雪儿道:“快了,咱们飞在天上,一日千里,最多还有一天路途。”
形骸道:“照此方向去,不正好到皇城?”
白雪儿道:“好像是这样。”
形骸暗忖:“皇城中唯一山脉便是新天地山,难道那拜鹰是去那儿了?他一邪神居然有此胆量?而那黑童住在天地山脉,不怕那群穷凶极恶的和尚么?”
果然如他所料,白雪儿一到那方,正好记起当年拜鹰与黑童相会处正在神龙山之巅,那地方也是纯火寺圣庙所在。形骸道:“拜鹰与黑童在山中逍遥快活,卿卿我我,何等香艳,不料后世竟建起庄严肃穆、死气沉沉的寺庙,真是世事难料。”
白雪儿笑道:“说不定那群和尚也找隔壁尼姑逍遥快活,卿卿我我呢?”
形骸道:“第一,神龙山上没有尼姑庵,第二,你这话若被和尚听见,定要找你拼命。”
白雪儿道:“那又怎样?你总不会让和尚伤我半根汗毛。”
形骸无奈笑道:“这话倒也不错。”
到了此山半山腰处,元灵不得飞上,形骸只得步行,在神龙山七百丈之下,各处绿树成荫,郁郁葱葱,鸟兽活跃,元灵奔腾,但到了七百丈以上,渐渐笼罩霜雪,白树银花,变得急剧寒冷起来。山间有五行龙佛的雕像与神龛,亦有雕刻神龙的立柱与山门,在其下祈祷,即可获得祝福,稍稍抵挡刻骨的寒气。
沿石阶又走了数百丈,见到纯火寺的圣庙,其庙只有黑白二色,更显得威严端庄,;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有两个僧人坐在路当中,盘膝不动,挡住了去路。
形骸道:“两位大师,我欲前往圣庙,参拜龙佛,祈祷还愿,还请放行。”
其中一尖脸僧道:“若要参拜龙佛,祈祷还愿,何必来此圣庙?下方随处找咱们一个小庙拜上一拜,也就得了。”
形骸道:“唯有在这圣庙之中,才最为心诚。”
一圆脸僧冷笑道:“什么参拜还愿,满口谎言,你能抵御寒气,来到此处,绝非凡俗之辈,还不报上名来?”
白雪儿闻言恼了,叉腰踏前一步,叱道:“你两人好好听着!你们眼前这位,便是.....”刚要说出形骸名头,却见形骸手在背后,偷偷朝她摇了一摇,示意她莫要揭露。
白雪儿登时醒悟,上前搂住形骸胳膊,在他脸颊上一吻,甜甜一笑,道:“便是人家的老公!咱们夫妻二人皆是龙火贵族,新婚燕尔,要进寺庙向五行龙佛祈福。”
形骸吓了一跳,瞪她一眼,白雪儿朝他眨眼努嘴,形骸叹了口气,道:“夫人,这两位是出家人,何必对他们多说?”
此二僧在寒山寺中打光棍一辈子,见白雪儿尽管隐隐露出诡异的凶相,但仍说不尽的俏美可爱,再看两人幸福模样,相较之下,自己形单影孤,直是嫉恨交加,眼馋无比。尖脸僧骂道:“鸡鸣狗盗,放荡淫邪,一概不许进去!”
白雪儿不料弄巧成拙,怒道:“谁是鸡鸣狗盗,放荡淫邪了?咱们俩不嫖不偷,我只要他这一根,他这一根也只给我...”
形骸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尽得利修衣真传,一把遮住她嘴,叹道:“罢了,罢了,我有诚心向佛祖,佛祖无心见来客,夫人,咱们去吧。”
二僧挥手轰道:“还不快去!快去!叫人瞧得心烦!”
两人远远走开,走入丛林,白雪儿兀自骂道:“两个臭和尚,活该一辈子讨不到老婆!只能想着尼姑流口水,连尼姑都不要你们!”
形骸道:“得了!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白雪儿叹道:“谁料到他们这般小心眼,见不得你我甜甜蜜蜜,幸福美满。”
形骸道:“甜蜜个鬼!我观沿途气息,那拜鹰已然蒙混入内,天色将暗,我可以施展梦魇玄功偷潜进去。”
白雪儿道:“师父,我也要去!”
形骸肃然道:“休想,你也莫要争执,不然就是打晕伺候,关入梦中。”
白雪儿好生不乐,但暗想:“师父啊师父,脚在我自己腿上,加上葬火纹传的妙法,你能潜入,难道我就不能?”想到此,微笑道:“小徒我一贯听话,师父尽管放心。”
形骸不虞有他,在山侧找一洞穴,令白雪儿在其中等候,以她此刻武功,又有仙灵贵族援手,山中所有元灵野兽皆未必伤得了她分毫。过了一顿饭功夫,日落西山,天暗了下来,形骸寻梦入幻,走向寺庙大门,路过那两个拦路僧时,两人正大谈特谈山下某庵的尼姑,兴致勃勃,唾沫横飞,半点也未察觉到形骸。
形骸心想:“雪儿居然猜中这两个和尚爱尼姑?不过和尚爱尼姑,莫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这圣庙中一共四十多个和尚,居然各个儿皆是高手。其中有多人功夫不逊于辛树、利垂光等五行俗僧。形骸不知他们是否与拜鹰勾结,加上此处灵气极盛,定有护寺法术,于是加倍小心,藏身于大梁上。
等了半晌,有一高一矮两个花白胡子的老僧窃窃私语,从佛殿走过,形骸听道“祖先大神”四字,于是远远跟随在后。老僧来到花园中一屋外,尚未开口,已有一人迎了出来,此人正是拜鹰。形骸将梦魇玄功运到极致,自己仿佛成了一棵树木,他们似乎并未察觉。
拜鹰说道:“两位,我能进入后山禁地了么?”
那高个老僧愁眉苦脸,答道:“拜鹰祖先神,您虽尊贵,但我问过那五位长老,除了他们五位之外,后山禁地再不许任何人进出。”
拜鹰不耐烦起来,森然道:“那就莫怪我硬闯了。”
矮个老僧默然片刻,道:“祖先,咱们问您为何要前往禁地,您又不说,如此岂能取信于五位长老?”
高个老僧道:“但本寺自来有个规矩,若您能胜过五位长老,他们便会撤去五行神龙阵,任你在圣庙中来去自如。”
拜鹰冷笑道:“说来说去,到头来还不是一样?那就带路!”
高矮二僧点头说好,神色敬畏,于是走在前头,拜鹰随之,形骸又小心紧跟,偶然间,那拜鹰似回过头来,形骸急忙静立不动。拜鹰左右扫视,并无发现,继续前行。
四人到了神龙山最高峰处,却又见鸟语花香,百花盛开,绿树林立,繁荣茂密,与下方霜冻雪寒的景象截然相反,倒是一处大树林。
这树林少说占地二十顷,形骸所在之处只是前庭,后方是另一处大殿,那大殿通体漆黑,尖塔高耸,上方乌云密布,被无形罡气挡住,令人望而生畏。
高矮二僧不敢再走,合十鞠躬,道:“拜佛、拜龙,恳请五行神龙化身接见这位拜鹰施主!”
忽然间,左侧一棵大树转过身来,树枝扬起,有一栗色僧袍的老僧透过树干,露出形貌,他身形消瘦,但极为结实,皮肤宛如树皮,却不给人以苍老之感。
右侧一团大火燃起,火中出现另一红袍老僧,他眉毛胡子皆闪亮如火,令人不敢直视。
前方池水中升起一蓝袍老僧,神色恬静,静坐不动。空中一团白雾消散,走来一白袍老僧,他眼珠不停转动,望向四面八方。
最后,正中一座小山晃动,从山上飘落一黑袍老僧,这老僧体型比其余老僧高大一些,肌肉如一块块岩石般坚硬。
形骸心头一震,心想:“这就是世间传闻的五行化僧,想不到他们真还活着。信徒推崇其为五行神龙化身,我一直以为不过自吹自擂,今日一瞧,委实非同小可。”
风行老僧说道:“就是此人要去后山?”
拜鹰昂然道:“不错!”
风行老僧又道:“你拜家又非纯火寺的主子,此人邪气森森,并非善类,如何能领他至此?”
拜佛、拜龙惶惶不安,低头道:“我二人并无逾矩之处!还望师叔明察!”
拜鹰大声道:“少说废话,今夜你五人若不让路,我便让你们五个皆死无葬身之地!”
突然间,火行僧一掌拍出,一团蓝火烧向拜鹰。拜鹰喝道:“来得好!”也朝火行僧打出一拳,砰地一声,两人身躯巨震,火行僧朝后飘开,卸去拜鹰力道。
拜鹰哼笑道:“大言不惭,却不过如此....”话音刚落,那蓝火从他体内朝外冒出。拜鹰大骇,急运功抵挡,但那蓝火愈发猛烈,拜鹰厉声痛呼,咬牙与之抗衡,那火才一点点小了下去。
风行僧手持一流星锤,朝拜鹰扔至,拜鹰出手阻拦,随之一团烈风将拜鹰吹上了天,拜鹰多处被风刃割裂,血随风舞。木行僧手指轻颤,风中凭空生出无数木刺,拜鹰猝不及防,被刺得千疮百孔,他神色慌乱,挣脱大风,朝山下逃去,但一团水幕喷出地面,拦住他退路。拜鹰奋力一击,但只在水幕中打开一处小洞。
他“啊”地一声,露出绝望之色,就在此时,一个血红巨掌当空压下,拜鹰毫无抗拒之能,瞬间被碾得血肉模糊,浑身骨骼寸断。
六十六 锋芒暗日月
形骸感到不可思议:“为何拜鹰竟如此不堪一击?莫非这五僧合力竟厉害到这般地步?”但稍一深思,又猜测是五僧招式中含有降妖伏魔的真气,擅长对付拜鹰这等邪神,类似当年自己对付那川枭,因受阴影境地所累而难以取胜。
陡然间,只听身边水声轻响,形骸背脊发寒,一招“长河落日”,圈圈金光笼罩全身,水行僧这一掌命中,金圈溃散,形骸如受巨浪席卷,疾飞出去。
他身在半空,一转一翻,已用无心金猴拳摆脱那掌力。但此时,地面破开,一巨大立柱破土而出,朝他撞了过来。形骸使风行神龙功,犹如落叶般轻飘飘的移开数丈,惊险避开那巨柱。
火行僧喝道:“你如何会用五行神龙功?”说话声中,他浑身化作一团蓝火,如炮弹般冲向形骸。形骸心想:“这蓝火决不能沾身!”回过身,还了一招“明镜止水”,一个大水球将火行僧裹在里头,火行僧双手一分,水球立时蒸干,但形骸拖延了片刻,运洪清猴王拳,打向此人要害。火行僧冷笑一声,如烛火摇曳,霎时身在远处。
形骸知这五人皆是迷雾师,有对付敏士的前车之鉴,不敢动用梦魇玄功,急思脱困之策。忽然,木行僧与风行僧分别从左右出手。形骸与两人对了一掌,体内气血翻涌,天地似一时翻转了。他奋力运功,冲破风墙木壁,在空中回旋,落在地上。
但片刻之间,五行化僧已将他围在圈中,五行真气在空中凝聚飞舞,树海起伏,六人长袍飘扬,凝立不动。拜佛、拜龙二僧只看得心惊肉跳,不知这青年人是何来历,竟能与五僧相抗,却一时并不落败。
形骸心中骇然:“这五个老僧联手,只怕更胜过盟主一筹!我该如何脱身?”
五行化僧也皆面露惊讶之色,风行僧道:“你也是迷雾师?五行神龙功的造诣不浅。”
土行僧道:“他定然是星知的弟子,世间有他这等功力的迷雾师屈指可数。”
形骸略一吐纳,已然镇定自若:“若能蒙混过关,又何必与他们硬拼?”朝五僧略一躬身,道:“正如前辈所言,星知大师乃是晚辈师祖。”
火行僧冷笑道:“果然如此,星知派你来刺探咱们么?”
形骸朗声道:“晚辈乃是为追踪这邪神而来!此人杀害凡人,吞噬无辜者灵魂,又妄图修炼邪功,闯入圣庙禁地。晚辈不能容,故一路来到此处。”
拜鹰遍体骨骼散裂,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木行僧手一抬,荆棘如蛇般将拜鹰捆起,他斥道:“这邪神也没什么了不起,你既然得星知真传,却不会这神龙降魔之法,哼,功力再强,又有何用?”
形骸道:“此邪神万分狡猾,还请诸位大师立刻将其....”话未说完,那正法“二字”却万万说不出口,他心中一凛,知道是骸骨神阻他相劝,只怕他仍打算释放这巨巫出来,以便彻底铲除。
拜鹰嘶哑着嗓子,无力说道:“饶我一命,放我....放我进去,放我去见黑童。”
水行僧问道:“你与禁地那女妖到底有何关系?”
形骸心想:“他们知道黑童在后山?他们称之为女妖,为何不将她逐走?”
拜鹰说道:“她....她只见我一人,我也只想...见她一面。”
风行僧笑道:“原来你是她的情人?”
土行僧对其余老僧说道:“那女妖在此山中居住已久,与龙脉融合紧密,藏身之处异常隐秘,我等早欲捉她,但她妖法狡猾,我等寻之不得,才将她封印在法阵之内,如今这邪神居然知道她的底细,不如以他为饵,将她逼迫出来?”
四僧皆点头说好。
形骸想说“决计不可!”但刑天扰乱他心神,形骸一阵头晕,这句话又半途而废。他见众僧分神,身形一晃,朝阵外冲去,意图先走为上,从长计议。刹那间,石墙突出,将形骸去路封死。
风行僧道:“昔日星知老儿曾说过:他一辈子不会再踏入神龙峰半步。如今他出尔反尔,派他弟子来此,若我等放任你离去,这老儿定会笑咱们无能,小子,你不许走,需得留在此处,等星知亲自下凡来领,向我等磕头服输。”
形骸心知不妙,说道:“师祖与诸位乃是同僚,又有何深仇大恨?”
火行僧哈哈大笑,但笑声中充满愤愤之意,他道:“当年一战,我五人尽败于其手,他战胜之后,反而留我五人性命,言道:‘既然尔等执迷于权势,这纯火寺便让给你们五人又何妨?从此以后,我不再过问此间俗事了!’随后他上天而去。我五人受此奇耻大辱,遂发誓永不离开神龙峰。”
形骸道:“然则这又并非死仇。”
风行僧道:“死仇也罢,生恨也罢,我等练功已久,非报此仇不可!正好以你为质,迫星知下凡!”话一出口,他已朝形骸极速冲来。
形骸也以风行神龙功还击,霎时互换五招,稍占上风。但另四僧也加入战团,形骸竭尽全力,仍然险象环生,无法还手,他咬牙坚持,但时时刻刻皆面临惊险,实无脱困破绽。
过了数十招,忽然,土行僧重击一掌,形骸只觉敌人力道惊天动地,勉力一拦,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他门户洞开,火行僧一道蓝火,风行僧一道黑风,骤然击向要害。
形骸大惊,自知非死即伤,但就在此刻,一道庞大剑芒斩落,将形骸与五僧隔开。五僧被这剑气震慑,退后数丈,形骸“啊”地一声,惊喜交加,道:“盟主?你怎知道我在此?”
来者长发披落,身形挺拔,正是万仙盟主朝星,他走到形骸身前,见他无碍,微笑道:“也是侥幸,我总算还了你一份人情。”
拜佛、拜龙大声惊呼道:“东方剑神?万仙盟主?”
朝星略一点头,拱手道:“略有薄名,不足挂齿。”面向那五僧,拱手道:“天庭剑神朝星,拜见五位圣僧。”
五行僧与朝星皆是旧识,但朝星与星知为友,与这五人自然不睦,土行僧叹道:“朝星剑神,你擅闯此处,向我等出剑,此乃挑衅之举,莫非剑神当真想与我等动手?”
朝星指着拜鹰说道:“若迫不得已,本仙自不会避战。此人设计杀害天庭仙人无数,罪大恶极,包藏祸心,无可饶恕。还请五位将此人交于本仙。”
火行僧喝叱道:“万仙盟的神仙,可管不到我纯火寺头上来!念在你是天庭正神,我等可网开一面,饶了你与这小子离去。你可莫要得寸进尺!”
朝星为人处事得体,看似颇有分寸,常常容让,但他身为东方剑神,风骨正如一柄锋芒不露的宝剑,一旦敌人触及他的底线,要他再退让屈服,绝无可能。
他直起身子,淡然说道:“第一,我此来是拿此首恶,不愿空手而归;第二,后山那女妖亦非善类,还请让路,我当将其毁灭;第三,这位孟行海是本仙朋友,亦是本仙同僚。五位不顾廉耻,以大欺小,围攻我万仙清高仙长,险些伤其性命,还不向他磕头认罪?”
形骸一愣,摇头笑道:“认罪倒也不必,盟主,咱们万仙也不能太欺负人。”
五僧脸上阴云密布,其余四僧都望向那地位最高的土行僧。土行僧冷笑道:“剑神若能将我等击败,我等自当遵命。但若剑神败在我等手上,我等纵然杀不了你,但这孟行海却休想生还。”
朝星说道:“我与孟行海联手,此战有胜无败,你那后半句纯属废话,荒谬绝伦。”他语气仍平静随意,但隐隐之间,散发出无可言喻的威严来,正如绝世神剑,一朝出鞘,锋芒毕露,直令日月失色。
五僧大怒,土行僧高声喝道:“朝星,念在你为正神,便让你先出手罢!”
形骸见朝星如此,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走上几步,小声道:“小心了,他们每一人皆与千棘相当,联手结阵,更是棘手。”
朝星点头道:“你使平剑,感应我的剑意。”
形骸深知此战重大,掌中凝气,冥虎剑已在掌心,他右掌虚张,只感到朝星那浩瀚浑厚的剑意涌入心中,但这剑意大到极致,却陡然间消泯于无,再不露半点端倪来。形骸深感震惊:“所谓大道无形,他这剑意和于大道,了无痕迹,即使是夷芒那般掌控剑意的能耐,又如何能掌控这空无境界?”
朝星见形骸表情,目光赞许,忽而一剑斩向那土行僧。此招剑势直如星陨辰落,茫茫无穷。土行僧不由自主怒吼起来,浑身真气化作五条五行小神龙,双手握拳,挡在头顶,那剑气与土行僧真气一桩,神龙峰为之巨震,云层为之敞开。若非此山岩体坚硬无比,只怕已被此剑斩裂。
土行僧双臂折断,口中吐血,木行僧双手合十,念道:“吽!”一股翠绿真气从他身上散发,土行僧霎时被这真气治愈。风行僧急运风行功夫,全身盘旋着五条虚无缥缈的风龙,他一拳打来,那五条风龙张嘴吐出风雷,霎时如同闪电风暴一般。
形骸借助朝星剑意,剑法大增,已与当年绝甲剑神仗剑出手别无二致,他一招“水仙浮剑”,剑影如海,将风行僧拳风反震回去。水行僧打出掌风,风水合力,与形骸僵持不下。
六十七 生死朝暮间
朝星、形骸双剑合力,剑气扩散出去,当真万仙莫当,凌厉无俦。不久,那五行僧已支持不住,土行僧一声令下,众僧各转方位,布成真正的五行神龙降魔阵,于是真气剧增,招式严密,破绽消失,一时不落下风。
形骸看出土行僧虽为中枢,但木行僧却是真正关键所在。此人一声声断喝,一圈圈木行内劲向外涌动,无论五行僧受怎样重伤,皆立刻便能愈合。他心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风克木,说不定能有奇效。”
他将此剑意传给朝星,朝星登时会意,左右挥剑,剑气暴涨,令其余四僧霎时形势艰苦,自顾不暇。形骸双手持剑,一招“闪电风剑”朝木行僧直刺。木行僧双掌若合若离,抵挡在胸前,但形骸这一剑太快,木行僧“啊”地一声,登时胸口受伤。
形骸与朝星都知道决斗已至紧要关头,若能令五行僧众任意一人退场,这五行神龙阵便算破了,剩余四僧再如何强悍,也唯有就此认输。有这木行僧在,其余四僧皆是不死之躯,唯有先行重创这木行僧,方有取胜之机。
形骸这平剑并非只有精纯的剑气,能通阴阳五行之变,再加上星知所传的五行神龙功夫,更是变化莫测,精妙绝伦。此时他以风行招式,对付这木行老僧,一团飓风将两人笼罩在内,形骸一剑快似一剑,飓风中电闪雷鸣,猛攻敌人。木行僧被风行克制,纵然严防死守,但仍时时刻刻有溃败之忧。其余四僧紧张起来,大声呼喝,各出全力,但被朝星长剑所迫,唯有自保之功。
过了百招,形骸双手往两旁一分,内劲急转,木行僧的护体真气霎时告破,形骸长剑横架在木行僧咽喉上,到了此刻,只要他长剑斩出,立时就要了这老僧性命,以他剑法之强,木行僧绝无法自救。他大声道:“胜负已分,还不认输?”
其余四僧默然不语,片刻间,土行僧叹道:“罢了,罢了!”朝星正与四僧比拼内劲,见状一笑,说道:“咱们就此撤去力道如何?”
四僧神色不喜,缓缓点头,朝星感到剑上压力骤减,于是也缓缓收力。
突然之间,那拜鹰人影一闪,刀刃刺破火行僧、风行僧心脏,再两拳重击,砰砰声中,二僧头破血流,就此丧命。紧接着,那隔绝后山的无形罡气当即散去。
众人皆大吃一惊,形骸登时想道:“他察觉到我跟踪他上山,于是是故意输在五行僧手上,装作行将倒毙,他是想让我与五行僧缠斗,他可伺机偷袭,一举破阵!他看似受了重伤,但随时都能痊愈!”先前在激战之时,众僧以真气护体,布成阵法,即使拜鹰意欲不轨,也不过是徒劳而已,但此人狡诈至极,趁朝星与四僧各自收势的刹那动手,一击杀了那最是浮躁的风行僧与火行僧。
三僧大怒,朝星、形骸也立时盯上了他,但拜鹰一晃,从一旁抓出一人来,那人美貌纤瘦,正是用仙灵之法躲藏在旁的白雪儿。
形骸急道:“雪儿,你为何会在这儿?”
白雪儿尚未答话,拜鹰封住她穴道,将她往远处扔去,同时一掌拍向了她。形骸大骇,飞身一冲,挡在白雪儿前头,拜鹰那雄浑绝伦的掌力正中形骸背心,形骸大口吐血,但空中折转,已抱住了白雪儿,落在悬崖边上,险些摔入深渊。
几乎就在同时,朝星与另三僧攻向拜鹰。拜鹰双手在地上一按,顷刻间地面升起无数红彤彤的血管,将四人牢牢困住。拜鹰更不停留,反身跑入禁地,钻入漆黑丛林中。
那三僧与朝星激战良久,真气已弱,一时挣脱不开,但朝星浑身剑气盘旋,已然脱困而出。他道:“行海,你伤势如何?”
形骸勉力说道:“并无大碍,你千万莫要....那拜鹰....拜鹰.....”蓦然间竟如鲠在喉,难以发声。按理而言,他喝过蟠桃酒后,数月之内伤势复原极快,此时纵然受伤,岂会无法言语?但这时他感到心神涣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刑天在阻止形骸。
朝星点头道:“那就好。”化身一道剑芒,追入林中。
.......
拜鹰一路绕行,过了一炷香功夫,已进入了那大殿的一座塔楼中。他曾在此地与那黑童住过许久,熟知密道地形,而那朝星纵然了得,在此也未必捉得住他。
这大殿似已多年无人居住,在拜鹰记忆里,此地本就凄凉孤独,甚是阴冷,但现如今却变本加厉,成了荒芜废弃、阴森恐怖的鬼屋。
他不知道昔日的情人是否还住在此地,自己煞费苦心,历经千辛万苦的找来,莫非不过是一场徒劳?
他想起两人当年的情分,心中涌起柔情蜜意,泛出留恋不舍。他一路上杀死往昔同门,为的是追逐那虚无缥缈的妖法妙境,但此时此刻,他不禁扪心自问:一切是否值得?他当真能下的了手,杀死黑童么?
即使她当年用阴谋诡计害得拜鹰家破人亡,拜鹰却并未杀她。拜鹰有些恍惚,因此陷入迷茫:也许...也许他赶来此地,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一个轻柔的女声笑道:“那五行僧暗怀私心,他们知道这大殿中藏有深奥的秘密,却又难以发掘,于是将后山封印住,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无法前来寻找。他们功夫之所以突飞猛进,便是由于陆陆续续的发现了大殿中记载的缘故。”
拜鹰听出这声音并非幻觉,而是真实的人物传声过来,这声音颇为陌生,与回忆里的师妹大相径庭,但或许是由于所在空旷,不断回荡之故。他喊道:“黑童,你还在这儿?”
那女声道:“一直都在,一直在老地方等你。”
拜鹰心头一热,不禁回想起两人在此那缠绵快乐的时光,但回忆中,却似又有无数低沉虚伪、鬼鬼祟祟的呓语,那呓语掩盖了回忆,仿佛那呓语才重要,比黑童重要,比他的仇恨重要,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他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已来到密室中。这密室是两人当年幽居之处,位于地下,其精美壮观,比之地上的殿堂也不遑多让。
宫殿的椅子上坐着个女人,正是黑童,她面貌一如往昔,仍惨白而凄凉,黑发从脸颊两旁披落,一双黑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不知为何,拜鹰觉得她已经死了。
拜鹰“啊”地一声,身子颤抖,缓下步子,慢慢走近。如果黑童死了,刚刚说话的人是谁?是她的鬼魂么?还是她临死之前,对自己说了最后的几句话?
另一个女子从黑暗中走出,她亦极为美丽,气度从容,穿一身黑色长袍,饶有兴致的望着拜鹰。
拜鹰目光冰冷,说道:“是你杀了她?”
那女子点了点头,拜鹰顿时大怒,一掌向她劈去,但那女子一扬纤臂,将拜鹰掌力挡下,一声巨响,整座城堡为之摇晃。
拜鹰不料这女子这般了得,他又恨又惊,凝视着她,渐渐的,他变得惶恐,陷入畏惧,他只觉得自己应该听命于这女子,至少....至少听听她有何话说。
那女子笑道:“我无法长久留在这儿,黑童将我从妖界召来委实不易。一切都拖得太久,你只怕已想不起来,不愿对黑童下手,因此唯有我来推波助澜啦。”
她指指黑童,又指指拜鹰,说道:“最初,黑童梦见的断翼鹤,你们去寻找的妖法,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的计策,是你破除封印的誓言,返回凡间所布的局。”
拜鹰脑中乱作一团,但混乱之中,却又见到一丝清晰的光芒。他跪倒在地,颤声问道:“我....我是谁?”
女子道:“你叫郁垒,是龙蜒的盟友,是妖界一位极了不起的巨巫。你受龙蜒所托,前来凡间办一件要紧事。”
拜鹰张大嘴巴,却唯有沉默。
女子又道:“你将自己的魂分为五十份,分散在五十人体内,随后这五十人又融合成五人。这五人分散,以为自己收获了无上妙法,于是各自隐居,修炼不止,苦心钻研,逐渐恢复你原本的功力。这手段看似麻烦,但却确实可行,且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迹象,甚至连你自己都忘了为何要这么做。但这五人终有一天会合而为一,就像人天生要养娃娃一样。那是人的天性。
你收获的是郁垒的主魂,其余人则是他魂的残片。黑童与你的爱恨情仇,她为你养下的孩儿,都是命中注定的一步。你杀死了你那妖魔般的孩儿,你吞噬道术士之魂,你将他们四人一个个吞没,皆是献祭,是仪式的重要部分。”
拜鹰捂住脑袋,身子如癫狂般晃来晃去,他道:“献祭?献祭?我如同仙神一般,收获旁人的信仰,那并非是因为...我的功绩,也并非是由于我的妖法?”
女子笑道:“你是巨巫,巨巫也能聚集信仰,虽然对巨巫而言,那信仰微不足道,但若要逃脱妖界,降临凡间,总是不可或缺。龙蜒怕你在凡间待得太久,失忆而糊涂,软弱而退缩,因为对黑童的爱意,最终放弃了这漫长的图谋,选择凡俗的幸福。所以他逼迫黑童将我暂且召来,以免你功亏一篑。”
拜鹰惊恐地望着这女子,她手中捧着一个透明的圆球,他能感到圆球中是黑童的灵魂,她杀死了黑童,将这魂困住了。
女子安慰般的点了点头,将圆球交给了拜鹰。
她在他耳畔低声道:“你可以叫我圣莲,莫要害怕,万事有我,必将一帆风顺,水到渠成。”
六十八 倒持太阿柄
林地间,白雪儿搂住形骸,惊慌失措,悔恨交加,哭道:“师父,是徒儿拖累你啦!”
形骸按住中掌处,道:“这不怪你,是我未能察觉到你跟在后头,委实....无能。”
他试图疗伤,但那伤情顽固,纵然并未恶化,却也全无好转。形骸心道:“为何阻止我?你难道不想除去那巨巫?刑天!刑天!”
还未是时候。
形骸感到愤怒,感到压抑,他心中喊道:“朝星已然去了!”
那又如何?
形骸登时察觉到骸骨神的心思,他正幸灾乐祸,他希望见到朝星死在那巨巫手中。
他想:“朝星从五行僧手下救出了我,我岂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你体会过什么是真正的忘恩负义么?我还诸神自由,诸神却背叛了我。数千年前,正是朝星给了我致命一击。
形骸震惊异常。
正是那一剑,击溃了我心中的正道,情义,良善、慈悲。念在朝星有救世之愿,我不亲手杀他,但他若要寻死,我就任他如此。
形骸欲挣扎起身,但双足无力,又摔入白雪儿怀里。白雪儿吓坏了,紧紧抱住形骸脸颊,形骸视线渐渐模糊,他看向那三行化僧,此刻皆打坐冥想,神色颇为痛苦。
形骸勉力说道:“你们为何不去追那拜鹰?他闯入了你们禁地中,难道你们竟坐视不理?”
土行僧叹道:“小兄弟,那拜鹰先前法术中暗藏邪法,阻我等真气复原,我等内力枯竭,赶去也是无用。”
水行僧道:“当年,我师兄弟五人前往后山,捉拿那黑童女妖,她藏得异常隐秘,我等占卜也全然无效。找寻途中,咱们见到那神殿内藏有武学壁画,其中记载极为神奇,我等立即起练,一练之下,修为突飞猛进,立刻沉迷其中。”
木行僧道:“我等皆是星知的师弟,但无论文武皆远不及师兄。我等不甘落后,陷入贪念中,试图凭借壁画武学,一举胜过师兄,再不用受他指使。现在想来,我等真如盲人聋子一般,轻易中了那女妖计策。”
土行僧喃喃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等贪欲愈烈,非但不再试图除去女妖,更施法将后山封住,唯有我五人能进入其中,修炼壁画上的武学。”
白雪儿忽然问道:“那壁画是不是令你们见到一头邪门的仙鹤?”
三僧缓缓点头,水行僧道:“女施主所言不错,其实那壁画正是部分断翼鹤诀。我等利欲熏心,放任那女妖不管,实是....有罪之人。”
形骸脑中昏昏沉沉,蓦然间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
朝星身如剑光,急速行进,但那宫殿错综复杂,机关重重,他失了拜鹰踪迹。他沉吟片刻,找一处静坐,顷刻间剑意涌动,笼罩数里方圆。此剑意将激起敌人心中斗志,而那斗志一起,朝星立刻便知道此人在哪儿。
忽然间,他察觉到一股凶嚣之气,那杀气中充满痛苦绝望,充满愤怒疯狂,朝星此生从未体会过这般庞大的杀气,它无穷无尽,仿佛亿万灵魂在折磨中发出呐喊。
他不寒而栗,心想:“那绝非寻常妖魔,极可能是妖界的巨头。”
但朝星并无退缩之意,身躯光闪,变化为芒,穿透层楼,须臾间,他已到了地下深处。
这地道极高极深,空荡荡的,上空有光,星星点点,有如银河,令朝星觉得仿佛置身于夜空之下。只见拜鹰背对着他,单膝跪地,剧烈颤抖,身上散发出杀意来,无比险恶,使人颤栗。
朝星微觉心寒,又似乎变得极为渺小,似乎是虾游于鲸侧,蚁爬于龙前。但朝星心想:“我乃东方剑神,万仙盟主,受天尊所托,守护凡尘,虽死无憾。”
他朝拜鹰劈出剑气,拜鹰背后有一道气墙阻隔,嗡地一声,朝星剑气上天入地,空中乱石如雨般落下,地面裂开道道口子。
他听拜鹰哭泣道:“童儿,童儿,对不住。我不料事情竟会如此,但却终须这样不可。”
朝星不知拜鹰经历了什么,但他声音中的懊悔却撕心裂肺,苦楚至极。
拜鹰厉声大叫,身躯暴涨,铠甲长袍纷纷撕裂,他肌肤白得宛如透明,透出紫色血管,毛发尽皆脱落,脑袋光秃秃的,双目瞪得滚圆,似是个消瘦的婴儿,又似是个将死的老者,双臂几乎和身躯一样长,弹指间,他成了个二十丈高的庞然巨怪,但一眨眼功夫,那巨怪又变成了常人大小。
朝星心想:“对巨巫而言,体魄可顶天立地,亦可小如孩童。他毫无疑问正是巨巫,一个逃离了妖界,彻底解脱的巨巫。”
朝星试了试逐妖咒,并无效用,这更印证了他所想。除了巨巫之外,妖界所有妖魔皆会被他咒法逐走。
他不想硬拼,再度念起咒语,凭借此咒,他可令三清得知此间状况,三清立时能将这违誓的巨巫捉至天庭,给予他长久苦难,并将他打回妖界,永恒禁锢。但蓦然间,周围事物剧变,他与这巨巫已不在地道中,山壁成了血红的皮层,苔藓蔓藤成了血管韧带,朝星足下血液流动,地面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这巨巫将妖界召至凡间,隔绝了朝星与天庭的关联。
巨巫回过神,望着朝星,露出丑陋畸形的笑容,他开口说话,声音稚嫩而奸猾,似是个老妖婆一般,他道:“在妖界埋了万年,咱们已然找到了蒙骗天庭的法子,东方剑神,你还是省些力气为妙。”
朝星问道:“不知巨神尊姓大名?”他几乎识得所有的巨巫,但由于巨巫在妖界变得扭曲怪异,此时已无法分辨。
巨巫笑道:“我不蠢,何必告知你真名实姓?我要将你吃了,连骨头带灵气,皆一丁点都不剩,我眼下正饿得很。”
朝星单掌竖起,仿佛持剑行礼一般,蓦然间,他周身十丈之内,出现一千柄金色长剑。朝星手一挥,金剑宛如流星暴雨,飞向巨巫。那巨巫变作巨人,捏紧了拳头,大吼一声,双臂急动,将金剑打向两侧,但金剑沉重无比,锋锐无极,巨巫挡下一半,另有一半刺中身躯,巨巫痛的大叫,身子巨震,露出极大破绽。
朝星身子一动,变成剑芒,从巨巫心脏处刺入,又从巨巫身后穿出,又直钻巨巫脑袋,哗啦一声,将那巨巫洞穿,巨巫伤势瞬间消失。朝星停下,发现全身被细小的血丝黏上。
巨巫一笑,双目闪光,朝星体内真气飞快被巨巫吸取。朝星手臂一转,真气绕身盘旋,将血丝斩得粉碎,同时,前后左右皆有血管伸向朝星。朝星全身千剑飞扬,宛如铁壁,将血管隔绝。
朝星当年曾领略过巨巫神通,任一巨巫皆远胜过自己,即使万年来他修为大增,只怕也挡不住昔日巨巫数招。不过眼前的巨巫已今非昔比,它破除誓言,冒险进入凡间,丧失了大量法力,饶是如此,朝星此刻仍处于下风。
朝星已被这巨巫困住,但他有脱困之法。只是如此一来,这巨巫即可从容而去,再难寻找。此物煞费苦心来到此间,必有重大图谋,一旦稍有闪失,这世道不知会遭受怎样的苦难。
他犹记得当年遇上圣莲时,两人在山巅比武论道,莲儿最吸引他的地方,并非是她武功造诣与朝星并驾齐驱,而是她那发自肺腑的、守护人间之心。
朝星记得神龙骑灭绝灵阳仙的举动,他痛恨此事,曾为此与星知大吵一场,从此对凡间之事不理不睬。但当时那个坚毅而善良、天真而坚毅、功盖天下却又不惜背负恶名的姑娘,却深深打动了朝星。从那时起,朝星试图逐渐消除心结,重新拿起长剑,祝福这苦难的人世。
彼时的姑娘已经不见了,但朝星想守护他们女儿所在的世界。
这东方的剑神散去千剑屏障,光芒收敛入体,巨巫见状欣喜,正欲发动攻势,突然间,莫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巨巫不由自主的朝后一跳,全神贯注,如临大敌。
朝星掌中出现一剑,那剑长约六尺,匀称均衡得无可挑剔,剑身如炎阳般闪耀,剑身似有熔岩流淌,朝星握住剑柄,于是金雾缭绕,祥瑞漫天。
巨巫惊骇绝伦,喊道:“太阿?你怎会有此太阿剑?”此剑为当年巨巫降服时,各自献出一片魂魄,由一位巨巫盟友铸造而成,此剑是巨巫克星,一剑斩出,非但重创巨巫本体,更将损毁支持巨巫的异界。
这是灭世之剑。
朝星浮空俯视,光芒万丈,犹如众仙主宰,三清亲临,道:“元始天尊准许我召唤此剑,我修炼万年,几乎从无休止,便是为了锻炼体魄,能够承受这神器。”
巨巫厉声惊呼,身形化虚,但朝星手持太阿,一剑斩落,刹那间宛如浩阳坠落,金海呑世,千万雷光飞舞扫荡,那巨响声无休无止,古神听之亦会魂飞魄散。
光芒消失,巨响停歇,那巨巫身躯残破,只剩下一个头颅,它召来的异界保住了此妖性命。朝星并非此剑主人,这一剑仍未能了结。
朝星感到一阵虚弱,浑身无力,他打起精神,紧握神剑,此剑并不能彻底杀死巨巫,但却能将其逐回妖界,令其感受到持续千年的剧痛。
还需一剑。
突然间,朝星背上一痛,“啊”的大叫,精神涣散,太阿剑就此无踪。他全力运用太阿,周身全无防备,而来者武功不再他之下,竟然偷袭得手。
那偷袭者轻笑一声,再一掌刺穿朝星胸口。朝星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来,看到那俏脸笑容,心头惊恐,竟如在做噩梦一般。
他道:“莲儿?”
圣莲女皇凝视着他,笑容轻蔑而得意,她身子燃起绿火,一点点化作灰尘。
她笑道:“我该回去啦,时机刚刚好。”
她一道指力刺穿朝星咽喉,朝星摔落在地,而圣莲女皇化作一缕绿焰,不知所向。
六十九 玫瑰向朝星
朝星身负致命重伤,竟无法自愈,他心知这定是妖界那些古神所创的法门,自己只怕必死无疑,无法再度复生。
他心中困惑:“为何是圣莲?她为何会相助这巨巫?莫非她与这巨巫伙同?圣莲守护凡世之心何等坚定,她为何会这么做?”
地下传来心跳声,“扑通、扑通”,深沉而响亮,越来越多,似有千万活人深埋于内。朝星见无数血管连入那巨巫体内,巨巫鲜血逆流,碎肉凝聚,顷刻间已完好如初。
朝星试图挪动,但却徒劳。巨巫踏着血泊,一步步走进,咧开血口,笑道:“小神仙,我说过要将你吃的半点不剩。”
血管刺入朝星周身穴道,朝星痛的直喘气,连喊声都发不出。
朝星败了,他不惧死亡,但绝不愿被这巨巫活生生吞噬。但到此时,他已无计可施,唯有认命。
忽然间,那巨巫浑身颤抖,哀嚎声中,遍体血管一齐断裂。朝星得以脱困,困惑中,他见一高大人影走过,来者长发宛如业火,目光中透着狂热与执着。
朝星霎时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此人,并非是他认得此人面貌,而是这眼神,这气势。面对此人,朝星再一次感到自己微不足道,似乎他面对的是无限广阔的天地,难以计数的永恒。
来人也是巨巫,但朝星已不记得这古神姓名。
那白婴般的巨巫单手捂住脸庞,抬头凝视来者,刹那间,白婴神色恐惧,他喊道:“你是刑天?你为何还活着?”
朝星记忆中似留有淡淡的印象,但刑天又是谁?若他曾是巨巫,为何朝星全然想不起来?这些古神太过威严奇特,朝星万万不会忘了这般古老的怪物。
刑天望着那巨巫,仿佛盯上猎物的毒蛇,他开口说话,声音似足以令天地哀恸。
他道:“我认得你,你是郁垒,胎界之主,生灵的化身。”
朝星心想:“他是郁垒?那赐予婴儿祝福的巨神?他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郁垒咆哮道:“我听说你被也被仙神、灵阳仙合力诛杀!回答我!你为何未死?叛徒!”说话声中,他拳头变得如山般巨大,朝刑天打来。但刑天面前变出一面黑盾,喀地一声,那拳头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这宫殿受巨力波及,开始塌陷碎裂。刑天双手一分,从他腹部飞出漫漫灰尘,霍然间已将朝星、刑天、郁垒皆纳入一辽阔灰罩之中。
刑天森然喝道:“妖魔!你违背誓言,我要你丧生于此。”
朝星意识到此处与世隔绝,无论是天庭、妖界还是梦海,皆无法查探此间情形。这刑天想将这郁垒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此杀死?
郁垒怒吼道:“叛徒!”随着喊声,他半通透的白色身躯变得血般鲜红,一团团血雾绕身浮游,好似沸水翻腾。他再度冲向刑天,刑天手一举,头顶出现一柄灰色巨斧,一招将郁垒劈成两截。
但郁垒形体变作无数丝线,似血管,似脐带,似韧带,似经脉,那丝线笼罩了一切,覆盖在灰色罩子表层。郁垒厉声大吼,万千利爪从各处抓向那刑天。刑天冷笑,左掌捏成拳头,霎时利爪尽皆化为死灰,被吸附在那罩子上。郁垒的吼声变作痛呼,从罩子顶端滴落一团血水,仿佛婴儿降生般,郁垒再出现身。
朝星心道:“这刑天确实能杀死郁垒。若郁垒再逃得慢些,他已然变成尘埃了。但为何郁垒不将他那魉妖之躯招来?即使只招来部分,也足以破除这灰罩。”
他自然不知刑天这死灰隔绝罩专为毁灭巨巫,巨巫乃异界灵魂载体,本来异界不灭,巨巫不死。可一旦被这死灰隔断后所杀,那便难逃一劫。
郁垒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他道:“若非....若非我功力不足,又中了这剑神一剑....”
刑天体型剧增,变得同郁垒一般,宏伟得如同山脉,他一把掐住郁垒脖子。郁垒露出狞笑,浑身释放血管,血管犹如蟒蛇,朝刑天咬下,刑天喝道:“还敢顽抗么?”顷刻之间,众血管无不烟消云散。
刑天一拳打在郁垒头上,郁垒脑袋破碎,但眨眼间却又重生,接连三次,郁垒惨痛的大叫,好似婴儿啼哭,朝星听了也颇为不忍。
郁垒仍然在笑,那怪异的婴儿脸上露出难以形容之情,朝星看着那张脸,似觉得它无比可怜,却又险恶莫测,任何人见到这幅面容,要么怜悯,要么惊惧,只怕皆难以加害。
刑天不为所动,表情冰冷,再一拳将郁垒脑袋打破,郁垒复原后,面容变得淡然起来。
刑天道:“你为何煞费苦心的潜入凡间?可是龙蜒将你逼迫得走投无路!你是逃亡来的?”
郁垒哈哈大笑,这一回朝星似觉得他像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笑声中毫无惧意,反而迫不及待的想要死去。
郁垒道:“龙蜒?他是我的盟友,是我的朋友!我答应他要来凡间!无论多么艰难,无论有多少障碍,我也要替他达成心愿!”
刑天道:“是何心愿?”
郁垒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刑天又道:“他要你做什么事?”他捏紧郁垒咽喉,拳头对准郁垒额头,他有无数法子让郁垒受尽折磨,连巨巫都无法忍受。
郁垒仍咧嘴而笑,他道:“龙蜒让我....让我去死,哈哈,哈哈!我本想....先宰了你这叛徒,但....眼下只能与你....同归于尽....”
蓦然间,郁垒身躯上血液狂涌,似随时会炸裂开,以他此刻体内残存真气,亦足以扫平天地山脉。刑天哼了一声,手上运功,于是那笑声变作尖叫,郁垒身躯化作粉末,一点点飘落在地上,再过片刻,这郁垒已不复存在。
刑天身躯缩小,向朝星走来。
朝星不明白为何这叫刑天的巨巫会杀死这叫郁垒的巨巫,却无疑救了自己性命。他想要道谢,但伤得厉害,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巨巫体貌变幻,霎时,朝星见到刑天变作形骸模样。
朝星甚是惊讶,却又心道:“原来如此,难怪这少年如此了得。”
形骸将朝星脑袋抬起,眸中满是歉意,他道:“对不住,我来得晚了,本来....本来我能够救你。”
朝星摇了摇头,握住形骸的手,传声说道:“你救我....免于被巨巫吞噬,够了,够了。”
形骸哽咽道:“若不是你那一剑,刑天无法轻易战胜郁垒,是你守护了这世道。我....我无法治愈你,刑天不愿助我....我治愈你。盟主,你无愧是东方剑神,无愧为万仙之首,我以往对你好生不敬,我....委实是个白痴。”
朝星露出笑容,又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何必哭哭啼啼?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能替我守护凡间,弥补我....我们千年来的....疏忽之过。我纵然死了,也...并无遗憾。”
形骸感到朝星气息变得微弱,他伤势恶化,死期将至,已无可挽救,到此地步,刑天也未必能令他复生。形骸道:“盟主,除此之外,你...有何心愿?无论何事,我皆答应。”
朝星何尝不知自己命在顷刻?在这短短一瞬,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无数牵挂,他想请形骸照顾玫瑰,他又想请形骸继任万仙盟主,但他了解形骸的为人,了解玫瑰的为人,他还太年轻,要他如此抉择,未免太过残忍,太过艰难。而玫瑰呢?她总能自己照顾自己。
况且孟行海已决意继承自己的遗愿,成为凡世的守护者,难道还不足够?
或许他一直都在默默的保护着世间,却瞒过了仙神与世人,就像这次一般。
朝星竭力说道:“继承....我的剑法,成为新的....剑神。”
形骸一愣,点了点头,道:“我如何....我必努力一试。”
朝星又道:“圣莲....是她杀了我,她.....已是妖界的帮凶。”
形骸大吃一惊,急道:“她还活着?”
朝星凄然一笑,最后说道:“多谢。”倏然间,他骨肉焚烧起来,那火烧在形骸手上,却丝毫不觉炎热,形骸知道是朝星自己将自己炼化,凝聚成星铁,铸造成宝剑。
宝剑成形,柄如玫瑰花瓣,剑刃上紫光流淌,好似荆棘,散发着阵阵芬芳。
形骸将宝剑刺入地面,向它用力三拜,随后将其拾起,凝固周围的死灰霎时消散流逝,形骸走向地道出口。
.....
夜深人静之际,军营中偶有马蹄之声,玫瑰仍于帐中挑灯夜读,忽然间,油灯晃了晃,暗了下去,玫瑰一凛,运功护住全身要害,手指一弹,火花再度点亮了油灯。
帐中并无他人,玫瑰环顾片刻,重新坐下,但一低头,见桌案上多了柄极漂亮的宝剑。她不由一震,又抬头张望,心想:“是爹爹送我的?”
当世之中,身法如此神出鬼没,入帐出帐而令她不觉者,只怕唯有这位万仙盟主。她想到此处,轻啐了一声,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慈爱,不由得满心孺慕之情。
手指轻触剑柄,蓦然,一股亲切之意流入心田,她眼前一花,仿佛见到朝星坐在自己面前,朝玫瑰亲切微笑,告诉她道:“此剑叫做紫星玫。”玫瑰身子发颤,不知何故,泪湿眼眶。她并未将宝剑拔出,只是将它紧紧拥在怀里。
她忽然好想再见父亲一面。
.......
军营之外的一座小沙丘上,形骸遥望军营,抬头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过身,扬手召来骏马。白雪儿骑在另一匹马上,眼眶红肿,也仍在哀悼朝星,她问道:“师父,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形骸道:“先去万仙岛。”说罢一声吆喝,振辔疾冲而过。白雪儿泪光犹存,回身向军营方向拜了拜,快马扬鞭,追向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