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缥缈水中仙
白雪儿自恃武功高强,朗声道:“你们若是不服,想要比武,我自当奉陪,何必如此麻烦?”
利兴宅笑道:“利歌殿下,你这妹妹比你可勇敢多了。”其余觉醒少年也都哄笑起来。
也是这利织鸟王子与麾下谋臣诡计多端,他们看出自己局面不利,却又不甘就此失败,于是花大力气笼络新近入选王族的龙火功少年为他效忠。这些少年大多头脑简单,性格耿直,知恩图报,认定利织鸟王子是个大仁大义、值得追随的主公,皆对他甚是忠诚,也由此与利歌作对。
利歌本是十分冷静的人,但毕竟年幼,血气方刚,受不得这激将法,而前些时日他在那野兽头骨前觉醒后,原先平和的情绪极容易失控。他闻言微怒,雄心顿起,点头道:“好,就如大哥哥你所说,我去那儿走一遭。”
利织鸟一阵欣喜,又道:“你可不许带大军去,不然算什么英雄好汉?”
利歌脱口道:“不带大军去又有何妨?”
拜桃琴、宝鹿、白雪儿同声道:“我们跟你一起同行!”
利歌摇头道:“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成!岂能连累你们?”
宝鹿道:“利哥哥,你接连救了我好几次性命,我死都要追随你。”
拜桃琴笑道:“不过是树海国的边境小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雪儿道:“殿下,我是使节的大弟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可管不了我。”
利歌心中感动,知道她们三人关怀自己,不舍自己独自冒险。他心想:“我已然觉醒,又练成了平剑,加上她们三人各个儿了得,四人同行,把握可大得多了。”于是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利织鸟与利兴宅互望一眼,暗暗庆幸,利兴宅道:“殿下,若如你所言,等你平安返回,咱们都必誓死追随你。”
利歌知道若被李耳得知,决计难以成行,更不告知任何人,向利兴宅问明方位,再从皇宫马厩中牵了马,与三位女伴并辔而行。宫中侍卫知他即将继位,而历代国主皆是我行我素之人,哪敢阻拦?
待利歌离去,利织鸟哈哈大笑,道:“兴宅大哥,真有你的,几句话就将他骗去那凶险地方了。”他听谋士说那河谷甚是可怖,有许多人失踪,即使有人回来,也全变作了尖牙鬼,遂有心让利歌死在那里,他自己便可重得良机。
利兴宅道:“殿下,为防万一,咱们这些兄弟前去截杀利歌,务必要他有去无回!”
利织鸟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哽咽道:“诸位待我如此忠义,真叫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众龙火少年皆道:“殿下若能登基,就是咱们最好的回报!”也相继骑行出城。
......
利歌等四人骑行两天,果然见到一座风景如画的河谷,此处河流清澈,草木青葱,两旁有矮矮的悬崖,随河流一齐延伸,绵长而遥远,幽静而冷清,在河这边,树被砍伐得稀疏低矮,阳光耀眼,在河的对岸,树陡然变得极高极粗,树冠如伞,投下巨大的、斑驳的阴影。
利歌道:“这条河对岸就是树海国了。”
桃琴儿登高一望,皱眉道:“为何没看见村庄?”
利歌也甚是奇怪,道:“是啊,按理在边境处当有咱们的界限标记才是,此处为何没有?”离落国在界限处往往建造兵营与哨塔,想要立功劳,得荣耀的勇士可居住在兵营附近的营地中,以便随后袭击树海国。
宝鹿道:“那就去砍树吧!”
利歌道:“咱们把马留在这儿,扎个木筏过去。”
白雪儿摇头道:“看那儿!那儿有木桥呢!”
众人望去,果然见一座独木桥架在两岸,此桥造型奇特,极不匀称,表面如彩虹般色彩斑斓,却有难以言喻的美感。拜桃琴“咦”了一声,道:“为何我先前没看见?”
利歌、宝鹿都道:“是啊,我也没瞧着。”
白雪儿道:“你们是盲了吗?这桥再显眼不过了。”
其余三人皆莫名其妙,走上桥,忽然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如腾云驾雾一般,拜桃琴格格娇笑,道:“我怎地有点像喝醉酒啦?”
白雪儿陡然惊觉,道:“这桥使用梦墨造的,难怪你们未能察觉。我练过梦魇玄功,才能立即看清。”
另三人齐声问道:“梦墨是什么?”
白雪儿道:“是梦变成的实物,很是奇妙,只有我师父能造这种梦墨,想不到此处会有。”
利歌只觉很不对劲,道:“这儿为何会有一座梦墨造的桥?咱们先莫要过去!不可轻举妄动,查探清楚再说。”
突然听马蹄急响,利织鸟麾下那群龙火少年迅速赶来,在桥前停步,滚落马鞍。利歌心中一凛:“他们来做什么?”走到女伴身前,挡住来人,道:“诸位大哥,为何跟我来此?”
众少年神色有些犹豫,利兴宅深知此事必须成功,说道:“利歌殿下,对不住了,咱们要助织鸟殿下当上国王!”
白雪儿等三人惊怒交加,桃琴儿怒道:“大胆!你想要杀害利哥哥?”
利兴宅道:“不错,唯有如此才行。”这些少年们对继任国王的规矩一无所知,只道利歌一死便万事大吉。
利歌自也感到愤慨,道:“他几次三番想要害我,我都饶恕了他,还向国师求情,他为何还不知悔改?”
利兴宅道:“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殿下,我这就送你一程!”说罢取出标枪圆盾,身上亮起木行之光,将标枪朝利歌扔来,标枪来势飞快,胜似劲弩发射。
利歌浑身火光升腾,取剑鞘在手,感应那标枪上的杀意,轻巧一剑将标枪打落。利兴宅一扬手,标枪回到手中,又朝利歌此猛冲过来,其余少年受了鼓舞,不再迟疑,纷纷杀向这边。
这些龙火少年的龙火功皆不过第二层,但离落国的孩童从能够走路时起便严格训练跑步、游泳、爬树、负重、狩猎、武艺等技巧,得以成为勇士,保家卫国,讨伐树海国仇敌,因此龙火虽不强,身手却极为悍勇熟练,彼此配合也颇为精妙。
宝鹿叫了一声,双足连踢,将一人踢飞到树上,那人口中喷血,但仍咬牙抢上,紧追不舍。宝鹿怒道:“你再纠缠,我真杀了你了!”
双方在桥上交战,这桥蓦然一晃,众人脚下一空,扑通扑通,都落在水里。白雪儿、拜桃琴水性不佳,宝鹿更是怕水,三人连忙朝岸上游去。利歌见追兵在水里仿佛游鱼,心中惊讶,怕伤了同伴,于是留下阻挡。
利兴宅等人游近,浮出水面,扔出标枪,利歌眼明手快,挥剑将标枪弹开。另外一人猛然冲刺,兵刃直指利歌额头,利歌见他真有杀自己的心思,脑中杀意顿起,剑鞘一转,喀嚓一声,打断了那人的几根肋骨。那人痛苦万分,朝后漂开。
利兴宅又向利歌使出狠辣招式,利歌用剑鞘挡了三下,第四招将利兴宅打得鼻梁骨折,鼻血长流。众追兵见利歌如此悍勇,心中惊惧,在水中显得甚是茫然。
利歌见他们停止攻势,反身划水,临岸边时,白雪儿与拜桃琴一齐伸手将他拉上,利歌这才发觉他们到了树海国境内。
白雪儿喘气道:“这群....这**贼!”拜桃琴则道:“好....好一群王八蛋!”宝鹿咬牙道:“他们再追上来,我可不管啦,将他们统统杀光!”她被水淹得够呛,但灵气充沛,远胜过追兵,要杀死他们也不过举手之劳。
利歌站在岸边,大喊道:“你们此刻罢手,我绝不追究!”
利兴宅高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伙儿与他拼了!”众人跃出水面,标枪如雨,利歌唯有退后格挡。众少年趁机迅速游向岸边。
忽然间,水下出现一条极大的蛇影,利歌惊声道:“小心!”话音未落,那蛇影稍稍扭动,将所有龙火少年一齐缠住,众少年惊恐得不知所措,大喊:“什么东西?”“下头有妖怪!”“不好!不好!救命!”一时间乱呼惨叫,却也无用。
利歌听周围传来密集脚步,一回头,见丛林中钻出许多怪物。那怪物人身蛇头,头顶长一对猫耳朵,鳞甲发绿,双目通红,手持刀剑斧弓。众怪物围住利歌四人,却并不立即攻击。
白雪儿骇然道:“他们....他们是树海国的?”
利歌从书册中见过树海国人画像,与离落国人差异不大,这些怪物半人半妖,不知是何来历,而那水下的大蟒蛇更不知是何物。他说道:“咱们无意间擅闯此地,还请各位见谅!”众怪物并无反应,也不知是否听懂。
水中冒出一个脑袋,那脑袋竟宛如水仙子一般光芒四色,美丽绝俗,她眼眸秀发皆蓝如晴天,樱桃小嘴,眼神勾魂夺魄,她朝利歌等人微微一笑,浮出水面。利歌见她上身是人,穿薄薄的一层轻纱,下身极长,正是水下那条大蟒蛇,蟒蛇身躯将利兴宅等人紧紧缠住,他们用力挣扎,却全无用处。
利歌凝视这女子容貌,却觉得她未必如外表那么美,她的美貌甚是虚无缥缈,令人深感奇异不安。
那水蛇女妖笑道:“奇怪,奇怪,你们这群小娃娃来到咱们仙灵的地方做什么?”
三十四 一曲断人肠
众人心中大骇,利歌颤声道:“为何这儿会有仙灵?”
那水蛇仙灵俯身看着众人,道:“咱们仙灵早在这河谷安家了。“
利歌强自镇定,问道:“你们一直住在此处?“
水蛇仙灵笑道:“已经有七百多年啦,咱们与树海国的人有约,他们的人若到了地上,便任由咱们吃他们的魂,所以他们全住在树上,一辈子都不下地。”
利歌心想:“原来如此,原来树海国人之所以住在树枝树冠上,皆起源于此地的仙灵?这有仙灵,为何金眼神不告诉咱们?李耳国师难道也不知道么?”
水蛇仙灵蛇身一卷,将一龙火少年拉了过来,她那樱桃小嘴瞬间变得极大,龙火少年发出有气无力的哀嚎声,一团浓烈鲜艳的光从这少年脑中涌出,钻入水蛇仙灵口中,那少年神色霎时变得呆滞迟钝,水蛇仙灵身子一放,他摔落在地。
利歌手心冰冷,问道:“你做了什么?”
水蛇仙灵紧闭双目,神态喜悦,道:“你可当真少见多怪。我吃了他的魂,觉醒者的魂魄果然好吃,与凡人脑中的猪食大不相同。”
利兴宅等人心胆俱裂,纷纷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水蛇仙灵尖声笑道:“怕什么?我要留着你们,每天吃一点儿魂魄,这叫细水长流。”说罢指着利歌等人道:“这四人也不得放跑了!”
那些蛇身怪物快步走来,宝鹿单足一扫,砰砰声中,将数个蛇怪踢得筋骨断裂,她喝道:“哪有这般简单?”
水蛇仙灵冷笑一声,做了个手势,受伤蛇怪身身子缓缓痊愈,再度爬起,她身子扭动,瞳孔收缩,变得凶狠狰狞。四人见那蛇神怪物越来越多,数百个蜂拥而至,不禁心底发毛。
白雪儿突然想起形骸所言:“似乎梦海的仙灵皆喜欢玩乐,若你在凡间遇上仙灵,可以与她打赌,陪她玩闹,若在玩闹中胜过了她,多半能逃过一劫。”
她急忙说道:“慢着,咱们与你打个赌!”
水蛇仙灵稍稍一愣,笑道:“有趣,有趣,打什么赌?”
白雪儿道:“咱们四人轮流与你比试武功,若咱们之中有一人胜过了你,你就放咱们走,但若咱们全数落败,你可以...可以吞了咱们的魂。”
水蛇仙灵道:“你当我是傻瓜么?为何只要你们当中一人得胜就算我输?你们全输方算落败?这般玩法对我好不公平。”
白雪儿道:“你法力这般高强,神通这般惊人,我们不过是四个小孩,如何能是你对手?”
这水蛇仙灵性子甚是逞勇,极爱捉弄凡俗,被白雪儿这般一说,顿时来了兴致,道:“好,比武就比武,我让你们见识见识咱们仙灵的梦幻功夫。”说罢身子一分为二,下半化作一条碧蓝水蛇,仍缠绕着一众龙火少年,上半身则长出一双腿来,变作一个千娇百媚的常人女子,飘落在四人面前,她一扬手,身上罩了一层单薄长袍,手中多了一根翡翠笛子。她昂首而立,道:“你们谁先上?”
利歌道:“先由我来。”
宝鹿一把将他挡在后头,道:“自然是我!”
利歌还要争执,宝鹿一低头,朝水蛇仙灵撞去,头顶三角锐利发光,这一冲锋真如同野象狂奔,势不可挡。
水蛇仙灵似吃了一惊,闪身躲避,动作轻盈如蝶,宝鹿一击未中,她绕了半圈,再度撞向水蛇仙灵。水蛇仙灵打出一掌,掌力在空中变作浩荡巨浪,宝鹿骇然,被巨浪一卷,摔了个跟头。
但她毫不气馁,足尖一点,身子弹射而出,一拳打向水蛇仙灵头顶。那水蛇仙灵一张嘴,又是一股大水喷来,宝鹿咬紧牙关,这一次功力凝聚,拳头刚猛卓绝,充满土行元灵的神力,轰地一声,打在那水蛇仙灵身上,水蛇仙灵一声尖叫,身子如随流水般逃到远处。
宝鹿笑道:“这一拳滋味怎样?”她虽然出生不过短短几年,可灵气却是极强,不然也不会成为宝石王手下得力干将,这几招面对那水蛇仙灵,尚且占到上风。
水蛇仙灵怒道:“臭小娘,少得意忘形!”拔下几根头发,朝宝鹿吹去,那头发倏然变作数条蟒蛇,宝鹿立时躲闪,但那蟒蛇动作难测,一下子将她缠住,宝鹿“啊”地一声,用力往外撑,但蟒蛇一口咬在她身上,饶是宝鹿此刻毛发坚硬,仍被咬得通入骨髓。
咔嚓一声,她将蟒蛇撕裂,但水蛇仙灵拾起地上的树枝,变作更巨大的蟒蛇,将宝鹿层层包围,宝鹿神情惊恐,在原地打转,防备那蟒蛇发动猛攻。拜桃琴、利歌也看的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相救。
白雪儿突然喊道:“宝鹿姐姐!那些蟒蛇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说罢念了一段梦魇玄功的入门口诀,乃是梦中行走的功夫。
宝鹿奇道:“什么?骗人的?”她自年幼时起一直在抵抗宝石王心灵侵扰,受尽苦难,意志经受过重大磨练,如今听了这入门口诀,刹那间领悟了不少,她凝神一看那许多蟒蛇,一个个儿都小了许多,只不过手臂粗细而已。
水蛇仙灵催促群蛇去咬宝鹿,宝鹿运土行灵气护身,群蛇咬在她身上,顿时牙碎口伤,大声嘶鸣。宝鹿再抓住蛇一扯,喀喀声中,蛇尸落地,果然全是树枝。她不禁大喜,喊道:“原来我中了障眼法!”
水蛇仙灵瞪视白雪儿,道:“你怎会咱们仙灵的幻灵塑世功?”
白雪儿道:“这可不是幻灵塑世功,而是我恩师创的梦魇玄功!”
宝鹿更不迟疑,飞身朝水蛇仙灵袭去,但水蛇仙灵后退数丈,抬起那笛子,放在唇边吹了几声。宝鹿顿时眼神迷乱,停在水蛇仙灵面前。水蛇仙灵继续吹奏,那笛声令人心醉神迷,无可抗拒,在宝鹿眼中,这水蛇仙灵变得圣洁完美,不容侵犯,如何忍心伤害她?白雪儿、拜桃琴也都脑中混乱,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过了半晌,宝鹿跪倒在地,朝水蛇仙灵跪拜道:“仙子,是我输了。”
水蛇仙灵抿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再望向白雪儿、拜桃琴,两人皆精疲力竭,表情绝望而顺服。水蛇仙灵道:“你们落败,魂魄都是我的啦。”
利歌摇了摇头,道:“大仙,我尚未认输,怎地败了?不是说好咱们全败才算落败么?”
水蛇仙灵双目圆睁,紧盯着利歌,惊声道:“为何你不受我笛声所惑?”
利歌不答,就地而坐,从背上取下一张小琴,轻触琴弦,叮咚叮咚,琴声起先宛如泉水流淌,随后变作大江奔腾。此地众人本都失魂落魄一般,听了这琴音之后,眼神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水蛇仙灵面露傲色,目光轻蔑,又有些焦躁,她冷笑道:“你从哪儿学会咱们仙灵的摧心迷魂曲?你琴艺算不得太差,可比起仙灵来可差得远了。”
利歌已有获胜把握,心想:“桃琴儿、白雪儿、宝鹿是为我而来,我一时莽撞,害的她们深陷危险中,无论如何也得救她们出去。”
他指尖的琴弦由冰冷变得温暖,仿佛成了他脉搏的延伸,他的鲜血,他的生命也在琴弦中流淌。他淡然一笑,道:“还请大仙赐教。”
水蛇仙灵兴致勃勃,想要一举慑服这狂妄的少年,拿起玉笛,那玉笛变得长了些,大了些,声音吹出管弦,竟然轰轰烈烈,气势磅礴,此曲有征服天下,一统江山的气势,令人心潮起伏,情绪激荡万分。白雪儿等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手按剑柄,目露凶光。
利歌眉头微扬,琴声加入了那笛声中,两者交织缠绕,并无任何冲突,但却令笛声情绪剧变,成了悲凉苍莽,凄然绝望的曲子,仿佛那场征战虽然辉煌,却令无数将士化作边疆的白骨,死去的幽魂。旁人一听,心中杀意顿消,只留下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水蛇仙灵暗暗心惊,立刻改变曲风,这转变显得突兀而无礼,有失气度,但她急于取胜,也顾不得行云流水,顺其自然。她令曲子变得喜气洋洋,举国同庆,似乎是皇帝功盖千秋,威震天下,万国百姓皆视其为大英雄,朝她顶礼膜拜。她弹奏此曲已全力施为,意欲一举令利歌心神大乱,认输落败。
利歌不为所动,仍令琴声伴奏笛声,但潜移默化之间,曲中喜悦之情显得催人泪下,感慨万千,那是出征将士回到故乡,终于与等待他的青梅竹马相见。两人情深意切,生死不渝,苦尽甘来,跨越了时光,这才是真正的欢喜,真正值得庆贺之事。依照常理,利歌年纪还小,如何能懂得这生离死别之苦,破镜重圆之喜?但这曲子自行从他指尖奏出,变得完美无缺。
水蛇仙灵自知输了,浑身巨震,愤愤将玉笛远远扔出,骂道:“滚!全都给我滚!”
利歌起身说道:“大仙,我胜得侥幸,实则是灵光闪现而已。”其实他奏乐之时,已用上了形骸所传的平剑功夫,他感受到水蛇仙灵曲中的心意,将其化解,又借其手法悄悄更改,仿佛踏雪无痕一般。若非水蛇仙灵演奏在先,利歌的琴音绝无这等动摇人心之能。
三十五 神力塑凡尘
水蛇仙灵大声道:“少给我来这套虚的!我让你快滚,你就给我快滚!”
利歌目光转动,看着利兴宅等人,又道:“还请大仙将他们也放了。“
水蛇仙灵愈发不快,道:“他们是来杀你的,连他们你都要救?小子,你非但得了便宜还卖乖,更是个笼络人心的伪君子。”
利歌心下苦笑,暗忖:“她说的没错,这些人皆为杀我而来,我为何....为何多此一举?这难道不是假仁假义么?”
但利歌未来将是一国之主,这些觉醒者极为珍贵,必能成为离落国的栋梁,利歌就是不忍心看着他们死,更何况他们本质皆纯朴忠厚,只不过是被奸人欺骗,若利歌力所能及,为什么不救他们?
利歌朝水蛇仙灵深深作揖,道:“大仙,你我有言在先,还请大仙行个方便,若大仙仍要比试奏乐,我愿意奉陪。”
水蛇仙灵连声冷笑,笑声令利歌汗毛直竖。她说道:“有言在先,有言在先,咱们仙灵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了?我自然不能不放你们走。”
众少年听得清楚,心中皆满是愧疚与感激之情。
陡然间,水蛇仙灵身边走来数个人影,那些人影露出容貌,竟一个个儿美得出奇,匪夷所思,仿佛从梦境中走出来的人儿——有的是狮面人身,眼珠从内而外变得愈发鲜红,毛发如火一般起伏波动;有的身上长满豹子般的斑纹,露出一张俏脸;有的与这水蛇仙灵一般也是人面蛇,但却浑身发青,四条手臂;有的身上长着水一般的翅膀,双足如鹰,遍体呈七彩之色。
利歌只感难以置信,血液因恐惧而冰冷,他数了数,连同那水蛇仙灵在内,一共有十个怪人,莫非这十人竟全是仙灵么?
那狮面人大声道:“白露,你一个人难道胜不了他们?为何叫咱们出来?”
水蛇仙灵格格轻笑,身子微颤,甚是得意,她道:“我与这娃娃比乐器,输给了他,只能放他们走,我没法子,唯有让你们都来与他比上一比。”
那豹斑人拍手笑道:“好,你确实输了,咱们其他人可未必都输,好久没有这许多觉醒者送上门来,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那水翼人抢上一步,道:“小子,我与你比谁跑得快如何?”
利歌心中惊怒,对那女水蛇道:“你出尔反尔,好生卑鄙!”
水蛇仙灵幽幽叹气,说道:“你胜了我,我可以劝劝大伙儿,放你走人,但其余人都得留下来。除非你与咱们一个个儿比试,将咱们全赢个遍!”
利歌环顾四周,见白雪儿等人精疲力竭,决计无法脱困。顷刻间,他心中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耳内嗡嗡作响:“我一人能走,但如要救他们,我自己也...也会被他们吞了魂魄!”
水蛇仙灵笑吟吟的凝视利歌,满目自信,断定利歌定会撕下虚伪的面具,露出丑恶胆怯的嘴脸,丢下旁人,自求保命。但利歌抬起头,眼中含着泪,道:“我...我与你们一个个比!”水蛇仙灵怒吼一声,道:“好得很!那就让你们都死在这儿!”
话音未落,空中轰鸣,飞来十道雷电,十道火光,众仙灵顿时察觉,那火狮子张口吐出大火,将火光抵消。那豹斑人伸长利爪,抓起一块大石,雷电打在石头上,乒乒乓乓,将石头砸成碎片。
利歌听见河岸那边马蹄声密密麻麻,震动山谷,一回头,无数离落国勇士疾驰而至,当先两人正是李银师与欧阳挡,在骑兵上方,那位行海使节立于一只大鸟背上,也飞速赶来。
欧阳挡大声喊道:“殿下!你没事么?”
利歌大喜过望,更是泪如泉涌,道:“我没事!你们小心,这儿全是仙灵!”
形骸站在高处,将下方情况尽收眼底,心头一震:“此地竟全是仙灵?”关于仙灵,他生平仅与那无奇打过交道,无奇神秘莫测,难以捉摸。此时他见到这许多仙灵,不由深感忌惮。
众骑兵抵达岸边,被河挡住,无法过去,唯有弯弓射箭,但又怕伤及利歌等人,一时间手足无措。形骸一刻不停的打出雷震九原掌,令众仙灵不得不分心抵挡,暂且难以加害利歌与白雪儿。
在形骸上方另有一绝丽佳人,正是龙火国公主孟轻呓,她站在一条庞大风龙背上,轻声念咒,水面中破开,巨浪腾空,又飞出一条大水龙,风龙水龙一齐吐出风水,将水面冻住。她道:“都过去吧!这冰面很坚固!”
众勇士大喜,跳下马背,快步冲向对岸。冰面很滑,但众勇士身手矫健,不易跌倒,而且皮粗肉厚,就算跌倒了并无大碍。
李银师见欧阳挡冲在最前头,柔声道:“欧阳哥哥,你等等我!”他知道欧阳挡龙火功比自己逊色一层,加上不知敌人底细,如何放心情郎充当先锋?欧阳挡本来护主心切,无所畏惧,听李银师这般一叫,脚步倒也稍稍迟缓。
李银师赶上,取出那翡翠火杖,一招“金翼凤凰枪”,金色红光化作一段数丈长矛,刺向一众仙灵。众仙灵见此招厉害,不敢撄其锋芒,纷纷散开躲避。
欧阳挡跑到利歌身前,喊道:“殿下!你没事就好,真是万幸!”
利歌羞愧万分,道:“我害得大伙儿这般心急,真是没用。”
欧阳挡哈哈大笑,道:“殿下胡说些什么?若非殿下孤身犯险,咱们怎会知道这儿有许多妖魔鬼怪?这正是咱们勇士立下大功,争取荣耀的良机!”
李银师挥动火杖,逼退那些蛇头怪物,笑道:“别忙说话,先将殿下救走。”数十个勇士护住宝鹿、利歌、白雪儿,朝安全之处撤去。
形骸落在白雪儿旁,将她背起,白雪儿有气无力的苦笑道:“师父,你总算来啦。”
形骸骂道:“什么叫总算来了?你这混账徒儿,整天给我添乱!”
那狮面人森然笑道:“既然来了,一个都别想走,全部都给我拿下!”说罢大声喊道:“离落国的士兵们进入仙灵的落丘山谷,却见到无穷无尽,如山如海的精怪从各处发动冲锋,数目竟有数百万之多。”
形骸一惊,只见四周人影茫茫,汹涌袭来,黑压压的好似山崩,皆是蛇头人身的怪物。形骸暗叫不妙:“是幻灵塑世功!他将所有人都邀入戏园子了?”
其余仙灵也各自高声说戏,加入更可怖、更骇人的幻影,他们身上散发出梦墨,彼此的幻境叠加在一块儿,效用急剧增长,瞬息间猛烈了数十倍。来这儿的一千个士兵霎时全部中招,只觉敌人杀不光,除不尽,厉害无比,无所不在,斗志溃散,士气无存。李银师与欧阳挡纵然悍勇,可陷入这境地,也是彷徨无措,心中绝望万分。
形骸施展遁梦、铸梦功夫,将仙灵释放的梦墨凝聚成数千刀剑,朝众仙灵与精怪扔了过去。众仙灵见他居然也精通幻灵塑世功,不由大为惊讶。于是那狮面人、水翼人袭向形骸,这两人功力极为强悍,皆不在昔日侯亿耳之下,形骸身上背着白雪儿,行动不便,只能与二人斗成平手。
孟轻呓见状不妙,令飞龙冲下,她身负龙火功第九层内力,更远在形骸之上,双掌打出数道寒霜,众仙灵挥手格挡,各自身躯巨震,面露痛苦之色。
但这幻灵塑世功实是非同寻常,孟轻呓纵然明白自己身处幻觉之中,可为了抵挡梦墨,自身内力也大打折扣。她见到远处有一头大山般的牛魔向自己袭来,决不能置之不理。而当空中有数千秃鹫伸嘴刺她时,她也不得不出手阻拦。她自然知道即使被众魔怪重伤也无大碍,可意志却受到源源不断的攻击,不得不费心化解,再也管不得其余人。
形骸见孟轻呓被困,全力出招急功,将两个强敌迫退,来到孟轻呓身后,在她背心上一按,施展植梦功夫,暂且护住她心神。孟轻呓登时看穿重重幻象,急道:“咱们先走!”说罢召唤出土行龙,将李银师、欧阳挡、利歌等重要人物背起,迅速远离众仙灵战场,其余士兵惨遭屠戮,接连阵亡,血液渗入大地,染红了河水,魂魄沦为仙灵的粮食,可孟轻呓再也顾不得他们了。
少时,这一千勇士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那些仙灵与精怪陷入狂欢与盛宴,也不追赶过来,只忙着大快朵颐。利歌看的心如刀割,眼泪一刻不停的流下。
欧阳挡看到部下惨死,自也愤恨,但却说道:“殿下,他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他们为你而死,你要永远记得他们。”
利歌泣道:“可....可这些仙灵,这些....这些妖魔,又该怎么办?”
这时,孟轻呓瞪大眼睛,娇躯发颤,她见到空中出现异象。
起先是紫云密布,遮蔽了星空,而紫云之中,紫色的雷电闪现、扭曲、缠绕、扩散。雷声不似雷霆,倒似是悲惨而愤怒的吼叫,凄凉而伤痛的哀嚎。那些仙灵与精怪抬起头,看着那紫云与雷电,露出迷茫之色,又很快变得惊惧起来。
众仙灵惨叫道:“鸿钧阵?”
天地间升起了一根巨大光柱,笼罩十里方圆,光柱之中,紫色雷电倾泻而下,无数条雷蛇穿梭飞舞,又似乎有庞大的、凶悍的幻影纵情杀戮,浩浩荡荡、强烈无比的法术灼烧大地,摧毁河对岸一切。那阵法精准而严密,形骸等人纵然离那光柱不过数里之遥,但却感受不到光柱的一丝余波。这光柱隔绝了那注定灭亡之地,仿佛剖开病人肚腹,割去病根的妙手妙刀一般精妙绝伦,毫无差错。
三十六 黑白难说清
形骸随孟轻呓来到金眼神殿,不见此人踪迹。孟轻呓皱一皱眉,使出请神咒,只听一声惨呼,金眼神由虚化实,从祭坛上滚落在地。他撑起身子,瞪大金眼,呆呆看着两人,一副茫然模样。
形骸质问道:“为何那河谷中会有仙灵?”
金眼神道:“仙灵,什么仙灵?”
形骸道:“你难道不知情?就在往王都东北两天路程,竟有许多仙灵盘踞,危害凡人,你身为一方神灵,竟不知这等大事?”
金眼神拍拍脑袋,表情甚是良善无辜。孟轻呓斥道:“你少装傻了!若非你刻意隐瞒,仙灵一事早就传开,焉能瞒得过去?”
金眼神道:“等等!等等!”打开一处橱柜,从最深处摸出一大盒,盒内满是药瓶,他取出一瓶,仰头一口喝尽,随后身子发颤,摇头晃脑,闭目良久,再睁开眼时,双目一片漆黑,不复金黄,神色也变得阴险狡诈起来。
形骸只觉这金眼神似换了个人,挡在孟轻呓前头,虽然以孟轻呓神功,原不必形骸守护,但形骸决不能令她遇上半点危难。
孟轻呓笑了笑,又对金眼神道:“这药有什么用?”
金眼神倒退一步,找一处坐下,露出深奥笑容,全不似先前呆头呆脑、懵懵懂懂,他道:“金眼神是个白痴,也是个滥好人,似他这般为人处世,法力就算再强一倍,如何能活得下去?每到大事临头,他便喝下这药物,唤我黑眼神出来。”
形骸回想金眼神言行举动,以及信徒口碑,决不能是伪装欺瞒,否则形骸与孟轻呓岂能看不破?这黑眼神所言应当不假。他道:“黑眼神,那仙灵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眼神道:“七百多年前,仙灵随着梦海入侵凡世,来到此地,却被圣莲女皇的高强法力杀伤惨痛,几乎全军覆没。但有十个非同一般的仙灵却找到一处混沌离水,设法躲入其中,奇迹般的避过浩劫。从此以后,他们便在此处定居下来,也无法返回梦海之中。”
孟轻呓道:“对,仙灵无法长久存活于凡间,若时间久了,将会化作石像,他们若要活命,要么不断吃人魂魄,要么躲在混沌离水里头。”
黑眼神道:“当年金眼神与树海国豹女神尚未结仇,两人察觉到此地有仙灵,便找上门去,想将他们逐走,却被仙灵打得落花流水,险些丧命。后来,金眼神叫我处置此事,我带上那豹女神,与仙灵商谈,将那片河谷划给仙灵,仙灵也决不能出那河谷,与咱们为难。”
形骸道:“这多年来定有无数人死于仙灵之手,对么?”
黑眼神道:“不过数千条性命罢了,我说是树海国杀的人,树海国说是我国杀的人,就此隐瞒真相。咱们拿仙灵没法子,唯有瞒住凡人,绝不走漏消息。而那时天庭派大军来捉拿我与豹女神时,咱们将他们引入仙灵居住之处,令天庭大军死伤殆尽,天庭不明所以,畏惧咱们,这才与咱们讲和。”
形骸问道:“金眼神对此一无所知?”
黑眼神冷笑道:“他焉能不知?只不过不愿想起来罢了。此人心地太好,一味做善事,没头没脑,任人欺凌,将坏事全推到我头上。是我令离落国崇拜金眼神;是我操纵离落国与树海国交战;是我勾引上天庭女神,令她与金眼神结缘;是我与仙灵周旋,反而利用他们;也是我令离落国庄稼兴盛,猎物丰厚,不旱不涝,天灾不至。”
形骸呵斥道:“那你正是罪孽深重,作恶多端的邪神!”
黑眼神哈哈大笑,说道:“若不是我,金眼神要么早就被天庭捉走而处死;要么滥用法力造福凡间,沦落为低微无用的废物;世上哪有非黑即白之事?咱们要造福一方,长治久安,便不能不用阴谋手段,如要事事光明正大,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孟轻呓轻叹道:“形骸,他说的不错。离落国建国七百年而屹立不倒,长盛不衰,他功劳远大于罪过。”
形骸心知孟轻呓所言非虚,这黑眼神所作所为并非罪大恶极,比之圣莲女皇动辄灭人满门,屠城毁国的种种行径要好得多了。
孟轻呓又道:“我最后还有一事相问。”
黑眼神道:“殿下请讲。”
孟轻呓道:“先前击杀所有仙灵的法术,就是母后的鸿钧阵么?”
黑眼神眼中露出敬畏之色,点头道:“正是,如今虽隔了七百多年,但彼时那漫天惊雷,屠灭仙灵的景象,我永世也不会忘。但真正的鸿钧阵远非如此,此阵调动风木水火土之气,雷暴、毒雾、大水、火灾、地震,世间地貌也会因此重塑。”
形骸心想:“但星知大师说圣上已经失踪,又如何能操纵鸿钧阵?”
孟轻呓一拉形骸,对黑眼神道:“告辞了。”黑眼神深深一揖,身形化虚,就此不见。
两人一言不发,出了御花园,形骸握住孟轻呓手掌,感到她手心发颤,问道:“梦儿,难道圣上果然是装作不见的?”
孟轻呓苦笑道:“或许吧,说来也怪,我一直盼着她早些滚蛋,别再处处压我一头。可眼下见了这鸿钧阵,我才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她。”
形骸道:“星知大师弄错了么?”
孟轻呓低头沉思许久,道:“迷雾师通常不会弄错,我曾听母后...母后说起过一事。她说若有朝一日她不在了,这鸿钧阵仍会自行运转一年。而那些仙灵年岁久远,合力作乱,危害太大,扰乱了乾坤,被鸿钧阵察觉,降下天罚。”
形骸道:“但谁也说不准。”
孟轻呓笑道:“是啊,谁也难以断言。鸿钧阵自行运转之事唯有我知道,而鸿钧阵发威之事不久必会传开,龙国上下,人人都会知晓。关于母后病亡的消息则无人再信。少说五、六年,绝无人敢轻举妄动。”
形骸一凛,说道:“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独揽大权,事事躬亲,若缺了她,许多事便再无法推行了。”圣莲女皇掌管国内所有封赏升迁、颁布法令,对外交战之事,若朝中无她,可谓群龙无首。
孟轻呓摇头道:“母后以往也有失踪的时候,若她不在,内阁六部可暂代她行事,只是许多人无法再封爵位,升官发财啦。此节你大可放心,我龙国经营多年,沉稳得很,就算要倒,至少十年内仍安如磐石。”
形骸见她眼中神采愈发明亮,笑容喜悦,容貌可爱,忍不住在她唇上一吻,孟轻呓心花怒放,大着胆子回吻了他,过了片刻,形骸道:“我瞧出来了,你受了极大的启发,是不是想到了重要的事?”
孟轻呓点头道:“我不能陪你在此,而必须尽快返回皇城。”
形骸忽然想道:”莫非是鸿钧阵?你对鸿钧阵有了头绪?“
孟轻呓用力抱他一下,嗔道:“你这坏蛋,难道能看穿我心思?我不依,我不依,我也要知道你心思。”
形骸笑道:“我心里只有对你的好,此节你难道不知?”
孟轻呓嘻嘻笑道:“我知道,我清楚得很,本姑娘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就算是母后,也休想永远胜我一筹。你猜的真准,我经历了与仙灵的那场大战,想通了最关键的窍门!我知道该如何成为鸿钧阵的主人啦。”
形骸大喜过望,由衷为她高兴,道:“那这皇位非你莫属,其余宗族无法可想,咱们也可避免一场内乱。“
孟轻呓道:“但我得回去确认一番,免得空欢喜一场。”
形骸怕她遇险,忙道:“我陪你回去!”
孟轻呓摇头道:“母后下令,要你在此为使,我单独回去尚情有可原,若你一路陪同,未免有渎职之嫌。而且若母后仍在呢?她定会大发雷霆,况且我单独行事惯了,你不必担心我。”
形骸不再强求,但仍不舍说道:“梦儿,祝你万事顺利。”
孟轻呓道:“你过些时日回青虹派瞧瞧,看看马炽烈是否偷懒,道观建造进展如何?”
形骸笑道:“这都是小事。”
孟轻呓啐道:“我为此花了莫大心血,岂是小事?你给我用心一些!”
两人相拥吻别,孟轻呓乘龙而去,形骸则一路来到王宫议事内阁大厅。
朝中重臣皆聚在此处,约莫二十多人,利歌坐于王座,利修衣坐在他身旁,李耳位于长桌正中,李银师、欧阳挡、拜桃琴、宝鹿、白雪儿也在场。
形骸暗忖:“龙火天国绝不许君王眷属参与朝政会议,利修衣、拜桃琴、白雪儿、宝鹿她们怎能在此?”但仔细一想,当年圣莲女皇内阁三老皆是她的妃子,岂不更为糟糕?
一黑须老者高声道:“国师,你一味保他,可他闯下这弥天大祸,难道毫无惩罚么?”
形骸认得这老者是离落国的左丞相,听他所言,是要追究利歌罪责。
利歌神情沮丧,宝石般的眼睛满是内疚之意,他道:“我....我行事颠倒,甘愿.....”
李耳一挥袖袍,大声道:“什么行事颠倒?若非国主勇敢绝伦,亲身犯险,咱们又如何能察觉附近这大隐患?若将来生出祸事,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这一千勇士性命,换来仙灵尽灭,在我看来,正是国主洪福齐天,利国利民的吉兆!”
黑须老者挺起胸膛,道:“李耳,你一立此人为王储,金鱼寨的一千将士全数遭遇海难而死,而大内禁卫也死了一千人!这哪是什么吉兆,正是凶得不能再凶,恶得不能再恶。”
三十七 今夜饮血醉
李耳凝视那黑须丞相,道:“我国上下千万英雄儿女,哪个不以为国立功,战死沙场为荣?”
黑须丞相怒道:“为荣,为荣个屁!都是这小子不吉利,更何况此人来历甚是可疑,谁说他是百灵国主的儿子?真不知是哪儿来的野种!”
利修衣厉声道:“你这老野狗,乱吠什么?利歌是我与夫君的孩儿,此事有夫君的拜把子兄弟作证,岂能有假?”
李耳一挥手,止住利修衣,淡然道:“州丞相,你说该怎么办?”
黑须丞相道:“依我看,织鸟殿下有什么不好?你擅自罢黜织鸟殿下,惹来天怒人怨,若能幡然悔悟,则天地亦为之喜庆。”他实则一直支持利织鸟,知道利歌一旦登基,自己必然失势,因而想方设法也要扳倒利歌。此言一出,登时有不少大臣缓缓点头,利织鸟暗暗窃喜,神色却甚是严肃。
李耳缓缓转向利织鸟,道:“然则我听说是织鸟殿下撺掇利歌殿下前去那河谷,罪魁祸首,不正是织鸟殿下么?”
织鸟指着利歌,断然否认道:“少血口喷人了!利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有没有担当?”
利歌脸色苍白,颤声道:“我....我....”
形骸叹了口气,只觉这位利歌王子性子太过善良,太过软弱,就像当初前往西海前的自己一样,这般少年委实不适合登基为王。不错,这少年样貌过人,天资聪慧,若专心习武,将来必成一代大宗。然而要坐稳王位,驾驭群臣,绝非单纯武勇聪明所能办到。
他得比谁都能忍,比谁都果断。他需得能杀不该杀的人,能饶恕该杀的人,须得舍弃良知,厚着脸皮,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哪怕累得数千人、数万人丧命,哪怕令血流成河,尸骨遍野,也决不能动摇决心。
史上或许多有仁善的君王,但即使仁善,也要拿得起刀,狠得下心。当鲜血红手的刹那,仍旧能笑得出来。
因而那些永垂史册的明君,在形骸心中,一个个儿都是邪门扭曲的人。他们狠辣卓绝,却又惠及天下,就像那黑眼神、李耳国师、圣莲女皇一般。
当然,梦儿也可能是这样的人,形骸并不厌恶他们,只是感到敬畏。形骸不再年幼,不再幼稚,他眼中见过太多死亡,手上也染满了罪人的血。
他能明白少年时无法明白的无奈,他愿意为孟轻呓杀任何人,因为他坚信龙国需要孟轻呓,这凡间需要孟轻呓。
年少时,形骸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这般模样,现如今,一切顺理成章。也许利歌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从质朴纯真、完美无缺的孩子,变成扭曲畸形、充满矛盾的君王。形骸知道前者的可贵,也理解后者的必要。
李耳笑得甚是从容,他拍了拍手,李银师离座,外出片刻,带回来三个少年。利织鸟脸色一变,但又装作若无其事。
此人实则比利歌更适合为君,他满腹刁钻狠毒的计策,能面不改色的说谎。但凡是不可太过,过则有害,由于利织鸟诡计多端,反而不得人心。利歌宅心仁厚,相貌秀美,更受旁人喜爱。
形骸又暗暗叹息:“难道我错了么?天真淳朴的人,也能坐稳王位?”
李耳道:“这三位少年一直跟着织鸟殿下,是不是殿下的心腹?”
利织鸟摇头道:“我只是见他们孤苦无依,善待他们罢了,他们所作所为都与我无关。”那三人闻言,脸上皆现出怒容。
李耳道:“你们三人,将先前招供的话再说一遍!”
那三个龙火觉醒的少年皆是先前外出刺杀利歌之人,与仙灵交锋之际,被大军救了出来,侥幸存活。他们感激利歌仁义,恨利织鸟冷酷无情,遂一五一十将利织鸟毒计当众说出。
黑须丞相咆哮道:“放屁!这三人搬弄是非,诬陷殿下,该当杀头!”
李耳叹道:“这三个少年一直跟着织鸟殿下,待殿下甚是尊敬,此事有目共睹,但如今都反过来指认织鸟殿下之罪,可见此事决计不假。”
白雪儿、拜桃琴、宝鹿三人也齐声道:“是啊,当时我们也在场,是利织鸟叫我们去那儿的!”
利织鸟喊道:“这三个女的是利歌老婆,自然帮他陷害我了!”白雪儿、拜桃琴大感害羞,嗔道:“谁是他老婆了!”宝鹿道:“就算我与利歌殿下要好,可实话终究是实话!”
李耳道:“织鸟殿下的人指证织鸟殿下,这三位姑娘也指证织鸟殿下,可谓人证俱全,织鸟殿下谋害王储,心意何等歹毒?更因此累得无数将士惨死!这等大奸大恶之辈,岂能容他再活一天?”
黑须丞相怒道:“李耳,你待怎样?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么?”
李耳哈哈一笑,对李银师道:“动手!”
李银师也露出残忍笑容,眸中银光绽放,霎时已将利织鸟擒拿在手。黑须丞相怒道:“找死!”拔出宝剑,斩向李银师。
李银师站着不动,侧目看着黑须丞相,看着那剑的弧光,似乎这不过是一场游戏,哗啦一声,鲜血喷溅,李银师笑容却愈发灿烂,只因他银色眼眸倒映着情郎英勇的身影。
欧阳挡的人挡在李银师身前,欧阳挡的刀横在一旁,欧阳挡面前的黑须丞相已掉了脑袋,欧阳挡的脚站在血泊之中,欧阳挡的心与李银师连在一块儿。李银师武艺出众,是离落国顶尖的大高手,远远胜过旁人,但他喜欢任由欧阳挡救他,甚至将自己性命当做赌注。
幸运的是,他此生从未赌输过。
群臣震动,惊呼声不绝于耳。利织鸟虽然一直要杀利歌,可却从未亲眼见过残酷的屠戮,更无法想象自己倚仗的重臣在辉煌庄严的殿堂上掉了头颅。他见到这血淋淋的场面,闻着尸体血腥与尿液混合的气味儿,听着凄惨恐惧的喊叫声,吓得几欲晕去。
李耳从容不迫道:“还有哪位想要替这乱臣贼子辩护?”
群臣一时颤栗,无人说得出话来。李耳对李银师点了点头,李银师将吓傻的利织鸟扔在利歌面前。
利歌身子一震,望向李银师,李银师左手拇指在脖子前轻轻划过,表情却像是用糖果哄小孩入眠一般,他道:“殿下,血债血偿,此人谋害你,该由你亲手杀了他。”
利歌茫然道:“由....由我杀他?”
他是我侄儿,是我的亲人。这里是王宫,这里是大殿,我是王储,怎能在这儿杀人?又怎能由我亲手杀人?
利织鸟终于清醒,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裤子湿了一大片,头如捣蒜般磕在地上,咚咚,咚咚,不留余力,似乎他生存的希望全在于他这头磕得好不好,响不响。不一会儿,他已然头破血流。
利歌妙目圆睁,抿紧嘴唇,看着眼前的人,望向周围的人,他瞥见那具无头的、肥胖的尸体,又瞥见那落在大殿角落,无人留意的黑须脑袋。
咚咚,咚咚,声音仿佛战鼓。利歌实不知该怎样才好,在他心底,他明白错在于他自己,与这利织鸟又有什么关系?是利歌太蠢,太虚荣,太冲动,太盲目,一意孤行的冲入陷阱里头,进入仙灵的领地。
是,利织鸟是有心害他,但利歌根本就不该上他的当!是利歌害死了那些禁卫勇士,是利歌害死了那七位龙火少年,是利歌,全是他的错!
是利歌的优柔寡断,假仁假义,酿成了最后的恶果。他与那水蛇仙灵斗曲得胜后,早就该带着白雪儿、桃琴儿他们全身而退,他却非要连那些追杀他的人都想拯救。他坏了规矩,激怒了水蛇仙灵,才将其余仙灵召至外界,最终引发了那一场大战。
为人当知足常乐,岂能贪得无厌?为人当步步为营,岂能好高骛远?为人当分清轻重,岂能一视同仁?
利织鸟仍在磕头,他磕得更为卖力,哭得更加悔恨。下方群臣不忍,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将军起身迈步,走向这边,似想要求情。李银师与欧阳挡并肩迎去,刀刃寒光转动,那几人也身首异处。
在众人惊呼声中,血洒落了一地。场面愈发混乱。利织鸟继续磕头,似着了魔一般,群臣情绪激昂,蠢蠢欲动,抬头望着大殿之外,好像要呼救,招来救兵。
利歌心想:“他们在替我杀人,杀与他们无冤无仇,甚至有些交情的人。”
血液流淌,与磕头声编织成激扬的曲声,钻入利歌的耳朵,钻入利歌的心间。霎时,他又仿佛置身于那野兽的神殿,血池没过脚踝,那狂热的教徒用自己的鲜血指引利歌的剑刺入他的胸膛。
血是杀戮的征兆,血是杀戮的证据,血是杀戮的果实,血是杀戮的终结。
又或许其中并无深刻的意义,杀戮起来,亲人与敌人并无不同。杀戮本身就超越一切,让生命归于平等,进入轮回。
利歌不能再重蹈覆辙,利歌不愿再让场面失控。利织鸟的泪纵然可怜,利织鸟的悔恨纵然真诚,利织鸟的言语纵然动人,但在死亡面前,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
他蓝宝石般的眼珠看着利织鸟的头抬起又放下,他额头中的鲜血一闪一灭,当那鲜血消失的刹那,利歌挥剑而下。宝剑很锋锐,他只感受到脖子轻轻的阻挡,却听到鲜血如潮水般拍打地面的声音,脑袋在地上打滚的声音。
大殿瞬间静止住了,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
在静止的景象中,利歌见到形骸朝他点了点头,像在恭贺他,于是这世界又活了过来,有人惨叫,有人大笑,有人鼓掌,有人逃窜。
利歌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愚蠢,在鲜血的麻醉之下,只要杀对了人,杀戮与下棋、奏乐并无区别。
三十八 酒后吐真言
大堂灯火如昼,喧嚣似浪,宾客云集,皆兴致正高,酒酣耳热,一群十三岁的少年正在堂中舞蹈,他们穿离落国蛮族的草裙,一身裁剪精致的皮甲,手握木枪木剑,身背木弓,一招一式简洁有力,又美观,又实用。众宾客彩声不断,愈发响亮,又时不时露出傲然目光,朝形骸看来。
形骸目不转睛的看众少年试演武艺,见他们动作灵巧的宛如猿猴,比龙火天国的同龄人强上不少。他这些时日来为开宗立派,新创武学之事煞费苦心,始终未有头绪。如今这群孩童所献舞技虽然粗浅,却颇有可取之处。
欧阳挡说道:“使节既然看的如此专注,为何不喝彩?此宴本就是为使节所设。”
形骸左手拍打桌案,微微点头,表示赞许。他知这宴会是为庆祝利歌从仙灵巢穴中“凯旋而归”而办,也感激形骸相救之恩。如此一来,利歌已算通过勇气考验,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为王。
况且眼下他已再无对手。
形骸想起他斩掉利织鸟脑袋的情景,每个细节皆历历在目。利歌拔剑挥剑时一气呵成,手不曾颤抖,眼不曾闪动,事后也并无懊悔沮丧的神情。惨烈的斗争中,他活了下来,身为君王,已有相当觉悟,将来当可成为孟轻呓与龙火天国可靠的盟友。
他又将目光投向利歌身边的李耳国师:此人在朝堂上命君主杀害亲人,处决敌党,手段决绝,利歌纵然能够当上国王,仍被此人操纵于鼓掌之间。
但据说此人已活了七百余岁,几乎与圣莲女皇齐寿,他其实才是离落国的真正的首脑人物,历代国君皆逃不出他的掌控。
形骸忽然意识到李耳绝不会是神龙骑,更可能是迷雾师,他行动神秘,难以捉摸,权力极大,却又甘心隐于幕后,这正是迷雾师们一贯作为。
不管是迷雾师还是古老的神龙骑,此人一贯亲善龙国,那便足够了。换言之,无论谁人是国主,无论何人在离落国掌控朝政,只要仍听龙火天国的话,对形骸而言并无不同。
龙火国在此地原就有驻扎的官吏,坐于形骸身旁,神态言语很是恭敬,形骸挺起胸膛,简短答复他们。离落国是龙火国最重要的盟友,也是最大的附庸国之一,形骸身为此地长官,自然要有长官的模样。
欧阳挡肩负王宫守卫重任,却有些醉了,他向形骸敬酒,笑道:“使节,听说你还是青虹派掌门人?”
形骸心想:“他怎地知道的?是了,或许是雪儿告诉旁人,因此传开。”他面有傲色,答道:“正是,欧阳兄有何指教?”
欧阳挡道:“你现在名头很响,不少贵族想将孩子送到你那道观学习武艺。”
形骸心中一紧,没有半点把握。他这门派初创未兴,要门规无门规,要学问无学问,要武学无武学,要风气无风气,若大收门徒,岂不是误人子弟?
但他代表龙国,代表神道教,自不能丢了颜面,于是答道:“我收徒很严,若非根骨品行皆上佳者,决计不收。”
欧阳挡点头道:“那是,那是,就像地仙派一样,送进去的孩子都是百里挑一,出来也各个儿是好手。”
形骸见堂中众孩童退去,走上一群衣着暴露,身躯健美的女子,跳起截然不同,充满力量美感的舞来,曲子鼓舞人心,热情高涨,仿佛催人作战一般。形骸脑中灵光一闪:“为何不问问这欧阳挡他们离落国是如何训练武艺的?”
于是他向欧阳挡敬酒,问道:“我若收徒,欲因材施教,不想与离落国风俗违背,不知贵国平素孩童如何习武?”
欧阳挡甚是自豪,登时口若悬河,双手比划,详详细细将离落国自幼历练的种种法子说了一遍。形骸听其中却有可取之处,暗忖:“我将气舞掌、离落舞、孟家拳法与梦魇玄功融合在一块儿,东拼西凑,先整治出一套入门武艺来。”
这时,李银师走近此处,冷笑道:“欧阳哥哥,你与使节聊得好开心哪。”
欧阳挡点头道:“使节对咱们离落国功夫兴致极高,我正说给他听。“
李银师神色冷漠,目光暗含深意,道:“使节武学深湛,怎会喜欢这等粗浅功夫?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欧阳挡愕然道:“酒?自然不在酒,他是请教武艺.....”
李银师一下子扯住欧阳挡手臂,在他耳畔说道:“你离他远些!莫要给我耍花样!”语气已严厉万分。
欧阳挡吓了一跳,道:“师师,你这是....”
李银师眸中透着杀气,他道:“若让我得知你对不起我,我将你二人全都杀了。”
形骸听得明白,他沉声道:“李银师,你这男风喜好很光彩么?我乃堂堂龙火贵族,你以为我与你一般可笑?”此言已极不客气,等若将欧阳挡一起骂了,但李银师无礼在先,形骸也顾不得什么委婉客套。
李银师非但不怒,反而放心下来,笑道:“你说我可笑,却不知其中之乐,只要你不抢欧阳哥哥就好。”说罢扬长而去。
欧阳挡叹道:“师师他什么都好,就是爱胡乱嫉妒,我与旁人好好喝酒,他都看不顺眼,满腹猜疑。”
形骸浑身恶寒,头皮发麻,竟超脱了活尸限制,他恼道:“欧阳兄,我看你也是个铁骨铮铮、威风凛凛的豪迈汉子,而离落国也不乏阳刚武勇的英雄女子,为何...为何偏偏与这...这残忍阴狠的....男人....”
欧阳挡道:“你不许这般说他!”
形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欧阳挡愣了片刻,叹道:“咱们离落国信奉金眼神,金眼神教导咱们要随心所欲,享受生活。我...我原本喜欢的是女子,可直到遇上师师....”
形骸眉头紧锁,不想再听,但欧阳挡却甚是健谈,滔滔不绝说道:“我和师师遇上时,还不知...不知他喜好与旁人不同。他是我麾下最勇猛的战士,也是最巧妙的铸造师。他当时才十八岁年纪,可造出来的刀剑,人人都说好。而他用剑的身姿,仿佛水银流淌般美丽致命。”
形骸道:“上次与他交手,他用的并非长剑,而是火杖。”
欧阳挡微笑道:“或许你不知道,自从师师练至龙火功第六层后,他已是我国的绝顶高手,除我之外,几乎无人能挡他一招一式,直至遇上了你。他看似对你很凶,实则对你很是看重,他从未遇上过与他一般年轻,武艺却比他更高的人。”
形骸看李银师容貌约在二十岁左右,但龙火贵族长春不老,难以断定他年纪,但绝未料到他也在二十岁左右年纪练成这般神功。他沉吟片刻,道:“他的剑法比火杖功夫更高?”
欧阳挡点头道:“他绰号‘银舞剑客’,剑术出神入化,但近来他迷上铸造火杖,这才转而修炼火杖功夫,实则以剑法而言,比火杖威力更强。”
形骸昂首道:“他仍想向我找回场子?”
欧阳挡大笑道:“这是自然,老弟,你可得小心些了。”
形骸知道李银师手段何等凶悍,残忍异常,若他再找上门来,只怕非但要决出胜负来,更极可能是生死相斗。形骸身为龙火天国使节,按理李银师决计不该如此。但形骸总觉得此人性格偏执,不可理喻,心下暗暗戒备。
欧阳挡又道:“三年前,我和师师一同率军前往黑水潭,底下有古时的遗迹,听说里头有灵阳仙神器,树海国也要抢夺。咱们与树海国的人大打了一场,我替师师挡了一剑,受了伤,沉入黑水潭底部,是师师救了我,将我带到那遗迹中。他用身子替我取暖,我....我们就是那时好上的。我依然喜爱女人,但唯独师师....”
形骸听得不寒而栗,冷汗直流,道:“此节无需多言。”
欧阳挡大咧咧的一笑置之,又道:“师师毫不隐瞒,告诉我他年幼时被利金沼加害之事。我恨透了那恶人,但此人势力雄强,咱们碍于身份,也无法向他报仇,多亏使节你....”
形骸朝他摆了摆手,欧阳挡自知失言,忙一口酒饮下,又道:“其实,师师真正念念不忘的,是在我之前陪伴他的男人。”
形骸心中叫苦:“我为何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但欧阳挡收不住嘴,形骸碍于颜面,只能苦苦忍耐。其实他可找借口离席而去,但形骸初当使节,全不知该如何巧妙处置朝政礼仪。
欧阳挡大着舌头道:“他最爱的人,也是他最恨的人。那人伤他最深,因此也刻骨铭心。师师对我说:‘欧阳哥哥,我现在爱的是你,可一旦我遇上那人,我还是会抛下你去找他。我会和他拼命,若能杀了他,我就和他死在一起。’我听到这些话,心里....心里在滴血,我想去替他杀了那个男人,但他不告诉我那人是谁,而且若...若我杀了那人,师师他或许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理我。”
形骸暗骂:“真是混账透顶,你们三人间荒唐腻歪,这关我什么事?”
欧阳挡愣愣流泪,哭道:“偶尔,我抱着师师入眠,师师会流着泪说梦话,他说:‘枭大哥,枭大哥,你好狠,你好狠,你为何...要和那骷髅女人走?你为何要任由她伤我?折磨我?’我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唯一的线索,就是那骷髅女人。”
形骸心一凛,道:”骷髅女人?”
三十九 命运千万线
欧阳挡忙道:“使节识得这骷髅女人么?”
形骸忆起当时追杀缘会情形,自己陷入缘会诡计中,被这骷髅女子重创。缘会显然与这骷髅女子一路,若能找到此人,多半能找到缘会,再退一步说,多少能知道缘会消息。
他点头道:“我曾与一长得如同骷髅的女子交手,她身手极强极快。”
此时,一道银色目光投向形骸,形骸见李银师靠在殿门墙边,注视此处,神情焦急愤怒,但他见形骸朝自己看来,慌忙转过头,若无其事的模样。
欧阳挡喜道:“没准真是她,咱们去问师师。”
形骸起身,两人来到李银师面前,李银师勉力镇定,冷笑道:“你二人聊得来,又找我做什么?”
形骸淡然道:“你耳音了得,已然听见,何必装模作样?”
李银师哼了一声,手按剑柄。
欧阳挡道:“师师,孟使节他见到过一个骷髅女子,没准与你那...那仇人有关。”
李银师朝两人挥挥手,随后走出大殿,沿回廊前行,形骸知李银师不愿当众提起此事,遂跟随在后。李银师见四下无人,问道:“你在何处见到此人?”
形骸道:“在来此途中。”
李银师有些不快,道:“具体在哪儿?”
形骸道:“与人结交,讲究公平,李将军若要知道我心中之事,还请将自己之事坦然说来。”
李银师森然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快些给我说!”
欧阳挡忙道:“师师,你不可对使节无礼。”
形骸见李银师气急败坏,自也不满,顾不得追踪缘会行踪,摇头道:“其实我看错了人,那人决计不是你要找的骷髅女子。”
李银师怒到极处,拔剑在手,指着形骸道:“你我分个高下,若你输了,把所知一切都告诉我!若我输了,我把这条胳膊给你!”
他这话说的太响,引来宫中大臣探头张望。形骸想狠狠教训此人,令他心服口服,答道:“李将军,光说又有何用?”
李银师手掌银光一晃,长剑刺向形骸,来势快如闪电,力量非凡,他那火杖功夫纵然巧妙,看来真远及不上他这剑法。
形骸刚欲出手还击,但忽然冷静下来,念及孟轻呓教诲:“你身为使节,当处处以和为贵,遇上离落国英雄人物,切忌挑衅,以免令离落国人不喜。”
形骸略一犹豫,那剑刃已停在他胸口,陡然凝固不动。形骸面无惧色,两人僵持片刻,形骸缓缓道:“金鱼寨接我途中,那女子曾袭击咱们,她似乎暗怀邪法,能将离落族人变作尖牙鬼。我也不知那片河水具体方位,但有险要的河岸,长满灌木,景色阴沉,如河岸犬牙交错,参差不齐。”
李银师瞪他一眼,恢复平静,还剑入鞘,并无取胜的喜悦,只喃喃道:“那这骷髅女子仍在狼溪周围?”说罢快步走远。
欧阳挡忙追上他道:“师师,我来帮你。“
李银师点头道:“你派人去狼溪一带搜寻,装作渔民,切莫动武,那女子邪门至极。”又对形骸道:“姓孟的,我欠你人情,你伤我之事就一笔勾销了。”
形骸道:“慢着,你若找到那骷髅女子,务必让我知道!”
李银师不屑地一笑,倏然远去。
形骸叹了口气,回到宴席中,又等候少时,走向利歌母子,道:“夫人,殿下,我有要事在身,须得告退。”
利修衣微笑道:“行海爵爷,你为何急着要走?咱们还没好好报答你呢。”
利歌道:“爵爷待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请再多留几日,让我好好款待。”
形骸道:“我在青虹山上布下阵法,需要回去看看,不可耽搁。”
利歌大失所望,又道:“那一个月后,我...我那场仪式....”
形骸道:“登基大典乃是重中之重,殿下放心,我必准时到场,赠一份厚礼给你。”
利修衣嗔道:“哪用得上你备厚礼?咱们还要重重赠礼谢你哪!”
形骸摇头道:“身为使节,不便收礼,万望见谅。”又对白雪儿道:“徒儿,咱们启程回家。”
白雪儿踌躇半晌,娇滴滴的说道:“师父,我还没玩够呢。”一旁文臣武将听她撒娇,神色可爱,不由得哈哈大笑,都道:“爵爷,你也真是的,怎能如此催促你徒儿?”
形骸道:“这王都也就这样,又有什么好玩?”
白雪儿嗔道:“你那山上也光秃秃、冷清清的,更是无聊透顶。我在此处,有桃琴妹妹、宝鹿妹妹,利哥哥陪伴,还有川卉姐姐管我,师父你独自一人回去好么?我留在这儿顺便替你物色几个弟子。”
形骸恼道:“你这是荒废学业,乐不思蜀,烂泥扶不上墙!”
白雪儿双手合十,如同拜佛,道:“师父,好嘛,求求你啦,你就再放徒儿几天,等利哥哥登基之后,我保证乖乖随你回家,从此吃斋念经,削发为尼。”
桃琴儿嘻嘻笑道:“你别随后胡言,小心爵爷当真,回去之后给你剃头成尼姑。”
白雪儿道:“我这般千娇百媚的女徒儿,他如何舍得?”
形骸无可奈何,道:“那你给我老实待在王宫中,不许再到处惹祸!”
白雪儿摇头道:“咱们后天要去解元城,住上一个月。”
形骸听她讨价还价,一套接一套,不由斥道:“为何要去什么解元城?”
利歌道:“爵爷,那解元城是数百年前的王都,后来迁都到了这里,但每一位...君王继位前,都需去那儿祭拜祖庙。那里也繁华的很,不比这儿差多少。”
形骸道:“罢了,罢了!是我收徒不慎,自讨苦吃!”
白雪儿欢呼道:“师父最好了。”轻轻一跃,亲了形骸脸颊一口,形骸冷着脸,点点头,遂朝外而行。
李耳抢上,与形骸并肩齐步,笑道:“我送使节一程。”形骸道:“多谢国师。”
两人一路来到御花园,再往前走,李耳道:“使节见过黑眼神了?”
形骸缓缓说道:“国师果然知道其中有鬼。”
李耳叹道:“当年离落族崇拜金眼神之事,便是我与黑眼神共同促成,若无黑眼神,此国风水难以维系。不过从古至今,从未有龙火国使节能令这黑眼神现出本来面貌。”
形骸道:“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耳微笑道:“使节是要将咱们离落国的隐秘揭得一干二净么?”
形骸答道:“只不过好奇而已,国师可是一位迷雾师?”
李耳愣了愣,身上闪着灰蒙蒙的光芒,仿佛迷雾一般,形骸心知自己并未猜错,道:“国师在这东边荒岭待了七百年,煞费苦心,守护一国,历经无数风雨而不倒,好生令人钦佩。”
李耳抬起头,望着天上明月,道:“咱们迷雾师都有未卜先知之能,能够望见未来,七百多年前,我瞥见了命运,故而我留在这儿,等候命中注定之事。”
形骸奇道:“迷雾师竟有这般奇妙的本领?”
李耳苦笑起来,他外表看似不老,可这表情却老态尽显,显得沧桑衰弱,他道:”那实则也没什么了不起。遥望未来....就好比你身边笼罩雾气,事物皆模模糊糊,含混不清。听见的话也仿佛隔着水墙,听不真切,只能猜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形骸想起袁蕴来,道:“然则能占卜凶吉,总比一无所知的好。”
李耳默然许久,问道:“使节,你相信命么?”
形骸道:“国师所谓的命又是什么?”
李耳道:“万事在冥冥中皆已注定,不可更改,这便是命数。”
形骸不禁浑身不自在,仿佛体内那远古的巨巫正透过自己窥视凡间,盘算着前路,他道:“既然我对命数一无所知,对我而言,一切皆是偶然,信与不信,全无分别。更何况连诸神也无法掌控命运,我信不信命,又有何用?”
李耳道:“知道的越多,心里越是苦恼,越是不安。咱们迷雾师总是这般。有时,天庭的占卜金轮显露征兆,我在同一时刻能见到成百上千个结局,这般预知,确实催人衰老,伤神伤身,还不如一无所知,随波逐流。”
形骸点头道:“正如同武学、道法一般,心里想的越多,事到临头反而犹豫,反而还不如只会几门粗浅功夫,遇事来的干脆。”
李耳抬起手掌,凌空虚抓,似在拨弄透明无形的丝线,他道:“然则透过层层迷雾,厚厚水墙,只要咱们沿着命数的丝线而前,就能确实抵达亲眼见到的未来。我所要做的,便是确保这条道路不偏不倚,不分岔路,亦不会中断。若有扰乱这条丝线的人,破坏这个结局的物,我须得毫不留情的铲除那人,消灭那物。”
形骸凝视着他,道:“国师所说的人物是谁?可有鄙人在内?”
李耳摇头道:“我只盯着一条丝线看,谁是障碍,目前还不得而知,我只知这条丝线至今并未出错。”
形骸暗忖:“迷雾师一个个儿都神神秘秘,难以预测,袁蕴师父待我恩深似海,可也时不时叫我摸不着头脑。”他朝李耳鞠了一躬,快步走远了。
月光中,李耳站立不动,只痴痴的抬头,用疲倦呆滞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起初如常,是一轮圆满光明、洁白美丽的全月,但过了不久,月亮渐渐转动,变得血红玄冥,静谧可怖。
这景象唯有李耳才看得到,也唯有李耳才看得懂。
李耳嘴唇苍白而颤抖,手足因激动而满是冷汗,他心想:“它在这儿了,它如约而至。我的路没有偏,那孩子的征兆还是来了。”
四十 爱慕难启齿
万千兵马拥护之下,利歌等人来到解元城。此城经历数百年经营,一直为离落国经济命脉,其繁华兴盛不逊王都,而城中更多庙宇、神塔、大殿、祠堂,显得古老、久远、庄严而神圣。
利歌知道此城离那阴影境地不远,当年为国君安危之计,因此将都城南迁。但阻隔阴影境地的城墙不断修缮增厚,守军兵强马壮,足以保障平安,此节倒也不必多虑。
李耳国师等大臣并未随行,利歌需在祖庙宫殿中住上一段时日,待得登基大典时返回王都,正式坐上王位,受龙火国女皇封赏。
来到祖庙,处处精美富丽,却又显得压抑沉闷,利歌朝天上望去,纵然太阳高悬,可光芒仍微弱无力,有些惨淡苍白。且厚重的乌云漫漫无际,逐渐朝太阳涌动,看来再过不久,便会遮天蔽日,阴影笼罩全城。
利歌心想:“这儿的天气历来如此么?还是因为我到来,老天爷因此不高兴了?不对,天有不测风云,上午下雨,下午放晴,谁又能说得准?”
李银师指着不远处一座高塔,道:“殿下,那就是你的住处。”
利歌见那高塔约有二十丈,通体似是用汉白玉所雕而成,屋檐上有龙凤雕像,手艺绝妙,设计精巧,本该极豪富壮观,可在这天气之下,越看越是阴森。
他道:“李将军,要不要先去祭拜祖先?”
李银师道:“殿下来此,怎么高兴怎么来,就算在此娶亲也无妨。”
利歌笑了笑,道:“用这地方婚庆,只怕老祖宗会降雷打我。”
桃琴儿嗔道:“利哥哥,我听说皇帝老儿讨老婆都很早,对不对?”
利歌思索道:“我爹爹是十四岁娶王子妃的,我祖父也是十四岁,我曾祖父更早一些,约莫十三岁....”
桃琴儿“嗯”了一声,闭上嘴,装作满不在乎,甚至似乎忘了刚刚说了些什么,与宝鹿、白雪儿闲聊起来。但等了片刻,见利歌神情平淡,并无进一步的说辞,不禁黯然神伤,悲戚难过。
欧阳挡笑道:“殿下,恕属下无礼,不知殿下有中意的姑娘了没有?”
利歌红着脸道:“没有,那也太早了。”
欧阳挡正色道:“殿下,你年幼为王,是该找个贤惠的王妃好好管你,岂能说早?”
李银师眨眨眼,道:“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尤其是一国之君,更不可独守空房。”
桃琴儿竖起耳朵,红着脸颊,不吭一声,心里却如大鼓般隆隆作响,非但利歌听得清楚,连旁人都隐约可闻。
利歌从小与桃琴儿一齐长大,将她当做妹妹一般喜爱,但由于年纪太小,而男子远比女子晚熟,从未有过半点男女情爱的念头。此时听桃琴儿心跳得这般响亮,一时发愣,暗想:“桃琴儿为何如此紧张?”
欧阳挡与李银师心有灵犀,一搭一档,他点头道:“不错,金眼神教导咱们要及时行乐,能早不晚。师师,你有合适的好姑娘没有?还不报上,任由殿下筛选?”
李银师不久前曾劫走桃琴儿,虽是为了从拜墨向那儿逼问出利歌下落,扶持其掌权,但毕竟得罪了她,此时有心弥补,讨好桃琴儿。他见桃琴儿面泛桃红,心思再明显不过,于是微笑道:“若要殿下称心如意,倒也不难,眼前三位姑娘皆是花容月貌,年岁恰当,与殿下再般配也没有了。”
利歌脸上如同发烧,桃琴儿更是魂不守舍。利歌喊道:“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怎能娶好朋友为妻?”
桃琴儿心中叫苦:“利哥哥怎地如此迟钝?谁要当你的好朋友了?”
白雪儿与桃琴儿交好,早将她当做姐妹,也已猜到她的心思,绝无意与桃琴儿相争,她佯装气呼呼地说道:“好一个‘好朋友’,纵然你是王子殿下,本姑娘也美貌惊人,可本姑娘乃修道人士,你要娶我,我还不答应呢。”
宝鹿也道:“利哥哥,你也不必娶我,总之我这辈子是追随你啦。”
李银师点头道:“好,那就好办多了。桃琴儿姑娘,你愿不愿嫁给殿下为妻?”
桃琴儿心慌意乱,扭过头去,不看利歌,道:“我...我哪儿做得了主?你问我做什么?“
李银师又道:“殿下,你愿不愿娶桃琴儿为妃?”
利歌张口结舌,脑子乱作一团。他确实极为关心桃琴儿,愿与她永远在一起,可要说一辈子同床共枕,养儿育女,卿卿我我,长相厮守,又觉得不可如此草率。桃琴儿见他犹豫,又悲又怨,眼眶一红,竟潸然泪下。
李银师、欧阳挡见两人都不表明心迹,登时大为尴尬,知道已是自讨苦吃。他们二人不过是下属,绝无一言而定的权威,此刻撮合这对男孩女孩,谁知两人要么害羞过度,要么心思幼稚,竟陷入僵局,全无半分进展。
欧阳挡咳嗽一声,朝白雪儿使个眼色,白雪儿顿时领悟,大声道:“你们俩的心意,我还能不明白么?这样吧,由本姑娘充当红娘,牵这姻缘,我问你们话,不是就摇头,不摇头就是承认!你们说好不好?”
她不等两人开口,又道:“桃琴儿,我问你,你喜不喜欢利歌?是不是爱的刻骨铭心,此生不渝?又愿不愿意嫁他为妻,为他生八个孩儿?”
桃琴儿僵住不动,脑袋仿佛被冰冻一般,绝无半点摇晃。到了此时,就算利歌再懵懂百倍,也知道桃琴儿实则深深喜爱自己。世上情爱,讲究两情相悦——若单一方有意,则头绪纷纷,往往难以启齿,陷入死胡同里走不出来;而若有一方向另一方表明心迹,则如春暖花开,水到渠成,另一人的爱意也会由此点燃。
利歌见桃琴儿娇羞而深情的模样,顿时也满腔柔情怜惜,难以自已。他握住桃琴儿小手,喊道:“桃琴儿,原来你....”
桃琴儿听出他语气中的兴奋,喜极而泣,道:“是啊,你今天才瞧出来么?”
利歌想起两人小时候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种种景象:旁人都因母亲而瞧不起自己,唯独桃琴儿丝毫不计较,贵为地仙派代掌门的掌上明珠,反而常常翻山越岭来与自己玩,一待就是整整一天,风雨无阻,哪怕大雪封山也不见不散。
她自然听见旁人叫利歌“娼妇的儿子”,也自然能瞧见旁人对利歌轻蔑的眼神,但桃琴儿却处处维护他,与欺负利歌的人大打出手。后来,桃琴儿龙火觉醒,利歌仍是凡人,她依然常年陪伴利歌。每年春天,地仙派放门人下山游玩,利歌便会满心期待的盼着桃琴儿到来。
拜墨向对利歌身世守口如瓶,她绝不知道半点端倪,却因此陷入险境,屡次被敌人追杀。当真相揭开后,她并没有丝毫怨言,仍一如既往的陪在利歌身边。利歌念及她的种种好处,感动的热泪盈眶,暗骂自己是瞎子、聋子,竟看不出她的心意?又骂自己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竟险些辜负她这一番恩情。
白雪儿瞧出局面已尽在掌握,露出甜甜的微笑,道:“利哥哥,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桃琴儿?是不是对她一往情深,此生无悔?又愿不愿娶她为妻,一辈子不离不弃?你不摇头,我就当你认了。”
利歌与桃琴儿皆向她投以感激目光,随后又四目相对,凝视对方。白雪儿鼓掌叹道:“好,郎有情,女有意,这事就这么定.....”
突然间,塔楼上钟声齐鸣,嗡嗡巨响,震耳欲聋。空中乌云终于遮蔽了太阳,投下灰暗的、无尽的影子,四周景色由阴沉变作阴森,由庄严变作冷寂,由严肃变作可怖,由神圣而变得亵渎。这转变模模糊糊,难以描述,可又确确实实,突如其来。
李银师、欧阳挡身经百战,立时察觉异样,欧阳挡喊道:“全军戒备!”
士兵垂着脑袋,似成了木头人,毫无动作。欧阳挡眉头一皱,不由恼怒,道:“给我布阵,提起兵刃来!”
军中的十个龙火贵族环顾身旁,都肃然喝骂道:“耳朵聋了么?听不见欧阳将军的话!可是想挨棍子了?”
利歌手足冰冷,如临深渊,那塔楼上的钟声无休无止,仍不断响起,不断远传,不断回荡,不断哀鸣。他又听见众士兵的心跳变得疯狂、残忍、无序而剧烈。
他喊道:“小心!”
一士兵抬起头,此人双目泛白,牙齿成了尖锥,一颗颗朝外凸出,唾沫垂落,他抛了手中长矛,抬起长长的爪子,扑向一龙火贵族。那龙火贵族顿时反应过来,掌心一推,疾风狂涌,那士兵重重摔在远处,但立刻爬起,哇哇大叫,再冲向此处。
欧阳挡大惊失色,喝道:“他成了尖牙鬼!”
李银师道:“不止是他,凡人全都是!”说罢抬起一人脑袋,那人神色痴呆,但已面目全非,成了长着人脸的狂犬,此人病发作的慢,兀自如傻子一般。李银师一剑将他脑袋割断。
正如李银师所言,顷刻间,护送大军中的凡人一个个露出狰狞面貌,厉声嘶吼,吼声凄厉卓绝,响彻天际,犹如丛林中无数野兽同时狩猎。白雪儿、桃琴儿见到这场景,吓得心胆俱裂,大声尖叫。
众龙火贵族各显神通,奋力杀出重围,纵然浴血,终于聚在马车边上。但这一万凡人士兵却无人幸免,全都患上尖牙病,成了尖牙恶鬼。众人从未见到过这般骇人之事,都觉得坠入最荒唐、最可怕的噩梦,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
钟声仍时刻敲响,祖庙中的僧侣四肢撑地,蹦跳着爬出庙宇,他们也悉数露出尖牙,如茫茫乌云般冲杀过来。
四十一 无人见红月
李银师指向那白玉塔,道:”朝那儿去!“
欧阳挡道:“其中多半也有尖牙鬼!”
李银师断然道:“总比留在此处强!”他武功过人,若单独遇上这许多尖牙鬼,至少总能逃脱,但此时却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忽然间,一尖牙鬼跳在半空,利爪朝一龙火贵族抓落,那龙火贵族抬起手,抓住那尖牙鬼额头,潜运龙火,霎时将这尖牙鬼烧成焦炭。
这龙火贵族大笑一声,欲将尖牙鬼扔开,却不料它仍未死,一张嘴,咬入龙火贵族手臂,龙火贵族痛呼起来,尖牙鬼再用力一扯,龙火贵族一个踉跄,摔入群魔之中,群魔张牙舞爪扑上去,霎时将这龙火贵族分尸。
众人骇然,而尖牙鬼们见状更是狂暴,李银师、欧阳挡殿后,李银师取出火杖,火球连珠般打出,众尖牙鬼身上烈焰炸裂,皮肤焦黑,传来恶臭气味儿,但仍然不知死活般扑来。
欧阳挡挥舞大剑,斩掉尖牙鬼脑袋,见它们倒地不起,道:“火烧一时也死不了,唯有斩头才行。”
众人朝那白玉塔赶路,途中仍源源不绝有尖牙鬼出现,整座祖庙的人似全染了病,沦为这吃人野兽,且力气暴涨数倍,极难对付,利歌身边接连有人惨死。
利歌见一高大汉子高举圆盾长枪,一人杀了数十个尖牙鬼,但有尖牙鬼扑倒在地,咬此人脚踝,高大汉子神情痛苦至极,一脚将那尖牙鬼脑袋踩碎,但他因此失衡,身子前倾,盾牌脱手,门户洞开,尖牙鬼趁势发动猛攻。
利歌身上龙火燃烧,拔出长剑,剑鞘感应尖牙鬼吼叫声,骤然刺出五剑,这每一剑皆对准尖牙鬼前来的方向,招式精准,次序恰到好处,正中众尖牙鬼眉心,顷刻将妖魔击毙。那高大汉子见状惊愕,架起长枪,接连刺向群妖,总算解了围,他喊道:“多谢主公救命之恩。”
利歌答道:“是你救了我才对!”
众人来到白玉塔,七手八脚的推开大门,塔内的人也成了尖牙鬼,但定力似更高明,瞪眼瞧着来者,表情一半像人,一半像虎狼。
李银师抢入塔内,命紧闭大门,指着众尖牙鬼道:“全数杀了!”
欧阳挡忙道:“他们是祖庙的高僧,这病....还有救。”
李银师手中银光转了一圈,将尖牙鬼脑袋斩飞,利歌见到鲜血如潮,洋洋洒洒,不禁心神巨震。
李银师拉住欧阳挡衣领,冷冷道:“下次若再婆婆妈妈,我对你也不会客气!”欧阳挡低下目光,闭口不言。剩余龙火贵族都觉得他好生窝囊。
李银师道:“堵住这大门,往塔楼上走!”
欧阳挡扛起一个石桌,靠在白玉门上,众人将利歌、桃琴儿等围在正中,拾阶前行。
陪同利歌来此的龙火贵族共有十二人,如今只剩七人,且尽皆负伤,伤势各有轻重。尖牙病感染不得龙火贵族,这伤势应当无碍。
路过楼梯旁一窗口,忽听一声怪叫,一长发的尖牙恶鬼钻出脑袋,将一龙火贵族拖了出去,那龙火贵族扯着嗓子大喊,从十丈高处跌落,他身强体壮,仍未摔死,但被外头的尖牙鬼撕成了碎片。李银师见尖牙鬼竟能爬到如此高处,于是站到窗口,小心防备,命众人继续上行。
路过每一层,皆发现有人奇迹般的活下,虽也都是凡人,可要么是修为深湛,要么是心意坚定,要么是原因不明,并未被尖牙病所害。而其余高僧虽变作了尖牙鬼,却陷入痴迷,暂且收敛,呆立在原地,并未滥杀。众人杀了尖牙鬼,将未曾变化之人带上。
一路来到顶层,只见数个年轻尼姑与一花白胡子的老僧,形貌并未变化。欧阳挡喊道:“体由大师!”
老僧转忧为喜,喊道:“欧阳将军!李将军!还有...还有利歌殿下!”他便是这祖庙的主持僧,法号体由,那些尼姑是选来为利歌祈福的洁净少女。
李银师目闪冷光,扫视一圈,并无异状,他道:“体由大师,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祖庙中忽然全是尖牙鬼?”
体由大师面露惊惶之色,道:“我也委实...委实不知,今天早晨还好好的。”他先前听了侍僧来报,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也是一头雾水。
利歌心中一颤:“莫非是因为我来到此处?全是因为我不吉利?老天爷不想让我当这国王,因此生灵涂炭?”
欧阳挡道:“尖牙鬼疯疯癫癫,体力过人,全不知疲倦,没准能爬上高处来,咱们须得万分小心。”
体由大师道:“这白玉塔是鸿钧逝水,有除灵大阵,可以防备妖邪入侵,但需要国主血脉方可发动。”
李银师向利歌跪倒,说道:“末将恳求借殿下血液一用。”
桃琴儿抱住利歌,颤声道:“要多少?”
体由大师道:“不多,不多,只需五滴即可。”利歌毫不犹豫咬破手指,体由大师忙将他引到一座雕像前头,那雕像是金眼神模样,高举一金杯。利歌滴血入内,体由大师口中念咒,催促龙火,利歌听得塔内真气震动,朝外扩散。
恰好此时有一尖牙鬼从窗口探出脑袋,被除灵大阵一碰,发出尖锐沙哑的惨叫,骨骼断裂,仿佛被石块砸中,立即摔落高塔。除此之外,下方不断传来吼声,一个个爬进来的尖牙鬼皆摔了下去。
众人松了口气,体由大师忙令那五个小尼姑替众人查看伤势,施针用药。
李银师走向欧阳挡,看他伤势,神情怜爱,与先前声色俱厉的模样实有天壤之别。欧阳挡叹道:“师师,你说到底是因为何故?”
李银师道:“我不得而知,全无头绪。”
白雪儿娇躯一震,猛然道:“我...我知道啦,是师姐!是师姐的邪法!”
众人一齐望向她,李银师道:“雪儿姑娘,是你师姐所为?你师姐是谁?”
白雪儿道:“她叫孟缘会,是我师父门下叛徒。我和师父来此途中,所有金鱼战团皆中了诅咒,一夜之间成了尖牙鬼。我师父去追她,却反而..反而被她打伤。那个利金沼说这尖牙病发作缓慢,原不该传播这般迅速....”
体由大师大吃一惊,众龙火贵族一齐大怒,喊道:“你为何不早说?”
白雪儿欲哭无泪,道:“师父告诉过李银师将军。”
众人又将目光转向李银师,一大汉斥道:“李将军,你说利金沼他们是遇上漩涡,全军覆没的。“
李银师淡然道:“不错,我说了谎,那利金沼是我杀的,我何必说出实情?关于尖牙鬼之事,我以为孟使节信口开河,并未亲眼所见,何必多嘴?”
众人知他武功太高,众人合力也胜他不得,何况那欧阳挡与他关系紧密,更何况眼下并非窝里斗的时候,因此唯有忍气吞声。
李银师又道:“但孟使节可未说出什么徒弟师姐的隐情。”
白雪儿于是详细说了他们偶遇孟缘会之事,李银师稍一推测,就知道形骸是在追赶孟缘会时遇上了那骷髅女子,反而吃了大亏。他面如寒霜,咬牙切齿,道:“难道此事又与那婆娘....那人有关?”
欧阳挡急道:“你说...你说是那枭大哥?”
李银师握紧剑柄,目光凄凉,抿嘴不答。
体由大师道:“咱们需尽快向王都国师求救!”
欧阳挡道:“大师此处可有信鸽么?”
体由大师直扯胡子,焦急叹道:“哪来什么信鸽?我这儿本来有个巫婆,可以施法传信,但她身在下方寺院,多半死了。”
欧阳挡咬牙道:“我杀出去送信!最快只要两天两夜,我就能从这儿跑到王都。那些尖牙鬼追不上我。”
李银师一挥手,欧阳挡挨了一巴掌,欧阳挡微觉愤怒,道:“你打我做什么?”
李银师喝道:“寺庙中几乎所有人皆变作尖牙鬼,城中又好得到哪儿去?若这数十万尖牙鬼围追堵截,就算是我也是死路一条!你出这般莽撞主意,是想外出送死么?你若死了,我又怎活得下去?”
欧阳挡大为感动,道:“原来...你是为了我好,师师,是我错了,我不该没头没脑的。”
众人聚在一块儿商量主意,塔内存活者三十人不到,有除灵大阵,无论是尖牙鬼还是尖牙病,皆难以入内,在塔内最为安全。白玉塔中存粮虽多,但最多撑不过一个月,只盼王都早些察觉此事,派大军来救。
万一那大军也沦为尖牙鬼,那又该如何是好?众人想起此事,皆不寒而栗,不敢深思。
利歌自从被立威王储之后便诸事不顺,他心里不安,满是愧疚之情,又不禁深感恐惧:他见到那些尖牙鬼杀人,见到滚滚鲜血染红大地,见到五脏六腑缠绕成堆,见到它们大快朵颐,纵情畅快的模样,他口中也不禁湿润,沉浸于鲜血流淌的声音,陶醉于鲜血红光的美妙,向往着鲜血入喉的刹那。他觉得那些尖牙鬼并非在残忍屠杀,而是进行着一场极乐的盛宴。
他并非害怕死亡,也并非害怕妖魔,而是害怕自己并不害怕,反而为之欢喜。
他目光离开众人,望向塔楼阳台之外。此时已是夜晚,月光伴着夜风,吹入百余塔顶,凄惨寒冷,静谧的有些诡异。
他看到的月亮是血红色的,但旁人似乎觉得一切如常,并不在意,利歌于是隐瞒此事。
四十二 猴儿心不悲
青虹山上,只见石墙环绕四周,一扇大门直通内院,院内石板整齐,房屋大方,高塔矗立,颇有凌云当风、一览众山之势。形骸心想:”梦儿这仙法果然神妙,已将这鸿钧逝水建成了。”但那些元灵仍忙忙碌碌,手脚不停,形骸绕着走了一圈,才知尚有未完成之处。
进入道场,只见马炽烈盘膝而坐,正在练功,地上躺着一男一女,男的俊俏,女的漂亮,形骸只觉有些眼熟,细看两人面貌:那男的是雷鸠所变,女的则是神裔。他登时想起这二人是万仙派的雷君子与芹华,曾欲诛杀一水牛元灵,后被形骸抹去记忆,遗忘此事。
马炽烈并不睁眼,缓缓说道:“此二人说要找青虹派掌门人,胡搅蛮缠,老子难得清静,于是让他们睡上一会儿。”
形骸知道他使梦魇玄功,催此二人入眠,并未伤他们性命。他皱眉道:“万仙派为何要来找青虹派掌门人?”
马炽烈道:“老子又如何得知?他们见老子是火工道人,也懒得与老子多说话。”
形骸心想:“万仙派自诩为天神下凡,敌视地仙地神,自也瞧不起凡人。莫非是来找我青虹派麻烦的?他们自不知青虹派掌门人已是我孟行海,就算知道,也已忘了曾与我为敌之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形骸将两人拍醒。
芹华、雷君子睡眼惺忪,缓缓爬起,连声打着呵欠,见到形骸,目露困惑,雷君子问道:“你是何人?”
形骸道:“两位来找青虹派掌门人,正是区区在下。”
芹华奇道:“怪了,怪了,我与那火工道人聊着聊着,怎地....怎地忽然睡着了?”
马炽烈笑道:“或许这山上有瞌睡虫吧。”
雷君子骄傲自大,粗心急躁,绝想不到这山上的火工道人竟是绝世高人,他翻身站直,挺胸收腹,高高仰起脑袋,打量形骸几眼,神色甚是无礼。他道:“你就是青虹派掌门人?”
形骸道:“在下孟行海。”
雷君子嗤笑一声,道:“孟行海?没听说过。”芹华也满面轻蔑笑意。
形骸道:“在下凡俗之辈,与两位素不相识,两位高居山隐,自然不知。”
雷君子没听出他言下讥讽之意,点头道:“既然你是掌门人,就给我跪下听令吧。”
形骸摇头道:“在下乃龙国贵族,仅听圣上号令,不跪其余。”
雷君子怒道:“臭小子,胆敢不尊我这万仙派使者?”
芹华斥道:“就是啊,你难道不知你们龙火天国就要威风不在了么?从今往后,该轮到咱们万仙派主持凡间大局啦!”
形骸神色冷漠,答道:“我龙国立世七百年,法度森严,制度优越,岂是一门规轻浮的武林门派能轻易取代?”
雷君子不禁恼火,拔出腰间雷剑,道:“好个莽夫,敬酒不吃吃罚酒....”
形骸打出一掌,雷君子掌心一麻,那雷剑竟被形骸拿在手中。雷鸠擅长使唤雷电,却不料形骸这降雷服电的功夫更远在他之上。形骸手指再一弹,那雷剑返回雷君子剑鞘。雷君子”啊“地一声,神色慌张。
芹华长剑在手,指向形骸咽喉,道:“给我跪下!”话音未落,那长剑也不翼而飞,紧接着剑鞘一震,剑已入鞘,芹华涨红了脸,再伸手去拔,可长剑剑鞘似融合在一块儿,无论如何难以取出。
形骸道:“两位,我这道观尚未建成,怠慢二位,深感歉意,还请两位就此下山。“
雷君子暴跳如雷,忽然间双翼齐张,露出本来面貌,正要以雷鸠神通与形骸厮杀,但芹华突然想起一事,道:“师兄!不可!星知大师说过,若咱们遇上一个叫孟行海的,千万莫要得罪!”
雷君子微微一愣,道:“似乎...似乎真说过此事。”天地间的雷鸠皆是火爆霹雳的脾气,办事毫不牢靠,他左耳进,右耳出,早将上司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形骸问道:“星知大师派二位前来,到底有何来意?”
芹华再不敢不敬,取出一份帖子,形骸打开一瞧,上书万仙邀请各派,成立世间道宗盟会之事,写道:”当今之世,妖魔纵横,乱象丛生,群雄散漫,路偏道邪。凡人所建帝国,纵然辉煌广大,不可一世,但终究目光短浅,难以长盛,故而......”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堆。
形骸跳到末尾,又见写道:“....凡世间修道门派,皆隐居灵洞神山之处,隐隐已得登仙之缘。纯火寺联合凡俗佛门,而我万仙派身为天庭直属,仙神正宗,意欲结盟当世道家,与纯火寺争锋,压灭邪魔气焰,铲除妖奇根源,接管龙火帝国之职责。贵派掌门人当接受此邀,在此帖下方签下名目,从此便是我万仙大盟一员。”
形骸低头沉思:“万仙派知道圣上失踪,生怕世道不稳,出现大乱,想要掌管全局么?星知大师是释家,为何如今推崇道家的万仙,与纯火寺作对?莫非纯火寺已不受他掌控?”
这帖子虽是邀请,可语气强硬傲慢,隐有强迫之意。但他与孟轻呓所学皆是道家一脉,为孟轻呓着想,与其同万仙作对,不如与之攀上关系,结为盟友,将来利大于弊。想到此处,形骸问道:“本派乃是海法神道教分支,不知海法神道教如何答复?”
雷鸠面有得色,道:“袁蕴掌门已然答应了!”
形骸道:“既然恩师已点头,在下自当追随。”于是在帖子下签下名字。雷君子与芹华甚是欣喜,神态立时好转。雷君子道:“既然结盟,自然会有盟会,盟会一年一度,这头一回掌门人可别失约。”
形骸道:“盟会在何时?”
雷鸠道:“天结前降火月最后三天,我万仙派于天地山上大摆宴席,不少天上神仙亦会光临,这是凡俗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芹华又说了盟会规矩:那总盟主权威极大,可对外宣战讲和,召集各派好手讨伐强敌,扫除障碍,或是举办欢庆、召开宴会。亦可从各派中邀请好手,成立议事元老会.....条条框框,林林总总,甚是繁复。
形骸问道:“总盟主可是星知大师么?”这老僧武功震古烁今,渊博如海,深不可测,似更胜圣莲女皇一筹。若总盟主是他,形骸心服口服。
芹华咳嗽道:“星知大师是和尚,不愿当咱们道家盟主,故而今年盟会将选出一位来。”
形骸暗忖:“若不是星知大师,又是何人?那人又如何服众?”
雷君子与芹华又啰嗦一番,这才心满意足,下山去了。
马炽烈这才说道:“孟行海,你武功道法已然极强,可行事仍有些傻头傻脑,没前没后。你一入此盟,只怕没有好处,唯有吃不完的苦头。”
形骸道:“怎会没有好处,只有苦头?”
马炽烈摇头道:“当年老子在麒麟海,替那些月舞者杀海盗,历经千辛万苦,费尽心血,到头来还不是被他们阴谋陷害,下场很惨?那总盟主若与你一条心思,倒还罢了,若心思不同,与其加盟,不如与之为敌来的痛快。”
形骸心下一凛,道:“无论如何,我都与神道教共同进退。”
马炽烈哼笑几声,道:“若那万仙派不地道,老子可要揍人。”
形骸觉得自己或许错了,或许不该草率答应,可事已至此,无法反悔,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不知怎地,有马炽烈这魔头留在山上,反而感到底气十足,令人放心。
这青虹派道观已初具规模,像模像样,颇有修仙之地的风范,屋内家具一件没有。马炽烈说可用梦墨来造,形骸深知梦墨妙用无穷,可数年间便会损坏,与其如此,不如伐木为之。
他感到头绪纷纷,于是静下心来,面壁思索自己这一派武学。他练有神道教的气舞掌,塔木兹的野兽拳,孟轻呓的几门妙术,仙灵的梦魇玄功,以及放浪形骸功的命运蛛丝之法,但那皆是极高深的功夫,凡人无法修炼。难道自己这一门派只招非凡之辈?那又未免太过狭隘,太过挑剔。
他想起马炽烈活了千年,虽然有些疯癫,但毕竟见多识广,于是向他请教。马炽烈道:“咱们西海的小娃娃若要习武,讲究海上作战,如履平地,于是在近海处造一艘大木筏,让他们站在木筏上用木剑比斗,传授些招式。而这丛林间的小蛮子需要打猎,练得都是些小巧灵动的手段,在树林中隐蔽穿梭,在树木间爬上爬下的功夫。你要创武学不难,但这武功总得自有主旨才行。”
形骸恍然大悟:“我这青虹派靠近离落国,若有弟子,都是些离落国人。正应该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由着他们的根基传授。”
他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只觉得灵感近在眼前,却又难以捉摸,一日晚间做梦,梦见树上有一只猴子。那猴子不停的跑来跑去,动作飞快,形骸无论如何也捉不住它,反而被它又挠又抓,受尽捉弄。形骸细细从远处打量那猴子,见它神情随和,心无烦恼,似乎再大的悲伤,再深的苦难,也难以令它感到难过。
形骸陡然梦醒,脑筋乱转,回忆梦中所见,只感大有所获,欣喜不已。他足足花了十天功夫,细究其中原理,终于创出一门古里古怪,前所未有,浅显易懂,却又威力不凡的‘无心金猴拳’来。
四十三 死亡投阴影
马炽烈听说形骸创功有成,暗暗惊讶,出手试探这门武学。他使塔木兹的狼拳、虎拳、燕拳、鹿拳,形骸只用这猴拳应对。单以拳法而论,马炽烈实可算当世绝顶的高手,但饶是他施展本领,却始终难以占到上风。马炽烈甚是敬佩,问道:“你这拳法是什么道理?”
形骸道:“山间的灵猴性子滑稽,不知险恶,感觉又异常灵敏,几乎全无天敌。我这拳法也学猴子的心思,令脑中一片澄澈,无所畏惧,甚至全不明危险为何物。心思一空,手脚也加倍灵敏,什么招式都可随心所欲的使出来。”
马炽烈闻言大摇其头,形骸奇道:“难道我这功夫还有缺陷么?”
马炽烈道:“这功夫由浅入深,道理深奥,独树一帜,确实令马某人大开眼界。然则你这冻尸般的人物,却偏偏要学那滑稽可笑的猴子,岂不更让人笑掉大牙?”
形骸喃喃道:“我用这门功夫杀人,那人就笑不出来了。”
马炽烈故意大笑三声,乃是存心捣乱。形骸装作不理,可也知这拳法姿势毛躁,不够美观,又花了数日,重头编排招式,好在此功讲究意境而非形势,初学时免不了使用猴拳,但练到精深处,心中一空,招式如狼如虎也全无大碍。
待他闭关有成,离登基大典已然不远,于是招来骏马,骑行下山,跋山涉水,来到王都,却丝毫不见喜庆气氛,反而到处人心惶惶,魂不守舍的模样。
形骸立时赶往宫殿,不见白雪儿影子,更不知利歌等人踪迹。他心中震惊,知道有急剧变故,找侍卫询问,那侍卫惨然道:“使节,解元城出了大事了。”
形骸喝道:“什么大事?”
那侍卫道:“国师正在大殿商议对策,此事我做不了主。”
形骸快步前行,推开大殿门,殿中众人一齐回过头来看他,形骸则从众人脸上看见狡诈、惊骇、绝望、沉闷之色。
李耳国师道:“使节,你来的正好,咱们正想找你。”
形骸大声道:“我徒儿在何处?”
李耳叹道:“在解元城。”
形骸道:“少给我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解元城怎么了?我徒儿为何还不回来?”
李耳声音苦涩,道:“二十五天前头,解元城突然间被一阴影境地笼罩,随后听说城中百姓变作了尖牙鬼,见人就杀,遇人就吃,城中数十万军民,只怕....无一幸免。咱们利歌殿下与麾下大军被困在城中,下落...不明...”
形骸一时浑身冰冷,震惊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道:“北方的阴影之地蔓延到解元城了?”
李耳道:“其余城镇村庄皆完好无损,唯独解元城中突然冒出阴影。”
形骸急道:“唯有杀戮惨重,阴气冲天的地方,才会突然变作阴影境地!解元城怎会霎时变化?”
李耳摇头道:“此节我也说不准,唯有猜测而已。”
形骸道:“你如何猜测?”
李耳道:“解元离那仙灵所在的河谷路途不远,乘船仅半天不到。或许是那场仙灵之祸死者众多,变动了地下龙脉,诱发了剧变,才....使得解元遭殃。”
群臣中一老者有亲友在那解元城中,闻言悲愤,仰天喊道:“新君无道,天降重罚于我!李耳,这利歌继位之前灾祸频频,此皆为血淋淋的教训!事到如今,你还不醒悟么?”这话一出口,其余大臣也是大呼小叫,仰天悲呼,而不少武将则发须戟张,怒吼连篇。
李耳厉声道:“老狗!你再妖言惑众,小心我把你剐了!”那领头的老者吓了一跳,不敢再喊,掩面大哭起来。
形骸森然道:“我徒儿绝没那般容易丧命!就算杀光城中尖牙鬼,我也要救出我徒儿来!”
李耳喜道:“使节欲闯入解元城救人?”
形骸道:“不错,尖牙鬼又算得了什么?就算妖界的魑魅魍魉,我徒儿也并非没见过了!”
李耳道:“此事绝非那么简单。阴影境地中幽灵死者出没,过了二十多天,城中伤亡不计其数,只怕招来极厉害的亡灵鬼魂。”
形骸蓦然想到:“那天遇上缘会时,金鱼战团的凡人大半变作尖牙鬼,这情形连那利金沼都从未见过,与解元情形何等相似?”
骷髅女子曾说缘会动用了“尸魃阵”?缘会,是缘会他们在城中作恶!是那神秘莫测的尸魃阵么?
形骸咬咬牙,捏紧拳头,断然道:“多说无益,告诉我该如何去解元城?”
李耳道:“是,是。”取出地图,详细说了解元所在位置,途中有何标志,有何曲折。说完此节,他又道:“咱们在解元城外布下防线,以防城中尖牙鬼跑出来,若有活人,也立刻救回。”
形骸道:“时至今日,竟无一人逃出?”
李耳道:“有的,怎会无人?不过少之又少,至今也不过区区数人而已。不然咱们如何得知城内情形?”
形骸凝视那地图,道:“李银师,欧阳挡武功了得,他们一个也没出来?”这两人与利歌、白雪儿等同行,当能知道白雪儿近况。
李耳苦笑道:“这阴影境地的诅咒非同一般,城中昏暗,极难辨认方位,一旦在城中迷路,就是...凶多吉少。那些逃出来的都是住在城边,运气极好的凡人。不过殿下他们多半在祖庙的白玉塔附近。从远处观望,那白玉塔闪着白光,当是启动了除灵大阵。”
形骸放心了许多,盯着他,缓缓说道:“你先前还说他们下落不明。”
李耳目光垂落,道:“我无法断言,或许白玉塔中另有他人呢?”说罢给形骸一块令牌,可以通行无阻。
形骸更不多言,走出大殿,奔行几步,却见利修衣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一下子跪在形骸面前,磕头道:“爵爷,我求求你再救救我孩儿。我...我什么都不要,哪怕他不当国主也好,我只要他平安无事。”
形骸暗想:“她难道不明白么?只要利歌活着,他这国主是当定了。此事不取决于他遭遇了多大危难,不取决于他自己与你的心思,不取决于民心如何,更不取决于大臣之争,全取决于我与李耳。我象征帝国,李耳象征迷雾师,只要我二人仍支持他,他便想拒绝也无能为力。”
他将利修衣扶起,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利修衣泪如雨下,道:“他....他受了这许多苦,你还说他吉人天相?”
形骸叹道:“夫人,鄙人所到之处,也常常神魔作乱,妖异降临,今日之事,更是明证,我不也活的好好的么?”
利修衣顿感欣慰,抓起形骸左手,深深一吻,道:“你此次若救了我孩儿,我...我....利修衣就是你的女人,任你如何待我,我全欣然接受。”
形骸目光严厉,道:“夫人这般说,倒显得我别有用心了!”
利修衣边哭边笑,道:“爵爷真是义薄云天的大侠,是我不对,是我胡言乱语。”说罢连打自己十几个巴掌,脸颊红肿起来,形骸摇头叹气,从她身边走过。
从东门出城,施展指路为马疾奔,日行千里,绕山穿水,行了一天多时间,前方大营密布。营中一龙火贵族率军临近,拦住形骸去路,喝道:“来者何人?”
形骸翻身下马,道:“龙火国使节孟行海!”
那龙火贵族见过形骸,不敢怠慢,道:“使节莫非想要入城?”
形骸取出李耳令牌,道:“奉李耳国师之托,入城一探究竟。”
众人大感惊讶,面面相觑,形骸不耐烦起来,又踏上马鞍,龙火贵族忙道:“使节,并非我不放行,可进去之后,实是有去无回。我遣人五、六个得力干将,皆身怀龙火,武功不弱,擅长潜行,又很会随机应变,却一个个都再无...再无消息。”
形骸见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道:“你是要我进去救人?”
那将军点点头,勉强说道:“他们多半已性命难保,若万一还活着,请...使节救上一救。”
形骸道:“我勉力一试。”
将军心中稍宽,下令放行,形骸振辔向前,途中,那元灵马忽然支持不住,溃散消退。形骸往前望去,只见整座城池被暗紫色的阴影完整罩住,城中一切在这阴影之下显得幽暗冷漠、模糊不清,城中气味潮湿、阴冷、发霉而苦涩,尖叫声回荡传播,一声比一声悲惨,一声比一声低沉,临近这边,却又被生死的界限隔绝了,听来闷闷的,极为压抑。
形骸曾见过大地因被盗火徒居住而逐渐腐朽败坏,也曾见过雪界降临时剥夺人心的活力与欢快,可这阴影境地却截然不同,并非腐坏,并非摧心,并非令人厌恶,并非丧失意志,而是死亡般的绝望与苦楚,似乎活人一进入其中,就再也休想外出了。
但形骸是活尸,那就另当别论。
他踏入阴影中,顿时感到心情沉重,深怕一去不复返,又似乎正罹患大病,浑身不适,想要回头,但硬生生忍住。他意识到自己身上仍有活人的气息,因此抗拒着死亡。
那些龙火贵族走不远,他们无法深入,但想要返回又谈何容易?他们若未被杀,也必然被困在这里。
没有人能逃离死亡。
四十四 低头自相语
形骸飞身跃上城墙,瞧见远方有一白玉高塔,闪耀光芒,极为圣洁,但却有些摇摆不定,仿佛行将熄灭的烛火。形骸知道这除灵大阵也非永恒不熄,当即朝那高塔行去。
阴影将形骸淹没,登时令人难以辨认方位。形骸起初感到呼吸不畅,随后又剧烈咳嗽,心肺冰凉,身体好似患了恶寒一般。他自从觉醒之后,已再不知风寒为何物,此刻却深感不适。
形骸回想李耳呈给他看的那解元地图,途中见到一大林园,园中一座小山,知道自己并未走错路。城外将领求形骸搜救他属下,但形骸首先需前往祖庙,不可分心。
忽然间,只听一声凄惨呼喊。这阴影境地中时时刻刻皆似有女子尖叫,但这声音却甚是真切,离此不远。形骸跳过园林围墙,朝那呼喊声处奔去,走过一处向下斜坡,从此地远处景象一目了然,他遥遥望见三个身穿轻甲的人被大群尖牙鬼包围。
一壮汉手持战锤,不断挥出,将靠近的尖牙鬼砸死,那战锤头部是一雄狮,露出尖牙,此人皮肤宛如树皮一般,气力极大,体力也充沛,每一击皆有数百斤之重,却并未显露疲态。此人当身怀木行龙火,生生不息,顽强卓绝。
他身后是一男一女,男子比那壮汉矮小了些,血染战袍,倒地不起。那女子使得是风行龙火功,手持双环,环刃锋利,连连扔向一众恶鬼,那环刃借风力,飞行极快,箭无虚发,张手就有,那环刃脱手之后,她再一张手,环刃便回到掌中。
此刻,一尖牙鬼从后方的大石后钻出,极快一跳,将那女子抱住,张口咬那女子脖子,那女子大声痛呼,被尖牙鬼死死摁住。
受伤的男子急忙起身,掌心燃火,手指刺入那尖牙鬼眼眶,尖牙鬼体内冒出红光,七窍生烟,被由内而外的烧死。那男子伤口迸裂,鲜血喷涌。那女子手按住脖子上的伤口,也堵不住血流,再无力投出暗器。
局面急剧恶化,出乎形骸预料,他施展身法,赶往战场,来到近处,左臂投出雷矛,雷矛一分为十,打中尖牙鬼后,要么当即杀死,要么令其经脉麻痹。
但当真这般施术时,形骸只觉手足有些沉重,比之在阴影境地外更为吃力。他猜测此处与那雪界有相似之处,常人难以存活,觉醒者纵然能保命,可体内真气却有所缺损。
众尖牙鬼察觉到形骸,转过身扑向他,形骸左臂一转,抓住一尖牙鬼脚踝,将其当做兵刃般转动,那尖牙鬼“哇哇”大叫,双手乱挥,其余尖牙鬼一时不知所措,被形骸逼退。形骸转了三圈,把这“兵刃”扔出,撞在前方一群尖牙鬼身上,砰地一声,那兵刃炸裂开来,其骨头化作数十根长枪,重创周围恶鬼。
形骸暗想:“这些鬼怪神智失常,可以用放浪形骸功轻松对付。”加快脚步,来回穿梭,屡屡擒住尖牙鬼为兵器,令众鬼怪阵脚大乱,如此一来,那三个龙火贵族局面大为好转。
那壮汉甚是感激,喊道:“你是...孟使节么?”
形骸道:“此处有我,你们先找地方躲起来!”
壮汉将那流血男子扶起,女子则负伤跟随,三人朝尖牙鬼薄弱处冲去,但这些恶鬼数目太多,也不知那“薄弱处”是否当真薄弱。
形骸杀了百来个尖牙鬼,终于赶上那三人。刹那间,壮汉气力衰弱,一锤子打中尖牙鬼,未能将其砸开,自己兵刃反而脱离掌握,飞了出去。其余尖牙鬼欢呼一声,扑上前,利爪刺入壮汉腹部。壮汉“啊”地一声,精疲力竭,寸步难前。
形骸立刻使出遁梦之法,召来梦中右臂,双掌朝外拍出,掌力排山倒海,声势浩大,只听一声巨响,身前数十个尖牙鬼被打飞出去,撞在山壁上,登时石屑纷飞,烟尘弥漫。
这阴影境地视线本就不清,石块一落下,更是乱七八糟。而形骸的遁梦功夫神出鬼没,令人难以察觉。众尖牙鬼转头晃脑,四处乱跑,但却再看不见四人踪迹,更不料四人就近在咫尺。它们乱了片刻,以为猎物已不在此处,遂弯腰驼背,四肢并用地走远了。
形骸伸手替三人点穴止血,找一处花草茂密,视线不明之地躲藏起来。那女子道:“多谢使节搭救,不然我三人皆葬身于此。”
形骸用治疗水涂于三人伤处,若他们是常人,这伤势早要了他们性命,但龙火贵族非同寻常,只不过需养伤多日罢了。
形骸道:“我受城外那守将之托,你三人可是他下属?”
壮汉感激笑道:“正是,我叫黄旗。她叫利西影,这位是劳大炎。咱们在城中迷了路,想要原路返回,却又不能,后来遇上了这群妖魔拦路,使节,你来的正是时候。”
形骸道:“我需前往那白玉塔,你三人可有什么线索么?”
利西影忙道:“使节,我们到了这儿,保命都难,从哪儿去找线索?”
劳大炎咳嗽几声,勉力说道:“我对解元城街道了如指掌,即便在迷雾中也能识路。那祖庙离此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
形骸道:“对我而言,只需半个时辰,但对你们而言,只怕半天都到不了。”他见形势恶劣,这三人伤势太重,于是直言相告。
劳大炎、利西影脸上变色,显得甚是慌张:他们经历生死一线,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求生念头强烈无比,自然而然想抓住这救命稻草,死不放开。
黄旗昂然道:“恩公,殿下性命要紧,你无需管我们,咱们就在此处,能躲上一时是一时。”
利西影急道:“恩公,我伤势不打紧,绝不会拖累你。您大仁大义,武功当世无敌,求您带着咱们一齐上路。”
劳大炎道:“你....不熟路途,唯有....带上我。”
黄旗摇头道:“我看此处甚是安全,咱们在此养伤,总好过在路上再遇凶险。“又指着劳大炎道:“大炎兄弟所言不假,他是解元城一战团首领,驻扎多年,闭着眼也不会走错路。”
形骸叹道:“那你们一开始怎会迷路?”
黄旗一时语塞,劳大炎道:“我是心里害怕,想打退堂鼓,可若与使节同行,我便信心十足,绝不退缩。”
形骸思索片刻,道:“这城中有没有其余混沌离水,或是鸿钧逝水?最近的在哪儿?”
劳大炎道:“恩公为何这么问?这林中就有一处鸿钧逝水。”
形骸松了口气,道:”若鸿钧逝水中有宝物,立时就能治你们伤势,就算那宝物无效,在其中也安全得多。”
劳大炎喜道:“那....那得快些赶过去了。”
形骸既然知道附近就是灵气充沛之地,能够补充消耗,于是不再保留,他掌心造出梦墨,挥洒于四周,令四人身影飘渺难辨。他将劳大炎背起,劳大炎伸手指路,穿过花丛草地。一路上仍有不少尖牙鬼,却识破不了形骸的遁梦法术。
行了一顿饭功夫,见一座大屋,匾上写着‘乾德居’。劳大炎道:“此处是国主的避暑山庄,小心了,里头本有百来个士兵,但眼下多半已成鬼怪。”
形骸心道:“到底不过是偏远荒国,这避暑山庄造的尚不如我龙国富翁居所。当真枉费了此灵气汇聚之地。”
他走上几步,在门上一推,屋门轻轻开了。大厅内果然满是尖牙恶鬼,但却躺在地上,形骸靠近一看,竟全数死了。
利西影喜道:“咱们运气真好,不知是何人杀了这些妖怪?功夫当真高明。”
形骸见众妖身上鲜血尚未凝固,心中警觉,低声道:“它们刚死不久。”
黄旗道:“杀尖牙鬼的,多半是咱们的人。使节不必忧虑。”
形骸心想:“他说的不错,若那人仍在此处,与此人联手,行事可方便多了。”
只听楼梯上“咔,咔”地响起脚步声,缓缓朝下走来。这脚步声不慌不忙,绝非尖牙鬼毛毛躁躁、气急败坏的行走声。利西影忙道:“咱们是龙火贵族,我乃黑水战团的利西影,不知阁下是谁?”
脚步声停了停,又继续响起,三人凝视楼梯,终于看清来者全貌。此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脸色惨白,仿佛透明,中等身材,微有些瘦,一双眼极大,眼珠漆黑明亮,透着奇异光芒,令人隐隐觉得有些疯狂。他穿一身褐色长袍,一双手青筋遍布,指甲尖锐,仿佛飞禽的利爪。
他双眼从众人身上转过,嘴里嘟囔些什么。形骸仔细倾听,此人说道:“恶枭面前站着四人,他们自称是龙火贵族。果真如此么?又或者其中有人欺骗了恶枭?”
形骸道:“阁下叫恶枭?是你杀光了这儿的尖牙鬼?”
恶枭嘴角抽搐,又道:“恶枭当不当杀光这四人?其中三人不足为患,唯有一人不明究竟。此人到底是谁?会不会碍咱们的大事?”
形骸心想:“此人在说自己心中的盘算?”他道:“你说的大事是什么?”
恶枭低声道:“恶枭听那独臂人说话,忽然想起饿女尸曾说起过一个极了得的独臂人,这人会不会就是饿女尸未能杀死的独臂人?若是此人,要不要替饿女尸杀了他?”
此人说话语气令人胆寒,透着邪气,刹那间,四人皆断定来人绝非朋友,而是邪恶凶残的大敌。
四十五 虎落平阳中
形骸听他说起饿女尸,猜测正是那骷髅女子。他传声对另三人道:“你们出去。”又高声对恶枭道:“你究竟是谁?与那骷髅女子是一伙的么?解元的灾难与你们那尸魃阵有关?”
恶枭答道:“或许恶枭本是龙火贵族?或许恶枭被人杀了?或许恶枭死而复生,却又非生非死?或许一切都与尸魃阵有关,又或许与尸魃阵全无关联?”
形骸观察此人一举一动,终于瞧出端倪来:此人与自己一样是盗火徒,体内有冥火,他也有压抑冥火的诀窍,是以形骸一开始并未看穿。
恶枭露出狞笑,那笑容诡异而残忍,令形骸想起那天晚上的缘会。形骸心中惊怒,冥虎剑穿破掌心,来到掌中,而右臂浮现出来,摆出平剑架势。
恶枭那鹰爪般的手在刀刃上拂过,他又道:“独臂人也是同类?又或者独臂人是同类中的叛徒?恶枭当饶了他么?又或者需将他带回去斩成残尸?”
冥虎剑上燃起黑芒,形骸朝前一刺,黑芒迅猛至极,如光似电,直指恶枭额头。恶枭横刀一挡,将剑芒弹开,一跃而起,刀光朝形骸斩下。形骸以右臂为剑鞘,拍出一掌,将恶枭一剑化解,随后左手剑气力加倍,再度刺出。恶枭身躯往上升,避开形骸这一剑,落在大厅远端,剑气则划过墙面地面,石屑洋洋。
黄旗等人全看不清两人动作,只觉得这两人似乎动了动,随后换了方位,但墙上地上出现了数道刃痕,这才知道他们已交上了手,思之不禁颤栗。
形骸心想:“我这平剑居然奈何不了他?”
恶枭双臂微微张开,突然间,他背脊后伸出两根骨头,那骨头延伸张大,又成了两条手臂,他再从腰间拔出一根骨头,变作弯刀。黄旗等三人看的心惊肉跳,腿脚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形骸见他这门功夫与放浪形骸功极为相似,也感惊讶。恶枭双刀一撞,哐地一声,随即足尖一踩,苍白的刀刃将形骸罩住。
形骸身躯飘渺,使遁梦功夫避过双刀,恶枭剩余一对胳膊猛然伸长,抓向形骸。形骸这梦魇玄功虚无缥缈,敌人原本极难碰上他,更遑论令他受伤,谁知恶枭掌心真气有异,竟将形骸梦境抵消,形骸手臂一痛,已被恶枭抓住。
形骸浑身雷光四射,欲震开恶枭,恶枭哈哈一笑,腰部急剧扭转,仿佛无生命的木偶活动关节,他左腿飞起,踢在形骸胸口,形骸飞出数丈远,砰砰几声,撞破石墙,这才站稳脚跟,可口中已满是鲜血,敌人这一脚中冥火猛烈至极,形骸五脏六腑似瞬间翻转一般。
恶枭再度冲了过来,形骸只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他高举冥火剑,重重一剑斩出,这一招是平剑的一刀两断,剑意强烈而残忍,剑气悄然无声飞向恶枭。恶枭也劈落一道刀风,与剑气一碰,两者皆顿时消失。
形骸心中一凛:“他在阴影境地更为有利,而我真气威力皆有所不足。”恶枭一声长啸,来到近处,一刀对准形骸咽喉,一刀斩向形骸腹部。形骸再使平剑阻挡,但恶枭刀法死气沉沉,诡异阴森,即使平剑再如何巧妙,也只与其打成平手,而此人冥火雄浑至极,更似是形骸梦魇玄功的克星。
两人争斗百招,恶枭胸口陡然裂开,无数骨刺直取形骸要害,形骸口中吐出一口血,血化作一面大布,大布又变作红色翡翠盾牌,一声脆响,翡翠将恶枭骨刺全数震断,形骸趁势朝前挥剑,剑光一闪,将恶枭左边身子从肩膀到腰部劈出一条大口子来。
形骸用力过度,一时头晕,脚下不稳。他听见黄旗、利西影、劳大炎三人大声欢呼,于是回过身,见恶枭左半边身子脱离,落在一旁地上。
但他并未流血,血液仿佛凝固的泥浆一般留在身体中,恶枭抬起头,小声道:“在某天,恶枭发觉自己死了,他的尸体一分为二,一模一样。但恶枭并未真正的死去,两具尸体都还活着,恶枭到底是谁?到底哪个是恶枭?谁又能说的清楚?”
恶枭左边身体爬了起来,一转眼又变回原样,再去看他另一半身躯,也已完好无损。
形骸想起当年沉折也曾遇上过这样的敌手,身躯分裂之后,会变作无数的毒虫。他猜测恶枭的真身躲藏在附近,但很快察觉并非如此:那两个恶枭遍体冥火燃烧,并无外在的来源。连这等重伤都未能致死,那又该如何杀他?
那两个恶枭发动攻势,各自刀光交织,巧妙难辨。形骸令自己隐入梦境,躲避密集无隙的刀刃,但恶枭身上冥火如潮,压抑梦魇玄功真气。形骸每出一招皆甚是艰难,而恶枭则愈发行云流水,快得如同风火一般。
两人再拼了百招,形骸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伤筋动骨,而体内真气越来越衰弱。他知今日万万无法取胜,于是全力打出数道雷电,只听雷声轰鸣,面前升起一面雷墙,将通路完全封死。他转身飞奔,见黄旗三人竟仍未离开这乾德居,正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地朝此张望。
形骸大声道:“还不快跑?”
两个恶枭低头冲过电墙,只听轰隆一声,其中一恶枭身躯裂开,又断成两截。一眨眼功夫,那两半身躯各自爬起,仍然变得完整无缺,稍稍呆了片刻,依然追了过来。
形骸不禁骇然:“除非一举将他们斩成肉末,否则如何能胜?即使将他碎尸万段,他也未必复活不了。”
他用剩余功力使出遁梦,使梦墨扩散,笼罩周围,同时抢到那三人身旁,厉声道:“为何婆婆妈妈,留在此处?”
利西影颤声道:“咱们就算跑了,外头满是尖牙鬼...”
形骸无可奈何,带着三人疾奔。园中尖牙鬼对四人视而不见,而那恶枭停在大屋门口,重新归复一人,见形骸跑远,手在地上一按。
形骸霎时醒悟,手掌一托,四人同时腾空而起,就在此时,无数尖锐骨矛破开地面,刺向四人,形骸一张嘴,再喷出大口鲜血,血液化作蓝翡翠,挡住下方,他一借力,四人高高上升,不知飞了多远,扑通几声,落在一片草地上。
恶枭不再追杀,垂首低语几句,返回乾德居之中,似乎在守护什么。
形骸支撑起身子,感到伤势惨痛,全身无力,那三人也摔得极惨,情形不妙,好在此处暂且安全。
他倚靠一棵大树坐下,运功疗伤,过了片刻,鲜血从唇边流下,竟全无好转。形骸心想:“在这阴影境地内,恶枭运用尸魃阵,我委实非他敌手。而地下的龙脉真气污浊,也无法借其疗伤。”
利西影表情悲苦,斥道:“你怎地让咱们去那鸿钧逝水?害得咱们伤上加伤!”
劳大炎闷声不响,但盯着形骸,眼神也满是埋怨。
黄旗喝道:“使节救了咱们三人性命,如何责怪于他?使节,如今该怎么办?”
形骸抬头道:“走一步,算一步,咱们去那白玉塔。”
四人皆身负重伤,体力衰弱,但城中恰好起了雾,凭借雾气遮掩,形骸以梦魇玄功掩护四人,消耗真气不多。尖牙鬼仍对四人视而不见,即使偶然间起疑,可立刻又不以为意。形骸暗想:“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劳大炎果然通熟路径,只要低头一瞧,便知道四人到了何处,形骸只觉他似乎认得地上的石子一般。
他们小心翼翼走了两个时辰,形骸真气几乎见底,若继续强撑下去,唯有全力动用冥火,那会诱发冥火诅咒,非但使形骸原形毕露,更会令其余三人憎恨形骸,不知会有何等疯狂举动。
他缓缓道:“须得寻间屋子歇一会儿,找些吃的。”
利西影道:“不可!若这雾气散了,尖牙鬼会瞧见咱们。”
劳大炎轻声咳血,道:“离祖庙不过一条街远,快了,快了,使节,再强撑几步就到了。”
形骸不由迷茫:“若离祖庙不远,我何必再管这三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但立刻转念又想:“既然已出手救人,又岂能半途而废?更何况这三人武功不弱,如能活下来,或许能帮的上忙。”
他想着想着,思绪一乱,忽见到自己掌心冥火明亮,他吃了一惊,急忙收敛,真气就此断绝,梦魇玄功失效。他紧张地抬眼四顾:一众尖牙鬼眼睛变得又圆又大,死死看着形骸他们。
利西影惊恐万分,道:“它们盯上咱们啦!”
话音未落,此地的尖牙鬼大声嘶吼,全数汹涌而来。四人迈步而逃,劳大炎一瘸一拐,指着一处道:“那儿就是祖庙大门!”
骤然间,雾气散开,一尖牙鬼飞速一跃,抓住劳大炎,形骸拔剑在手,将它脑袋削去,随后剑光一转,杀伤众妖,如此缓了一缓,他一转眼,看见一排长满藤条的围墙,前方灵气流转,正是鸿钧逝水的除灵大阵,但仍有近百个尖牙鬼隔开了除灵大阵与形骸等人。利西影见状,发出困兽般的哀嚎声。
形骸霎时彷徨无措:“这给如何是好?当真要显露原形,变作活尸,才能通过么?”
白玉塔大门敞开,两个人影冲了出来,一人银眸瘦脸,正是李银师;另一人高大勇猛,则是欧阳挡。两人从后突袭,众尖牙鬼被他们杀散。他们各自挥舞一根铁链,圈住形骸等人,往他们那边拉去。形骸被李银师提住,朝后一扔,眼前一黑,跌入白玉塔门内。
四十六 阁楼心上人
入夜后,乾德居中,恶枭坐于一祭坛前头。祭坛半白半黑,黑气缭绕,一张张无神的面孔争相浮现,却又转眼逝去。他圆睁双目,嘴里一刻不停的低声细语,所言却又模糊不清,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说了些什么。
过了数个时辰,祭坛全变成了黑色。屋内阴气愈发沉重,无形的幽灵悄然而来,藏身各处,窥视凡间情形,这屋子变得诡异可怖,恶枭猜测任何凡人皆再不敢靠近半步。
他举起利爪,转了数圈,十个漆黑的阴影变作实体,身躯高大佝偻,样貌皆仿佛用黑破布包裹身躯的苦行僧般。恶枭知道这是阴间极凄厉的恶灵,因受尸魃阵束缚,得以听他的号令。
他道:“恶枭命尔等守在此处,除恶枭之外,任何人皆格杀勿论。”
苦行僧们穿透墙壁,踪迹全无。恶枭不再逗留,走出大宅。屋外尖牙鬼漫山遍野,但却无一敢靠近他。
东面走来一瘦如骷髅的女子,西方现出一文弱清瘦的年轻男子,北方站着一高大威武的老者。骷髅女子问道:“大人,成了么?”
恶枭道:“成了,诸位也皆不辱使命么?”
那年轻男子开口说话,他脸色发青,说话时似极为高兴,又似极度残忍,他道:“自然成了,师尊,尸魃阵何时生效?”
恶枭答道:“恶枭全无把握,但生效之时,咱们自会知晓。”
老者道:“大人,为何会如此?”
恶枭摇头道:“恶枭也在思索:莫非是缘会暗中捣鬼,令尸魃阵出了差错?”
骷髅女子厉声道:“早知如此,就不该任由她跑了!”
恶枭又道:“又或许是这城中杀戮太重,将尸魃阵引到了此处,却脱离了咱们掌控?更可能恶枭其实对尸魃阵一无所知,恶枭不过是有限的凡人,如何能揣测无尽的奥妙?”
另三人知道自己这位首领虽然智慧过人,但脑中杂念太多,于是将心里推断全说了出来,令人觉得他疯狂至极。骷髅女子又问道:“听说大人与那独臂人交过手了?为何未能杀他?”
恶枭道:“是此人功夫太奇妙,恶枭难以取胜?又或是恶枭需维系阵法,分心二用?难道只因此人亦是盗火徒,恶枭故而对他手下留情了么?也可能是冥冥之中,尸魃阵察觉此人对他有用,令他残存下来。”
那三人面面相觑,道:“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恶枭道:“找到其余鸿钧逝水,以阴气侵占,越多越好,等候尸魃大阵完整。否则只要留存一处,圣莲女皇一旦察觉此地无可救药,便会施展鸿钧阵,将解元毁于一旦,我等图谋也将功亏一篑。”
三人吃了一惊,齐声称是,旋即散去。
恶枭抬起头,遥望远方那高塔,眼神变得悲观落寞,低声道:“银眼儿,你在那儿么?”
他的心又痛了起来,于是指尖伸出数截骨锥,刺入自己心脏,如此施为,神色登时缓解。
........
白玉塔顶上,形骸站起身来,俯瞰下方。整座城阴暗而朦胧,诡异而可畏。形骸借助魂水,可见漫天幽灵上下游荡。众幽灵大多并无恶意,但他们毕竟并非世间生灵,行径难以预料。
白雪儿道:“师父,你来吃些东西吧。”
形骸向她道谢,抓起干粮,放入嘴中。白雪儿查看他伤势,神情喜忧参半,眼中隐约含泪。形骸觉得她长大了些,加上她平安无恙,不由大感欣慰。
欧阳挡救形骸他们时受了些伤,腹部开了条大口子,李银师如临大敌,命欧阳挡躺下养伤,替他熬药喂药,甚是体贴关切。但对形骸却是满腔怨气,似乎将欧阳挡受伤之事全怪罪到形骸头上。
白玉塔中的伤药极为灵验,那五个小尼姑医术精湛,黄旗三人情形也大为好转,他们对李银师、欧阳挡的恩情赞不绝口,但提及形骸却不冷不热,似乎不怎地感恩。形骸认为或许是他冥火影响了三人,令他们生出鄙夷厌恶之恨,这倒也怪他们不得。
李银师冷笑道:“孟行海,你自称武功高强,纵横无敌,怎料得也有今日?”
利歌忙道:“李将军,孟使节是为救我们而来,也唯有他能抵达此处,你可千万莫这般说他。”
形骸抬头仰望那灰蒙蒙的天,心中却在回思与恶枭交战时的景象。那恶枭的功夫与放浪形骸功颇有相似之处,但两者本质却截然不同。放浪形骸功转化形骸气血骨皮,变作金银铜铁、四金五玉,乃是以身躯催促物质的炼化术;而恶枭则注重体内白骨,将其随心所欲的操纵强化,甚至超越生死,威力骇人。
此人在这尸魃阵内功力更胜过当年的孔凤凰、马炽烈一筹,且刚才似乎未尽全力。而形骸真气则有重大缺陷。形骸若要取胜,唯有将冥火运用到极致。即使拼到那般地步,鹿死谁手,仍不可知。况且此地并无妖火能压抑冥火,形骸一旦超越极限,便再难以回头。
那梦魇玄功呢?若对他使出逐梦功夫,一旦成功,便能处处胜他一筹,应当能制得住他。
形骸眼前浮现先前场面,此人冥火散发,死气沉重,似乎处处克制形骸梦魇玄功。就像梦境本充满变化,可梦中人一旦死去,做梦者立时就会醒来,这梦也难以为继。
形骸用力摇头,心道:“我不该这般想,不能力敌,可以智取。凡是阵法,必有破阵之道,只要破坏这尸魃阵,再来对付这恶枭,亦不失为上策。”
白雪儿轻轻拍了拍他,道:“师父,李将军问你话呢。”
形骸想的入迷,浑然忘物,连忙收敛心神,道:“他问我什么?”
李银师冷冷说道:“我问你遇上怎样的敌人,如何会落败?”
形骸只着黄旗三人,道:“他们也在场,将军可以问他们。”
李银师斜觑他道:“我偏要问你。怎么?我不配与使节说话么?”
形骸知他素来与自己不睦,又因欧阳挡受伤,急于找人泄恨。黄旗三人对他而言是无名小卒,他不屑怪罪,形骸便成了这罪魁祸首。
但他也算救了形骸性命,形骸唯有容让。
他道:“我与这三位将军前往一处鸿钧逝水,名曰‘乾德居’,在其中遇上一个强敌,我一时疏忽,败下阵来。”
李银师哼笑道:“是一时疏忽,还是敌不过他?”
形骸咬咬牙,道:“好,是我栽了,确实非他敌手。”
白雪儿花容失色,道:“师父,你....你也胜不了那人么?”
形骸点了点头,微觉沮丧。
李银师道:“我以为来了救星,谁知到头来竟是累赘。”黄旗三人脸色难看,紧闭眼睛,装作没听见。
欧阳挡急道:“师师,他们四位舍命而来,你怎能如此....”
李银师在此被困了月余,突围屡屡受阻,心情烦躁,加上情郎受了连累,更是满腔怨气,他喝道:“舍命而来,又有何用?难道就不费口粮,不耗药物,不害苦了你么?此塔中粮食所剩无几,我看再过几天,就不得不宰人来吃了!”
欧阳挡大声道:“你给我住嘴!”他治军森严,知道危难之际,决不能说动摇军心的话,否则军心一乱,不战自败。
李银师自知失言,冷哼一声,走到一旁。
形骸道:“粮食倒不打紧,待我伤再好些,可用梦魇玄功外出搜寻,尖牙鬼未必能察觉到我。”
众人大喜道:“真的?”
黄旗答道:“这是咱们亲眼所见,使节这本事极为神妙。咱们就是一路潜行过来的。”
一老僧笑道:“这就好,这就好,有了粮食,那就万事不愁了。”
形骸又道:“但这塔外围着无数尖牙鬼,来去未免不便。李将军,如今此处聚着十余个龙火贵族,待养好了伤,咱们先将祖庙中清除干净怎样?”
李银师道:“你以为你英明神武,料事如神么?你所说之事咱们早就做过,就算杀了一百个,两百个,立刻又有更多聚集过来,而塔外阴气损害人体,令咱们龙火贵族武功大不如前,若有死伤,得不偿失。”
形骸又陷入思索,越想越是不安:“那些城民纵然变作尖牙鬼,可仍算作生者。若将他们杀了,此地阴气更重,极易使得阴影境地继续扩张。此举确实治标不治本。今日局面,应当是尸魃阵引发尖牙恶疾,尖牙恶疾又引来了阴影境地,诸因纠结,错综复杂,不可莽撞处置。”
但症结所在,应当是尸魃阵。
他问道:“这儿的除灵大阵中枢何处?”
那老僧忙指着那座雕像,形骸走上前去,手掌触碰,潜运当年袁蕴所传的道法,感应其中灵气走向。过了半晌,他察觉到这除灵大阵确实已然势微,最多再过三日,便再守护不得此塔。
解元城乃是古时大城,风水极佳,多有龙脉交汇之处,鸿钧逝水数目不少。但正因如此,也极为繁复杂乱,单凭此处,无法查知其余鸿钧逝水方位。
众人见他闭目不语,脸色凝重,皆大感忐忑,利歌问道:“使节,怎么样了?”
形骸道:“我需前往城中其余鸿钧逝水处,用我海法神道教所传风水之术,布成一个更大的除灵阵,借助此阵,缓缓驱散这阴影境地。”
体由大师又惊又喜,道:“使节.....竟有这般神妙的手段?难道这阴影境地并非不可逆转?”
四十七 英雄亦温柔
形骸道:“我以往从未布过这般阵法....”停了停,想起当年费兰曲布下的日月星辰大阵,曾将整座声形岛纳入其中,他微微叹息,又道:“.....但可竭力试上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白雪儿道:“师父,你伤成这样,何时能好?若再遇上那击败你的恶人,又该怎么办?”
形骸道:“我先避开他就是了,一天之后,待我好转了些,先去外头找些吃的带回来。”
李银师皱眉道:“你可知那敌人身份?”
黄旗道:“那人似乎叫做恶....”话音未落,形骸道:“那人姓名多半乃是杜撰,不提也罢。”
李银师更加疑惑,对黄旗道:“快些告诉我!”
黄旗看看形骸,又看看李银师,略一犹豫,道:“那人自称恶枭。”
刹那间,李银师表情剧变,既激动,又急切,他道:“恶枭,恶枭?他长什么模样?”
黄旗道:“此人中等身高,很有些瘦,脸色仿佛死人一般,我可瞧见他皮肤下的经络、血管,他双手有如鹰爪,擅长使刀。”
李银师抖得越来越厉害,双目瞪大,眼珠愈发明亮,露出狂喜之色,他追问黄旗此人容貌细节,毫无遗漏,终于断定,说道:“是他,是他,是枭大哥。”
欧阳挡道:“师师,他是你....你曾经的....那位友人么?”
李银师点了点头,抓起剑鞘,道:“那人在哪儿?”
众人不由心惊,利歌道:“李将军,外头如此危险,你千万不可贸然出去!”
李银师剑指黄旗咽喉,又喝道:“那人在哪儿?”
黄旗不敢稍动,只说道:“我不识得路,那是一处鸿钧逝水,叫乾德居!”
李银师催促道:“乾德居?那在哪儿?谁有此处的地图么?”众人闷声不响,谁也不答复他。
欧阳挡急道:“师师,大伙儿共同患难,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怎能擅作主张?”
李银师瞥他一眼,道:“此事只与我有关,用不着你来管我!”
欧阳挡道:“那我与你同去!”意欲爬起,但伤口剧痛,又颓然坐倒,冷汗直流。
李银师脸上现出柔情,但转眼又刚硬起来,道:“你安心养伤,莫要瞎操心!”
欧阳挡咬牙道:“那人胜得过使节,我怎能任由你去送死?”
李银师道:“我使剑法,也未必胜不过这孟行海!”又对黄旗道:“你领我去!”
黄旗又道:“我来时失魂落魄的,再叫我回去,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带着你团团乱兜圈罢了。”
劳大炎自然知道路途,但知道若当真领路,此行凶多吉少,不敢吱声。李银师目光阴沉,又喊了数遍,旁人只是劝阻。他气冲冲的跑到阳台边上,四下眺望,但灰雾漫漫,难辨方位。
形骸之所以不说这敌手名字,正是担心此人或许是李银师曾经的恋人。他知李银师我行我素,性格偏激,若得知此人下落,必会不顾一切的找他,值此形势,此举不啻于寻死。
他道:“李将军,你找去也没用,此人十有八九不会在那地方逗留。”
李银师立时回头道:“你怎知道?”
形骸答道:“他在乾德居中也似乎在操纵鸿钧逝水的灵气,待他办完了事,应当早就走了。”
李银师大声道:“就算走了,也有线索!对了,你们道术士是不是能召鬼魂问话?这儿鬼魂如此之多,你到那儿一问就有!”
形骸指指身上伤口,道:“我即使知道如何去那儿,但眼下却行动不便。”
突然间,李银师朝形骸跪下,砰砰砰地磕头,喊道:“算我求你,孟行海,求你带我去他那边,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保你活下来。”
众人见他举止有异,状若癫狂,无不担忧。形骸此刻有伤,李银师在众人间武功最高,他若发疯,无人能制得住他。
形骸沉默许久,道:“你等我一天,一天之后,我伤好了大半,正好需外出找寻粮食,我可顺路带你前往。”那处鸿钧逝水离此处最近,若能打通两处的龙脉,用放浪形骸功推动灵气,则此处的除灵大阵又可维持许久。
若恶枭仍在那边,又该如何是好?但形骸别无选择,唯有冒险一试。
李银师抬起头,露出微笑,道:“好,孟行海,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要养伤么?我可运功助你。”
形骸道:“将军只需养精蓄锐即可。”
李银师深以为然,推开一扇房门,入内休息。众人见他乖乖听话,无不如释重负。
欧阳挡朝形骸往来,低声道:“多谢使节。”
形骸答道:“何必谢我?我只不过添乱罢了。”
欧阳挡撑起身子,走入李银师屋中。李银师本躺在床上,见他来了,半坐半躺,微笑道:“你伤成这样,还想那档子事么?”说罢解开衣领,竟有迎合之意。
欧阳挡苦笑一声,随后笑容从脸上消去,他颤声道:“师师,我欧阳挡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你...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为何对那恶枭念念不忘?又为何不顾大局,非要找他拼命?若当真遇上他,你实是...实是....毫无胜算。”
李银师叹了口气,道:“你便是让我不得清净,非要刨根问底。”
欧阳挡黯然道:“你是我最亲的亲人,却始终不告诉我你那段往事。师师,你曾说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可我何尝不是如此?你我都愿为对方献上性命,又为何要有所遮掩?隐瞒过去?”
李银师表情漠然,似乎将自己裹在最厚的冰层中一般,他道:“你少给我要死要活,给我好好活下去。至于我的事,其实简单至极,要么我死,要么川枭死,若我死在他手上,你不必再念着我。若我将他杀了,也许你我还有重逢之时。”
欧阳挡怒道:“你疯了么?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我此生除了你之外,再不会去爱旁人!你怎能离我而去?怎能如此绝情?”
李银师身子一震,旋即哈哈大笑,道:“我是英雄豪杰,你也算是一条好汉,你听听你说的这话,当真恶心之至!便是最忸怩的婆娘也比你干脆得多了!”
欧阳挡大怒,站起身,突然扑向李银师,施展擒拿手法,已将李银师双手反锁住。他虽是偷袭,却未想到自己真能得手,稍稍一愣,道:“得罪了,但我决不许你去!”
李银师回眸一笑,身子后靠,落入欧阳挡怀中,他在欧阳挡唇上一吻,轻声道:“忘了我吧。”
欧阳挡“啊”地一声,虎目含泪,手臂松开,突然眼前一黑,已被李银师点中胸腹穴道,僵直俯身躺下。
李银师轻拍欧阳挡后背,一边流泪,一边微笑,他道:“对不住,我一直便是这般烈性,川枭是我此生挚爱,甚至....甚至更胜过你,在许久以前,我在心中发过誓,我非杀了川枭不可,哪怕如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这段往事我谁也不告诉,爱也好,恨也好,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欧阳挡想要大喊,但哑穴被封,脑袋昏昏沉沉,少时已然睡去。李银师在他身边躺下,闭上眼,不久也已熟睡。
.....
众人在外,听屋内大吵大嚷,很快归于平静,皆不禁心下惶惶。形骸想起明日之事,道:“我需找一处清净地方修养,诸位放心,明日我会将李银师带回来。”
一小尼姑与白雪儿扶起形骸,带他来到楼下一间禅房。小尼姑朝形骸一拜,道:“使节,全靠你啦。”
形骸见她欲言又止,问道:“小师太有何话说?”
小尼姑笑了笑,但神色似将要落泪,她摆摆手,匆匆离开屋子。
白雪儿道:“她准是害怕极了。”
形骸见她手掌微颤,道:“徒儿,你怕么?”
白雪儿朝他一笑,脑袋靠在形骸胸口,摇头道:“原本害怕得紧,可师父你一来,我便觉得天大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啦。”
形骸轻摸她秀发,道:“全都怪我,我不该将你留在解元,而当将你带回青虹山。”
白雪儿鼻子一酸,哭道:“师父,明明是我不好,不听你的话,贪玩非要留下,你为何..为何说是自己的错?你是专程为我而来的么?你待我这般好,可把我宠得蛮不讲理,目中无人啦。”
形骸看着怀中少女,亲情化作暖流,淌过心田,他受了鼓舞,人性复原,勇气倍增,打趣道:“不错,确实是你不好,但眼下再怪罪你也无济于事,我唯有安慰你几句,免得你强词夺理,与我胡搅蛮缠。”
白雪儿嗔道:“好哇,原来你口是心非,早在心里把我骂的狗血淋头,罪恶不堪了吧!”
形骸叹了口气,道:“我说错了么?你这不是又使这唇枪舌剑的神功了?”
白雪儿做了个鬼脸,道:“好,我不打扰你师父修养,但我要在这儿陪你。”
形骸点点头,这时,屋门打开,拜桃琴脑袋探了进来,道:“爵爷,我...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白雪儿急道:“桃琴儿,你别扰我师父运功。”
桃琴儿忙道:“此事极为重要,或许能知道这尖牙病的真相。”
形骸于是说道:“姑娘请说。”
桃琴儿从怀中取出一小翡翠雕像,放在形骸手中,那雕像呈现牡丹模样,但花卉间藏有一对眼睛。
形骸问道:“患病牡丹?”
桃琴儿叹道:“这是咱们地仙派暗中信奉的神,大伙儿都叫他疾病神。这疾病神喜欢在疾病丛生之处出没,越有瘟疫,他越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