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放浪形骸歌TXT下载放浪形骸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八 断喝退万军

    拜桃琴忧心忡忡,朝形骸招手道:“爵爷,快些,全靠你啦!”

    众人走入殿中,不久抵达那天马堂,此处乃是一大露台,整体色彩灰暗,甚是庄重肃穆,东面临崖望谷,白云缭绕,可以望见平原沃野、层山叠嶂,山风急急吹来,满堂周游流转。

    天马堂中站满了人,数目近千,但仍有极大空裕。拜桃琴一出现,令后方弟子齐声惊呼,她不及多言,带领形骸等人跑到人群最前头。见她祖父拜墨向正与那叛徒拜合利比武,而在比武场对面,那大唐派的木辉带着数十个手下正在观战,皆手持那翡翠火杖。拜桃琴见到这厉害兵器,心头不由一惊。

    她身旁的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弟子与她交好,问道:“桃琴儿,你总算回来了?”

    桃琴儿急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那师姐神色发愁,道:“我也一头雾水,这大唐派掌门人突然上山,又与拜合利师叔联手,说要立即比武夺帅,否则他们便要血洗本门。”

    拜桃琴怒道:“咱们地仙派不是土匪寨子,怎能如此狠辣蛮横?”

    师姐叹道:“可不是吗?但师父老人家也没法子。”说着指了指敌方,低声道:“本来还是向着师父的人多,但对头当中,还有离落国的几位龙火贵族高手,听说官职极高,也都帮着拜合利与木辉。师父不愿闹得两败俱伤,唯有与拜合利一决胜负。”

    形骸皱眉道:“离落国贵族?”看木辉左右确有几个穿金贵绿色甲胄之人。

    拜桃琴喊道:“喂!木辉掌门,拜合利手下的拜恕之与你徒儿木见图谋害你,你这人怎地不知好歹,反而与仇敌勾结?”

    木辉冷笑一声,并不回答,但他眼神呆滞,只死死盯着拜桃琴身后的宝鹿。宝鹿害怕起来,道:“他只是一具空壳,心神全被宝石主占据了。”

    拜合利与拜墨向皆剑法高超,龙火深湛,同使患病牡丹剑,剑招稳中带奇,变化无穷无尽,而两人剑刃皆是毒藤所造,坚韧而剧毒,双方互相攻守,你来我往,疾刺猛斩,纵跃横冲,斗了数十招仍难分胜败。

    忽然间,拜合利大吼一声,遍体真气氤氲,变作阴森诡异的紫色,仿佛披上了一层紫纱,拜墨向被那紫纱一碰,身躯一晃,脸色发青,竟已中毒。拜桃琴惊呼道:“牡丹花开?他果然练成了此招?”

    形骸暗忖:“原来这就是牡丹花开的功夫。他体内蕴藏剧毒,用真气逼出,环绕身躯,敌人只要靠近他六尺之内,立即中毒。”

    拜合利见此招得逞,大喜过望,手上剑招愈发猛烈,这已非比武争胜,而是急于要将拜墨向毙于剑下。

    突然间,拜墨向双目变作绿叶之色,脸上青气扩散至全身肌肤,他气力不减反增,一剑反手刺出,拜合利大惊失色,喊道:“灵芝候月?”急忙转剑抵挡,喀嚓一声,他掌中长剑断裂,连退数丈。拜墨向站立不动,但气势威严至极,仿佛一棵参天大树。

    拜桃琴惊喜交加,欢呼道:“想不到爷爷练成了灵芝候月,这下子可输不了啦。”

    利歌问道:“灵芝候月?那是什么功夫?”

    拜桃琴道:“据传练成这门功夫,越是中毒,真气越强,正是那牡丹花开的克星。”

    拜合利气急败坏,心有不甘,缓缓迈步,越来越靠近拜墨向,猛然一个前冲,拔出匕首抢攻,身上那紫气又浓郁了几分。拜墨向挥手就是一剑,拜合利“啊”地一声,口吐鲜血,摔了出去,而拜墨向剑上真气强烈无俦,势不可挡,青石地板上石屑纷飞,尘土高扬,划出一道十丈长的裂缝。

    拜桃琴喜道:“爷爷赢啦!”不仅仅是他,地仙派众高手大多仍向着拜墨向,见状兴高采烈,便是过节也无这般欢喜。

    就在这时,木辉断喝一声,一股极淡的红光击中拜墨向,拜墨向身躯一晃,一口黑血喷出,往后就倒。拜桃琴骇然,忙抢上扶住拜墨向。

    木辉哈哈大笑,说道:“合利老弟,到底还是你更胜一筹!”

    拜墨向一方怒不可遏,咬牙切齿,怒道:“你用卑鄙手段偷袭掌门人,怎算得胜?”

    木辉道:“我不过叫了一声,吓他一吓,他自己吓出毛病来,怎能怪我?再说了,他浑身内劲何等浑厚,连我轻轻一嗓子都挡不住么?真是无稽之谈。”众人不见他出手,只听他大喝,而那红光一闪而逝,除了形骸等高手之外,众人大多并未看清,顷刻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形骸则瞧出端倪:“拜墨向凝聚精神,抗拒所中的毒素,化作真气,期间心神不可稍有分散。木辉看穿这一点,用宝石王钻心功夫震慑拜墨向,才令他身负重伤。”

    拜合利伤的也是极重,他怕夜长梦多,挣扎而起,喊道:“快,快杀了....杀了拜墨向!我是掌门人,大伙儿都需听我的话!”

    拜墨向一派众人骂道:“放屁,你胜之不武,休想得逞!”

    只见一离落国武官跳上几步,喊道:“胜之不武,也是胜了!如今地仙派掌门人已归拜合利,谁敢再违抗他的号令,便是背信弃义,与我离落国为敌!”说完此言,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他身旁两个武士豁然奔上,手持绳索,朝拜墨向扔去,拜桃琴想将绳子挡开,但身子一震,跌在一旁,拜墨向被层层捆住。那武官大声道:“拜墨向,你若不想死,便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那孩子到底在哪儿?”

    众人都不明所以,心想:“那孩子?什么孩子?”形骸却瞧见利修衣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他暗想:“难怪离落国要参与地仙派、大唐派权利之争,原来他们另有所图。”

    拜墨向摇头苦笑道:“你就算....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出来。”

    武官冷笑道:“将这老儿带走!”

    拜桃琴喊道:“你敢?”支持拜墨向的地仙派门人皆手按剑柄,意欲同敌人拼杀,双方剑拔弩张,随时就要杀个血流成河。

    形骸足下暗运真气,扑哧一声,一根骨刺长出地面,穿透拜合利脑袋,拜合利本就伤重,闷哼一声,直着摔倒,抽搐着断气。群雄一见,无不震惊,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形骸大声道:“不愧是灵芝候月的神功,竟留有厉害后手,片刻间并不发作,待过了一炷香功夫,才杀人于无形之间。拜墨向掌门果然好功夫,叫人打从心底里佩服。”拜墨向愣了愣,苦笑一声,道:“小兄弟...过奖了。”

    拜桃琴心知定是形骸手段,欣喜万分,也道:“是啊,爷爷,你可真让人大开眼界。”她这么一说,拜墨向一方众人才反应过来,齐声颂扬道:“恭喜掌门人练成绝学,亲手击毙叛徒。”

    木辉大怒,指着形骸厉声道:“放屁!放屁!分明是这贼人暗算!”他那一伙人也恨得暴跳如雷,骂声如潮。

    形骸摇头道:“木辉掌门人这倒打一耙,贼喊捉贼的修为,真令人叹为观止。我连动都未动,喊都未喊,怎能赖到我头上?总而言之,这场比武是拜墨向获胜,他仍是地仙派掌门人。”

    那武官森然道:“你又是何人?难道想与我离落国朝廷为敌么?”

    形骸踏上一步,高声道:“我乃龙火天国青云伯爵孟行海,正要去离落国为使节,路见不平,正要出手管上一管!”

    那武官大为震惊,不由一阵气馁,离落国多年来向圣莲女皇称臣,对待龙火国使节丝毫不敢怠慢,此刻倒也不敢轻易得罪形骸。

    木辉喊道:“孟行海,你勾结妖孽,杀我门下大弟子,拐走我的女徒儿,此仇岂能不报?”

    形骸冷笑道:“木辉,你无耻无德,老来染上花柳病,更被妖魔附体,变得不人不鬼,我本就想除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地仙派门人听他说的精彩,无不大感好奇,互相询问。木辉门人闻言皆颜面无光,恼羞不已。

    武官对木辉道:“木掌门,此事从长计议,咱们暂且先.....”

    木辉又向宝鹿望来,眼中闪着憎恨光芒,忽然大喊道:“不管是谁,胆敢拦我,全数杀了!”双手各自拿起翡翠火杖,内力急转,两道白光飞向形骸。

    形骸打出两颗飞火流星,吞了那火杖飞弹,朝木辉反击过去,大唐派门人无奈,前排众人举起火杖,发出白光,轰隆一声,热火扩张,各自抵消。形骸身形一晃,到敌人身前,掌心吐出雷光,木辉额头中掌,浑身巨震,口吐白沫,双目翻白而死。

    这木辉本是大唐派第一高手,但他大病初愈,被宝石王附体后武功锐减,连形骸一招都抵挡不住,旁人不知究竟,见状无不敬畏。

    形骸道:“木辉擅作主张,倒行逆施,大唐派其余门人并不知情,还请就此下山,选出新掌门人来,禀报朝廷,如若不然,可莫怪我手下无情。”

    依照常理,形骸击毙了大唐派掌门人,其余门人该誓死复仇才对,但这木辉这些时日举动不得人心,威信荡然无存。大唐派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靠着替朝廷铸造兵刃,生活富裕,衣食无忧,都不愿鲁莽行事,其中一老者答道:“好,我等也不该多管地仙派门内之事,孟行海,此事可不会善罢甘休。”说罢行了一礼,率众人灰溜溜的离了天马堂。

十九 百年同船渡

    利修衣看拜合利党羽神色沮丧,目光东张西望,摇摆不定,趁势大声道:“拜合利违背拜无殇前掌门人意愿,图谋不轨,犯上作乱,如今已被掌门人亲手击毙!若此刻归降,放下兵刃,走到这儿来,掌门人既往不咎,大伙儿一切如常!”

    对方见大势已去,心里早就在打退堂鼓,闻言心下一宽,虽不知这绝丽少妇是谁,但想必说话算话。不少人毫不犹豫的弃剑于地,走向对面,其余人一瞧,更是动摇,相继投靠。拜墨向喜形于色,勉力站起道:“好,大伙儿本就是同门,今后仍当和睦相处,齐心协力。”

    离落国众武官神情极为不甘,但事已至此,不敢鲁莽。当先一武官喊道:“拜墨向,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咱们主人将来登基为王,即便这区区使节也保不住你们!”

    白雪儿、拜桃琴、利歌儿皆大惑不解,问道:“什么登基为王?”

    形骸想道:“原来此事涉及离落国王权争斗,看来世上到处皆相似。”

    这时,后方又有一武官上前,此人脸色苍白,相貌俊秀,双眼细长,宛如柳叶,眼眸银白,极为奇特,而脸颊消瘦憔悴,乍看之下,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武官对离落国众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为首的武官骇然道:“李银师,连你都败在他手上了?此人竟有如此神功?”

    形骸看此人眼睛,陡然认出他来:“他是先前劫持拜桃琴的那个龙火功高手,擅长运用火杖,想不到面相如此年轻,瞧他模样,仍然伤势未复。”

    李银师凝视形骸,小声道:“此事从长计议。”领着众武官头也不回的去了。

    拜墨向长叹一声,下令道:“同门之间,再不许提今日冲突之事,更不许因此寻衅!若有违者,废去武功,逐出师门!”随后命众人退散。

    拜桃琴见拜墨向脸上青气越来越重,急道:“爷爷,牡丹花开毒性极大,快服解毒药物!”

    拜墨向点点头,摸摸她脸蛋,笑道:“你没事就好。”又望向利歌、利修衣,歉然道:“老夫无能,累两位受苦了。”利修衣咬咬红唇,叹道:“也许....也许是我们连累了你。”

    形骸本以为这利歌是拜墨向私生子,至少有极紧密的血缘关系,此刻一瞧,容貌全然不似,再听利修衣所言,头绪纷纷,问道:“墨向掌门,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拜墨向道:“小兄弟相救之恩,老夫感激不尽,还请...稍后片刻,老夫定如实相告。”

    形骸道:“那好,你先治伤吧。”

    拜桃琴扶着拜墨向离了大殿,进屋疗伤,立时又有地仙派门人将形骸等人带到会客大厅,奉上糕点茶水。宝鹿灵气衰弱,精神急剧萎靡,向形骸求救,形骸于是运融融功,将真气送入她经脉,她稍稍好转,但形骸察觉到她灵气衰退极快,两三天内便有性命之忧。

    利歌道:“宝鹿,你放心,地仙派里药物齐全,我可多造些柏酒糖丹助你补气。”

    形骸道:“这终究并非长久之计,不过要医治此病,倒也不难。”

    宝鹿喜道:“真的?爵爷,你有何法子,快快说来?”

    形骸答道:“那宝石王赠你补充灵气的宝石,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独门之法。世间满是混沌离水,灵气充沛,你只需找一处混沌离水,长久居住在内,一辈子皆不会缺乏灵气。”

    宝鹿喜滋滋的说道:“爵爷,你告诉我哪儿有混沌离水吧!”

    形骸摇头道:“这等混沌未开之地如今已然稀少,但混沌离水上若建起房屋,那房屋就成了鸿钧逝水,在鸿钧逝水里会生出补充灵气的宝物,你只需拿着那宝物,灵气亦可缓缓复原。我认识一人,她身边类似宝物不少,可以赠你一颗,绝不像宝石王那颗有重大隐患。”

    宝鹿欢呼道:“快给我,快给我!”喊了两声,蓦然惊醒,又黯然道:“可宝石王手眼通天,任凭我躲到何处,他皆能找到我,我独自一人,终究...终究还是不成。”

    白雪儿劝道:“爵爷师父,你与师娘这么大本事,索性收留宝鹿算啦。”

    形骸道:“地仙派势力更大,高手更多,防备更是森严,我送她至此,已然仁至义尽。”

    白雪儿对宝鹿极为同情,闻言急道:“小气鬼,吝啬鬼!师父啊师父,你怎地如此胆小怕事?”

    形骸冷然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宝石王作恶多端,我将来定会找那他算账。”

    宝鹿流泪道:“那我先谢过...谢过你了,不过宝石王极为厉害,你可要千万小心。”

    此时,拜墨向与拜桃琴走入客厅,形骸起身相迎,见他气色已好了不少。拜墨向拱手道:“久闻孟行海少侠是当今的武状元,武名远播,便是我这荒山野人也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非但名副其实,且更胜传闻,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形骸客套几句,道:“拜掌门,那拜合利想要夺地仙派掌门,这件事已然了结,然而其后更有隐情,还请拜掌门指点迷津。”

    拜墨向眼睛望向利修衣,利修衣神情哀愁,叹道:“瞒不过去了,都告诉他吧。”于是抱紧利歌,说道:“孩儿,这件事与你爹爹有关。”

    利歌惊诧不已,道:“我爹爹?娘,我爹爹是谁?”

    白雪儿叹道:“这还不明白么?你爹爹就是墨向爷爷啊。”

    拜墨向、拜桃琴齐声喊道:“你可莫要胡说!”白雪儿吓得一震,忙摆手道:“我不过胡乱猜猜。”

    利修衣苦笑道:“孩儿,你爹爹他....他正是离落国前代国王,你实则是离落国的一位王子。”

    白雪儿、拜桃琴、宝鹿、利歌同时惊骇万分,大喊道:“什么?”形骸已隐约猜到,倒也并不如何惊讶。

    利修衣道:“知道这件事的,唯有我、墨向与....那人的贴身侍卫,那人死于一场恶战,那侍卫也随他而死,如今世上知悉内情的,也只剩下我与墨向了。”她说起那位昔日情人,语气仍不禁羞涩惆怅。

    利歌问道:“娘,我爹爹叫什么名字?

    拜墨向想起往事,露出怀念之情,点头道:“他叫利百灵,是我的结义大哥。”

    白雪儿奇道:“他不是离落国的国王么?怎地会与你拜把子?”她听说离落国也是当世大国,身为国君,定然威风八面,尊贵至极,出入随从蜂拥,养尊处优,又岂能随便与人结拜?

    拜墨向哈哈笑道:“百灵大哥为人豪爽正直,是真正的一代英雄君主,龙火功在第六层之上,我与他不打不相识,一见如故,就结为兄弟。离落国与敌国打仗,我时时刻刻与他并肩作战,而他也身先士卒,勇往直前,他武功高的很,在战场上可谓所向披靡。

    然而十五年前的一天,咱们遇上强敌,虽然得胜,大哥却受了重伤,与咱们失散,他跑着跑着,来到...修衣姑娘的客栈,被修衣姑娘所救,随后两人....”说到此处,不便再说,微笑不语。

    利修衣笑容又甜蜜,又苦涩,道:“是啊,等你和那位杨大哥找来时,咱们已经好上两个月啦,我肚里也有了利歌儿。”

    白雪儿道:“奇了,奇了,你姓利,他也姓利,你是龙火贵族,他也是龙火贵族,说不定你们祖上是亲戚,你们怎能说好就好?”

    形骸道:“这有何奇?谁说姓氏相同便不能通婚?”

    白雪儿神神秘秘的看他一眼,道:“原来如此,不错,不错。”

    利修衣嗔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他姓什么,更不知他是何人,只是爱煞了他,便同他相好。”

    形骸道:“夫人,这就是你不对了。俗语说:‘修身养性,克己抑欲,夫妻之恩,方可同床’,你如何能与来路不明之人纵情?”

    利修衣瞪他一眼,道:“醋坛子,你可是吃醋了?”一句话将形骸气得无言以对。

    拜墨向道:“待大哥伤势复原,咱们策马扬枪,重归战场,这场仗打了整整大半年,等咱们回来时,修衣姑娘已将孩儿养下来了。”

    拜桃琴想起利修衣多年独自抚养利歌长大,愤愤不平,道:“爷爷,为何那个利百灵不将利阿姨接到宫里去啊?他难道...难道半点不怜惜利阿姨?”

    利修衣叹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百灵竟是离落国国主,他们离落国的贵族规矩很严,若他将我带回去,他的几个老婆非与他吵翻天不可。我在风圣凤颜堂读史学故,知道越是这等偏远尚武的朝廷,内宫斗争越是残忍,我不想杀人,也不想被人杀了,所以便求他瞒过所有外人,他也这么做了。他待我很好,赠给我许多翡翠,让我衣食无忧,还时不时来与我相会....”说着说着,不禁湿了眼眶。

    拜墨向恨恨道:“只可惜大哥后来死于那恶鬼手里!”

    利修衣轻声道:“两国相争,死伤在所难免,也无所谓谁对谁错。”

    拜墨向点头道:“大哥死后,几位王妃带领王子互相残杀,杀的七零八落后,仅存的大王子继位,但听说数月之前,这位大王子也患上不治之症,命在旦夕,他几乎后继无人,只有一位侄子。而就在这时,听说有几位大臣找到了侍卫杨大哥留下的遗书,遗书中模模糊糊提到了利歌儿。”

    众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二十 归隐田园者

    拜墨向道:“料来是当今离落国国主那侄子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小叔叔,却不知你下落。他与拜合利、木见狼狈为奸,欲捉桃琴儿,是想以此要挟我,说出利歌在哪儿。”

    利修衣叹道:“归根到底,还是因咱们使你受牵连啦。”

    拜墨向忙道:“弟妹何出此言?利歌儿就如同我干儿子一样。”

    拜桃琴噘嘴说道:“爷爷,你怎地乱说话?这样我不是...不是比他矮了一辈?”

    拜墨向白她一眼,道:“矮就矮了,也不打紧。”

    形骸道:“但如今利夫人母子来到地仙派,利歌儿与夫人形貌出众,他们多半能猜测出来了?”

    拜墨向叹道:“若我说他们猜不出来,那定是自欺欺人。不过眼下我有了防备,他们想与我地仙派为难,也没那么容易。”

    形骸摇头道:“涉及皇权争斗,不成功,则成仁,绝无第二条路可走。离落国杀手源源不绝,手段防不胜防,利歌决不能在山上躲一辈子。”

    利修衣皱眉道:“那咱们就躲到龙火国皇城去!”

    形骸道:“此去万里,耗时数月,谁能护送你二人?依我之见,索性将离落国皇位夺到手。”

    众人吓了一跳,利歌说道:“行海大哥,我不想...不想当什么国王。”拜桃琴道:“是啊,而且离落国朝廷里,咱们谁都不认识啊。”

    形骸说道:“此事由不得你,离落国朝廷一旦知道有你这么号人物,有敌对者,也必有拥护者。敌对者不会甘休,拥护者定也不会坐视不理。”

    但听左首边有一人说道:“武状元言之有理,不愧文武双全。”

    形骸急往一旁望去,只见一高大消瘦的男子站在利修衣身后,此人看似三十岁出头,黑发如瀑,面容英俊,神情傲慢而有礼,眼睛泛白,长袍洁白如云,镶金穿红,精巧无比,额头上戴一圆环,圆环上镶嵌翡翠、月银、黑铁、阳金、乌木这五颗宝石。形骸不知此人到来,也不知此人已至多久,看此人衣着,来历非同一般。

    拜墨向骇然道:“你是....离落国的李耳国师?”

    形骸从未听说过李耳的名头,但他孤身来此,拜墨向竟如此忌惮,此人定然身负惊人艺业。

    李耳点头道:“墨向掌门好眼力,好记性,竟然还记得我这半进棺材的老人。”

    形骸道:“请恕我孤陋寡闻,不曾听闻过这位李耳国师。”

    李耳冷笑道:“孤陋寡闻?嘿嘿,果然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状元郎大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形骸听他言下渐渐无礼,也冷眼注视此人。

    利修衣忙道:“李耳国师据传是离落国建国的大功臣,活了七百多年,道法深不可测,但近十年来,他已几乎不问朝政了。”

    形骸暗忖:“七百多岁?那岂不与圣上一样了?此人样貌年轻,想来是用了延年益寿的宝物。”

    李耳道:“老夫行事干脆,绝不拖泥带水,你要我多说一个字,那也是万万不能。我久已不出世走动,此番重出江湖,只感恍如隔世。今日前来,乃是一番好意,见利歌王子母子安然无恙,好生欣慰。”

    白雪儿忍不住道:“你这都说了多少客套话啦?”

    李耳皱眉道:“无知小儿,胆敢指责老夫?见徒知其师,如此看来,你那师父也是毫无修养之辈。”

    白雪儿望向形骸,道:“师父,他骂你。”

    形骸冷冷说道:“国师有话直说,如若不然,我可就认为你来意不善了。”

    李耳叹了口气,倏然一动,已握住利歌儿手腕。形骸喝道:“放开他!”施展遁梦心诀,又将利歌儿轻轻巧巧的夺了回来。

    李耳神色失望,摇了摇头,道:“他...为何并未觉醒?”

    利修衣道:“我孩儿怎样,用不着你管!”

    李耳瞪视她,说道:“夫人,我离落国国君,可决不能是并未觉醒,真气微弱的无能之辈。”

    他语出惊人,众人皆心头一震,拜墨向道:“你.....想让利歌儿当国君?”利修衣道:“我这孩子是私生孩儿,名不正言不顺,怎能....”

    李耳昂然道:“只要对离落国有好处,血统确凿,为何不能为君?如今国君已然病故,我看这孩子俊俏无比,品德俱佳,必有治国之贤,比那吃喝嫖赌的亲王强上百倍。”

    拜墨向对这位义兄之子极为喜爱,视若己出,听李耳竟有扶持之意,心里怎能不喜?他道:“国师,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你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可绝不能食言。”

    李耳嗤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一言九鼎,还多问什么?”对形骸说道:“把这孩儿交给我,若他能够觉醒,这国君就是他的了。朝中谁敢挡我,我便杀谁。”

    利修衣眉头紧皱,大声道:“我孩子不想当什么国君!”

    拜墨向忙道:“弟妹,你怎地执迷不悟?这是唯一的出路,最好的出路了。他若留在我地仙派,将来离落国旁人登基,定会有无数杀手前来。我虽愿舍命守护你二人,就怕稍有疏忽。”

    利修衣咬咬嘴唇,不再固执。利歌儿瞪大妙目,对未来深感茫然。

    形骸本就有意让利歌儿夺得王位,将来成为孟轻呓强援。他想了想,道:“我若将这孩子交给你,你能担保他登基为王?”

    李耳仰头望天,道:“若他能够觉醒龙火,我不助他成功,将脑袋割给你。若他龙火觉醒不了,那一切无从谈起,前国君那侄儿也无望至龙火功第二层,我还得另找国君血脉。”

    利修衣道:“就算利歌儿当不了国王,你也得保住我母子平安,衣食无忧!”

    李耳道:“那是自然了。”

    利修衣抱住利歌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孩儿,咱们去离落国王都,好不好?”

    利歌儿道:“娘,就怕孩儿无能....”

    利修衣笑道:“总而言之,咱们赖上李耳国师了。他已发话,咱们自可高枕无忧,泰然处之。”

    李耳露出微笑,但他这笑容显得格外怪异,令人难以捉摸,不敢深思。他又道:“武状元,听说你要到我离落国为使节?不如与我同行如何?”

    形骸道:“我被封为青云伯爵,要先去青云山上的青虹派一趟。”白雪儿看惯了荒山野水,想先去王都瞧瞧,闻言大失所望。

    拜桃琴、宝鹿都道:“利哥哥,我们能随你一起去玩玩么?”

    李耳哈哈笑道:“小小年纪,便选好嫔妃了?妙极,妙极,老夫欢迎之至。”

    利歌儿面红耳赤,急道:“什么嫔妃?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李耳指着宝鹿道:“小丫头,你可是混沌鹿么?”

    宝鹿奇道:“你见识真高,怎地瞧出来的?”

    李耳从怀中取出一根翡翠镯子,套在宝鹿手腕上,宝鹿霎时只觉精力充沛,灵气奔腾,她大喜过望,道:“多谢国师爷爷!”

    李耳道:“小事一桩,混沌鹿自古皆是祥瑞,王子得你青睐,将来必有洪福。”宝鹿洋洋得意,俏脸微红。

    就在此时,一地仙派门人来报:“掌门人,山门外有数百人敲锣打鼓,挥舞大旗,高举横幅,写什么‘恭迎王子归朝’。”

    拜墨向道:“国师,那些是你的人?“

    李耳笑道:“不错,那国君侄子手段太难看,我便要大张旗鼓,张扬行事,好好吓他一吓。”

    形骸道:“好,李耳国师,这孩子便交给你了。他母子若稍有闪失,我唯你是问。”

    李耳眸闪寒光,道:“我李耳活了数百年,可不受区区小辈威胁。我自会保他,何须你多说废话?”

    形骸知这李耳功力高绝,只怕比那侯亿耳更胜一筹,有他一路相护,纵然宝石王与争权者合谋,也必定难以得逞。

    利歌儿见分别在即,想起形骸恩情,朝他跪倒磕头,道:“行海爵爷,我母亲与我能活命至今,全是拜你所赐,这份大恩我永世不忘。”

    白雪儿嚷道:“喂,小王子,你这般拜人,师父可承受不起。而且你怎地不谢谢我这貌美如花的小姐姐?”

    利歌儿笑了笑,也向她磕头,道:“多谢貌美如花的小姐姐,我将来定会报答你。”

    拜桃琴微觉吃醋,拉起利歌儿,道:“你是王子,怎能向小姐姐磕头?旁人以为你二人是拜堂成亲呢。”

    白雪儿一阵娇羞,道:“谁和他拜堂成亲了?我又没拜,最多算是....他向我求亲。”

    拜桃琴叫道:“他又没这般说,你少自作多情啦!”

    形骸见这两个少女胡言乱语,夹缠不清,在利歌儿耳畔说道:“你要好自为之,决不能走上邪路,如若不然,莫怪我手下无情。”

    他知利歌儿父母皆是龙火功高手,其父更是一代雄杰,这孩子血统纯正,绝无不觉醒的道理,而他在半个时辰内便通晓了平剑剑诀,天赋之强,更是罕见罕闻,将来必成大器。只是他念及缘会之事,总难以放心,因此事先提醒几句。

    利歌儿心中一凛,道:“是,爵爷,你的话,我一辈子都会铭记。”

    李耳带着利歌一行人离去,形骸也向拜墨向辞行,拜墨向道:“小兄弟,青虹派离我地仙派也不远,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今后你青虹派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派人来说一声,水里火里,老夫都为你两肋插刀,绝无推拒。”

    形骸道:“轻呓公主对前辈甚是看重,晚辈实是奉轻呓公主之命,特来与前辈结交。”

    拜墨向何等精明,立时明白他拉拢之意,哈哈笑道:“不管怎样,这条老命是我欠你的,你怎么说,我照做便是。”

二十一 乱世兵盗匪

    途中山路崎岖而泥泞,草木疯长,覆盖山岳,一团团垂在路旁。白雪儿看山看得头晕,见雾见的想吐,偏偏一路上有更多的山,更多的雾,她本喜欢这山河湖泊、白云蓝天的景象,可到了此时,连天上温煦的阳光也好生让人厌烦。

    马车减慢,山上有鸟鸣蛙叫之声,听来忧伤哀怨、沙哑刺耳。白雪儿嗅着花香气味,似乎上百种花混在一块儿,浓郁的熏人欲呕。花朵间嗡嗡作响,分不清是蜜蜂还是蚊虫,反正都大得很,恶心得很。

    在来东方之前,白雪儿常常听形骸自称青云侯,心里对这青云之地好生期盼,但旅途漫长,景致又千篇一律,偏远人稀,她心下愈发失望,只盼着早些回到热热闹闹、高楼广厦的城中去,或者找一处幽暗凄美的阁楼,关在里头,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形骸与孟轻呓倒并不在乎,白雪儿听孟轻呓说道:“你要开宗立派,想好教徒弟什么了么?”

    形骸道:“我教道法,教梦魇玄功,教棕熊拳、飞鹰剑,皆是当世第一流的功夫。”

    孟轻呓嗔道:“这些都是上乘武学,奇妙法术,除了觉醒者、神裔族,凡人如何能学会?”

    形骸道:“那我只收龙火贵族与神裔为徒。”

    孟轻呓摇头道:“数目太少啦,你要将门派做大做强,可不能只收超凡之人,就算凡人来找你,你也得有传得出手的本事。”

    形骸道:“凡人真气低微,那道法是不能教了?”

    孟轻呓道:“教是可以教,但他们多半学不会,而道术士受世人误解极深,这山间的农夫樵夫、猎人渔人,绝不会把孩子送给道术士去磨练。”

    形骸答道:“是了,那还是教拳脚功夫为上。可到得头来,我学过的功夫大多教不了凡人,而剩下的又粗浅至极,上不了台面。”

    孟轻呓笑道:“我只要一声令下,全国数万孟家子孙都来投奔你这青虹派如何?”

    形骸忙道:“不可,不可,这儿已远离龙火天国国境数千里,他们怎愿被发配边疆?”

    孟轻呓道:“当今世道,武风盛行,在俗人心目中,学什么都不如学武功有用。想要成为一派武学宗师,名声最为要紧。”

    形骸喜道:“我名头已极为响亮,连那李耳国师都听说过我。”白雪儿闻言哼了一声,低声道:“师父就会自吹自擂。”

    孟轻呓道:“此地离龙国太远,平民百姓根本不知道什么四派群英会,也不管是不是武状元,想要扬名,还得靠一双拳头打出来。我听说青云周围多有山贼强盗,势力庞大,占山为王,你若能将山间盗匪除尽,城镇中自然会有爱武之人慕名而来。”

    形骸点头道:“铲奸除恶,正是我侠义中人分内之事。”

    孟轻呓又道:“我还听说这方圆数十里内多有成名已久的门派,你找上山去,将那些江湖高手击败,名声也会传开,只是你可千万不能落败,不然可太丢脸啦。”

    形骸昂然道:“我定当全力以赴,小心应对。”

    孟轻呓道:“在这等深山老林里,最少不了祸害乡里、吃人害人的妖魔鬼怪,除妖降魔不是你的拿手好戏么?这般事迹最容易传扬,正可谓多多益善。”

    形骸斗志昂扬,说道:“这也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抢了纯火寺的生意。”

    孟轻呓笑道:“这儿的纯火寺庙宇鲜见,生意大是不坏,他们独自一派,只怕吃撑了肚子。”

    白雪儿听得来了兴致,道:“师娘,你这许多差事交待下来,师父忙的不可开交,可没功夫陪你了,不如由我这开山大弟子帮他去宣扬名头如何?”

    形骸摇头道:“你多半会阴沟里翻船,反而被人绑上山去,要我来救。”

    白雪儿恼道:“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徒儿么?我的梦魇玄功与九转阴阳功,威力也是不小。”

    说话间,外头忽有人喝道:“路过之人,还不交买路之财?”

    白雪儿心花怒放,笑道:“买卖上门啦!”抢先从马车中跳了下来。只见山前路中,站着两男一女,皆衣衫褴褛,样貌狼狈,蒙面持剑,拦路不退。

    白雪儿道:“好贼人,还不报上名号来?”

    那蒙面女子高声叫道:“你管咱们什么名号,若不交出金银财宝,干粮饭食,今日叫你们命丧当场!”

    身后一男子低声道:“师妹,将他们这马车抢了,再将他们杀了灭口,多啰嗦什么?”

    那师妹登时醒悟,道:“不错!”但看白雪儿青春年少,样貌秀美,又有些于心不忍。

    白雪儿道:“我乃青云伯爵麾下大弟子陈白雪,拦路贼人,接我一招!”说罢一掌朝那女子打去,那女子见她来势奇快,当即运功,身上绽放龙火,烧符念咒,打出一枚火球,白雪儿吃了一惊,闪身将这火球避开,砰地一声,身后一棵树燃烧起来。

    形骸暗忖:“这是符华法,他们是神道教的道术士?”

    那两个男子喊道:“将她捉了,当做奴隶卖钱!”“对,富甲帮定会出高价!”

    白雪儿勃然大怒,道:“我先将你们两个牲口宰了,当猪肉去卖!”使梦魇玄功,往左一绕,陡然却出现在一男子右侧,一招九转阴掌,将那男子打飞,那男子身上阴冷,霎时气力全无。

    剩下二人见白雪儿武功高强,已将她当做强敌,各自招出一狮子,一老虎,扑咬白雪儿。白雪儿被狮虎围攻,再腾不出手来对付二人。男子扔出一柄飞剑,飞剑上符文闪烁,不停刺向白雪儿,招招狠辣狡诈。而那蒙面女子则愣在一旁,神色犹豫。

    飞剑男子大声催促道:“师妹,还不帮忙捉这小丫头?”

    蒙面女子忽然抛下长剑,流泪道:“咱们青虹派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躺在地上的男子咳嗽一声,骂道:“你怎地将咱们名号说出来了?如此一来,唯有...唯有斩草除根。”

    白雪儿真气虽强,可临敌时手忙脚乱,只发挥出八成功夫,被狮虎夹攻,飞剑偷袭,处境已大为不利,她心下惊慌,道:“师父,你还不帮我?”

    形骸道:“真不像话,功夫都忘得干干净净,我让你苦练,你总是偷懒,古语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孟轻呓推他一把,嗔道:“快去帮这孩子。”

    形骸指尖飞出雷电,将狮虎电麻了躺下,再一掌将那宝剑劈成千段百截,宝剑一毁,蒙面男子大口吐血,翻身就倒。蒙面女子见状目瞪口呆,瑟瑟发抖。

    形骸精神一振,大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邪不胜正,正必胜邪.....”白雪儿与孟轻呓齐声道:“先别废话,快处置他们。”

    形骸不禁气馁,手指一拂,将三人面罩一齐扯下,那女子约莫二十岁样貌,肤色白皙,眼中满是惊惧。那两个男子也皆是二十岁模样,神情惶急,眼珠乱转,甚是奸猾。

    形骸不认得三人,道:“你们就是青虹派的?”

    女子咬牙道:“是。大侠....大侠是青云伯爵么?”

    形骸点头,仰望山上,道:“青虹派其余人呢?你三人怎会跑下来劫道?”

    女子黯然道:“掌门人病死啦,其余人不愿在这林子里过野人般的苦日子,全都返回地母岛了。只剩下咱们三人无家可归,留在山上度日。”

    形骸不料青虹派处境如此不济,皱眉道:“我是神道教派来接任青虹派掌门人的孟行海,你三人打家劫舍,有违门规,该当严惩,还不如实招来。”

    先前那运飞剑的汉子急道:“原来是新掌门,那可真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刚刚多有冒犯,罪该万死,小人叫威绵,这做贼的勾当也是头一回做,从来也没抢着什么。“

    另一汉子道:“小人叫川晨,也是迫于无奈的头一遭。”

    形骸望向那女子,道:“他们说的可是真话?”

    女子道:“是,是。小女子叫川卉,是这位威绵的妻子,川晨的妹妹。咱们本来靠着山上田产,与一些为村民除妖的生意,还能勉强度日,可三天前,山上来了个大恶人,说要赖在咱们道观里,还要咱们三人烧饭做菜买酒给他,稍有不顺,他便打骂咱们,语气着实凶狠。咱们熬不住,便都逃下山来,走投无路之下,才....才....一时糊涂....”

    白雪儿见川卉容貌不差,心中恼怒,问道:“姐姐,那大恶人只是打骂你们,有没有其余恶行?他有没有....有没有羞辱你?”

    威绵眼珠滴溜溜转动,大声道:“当然了!那汉子无恶不作,辱我妻子,欺人太甚,掌门人,你快些将他除去!”

    川卉脸上一红,瞪他一眼,摇头道:“启禀掌门人,那男子只是使唤咱们,打人也不重,只是喝酒后言语十分难听,骂咱们是猪狗不如的神龙骑,还不如叫猪狗骑。”白雪儿闻言想笑,但死死忍住。

    形骸一头雾水,暗忖:“那恶人到底是何来头?言行好生荒唐。他就算要抢劫,也该找更富裕舒适的门派,更何况此人也并不贪图美色。”

    孟轻呓蒙上面纱,走出马车,道:“那恶人说了自己叫什么名字没有?”

    川卉道:“他自称叫马炽烈,说是来投奔咱们青虹派的,还要在这儿等一个老朋友,他身上有噩梦病,唯有这个老朋友能帮他治。”

二十二 称兄又道弟

    白雪儿惊呼道:“马炽烈?”

    形骸与孟轻呓互望一眼,孟轻呓点头道:“咱们上山会会此人。”

    川卉对马炽烈畏惧至极,道:“掌门人,属下等就在外....在外等候佳音。”

    形骸等三人行向山去,这青虹山本来也是风景名胜之地,但树越长越高,草越长越密,花越长越大,直至占径截道,漫山遍野,好看是好看,但山路崎岖,树木横栏,行走很不方便。白雪儿道:“这地方怎地成了这副模样?就像没人住一般。”

    孟轻呓道:“这是木行灵气外泄之故,此山是龙脉汇聚的混沌离水,且灵气充沛,我可以用此地造一座鸿钧逝水。”

    形骸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先逐走马炽烈再说。”

    上方有人说道:“老朋友,你张口闭口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令天下英雄心冷?”此地离山顶上有百丈之远,马炽烈居然察觉形骸到来,耳音委实惊人。

    形骸传音答道:“阁下乃纯火寺通缉要犯,在下岂能不提防着些?”

    马炽烈冷冷说道:“纯火寺?纯火寺并非善类,阁下想必比我还清楚。”

    两人隔空传话,形骸绕道上山,只见一破败至极的道观,墙上长满青苔藤条,墙上破了好几处大洞,屋檐也是千疮百孔,鼠蛀窟窿鸟筑巢,蜘蛛结网蚊子飞。白雪儿看的心底冰凉,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喊道:“这是什么破地方!”

    马炽烈高大宽阔的身躯坐在院中,正用个破碗煮老鼠肉,他看见白雪儿,笑道:“小姑娘,你的救命恩人来了,你还不向我磕头?”他曾于阎安神庙中救下白雪儿性命,白雪儿吐吐舌头,道:“磕头是不磕的,但还是谢谢你啦。”

    形骸道:“阁下前来,是要我替阁下治病?”

    马炽烈缓缓说道:“我中了仙灵邪法,近来噩梦愈演愈烈,若再拖延下去,非但我性命难保,那仙灵附身于我,更会杀的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咱们交情不坏,我不来找你找谁?”

    孟轻呓除下面纱,道:“马炽烈,你还认得我么?”

    马炽烈吃了一惊,退了半步,道:“你是....你是孟轻呓?”

    孟轻呓道:“当年你败在我手上,向我发过什么誓来着?”

    马炽烈乃是一代高人,但凡立誓,不想违背,他咬牙道:“老子不与你为敌,但老子发起疯来,想管也管不住。”

    孟轻呓笑道:“那咱们不妨来做个买卖。”

    马炽烈在孟轻呓手下吃过大苦头,纵然此刻功力未必弱她多少,可却像老野兽遇上老猎人一般,本能便有几分畏惧,他身子微微一颤,道:“什么买卖?”

    孟轻呓道:“你对山下人说,是来投奔咱们青虹派的?你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

    马炽烈道:“孟行海被发配荒山之事,地母岛上传得沸沸扬扬,我随便找人一问便知,而这青云山间唯有这青虹派与海法神道教关联紧密,我猜到你们定会来此。”

    孟轻呓笑道:“那好,你就留在道观中,做一个火工道人,听行海号令行事。”

    马炽烈怒道:“臭婆娘,老子活了千年,怎能受这小子使唤?”

    孟轻呓道:“你是不是曾败在我手上?行海是不是曾救你性命?你要不要行海替你治病?你有把柄落在我手上,又欠了行海恩情,如不报答,还算不算英雄好汉?”

    马炽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白雪儿暗暗心惊,怕他怒气爆发,这破烂道观不免毁于一旦,不过这到算好事一桩。可惜过儿半晌,马炽烈叹道:“我这火工道人可懒得很,要我扫地烧饭,可是休想,但如要助拳打架,老子一马当先。”

    孟轻呓道:“就这么着,行海,你去替他医治。”

    形骸暗暗发愁:“梦儿怎地在这道观中留下个大魔头?难道嫌此地还不够惨?”但也知道马炽烈此人手段虽然残酷,绝非反复无常的小人,他应承之事,绝无反悔之虞。

    马炽烈盘膝坐下,指指脑袋,形骸道:“你收摄杂念。”用捉梦手法探入其梦,那噩梦极为凶险,仿佛黑暗中潜藏无数凶兽,稍有不慎,形骸自己也会深受其害,他小心翼翼的全力运功,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将那噩梦捉出。

    马炽烈得救后大吼一声,一跃而起,不发一言,走入殿中,出来时已换上一身道服,手拿一根扫帚,形骸一见,暗暗好笑:这道服原先主人稍不及马炽烈魁梧,但月舞者天生有缩骨适应之能,穿上后倒也合身。

    马炽烈道:“这噩梦每一年须得除去一回,孟行海,我就在这道观里住下,你最好莫要出卖老子。山下那几人知道老子姓名,你也得想法处置。”

    孟轻呓道:“你需变一副容貌,不然太过显眼。其余事不用你操心,那几人绝不会泄露你的消息。”

    形骸传声道:“梦儿,你为何收留此人?”

    孟轻呓微笑答道:“你不说他曾将母后逼入绝境么?似他这般武艺,天下能有几人?若能为我所用,对大事助益良多。”

    形骸道:“可此人对我神龙骑恨意极大,风险非同小可。”

    孟轻呓摇头道:“你不懂么?似他这等千年前的人物,将誓言看的比性命都重,而他受噩梦困扰,消磨意志,那仇恨已然极淡。更何况他已将你视作朋友,绝不会背叛。”

    形骸啼笑皆非,道:“他语气这般蛮横,自称老子,怎会将我当朋友?”

    孟轻呓拍拍他脸颊,嗔道:“你呀,功夫是高,人也机灵,可这识人看人的本事着实差劲。这马炽烈不早就叫你老朋友了?”

    形骸道:“他不过随口一说。”

    孟轻呓道:“他这样的老魔头,可不会随口胡言。说是朋友,就当你是朋友。”她自身岁数也是极大,见多识广,远非形骸能及。形骸对她极为信服,但此事却令他一时难以置信。

    马炽烈看看形骸,再看看孟轻呓,皱眉道:“你二人很不对头。”

    形骸瞪他一眼,道:“怎地不对头了?”

    马炽烈咧嘴一笑,道:“她是你祖宗,你是她子孙,对不对?”

    形骸道:“废话,她是我孟家之祖,人尽皆知。”

    马炽烈哈哈大笑,道:“那就更不对头了,你怎能与你祖宗洞房花烛,同床共眠?”

    孟轻呓“啊”地一声,俏脸绯红,形骸心中泛起柔情,不想否认,也不愿承认。

    白雪儿笑道:“马道长,你怎地知道的啊?”

    马炽烈笑道:“我这鼻子功力深厚,他们二人气味儿交织在一块儿,显然是睡了好多天了,那可休想瞒得过我。”

    白雪儿连拍心口,道:“想不到马道长....神功如此奇特,断案如神,真叫人心惊肉跳,忐忑难安,不敢做半点亏心事啦。”

    孟轻呓怒道:“白雪儿,要你多什么嘴?马炽烈,快把你这狗鼻子给我塞住了!”

    白雪儿赶忙将嘴闭紧,马炽烈吓了一跳,道:“放心,放心,老子这张嘴最是牢靠,只要是老子朋友,哪怕作奸犯科,吃喝嫖赌,老子也是睁眼闭眼,装作不知。今后你俩要亲密,老子可替你们看门望风,加油助威....“

    形骸恼道:“谁要你看门放哨!”孟轻呓拍出一掌,火光一闪,打在他屁股上,马炽烈哀嚎一声,灰溜溜的跑到一旁,竟一本正经的扫起落叶来。

    孟轻呓又蒙上面纱,对形骸道:“你去将川卉他们叫上山来。”

    形骸来到山下,领三人来到道观中。三人见马炽烈穿着整齐,道貌岸然的模样,惊惧稍减,反而更是摸不着头脑。

    孟轻呓道:“你三人发誓,不许对任何人泄露马炽烈身份,而我门派中所有隐秘,也须得守口如瓶,否则必遭天劫,死无葬身之地。”

    那三人心惊肉跳,老老实实的发了誓,孟轻呓施展道法,以誓言缠上三人舌头心脏,叫他们难以反悔。

    马炽烈拍拍形骸肩膀,偷偷说道:“老弟,你这祖宗手段厉害,你年轻冲动,没见过女人,被她三两下便迷得神魂颠倒,岂不吃亏?”

    形骸骂道:“梦儿对我情深意重,我并非上当,也没吃亏!要你这混球多说什么?”

    马炽烈叹道:“老子中了仙灵魔咒,早不近女色,无欲无求,但似我这般年纪,若找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你定会骂我厚颜无耻、欲求不满,风流好色,作风糜烂,对不对?”

    形骸道:“我可没这么说你。”

    马炽烈笑道:“老子未卜先知,料到你定然会说,只是眼下死不承认罢了。如今这孟轻呓四百来岁,将你迷得死去活来,陪行陪睡,夜夜笙歌,啧啧啧,真是老牛吃嫩草,乖乖不得了。”

    形骸喝道:“你再胡说,我把你那噩梦还给你了!”

    马炽烈惨声道:“你怎地这般开不起玩笑?罢了,罢了,老子得罪不起,扫地去也!”说罢拖着扫帚走开,从地上抓起一把泥灰,在脸上涂抹片刻,将苍白肤色变作黝黑。

    孟轻呓又对川卉等三人道:“如今行海伯爵来到青虹派,意欲重整旗鼓,振兴百废,你三人就是这新青虹派的立派功臣,以往罪过,既往不咎,从今往后,可得一心一意为青虹派立功扬名。”

    川卉三人心里没底,但嘴上仍道:“是,是,全听掌门夫人指示。”

    孟轻呓听他三人叫自己掌门夫人,心下羞喜,道:“你三人这就去附近村镇,告知孟行海掌门人之事,若他们有为难之处,便替他们消灾,顺便再买些粮食回来。”说罢给三人各自一百两银子。那三人落魄穷困惯了,见状大喜,遂匆匆下山。

二十三 船上过一生

    孟轻呓绕着道观走了一圈,皱眉道:“当真难看丑陋,污人双眼。这道观建在混沌离水之上,非但未善用此地风水,反而糟蹋了龙脉,难怪沦落到这般境地。”

    白雪儿只觉这话说到她心坎里,欢喜异常,道:“师娘说得对,这道观不是住人之处。”

    形骸道:“不过稍稍修缮,倒还可以将就。”

    马炽烈也道:“老子我住了许久,倒还不差。“

    孟轻呓命众人走到道观外头,念起咒语,就地画圈,突然间,地面巨震,房屋剧烈摇晃,纷纷倒塌,白雪儿吓得赶忙躲到形骸身后,不一会儿,烟尘飞扬,这道观已沦为一片废墟。

    马炽烈道:“你这婆娘怎地如此野蛮,一上来便拆了老子的新家。”

    孟轻呓笑道:“不拆这破屋,怎能造鸿钧逝水?”说罢施展道法,招来数十个第一层妖魔充当苦力,将碎石木材搬下山。形骸与马炽烈被她使唤,也不得闲着,一人背负数千斤重物朝山下走,马炽烈道:“你找谁不好,偏找这母老虎当老婆,我月舞者里头的那个安佳丫头呢?她不比这婆娘温柔百倍?”

    形骸摇头道:“安佳如何能与梦儿相提并论?”

    将土木堆放一处,重新攀上搬物,川卉等三人返回后,看两人神功惊世骇俗,却被差遣着做苦工,吓得找借口远远跑开。孟轻呓与白雪儿在旁端茶送水,但比形骸与马炽烈轻松多了。两人同众妖忙碌整整一天,才将山顶整理干净,得了十来亩空地。

    孟轻呓绕着空地走动,边走边想,用树枝在地面刻画,她手艺精细,画的图极为精确平整,形骸依稀看出何处是塔楼,何处是大殿,何处是房宿,何处是马厩,何处是伙房。这画图又持续一日,孟轻呓全神贯注,也不告诉形骸她要做什么。

    形骸问马炽烈道:“你活了这许久,可知其中玄机?”

    马炽烈神色钦佩,道:“此乃‘鸿钧治混沌’,想不到世间还有人会这门仙法,你老婆可真不简单。”

    形骸道:“何谓‘鸿钧治混沌’?”

    马炽烈道:“这法门可令混沌离水自行塑造土地木石,建造房屋,不会破坏原本脉象。千年之前,灵阳仙一死,这门法术几乎已然失传了。”

    孟轻呓全力施展,又过了三天三夜,只见山上泥土化作二十个人形,伐木挖土,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形骸扶孟轻呓站起,抹她额头汗水,孟轻呓道:“纵然这儿灵气充足,也须得一个月后方能造好。”

    白雪儿道:“那咱们住在哪儿?”

    马炽烈道:“我住树林,睡河边,早习以为常,但你这娇贵的小丫头只怕受不了。”

    白雪儿背脊发凉,嗔道:“那是自然啦,我可不像大叔你这般野蛮。”

    川卉说道:“离此往西二十里地有个镇子,镇上有客栈,虽算不上舒适,但可以暂住一月。”

    孟轻呓点头道:“好,那就如此。”又对马炽烈道:“你就住在山上看着,若有差错,立时告诉行海。”形骸治他噩梦,无意间意念相通,两人可隔着数十里地传话。

    马炽烈道:“孟行海,你怎地不管管你老婆?老子英雄好汉,是如此被人使唤的么?”

    孟轻呓欣然一笑,面向形骸,道:“那好,相公,你让马炽烈在山上看家如何?”

    形骸点头道:“炽烈老兄,有劳你了。”

    马炽烈叫苦连天,抱怨不断,但他风餐露宿,习以为常,加上孤僻惯了,本就不想去人多之处,在山上倒也自在,最终还是答应。

    众人来到山脚,孟轻呓道:“这屋子造好了,可光有木头石头,太过单调,还得采购些金银珠宝、名家字画、花花草草来装饰一番。”

    形骸道:“修道之地,讲究朴实无华,古拙稳重....”

    白雪儿嗔道:“师娘,别听师父的,咱俩拿主意就好。”

    威绵听说她要买贵重事物,其中大有油水,自告奋勇道:“掌门夫人,小人对此地了如指掌,何处有集市,何处有行商,小人心知肚明,此事包在我夫妇身上。”

    孟轻呓摇头笑道:“这人迹罕至之处,买不着和我心意的事物,就算到了离落国王都也都是些次品,罢了,罢了,此事稍后再说吧。”威绵神情失望,怏怏作罢。

    忽然间,城镇方向马蹄声响,只见一支百人骑者朝此赶来,队伍中大旗飞扬,旗上画着金色鲤鱼。孟轻呓立时用轻纱遮面,形骸不知来者何人,迎上前去。

    骑兵停在众人前,形骸看来者皮肤泛黑发绿,矮壮宽阔,肌肤上皆留有伤痕,腰间有短刀鱼叉,身上有一股河流气味儿。当先一壮汉翻落马鞍,用龙火话说道:“你可是龙火天国使节大人孟行海?”

    形骸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那汉子大声道:“咱们是离落国金鱼寨的战团,俺是战团长利金沼,奉利歌王子之命,前来迎接使节,前往本国王都一聚。”

    形骸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肩负这么个使节的官职。他问道:“利歌王子还好么?他当上国王了么?”

    利金沼笑道:“他尚未觉醒,不过有国师撑腰,这王位逃不出他手掌心。俺也姓利,今后定受国王器重,多给我袭击敌国的荣耀。”

    形骸问孟轻呓道:“梦儿,你说呢?”

    孟轻呓低声对他道:“我不便与你同行,你到了王都之后,我再以龙国公主身份来与你相会。”

    形骸心想:“若梦儿不在我身边,我岂不又要变作冷漠活尸了?”暗自发愁,但也无奈,道:“那好,我听你的。”

    孟轻呓悄悄捏了捏他手掌,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金鱼斋众人并未察觉她忽然失踪,似乎她从来就不在此处一般。

    形骸叹了口气,心情霎时变得冷漠麻木、阴沉忧郁,他淡然道:“还请带路。”

    利金沼道:“有请!”牵出五匹马来,让形骸、白雪儿、川卉、川晨、威绵五人骑上,沿林径骑行。白雪儿心头火热,悄悄欢呼:“总算要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山林,重返繁华人间啦。”川卉等三人也是吃惯了苦头,一时惊喜交加。

    行了半个时辰,见一条宽广河流从密林间流过,河水碧绿,阳光透过茂密树冠,在河面上洒下一层飘渺的浮光。

    数百条小船停泊在岸边,环绕着十艘大船。船只造型威风勇猛,遍体红绿相间,小船可容纳四、五人,大船可容纳五十人,船首是个金眼绿发的男子雕像。

    白雪儿问道:“利大叔,为何乘船?”

    利金沼答道:“在这丛林里骑马不便,坐船要快得多了,咱们离落国一辈子都活在船上。”说罢领五人坐上了船。

    白雪儿记得形骸对她说过离落国之事:离落国境内河流密集,四通八达,离落族人于千年之前就是一群船民,一直都做海盗勾当,船只汇聚成部落,汇聚成城寨,有些人一生都不上岸,将船与河流当做自己的家。这些部落间互相抢掠,互相残杀,直至一位龙火贵族将他们统一起来,建成一个极为庞大的国度,带给他们文明与礼仪。

    但这些船民难脱野蛮之性,他们仍做着海盗勾当,抢自己的邻居,还顺流而下,到远方的运河去抢。他们抢露夏王朝,抢散地诸国,抢奈非国,偶尔甚至还抢龙火天国的船。在离落国中部王都周围的住民效仿龙国礼仪,乃是礼化之邦,生活优渥,但除了那数百万人之外,离落国仍愚昧落后,鲁莽成性,而王都中的贵族却纵容这海盗行径。

    白雪儿想到此处,不禁贴近形骸,问道:“利大叔,你们自称...自称战团,那又是何道理?”

    利金沼傲然道:“咱们离落国有上千个村寨,每个村寨都隔离着,彼此有仇,岂不如同一盘散沙?咱们战团长从各个村中挑出勇士,聚成一个战团,方便到外头做买卖。离落国有五十个战团,我这金鱼寨战团有五千好汉,一千条好船,是其中最威风,最厉害的,你们龙火天国的军团与咱们离落国战团相比,根本不堪一击。”

    白雪儿在形骸耳畔说道:“爵爷师父,他是不是在自吹自擂?”

    形骸瞧出此人是龙火贵族,而这船队中蛮子各个儿强悍,低声道:“单以气力而言,这战团未必在我龙火国精兵之下,但双方军纪训练兵刃装备相差太远,若平地相斗,他们非我龙国之敌。不过双方本是盟友,数百年来从未兵戎相见。”

    白雪儿又道:“那若是到了河上、丛林里呢?”

    形骸道:“我龙国兵威震动天地,岂会败给区区离落国?”

    白雪儿问道:“他们说要做买卖,是不是跑到外头去当海盗?”

    形骸道:“多半如此,不过听说他们还与北方的敌人打仗。”

    白雪儿道:“那是什么样的敌人?这群蛮子如此凶恶,他们的敌人未必是坏人吧。”

    形骸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水声哗哗,战船破浪前行,白雪儿见两边的树木朝后退去,影子练成一片,仿佛岸上高大的城墙,河面上反射着淡淡的、墨绿色的、若有若无的阳光,人人都被这阳光轻轻笼罩,染上了神秘的色彩。

    白雪儿握紧形骸的手,觉得他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活死人,但她半点也不害怕,反而安心的在这活死人陪伴之下,顺着大河,乘着海盗的战船,前往丛林与河流环绕的陌生国度。

二十四 撕裂之头骨

    府上灯火通明,宾客熙攘,美味佳肴流水价上桌,利歌坐在君主之位,望台下来客,听着乐师吹笛弹琴,情不自禁的想象自己奏乐时的情景,露出无奈的笑容。

    母亲嘴上总说不愿利歌当国主,可一到此处,却显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打扮的美艳无双,与王都的达官贵人相谈甚欢,手腕高超,旁人送她贵重礼品,她夸赞几句,令赠礼的比收礼的更喜悦。她见多识广,处事高明,与谁都合得来,不知为何,消息也极为灵通,她俨然已是城中贵妇的首领人物。

    旁人说她与李耳国师有染,虽不曾当面质疑,但她偶尔听在耳中。她并未否认,更不避嫌,反而与李耳走得更近,让流言传开,显得煞有其事。她教过利歌,依附权贵,散布谣言,虚张声势,合纵连横,这全是保存自己的手段。

    利歌不喜欢玩弄手段,不想深陷权谋,不想当什么国君,不想堂而皇之的坐在君主座位上。台下的大臣贵族上前恭贺利歌,利歌如母亲般言行得体,彬彬有礼的应答,引起众人歌功颂德,有人夸他俊秀,有人夸他才能,有人夸他礼贤下士,有人说他将来必为一代明君。

    但利歌有什么才能?他只是医术上还过得去,乐器上比旁人更胜一筹,但论起治国,当起国君,他半点能耐没有。俊秀?俊秀又有何用?在这武勇为上的离落国,俊秀只显得软弱罢了。

    李耳编造借口,改小了利歌的年龄,对旁人说他只有十三岁。但利歌明白时限就要到了,最多再过半年,一旦他到十五岁仍未能觉醒,他便当不了国君,眼前王储般的辉煌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李耳说过,即使利歌觉醒不了,他和母亲仍能太太平平的生活。但母亲不信这鬼话,她说利歌定会及时收获龙火。

    她曾经说只要利歌平平安安就好,但过了短短一月,她已变了心意,不再像过去的娘亲了。她对利歌寄予厚望,充满信心,而她信心越大,梦想破灭的落差也就越大。

    道理如此,利歌都懂。利歌多么盼望自己能回到过去,回到自己幼时居住的青楼,在那儿,所有的姐姐阿姨都喜欢他,都宠着他,会为他讲故事,会亲利歌的小脸,会搂着他睡觉,会与他合奏乐器,会求他开药看病。而那时的母亲也比此刻可爱亲切的多。

    李耳坐在近处,似瞧出利歌心不在焉,笑道:“主公累了,该回房歇息,大伙儿都散了吧。”

    李耳国师让利歌害怕,他的笑温柔而坚毅,他的笑谦和而傲慢,他的笑谄媚而深邃,他的笑和善而残忍。母亲曾给利歌看过那样的书,书中的坏大臣将小娃娃皇帝扶上皇位,将他如傀儡般操纵,若那皇帝不听话,坏大臣就将那孩子杀了。李耳就像是那样的坏大臣么?

    利歌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从很小的时候起,母亲就一直教他在朝廷中生存的种种阴谋手段,教他当皇帝对付权臣的道理,她也许早就想到利歌或许有朝一日会去当国王,她一直盼着这一天吗?

    母亲骗了我,但母亲就是母亲,她对我的恩情爱意是不会变的。

    利歌盼着行海爵爷早些到来,有他在场,一切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其实利歌隐约觉得行海爵爷武功未必在李耳国师之上,但在他幼小的心中,行海爵爷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他暗骂自己:“那都是你盲目的乱绪,不切实际的幻想,行海爵爷根本不将你当做朋友,也从未和颜悦色的待你,你怎能一味的依赖他?”

    但爵爷定然是故事中那样伟大的侠客,他们未必要对你多好,但他们总会从坏人手中拯救你。

    众人陆续离席告退,李耳道:“主公,你身子不适么?”

    利歌道:“多谢国师关怀,我好得很。”

    李耳道:“此处是我昔日故居,但我一直令人打扫收拾,还算整洁干净,主公住的惯么?”

    利歌忙道:“住得惯,我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庭院房屋。”

    李耳冷笑道:“主公是说我贪赃枉法,奢靡度日?”

    利歌吓了一跳,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很感激...感激国师。”

    利修衣啐道:“李耳大人,你怎地吓唬我孩儿?”说罢搂住李耳胳膊,轻轻拍打他胸口。

    李耳叹道:“夫人,你待老夫如此亲昵,岂不惹人闲话?”

    利修衣笑道:“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直,怕旁人多说什么?”

    李耳道:“若是行不正,坐不直呢?”

    利修衣嘻嘻窃笑,与李耳并肩而去。侍女走来,请利歌回屋。

    走到半路,忽然一头美丽的小鹿蹦蹦跳跳、欢快轻巧的跑来,那小鹿身子一转,化作少女模样,握住利歌手掌道:“利哥哥,这府上有许多奇怪的去处,你带我去瞧好不好?”

    利歌忙捂住眼睛,道:“你先穿上衣服再说!”

    宝鹿皱眉道:“我将来是你小老婆,在你面前,不用穿衣服。”

    众侍女哈哈大笑,但笑声中似有些轻蔑嫉妒,利歌苦笑道:“穿吧,不然让人笑话。”

    宝鹿穿上侍女递来的衣衫,急不可耐的拽着利歌就走,利歌对侍女们说道:“诸位姐姐,你们下去好了。”侍女们依言而散。

    两人沿长廊朝前,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处,桃琴儿等在这里,见状长舒一口气,喊道:“可总算来啦。”

    利歌道:“为何等在这里?这里头有什么?”

    宝鹿道:“这门里的灵气充沛至极,我能感受得到!快些,快些将这门打开。”

    李耳曾将这大宅的所有钥匙全给了利歌,但他摇头道:“这儿毕竟是国师的房子,不得他准许....”

    拜桃琴道:“你没听国师说么?‘此屋我已不用,是我赠给主公的登基薄礼,还请主公笑纳,随意观赏游玩。’”

    利歌暗暗叹息,他知道这屋子定然是行海爵爷所说的鸿钧逝水,其中藏有珍贵宝物,宝鹿是混沌鹿,对灵气渴望至极,不可或缺,若这门中真有宝藏神器,能助她灵气增长,那就赠给她好了。

    他将钥匙试了一遍,咔嚓一声,大门开启,一条黝黑走道通往里头,上下左右皆甚宽阔。

    拜桃琴朝其中望了望,道:“里头不会有妖怪吧。”

    宝鹿昂首道:“有妖怪也不怕,寻常妖怪不是我对手。”她灵气深厚得很,比得上第五层的龙火功,只是无法自然复原,因此极为珍惜,不敢消耗过度。

    拜桃琴笑道:“也是,本姑娘是龙火贵族,最喜欢对付妖怪啦。”

    利歌闻言,叹了口气,道:“不知我何时也能觉醒。”

    桃琴儿忙道:“利哥哥放心,行海爵爷认为你必能觉醒,此事铁板钉钉,绝无差错,只是你不可操之过急。”

    宝鹿又催促几声,三人朝里走,拜桃琴手中举一根翡翠火杖,当做火把使用。这火杖用的是燧冰弹,远比寻常火光明亮,照亮三丈远。

    这屋子竟是个书房,书册整整齐齐堆放在书架上,数不胜数,利歌眼花缭乱,有些想在此挑灯夜读,沉浸书海。宝鹿和拜桃琴倒大失所望,宝鹿嚷道:“这里头怎地全是没用的书?”

    利歌道:“把火杖收了吧,免得烧起来。”

    桃琴儿笑道:“你就是胆小怕事,本姑娘办事你还不放心么?”但仍收了火杖,取出一颗夜明珠照明,但这夜明珠只能照亮近处。

    宝鹿指着一处,道:“那儿灵气最为强烈!”利歌见墙壁上有个门框,但却无门,似乎是木工建造出错,只造了框架,并未在这儿开一扇缺口。宝鹿鼻子嗅了嗅,如痴如醉,道:“这门后头的灵气像海一样充足,我要进去吃个饱。”

    利歌道:“可这里死路一条。“

    桃琴儿喜道:“定然是暗门,哈哈,咱们找到大宝藏啦!那老国师决计料不到宝鹿竟有探测龙脉的本事!”

    利歌突然听见宝鹿手腕上有奇异的声响,他道:“宝鹿,那手镯!国师赠给你的手镯!”

    宝鹿不明所以,但将手镯取下,手镯一靠近那门框,哗啦一声,千万道血光从门中涌出,三人吓得往后一退,见血光慢慢平息,门中有一红圈,血光绕着那红圈,好似人眼中的血丝般环绕着瞳孔。

    宝鹿喜道:“成啦,我进去看看!”利歌想要阻拦,但宝鹿急匆匆的一头扑入红光中,霎时不见。

    利歌叫道:“宝鹿!”跳入门内,他鼻子里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儿,眼前景象飞速旋转,难以辨认,他脚踏上地面,却未能站稳,一下子扑倒在地。

    桃琴儿低呼一声,摔在利歌身边,利歌头晕眼花,将桃琴儿扶起,刚想问话,宝鹿手掌伸了过来,将两人嘴巴捂住。她低声道:“前头有人,小声些。”

    利歌见到前方有火光,身后却是一片漆黑,来时的血光门不知去向,这竟是个挪移方位的道法门。

    三人无奈,蹑手蹑脚往火光走去,临近火光,见有十来个穿红袍的人,跪在一巨大的野兽头骨前头。那野兽似曾是一只猎犬,但头骨有一人多高,一丈多长,牙齿锋锐如刀,有八个眼眶,头骨表面仍有猩红的血液流淌。

    利歌只听那些红袍人低声念道:“撕裂之血魔,弃世之神灵,请赐予我等信徒灵气,令我等觉醒而狂喜。”

二十五 人归于野兽

    利歌害怕起来,脑袋转动,想找到出路,但四周太暗,根本瞧不见出口。他看着那头骨,头骨似也在看着他,利歌看着野兽表面的血,野兽也盯着利歌体内的血。

    那是怎样的野兽?这场景如此邪门,为何瞧来又如此神圣?野兽是怎样死的?他死前觉不觉得痛苦?沐浴鲜血后它似乎很快活,为何死去的野兽头颅会快活?它裂嘴的模样好像在笑,它在笑什么?

    一血袍人站起身来,道:“奉献血液。”

    众怪人卷起袖管,各自取一匕首,依次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野兽头骨上,血液流淌,整个头骨好像活了,不再静止,血光反射折转,光影变幻扭曲,它的表情活生生的,贪婪、狡诈、凶狠、痴迷,比人还要鲜活,比人更加难测。

    突然间,那说话的血袍人又道:“有外来者!”其余怪人转过身,目光微红,盯着三人藏身之处。

    利歌、拜桃琴、宝鹿皆吓出一声冷汗。宝鹿在元灵中算颇为不弱,但本能却令她怕的要命,仿佛被宝石王盯上一般。

    拜桃琴皱着眉头,从立柱后走出,道:“喂,我们不当心闯到这儿来,请问该怎么出去?”

    利歌汗流浃背,心想:“他们只怕不会轻易放咱们走。”

    那血袍人默然片刻,道:“三位皆是有缘人,既然来了,便是活祭。”

    宝鹿瞧出他们不过是凡人,身上全无灵气,狠狠说道:“谁敢上来,就是找死!”

    怪人们大声吼叫,身上红光骤升,利歌惊呼道:“龙火功?”

    宝鹿摇头道:“不是,这不是火的颜色,倒像是血的颜色!”

    众红袍人初时静立,但一下子猛冲向三人,动作甚是敏捷,仿佛灵猫。拜桃琴取出翡翠火杖,交给利歌,道:“你用这宝物!”自己手握风波宝剑,水光一闪,将一人从头到尾斩成两截,哗哗一声,鲜血如瀑。拜桃琴生平与人交手,从未如此残忍的杀人,她不料宝剑锋锐至斯,吓得双足发软。

    红袍众人似不在意,仍旧凶狠冲来。一人拔出一长满锯齿的匕首,刺向拜桃琴,宝鹿重重一脚,将此人踢飞出去,此人一张口,鲜血狂涌,竟将五脏六腑一齐呕吐在地上。

    利歌骇然道:“宝鹿儿,你这腿怎地这般狠?”

    宝鹿嚷道:“我也不知道,这群人加倍容易吐血!”

    拜桃琴恐惧的反胃,只想快些逃开,身后有人偷袭,她顿时察觉,反手轻刺一剑,这招患病牡丹剑手法轻柔,在敌人咽喉轻轻一点,毒素扩散,此人立即咽气,但他死后,血液从七窍中喷洒而出。淋了拜桃琴一身。拜桃琴哇地一叫,呕吐不止,她刚刚吃过晚饭,可吐出的却并非食物,而是浓黑的血液。

    利歌喊道:“这血有毒!”拜桃琴习练患病牡丹的功夫,按理颇能抵挡毒素,可一中敌人血液,竟丝毫承受不住。

    宝鹿道:“桃琴姐姐退下,你真气不足,挡不住这毒血!”说着双足连踢,三角连顶,众教徒不是她对手,弹指间皆倒在血泊中,死状无不惨烈绝伦。

    只一会功夫,红袍教徒只剩下最初那发号施令之人。宝鹿身上浴血,绯目闪烁,昂首而立,足踏血池,颇有元灵神祗的风范。那红袍教主略一点头,道:“多谢姑娘,令教徒们化作血水,供奉血魔神。”

    宝鹿冷笑道:“谢什么?我也顺手送你一程。”她想起宝石王奴役她的兄弟姐妹,更对这群邪魔外道莫名憎恨,倏然一动,一脚踢出,去势迅猛,足可裂石碎地。

    那人抬起手掌,动作甚是缓慢,忽然间,宝鹿只觉他那手掌危险至极,吓得一个冷颤,缩回了脚,愣愣看着敌人。红袍人踏上一步,左手如掀起窗帘般拂动,柔顺的红光顺着他手指流向宝鹿。宝鹿瞪大妙目,仿佛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又仿佛被黄鼠狼盯上的毒蛇,更像是坠入了噩梦中的凡人,身子因惧怕而迟缓至极。红袍人动作虽不快,但这一掌仍打在了宝鹿胸口,饶是宝鹿身躯健壮,仍口喷鲜血,摔倒在血池里。

    利歌赶忙冲出,想扶起宝鹿,但稍一靠近,惧意攫住心神,脸色惨白,红袍人袖袍一拂,利歌双膝穴道受制,跪在地上,地上的血似有了知觉,慢慢上涨,没过腰际,似想要拥抱他。

    宝鹿神智不清,低吟一声,地上的黑血涌入她嘴里,宝鹿咕噜咕噜,挥手挣扎,却起不了身。利歌与拜桃琴同时喊道:“宝鹿!宝鹿!”但利歌动不了,而拜桃琴吓得浑身酸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红袍人将宝鹿提起,走向祭坛上的野兽头骨。宝鹿怒骂道:“放开我,你....你解开你这邪法!”但对血的恐惧仿佛绳索,将她死死缠住,身子不听使唤。

    红袍人不答,拔出锯齿刀,嗤地一声,刺入宝鹿脖子,宝鹿血脉中的血霎时喷出老远,随后如同溪流,源源不断的流下。宝鹿惨叫着,呜咽着,闭上眼,脑袋耷拉下去。

    利歌霎时只觉天旋地转,又如坠冰窟,他大声喊道:“不!不!饶了宝鹿!”

    红袍人不答,凑近闻宝鹿的血,满意的点点头,又取过一根锯齿刀,刺进宝鹿的大腿,红血如洪,倾泻而下。宝鹿没了知觉,连叫都不叫了。

    利歌心如刀割,只想:“宝鹿死了么?不会,不会,她是元灵,不会那么容易死。她缺乏灵气,可绝不缺体魄耐力。她还活着,除非她的血流干了,她绝不会死。”

    她垂着头,被锯齿刀钉在野兽头骨上,鲜血从身子内流出,汇入齐腰的、泛滥的血水中。利歌却感到奇异、荒谬的欲望,她这模样好美,好香,好诱人,好可爱,让人的嘴不禁满是口水,让人的眼充血,让人的胃翻滚叫唤,让人的身子里充满了力气。

    利歌想要亲吻她,亲吻她的血,亲吻她的伤痕,亲吻她的眼睛,利歌的舌头会变得很长,长满尖锐的钩刺,剥下她的皮肤,让她的血肉在眼前一览无遗。

    利歌脱离了血水的环抱,站了起来,走向祭坛,走向红袍人,走向宝鹿,走向野兽。

    拜桃琴叫道:“利哥哥,快....快回来!”叫了几声,利歌似成了聋子,不为所动。拜桃琴鼓足勇气,将风波宝剑扔向利歌,喊道:“快接着,拿剑刺他!”

    红袍人笑了笑,利歌头一次看清他的脸。那张苍老的脸上全无血色,布满伤疤,他身子里的血有死亡的声音,他的眼神却显得极为尊敬。

    红袍人掌中出现一柄红剑,红剑扑通扑通的作响,那是人心脏的跳动声,就是这声音令宝鹿恐惧得斗志全无,丧魂落魄,利歌听得很清楚,每一个音符都深深刻在心中。

    红剑刺向利歌心脏,红光宛如丝绸,弥留空中,快到极致,却又似慢的充满美感。

    利歌拔出风波剑,右手的剑鞘随着红剑的剑意颤动,就像是琴弦随手指而动,就像笛子改变了口中吹出的气,两者紧密相连,密不可分。剑鞘是剑的起点,是剑的归宿,因而剑鞘对剑而言是神圣的,无论多么锋锐的宝剑,都不会伤害迎接它的剑鞘。

    红剑慢了下来,它的剑意被剑鞘消去,传递到利歌的风波剑上,风波剑剧烈震颤,不由自主的刺去,那一剑呼应着心脏的声音,斩破风,宛如体内的血,在人体内找寻自己的目的。

    红袍人身子一让,利歌刺中了他的右臂,他笑得愈发欢畅,红剑随手腕转动,斩向利歌的腰。利歌早料到这一剑的动向,因为剑上骇人的声响并未停歇。它不住的叫唤,响亮的威胁、嚣张的恐吓,狂热的祈祷着,剑鞘感应到了,化解了剑意,令这一招在利歌长剑上重现。

    利歌使出这一招,但并非横斩,而是纵切,方位不同,但剑的声音是一样的,剑的心意是一样的。红袍人武功比利歌高得多,甚至远超宝鹿,而且似料到了这进展,却并不试图抵抗,这一剑结结实实的咬中红袍人肩膀,将他整条胳膊卸下,随后,红袍人挺起胸膛,用自己的心脏去迎接这剑,去做那剑鞘,剑始于剑鞘,归于剑鞘,就仿佛所有血液都始于心,也终将归于心。

    他为何不躲?为何求死?为何微笑?为何放弃?他击败宝鹿的时候也可顺手重创利歌,利歌决计还不了手,他从始至终都在手下留情么?

    利歌觉得红袍人在等着自己,等着这一时刻,让利歌在野兽的面前终结他的生命,开始属于利歌的轮回。

    剑始于剑鞘,归于剑鞘。

    血始于心脏,归于心脏。

    人始于野兽,归于野兽。

    利歌想问红袍人到底是谁,想问他这野兽到底是何物,想问他为何如此善待自己,甚至不惜用生命令利歌领悟剑道。但红袍人的血很快流干,这无名的狂信徒就这样死了。

    拜桃琴又大喊道:“利哥哥!你....你觉醒了!”

    利歌注意到红黑色的血光笼罩全身,令他仿佛乌云缭绕的山一般,他往血池中望去,自己的额头现出飞龙的印记。

    但这些都不打紧,他用力呼出一口气,喘得好似噩梦刚醒。

    他不再是野兽,不再沉浸于血,不再痴迷于剑,他害怕得像个婴儿。他手忙脚乱的将宝鹿身上的锯齿匕首拔出,扔在地上,说来也怪,锯齿刀一离身,宝鹿的血立刻就止住了。

    她死不了,她活的好好地,利歌骇然发现,被血液染红的她美的如此惊心动魄。

二十六 海上显威风

    在河间漂流数日,小河汇入大河,白雪儿见水面广阔无边,气势若海,心胸也为之一宽。这时,只听利金沼大声呼喝,旗舰上大旗来回舞动,船只往一大片礁石后躲去。

    白雪儿问道:“师父,怎么啦?”

    形骸道:“劫掠勾当。”

    白雪儿运轻功,跳到一块礁石上,目光透过水雾,只见远处一只船队朝此驶来。那船只皆好似穿铠甲的士兵一般,船帆上有长矛与宝剑的图案。

    她不禁喊道:“露夏王朝?”数百年前,露夏王朝国小兵精,以百分之一国土,抗拒龙国大军十余年,龙国竟未能将其攻克,这是龙国扩张战争中唯一的败仗,从此以后,圣莲女皇便再未对露夏王朝用兵。但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动用手段,在露夏王朝周围多树强敌,露夏王朝被环环包围,仍屹立不倒,只是其商船往往便遭了秧。

    金鱼战团中响起号角声,鱼旗飘扬,一百艘小船从藏身处冲向露夏王朝船队。白雪儿不禁骇然,跳回形骸身边,道:“师父,他们....他们要滥杀无辜,捕捉奴隶么?”

    形骸神色鄙夷,道:“这是自然。”

    白雪儿道:“你难道不管?”

    形骸愣了愣,走向利金沼,利金沼正用千里镜筒遥望战况,身旁满是武将。形骸道:“战团长,你受托护送使节,当以赶路为主,为何节外生枝?”

    利金沼冷笑道:“使节,你可是怕了?”

    形骸道:“我自无所畏惧,但不想耽搁行程。”

    利金沼哈哈大笑,道:“龙国的龙火贵族都是软蛋,见不得危险,听不得战吼,惹不起露夏王朝。但咱们离落国就不怕。龙国在露夏王朝那儿吃了败仗,便让咱们离落国帮你们找回场子。”

    形骸哼了一声,心中暗骂:“一群狗强盗!”但离落国为友,露夏国为敌,友方对敌方杀人放火,他有公务在身,委实不可多管。他生平多经历艰难之事,深知国事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决不能鲁莽轻断。有些战事在百姓眼中残酷邪恶,但对家国而言却难以避免,势在必行,甚至算得上英勇之举。

    白雪儿见形骸相劝未果,反而令战团众人对己方指指点点,暗中嘲笑,心下大怒,道:“师父,你演一手功夫给他们瞧瞧!”

    形骸冷冷道:“一群蛮子,我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这句话说得极响,被离落国众人听见,纷纷横眉竖眼,脸色不快。

    突然间,出击的船队炸裂开来,烈焰升腾,士兵“哇哇”乱叫,身上着火,摔入水中。白雪儿拿起一根千里镜,朝那边望去。只见露夏王朝船上出现一群极高大的武士,各个儿皆在十尺左右,全身包甲胄,那甲胄呈栗色,看似轻盈匀称,精巧雅致,头盔有如猎鹰,又似猛虎,手持长矛,长矛上燃起火光,转动时化作火圈,环绕周身。

    这三十个勇士将金鱼寨战团好手杀的人仰马翻,死伤惨重。金鱼寨的兵刃伤不得他们分毫,而露夏国的兵刃数招能将小船劈沉。

    形骸听孟轻呓说过,露夏王朝精研飞灵真人一脉道法,用翡翠与乌木改良甲胄,即使不会龙火功的凡人也可穿上这华亭战甲作战,威力不逊于龙火觉醒者。这华亭战甲之密正是当年龙国难胜露夏王朝的主因。当成千上万的甲士出现在城头,便是龙火贵族也难以攻入城中。形骸曾屡次与铁甲大法交手,自身也穿山墓甲,深知其厉害之处。

    他又看到露夏王朝船队中央坐着一群长袍道术士,众道术士盘膝入定,身前浮着一个个小球,船外罩着一层罡气。形骸暗忖:“这群道术士将真气遥遥送至战场,才令凡人有掌控华亭战甲之能。若当真交战,需得先将这些道术士铲除。”但那地方防备森严,想要突入,谈何容易?

    利金沼见数百人奈何不得敌方三十人,怒道:“传令下去,放火烧船!”海盗劫掠,本是为财为人,放火烧船实是认栽泄恨之举,将来还得费力气去打捞财宝。

    形骸轻蔑说道:“果然是硬汉子,与咱们龙火国软蛋不同。”

    利金沼脸色阴沉,道:“孟使节,我对你一直客气,你可别不知分寸。”

    形骸道:“我劝你早些撤离,以免越陷越深,亏光了棺材本。”

    利金沼面色如土,大声传令,战团小船中放出燃烧冲船,撞向露夏国船队,同时火箭如雨,射向敌人。

    敌方施展道法,轰地一声,水面中升起巨浪,将火船火箭一齐熄灭。露夏王朝船上也有人张弓发矢,他们那弓箭设计巧妙,威力强劲,箭头上依附真气,似比弩弓更快更猛,金鱼战团登时死伤无数,船只散漫,陆续逃开。露夏王朝船队加速冲破缺口,越来越快,越来越远。金鱼战团指挥失灵,不敢追近,任由敌人远去。

    形骸暗暗心忧:“以单兵之力而言,露夏王朝更在我龙火国军团之上。”但他明白自己对兵法军情所学粗浅,倒也不愿妄自菲薄。

    利金沼怒不可遏,将出击的小船召回,将几个指挥使绑了,立于他身前。利金沼来回走动,目光盯着犯人,又凶又冷,偶然间会望向形骸,显得颇为恼怒。

    他问道:“你们玷污了我金鱼战团的名誉,玷污了我离落国勇士的名誉,该如何洗刷耻辱?”

    众指挥使大声道:“我回去之后,加入敢死队,去砍伐树海国的圣木带回来!”“我回去之后,将我的儿子与侄子一齐带去树海国烧杀猎奴!”“我愿去丛林树海中,杀死尖牙鬼们!”更有几人拔出刀,割断自己喉咙,就此断气。

    白雪儿看得厌恶万分,问道:“师父,树海国是什么地方?”

    形骸道:“树海国也是东方大国,与离落国相隔只一条大河,离落国住在河上,树海国住在树上。由于离落国崇拜的神与树海国崇拜的神相互敌对,这两国数百年来仇杀不断,战事惨烈。”

    白雪儿想象着树海国住在树海上的场景,不禁心驰神摇,好想去看看,笑道:“树上怎能住人?他们人数定然不多。”

    形骸摇头道:“树海国的树和这儿的树不一样,那儿离木行神龙居住的地方已然不远,树木动辄在百丈之上,巨大如山,树枝宛如桥梁,我听说他们将树挖成楼宇,建造平台,手艺精细结实无比。他们的领土未必在离落国之下,且更为繁荣文明。这只露夏王朝的船队定然是驶向树海国的。”

    白雪儿眼睛亮晶晶的,道:“师父,你带我去瞧瞧好么?”

    形骸道:“树海国是离落国的敌人,也是我龙火国的敌人,我如何能带你去?”

    白雪儿叹了口气,道:“没用的男人,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见形骸朝自己瞪目,似在指责,微微一笑,又道:“这离落国也太浑啦,又与露夏王朝打仗,又与树海国打仗,难道不怕报复么?”

    形骸答道:“一来他们有龙国撑腰,诸国不愿与龙国为敌,二来他们国境被河流环绕,凭借天险,易守难攻,三来露夏王朝离此太远,如要远征,得不偿失。他们主要敌人,乃是树海国与北方各国。”

    利金沼见两人有说有笑,却不知他们说些什么,更是恼火,他饶了发誓的指挥使,将死去手下的尸体绑上重物,抛入河流,继续赶路。

    白雪儿回到船舱,躺在床上,回想海上那场战事,听着船体沉闷声响,眼皮沉重,有些困了。在半梦半醒中,她想起那利金沼凶神恶煞般的眼神,又着实惶恐不安,似乎此人不怀好意,想要害死行海师父与自己。

    她沉沉入睡,但睡得不怎么安稳。她总觉得黑暗中飘动着危险的、血腥的气息,船上的人不再是人,而成了战败的、受伤的、沮丧而越来越压抑的疯子,就像绝境中的野兽一样,愈发嗜血,愈发残忍,愈发阴险,愈发的恶心....

    她闻到一股恶心气味儿,陡然睁眼,察觉到就在床前,离她很近之处,有一人缓缓爬动。那腐臭气息就是从那人身上传来的。

    白雪儿惊呼道:“什么人?”一招九转阳掌照亮前方,看清来者样貌。

    那人头发湿漉漉的,双目惨白,张开血盆大口,口中长满长长的、尖刺般的白牙,身上未穿衣,瘦得已看不出是男是女,指甲也又尖又锐,掌中还捏着一根啃剩下的人手。

    白雪儿惨叫一声,匆忙起床,那人朝白雪儿扑来,白雪儿推出一掌,但心里莫名害怕,掌力使不出三成,乒地一声,那鬼怪翻了个跟头,手指乱抓,险些划破白雪儿脸颊。

    白雪儿喊道:“师父!师父!”往屋子角落跑,鬼怪大叫,再度张牙舞爪的冲向她。白雪儿一咬牙,使梦魇玄功的无定掌法,倏然到那鬼怪身后,一击打碎这怪物脊骨。

    就在这时,背后风响,白雪儿一回头,见另一头鬼怪张大嘴巴,白森森的利牙咬向她脑袋,白雪儿魂飞魄散,吓得一时忘了抵抗。

    眼前彩光一转,白雪儿已到了一人身后,那人背影很熟悉,很安全,正是她师父孟行海。她大喜过望,尚未开口,那鬼怪已被形骸一道雷电烧成焦炭。

    她结结巴巴问道:“师父,这...这是什么怪物?”

    形骸道:“我也不知,但船上一下子全是这般妖物。”

二十七 蜘蛛织仇丝

    白雪儿随形骸来到舱外,川卉三人赶到,各自惊慌而负伤。白雪儿见地上遍布这妖魔死尸,形状可怖,有不少穿金鱼寨兽皮。白雪儿颤声道:“是....是金鱼寨的人,他们想要害我们?为何离落国人会变成这幅模样?”

    形骸摇头道:“我正要查个明白。”

    白雪儿嗔道:“师父,你怎地什么都不知道?”

    形骸道:“你为何这么多废话?”

    白雪儿心下稍安,娇声道:“人家是和你亲,才全心依靠你嘛。”

    形骸直往外走,又有妖魔堵路,前仆后继,杀向形骸,但都被他一招一式所杀。川卉三人震惊之余,愈发佩服,都想:“他武功道法只怕比咱们高明百倍。”

    来到甲板上,二十多个妖魔一齐回身袭来,形骸手臂连振,雷电成环,连续五招,将船上妖魔杀得干净。白雪儿见四周皆是死尸,是被妖魔开肠破肚,活生生咬死的。

    她不寒而栗:“有些人变成了这食人妖,有些人没变,变得那些吃掉了没变的那些。”忽然间,她犯恶心,哇地一口呕吐出来,船上本就一片狼藉,臭不可闻,她吐出之物倒也算不得什么。

    形骸走上甲板的舱室,见舱门紧闭,用力一掌,舱门登时粉碎,猛地一柄大刀斩落,形骸双指一夹,火光亮起,那人手掌发烫,厉声哀嚎,忙不迭退到船舱里头。

    形骸道:“利金沼,我有事要问你。”

    舱内共有三人,一人是战团长利金沼,其余二人是利金沼的左右指挥使。利金沼脸色惨白,道:“行海使节,你....你还活着?”

    形骸问道:“下方那些妖魔是什么?”

    利金沼抹了抹汗,道:“那些叫尖牙鬼。”

    形骸走上一步,道:“尖牙鬼?我看全是你族人所变。”

    利金沼神情倒不显得如何惊讶,但恐惧之情溢于言表,他道:“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以往可从未这样过。”

    那左指挥使怒道:“都是这人不祥,惹恼了神灵,神灵不保护我们,才有这般状况。”

    白雪儿、川卉等人一齐喊道:“真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你们自己人突然变作妖怪,怎能怪咱们?”

    左指挥使指着形骸道:“都是他说:‘我劝你早些撤离,以免越陷越深,亏光了棺材本。’咱们正与敌人交战,这种丧气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他说出这话,非但累咱们打了败仗,还使得神灵降罪。”

    形骸答道:“若那神灵会因区区小事而大开杀戒,我便连他一齐铲除了。”

    左指挥使朝形骸怒目而视,缓缓摇头,闭口不言。

    形骸又道:“咱们都是觉醒者、神裔族,方才幸免,这是什么咒语,这般厉害?”

    利金沼道:“这并非咒语,而是尖牙病。咱们离落国的人,自古以来就常常有人患上这病,成为杀人吃人的疯子。”

    白雪儿吓出一身冷汗,远远躲开,道:“离落国的人竟这般邪门?”

    利金沼道:“你怕什么,那病数千人里头只一人患上。”

    白雪儿怒道:“胡说!这船上少说三分之二全成为尖牙妖怪啦!”

    利金沼忙道:“是啊,这件事大为古怪,所以咱们猜是行海使节带来的厄运,令咱们的金眼神不眷顾咱们,撤了祝福,尖牙病趁虚而入。”

    形骸环顾河面,其余船只中有的已然沉没,有的原地打转,每一艘船上都传来惨叫声,杀戮无休无止。他道:“这尖牙病能治么?”

    利金沼道:“可以,可以,只需将患病之人绑住,送到巫师那里就可以了,不过一下子多出这许多...许多病患,千万莫要带到城中,只要被咬上一口,极容易被传上此病。”

    川晨骇然道:“怎地这般厉害?那可是灭国灭族的大瘟疫!”

    利金沼忙道:“这病发作不急,只要被咬了后立即去找巫师、巫婆,就能治愈,通常隔上十来天都不打紧。但若变得太久就无法治愈了。”

    白雪儿指着窗外道:“放....瞎说!这病明明急得很,片刻也不延误!”

    利金沼粗壮的身子微微颤抖,道:“我也不清楚了,以往从未有过这般急症。”

    形骸略一犹豫,道:“战团长是否要救人?我远来是客,悉听尊便。”

    利金沼道:“我看大伙儿都没救了,咱们先设法驶出重围,这儿离最近的港口不过三十里水路。从岸上走要安全一些。”

    忽然间,舱外有人轻笑一声,形骸听到这笑声,眉头一皱,快步来到外头,只见一女子立于船头。形骸看那女子容貌,霎时整个人如石像般僵住不动了。

    白雪儿微觉奇怪,细看那女子,她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不扎辫子,长发披散在两侧,眼睛大大的,脸蛋瘦瘦的,肤色似患病已久,惨白而有些透明,穿一身紫色长衫,紧贴身躯,倒也算颇有风情,玲珑有致。

    形骸掌中伸出冥虎剑,深吸一口气,蓦然斩出一道雷光,这雷光惊天动地,光芒夺目,迅猛已极,那女子微一抬手,将那雷光捏在掌心,雷光巨震,开枝散叶,女子手一挥,雷光飞上了天,喀嚓一声,照亮了云层。旁人见两人这等功夫,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女子微笑道:“为何你竟未死,功夫还比以往更胜一筹?”

    形骸森然道:“你还未死,我如何会死?”

    女子想了想,道:“是了,你是盗火徒吧,原来盗火徒没那么容易死去。你眼下的模样是障眼法么?”

    形骸喝道:“缘会,我找你多年,就是为了报那血海深仇!”

    白雪儿心想:“缘会?她就是缘会?她就是爵爷一直在找的那个....那个义妹么?”她隐约听孟轻呓提起过这段往事,但她语焉不详,形骸更是避而不谈,白雪儿费尽心机也没打听出多少消息来。

    缘会叹了一声,道:“我当年听说你还活着,也知道你终究会找上来。我这人胆子最小,最怕旁人纠缠不清,死缠烂打,一直想着该如何将你彻底宰了,永绝后患。今天这事,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

    白雪儿只觉这缘会恐怖至极,她那病态的、诡异的美,犹如死去多年的、坟墓中弥留的女鬼一般,一颦一笑都比死亡更叫人胆寒,更何况她在一念之间便将许许多多的人变作食人的鬼怪,杀光了上千条性命。她浑身冰冷,头脑嗡嗡作响,喊道:“师父,你别鲁莽,莫要与她交手!”

    缘会望向白雪儿,鬼魅般一笑,道:“小妹妹,你长得好美,帮我杀了你师父好不好?”

    白雪儿霎时只觉双眼充血,心脏狂跳,忍不住就想拔剑,但她习练梦魇玄功有成,在梦中尚能清醒,全力凝神,狠狠咬自己舌尖一下,借着剧痛,她回过神来,只觉虚弱无力,忙拉住形骸手掌,勉力说道:“你....休想让我...让我害我师父。”

    缘会想了想,笑道:“是了,你就是我。”

    白雪儿奇道:“什么?‘我就是你’?”

    缘会道:“是啊,当我是个小姑娘时,他收留了我,待我很好,我却害得他很惨。这是他一生中最遗憾的事,所以他又找到了你这小妹妹,尽心尽力的想抚养你长大,让你走上正路。哈哈,你就是我,是我的替身。”

    白雪儿喊道:“我管你那么多?你离我师父远点!”

    缘会叹了口气,缓缓转动脸颊,对准川卉,秀眉微微一动,川卉当即失魂落魄,一枚火球朝形骸打去。

    白雪儿眼一眨,见到那火球落空,川卉、川晨、威绵、利金沼与左右指挥使都晕了过去。形骸身形如梦,冥虎剑芒灼灼熊熊,从各个方位刺向缘会。缘会脸上变色,双手圈转,身上响起叮叮当当之声,她低声惨叫,似受了些伤,足尖一点,跃在水面,竟从水上一路跑远。形骸更不停留,紧追不舍。

    白雪儿心急如焚,惊恐万状,喊道:“师父!师父!别追她啦!”但形骸听不见,听不懂,更不想理会,他此刻眼中唯有缘会,唯有这将他送入死亡的女妖,这祸害凡间的人,这终结他生命的人,这罪恶的发源,这挥之不去的噩梦。

    缘会见难以甩开形骸,欢畅笑道:“你知道么?其实我本也不知道你在这船上,一切都凑巧得很呢。”

    形骸不答,斩出冥火剑芒,缘会往左跑,躲开这一剑,她又道:“是那个利金沼,他想要杀你,他想造一起船难,趁你睡眠时将你淹死。哈哈,哈哈,这人愚蠢得很,因杀人之事向他们那个金眼神祷告,被我得知,我索性助他一臂之力。”

    形骸不在乎利金沼是否真要杀他,更不在乎利金沼为何要杀他,或许是李耳指使,或许他真认为形骸不祥,但缘会必须得死,世上已无任何事能令他分心。

    仇恨令他成了野兽。

    他吐出命运的丝线,编织成路径,踩上丝线,如蜘蛛般爬行,动作更快一倍。缘会不料他竟有这般功夫,大吃一惊,全力跳到岸上,身子一转,膝盖弯曲,伏下胸腹,仿佛一只蝎子。

    形骸一跃,口中丝线凝固,变作长枪,快如闪电,缘会身上紫光闪烁,宛如蝎尾,也朝形骸刺去。

    形骸本就是要与她拼命的,这一击他早在心中设想、思索、盘算、雕琢过无数次。喀嚓一声,两人同时刺中对方心脏,但却稍有不同。

    形骸已是活尸,缘会尚是活人。

    缘会凄厉痛呼,鲜血流出,身躯晃动,朝后退开,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形骸也伤的不轻,但尚能站立,比缘会却好得多了。

    他握紧冥虎剑,迈着复仇的步伐,走向那血泊中惊恐的仇敌。

二十八 逃入梦境中

    河水声拍打河岸,沙、沙、沙,不断传来,似催促形骸下手。形骸每走一步,都愈发觉得自己并非单单只是复仇,而是朝圣,而是救赎,他从骸骨神那儿学到了教训,又将借此令自己灵魂重新升华,回复人的情感。

    但如今这样不好么?在心爱的人面前,形骸像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在敌人面前,形骸无情的如同僵尸,杀伐果断,残忍干脆。如果杀了缘会,形骸会重归人性,是不是自寻烦恼,又堕入愚昧与疯狂里了?

    缘会目光中恐惧渐消,她张开嘴,里头满是红血,她笑道:“爹爹,你杀了我哥哥小爪子,今天终于又要杀我啦。”

    形骸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缘会道:“其实这样挺有趣的,你追着我,我想法害你,你在明,我在暗,你陪我做游戏,像几年前那样逗我开心,让我发笑,让我不孤单寂寞,让我事事如愿,牵挂着我,思念着我....爹爹,其实你一直喜欢我,对不对?”

    形骸神色冷漠,恰如他心中不曾有半点波澜,他道:“今天之事,绝不会让你如愿。”说罢凝聚力气,此处冥虎剑芒,指向缘会咽喉。

    突然间,那剑芒在缘会面前瓦解,好似蜡烛融化一般,形骸身子一震,只觉长剑沉重,体内骨头好似千斤,血液咕噜咕噜的翻腾,有如水银,毒害全身经脉。形骸竭力呼吸一声,声音如破琴一般。

    紫色的影子笼罩了河岸,一切景物都仿佛染上了紫雾,阳光变得飘忽不定,幽冥冷寂,缘会的身影变得扭曲、缠绕、模糊、狰狞。形骸眼中的她变得高大,威严、纯洁无暇,不容冒犯,而形骸则显得渺小、卑微、低贱、懦弱无力。形骸不能杀她,不能伤她,仆人怎能伤害主人?凡人怎能伤害神仙?盗火徒怎能伤害人类?

    形骸摇摇晃晃,全力催促心中的恨,但他心情烦躁,神智不清,令他心脏的伤疼痛难忍。那痛是对他的惩罚,是他意欲加害缘会的代价。嗤地一声,冥火剑钻入身躯,形骸心想:“她诱发了冥火诅咒,令这诅咒加剧,这是断翼鹤诀教给她的?”

    缘会叹道:“你功夫比我想象中更高,我险些失算,不过你伤不了我啦。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光明正大的来找你么?小爪子尚且懂得布置陷阱机关,用巧取胜,我怎能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形骸颤声道:“你的伤足以致命,你....你也动不了,我总能设法破解这....这陷阱。”

    缘会用手捂住嘴,血液喷涌,她举起鲜红的手掌,在那紫色阴影中,令她手掌呈现出忧郁扭曲的美。她道:“如果我只有自己一人,自然算我输了,对不对?”

    形骸心往下沉,缘会身后走出个影子,那影子瘦到极处,整个人仿佛干枯的、细细的小树,它走近了些,形骸看出“它”也是个女子。这女人几乎是一具行走的骷髅,但头发却光亮美丽,丝滑柔顺。

    缘会道:“好姐姐,你总算来啦。”

    那骷髅般的女子冷冷说道:“你何时学会动用这尸魃阵了?我们收留你,可不容忍你刺探咱们的隐秘。”

    缘会苦笑道:“好姐姐,你先替我杀了这人,好么?”

    骷髅女子道:“你若要我替你杀人,待事成之后,我要吃掉你一截肠子。”

    缘会眼珠一转,道:“你若不杀他,他将来必坏大事。这人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运气。”

    骷髅女子道:“他死定了,你的脏腑我也吃定了。”

    缘会“哼”了一声,不再答复,骷髅女子形影一晃,掌心一根尖锥直刺形骸,快的超乎常理。

    形骸急使遁梦功夫,影子分散,忽隐忽现,那女子微微一愣,倏然朝周围刺出二十剑,她动作极端奇异,轻巧至极,出手极快,似乎全不受半点阻力,形骸一众幻影被她刺破。形骸腰间中了一招,他脚下一软,在地上打了个滚。骷髅女子再一锥刺向形骸额头,扑哧一声,穿透形骸头骨。

    缘会喜道:“成功啦,成功啦!总算杀了这冤家啦!”

    话音未落,形骸人影竟化作金色的烟尘,散落一地,再一眨眼,那烟尘也消失无踪了。

    骷髅女子睁大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道:“被他逃了。”

    缘会急道:“这...这如何可能?他动作再快,又岂能快的过姐姐你?”

    骷髅女子道:“我没能杀得了他,他这功夫甚是特别,似乎逃到梦中去了。”

    缘会喃喃道:“梦....梦.....”登时又笑出声来,道:“也好,这样你就吃不了我的肉了。”

    骷髅女子道:“大人说了,咱们不再收留你,你走吧。”

    缘会楚楚可怜地恳求道:“姐姐,我求求你,你替我向大人说说好话吧,咱们都被紫鹤的梦托付过,本是一家人....”

    骷髅女子森然道:“大人说,你的梦与咱们不同,并非一路。你擅自动用尸魃阵,若被圣莲女皇察觉,咱们都会被鸿钧阵所杀。你犯下大错,咱们不杀你,已算得对你仁慈极了。”

    缘会知道这女子非同小可,其主人更是得罪不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召来一只紫色断翼鹤,那紫鹤将她衔起,振翅腾空,缓缓飞离此处。她一走,那紫色影子便烟消云散,一切恢复如常。骷髅女子静立片刻,就此离去。

    .....

    白雪儿见这小船随波逐流,竟向其余满是尖牙鬼的船漂去,她吓得手忙脚乱去掌舵,反而弄巧成拙,越离越近,她又记挂形骸,忙着忙着,已然泪如雨下。

    忽听嗡地一声,她回头一望,只见利金沼脑袋后方出现一团彩色幻影,幻影中跌出一人,那人浑身失血,神情痛苦,不是形骸是谁?她喜道:“梦魇玄功?师父!师父!”

    形骸这梦魇玄功的遁梦法实是玄妙难测,若在他十里之内有他认得之人做梦,形骸一旦受致死的伤,立时化作梦墨散去,逃入那人梦境中,再从那人梦境回归现世。其中道理唯有法力高深的仙灵能懂,已是重塑现实的功夫,比之当年费兰曲所用的凤凰涅槃更胜一筹。饶是如此,他从生到死,由死到生这么走了一遭,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白雪儿用九转阴阳功助形骸调理内息,形骸愣愣瞧着她,突然哽咽而落泪,白雪儿脸上一红,道:“师父,你哭什么?”

    形骸道:“雪儿,我一直对你很凶,你..莫要怪师父,好么?”

    白雪儿泪水狂涌,她感受形骸掌心冰冷的温度,这才想到自己这位恩师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爱哭爱笑的年轻人,但他却用冷漠遥远将自己武装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断去铲除妖邪,不断去救助旁人,却又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功绩,想念他的恩情。

    白雪儿用额头抵住形骸额头,嗔道:“笨师父,提这些做什么?只要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比什么都强。”

    形骸呼吸稍稍平稳,鲜血也已止住,白雪儿见他心脏受创,凄然道:“师父,你....你总把自己弄成这般惨样。”

    形骸道:“你....把他们都叫醒,让利金沼掌舵。”

    白雪儿急忙照办,利金沼、川卉等人看形骸伤成这样,惶恐万分,利金沼再朝船外一看,急道:“先走,先走!”

    他与那两个指挥使分别登高望远,扬帆转舵,避开其余战船,行向空旷水域,绕了个大圈,终于摆脱了那已被染红的血河,随后随波而前,又行了许久,前方可见港口与船坞,到了河边一处城镇。

    利金沼举起灯,发出信号,城镇灯塔也以信号答复。利金沼于离城三里处停下,同左右指挥使一同走近,笑道:“总算安全了。”

    川晨问道:“为何不继续朝前?”

    利金沼略一停顿,指着形骸道:“我们要杀了此人,为死去的战友族人们报仇。”

    白雪儿惊怒不已,怒道:“你胡说什么?”形骸又变回冷漠神态,看着利金沼三人。

    利金沼大声道:“是此人在船上说不吉利的话,得罪了金眼神,才招致咱们吃败仗,得尖牙病,咱们不杀此人,金眼神绝饶不过咱们。“

    白雪儿站起身,挡在形骸面前,道:“师父救了你们三人,你们就这般忘恩负义?你们是看师父受伤,才敢如此说话,真是一群无胆无德的败类!”

    川卉也道:“休想伤掌门人一根汗毛!”饶是她受伤颇重,仍摆出施法架势。

    川晨、威绵互望一眼,交换眼神,都缓缓点头,威绵道:“夫人,让他们杀,咱们别管。”

    白雪儿朝他怒目而视,川卉也怒道:“他...他可是咱们掌门人哪,咱们对他发过誓...”

    川晨喊道:“你不明白么?咱们伤成这样,挡不住这位战团长,岂敢挡他的路,碍他的事?”他生怕惹怒了利金沼,连自己三人也都倒霉,提起战团长三字时,语气恭敬谄媚至极。

    利金沼哈哈笑道:“算你识相。”又对白雪儿道:“小姑娘,你呢?你识不识相?”

    白雪儿哆哆嗦嗦,脸色苍白,但仍摇头道:“识相?识你的狗头相么?你自己指挥不当,庸庸碌碌,无能至极,却想将这场祸事全算在师父头上?你要碰师父,便先问问我掌中长剑吧!”

二十九 沉舟侧畔过

    那利金沼在一天之内大军全灭,心下本就震怒,白雪儿骂他无用,更是令他几欲发狂,当即顾不得眼前少女柔弱,一拳打向白雪儿。白雪儿还一招九转阴掌,连消带打,利金沼经脉一寒,手臂无力,一招落空。

    利金沼怒喊道:“还看什么?都给我上!”那左右指挥使齐声呼喝,从旁攻来。

    川卉念咒施法,召出一豪猪元灵,豪猪挺起一对弯曲利牙,挡住左指挥使。她本就被尖牙鬼咬伤,几无余力施展其余道法,只专心操纵那豪猪。

    右指挥使喊道:“中!”长剑一刺,那豪猪中剑,地面鲜血斑斑。川卉咬牙,聚集剩余真气,一个火球烧上右指挥使,此人痛呼一声,顿时被烧的面目全非,变作焦炭。

    川晨急道:“你这丫头怎这般蠢?咱们得罪了这孟行海,若不杀他,唯有死路一条!你怎地还帮他杀人?”

    威绵见白雪儿与利金沼斗了个旗鼓相当,川卉则固执己见,令豪猪元灵死死缠住左指挥使,川晨劝也无用。他眼珠一转,一指点中川卉灵台穴,川卉立时扑倒在地,昏迷不醒。

    白雪儿瞧见,叱道:“你这叛徒!”

    威绵沉声道:“迫于无奈,孟行海,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烧了符,十道飞镖瞬间飞向形骸。形骸勉力抬手,用尸体挡住飞镖,那飞镖炸裂开来,砰地一声,形骸翻了个跟头,伤口迸裂,更多血滚滚流下。

    白雪儿大急,舍下利金沼,跑向形骸,利金沼瞧出破绽,全力打出一掌,掌风如炮,急速撞向白雪儿,白雪儿惊呼一声,难以躲闪,眼看势必被这一掌打断背上骨头,形骸将她一推一扔,白雪儿身子虚隐,摔入川卉梦境中。

    利金沼、左指挥使、川晨、威绵见白雪儿突然消失,皆莫名其妙,但四人只想杀死形骸,于是将他围住。川晨喊道:“战团长,杀了此人之后,你不可再为难咱们三人!”

    利金沼道:“好,就这么定了!”说着朝前一跳,一招鹰爪手,五根手指锐利如刀,抓向形骸喉咙。形骸伤得虽重,但这一招仍看的清楚,忽然右臂长出,打在利金沼胸口,利金沼体壮皮厚,中掌半点不痛,只是脑袋一晕,往后撤了半步,四人见他右臂竟然复原,都大吃一惊。

    左指挥使手握大砍刀,斩向形骸肩膀,这一刀实是极厉害的杀招,预伏了数个后手。形骸却陡然踏上一步,手掌如鹰,捏住左指挥使脖子,咔嚓一声,将他喉管扯破。此招正是利金沼刚刚得意妙招“鹰爪手”,且比利金沼动作快上许多,左指挥使全未料到,当即死去。

    利金沼仿佛见了鬼,颤声道:“你....你怎会我这绝学?”

    威绵念念有词,再度召来那飞镖,川晨则双掌转动,一股股大风化作尖刀,攻向形骸。形骸突然往右一跳,动作迅捷,丝毫不像受伤模样,那飞镖与风刀一齐落空。威绵、川晨心中一震:“他的伤莫非是装出来的?”

    利金沼快步追近,全力一脚踢出,这一招叫做艨艟飞腿,模仿海战时战船相撞的战术,在水上作战威力极大,形骸转过身,双足一点,弹射而起,也是一招艨艟飞腿,两人双足一碰,喀地一声,利金沼那铁腿登时折断,他哇哇大叫,抱住断腿,又是害怕,又是迷茫:“他从哪儿学来这艨艟飞腿?竟比我练得更好?”

    先前形骸右臂击中利金沼,已暗中使出逐梦功夫,借用这利金沼脑中武学应战,无论利金沼功夫多高,体力多足,形骸皆可胜他一筹,且他身上伤势暂时不再疼痛,就仿佛喝醉了酒、上了麻药一般。

    川晨、威绵全是见风使舵、诡计多端的奸猾之辈,此刻形势逆转,两人也委实疲惫不堪,再使不出多余道法。川晨眼珠再度乱转,喊道:“掌门人,咱们...咱们先前一时糊涂,还请掌门人再饶咱们一回!”

    威绵也道:“是啊,掌门人,大伙儿本就共同患难过,为何要拼个你死我活?咱们改变心意了,助你对付这可恨的蛮子!”

    形骸点点头,转过身,又面对利金沼,利金沼双足一瘸一拐,摆开架势,神色紧张。川晨、威绵见形骸此刻破绽百出,两人一般卑鄙,一般狡诈,竟不约而同的一齐拔剑朝形骸猛刺过去。

    形骸身子不动,双臂一抬一抓,使平剑功夫,将两人长剑夺在手里,再反手一劈,这一招是平剑的“一刀两断”,先夺剑,再以剑杀原主,剑意最是残酷狠毒,毫不留情,刹那间将两人从正中剖开。利金沼纵然悍勇,但被形骸神功震慑,一时吓得目瞪口呆。

    但形骸此招已使尽全力,触动伤势,令他逐梦内劲骤然消散,他口喷鲜血,坐倒在地,再无余力站起。利金沼冷汗直流,脸上满是猜疑之色,想要上前给形骸致命一击,却又万万不敢冒进。

    形骸心想:“好,就这么僵持着,只要撑过一炷香功夫,我稍复体力,就能杀他。”

    思绪未消,甲板上一声轻响,形骸抬起头,见利金沼背后站着一人。此人年纪颇轻,目似柳叶,眸闪银光,身躯清瘦修长,月光洒在他脸庞上,形骸认得他是离落国的李银师,他曾为捉拜桃琴而与形骸交手,败在形骸手下,算是结过梁子。

    利金沼一回头,喜道:“李银师?你怎地来了?”

    李银师道:“我奉利歌王子与李耳国师之命,前来迎接行海爵爷。”

    利金沼呸地一声,吐一口痰,道:“此人带来厄运,惹怒了金眼神,杀了我好几个兄弟,好孩子,你快些帮我杀他报仇!”

    李银师道:“好!”陡然一出手,利金沼脑袋离体,飞上了天,李银师躲开利金沼飞溅的鲜血,轻轻一推,利金沼尸体倒地。

    形骸默然片刻,道:“你为何要杀他?”

    李银师道:“他怠慢了客人,违背了国师号令,我自然要杀他。”

    形骸问道:“你一直是李耳国师的人?”

    李银师点头道:“不错。我是国师的密探,先前你我一战,原是一场误会罢了。”

    形骸咳出血,凝视此人双眼,道:“现在你要杀我,易如反掌。”

    李银师冷笑道:“我为何要杀你?杀了你,我又如何完成使命?”

    形骸指着满船尸首,又道:“上百条船出去接我,只有这孤船返回,船员皆已变作这尖牙鬼,此事你不过问么?”

    李银师道:“那是李耳国师要操心之事,我并非国师,况且金鱼寨战团与我部族的战团世代结仇,利金沼一死,这大仇也算报了。若他们皆因你而死,我还要好好谢谢你。”

    形骸听他语气中极为痛恨,不复先前镇定冷静,忍不住问道:“什么仇怨?”

    李银师道:“这利金沼杀光了我的村子,捉走了村子里的少年,侮辱了咱们的身子。我早就想杀他,但一直未得其便。”

    形骸心中一惊,不料他竟随随便便将这深仇大恨、奇耻大辱告诉自己这外人,仿佛说着以前被人打过一巴掌,骂过一句粗话的小事一般。他道:“若真是如此,此人死有余辜。”

    李银师叹一口气,道:“是啊,不过他是我第一个男人,如今死去,倒也令人感慨。”

    形骸脑子一懵,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第一个男人?难道还有第二个男人,第三个男人?此人莫非竟好男风?”

    李银师指了指大船边,另有一艘小船。形骸点点头,拍醒川卉,将白雪儿从梦境中救出。白雪儿抱住形骸放声大哭,川卉见丈夫、兄长惨死,也是泣不成声。

    李银师低声道:“别哭了,先上岸吧。”

    三人上了小船,李银师取出火杖,一把火将大船烧了,又对形骸说道:“这船上有尖牙病,利金沼被尖牙鬼害死,迫不得已,我只能烧船,金鱼寨其余战船遭遇漩涡,也都未能幸免。”

    形骸道:“是,实情就是如此。”

    川卉又道:“那....那尖牙病,我也被尖牙鬼咬伤过,会不会也得病?”

    李银师道:“尖牙病唯有离落国的原住民会得,外来人从无病例,你大可放心,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去找巫婆瞧瞧好了。”

    白雪儿先前在川卉梦境中听形骸与李银师对答,早就满腹好奇,此刻脱离险境,按捺不住,问道:“李...李将军,你是...你是男人么?”

    李银师柳目望她,点头道:“是,你难道瞧不出来?”

    白雪儿红着脸道:“嗯,那....那你先前说....第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啊?莫非说错了么?”

    李银师淡然道:“这混账利金沼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睡了我,他纵然可恨,但确确实实是我第一个男人。”

    白雪儿只觉他万分可怜,又大着胆子道:“那....那你还有第二个男人么?”

    刹那间,李银师的脸变得寒冷如冰,眼中银光绽放,他道:“不错。”

    白雪儿见他不快,不敢再问,低声道:“原来如此。”

    李银师说道:“这第二个男人并非强迫我,他曾是我的情人,他眼下已然失踪,但总有一天,我要他惨不忍睹的死在我手上。”

    白雪儿头皮发麻,只唯唯诺诺的点头。

    李银师又道:“不过我并非性格乖戾、嗜杀成性之徒。我的第三个男人便与我情投意合,恩爱有加。”说罢温柔而笑,满面春光。

    白雪儿嗯嗯啊啊,无意中看了形骸一眼,却见他如老僧入定,面如死灰,又或者死死的睡过去了,半句话都不曾听见。

三十 此乐不思蜀

    众人上岸之处说是港湾,其实比渔村大不了多少。前方一排渔屋,潮湿发霉,长满青苔贝壳,后方则是木屋,正中处有一神庙,是祭拜金眼神的,规模不小,摆满瓜果篮子。李银师找一巫婆,替川卉诊断,那巫婆穿金戴银,备受崇敬。

    白雪儿问道:“李将军,金眼神是怎样的神?”

    李银师道:“他是丛林狂欢神,所到之处,欣欣向荣,百姓幸福。”

    白雪儿又道:“可他为何惩罚离落国,将大伙儿变成尖牙鬼?”

    李银师淡然道:“那并非是他的惩罚,而是树海国那个邪神的毒咒。金眼神纵然神通广大,又则能保护所有人?”

    白雪儿道:“那个邪神又是怎样的?”

    李银师道:“她是豹女神,手段残忍,喜好吃人,凡是被她蛊惑者都会变做尖牙怪。”

    形骸暗忖:“听说树海国国泰民安,百姓和平富足,比离落国要强上一些。那豹女神未必是穷凶极恶之辈,双方交恶,自然往对方身上泼脏水了。”

    他想起当年孟轻呓奉圣莲女皇之命,挑拨西海诸国纷争无休,或许这树海、离落二国战事也与龙火天国有关。若双方战事紧密,龙火国掌控富甲帮与大唐派,买卖兵刃粮食,也可从中牟利。

    那巫婆令川卉喝了一大碗苦药,说了一堆离落国的话,李银师道:“如此便医好了。”

    巫婆又问了几句,李银师付了银两,朝她鞠躬,巫婆带来两个十六岁的少年,跟在李银师后头,准备一辆大马车,让李银师一并带上。白雪儿奇道:“这些哥哥姐姐是做什么的?”

    李银师道:“他们是这几年来得巫婆挑选,要送往皇城当选王族,将来新王登基,他们就是新王的亲卫军。”

    白雪儿更是好奇,追问下去,才知这是离落国自古以来的习俗。离落国崇尚武勇,以武力为荣,每个少年成年礼都需结伴去丛林河岸间猎杀猎物,期间偶尔会有觉醒者。各个部族中龙火觉醒者会经过几年训练,随后被送入王族,习练离落国祖先的武艺智慧,将来再统领各个战团。国中的龙火贵族始终在一百五十人左右。

    出了这港口,乘马车前行一日,复又坐船,不知是不是苦尽甘来,途中顺风顺水,日行数百里,没几天便到了王都。

    这王都叫做百灵城,楼高墙厚,辉煌盛大,与先前所遇的村落城镇实有天壤之别。

    光看那些村镇的百姓,令人以为离落国人言行举止野蛮荒谬,几可谓不学无术,而房屋低矮破旧,贫困潦倒,所住都是些粗鲁的猎人渔民,比之野人蛮子好不了多少。然则在百灵城中则人人衣着光鲜,精神抖擞,彬彬有礼,谈吐流畅。至于城中的房屋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漂亮,檐宇仿佛振翅昂首,即将飞入云层的大鸟,令人心生敬仰艳羡之情。

    白雪儿在荒郊野外走了大半年,早苦不堪言,厌烦透顶,此刻一见这些高楼大厦,文人雅士,不由得喜形于色,笑容绽放,道:“爵爷师父,你不是使节么?咱们从此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可比你那青虹派的道观强的多了。”

    形骸道:“不成,我封地在青云山附近,岂能弃之不顾?”

    白雪儿闷闷不乐,叹道:“但愿师娘将那道观造的精妙些。”

    穿街绕巷,到了王宫,此处更是占地广大,气势恢宏,满是龙殿凤楼,金壁玉阶。

    形骸问李银师道:“如今王位之争已定么?”

    李银师道:“我也不知,需先问上一问。”

    这时,只见一高大威武的将军快步走来,此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躯健美,令人瞩目。李银师一看见此人,冷淡慵懒的神色登时无踪,露出柔美喜悦的笑容,迎上前,喜道:“欧阳哥哥。”

    白雪儿听他叫的异常亲密,竟有撒娇之嫌,心中不禁一动,竖起耳朵,瞪大眼睛,观察两人一言一行。

    那欧阳哥哥哈哈大笑,搂着李银师,捏他脸颊,柔声道:“师师,我好生想念你。”

    白雪儿兴奋莫名,心底大叫:“这就是他第三个男人么?”

    李银师与那欧阳哥哥窃窃私语,白雪儿竭力倾听,听得满耳皆是离落国语,全然不懂,暗骂道:“这离落国话好难听,这两人也真是的,为何不说龙国话?”

    待那两人稍稍平静,那欧阳哥哥才拱手道:“孟使节,我名叫欧阳挡,乃是朝廷侍卫统领。我家主公已等你多时了。”

    形骸点头道:“不知宫中形势如何?还请兄台告知。”

    欧阳挡笑容满面,意气风发,大声道:“主公不负众望,不久前已然觉醒了,而且他非但觉醒,更消灭了一群邪教恶党,这功绩真叫人心里高兴。李耳国师正带主公去拜见金眼神,满朝文武都出席。”

    形骸道:“真是巧了,我可否现场观礼?”

    欧阳挡哈哈大笑,道:“这是自然,龙国的使节,金眼神必然欢迎之至!”

    李银师道:“他们已经去神殿了么?”

    欧阳挡道:“是啊,你们恰好赶上。”说罢拉着李银师手掌,作势欲走。

    李银师笑了笑,在欧阳挡脸上一吻,欧阳挡笑骂一声,捧住李银师脸颊,竟当众温存起来。

    形骸眉头紧锁,心想:“当众亲密在龙国已算作十分无礼,更何况这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此二人当真厚颜无耻。”于是大声说道:“两位还请带路。”

    李银师兴致正浓,闻言好生扫兴,斜视他一眼,目光不快,道:“使节,你可真惹人厌烦。”

    形骸沉声道:“正事在身,两位却沉迷私欲,确令在下不解。难道祭神大典,竟不及你二人荒唐之事要紧?”

    李银师冷笑道:“你懂什么?似你这般对金眼神一知半解之徒,还敢对我离落国风俗指手画脚?难怪利金沼要杀你。”

    形骸声音冰冷,道:“李将军也想试试?”

    白雪儿与川卉吓得不轻,喊道:“师父,你老毛病又犯啦!”“掌门人,与人为善,与人为善!”

    欧阳挡忙道:“师师,使节初来,或有误会之处,你别冲他发脾气。”

    李银师轻叹道:“好,哥哥,我全听你的。”

    欧阳挡于是在前指引,快步走向御花园深处,他是朝廷侍卫指挥使,深受李耳信任,可以畅通无碍。

    临近御花园中金眼神神庙,忽听一声声野兽般的喊叫响彻天际,高尖刺耳,疯狂激动。形骸伤势几乎已然痊愈,立时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他问道:“前方就是那大典?”

    欧阳挡微笑道:“是啊,听这声音,场面果然热烈。”抓起李银师的手,吻他手指,李银师格格轻笑,身子微颤。

    形骸见这两人习以为常,心下惊怒:“想不到这离落国竟公然崇拜邪神,进行邪教狂欢之举。听那喊叫之声,似有无数人正受到残酷折磨,显然诡异残忍,超乎想象!这金眼神绝非善类,我需找机会将其除去!”

    他沉住气,内劲布满全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感应天地龙脉,拟订迎战策略,盘算果断狠手,杀气腾腾,目光如冰,穿过树林,来到神殿广场,定睛一瞧,不由得目瞪口呆。

    只见上千人围绕成圈,正举杯痛饮,大声鼓噪,男男女女在各处舞蹈、亲吻,追逐打闹。场中本有音乐之声,但被喊叫嘶吼掩盖,难以听闻。场中美味佳肴如山如海,红花绿叶从如雨如雾,又有人在水中与鱼狂欢,在林中与野兽共舞。形骸本以为此地定然血流成河,死伤惨烈,不料竟比龙国青年人所办宴会更荒唐放纵,这哪里像是拜神仪式?倒如同无知平民的节庆一般。

    李银师与欧阳挡齐声欢呼,抢起酒杯,相拥着钻入人群。白雪儿与川卉也看傻了眼,不知该如何应对。

    忽见一人走来,形骸侧身一看,来者并非一人,而是两人。其中一人四肢爬地,如牛马般爬行,另一人坐在他背上,此人眉清目秀,神色惊讶,张口结舌,甚是欢喜。

    形骸问道:“利歌殿下?”

    利歌喜道:“行海爵爷,你总算…总算到啦!”

    形骸定了定神,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利歌似喝多了酒,语无伦次,道:“国师说….要来祭典,我来到这儿,见到处都是美食美酒,他们让我喝,我…..只能喝,金眼神说这是他的规矩….”

    形骸板着脸道:“人非野兽,岂能放纵?殿下贵为王储,更该收敛,约束自身,严守礼节才是。”

    利歌苦笑道:“我也不愿,不过这般….好生快活。”

    下头那当马的人笑道:“老兄,不用这般严肃,他今后当国主苦日子多的是,眼下开心开心,又有何妨?”

    形骸哼了一声,道:“那金眼神呢?”

    下头那人道:“我就是,老兄找我么?”

    形骸大吃一惊,后退半步,道:“你就是金眼神?”

    那人学马叫了一声,站直身子,将利歌扛在肩膀,形骸看清此人身高九尺,肌肉健壮,闪闪发亮,满脸纯朴,睁着一双大大的金眼,满头皆是绿色树叶。

    形骸从未见过给人当马骑的神,惊愕不已,道:“你真是金眼神?”

    金眼神笑了笑,尚未开口说话,一旁几个美艳女子跑了过来,抱着他一通乱吻,动作甚是野蛮粗鲁。金眼神脾气极好,哀求道:“轻些,轻些。”好不容易将女子打发,又道:“小王子,我与这位使节老兄有话要说,你找别人当马骑好了。”

    利歌道:“不用,不用,我….我可没想骑马!”金眼神将他一抛,一旁跑出个灵光闪耀的高大女子,不知是土地还是仙神,将利歌一抱,放在背上,嘻嘻娇笑,学着马样,绕着场子飞奔起来。

三十一 天地之悲恸

    金眼神朝形骸招手,形骸微一犹豫,对白雪儿与川卉道:“你二人不许受惑乱动,参与其中。”

    川卉答应下来,白雪儿道:“我不要!难得这般热闹,这般好玩!”

    形骸无奈说道:“那你给我规矩一些,不许结交男伴!”

    白雪儿抬头道:“师父,你吃我的醋么?”

    形骸骂道:“真是没规矩!”白雪儿幽叹一声,见一群少女在旁游玩,遂找了过去。

    金眼神带形骸来到神殿中,这神殿岁月久远,雕刻手艺极为神妙,各处长出绿叶鲜花,却也不显得年久失修,反而颇为清新。两人来到神殿上方花园,从楼台上可见神庙下方景象。

    众人闹得极欢,美酒从泉水中涌出,佳肴从树上掉落,这自是金眼神法术导致。形骸想起昔日曾中了幻灵塑世功,凝神查看,并无异状。

    他观望半晌,道:“金眼神,你是天庭一派,还是地庭一员?”

    金眼神圆滚滚的大眼睛转向形骸,瞧来澄澈真诚,道:“我自然是地庭的。”

    形骸又道:“身在地庭,私召信徒,笼络人心,收集信仰,难道万仙派竟不管你?”

    金眼神指着下方那带着利歌的女子道:“你知道她是谁?”

    形骸摇了摇头。

    金眼神叹道:“她是天庭东方主管,数百年来迷恋上我,眼下咱们是一对仙侣。”

    形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金眼神道:“我这人法力马马虎虎,算不得太高,但天生有一种本事,能让我身边的人快活起来。天庭上也有许多老朋友来我这宴会游玩,乐极忘情。啊,你瞧,那儿是法蝶,他是一条海龙神,也常常带老婆来我这儿。”

    形骸见一穿绿袍的长须男子,样貌英俊,身边有一极美的女伴。那长须男子依稀正是法蝶,他看见形骸,点头微笑,神情很是友善。形骸愕然道:“他是西海龙神,为何跑到你这儿?当真不务正业。”

    金眼神仰天道:“人生在世,需及时行乐,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对了,孟使节,你会唱歌么?不如我来奏乐,你唱上一曲怎样?”

    形骸断然道:“恣情纵欲,放荡不羁,贪欢慕喜,沉迷酒色,岂是我辈行径?”

    金眼神点头道:“你这话也有些道理,不过我想只让人高兴,其余之事皆不放在心上。”

    形骸道:“金鱼寨战团于接送我途中,全数罹患尖牙病而死,此节你也不在乎么?”

    金眼神似吓了一跳,道:“老兄你没受伤么?”

    形骸不料他全无怒气,反而关心自己伤情,唯有答道:“我伤势已然痊愈。”

    金眼神道:“那就好,那就好,星知和尚前些时日来这儿找我,说起过你,他说你立下过救世之功,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老兄尽管开口。”

    形骸暗忖:“若星知大师那般嫉恶如仇之人尚且与这金眼神结交,那他绝非作恶之徒。”念及于此,神态客气了些,道:“多谢大仙,我并无心愿。”

    金眼神注视下方,道:“离落国供奉我已有七百年,他们有事来求我,我能帮得上的,定然竭力相助。他们要立新王,我虽不在乎那人是谁,但这位利歌却似乎与众不同。”

    形骸道:“他确实天赋卓绝,非池中之物。”

    金眼神道:“离落国….的凡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蛮勇,太过彪悍,只因大河对岸的树海国信奉我那妹妹,而对我不敬,他们便与树海国打了五百多年的仗。”

    形骸奇道:“那豹女神是你妹妹?那她为何以尖牙病诅咒离落国人?你又为何不劝阻这场战事?”

    金眼神神情愁苦,道:“我也不知这尖牙病是不是她在捣鬼,当年我见离落族人得病,去找她询问,她却说:‘活该这群蛮子,谁让他们不供奉我了?’我吵不过她,便将这句话带了回来,离落族人误解此言,于是双方打得越来越凶狠,五百年,双方死了百万人,迟早有一天会招来灾祸。我想要劝阻,却也不能。”

    形骸道:“以你的权威,只要说一句话,战事自会慢慢消停。”

    金眼神长叹道:“我便不想这战事消停。”

    形骸冷笑道:“大仙自称善待信徒,这句话未免自相矛盾。”

    金眼神道:“我是实话实说:战事越多,信徒们向我祈祷胜利,贡品越来越丰厚,信仰越来越坚定,我法力越足,就越能讨好天庭,恩赐凡人,居中调停,不生祸乱。若是不打仗了,我法力衰弱下去,离落国便再也不能风调雨顺,以他们鲁莽性子,自会内乱,死伤更惨。因此小打小闹,对双方都有好处。我每年保佑离落国人生育,生下的孩童远远超过死去的大人,而他们捕捉的鱼,种植的粮食,也能养得活他们。”

    形骸仔细一想,怒道:“原来你和你妹妹是故意为敌的?”

    金眼神忙道:“使节,你这可冤枉好神了,我起初也没料到打仗有这等好处,更没料到离落国竟越打越狠,难以停手。”

    形骸愣了片刻,心知内情复杂,道:“我不过是异国外人,此事不管也罢。”

    金眼神道:“龙火国与离落国结盟数百年,你是所有使节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老兄,我今后可有许多事要依仗你。”

    形骸道:“若要我替你杀人打仗,那可休想。奉圣上号令,除非离落国受强敌入侵,我绝不可随意寻衅动武。”

    金眼神叹道:“星知大师说,离落国不久之后将有大难,那些大难非但会波及离落国,更会牵涉树海国,或许此刻新王继位、你的到来,皆是天命赐来拯救咱们离落国的。”

    形骸心下一凛,问道:“什么大难?”

    金眼神道:“星知大师只说与北方有关。使节老兄,你可知在离落国与树海国的北方是什么地方?”

    形骸心忖:“再往北?那不是冰海么?过了冰海往西,就是北牛的猛犸帝国边境。”于是说道:“那儿有冰牧族的一个帝国,我曾见过他们那皇帝一面。”

    金眼神钦佩万分,道:“是啊,星知大师也如此猜测。那些灵阳仙极为厉害,而星知大师当年正是诛杀灵阳仙的首领,他认定灵阳仙皆不是好东西。”

    形骸摇头道:“东方北方隔着冰海,冰海险恶,气候冻骨,船只难行,哪怕满船水行风行的龙火贵族也难以存活。就算猛犸帝国再如何强狠,如何急于扩张,也不会冒险度过冰海远征。”

    金眼神几乎不出丛林,闻言大感放心,道:“那是星知大师弄错了。”想了想,又道:“不过在离落国、树海国东北方,有一片方圆五千里的阴影地界。”

    形骸吃了一惊,道:“阴影地界?”

    海法神道教中有许多书涉及这阴影地界,据传若某地若因瘟疫、灾难、灾荒、战争之故,死了太多的人,就会召来诅咒,形成阴影常年不散之地。在阴影地界中死灵游荡,僵尸复苏,阳光惨淡,阴冷噬魂,凡人难以长久生存下去。他以往与烛九、孟如令一同寻宝时曾路过一处阴影地界,里头怨灵无数,他们险些死于其中。

    若真如这金眼神所说,如此庞大的阴影地界,形骸闻所未闻,书中也绝无记载。

    金眼神道:“这件事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那片阴影地界曾是一位灵阳仙统治的诸侯国,神龙骑反叛后,一路追杀那位灵阳仙到了那地方,将那位灵阳仙杀死。那诸侯国的百姓不愿向神龙骑臣服,更有替主人复仇之意,于是神龙骑便大肆屠杀,无论男女老少,甚至是猫狗牛羊,凡是活的,全数杀死。他们杀了整整数月,直至那国中几乎再无活人剩下。数百万人的尸骨堆积在大地上,鲜血当真成了海洋,唉,那景象着实太惨烈了。”

    形骸道:“那是你亲眼所见?”

    金眼神点头道:“不错,我和妹妹都曾遥望此事,但咱们不敢惹神龙骑,只能避而远之。”

    形骸心想:“万年前,阎安山谷中的黄耳族,不也曾遭此厄运么?灵阳仙杀了巨巫的信徒,神龙骑又杀了灵阳仙的信徒,死者虽然无辜,或许正是报应。”

    金眼神悲声道:“那些神龙骑的将领全是疯子,他率领的大军也全是疯子。他们脑中似乎只剩下几件事:杀人,宣淫,杀人,宣淫。比之那些患上尖牙病的尖牙鬼,那支大军的军人更可怕得多。是什么令他们发疯,以至于如此残忍,连快饿死的野兽都比他们仁慈善良?”

    形骸叹道:“杀戮过重,罪孽太深,连天地都为之泣血。”

    金眼神道:“是啊,从那之后,那片大地的房屋渐渐腐蚀,地面先是变得血红,随后又变得漆黑。天上的太阳投下的不再是金光,而是灰白幽光。死者不归轮回,他们的魂变作幽灵,他们的魄随身躯变作僵尸,还有吸血的妖魔出没,宛如活人的活尸行走。”

    形骸身子一震,低声道:“活尸?”

    金眼神道:“那些活尸自称为盗火徒,身上有障眼法,乍看起来与凡人一样。”

    形骸轻轻点头,道:“我知道。”

    金眼神道:“神龙骑们试图用道法驱散这阴影地界,但死者的大军却想为自己报仇。幽灵变作实体杀人,僵尸成群结队的杀人,吸血妖物以吸血杀人,活尸用白色的火焰杀人。那阴影地界中的死者再度剧增,继续扩散,直至今日的规模。你从这王都沿着河流往北走,走上一个月,就能看见那一望无际的阴影平原。”

三十二 古人传奇事

    形骸略一沉吟,道:“星知大师所言灾祸定来自于这阴影境地了?”

    金眼神道:“我如此猜测,但不知究竟如何。”

    形骸问道:“这阴影境地如此广阔,为何不为外人所知?我海法神道教也全无记载。”

    金眼神道:“离落国与树海国阻断了那片平原,咱们都认定它极端凶险,不许外人前往。迷雾师也不愿令道术士入内,以免唤醒阴影之境,令其扩张。”

    形骸看他一眼,道:“扩张?”

    金眼神道:“不错,七百年前,有三位大高手从龙火天国来,建了这离落国,其中一人成了国君。但建国之后十年,这阴影之地突然苏醒,朝外扩散,吞没了离落国边境。一支亡者大军随着这阴影之地入侵,杀了边境的百姓,于是这阴影再度蔓延。那三位高手亲上前线,将亡灵驱逐回去,再施展仙法将这阴影境地恢复成凡间。”

    形骸稍感佩服,道:“驱逐阴影境地的法术极为高深,那人是神龙骑么?”

    金眼神道:“不错,那人便是李耳国师。”

    形骸道:“原来是他。”

    金眼神又道:“待作战得胜之后,李耳国师与另一位高手下定决心,要去阴影境地深处瞧瞧,若其中有可怖的妖魔,便将其铲除。离落国国君劝阻不了他们,唯有目送他们离去。两人去了整整十年,唯独李耳国师一人返回,他说那位高手死在了阴影境地,凶手是一位叫拜登的活尸。”

    形骸听到活尸一词,心中又是一沉。

    金眼神继续说道:“从那时起,离落国就在边境造了山一样的城墙,派重兵驻扎,防止阴影地的死尸。国中历代勇士想要取得荣耀,便去那城墙外作战,击杀死者活尸。唯有在阴影境地边上,离落国与树海国才不再相互敌视,甚至联手作战。”

    形骸想了想,问道:“利歌的父亲利百灵是死在那城墙外的么?”

    金眼神道:“正是,杀他之人听说是那拜登麾下一位极厉害的魔头,好在那一场大战之后,换来了数十年的太平。”

    形骸道:“预言中那场灾祸必然出于这诅咒之地,你为何不有话直说,还让我猜了半天?”

    金眼神叹道:“这阴影境地太过可怖,太过凶险,危害不在梦海仙灵之下。我实不愿如此想象。”

    形骸冷笑道:“外敌如此凶嚣,你们与树海国还有心情互相残杀?”

    金眼神挠头道:“三方相持已久,没人能解开这死结。那阴影境地已有近七百年不再扩散,日子一太平,离落国人就会与树海国打仗。”

    形骸心想:“若要强壮体魄,需得逆阻力行事,若深陷平和,反容易沉迷堕落,我龙火国不断对外作战,正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道:“若事态严重,我会向帝国求援。”

    金眼神忙道:“多谢使节。”

    这荒唐的大典持续至晚间,金眼神无法长久维持实体,化作虚灵后消失,众人这才散去。

    次日,孟轻呓以龙火天国公主身份到来,陪同形骸至宫中拜见,王都朝野震动,贵族大臣争相拜见她,那金眼神又想设宴款待,但孟轻呓不喜热闹,婉言谢绝。她与形骸闲来无事,于是乔装打扮,在王都中四处游逛,参观名胜风景,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活。

    .....

    这一天,利歌陪白雪儿、拜桃琴、宝鹿在御花园中游玩,御花园占地极广,丘陵起伏,树林茂密,奇花异草更是琳琅满目,四人走了大半天,来到一座凉亭中休息,利歌从背上取出一张小琴,拨动琴弦,霎时音律流淌。

    宝鹿道:“利哥哥,你什么时候当皇帝啊?”

    利歌无奈笑道:“我当不成皇帝,最多不过是国王。”

    宝鹿奇道:“国王与皇帝有何不同?”

    白雪儿道:“你这就不懂啦,皇帝是管国王的,就像龙火天国的女皇管得了离落国的国王。”

    拜桃琴摇头道:“雪儿姐姐,你这就胡说了,女皇与咱们国王最多不过平起平坐。”

    白雪儿秀眉一紧,道:“谁说的?龙火天国当世无敌,万国朝拜,四海皆为臣民。到底是你胡说,还是我胡说?”

    拜桃琴嗔道:“是啊,是啊,龙国强横霸道,你也狐假虎威起来啦。”

    白雪儿道:“什么叫狐假虎威?我问你,你祖上难道不是发源于我龙国的拜家?利哥哥的祖上不是出自我龙国的利家?”

    拜桃琴毫不相让,道:“你呢?你可姓陈,连这十大宗族都不是,又为何洋洋得意,仗势欺人?”

    白雪儿恼道:“谁仗势欺人了?我师父是孟家的,我自然也是孟家的!”

    利歌见双姝拌嘴,忙打圆场道:“咱们离落国与龙国和睦相处,友善亲密,有些事不必争得太明白,你们俩也要好好相处才对。”

    白雪儿心道:“师父说我龙火天国,自要有大国气度,算了,不与桃琴儿一般见识。”微微一笑,回归正题,道:“利哥哥,宝鹿问你何时当国王呢。”

    利歌松了口气,道:“国师说要选良辰吉日,听说还有一桩麻烦事。”

    三姝齐声问道:“什么麻烦事?”

    利歌道:“离落国不是与树海国打仗吗?我若要当这劳什子国王,需得率领兵马去边境,砍下树海国的一棵大树回来。”

    白雪儿听说树海国的大树少说也有十丈之巨,六人合围不得,骇然道:“怎地这般艰难?”

    利歌答道:“我问过李银师了,他说不过是过场而已。我统率一支数百人部队,前往树海国防备薄弱处,砍倒大树,士兵将其推入一旁的河流,金眼神的祝福会将这大树带到对岸。”

    白雪儿、桃琴儿、宝鹿齐声道:“我们也要去看看!”

    利歌道:“那可没什么光彩,我自己又不用出力气。”

    白雪儿道:“你是国王啦,也轮不到你出力气,他们都怕你受伤呢。”

    利歌惆怅答道:“既然如此,我觉醒不觉醒,又有什么分别?”说起觉醒一事,他眼前又不禁浮现出那巨大野兽的头骨,还有头骨前那位狂喜的、将性命奉献给利歌的邪教徒。

    或许利歌弄错了,怎会有人疯狂到这般地步?那人与利歌非亲非故,为何求利歌将他杀死?

    血,充斥一切的血,满地流淌的血,沾满少女娇躯的血,我体内流淌的鲜红的血,凡人的血,野兽的血,活的血,死的血,神的血,魔的血....

    拜桃琴拧了利歌脸颊一把,利歌身子颤栗,道:“怎么了?”

    拜桃琴道:“你脸上怎地全是汗?”

    白雪儿笑道:“利哥哥胆小,他想起要去敌人的地盘,心里害怕啦。”

    拜桃琴急道:“乱讲,利哥哥胆子才不小呢,他在血池里杀了一个很厉害的坏人。”

    就在这时,一旁有人说道:“自吹自擂,多半是李国师编出来的!”

    拜桃琴、白雪儿、宝鹿不禁恼火,朝那人望去,只见是一个高大肥胖的华服少年,身后跟着十个十六岁上下的少年,全是新来的龙火觉醒者。

    利歌吃了一惊,道:“织鸟侄儿?”

    这肥胖少年年纪比他还大上一岁,可却是上一代国主的儿子,前国主是利歌的兄长,按照辈分,这利织鸟是利歌的侄子。先前此人与利歌争夺王储之位,手段残忍卑鄙,但由于并未觉醒,又惧怕李耳国师权威,最终自愿认输。李耳国师劝利歌将此人软禁处死,但利歌不忍,放任他自由如常。

    利织鸟身后有一少年武士神色凶狠,低声道:“主公,咱们在这儿杀了他!王位就是你的了!”

    利织鸟瞪他一眼,轻声道:“这御花园被金眼神祝福,他什么都知道,不可轻举妄动。”

    那少年武士刚从其余部族中入选王族,被赐了利姓,叫利兴宅,他急于立功,眼珠一转,大声道:“利歌殿下,要我说,你这般就算当上国王也没什么光彩。”

    利歌点头道:“大哥哥为何这般说?”

    利兴宅道:“我听巫婆奶奶说,咱们离落国的历代国主,都是勇猛强大的战士,作战时往往身先士卒,杀敌最多,以对付最厉害的敌手为荣。你虽然已经觉醒,可我却总有些不服你。”

    拜桃琴怒道:“放肆!你怎能这般和王储说话?”

    利兴宅昂然道:“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你又不是王妃?”

    拜桃琴气往上冲,脱口道:“你怎知我将来不是?”此言一出,登时面颊绯红,瞧了利歌一眼,利歌也不禁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利兴宅道:“就算你将来是王妃,咱们男人讨论作战之事,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利歌问道:“那你说要怎样?”

    利兴宅瞧出他软弱可欺,心下窃喜,道:“王储,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利歌道:“什么赌?”

    利兴宅道:“离了王都,往东北骑行三天三夜,在青黄河谷有一处森林,靠近树海国的城镇,你若能进去走上一圈,安然返回,带回树海国的大树,我就服你当国王!”

    白雪儿、拜桃琴齐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为何要你臣服?”

    利兴宅道:“我不服你,咱们新来的这些觉醒者也都不怎么服你。你若不敢去,咱们的织鸟主公却勇往直前,毫不退缩,两下一比较,你还有何颜面当这国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983/ 第一时间欣赏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所写的《放浪形骸歌》为转载作品,放浪形骸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放浪形骸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放浪形骸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放浪形骸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放浪形骸歌介绍:
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书友可加入q群:298063348,有任何重要消息我会及时发往群里。
请多多关注新书《燃烬之余》,谢谢。放浪形骸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放浪形骸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