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缘法道不尽
玫瑰说道:“青儿!”快步跑向那少女。但少女抬掌道:“停下!”玫瑰一愣,停在中途。
青儿道:“藏姐姐,别来无恙。”玫瑰查看她眼神,觉得她神智清醒,并未受龙蜒操纵。玫瑰道:“青儿,我们已攻破了皇城,出来吧,我绝不会伤害你。”
青儿哼了一声,道:“当年我在宫中,也是你率兵杀了进来,威风凛凛地要挟我、劫持我,现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了么?”她又转头对那巨人说道:“蛇叔叔,你会保护我么?”
玫瑰料想这巨人定极其厉害,心中一凛,持剑在手。青儿叱道:“你还说并无恶意?那你拔剑做什么?”
玫瑰叹道:“当年你自立为青莲女皇,我因藏家之故,不得不那般处置,可现如今,我只想救你离开这儿。”
形骸心知这巨人正是那神秘的巨巫盘蜒,盘蜒看了看青儿,朝形骸凝视半晌,道:“鸿钧阵的主人命我放开你。”
青儿霎时吓得脸色惨白,道:“你....你....怎能如此?你怕了他们?”
盘蜒道:“即使青阳、刑天亲至,也不能令我畏惧,但龙蜒与你之所以能掌控此阵,本就是取巧。现如今,他那手段已然失效,你再不能占用此地。”
青儿忽然哭道:“你难道见死不救么?藏玫瑰定会杀死我!”
玫瑰心想:“青儿她也很可怜,她原先并不知自己身份,是一渔村村长的女儿。后来,无端端被贵族找到,立为青莲女皇,再然后又落入母亲手里,说不定还被渡化为青阳教徒。她的一生身不由己,吃尽了苦头。”
但现在她定然清醒了,因为升仙子已被玫瑰他们救走,渡化之法已然无效。想到此,玫瑰说道:“我不会杀你,更不会对你稍有不好。你和我走,你是圣莲女皇的血脉,将来会成为真正的女皇。”
青儿道:“你骗人!你自己难道不当女皇么?”
玫瑰断然道:“绝不会当!”
青儿无可奈何,走下那莲花座,玫瑰将她抱住,轻抚她后背。青儿惶恐不安,泪水簌簌而下。
孟轻呓走上莲花座,对那蛇眼巨巫道:“全力运行,驱散龙蜒之影。”
盘蜒听令,闭目运功,形骸感到无比强盛的真气从此巨巫体内涌入龙脉,约过了数个时辰,盘蜒道:“龙蜒已经走了,地母岛恢复如常。”
孟轻呓道:“多谢,将我们送回地面吧。”
盘蜒双目发光,弹指间,形骸等人已离了鸿钧阵核心,回到皇宫中。
四人抬头望天,那盘踞万里长空的巨大黑影已然消失,城墙之外,也没了作战声响。
他们走上街,城中百姓从房屋中走出,各个儿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方才醒来,神情忐忑不安,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孟轻呓施展法术,刹那间,天地间出现了一个青儿的影子,这正是当年圣莲女皇与她用得乾坤巨像法,借助鸿钧阵法力,将形影声音投往天地每一个角落。青儿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孟轻呓道:“镇定一些,说你想说的,你现在是女皇了。”
青儿奇道:“真的?”忙清清嗓子,敛容闭目,道:“
地母岛上的百姓、将士,无论是神龙骑还是俗世人,且听我所言....妖魔已被击退、黑龙也已消失,永不再现。此为我神通所致。
我赐予诸位和平,诸位若有明智,务必收下。
诸位当赠我臣服,我是青莲女皇,妖魔覆灭,是我所为,黑龙清除,是我之能。诸位性命得以延续,亦是我之馈赠。
我有才德,可以治理天下,我有神法,可以扫荡妖魔。
我于此昭告天下,龙火天国,由此....重生,青莲女皇,由此统治。
我于此昭告天下,世间百姓,当忠于我,与我携手,保家卫国。
我于此昭告天下,举世妖邪,望风披靡,八荒四海,再无敌手。”
这几句话正是改自当年圣莲女皇驱逐仙灵时的宣言,地母岛上百姓,无论老友,都能背得滚瓜烂熟,尤其在这战乱之后,听来加倍亲切,只顷刻之间,城内外响起无止境的欢呼之声,数百万人自发跪在地上,边磕头,边流泪,庆幸苦难的结束。
孟轻呓道:“一切尚未结束。”
形骸道:“不错,还有龙蜒。”
元始天尊已死,龙蜒的誓言已破,妖界所有的巨巫都能随意返回凡间,不单单只是龙蜒。
鸿钧阵能震慑一时,但若所有剩余的妖界巨巫同时降临,纵然所剩不多,鸿钧阵也未必能胜。
唯有追入妖界,彻底毁灭龙蜒。
可然后呢?巨巫们的牢笼早已开启,该如何防备?如何制止?眼下是龙蜒想逃脱,可若是青阳也改变主意了呢?
目前看来,所能做的,只有追击龙蜒,杀死这最阴险的始作俑者。这不能解决症结,但能缓解症状。
妖魔全军覆没,龙国军团所剩也不过十分之一,亡灵仍漂浮在城外,似不惧鸿钧阵,而人神盟军则入了城。觉醒者大半阵亡,唯有最强悍、最幸运者留存性命。众人心中悲哀,伤势沉重,又精疲力竭,但胜利的喜悦支撑着他们。
孤鸣找到形骸,叹道:“爹爹,很多人英勇战死了。”
形骸道:“他们选择如此,英雄本该如此。觉醒者之所以觉醒,是因为他们人性中的光辉与不屈,他们本该是无畏的英雄,而不该沦为堕落的懦夫。”
孤鸣笑道:“你又教训我啦。”
形骸握了握她的手,抱了抱她,道:“你们今后何去何从?”
孤鸣道:“你呢?”
形骸道:“我要前往妖界,做一个了断。”
孤鸣想了想,道:“我也想跟你去,可又想回猛犸国,剩下来的那些同胞需要我。若我们留在这里,神龙骑说不定又要和我们打仗啦。”
形骸道:“那就回去吧,回到尘世的边境,这世界大得很,能容纳得下所有不同。”
孤鸣亲了亲形骸脸颊,道:“可惜神往先生战死啦,他不能送你去妖界。”
形骸叹道:“祝他早日轮回。”
他离了孤鸣,找到五位同胞,五位阴间的皇帝,五位世间的最强者。
他道:“我将去追击龙蜒,需要你们相助。”
拜登点头道:“我们本也不会放过他。”
利歌道:“但龙蜒藏身于妖界最隐秘之处,你如何知道他在那儿?”
形骸道:“龙蜒犯了个错,他在凡间编织了无尽的网,同时布置无数的阴谋,这些网、这些阴谋,都指向着他,纵然他掩饰得再巧妙,也无法消去所有的痕迹。他制造了数不清的缘法,凭借这缘法,哪怕他藏在难以企及的地方,我也能找到他。”
十四 茫茫黑暗中
六位活尸穿过妖界,尸犼的使者提着一灯,那灯中的黑果烧着白火,投下阴间之影,覆盖数十里之地。
姑洗逐渐领悟,越靠近龙蜒,她越明白盘古的心意。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一片混沌,那混沌扭曲了时空,充斥着毁灭之力,在这混沌中,盘古醒了。
世界之灵开始与混沌之战,大战之中,他的魂魄与物质散开,飞往世界各地,化作了梦海。最终,他征服了混沌,将剩余的混沌封印在世界的最深处。
那混沌既是虚无。
那封印是盘古自己。
盘古习惯了混沌的死寂,继续他的睡眠,外面的仙灵很吵,却无法将盘古吵醒。直至某天,那吵闹声变得令人无法忍受,盘古再度苏醒,探出意识,他见到大大小小的无形仙灵聚在一块儿,在梦海中开辟了另一片天地。
盘古忽然暴怒,或许这暴怒是来源于吵闹,又或许是来源于他对未来的不安,更可能是因为他在睡梦中改变了心意,他认为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是错的,他不该摧毁混沌,而当让这世界重新归于虚无。
但盘古与混沌的残余纠缠在一块儿,成了他自己的囚徒。他的力量所剩不多,单凭他自己,无法冲破牢笼,释放虚无。
他无法再睡了,只能观察。
他从仙灵、巨巫、神灵那儿学会了阴谋诡计,学会了操纵傀儡,学会了发动战争,学会了制造混乱。
他开始挑选合适的棋子。
他选中了龙蜒、刑天、尸犼。
这些巨巫是他的后裔,盘古能影响他们的想法,但他们毕竟是创世神,一旦被他们察觉自己被操纵,盘古只能重新再来,所以盘古很小心,他缓慢推动着事态,制造出混乱,唯有在混乱中,他才能悄然行动,也唯有在混乱中,他能得到更多的是机会。
他挑起神灵与巨巫大战,巨巫死后,他们的魂魄被吸引向虚无,凝固成了阴间,这阴间是他的跳板,盘古的手脚又伸长了一些。
他让刑天追求完美的神火,引起第二次巨巫战争,导致六大亡神的诞生。刑天全不知盘古在幕后,他出于内疚,唤醒了这些死去的同胞。因为亡神,吸引无数亡魂在阴间出现,盘古的棋子变得更多了。
他悄然与尸犼融合,伪装为阴间的死亡双君,成立了阴间最大的宗教。
他开始从外界接触虚无,他酿成了一场名叫乱毒症瘟疫,几乎将世间生灵杀戮一空。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么做并无好处,因为乱毒症只消磨魂魄,并不毁灭物质,它并不能真正召唤虚无。
于是他暗中让刑天干预,刑天操纵一位灵阳仙,释放了仙灵,阻止了乱毒症。
龙蜒被困在妖界,无论他是出于自愿,还是迫于无奈,他一门心思想要逃脱。龙蜒释放出他的影子,长久凝视着湮灭之门,观察着虚无,借此,他汲取着虚无的力量。凭借这力量,他慢慢征服妖界,将他的暗影投往凡间各处,布置千万诡计。
龙蜒极其狡猾,在最近,他似乎猜测到了部分真相,但他并未意识到这背后的古神。刑天极其执着,但谋略远不如龙蜒,他对此仍一无所知。
事到如今,水到渠成,结局早已注定。龙蜒犯下了太多罪孽,刑天绝不会放过龙蜒。而龙蜒也绝不会放弃统治凡间的念头,巨巫无法轻易改变天性。他们必定会大战一场。
唯有刑天能召唤虚无,也唯有在龙蜒的暗影中,他才能召唤虚无。
他们都不知道,两者缺一不可。
即使他们知道,他们也无法回避,这场大战势在必行,无可避免。
六位盗火徒的冥火已臻完美,妖界的住民本能避开了他们。他们皆已极接近三清,刑天最初的设想实现了。但龙蜒绝不会束手待毙。
除了刑天,其余亡神无法在妖界停留,盗火徒只能靠他们自己。
走了很久很久,他们终于找到了龙蜒,他在漆黑的海洋中,他在漆黑的天空下,他既是黑暗,浩瀚无际的黑暗。
姑洗喊道:“龙蜒,我们来杀你!”
龙蜒笑道:“你们之中,谁想召唤虚无?”
姑洗道:“我们来此是为了杀你,你的伎俩再也无用!”
龙蜒道:“无妨,无妨。你们怎知不是我故意引你们至此,一举扫清障碍?”
盗火徒们绽放出冥火,冥火雄伟,宛如六道天柱,龙蜒的暗影被冥火逼退。即使他们照亮远方,仍未见到龙蜒,却见到了六个人影。
那是六个紫冥。
拜登说道:“你为何借助凡人?”
利歌问道:“怎会有六个紫冥?他们并非幻象。”
龙蜒笑道:“他们只不过是祭品而已。”
突然间,盗火徒脚下的影子逃离原位,飞向那六个紫冥。暗影将紫冥裹住,像是厚厚的蚕茧。李银师拔出银剑,刺出银光,击中其中一茧,这一剑本足以裂天,却未能损毁这茧。
龙蜒道:“你们可曾想过,或许你们的影子,也以为你们是它的影子?”
那六个影子化作人形,已非紫冥,而是六位盗火徒的模样,只不过他们身上披着一层暗淡之色。
拜登冷笑道:“原来是这鬼把戏。”
李银师道:“听说龙蜒怯懦龟缩,从不亲自露面迎敌,果然名不虚传。”
龙蜒道:“只要能胜,龟缩又如何?”
那六个影子攻向盗火徒们,利歌与自己的影子对了一掌,竟是不分轩轾。他心中雪亮:“龙蜒的真气胜过我们六人之和,才能使出这招。”
形骸正与自己那分身交手,姑洗上前,替他挡住,她也一分为二,成了一黑衣人,一白衣人,她道:“我知道你留有杀手锏,快些使用!”
形骸道:“多谢,我正有此意!但需你们替我拖延数日。”
姑洗道:“好得很。”她手上一铁鞭,一铁锏,挡住了两个影子,众人皆陷入苦战,时而受伤,又立即痊愈。拜登的逆殇之法本几乎无敌,但他的影子竟也精通此招,两者抵消,皆能重创对方。
龙蜒咆哮,黑影又化作无数黑龙,一条条皆力气巨大,足以夷平山海,黑龙协助影子作战,众盗火徒纵然厉害,却只能勉力自保。沉折、利歌应付敌人之余,还要照看形骸,但他们二人功力稍胜,武功精妙,倒也还能应付。
龙蜒不住出言嘲弄,扰乱众人意志,但众人不为所动。他也早已看出形骸正凝神施法,心中愈发焦急,道:“刑天,你当真要走到这一步么?既然我们双方僵持不下,何不握手言和,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姑洗道:“你的话早已无人可信!你连自己的盟友都信不过,若非如此,你又何必躲到这青阳也找不到的地方?若青阳在此,我们未必能抵挡得住!”
龙蜒被她一语道破天机,心中惊怒懊悔,也是这龙蜒本性使然,他虽然精通无数诡计,在同一时刻能在世间展开无数阴谋,但却也造就了他当断不断、临阵退缩的缺陷。青阳好胜强悍,龙蜒一直忌惮青阳,故他这藏身之处位于妖界最为隐秘之地,连青阳也无法照射到这儿。而龙蜒本体散布于暗影中,纵然能确保敌人无法伤他,却也令其离散而弱,无法一举击杀强敌。
骤然间,李银师形体变化,成了那张翼坏形尸的模样,他那影子方寸大乱,再不是李银师对手。龙蜒大吃一惊,听李银师笑道:“原来你这影子也无法模仿坏形尸。”
其余四人见状,心有所悟:“只要我们真气变得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就如坏形尸般,就能破此影法。”拜登、姑洗不通变化之术,但利歌、沉折却各有绝学,利歌运血佛、泣灵、疯魔三经,真气剧烈转化,那影子反应不及,动作迟缓下来,被利歌打的招架不住。沉折使出后卿魔眼,将自己吞噬,化作那魔神体,数招将影子打倒。
两人空出手来,对付形骸那影子,以及千万黑龙。龙蜒大怒,专心操纵形骸暗影,那影子双手一张,竟拔出青阳剑、冥虎剑来。这双剑虽不能召唤巨巫之力,可依旧蕴含神通,真气强悍,利歌、沉折、李银师联手,也只能与这影子僵持不下。
龙蜒稍稍冷静:“我们已斗了五天五夜,而在我黑影之中,他们消耗更快,他们真气焉能如此持久?”目光一转,见姑洗手中提着那黑果灯,心知他们从这黑果中吸收阴间真气。他将一般真气悄悄凝聚,吐出一口紫炎,姑洗猝不及防,“啊”地惨叫,被烧去右半边身子,那黑果灯摔落在地。姑洗急忙运功复原。
龙蜒豁出去了,再度聚集神通,这一回完全显露原形,张开龙嘴,朝黑果灯喷射紫火。姑洗抱住黑果灯,厉声道:“不!”拜登、李银师、利歌、沉折赶到,同时出招抵挡,刹那间,四人经脉巨震,五内俱焚,痛苦地难以忍受。
就在此时,形骸站起身,朝龙蜒一指,一颗半黑半白,宛如阴阳的小球飞向龙蜒。龙蜒一见,魂飞魄散,喊道:“虚无?”
形骸默然不语。
那虚无缓缓转动,将龙蜒的阴影吸入其中,龙蜒发出大吼,这声音震天动地,催魂夺魄,但那阴影越转越快,将吼声、暗影、真气、龙蜒一齐皆卷入球体之内。
形骸也随之消失了。
十五 前者与后者
无无,无有,时间与空间融合为一,时而纠缠,时而离散。事物转瞬湮灭,繁琐归于虚无。似乎吵闹无边,又似乎安静无声。
龙蜒身躯已毁,魂魄也快速消亡。他见到这虚无中有影子,凡人的影子、巨巫的影子、神灵的影子,古神的影子。
他明白了一切,苦笑一声,忽然觉得这数百万年的岁月都不值一提,连死亡都算不得什么。
他随后被分解殆尽。
刑天巨大的身躯跪在形骸之前。
形骸道:“我不过是凡人。”
刑天道:“身躯是凡人,但意识不是。”
形骸道:“你早就知道?”
刑天道:“是你告诉我的。”
形骸道:“是你找到了我?”
刑天道:“是你找到了我。”
这一回,轮到形骸舍弃了躯体,魂魄寄宿于刑天的体魄上,他变得强壮宏大,顶天立地,在混沌与虚无中开辟了空间。
这是真正的创世之力。
这红色的巨人没走多远,遇上了另一个黑色的巨人。
那是盘古附身于尸犼之躯。
红巨人与黑巨人。
创世神与创世神。
鸿钧与盘古。
盘古问道:“你是何物?”
鸿钧道:“在你之前的灵。”
盘古道:“你意欲何为?”
鸿钧道:“彻底毁灭这虚无。”
盘古摇头道:“我要用虚无将万物归于原位。”
鸿钧道:“你错了,你未预料到自己早已成了黑蛇的傀儡。你封印了他的混沌,他侵蚀了你的意识,你的所作所为,皆受黑蛇蛊惑。你之所以暴怒,之所以性格剧变,根源就在于此。”
盘古低头沉思。
鸿钧道:“鸿蒙之中,我察觉到此事,你被黑蛇唤醒,而我被你唤醒。你借助刑天办事,我也借助刑天办事。我残存的意识变成了凡人,成为刑天的信徒,刑天利用我实施计划,我也用刑天实施计划。”
盘古道:“我需要你召唤虚无,你也需要我召唤虚无。”
鸿钧道:“正是,我无力前往虚无之核,它藏得很深,唯有与你合力,将它召唤至此。我会除去这黑蛇的残余,从今往后,万物再不湮灭。”
他们转过身,共同面对深处那潜藏的怪物,那黑蛇的老巢。
盘古已清醒。
他们走向虚无核心,开始战斗。
无可计算这战争持续了多久,当一切尘埃落定时,盘古已然不存,鸿钧也即将沉睡,值得欣慰的是,那虚无核心已被毁灭。
虚无之外的壳松动了,但就像脓疮囊肿一样,它尚会持续一段时日,随后消退。
一道绿色的阳光切开了壳,长发如火的少年落地,面对着鸿钧古神。
青阳笑道:“看来我找错了耍弄的对手,难怪你如此难缠。”
鸿钧问道:“我让你带来的人,带来了么?”
青阳身后跟着孟轻呓,她手持太阿剑,抬起头,望着鸿钧,盘古之心的光芒绕着她旋转。
鸿钧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盘古的意志炼化为三清,而并非青阳与龙蜒的战争。现如今,盘古之心在你体内。你明白你的使命了么?”
孟轻呓低声道谢,她早已知道前路何方,她步入盘古的法力之中,刹那间,黑暗中好似诞生了一颗璀璨的太阳。
一个美丽无极的金童从太阳中走出,元始天尊复生了。
元始天尊望着鸿钧,见鸿钧渐渐变回形骸模样,他说:“我就知道,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虚无中,时间紊乱,因此早在他们初次相见时,元始天尊便觉得形骸熟悉。
形骸说道:“回去吧,回去重掌天地,三清合一,唯有至尊。天地需要你,那神谱本是虚无碎片。虚无灭亡后,你已不会再受神谱所惑了。”
金童道:“多谢了。”他顿了顿,又道:“行海。”
形骸道:“永别了,梦儿。”
金童问道:“你要去哪儿?”
形骸道:“既然你已是天地至尊,看破尘世,又何必多问?”
金童想了想,道:“你步入南方,从南方进入梦海,会看见一条命运的丝线,只要顺着那条命运丝线走,不断找寻丝线的痕迹,或许就能见到你想要见的人儿。”
形骸道:“你如何得知?”
金童道:“李耳第一个看破了神谱,他牺牲了性命,我们才得以解脱。那命运丝线是他对你的指引,也是我们对你的报答。”
形骸略一颔首,金童走向青阳,他们是两个世界太阳的象征,亦皆选择了孩童样貌。青阳道:“我在妖界惬意得很,你不必担心我。”
天尊道:“我已复活,誓言亦复归,我不会再疏忽,亦不会再松懈。”
青阳淡然一笑,双神一同远去。
刑天出现,他道:“我也该走了。”
形骸道:“你要前往阴间?”
刑天道:“那本就是我居住之处。”
形骸道:“到阴间之后,你会做什么?”
刑天道:“尸犼已死,我需定住阴间的天地,防止阴间解体。我或许会沉入匣中剑岛,重建我曾经的世界。”
形骸道:“虚无归无,从此以后,即使亡灵死去,他们的魂魄也不会湮灭,而是进入轮回。”
刑天道:“那阴间将变得更不太平,但有得必有失。”
形骸又道:“旱魃、笑屠仍不安分,阴间总会充满动荡。”
刑天笑道:“正如我所说,世上岂有万全法?伪女娲或许是对的,混乱始终是这世界正常运行的象征。”
他拍了拍形骸肩膀,道:“能与你共处多年,实是荣幸。”
形骸道:“我也是,替我向沉折、利歌还有李银师问好。”
刑天道:“你让元始天尊忘了尘世烦扰,自己却不得解脱?”
形骸道:“如你所见,我毕竟只是一介凡人。”
刑天道:“原来如此。”
当刑天消失后,形骸疲倦地坐下。他无法测算他在虚无中已待了多久,因为这儿的时间乱糟糟的。
也许过了十年,也许他离开只有一刹那,更可能他所认识的人皆已消失,世人早已遗忘了他。
南方,梦话,太上老君的指引,我魂牵梦绕的雪儿。
是啊,还有梦海,我的旅途还未结束。
他不是创世神,他只是孟行海。他像凡人一样软弱,像凡人一样会受伤,像凡人一样多情,像凡人一样糊涂。之前的那些事,就像是荒唐的一场梦,他不必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只要他醒来,世事如常。
前方一片漆黑,像是黑色的海水,海水之下,不知潜藏着怎样的噩梦。
形骸鼓足勇气,哼着歌谣,渐渐浑然忘我,步入了海水中。
十六 已然无牵挂
客栈中,一位叫孟行海的侠客被屋外轻响吵醒,只听脚步踏地,甚是轻盈。
来者就是冲着孟行海的。
孟行海心中一凛,摸上床边剑柄。只因世道不平,强兵横行,恶盗流窜,他出门在外,即使在夜间也睡不安稳。
毕竟他要去梦海,找此生最爱的女人,这旅途前易后难,而孟行海只是个凡人,并非觉醒者,最好莫要生事。
他全忘了自己前半辈子的经历,可那又如何?人只需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道未来的方向,其余细节全不必在意,此生都不会迷茫。
他就是如此散漫放浪之辈。
那人轻轻敲门,居然是先礼后兵这一套。
反常为妖,孟行海绷紧了弦,他道:“谁啊!”
那人开口说道:“是我,掌柜的,是官府查房!”
孟行海手指一拨,门闩开了。那掌柜甚是矮小,朝孟行海讪讪一笑,对身后的官差道:“大人,就是他。”
孟行海愤愤说道:“我是良民,半分恶事没做,为何查我?”
官差共两人,一人衣着光鲜,绣着龙标,似是一龙火贵族。另一人蒙面,腰间悬着一柄剑。那龙火贵族朝那蒙面人恭恭敬敬地一鞠躬,道:“大人,您要找的年轻孤身、来历可疑、龙国口音的男子,此人是这镇上最后一个了。”
孟行海道:“年轻孤身,来历不明,就要受人猜疑?这天下怎会有这等道理?更何况龙国为当世雄强,岂能任人羞辱?”
蒙面人一双眼很美,眼眸中似有花瓣飞舞,她是个女子。她道:“你们都走吧。”
龙火贵族道:“我就在屋外守着.....”
蒙面人道:“我要和他说些话,你二人都走,不许留在近处。”
龙火贵族急道:“万一此人是个恶党....”旋即想起这位大人神功盖世,功德通天,曾有救世之举,倒也不必担心,遂深深作揖,与掌柜的同去了。
蒙面人看着孟行海,似想辨认他的模样,可眼神迟疑,蕴含困惑,好像在竭力追忆一位似曾相识的故人。终于,她叹了口气,在木椅子坐下。
她解开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灵动,美丽绝伦的面容,约莫二十岁年纪。
孟行海“啊”地一声,喊道:“你....你是藏玫瑰?露夏王朝的女皇?”他遗忘了许多事,但藏玫瑰名声太大,威望太高,他行走各处时,常见世人争相购买她的画像,她的书册,对她崇敬胜似天神。
但藏玫瑰为何会微服行至此地?又为何与孟行海独处?
藏玫瑰叹道:“我已让位了,现在是牡丹当朝。”
孟行海道:“是了,说书人说,那位牡丹是你最亲密的好友,正是你二人领袖群雄、拯救神灵,一举将那妖界的魔神消灭,拯救了龙国天下,拯救了乾坤各界。”
藏玫瑰摇头道:“不是我。”
孟行海道:“你倒也谦逊,大伙儿都说是你,难道还能错的了?”
藏玫瑰做了个鬼脸,道:“世人愚昧的很,以讹传讹,忘恩负义,乃是常有之态。但我总觉得....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我去找过猛犸帝国的孤鸣女皇,她也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人,以至于她心里有一空缺,无法填补,就像我一样。她已然放下了,可我却放不下。”
孟行海道:“我可真不明白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你们是疯的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跑到这边境破地儿,在我房里吐苦水?”
玫瑰道:“我说了,世人愚昧,世人也疯狂。对了,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孟行海如实说了,又道:“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但我这人闲散惯了,所以也不会对你客气。你要治我的罪,我只能设法溜走。”
玫瑰不由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她眼中似流淌着喜悦的水光,过了片刻,她笑声消了,才说道:“我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孟行海道:“王族人物,帝皇之流,各个儿都无聊的紧,难道连笑一笑都难得?”
玫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只遵从自己的心,见到了你,我心头的空缺就填满了。”
孟行海暗忖:“糟了,这婆娘是真疯了,还是吃错药了?”但世道本就疯癫无常,有的人被铭记,有的人被遗忘,有的人死后在阴间重生,有的人活着却向往死亡。
玫瑰道:“孟行海,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行海道:“我?我是个送死之人。”
玫瑰奇道:“为何这么说?”
孟行海道:“因为我要去梦海,去梦海的最深处。”
玫瑰道:“这倒也....有趣,你为何要去梦海?”
孟行海的心一下子活了,他从行囊中取出一画像,说道:“我要去找一位梦中情人。”
玫瑰一愣,走了几步,坐在孟行海床边,与他并肩看画,孟行海沉浸于那画卷,并未在意。
她看清画上什么人都没有。
孟行海笑道:“怎样,她是不是很美?”
藏玫瑰点头道:“很美。对了,我也要去梦海,我能不能与你同行?”
孟行海道:“这怎么成?你....你可是金枝玉叶,当世鼎鼎大名的人物,为何要随我去梦海中送死?”
藏玫瑰道:“你知道是去送死,然而你还是想去?”
孟行海道:“我也不知道,但终会有办法的。”
藏玫瑰笑道:“巧得很,我也觉得我有办法从梦海中活下来。咱们俩一齐上路,彼此都能有个照应。”
孟行海道:“不行,不行,我是去找梦中人的,可万一找到了那梦中人,她见到你我,生了疑心,恼我怨我,这可怎么办?”
藏玫瑰道:“你有所不知,你那梦中人多半是个仙灵,对这些小事,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孟行海道:“是啊,我怎地没想到?听说仙灵爱恨无常,心意变幻,是了,是了,我就说你是我朋友,那多半就不要紧。”
藏玫瑰笑道:“好,那我们说定啦!”她一翻身,竟仰面睡在了形骸床上,双手做枕,垫在脑后,笑着闭上了眼。
孟行海急道:“你....你这让我睡哪儿?”
玫瑰道:“你爱睡哪儿睡哪儿,我是大官,这屋子由我说了算。就算我在你床上撒尿,你也得给我忍着。”
孟行海背脊发寒,道:“你敢...你这话成何体统?你莫要欺人太甚!”
玫瑰见他慌张,笑道:“放心,就算你让我做那事,我也做不出来,又不是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说到此,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真似乎在这孟行海面前做过这档丑事。
可那是何时何地?为何玫瑰全想不起来?
孟行海嘟嘟囔囔,跑到椅子上,他低着头,想趁着天亮前多睡一会儿,又想:“这玫瑰要跟着就跟着,她身份高,有她替我撑腰,路上定能顺顺利利,太太平平,早日见到我那美人儿。”
玫瑰道:“喂,孟行海,陪我说说话吧。”
孟行海暗叹:“没法子,谁让我有求于她呢?且顺着她来。”道:“请讲。”
玫瑰道:“其实我擅自抛下这女皇不做,自顾自出门在外、游山玩水,着实挺不对的。我的母亲——龙国圣莲女皇——在位多年,留下无穷财富,青莲纵然不能动用鸿钧阵,可龙国仍然是当世第一强国。而露夏王朝虽然统一了东海盟,国力仍不能与龙国相比。”
孟行海道:“要打仗吗?”
玫瑰道:“若我在,就不至于,但我不在了......唉,唯山那片阴影境地也不太平,拜登仍然蠢蠢欲动。不过他在阴间也有敌人,多半不打紧。”
孟行海笑道:“还是我这等闲云野鹤过得惬意,我只管去梦海找人,其余的事,什么都不用管。”
玫瑰道:“好在纯火寺的拜戚大师四处奔波,调停纷争,嗯,总而言之,这世道还是往好处发展呢。听说万仙盟又找了一处仙山,又命地庭帮他们修复土行神针,想要返回天庭,哈哈,他们原先趾高气昂的,现在落魄了,还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可万万改不掉啦。还有那个拜风豹,他养了一堆儿子,纠集青阳教余党,到处作乱,却被我们打得丢盔弃甲,屡战屡败,唉,这老小子真是死性不改,好在难成大器。”
孟行海暗想:“她自己满腹心事,却要我听她倾诉,替她分担?哪有这种道理?”
但他又觉得玫瑰已是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自然要替她分担一些。
玫瑰继续说道:“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可别笑。”
孟行海道:“你说,我经过专业训练,通常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玫瑰斟酌片刻,幽幽说道:“我觉得那场与妖界的大战,单凭我们是无法取胜的。我反复计算过,即使有灵阳仙、月舞者相助,双方仍实力悬殊。这场战争中,有一位英雄——极了不起的英雄,远比我更伟大的英雄——居功至伟,可莫名间,世上的所有人都忘了他,可能他法力无穷,篡改了因果,于是...他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孟行海忍不住哈哈大笑。
玫瑰道:“你说了不笑的。”
孟行海捧住肚子,喘气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忍不住了。”
玫瑰叹道:“我对任何人说,他们都不信。我就知道....你也不会信。”
她静了一会儿,又道:“孟行海,你觉醒了吗?”
孟行海道:“可惜,我只是个凡人。”
玫瑰道:“你身为凡人,竟敢去连灵阳仙都不敢去的梦海?”
孟行海道:“所以我不仅平凡,而且蠢笨。”
玫瑰道:“你会觉醒的,我有这种感觉。而且,我看中的人,多半是不会错的。”说带此处,她脸上一红,避开了孟行海的目光。
她已有许久不曾如此安心,她深吸一口气,调匀气息,觉得自己像是个功成名就、家庭美满、儿孙满堂的老妇人,一生幸福,再无遗憾。
因为她深信自己已找到了对的人。
太阳的金光照进了客栈的窗,孟行海闷声说道:“太阳一出来,可就没法睡了!”
玫瑰笑道:“今后的日子长得很,你还怕没时间睡觉?”
孟行海眯起眼,去看那阳光,似在光线之中,见到了一个辉煌的金童,正专注地看他。他吓了一跳,揉揉眼睛,再去看,方才确定是看见了幻觉。
越靠近梦海,越是不对头。
据说梦海无垠,此行只怕有数十万里远。
但孟行海有信心能成功,他也有信心能保护玫瑰安然无恙。
他不知这信心从何处来,但他一贯就是这样,除了梦中人,世间万物,皆不值得他担忧。
只要一壶酒,他就能忘却所有忧愁。
他就是这么平凡无奇之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