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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八 转瞬侠客成

    形骸支撑而起,感到疲倦,但这疲倦并非来自身上,而是源自心底。他用力抽打脸颊,想:“你可疯的厉害了,怎会见到那幻觉?它自称骸骨神,瞧它模样,倒是名副其实,只是你可千万别当真。”

    但你亲眼见到那骨节虫吸光了小爪子的血,那是何等可怖的法术?无论何人看到,这法术皆极端残忍邪恶。你的放浪形骸功不是一直如此么?

    它杀了小爪子,小爪子是大恶人,你用这法术做好事,它又怎算是恶的?小爪子要吃你,到头来血肉却被你吞噬,如此善恶有报,因果轮回,这件事做的委实不差。对,对,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形骸心乱如麻,只对自己说道:“形骸啊形骸,你得小心这放浪形骸功,小心这骸骨神的幻影。”

    他原路返回,找到小爪子妹妹所在铁架,一碰铁架,铁架上又有飞刀骤至,形骸早有防备,挥刀挡下,折腾半晌,总算将铁架机关破尽。

    那铁架上铁圈极为牢固,当是黑铁铸成,形骸取地上飞刀来磨,附上龙火真气,足足一个时辰,才将少女救出。少女不吭一声的紧紧抱住形骸,小身子冷颤不休。

    形骸道:“没事了,没事了,你说的了话么?你叫什么名字?”说罢触摸少女嘴唇,看她嘴里有些伤口,血迹已干,伤势不重。

    少女用龙国话道:“我叫小肉圆。”

    形骸听这名字有些滑稽,但细思其后深意,真叫人不寒而栗,他黯然道:“那小爪子是你哥哥么?”

    少女流泪摇头道:“他是恶人,他想着法儿折磨我,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死死绑住。我们都是被养父养大的,但两年前他杀了爹爹,把爹爹一刀刀....割烂,还喂我吃....他人呢?你快逃,他会杀了你,他已杀了许多人了!”说到此处,惊恐过度,突然晕了过去。

    形骸心下凄然,变化血液,喂她喝了些疗伤水,少女醒后,眼神朦胧忧伤。形骸见她太瘦,似乎随时都会倒毙,忙用龙火功相助。少女紧紧握住他的手,瘦小身躯仍抖动不停。形骸摸她额头,似在发烧。他想:“决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少女小声道:“你受伤了?伤的重不重?”

    形骸见她关心自己,心头一暖,勇气剧增,只觉自己长大了不少,当真似成了个稳重可靠的侠客,道:“放心,我并无大碍,小爪子已经死了。”

    少女喜道:“真的?大哥哥,你真了不起!我从未想过有人能杀了他。”

    形骸已下定决心,道:“我还认识更厉害、更了不起的大侠,那人叫沉折。咱们两人联手,定能守护你平安,你随我出去好不好?”

    少女犹豫道:“小爪子说,我在后矿山待得太久,出去后极容易病死。”

    形骸断然道:“哪怕喂你喝血,我也绝不会让你死。”不容这少女拒绝,找一张毯子,将她裹住,随后横抱而起。

    少女乖乖点头,道:“我今后跟着你,好么?我以后叫你爹爹,好不好?”

    形骸想道:“我再也不是以往那个一无是处的形骸了!我是孟行海,是龙火贵族,我身上法术精妙高强,难道还做不了主?难道还照顾不了个小姑娘?我杀了她义兄,又断了她在此处活路,若不照顾她长大成人,才是个罪该万死的窝囊废!”

    他经历这一场生死一线的大恶战,心神激荡,陡生顿悟,那心头的愧疚、疲倦、惊恐、迷茫皆不翼而飞,只余下行侠仗义之心,慷慨激昂之志。他道:“你今年几岁?”

    少女数了数,道:“十岁!”

    形骸道:“我只大你四岁,不能当你爹爹,你叫我哥哥吧,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少女摇头道:“不要,我就要叫你爹爹。爪子他是我哥哥,但对我太狠太坏,我不要你当哥哥。”

    形骸叹道:“那好,只是旁人面前,爹爹二字万不能出口,你就叫我行海。”

    少女娇声道:“好的,爹爹。”

    形骸又道:“小肉圆这名字太....太恶毒,你我在此相遇,也是缘分一场,因缘际会,你随我姓孟,就叫孟缘会如何?”

    少女欣喜点头,道:“孟缘会,真好听。”

    形骸抱着缘会往外走,只觉她太轻太软,比之小猫小狗重不了多少。正因她如此柔弱,他想到要穿过那一群群饿鬼住处,心下好生踌躇。

    缘会道:“爹爹,后头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外头,那是爪子他挖出来的。”

    形骸喜道:“缘会可真聪明,我正因此发愁呢。”

    缘会指了条路,讲了方法,形骸来到那床铺前,按下一块床板,缘会数了五下,道:“松手!”形骸手一抬,那床板自行转动,露出四方的地洞。缘会道:“若是松得太早太晚,都会有弓箭打你。”

    形骸道:“是么?你怎地不早说?”

    缘会目光憧憬,道:“爹爹杀了爪子,爪子的机关害不了爹爹,我放心得很呢。”

    形骸想:“我其实本领有限,但这孩子将我视作救星,当做支柱,即使单为了她,我也非变成一代高手不可。”

    缘会说其后再无机关,形骸遂放心入内,途中他问缘会遭遇,缘会说那养父从小教她读书写字,想让她将来到苏母山有钱人府上做个丫鬟,而爪子则做个贴身书童。但爪子早对养父怀恨在心,造一机关,制住那养父,后将他折磨致死。

    形骸急道:“你不必说了,今后更不许想起来。”

    缘会红着眼眶,道:“爹爹,你待我真好,你不会死,对么?我不许你比我先死。”

    形骸恼道:“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像我就从来不讲。”

    沿着这条地道往前,眼前逐渐黯淡无光。形骸取出风火玉龙珠照明,缘会瞪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脸色愈发惨白。形骸想:“糟了,她果然见不得亮光。”但缘会伸出手,握住那火珠,道:“爹爹,这珠子好暖。”

    形骸想:“是了,这珠子光芒颇像日光,且柔和许多,正好让她习惯习惯。”于是点头道:“那就送给你了。”

    缘会眨眨眼,两滴清泪滑过,抱住火珠,低声道:“谢谢爹爹。”似一辈子都不舍得与它分开。形骸一见,大受感动。

    道路曲折,似是小爪子自己挖掘出的,此人虽然奸恶,可确实有非凡才能。走了数里,到了一座天然大洞。那出口在悬崖当中,下方不知多深,好在山势不算太陡。

    缘会忽然紧张起来,在他耳边道:“爹爹,这儿有个大怪物,比小爪子还凶狠,你可千万要当心了。”

    形骸道:“大怪物?”

    缘会道:“这大怪物原本是黑铁矿山的奴隶,但他挖矿挖得患了病,被人送到后矿山来等死。他非但没死,反而成了皮肤像黑铁的妖怪,刀枪不入,也发了疯,时不时吃人。一年前,他闯到咱们家里,被小爪子引到这儿来,摔入山崖,但小爪子说这黑铁妖怪还活着。”

    形骸苦笑道:“你这小丫头,怎地又不早说?”

    缘会颤声道:“我....怕的厉害,爹爹,你不会怪我么?”

    形骸心想:“无论是战是躲,我都不能让缘会失望。”遂答道:“怪你什么?我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爬下悬崖斜坡,落地之后,是个宽广洞穴,到了此处,缘会也不知方向,但说道:“小爪子曾经想外出,留下过记号,你可以仔细找找。”

    形骸借着微光,见墙上画着白色猴爪,点了点头,顺着记号而行。光芒驱散黑影,形骸将缘会背起,无时无刻不观察八方。

    忽听前头“铿锵、铿锵”直响,形骸连忙将风球收起,但缘会捧着火球,慢了半拍,那铿锵声中又传来一声怒吼,骤然间,铿锵之声变得紧促,且越来越响亮,黑铁妖怪正朝此冲来。

    形骸左臂胀大,挡在身前,手臂一震,砰地一声,左手皮层破裂,尸液淋在那黑铁妖怪身上。形骸心头一喜,打个手势,尸液变作魂水,他旋即拍出冥火掌,黑铁妖怪身上白火骤升,它“嗷嗷”大叫,嗓门粗豪至极。借着白光,形骸看清他模样:这黑铁妖怪比常人稍高一些,也瘦的要命,浑身黑黄相间,如罩着全身甲胄一般。

    缘会哭道:“爹爹,快跑,他平时吃人又吃石头,而且是不怕火与毒的。”

    形骸道:“我这冥火非比寻常....”话未出口,那黑铁妖怪向他扑来,形骸一躲,轰隆一声,撞得墙上石屑纷飞。那冥火被沙石遮掩,竟然由此熄灭。

    形骸霎时惊觉:“连马炽烈都被烧的够呛,这黑铁怪为何不惧?难道这黑铁正是冥火的克星?”

    黑铁怪转过身,再度飞扑。形骸一招“龙尾难寻”,刀光护体,将黑铁怪击飞出去。但黑铁怪毫发无伤,复又翻身而起。

    形骸生怕打斗中震伤了缘会,转身就逃,边逃边说:“咱们不与这蠢货一般见识,小心了!”

    他使上龙火炼体轻功,那黑铁怪已万万追他不上,却听背后“呜”地一声,形骸回身一瞧,见一团黑水喷了过来。形骸一凛,急忙回身,左掌再度膨胀,将黑水一拦,他身子一震,左掌炸开之后,那黑水也未沾上两人。

    形骸想:“还好,里头只是那黑铁矿石碎末,纵然猛烈,倒也无毒。”再度扭头狂奔。

    就在此时,前方照来一束光亮,形骸认出乃是星光,他先是心头一宽,又想:“糟了!这般贸然出去,缘会岂能承受?”情急之下,不及细思,咬破手指,化血为治疗水,让缘会咬住喝血,先设法保住她性命再说。

    一阵风迎面吹来,形骸钻破草丛树枝,终于冲出了地洞。

二十九 朱门酒肉臭

    缘会低哼一声,不敢睁眼,呼吸剧烈,形骸怕她支持不住,紧张至极,好在片刻之后,她已好转了许多。形骸想道:“小爪子不敢外出,但缘会在后矿山时日比他短些,症状不如他那般重。”

    他到了外头,以为黑铁怪追不出,处境已然安全,不料忽然又有黑水喷来,形骸心神微分,猝不及防,急转过身,那黑水打上形骸背部,形骸只觉背上冰冷疼痛,朝前扑倒。

    缘会急的大叫:“爹爹,你...伤的怎么样?”

    寒冷的黑铁涌入形骸血液,形骸想:“糟了,黑铁入体,难道当真要被毒死么?”只听那黑铁怪犹豫喊叫几声,竟也爬出窟窿。他见着星光,又发出哀嚎,一时间竟有些发愣。

    形骸感到自己鲜血似有知觉一般,又有如兵马剿匪,围着黑铁碎末砍杀,黑铁碎末瓦解开,溶入血液之中。形骸忽生灵知,催动放浪形骸功力,大喝一声,掌心长出一截三尺长短,又黑又亮的骨头来,他又喜又怕:“这是黑铁?我将骨头变作黑铁了?若真是如此,我当能胜过这黑铁怪。”

    饶是如此,他背上鲜血淋漓,受伤颇重,情形仍是不妙。黑铁怪连声咆哮,快步袭来。形骸知它力气非同小可,摆开风雷剑架势,浑身火圈环绕。

    却听风声吹动,形骸左侧发凉,不由一阵哆嗦。那微风吹到黑铁怪身上,登时寒霜覆体,僵硬不动,眨眼间,寒霜变作冰块,将黑铁怪全部冻住。

    形骸惊讶不已,回过身,只见是一银发白衣的女子,这女子约莫十六岁年纪,头发束起,扎了条长辫,容貌极美,眼睛如冰雪水晶一般,身材婀娜多姿,风采动人。只是她脸上有一道伤疤,从额头一直伸至鼻梁,令她姿色稍减。形骸觉得这少女着实眼熟,又觉得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

    这少女摸了摸银辫,竟不看形骸,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看那黑铁怪,手指一点,冰块上裂痕绽开,轰隆一声,那黑铁怪也碎成数块。

    形骸见她这等神功,心下敬佩,道:“多谢姐姐救我二人性命,在下孟行海,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少女终于看向他,神色冷漠至极,道:“你姓孟,又是龙火贵族,在麒麟海做什么?这女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形骸道:“在下因....因海难飘零至此,这孩子被后矿山中奴隶所捉,我见她可怜,便收养了她。”

    少女摇头道:“你才多大年纪,轮得到你逞英雄?真是荒谬至极。”

    缘会抱紧形骸,似怕这少女将自己抢走,好在这少女似无意多管闲事。

    少女袖袍一拂,道:“记住了,黑铁又叫冷铁,其质阴寒,遇上极冷,容易碎裂。”

    形骸喜道:“是,多谢恩公姐姐指点。”

    少女又道:“本来我见到孟家的龙火贵族,非动手杀了不可,但你年纪小,我不杀孩童,放你一条生路。”

    形骸心脏一跳:“她与咱们孟家有仇么?”

    少女冷冷道:“你回去对孟轻呓说:我如令还未死,这仇自会来报。”

    形骸道:“恩公姐姐与...我家祖先奶奶有何过节?”

    如令惨声大笑道:“过节?过节?是不共戴天之仇!我也姓孟,也是你祖宗。”说罢白光一闪,人已不见。

    形骸迷茫不解:“这位孟如令...前辈说她也是我祖先?又或是她在讨我便宜?她如此神通广大,只怕不见得弱于那个马炽烈。”

    思来想去,不得头绪,又见缘会情形稳定,如释重负,道:“缘会,你觉得怎么样?”

    缘会眯着眼,喜道:“这儿的气味儿很好闻,这景色漂亮极啦。歌上唱的‘鸟语花香蝴蝶飞,星光月明夜漫长’,多半就是这景致了。”

    形骸点头道:“是啊,你从未见到过外头,可得小心着点儿。你读过书,知道些诗句,可实情如何,此生未能亲眼见过,一时半会儿又对不上来,我途中自会教你。”

    缘会欢呼雀跃,试着自己走动。她喝了治疗水后精力充沛,不似外表那般柔弱,路上蹦蹦跳跳,与寻常少女无异。形骸对这岛上花草所知也不多,但每一件事物都令缘会大感新奇,问上半天,留恋不舍。形骸搜肠刮肚,什么都胡乱解释一番,缘会皆信以为真。

    形骸想:“当务之急是找到沉折、安佳。”忽然间心生感应,觉得沉折离得也不算太远,似在岛上南边某处。他暗觉奇怪,不知为何如此,但也立刻找去。

    原来在那普修古墓之中,沉折以自身冥火复苏形骸,两人间已有隐秘关联,心灵暗生知觉,只要在开阔之处,三十里之内,彼此可感到对方。此节形骸、沉折皆不知道。

    好不容易走出山地,忽见前方有一大户人家,此处山清水秀,种着奇花异草,青松绿柳,园林中有一座黑屋檐、红栋梁、白砖墙、赤铜门的大宅,上头有一匾,写着‘金银府’三字。门前挂满金牌灯笼,金碧辉煌,夜中生光,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家。

    形骸奇道:“这儿是苏母山,怎会有龙国字?”

    缘会道:“我听养父说,苏母山常年与龙国做买卖,喜好龙国的风尚礼俗、商品货物,他想让我去当丫鬟,所教的也全是龙国规矩。这金银府中的大老爷,就是黑铁矿的主人。”

    形骸怒道:“难怪难怪,这宅子样式造型,园林风格,皆与龙国相似,只是学的似是而非,一味讲究排场,沐猴而冠。”

    这大宅离后矿山如此近,一者奢侈舒适,一者挖鼠吃人,两者有天壤之别,相较之下,更令人感慨万千,心寒不已。

    形骸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金银府上如此富有,黑铁矿山的奴隶这般悲惨,似乎这府上的人正在吸奴隶的血肉为食。他非但吃人喝血,还留在近处看着,丝毫不以为意。又或许他在近处居住,正是为了方便监督一众奴隶。”

    但龙国呢?龙国如此富强,不也正将苦难带给偏地边疆,甚至周边邻国么?金银府吸食奴隶血肉,龙国何尝不是吸食无数邻国的血肉?但龙国乃礼仪之邦,手段温和,至少留给人一条活路,可这金银府中人却全不管奴隶死活。

    他心中有气,本想绕道而过,可缘会又需好好休息。他想:“缘会就是后矿山出生,我来个劫富济贫,让她尝尝金银府的美食,穿穿金银府的衣衫,也算是略施惩戒。”于是低声道:“好孩子,我带你到金银府上作客。你说好不好?”

    缘会吓了一跳,道:“不成的,不成的,金银府很霸道,我们这些奴隶,逃出矿山都是重罪,进金银府后更是死路一条。”

    形骸愤愤说道:“奴隶本全是自由之人,被这群土匪捉来,害得生不如死,这金银府中的罪魁祸首正是十恶不赦,本少侠今夜正要好好教训他们!”

    缘会想了想,喜道:“爹爹这么大本事,也不会怕这些恶人啦。不过你伤好了么?”

    形骸道:“已无大碍。”背起缘会,用绳索将她紧紧缠在身上,轻声道:“千万莫要发声,不然被里头人发现,咱们都被当做小贼,做事可不太方便。”

    缘会道:“爹爹,做贼不好。”

    形骸笑道:“我不做贼,就做强盗,总而言之,今夜非犯案不可。咱们欺凌弱小,固然不可,但锄强扶弱,却是多多益善。”

    缘会掩嘴而笑,眸光闪动。

    形骸翻入围墙,见四下无人,朝正中大宅奔去,忽然间,只听有人哇哇惨叫,声音飞过夜空。又有人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形骸大吃一惊:“他们怎地知道我来的?”却听大院中乒乓作响,众人大喊大叫,刀光闪动,只一会儿功夫便没了声息。看来当真凑巧至极,有强盗抢先一步,来此地作案。

    形骸飞身上树,将缘会藏在树枝里,道:“千万莫出声,也别下来。”缘会点头道:“爹爹,你也小心。”形骸拍拍她脑袋,落地潜行而去。

    他看大院中护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众护卫穿钢甲,持龙国弩箭长枪,这行头足已与精兵比肩。有几人断了骨头,并未死了,见到形骸,神色惊恐。

    形骸忙道:“我听到叫声,前来查看,与强盗不是一伙。”

    那士兵见他是个清秀少年,恐惧稍减,用龙国语答道:“是,是,你快去城中报信,请红爪大人速速前来。那些刺客去找银老爷了。”

    形骸想:“若去找红爪,一来一回,那银老爷早一命呜呼。”他对这银老爷殊无好感,但却想瞧瞧发生何事,于是又转向大宅。

    大宅正门被人震开,倒向两旁,形骸想:“好家伙,力气可真不小。”进入大厅,见一群女子幼儿被铁链绑在立柱上,嘴被塞住,她们一见形骸,吓得瑟瑟发抖。

    形骸拔出弯刀,想了想,将弯刀扔了,换做黑铁骨,将铁链全数斩断,低声道:“你们全出去,外头没有匪人,你们去请救兵。”

    一年轻妇人喜极而泣,道:“多谢小....小公子。”

    形骸又问道:“银老爷呢?”

    众人又都哭了起来,那年轻妇人急道:“对啊,你....快去看看老爷,我求求你,救救他吧。”她似见了形骸手持利刃,并非寻常少年,这才向他求助。

    形骸天生胆子不大,这当口更是警惕,问道:“敌人有几个?有什么本事?”

    忽然间,头顶有一物摔落,落在形骸眼前,众人一瞧,心胆俱裂,那是个胖老者的头颅,胡须上染满鲜血。

    形骸心中一凛,朝后跃开,往上一瞧,只见一高瘦汉子站在楼上,双手负在身后,俯视形骸,双目有如冷剑冰刀。

三十 杀阵无出路

    那年轻妇人哭喊道:“老爷!老爷!你死的好惨哪!”一众老弱妇孺皆泣不成声。

    形骸想:“这脑袋是银老爷的?此人为富不仁,终于得此下场。只要这汉子不滥杀无辜,我倒未必要与他为敌。”心生怯战之意,脑中只乱想借口。

    那高瘦汉子身形一闪,已到形骸面前,他双目扫动,道:“是你斩了我这铁链?”

    形骸见他身法极快,自己未有必胜把握,只点了点头,道:“阁下既已行刺得逞,还请放过这些无辜之人。”

    高瘦汉子道:“无辜?”语调中似有笑意,但表情仍麻木僵硬。形骸蓦然心生怪异之感,似乎这汉子表里不一,如罩着一层精巧的人皮面具。他暗运冥火功,高瘦汉子身上霎时现出淡薄云雾,透过那云雾,形骸瞧见此人本来面貌。

    此人原貌更瘦,整个人似被吸干了血,各处起皱,无处平整,仿佛一具活生生的干尸,他双眼大得吓人,从眼眶中凸起在外。

    形骸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与那白刀客一样,皆是练冥火功的盗火徒?”

    高瘦汉子眼睛眯成缝隙,似有所察觉,问道:“你也练冥火功?你也是盗火徒?为何我看不穿你的障眼法?”

    形骸忙摇头道:“我从龙国墨从来,并非盗火徒,阁下....”

    高瘦汉子低头苦思,眼神愈发惊讶,蓦然喊道:“你是不是叫藏沉折?”

    形骸道:“沉折?我不是他,在下叫孟行海,不知阁下...”

    高瘦汉子目光一会儿困惑,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混乱,一会儿清醒,他喃喃道:“怎会...怎会如此?此人明明练有冥火功,却并非活尸,而是活人,这是为什么?莫非他那冥火已升华为魂魄了?大人只说过藏沉折,你又是什么人?”

    形骸醒悟,喝道:“你们在找沉折?你们是亡人蒙的人?”

    高瘦汉子不再自言自语,恳切说道:“小子,要我饶过这一众凡人不难,你需跟我走一遭。”

    形骸道:“要是我不愿意呢?”

    高瘦汉子冷笑道:“那可由不得你!”这句话一出口,拾起地上铁链,手一抖,卷向形骸。

    形骸一招“赤云紫霞”,黑铁骨剑锋颤动,火焰横前,高瘦汉子一皱眉,蓦然变招,铁链又从上方打来。形骸退开一步,那铁链落了个空。

    高瘦汉子笑道:“好功夫!不愧是得道之人!”双手紧握那铁链,一下横扫,那铁链霎时燃起白火,似重达千斤,喀嚓一声,将一根柱子打断,所到之处,石屑纷飞,木屑滚落。

    形骸见这一招威猛已极,全力使出“龙尾难寻”,铛地一声,红火白火一齐消散,他手臂酸麻,踉跄后退几步,看那铁链已被黑铁骨斩断。形骸暗暗心惊:“此人冥火功非同一般,竟能与我第三层龙火抗衡,但兵刃上仍是我占优。”

    高瘦汉子朝前一扑,挥动短了半截的铁链,虽兵刃短了不少,可他招式也愈发多变,铁链上笼罩冥火,所罩之地仍是不小。形骸将风雷十剑变幻来用,他这黑铁骨甚是坚固,纵然此人招式精妙,却不敢硬拼,形骸倒也抵挡得住。形骸若使出放浪形骸功,其实胜机颇大,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敢滥用这吓人功夫?

    突然间,高瘦汉子虚晃一招,铁链缠上黑铁骨,形骸往外一扯,铁链再断。形骸一喜,放松警惕,谁知高瘦汉子一个前冲,一掌正中形骸胸口,形骸气息一窒,口中吐血,远远跌出。众人在旁观战,本就全身紧绷,见状全尖叫起来。

    高瘦汉子道:“我不想杀你,给我乖乖别动!”从掌心又抽出一根铁链来,朝前一扬,那铁链如蛇般扭动,将形骸团团缠住。这铁链也是他以冥火练成,手法与放浪形骸功有些相似,却远不及形骸运用灵活。

    那一掌实则被炼体功与黑铁骨抵挡,并未伤及形骸脏腑,饶是如此,仍令他一时半会儿晕晕乎乎的。形骸暗想:“好运气!他自以为困住了我,我可趁机反败为胜。”

    高瘦汉子走到近处,凌空一抓,内劲如无形绳索,形骸到了他手上。他紧盯着形骸,眼睛闪烁着希望之火,似恨不得自己立时也能如形骸一样。形骸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他与亡人蒙心愿一致,渴望由活尸变为生人。

    形骸背后伸出黑铁骨,轻轻一划,那铁链立断,随即他猛然一剑,刺中高瘦汉子胸口。高瘦汉子“啊”地一声,将形骸往地上重重一摔,力气极猛,形骸摔得痛入骨髓,但他近期频繁受伤,对疼痛颇能忍耐,一个跟头,逃到一旁。

    高瘦汉子居然未死,他怒道:“我好心....好心饶你性命,你这....小...小混账!好,我把你打个半死,断手断脚,看你还能怎样!”说罢在身后一摸,掣出一柄巨剑来。

    形骸大吃一惊:“那铁链还并非他趁手兵刃?”

    高瘦汉子一跳,巨剑劈落,形骸拿黑铁骨去挡,但高瘦汉子霎时手法轻柔,巨剑绕了半圈,喀嚓一声,斩中形骸左臂,伤口处血如泉涌。

    形骸急往旁躲闪,想:“糟糕!他剑法比我高明太多!”

    沉折教他武功时,只传他厉害绝招,但这剑道的种种诀窍变化却一概未说。沉折本人自然明白剑道之妙,存乎一心,只是身在海上,所对付海盗海怪中绝不会有剑术名家,故而只求让形骸速成,略过诸般虚实之道,如今遇上这高瘦汉子剑法高超,形骸立时相形见绌。

    高瘦汉子一剑直刺,形骸咬牙转动兵刃,想断此人剑刃,高瘦汉子巨剑一挑,对准形骸手腕,形骸大骇,忙不迭缩手后撤。

    高瘦汉子步步紧逼,一柄巨剑被他使得团花锦簇,缤纷缭乱,形骸被迫得喘不过气,仅能勉强自保,如何有还手之力?但一来这高瘦汉子想擒拿形骸,总算手下留情,二来形骸反应也是极快,在关键时刻总能看穿险境,以狼狈万分的法子脱困,这才勉强维持不败。

    斗了二十余招,形骸信心渐增,也悟到了不少化解拆招的道理,见左臂伤势已好转许多,似如有神助一般,他想:“这无名手臂比右手可强的多了,不如用左臂试他一试?”

    碰巧高瘦汉子巨剑当头斩来,形骸将黑铁骨去挡,那高瘦汉子立刻变作妙招,黏上黑铁骨,用力往外一甩,形骸拿捏不住,黑铁骨飞得老远。

    但高瘦汉子此招用力稍大,形骸右掌虚劈,左掌长出另一条黑铁骨,一招“风卷海流”,朝前一刺,竟快如闪电,那高瘦汉子万不料形骸突使虚招,而左臂上仍有兵刃,更不曾想这兵刃来得这般快法,脑子喀嚓一响,被形骸洞穿。

    形骸读过亡人蒙的《冥火补遗录》,此时忽然想起,记得这等冥火活尸弱点在脑中、咽喉,若两处皆伤,立时就死。他左手一转,黑铁骨划破高瘦汉子喉咙,高瘦汉子瞬间毙命。

    形骸反败为胜,多处受伤,心力交瘁,恨不得一头躺下睡倒。他见那高瘦汉子渐渐现出原貌,不仅丑陋,而且像死去多年的尸体,令人心生莫大恐惧,他心想:“沉折将我复苏时,我极可能也变成他这幅模样。这高瘦汉子....想要变作活人,为何这愿望如此热烈?他若当真想杀我,我已死了多次,决计活不到现在,而他饶过这府上无辜之人不杀,实是个光明磊落之辈,比银老爷之流好得多了。”

    他明知这汉子是敌人,却不自禁的同情他,觉得这汉子是自己同胞,想要多了解他,明白他的痛苦。他想起那黑色骷髅的雕像,想起那雕像诡异的笑容,又不寒而栗,想:“也许在某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作了活尸。我从此只能靠障眼法蒙混家人,处处受人厌恶,周围土壤败坏,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不明白自己与沉折为何与其余活尸不同,为何他们都在苦难中挣扎,自己却作为人而活着,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平和人生?正因他不明白这道理,他才难以心安,时刻疑神疑鬼。

    众人呆了片刻,齐声欢呼道:“好啊!杀了这恶人啦!替老爷报仇啦!”

    那年轻妇人朝他磕头道:“恩公,多谢你,我们银府全都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形骸道:“好说,好说。”

    一旁有一老妇道:“少奶奶,别忘了,这妖怪还有另一同谋!他在宝库中搜刮呢!”

    形骸惶恐不已,道:“还有....还有一个?”

    众人也全都想起来,喊道:“真的,还有一个!”

    忽然有人怒道:“河满兄!你这小杂种杀了河满兄?”

    众人大骇,霎时抱头鼠窜,形骸一跃而起,道:“全往外跑!”众人如听圣旨,一溜烟全跑光了。

    看从大厅后走来一粗壮汉子,这汉子穿着一身铁铠甲,铠甲上画满白色骷髅,又背着数个大箱子,箱子里似全是珠宝,此人气力之大,如犀牛河马。

    形骸想:“这人若和这枯瘦活尸身手相当,我可必死无疑了。”

    那汉子也用障眼法改善面貌,他本貌像个泥人,似是人死后用泥补齐了残躯,以便体面下葬。形骸将血液化作治疗水,可如此一来,血又不够,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模糊。

三十一 金风无影剑

    那壮汉道:“小狗贼,你做的好事!这就归天去吧!”说着大步走来。

    形骸忙往后退,道:“我身受重伤,年纪又小,你就算杀了我,也是胜之不武。”

    壮汉道:“报仇雪恨,管不了那么许多。”

    形骸手一抬,地上一根黑铁骨陡然变作长虫,骨刺挺起,跳上那壮汉身躯,只听铿锵几声,那长虫骨刺竟无法刺入。形骸惊想:“他那铠甲也是黑铁造的!”

    壮汉一把将那黑铁长虫骨刺抓起,捏得粉碎,他手上气力之大,当真耸人听闻。他道:“你这是什么邪法?”

    形骸强打精神,高高一跃,跳上楼,拔腿就往后屋跑,他不愿这壮汉跑到外头,怕伤了那银老爷府上家眷,是以仍打算在这屋中躲躲藏藏。

    只听“呼”地一声,那壮汉竟跳了上来,手持熟铜棍,挥舞而至,形骸猛然一冲,棍子落空,打塌了一面石墙。形骸见这壮汉手足有力,奔行迅速,熟铜棍又长,而自己体力见底,多半甩不掉他,回过身,使风雷剑法,一剑刺去,打的是近身搏斗的主意。

    但那铠甲坚韧厚重,黑铁骨剑被弹了回来,形骸惊觉这壮汉不仅穿着厚甲,也正用冥火撑起罡气护体。壮汉抛了熟铜棍,反手一拳,来势竟不比那高瘦汉子慢,形骸施展轻功,绕着躲避,壮汉数拳接连落空。

    形骸见这壮汉出拳虽快,可折转之际不够灵敏,想:“若能击中此人眼睛,局势可就大不相同了。”将真气凝于掌心,抓向那壮汉拳头,喀嚓一声,一通震荡,他左手挡下那一拳,痛得似乎骨折一般。

    两人僵持,形骸右掌中弹出两道骨刺,飞向那壮汉眼睛,壮汉冷笑一声,吹一口气,骨刺又反袭向形骸。形骸大惊,脑袋一让,骨刺与他额头仅相差毫厘。此刻,壮汉左手一击,把形骸打下了楼。

    形骸摔得极惨,不知断了多少骨头,眼前灰尘飘扬,他心想:“这....这壮汉看似粗笨,实则极为聪明,他早料到我会打他双眼。”

    壮汉落了下来,笑道:“不知有多少蠢货想打瞎我的眼睛,结果全都被我杀了。你这小小把戏,焉能奈何得了我?”

    形骸浑身酸软,真气竟荡然无存,他急想办法,却一筹莫展,只能喊道:“我....我是藏沉折!我听说亡人蒙在找我!”

    壮汉神色震惊,大声道:“胡说!哪有这般巧合!”

    形骸道:“真的,是真的!你看我这...”展开冥火神功,霎时周身冥火如潮。

    这么一来,非但这壮汉心神巨震,连形骸也喜出望外,他只感这冥火浩浩荡荡,如风起云涌般流转不绝,其威力之强,更胜过那第三层的龙火功许多。

    他眼前景象飞转,陡然又回到了那飞灵神殿。他抬起头,见那神像朝他微笑,神像的血化作灼热的、翻滚的、血色的太阳,太阳中悬挂的丝线缠绕着形骸经脉,与他融合为一。

    那时的痛苦、不屈、拼搏、意志混在一块儿,化作他体内的灵气,化作茫茫冥火。那神像道:“神赐予野性,人得了愚昧。你为何花了这许久才意识到?这放浪形骸功得用冥火来使,才称得上天衣无缝。”

    形骸想:“是啊,我一直在抗拒这冥火,却不知这冥火与龙火一般,也包含莫大威力。这冥火....冥火....”

    他抬起手,见那手掌已变得坑坑洼洼,丑陋异常,像是浮肿的尸体,形骸暗暗心惊:“一旦将冥火运到极处,我便成了尸骸模样,与那壮汉、瘦汉相似。我现在是怎样面容?”想到此处,如坠冰窟,不敢细思。

    壮汉愣了半晌,哈哈大笑,道:“好!藏沉折,你果然也与咱们是一家人。你随我去见大人吧。”

    形骸想:“我不是,我不是,我是人,是愚昧的人。我也不用去见亡人蒙。”那冥火钻入体内,充满身形骸骨,补充血液、填充断骨,形骸再将血液化作治疗水,只在顷刻之间已然重新振作。冥火变得微弱,而龙火再度灼烧,他身上异状消失,重又回复原先样貌。

    壮汉愕然道:“你....到底....怎地一会儿是活尸,一会儿又是人?”

    形骸暗忖:“只需不动用冥火,我就不会受那诅咒。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是行尸走肉!”他掌中伸出黑铁骨剑,剑在后,掌在前,摆出迎战架势。

    壮汉哼了一声,点头道:“难怪河满兄会败在你手上,他准是顾虑重重,这才失手。我可与他不同,便杀了你也不打紧。”

    形骸足尖一点,已到壮汉身侧,他这龙火得冥火助长,已近第四层威力,一招“风卷海流”,穿透铠甲,深陷入壮汉肩膀。也是壮汉太过大意,不料形骸功力瞬间激增数倍,竟被形骸轻易刺伤。

    大汉怒吼一声,挥出一拳,形骸避开,再一剑刺中壮汉咽喉,壮汉“啊啊”两声,体内冥火流出,形骸更不停顿,长剑由下向上一扬,从那大汉下颚一直剖到脑袋。大汉晃了晃,仰天躺倒,就此死亡。

    形骸手臂垂落,龙火缓缓消失,因他这三剑已远超出他此刻之能,乃是先由冥火助燃,再以龙火催动的神力,仿佛由死到生走了一遭,虽然侥幸得胜,可仍受了极深的内伤。他舌尖一苦,哇地一口血吐在地上。他此刻真正油尽灯枯,无论冥火龙火皆黯淡无光,再无半点余力。

    就在这时,听得一人叹道:“我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形骸心下一紧,见来者是个弯腰驼背的活尸,他毫不掩盖自身原形,身上东一个洞,西一处破口,露出脏器,闪着幽光。形骸想:“居然....居然还有一个?”

    那活尸看看两个刺客,叹道:“你能杀我这两个徒儿,也算很了不起了。你不是藏沉折,但确是活尸变作的人。蒙大人说这是千古罕有之事,要我们务必将藏沉折带回去,藏沉折不知在哪儿,捉住了你,也是大功一件。”

    形骸惊慌万分:“他是这两人的师父?那岂不是更加了得?”

    驼背活尸笑道:“这就走吧。”他眼光毒辣,知道形骸已全无抵抗之能,更丝毫不惧他反抗。

    忽然间,一道金色剑风狂啸而至,驼背活尸脸上变色,拾起地上熟铜棍一挡,他手臂巨震,熟铜棍脱手而飞。

    形骸不禁喊道:“东山剑风?”

    可这东山剑风似充满阳光,威力比之前更强,这又是怎么回事?

    又见一人影落在形骸身前,此人身形纤细,白衣整洁,正是沉折赶来。他回过头,俏脸一板,眉头一皱,道:“你可让我们好找。”

    随后又有一人奔入,正是安佳,她见到形骸,高声大叫,将形骸抱起,一时又哭又笑,喊道:“行海,行海,你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自己成寡妇了。”

    形骸道:“我没事,我没事!师兄当心,这....这人是盗火徒,武功当真了得。”

    驼背活尸眯眼打量沉折,问道:“你怪异得很,就是藏沉折么?”

    沉折道:“你是亡人蒙手下?是你将行海伤得如此?”

    驼背活尸听沉折不答反问,毫无敬意,他心高气傲,闻言大怒,又自诩武功高强,罕逢敌手,刚刚虽接沉折剑气时吃了些亏,却以为不过是自己一时轻敌之故,遂笑道:“你若不听我相劝,这小子就是你的下场。”话一出口,手一招,巨剑在手,斩向沉折肩膀。

    沉折骤然散发金光,额头有太阳标记,他长剑轻颤,纵然那驼背活尸剑招变化多端,更稍胜那高瘦汉子半筹,仍被沉折轻易挡下。四招过后,沉折在第五招上转守为攻,运用风雷十剑,这十剑快如一瞬,剑上更是光辉夺目,那驼背活尸大叫一声,巨剑被斩得稀巴烂,人朝后倒飞,落在远处,他自知不敌,转身就逃。

    形骸惊喜交加:“这是阳火神功?他当真练成了?”

    沉折微微弯腰,金光晃动,已追上那驼背活尸,刹那间,驼背活尸暴吼起来,冥火覆体,化作黑铁铠甲。

    形骸立时想到:“原来那壮汉的铠甲是这么来的!这与放浪形骸功几乎如出一辙!”

    只见两道金光圈转,驼背活尸双臂脱身,随后又是两道金光,驼背活尸脑袋冲天而起,身躯倒了下去。沉折抓住那脑袋,看它一眼,随手抛开。

    形骸只看得心旷神怡,想道:“我还道自己大有长进,原来师兄武功也变得比原先更强。”

    安佳环顾周遭,问道:“这儿是银长手的家,你怎么会在这儿?啊!那是银长手的脑袋,他怎么被人杀了?”

    形骸苦笑道:“说来话长,师兄,你这阳火功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沉折尚未答话,安佳已愤愤道:“你这师兄当真混账透顶!”

    形骸奇道:“怎么了?他怎会惹你生气?”

    安佳道:“他目中无人,我问他十句话,他才答我一句!世上哪有这般无礼的男人嘛!真是可恨至极。”

    形骸道:“师兄这人....是有些古怪,但你习惯就好。”

    安佳哼了一声,亲了亲形骸,道:“还是你最好,你可不知我有多担心你呢。”

    形骸道:“我的事暂且不谈,你们可曾见到过一位.....”

    忽然间,有一女童喊道:“爹....行海!”

    形骸一回头,喜道:“缘会!你怎地找来了?”

    缘会跑到他身边,抱住他肩膀,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但她眼泪汪汪,忧心忡忡,模样可怜至极。

三十二 酒热好结拜

    安佳秀眉微蹙,道:“这小丫头是谁?怎地与你这般相熟?”她自己也才十四岁年纪,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见这十岁女童对形骸亲密,竟暗生不快之情。

    形骸简单说道:“她叫缘会,是后矿山来的,我瞧她日子悲苦,于是把她带了出来。”

    安佳见缘会瘦骨伶仃,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心下怜悯,嫉妒之意霎时全消,笑道:“她是你收养的孩子,自也是我收养的孩子。缘会小妹妹,我叫安佳,与行海是...是一起的。”

    缘会瑟瑟发抖,离安佳远了些。安佳“哼”了一声,又有些来气。

    形骸叹道:“她在后矿山受了太多苦难,有些怕生,安佳,你们月舞者不是此地大仙么?为何不管管这剥皮害人的金银府?”

    安佳嗔道:“苏母山这么大,咱们怎管得了这许多?而且这银老爷世代是苏母山的大巫,也是颇有权的,平素对咱们月舞者恭恭敬敬,好生招待,倒不像是个坏人。唉,只可惜他死了。”

    形骸心想:“原来如此,这老头不顾死活的压榨奴隶,赚了钱,再用这钱财买通了受人崇拜的月舞者,月舞者收了好处,自也懒得多管闲事。”想到此处,心下好生郁闷。

    安佳将形骸扶起,形骸道:“照顾好小缘会!”沉折将小缘会提起,小缘会对沉折倒是不怕,搂住沉折肩膀,但眼睛一刻不离形骸。

    形骸松了口气,问道:“师兄,你武功又变高了?”

    沉折道:“我所获阳火神功使得真气强劲,只怕与第五层的龙火神功相当。可这功夫消耗太大,不可长久使用。”

    安佳也笑道:“是啊,我那阳火功虽也比不上沉折师兄,但也让本姑娘大有长进。行海,你将来若是不听话,我就用阳火功揍你。”

    形骸吓了一跳,又觉五脏六腑如挪了位,突然一口真气提不上来,翻白眼晕了过去。

    他不知自己晕了多久,待醒来时,发现在一大屋中,安佳坐在他床边,沉折望着窗外,小缘会则躺在一旁,紧握着他的手,睡得直流口水。

    形骸稍一动身子,内脏痛的要命,一运功,察觉冥火虽已尽复,但龙火仍空空荡荡,不由得低哼一声,安佳立时转醒,道:“行海哥哥,你醒了?”小缘会猛一抬头,眼中满是喜悦。

    形骸问道:“咱们在哪呢?”

    安佳尚未答话,屋外脚步声响,许多人涌入大屋,当先一人是个胖大汉子,约莫四十岁年纪,皮肤油腻发黑,穿锦衣绿袍,戴金玉戒指。他喜道:“恩公,请受我银二一拜!”他这一拜,后头的人也全都跪谢。

    形骸愣愣不能作答,见这“银二”身后皆是金银府家眷,恍然大悟:“他是银老爷儿子?”急道:“银二爷请起。”

    银二爷笑着起身,又道:“刺客来时,小人恰巧不在,这才逃过一劫。唉,可惜老父亲与兄长....惨死于贼人之手。若非恩公相助,我银二岂不成了孤家寡人?”说着用袖子擦眼睛,但无半点眼泪。

    形骸瞧他悲伤之色颇为勉强,不明所以。其实这银老爷与大儿子皆死于盗火徒之手,金银府家业已是银二爷囊中之物,他心中哪有悲情?唯有侥幸之喜。

    安佳嚷道:“银二!你看看我这位....好朋友,他侠义心肠,不计酬劳,为你家伤成这幅模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与你没完!”

    银二爷点头哈腰,道:“安佳大小姐,我对您一贯是敬佩万分,这位恩公是您的如意郎君么?瞧在您的面上,我已要视他为兄长,如今又蒙他救命,便说他是我祖宗也无妨。”

    安佳不禁莞尔,又羞又喜,形骸心想:“这银二爷好会说话。”他年轻学浅,阅历不丰,只道这银二爷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银二爷在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串翡翠项链,送给安佳,道:“大小姐慧眼识郎君,当是此次恩情的首功。”安佳微微一笑,伸手收下,不复责怪。翡翠乃当世货币之最,珍贵无比,这一串翡翠项链足可在龙国买大片良田美宅了。

    银二爷又取出一个翡翠人像,一个翡翠元宝,皆是极为贵重之物。一者赠予形骸,一者交给沉折。沉折摇头道:“拿回去。”形骸也道:“不用,咱们要这东西也没用。银二爷不必如此客气。”

    银二爷见两人神态坚决,安佳则神色失望,他眼珠一转,将那两件事物交给安佳。安佳这才回嗔作喜,道:“既然你如此诚心,我就代两位哥哥收下了。”她决心随形骸离开西海,今后处处要用钱,又何必跟这银二爷客气?

    形骸稍觉不妥,可转念又想:“若我做善事,又不收酬劳,消息传出,今后此地受惠者习以为常,那更少有人会做侠义之举了。安佳要收,就由她收下吧。”

    银二爷又道:“鄙人明夜在葡萄庄设宴,感激三位这番恩情。”

    但听屋外又有人走来,众人纷纷让路,表情敬畏,如见了皇帝一般。形骸见来者是一肤色发红的老头,身穿红袍,手持一根金银铜铁四色长杖。在这老者身后又有一人,此人器宇轩昂,眉清目秀,一头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穿一身紫袍,昂首而立,表情和蔼,约莫二十岁年纪。

    安佳一跃而起,喜道:“红爪!”

    形骸吃了一惊,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红爪老先生?”

    红爪喝道:“安佳!你那些信徒早回来了,偏偏你在外闲逛,怎地现在才到?见到老夫,连师父都不叫?”

    安佳笑嘻嘻的答道:“师父您别生气,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么?我给您引荐两位英雄少年,这位是孟行海,这位是藏沉折,都是从龙国来的。这小丫头是行海收养的小女孩,叫做小缘会。”沉折朝红爪微一拱手,形骸则在病床上弯腰鞠躬。

    红爪对金银府之事早有耳闻,笑道:“俗话说,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差。”蓦然一动,抓向沉折手腕。

    沉折手掌一翻,反切红爪要穴,红爪回手一拦,两人双手紧握,各自运劲,一人银光闪耀,一人龙火生风,皆是微微一晃,由此分开。这红爪的月火功与沉折的龙火功竟是不分上下。

    红爪神色惊佩,道:“你这孩子武功怎练到这等地步?好,好,果然是龙火天国贵族,当真不同凡响。”他刚刚那一招未出全力,但沉折挥洒自如,显然也暗自相让。他一生最敬重英雄好汉,见沉折了得,心下好生折服。

    沉折答道:“前辈夸赞太过了。”

    安佳嚷道:“红爪师父,我这行海哥哥也了不起,只是他现在伤得太重了,你还不替他治治?”

    形骸忙道:“区区小伤,岂敢劳烦前辈?”

    红爪对安佳颇为疼爱,见她钟意行海,已对他看高了几分,又听了他勇斗刺客的义举,更对他青睐有加,于是伸手替形骸诊脉,过了片刻,道:“他是经脉闭塞之故,十天之内,真气流动,自然而然便好了。”

    安佳嗔道:“师父,你功力这般强,就替他打通经脉如何?”

    红爪闻言一愣,他实则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不愿在众人面前丢脸,道:“这又急得什么?眼下苏母山不太平,非我不愿替他疗伤,可万一另有灾乱,我需留些力气应对。他就慢慢的养,反正又不急着走。”

    安佳心底暗暗盘算着逃离西海之事,深怕夜长梦多,闻言闷闷不乐。

    红爪身后那青年忽然说道:“义兄,由我来试试如何?”

    形骸不免好奇,想:“这位老兄是红爪的义弟么?”

    红爪哈哈大笑,捋须道:“是啊,我倒忘了有你这妙手回春的神医在。”

    安佳见此人英俊不凡,沉稳和善,心生好感,问道:“师父,这位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红爪道:“他叫裴柏颈,我前天在炕头铺子遇上了他,与他斗酒,两人喝得头热,就拜了把子。他说他是个郎中,替人治病,没有治不好的。”

    裴柏颈苦笑道:“义兄,我何尝这般说过?你可把我吹上天了。”

    形骸暗暗好笑:“这红爪也是个荒唐人物,裴先生才多大年纪,他居然去与此人结拜?这裴先生居然也会答应?”

    安佳则骇然道:“师父,你何等酒量,他与你斗酒?他也是个大酒坛子么?”

    裴柏颈二话不说,手指搭上形骸左肩,稍一凝神,刹那间,形骸只觉一股雄浑真气周游经脉,所到之处,闭塞立时畅通,且暖洋洋的舒坦至极,仿佛浸泡温泉一般。过了一会儿,他全身经脉已然复原,龙火功再不受阻,一圈一圈淌过,变得愈发醇厚。

    他迷糊之余,心想:“这裴先生不单单是妙手医生,更是武学高手,这真气势不可挡,不知与师兄相比孰高孰低?”

    只听安佳惊叫道:“阳火神功?”

    形骸一睁眼,见裴柏颈额头上显露太阳标记,金光流淌,正是阳火神功的迹象。

    裴柏颈抬起手,奇道:“小姑娘,你怎认得这功夫?”

    安佳笑道:“我也会,我也会!”急忙使出在飞灵殿所学的阳火功,身上也现出光芒标记。

    红爪惊呼道:“胡闹!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我教你的月火功呢?”

    安佳忙道:“红爪师父你放心,我既会月火,也会阳火。”说罢一转模样,变作猫人,周身再放出月光。

    红爪冷汗直流,嚷道:“奇怪,奇怪,这是什么道理?我怎地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你只怕中邪了吧!”

三十三 西边三层海

    形骸暗忖:“潜地婆婆说当年神龙骑与灵阳仙一战,灵阳仙被屠戮殆尽,无一幸免,安佳与师兄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收获那位飞灵真人所留馈赠。这位裴先生的阳火功又是从哪儿来的?难道他是灵阳仙的遗孤么?可....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裴先生问道:“这位小姐,你这阳火功是从何处学得?”

    安佳说了三人误入地下神庙,遇上千年前的土地爷,得赠奇功之事,众人听了皆啧啧称奇。红爪对安佳期望颇高,见她得此神通,自也转忧为喜,捋须而笑。

    裴先生喜道:“这位行海兄弟与沉折兄弟也会阳火功么?”

    安佳道:“行海哥哥不会,但沉折师兄是会的。”形骸闻言颇为惋惜,而沉折只点了点头。

    裴先生甚是兴奋,道:“这阳火功并非人人能练,比龙国龙火功更为稀少,只怕百万人中才有一人觉醒。照此看来,咱们当真有缘。”但旋即又大惑不解:“我倒不知有人能同时身怀龙火阳火。”

    形骸问道:“裴先生,您又是怎么学会的?”

    裴先生微微一笑,道:“这说来话长了,我本是龙国故章裴家的人士.....”

    形骸奇道:“裴家?先生是裴家的?”龙国朝政由数大宗族共同把持,这裴家司职海事,论其势力,仅稍逊于孟家、藏家一筹,原来这裴柏颈竟是龙国大宗族的人?

    裴先生道:“是啊,孟家、藏家两位小兄弟,咱们本是一国同胞。”

    形骸又问道:“本是?那当下不是了么?”

    裴先生道:“二十年前,我与两位差不多年纪时,在学堂苦练龙火功,龙火未能练成,这身阳火功突然莫名其妙的觉醒。”

    形骸心道:“原来他今年三十四岁,可看似才二十岁模样。嗯,听说但凡觉醒之人,中途殒命不算,寿命少说可达两百年,原来这话不假。”

    裴先生继续道:“此事被我周围同门察觉,他们以为也是龙火功,便告诉了我那老道师父。当夜就有纯火寺之人前来捉我,我识破他们诡计,硬是逃脱他们掌心,否则早死在他们刀下了。”

    安佳愤愤道:“不错,我当年也是差不多!幸亏红爪师父相救。”

    红爪叹道:“龙国一贯如此,好在只要逃出龙国地界,他们手伸不过来,只能作罢。除了安佳之外,更不知有多少月舞者惨遭杀害了。”

    形骸心下骇然:“当年神龙骑杀尽灵阳仙,驱逐月舞者,夺了天下,但仍将此二者视作洪水猛兽一般,难道非要赶尽杀绝么?”他不免有愧,干笑道:“裴先生竟能独自逃过,真是了不起。”

    裴先生道:“你不必良心不安,这与你们两个少年有何关系?是纯火寺不讲道理,滥杀无辜。我那时逃出重围,但纯火寺派出许多高手来追,我仍是必死无疑。可就在紧要关头,我遇上了一位恩人,他是藏东山藏老恩公。”

    沉折道:“爷爷?”

    裴先生眼睛一亮,道:“东山将军是你爷爷?”

    沉折点头称是,裴先生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又道:“恩公不知我是何人,却收留了我,我藏在恩公的军舰上,纯火寺的人跳上船,不敢得罪东山将军,被他吓走。我感念他恩情,向他吐露一切,东山老将军道:‘此事怪不得你,老夫也一直瞧寺庙的人不顺眼。只是我无法收留你。你还需另谋出路。’”

    形骸黯然想道:“连东山将军这等英雄,也不敢公然与寺庙作对。”

    沉折道:“爷爷就这么送走了先生?”

    裴先生摇头道:“东山先生传了我一套拳法,一套剑法,拳法叫铁莲式,剑法叫旋风剑。我苦练十天十夜,终于练成,他又送我百两黄金,在建勇城将我放下。东山将军对我实有再造之恩,我至今仍想再见见他老人家。”

    沉折虽一贯冷淡,可想起藏东山,目光也甚是敬佩,他稍一迟疑,道:“先生自是一片好意,爷爷说:如今纯火寺对藏家盯得甚紧。先生还是莫要与爷爷再见为妙。”

    裴先生叹了口气,向众人抱拳作揖。银二爷颇想结交此人,急道:“先生,明晚鄙人在葡萄庄设宴,先生既是红爪大师兄弟,岂能不光临寒舍?”

    红爪也笑道:“是啊,老弟,咱们再好好喝上一宿!”

    裴先生答道:“在下要在这苏母山等人,既然义兄与银二爷如此盛情相邀,在下岂能拒绝?”说罢再一鞠躬,扬长而去。

    待众人走光,安佳、沉折、形骸三人商议返回龙国之事,形骸道:“我看越早走越好。那亡人蒙正在找沉折师兄,此人不知武功如何,但终究不易对付。而且这西海的日子远不及龙国太平,为缘会考虑,也需尽早返乡为妙。”

    安佳笑道:“对,明晚这顿饭总要吃的,吃完之后,我说要送你俩离开,这么一走,从此海阔天空,哈哈,谁也管不着我。相公,你高不高兴,欢不欢喜?”

    形骸脸色为难,道:“我看红爪大师对你寄予厚望,把你当做他的传人,你这么一走,他岂不伤心?他又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舍得抛下他不管么?”

    安佳恼道:“你这么一说,又把我脑子搅乱啦!咱们本都说好了,你是不是想不要我?再说了,那位东山老将军救了裴柏颈,也不求他回报自己。我这位红爪师父是个大英雄,拿得起,放得下,未必比东山老将军差了。”

    形骸望向沉折,沉折道:“既然已说定,不可轻易违诺。”

    形骸点头道:“那也唯有如此了。”安佳大喜过望,心情变好,抱着缘会一通亲吻,缘会瞪大眼睛,似不明白为何如此。

    次日一早,安佳领形骸、沉折在苏母山城寨中游逛,此城位于麒麟海银海岛上,虽是西海蛮族聚集之地,但离龙国墨从也不过二十天航程。城中用龙国翡翠、黄金为币,采购龙国货物,崇尚龙国风情,经过数十年通商,城内也有不少龙国匠人所造的亭台楼阁。众高楼与海岛的雨棚、船坞、房屋、港口间杂交错,虽有些不伦不类,却也颇有异域风貌。

    麒麟海又被龙国叫做内圈海的‘近海’,尚有大陆群岛,有近千万人居住,再往西去九百里,苏母山海民称其为鲸鱼海,也是龙国所谓“中海”,海上岛屿稀少,往往航行十日不见陆地,听说其中海怪出没,渔产丰盛,暗藏珠宝,沉船无数,更有古时湮没的帝国王朝。鲸鱼海的海盗甚是出名,其船舰之凶悍强横,令人闻风丧胆。

    至于由鲸鱼海往西,则是无人海,龙国称之为“深海”,到了那里,哪怕飞上高空张望,也绝见不到一片立足之处。除非发疯之人,或是有心修道的高人,谁也不会前去那边。

    安佳带形骸瞧了苏母山城寨船舰,只见船如城墙,帆如白云,列于蓝海之上,从头看不到尾,真是龙舟巨舰,震慑人心。形骸赞叹道:“我看墨从的龙国军舰也不过如此。”

    安佳傲然道:“是啊,苏母山是麒麟海第二大城,仅次于荷叶岛的金树荷叶国。”

    形骸问道:“那金树荷叶国又是怎样的?”

    安佳道:“我只知道那国很是漂亮,比苏母山还要富足,国中有一女王,姓派,叫派若何。红爪与她是老朋友了。他们两人常常吵架,也常常碰面商议麒麟海大事。若是鲸鱼海的海盗大举进攻,只要苏母山与金树荷叶国联手,那就万事无忧了。”

    形骸又道:“你不想去金树荷叶国看看那派若何女王么?”

    安佳悠然神往,思索再三,道:“算啦,我还是想回龙国,蛮子的地方再好,也不及咱们龙火天国好。”

    形骸看这城中商贾频繁,商贸火热的景象,忍不住想道:“有多少船上是从龙国边境捉来的奴隶?龙国又有多少人似那藏争先一般,将奴隶卖往海外?”

    他自觉无力,暗暗心酸:他救不了黑铁矿山的劳工,救不了后矿山的难民,他能救的仅有缘会一人。

    到了晚间,来到葡萄园,这园林广大,可比皇宫的后花园。众人露天而坐,摆开数十桌酒,风俗人情近似龙国,又有西海海民歌舞。桌上海中鱼虾应有尽有,蔬菜瓜果则是从龙国购入。园中挂起一圈大红灯笼,照得夜间灯火通明,有如白昼。来赴宴者皆是苏母山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红爪乃族中首领,虽不比皇帝至尊,但人人都对他恭敬有加。

    形骸见红爪穿的甚是朴素,安佳也不怎么打扮,由此可见红爪生活清贫,也约束安佳不得奢靡,安佳看众妇人穿着美丽,争奇斗艳,眼中满是羡慕。形骸暗生敬意,想:“红爪虽不管那银长手害人,可自己却行得正,坐得直。不然这苏母山怎能如此井井有条,百姓能安居乐业?”

    银二爷满面春风,全无亲友丧生之悲,他举杯道:“银二劫后余生,皆拜安佳、孟行海、藏沉折所赐,这一杯美酒,敬三位了不得的小英雄!”

    众人齐声喝彩,双手举杯共敬,形骸一生规矩,饮酒极少,喝了几杯,已颇为难受,好在他真气深厚,又用放浪形骸功化解酒力,这才没有醉倒。

三十四 英雄无用处

    席间,形骸提到那后矿山中之事,银二爷肃然道:“想不到恩公竟遭如此惨事,唉,也是我这人心肠太好,给这些低贱恶毒之人容身之处。恩公放心,明日我必会派人进入那后矿山,但凡对公子无礼的,我一个也不轻饶。”

    形骸一惊:“他还自称好心?若真如此,那些人可一个都活不了了。”忙道:“那实则也怨不得他们,还是给他们留条后路吧。”

    银二爷其实也不想麻烦,顺势而下,笑道:“恩公真是菩萨心肠。”

    形骸心情压抑,道:“我当时受许多人围攻,急于逃出去,动手一推,他们就断骨伤筋,不少立刻就死。我杀了这许多人,心里好生难过....”

    裴柏颈道:“你是不是忽然恍恍惚惚,茫然而不知所措,似乎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了?”

    形骸道:“是啊!正是这般!我还以为杀戮过多,被冤魂缠身了。还好那时小爪子....救了我。”

    裴柏颈叹道:“我听东山将军说过,似这样的情形,乃是觉醒者心中魔障,他也遇到过数次。若心中存善念的觉醒者伤了太多性命,会刹那间情绪崩溃,战战兢兢,一时间再无法与人动手。东山将军早年喜欢一马当先,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若一时杀戮太狠,便陷入这麻木无力的境地。”

    沉折点头道:“所以爷爷他常说自己生平造了太多杀孽,宁愿统兵作战,也不再冲锋陷阵了。如此毕竟并非自己亲手染血。”

    形骸想道:“这岂不是掩耳盗铃么?他指挥手下士兵杀人,与他自己杀人,分别着实不大,而且死伤更多了。”可这句话却不能宣之于外。

    安佳又道:“师父,我们途中还遇上了马炽烈。”

    众人闻言大骇,一时哑口无言,那沉默传到别桌去,宴席间全安静下来。

    红爪急道:“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安佳道:“我也瞧得不太明白。是行海哥哥胡乱搅合,那杀人鬼身上烧起火,咱们趁机逃到那处神殿里了。师父,你去杀了这大恶人,好么?”

    红爪沉默半晌,叹道:“我也远不是他的对手。”

    众海民对红爪崇敬有加,以为他天下罕有匹敌,闻言脸上变色,银二爷道:“大师为何这般说?你与他斗过么?”

    红爪将长杖在地上一敲,道:“这件事,你爹爹银长手隐约听说过,其余岛上年纪不小的人也都有所耳闻。那是...约莫四十年前的事了。”

    形骸暗忖:“听说西海人寿命不太长,能活过五十岁已然不易,四十年前,那只怕唯有月舞者记得了。”

    安佳道:“师父,你快说来听听。”

    红爪叹道:“好,说说倒也无妨。”他拿起酒碗,咕嘟嘟喝了一大口,又道:“我记得那大约是某年春天,珊瑚岛的老鲨鱼那里来了个陌生的月舞者,那人文质彬彬,穿着花里胡哨的衣衫,腰间有喇叭,有二胡,有号角,像是江湖卖艺杂耍的。但此人带来的礼物可半点不花哨,他杀了鲸鱼海的海盗头子‘刀疤鱼’,把他脑袋提了过来。

    刀疤鱼可是个月舞者大盗,身手很是高明,且人又狡猾,常常来攻打咱们麒麟海的小镇小城,大伙儿都恨透了他,却拿他没办法。那些年,麒麟海各个部族间还算亲密,月舞者们彼此都称兄道弟的,老鲨鱼便将这件大喜事告诉了大伙儿。安佳,那时我和老鲨鱼还没吵翻,咱们苏母山也没攻打他们珊瑚岛。”

    安佳点头道:“眼下那老鲨鱼可恨透你了,师父。不过他们珊瑚岛远不是咱们苏母山对手。”

    红爪苦笑一声,又道:“某一天,老鲨鱼请咱们各岛上两百多个月舞者碰头聚会,迎接这位立下大功的新兄弟。这人就是马炽烈,他说自己是个诗人,也是个刀客,更是个唱曲的。他倒没有说谎,他作的诗比谁都妙,他唱的歌比谁都好听,他奏的乐能让人奋勇杀敌一天一夜也不觉得累,而他的刀法嘛,大伙儿都知道他杀了刀疤鱼,自也不用多问了。”

    安佳道:“原来那马炽烈这般有本事,可真瞧不出来呢。”

    形骸回想那马炽烈样貌举止,觉得他虽凶悍残忍,可似总有挥之不去的悲苦,道:“这位马先生似也有一段伤心往事,我总觉得他有些管不住自己,像....像被魔鬼附体了一般。”说到此,不禁想起了那飞灵庙中的“骸骨神”。

    安佳笑道:“他险些将咱们全杀了,你还帮他说话?”

    形骸挠头道:“我只是胡乱猜测。”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呜咽,形骸四下张望,瞧不出是何人发出。

    红爪道:“咱们问他是从哪儿来,多大年纪,如何觉醒?他说自己是从‘无人海’来的,今年一千多岁,已忘了是如何觉醒的了。”

    众人无不诧异,七嘴八舌的喊道:“他准是疯了,唯有疯子会去无人海。”“他或许没疯,而是信口胡诌,想把你们都唬住。”“是啊,他多半是鲸鱼海的海盗,与那刀疤鱼闹翻,这才逃到咱们这儿。”

    红爪摇头道:“他是不是胡说,没人知道,但他绝不是唬人。碰巧那天‘刀疤鱼’的结拜兄弟率大军从鲸鱼海前来复仇,那人也是个名声极恶的月舞者,叫做‘烧船将军’,由于是必经之路,先驶向这珊瑚岛。咱们大伙儿知道这是场恶仗,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着大战一场,挫挫鲸鱼海海盗锐气。

    但马炽烈笑道:‘他们是我引来,与诸位无关,谁也莫要插手。’于是孤身一人,往海里一跳,游向‘烧船将军’那数十艘船。

    大伙儿知道他是送死,忙着去港口开船,谁知刚到港口,烧船将军的船霎时燃烧起来,从那艘船上飞出一条火狼,一刹那又吞了三、四艘船。大伙儿掏出千里镜往那儿瞧,只见马炽烈拿一柄大刀,一挥手,一道火狼飞出去,随后海盗船大火冲天。马炽烈站在烧船将军船上哈哈大笑,手里还提着烧船将军的脑袋,他那样貌好似火神,大伙儿都打从心底佩服他。”

    众人听这位老月舞者语气激动,遥想那遥远时光中马炽烈的英姿,虽对他又惧又恨,可也不禁生出敬意。

    红爪又道:“马炽烈将海盗吓走,游了回来,叹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天之内,杀人不能太多,否则魂就不是自己的了。那些杂种就暂且放他们跑吧。’大伙儿已对他敬佩的五体投地。派若何这婆娘爱煞了他,想与他结为夫妻,但马炽烈表情很不耐烦,一口回绝。派若何大丢颜面,反而由此恨上了马炽烈。”

    众人听他说起这位金树荷叶国女王的隐秘,谁也不敢接口。

    红爪微微点头,似沉浸在当年快意之中,道:“那些年,鲸鱼海海盗十分猖獗,马炽烈带着咱们杀海盗,他人极为聪明,武功也无人能挡,只一年之间,就打的鲸鱼海的贼人落花流水,不敢来犯。咱们日子由此太平,大伙儿商量着要推举他为咱们麒麟海群岛岛主。但派若何坚决反对,而马炽烈为人又孤僻古怪,常常失踪不见,这才不了了之。

    再过一年,龙火天国派来使者,要与咱们麒麟海群岛通商,带来厚礼,诚意十足。咱们月舞者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目光长远,从中瞧见了极大好处,召集大伙儿商量,执意赞同此事。咱们一时也找不到马炽烈,事情又急,便先行答应。

    又过半年,马炽烈从鲸鱼海回来,他听得这消息,勃然大怒,立时就去找那几位长老,指着他们鼻子痛骂,命令他们立时撕毁协议,与龙国开战。

    他虽是大伙儿心目中的英雄,可毕竟算作是外乡人,又不愿去当岛主,加上他对长老出言不逊,惹起大伙儿反感,谁也不愿帮他说话。而这半年来,商船从龙国那儿运来许多好东西,让咱们大开眼界,不少贫穷岛屿也衣食无忧,人人受益极大,若长此以往,没准将来能与龙国一般强盛,这协议岂能因他一言作废?

    长老们召集月舞者集会,试图劝服他,马炽烈在会上破口大骂,说龙国的龙火贵族诡计多端,用心险恶,其中定有阴谋,将来会将月舞者杀的一个不剩。咱们说他危言耸听,他却讲起一千多年前的事,说他那时的太阳王朝就是被神龙骑叛变毁灭的。这件事大伙儿都是头一回听闻,史书上全无记载,全都信不过他。”

    形骸身子一颤,想:“这件事只怕是真的。马炽烈真是千年前的人物!”但此时此地,又如何能说实话?

    裴柏颈眉头一扬,问道:“义兄,后来怎样?”

    红爪长叹一声,道:“大伙儿越吵越凶,有人怀疑他之所以常常失踪,却从鲸鱼海回来,正因他是海盗出生。他才是真正满腹奸计,见不得咱们过得好。于是等这一天散会之后,待马炽烈离去,长老私下挑选月舞者中身手最强的高手,要在明天会上,先喂他服毒,再刀剑齐出,将马炽烈杀死。”

    众人心中一惊,都想:“这件事做的可不地道。”

    红爪道:“你们准认为咱们是一群反复无常、恩将仇报的小人。然而大义之前,岂能循规蹈矩的对待?若咱们任由马炽烈胡闹,岂不断送了群岛的将来?他执意要攻打龙国,龙火女皇何等神通,咱们非但必败,岂不更要引来灭亡之祸?马炽烈顽固暴躁,谁也劝他不动;他来历神秘,谁也不知他的底细;加上他武功太高,若不偷袭,又怎能将他击毙?大伙儿反复思量,终于只剩下暗杀这一条出路。”

三十五 宁做太平奴

    形骸忽听到一曲急促凄凉之乐,似是吹着渔笛,满是荒凉悲愤,透着一股子英雄末路之意。他想:“这曲子倒也应景,是何人在奏曲?”四下看看,并未见着人。

    安佳问道:“师父,你们赢了,对么?”

    红爪怔了片刻,道:“第二天聚会之时,大伙儿都先喝酒,咱们的酒里无毒,马炽烈的酒有毒。咱们喂得是海鲸花,此毒味道似美酒,毒性极大,马炽烈喝了下去,不久脸色发黑,神色惊怒,骂了一声,一掌击毙了一位长老。

    大伙儿本来还有些犹豫,这下都急了眼,一齐施展月火功,化作兽形,各使绝学。马炽烈原本举手投足都能杀人,但中毒之后,气力不济,出拳打伤了十来个兄弟,竟就此逃走了。

    他这么一走,咱们都知不妙:若那毒毒死了他,倒也一了百了,若毒不死,万一他治好了毒,大伙儿各自为战,谁也挡不住他三招两式,只怕被他一人搅得整个群岛天翻地覆。

    咱们封住各个儿出海口,又在岛上搜寻此人下落,找了十天,一无所获,大伙儿更是担心。一天夜里,派若何说道:‘这魔头丧心病狂,他只要逃出此岛,咱们的族人都得遭殃。咱们非得在这儿将他结果了不可。’

    我却道:‘马炽烈何等人物,绝不会对无罪之人下手。咱们算计他这事,他知道与旁人无关,还是会找到咱们头上。’

    剩下几位长老商谈许久,都道:‘此人若神功尽复,咱们谁也不是对手,只有去请那位‘塔木兹’了。’

    塔木兹是咱们麒麟海武学的祖师爷,老夫活了两百多岁,未曾见过他一面,只是偶尔在梦中受他启示,外出找寻刚觉醒的月舞者。安佳,你这条命可说是塔木兹救的。”

    安佳笑道:“知道啦,师父,但终究还是您老人家亲自动的手,我心里最感激的还是您。”

    红爪大笑一声,甚是欣慰,道:“咱们大伙儿正商量对策,轰地一声,大屋震动,火焰撕裂了墙。咱们连忙破墙而出,只见马炽烈从火中走来,长发飘扬,逐渐变作那长角白狼之形。两年之前,他这模样在我眼中宛若天神,可此刻最残忍的魔鬼也不及他这般可怖。

    他人一动,一进一出,我没看清他动作,他已杀了两位长老,又捉住剩余两人,抛上空中,发了两掌,那两人登时成了焦炭。这四位长老年纪虽大,身手不及当年,可内力极深,谁知在马炽烈面前如绵羊般随他宰杀。

    咱们又惊又怒,再度合力围攻,这一战当真打的惨烈无比。当时在场有近两百个月舞者勇士,大半能抵敌百人千人,但马炽烈似发了疯的狮子,对上一群温和的羚羊,他随手都能杀人,咱们谁也不敢靠近他。我见到血洒的到处都是,我见到同胞的肠子在我眼前抽动,一不小心,就能踩中断手断脚的尸首。咱们大声惨叫,不少人被火烧的满地打滚,焦臭熏天。火光之中,又隐约能见到马炽烈的身影,他有些踉跄,似受了些伤。”

    形骸听那曲子越来越急,令他提心吊胆,忐忑不安,愈发迫切的想找到这奏曲人是谁。

    红爪又道:“我挨了马炽烈一掌,似断了好几根骨头,好在我本事不差,保住一条老命。再斗片刻,马炽烈抱着脑袋,冲出重围,跑的没了影。我觉得他受伤倒也不重,难道是内力耗尽了么?

    事后,咱们数了数,原先一百九十七个同胞,能动弹的唯有九十个,其余要么死了,要么这辈子生不如死。

    到了此时,咱们恨他入骨,又害怕万分,知道这魔头若再找来,大伙儿必死无疑。事到如今,唯有去塔木兹山找塔木兹大师了。

    那塔木兹山在麒麟海正中,高约四百丈,乃麒麟海山峰之最。大伙儿立即出发,四天之后,抵达岛上。只是五大长老已死,谁也没见过塔木兹,不知该如何找他。

    在山谷中兜兜转转,爬上爬下,到第六天晚上,找到一处山门,那山门紧闭,无法通过。派若何喊道:‘塔木兹大师!麒麟海有难,还请大师指点迷津,除妖降魔!’

    大伙儿一齐扯着嗓子喊,但许久无人答应。

    忽然间,派若何一回头,身子僵住,目瞪口呆,咱们见马炽烈坐在对面高山的一块突岩上,眼中闪着红光,露出狼牙,他那神态不再像人,而是饥饿的野兽。我原本心中那高贵、英勇、豪放、潇洒的大英雄,此刻似已被另外的怪物吞噬,只留下一身躯壳与神功。”

    形骸暗道:“他还不是被你们迫害的?但红爪.....原本也走投无路。要么与龙国为敌,要么与马炽烈为敌,两者皆有灭亡之厄。”

    众人听红爪说到要紧处,不知那塔木兹是否现身,皆急着催促他,红爪又仰头饮酒,才道:“马炽烈一动,已在大伙儿面前,他抓起派若何,冷冷道:‘老子不杀女人,但饶不得你这挑拨离间的贱人!我要你一条胳膊!’派若何大声尖叫,吓得直流眼泪。

    我红爪虽打不过塔木兹,但也不是见死不救的孬种,朝马炽烈撞去,马炽烈伸手抓我,我猛地一冲,奋力将派若何抢出,马炽烈却一掌拍向我脑袋。我知道自己中这一掌,绝无生还之理,索性不挡,将派若何往后一抛,闭目待死。

    谁知马炽烈却道:‘红爪,你还算是个人物。’竟就此放了我。他脑袋只望着天上,脸色郑重,霎时如临大敌。

    我仰面朝天,见天上飞来个女子,那女子戴着一幅木头面具,遮住脸面,周身银色羽毛,一双翅膀燃着银白火焰,尾巴拖得长长的,好似燃着银火的缎带。我听说过月神常常坐着银色凤凰巡游夜空,这女子也是月舞者,似是半人半凤凰之躯。”

    安佳喜道:“她准是塔木兹了?塔木兹竟是个女人?”

    红爪笑道:“不是,塔木兹是个老勇士、老哲人,不是女人。”

    安佳噘嘴道:“女人也能是勇士,哲人哪?”

    形骸忙道:“安佳,你别打岔,听红爪大师说下去。”安佳朝他做了个鬼脸,终于闷声不响。

    红爪点头道:“马炽烈似又怒又怕,他道:‘孔凤凰,你还活着?’

    那孔凤凰答道:‘你这疯子,塔木兹大师要你放过他们,不然我就教训教训你!’

    马炽烈怒道:‘飞灵真人若不是为了救你,怎会失手?是你害得咱们死的死,病的病,你这祸国殃民的祸水!你还飞灵真人命来!’

    孔凤凰足上双爪捏着一根银枪,倏然刺向马炽烈,马炽烈眼神狂乱,也拿大砍刀斩她。这一场恶斗,当真惊心动魄,精妙绝伦,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人武功能练到这般地步,两人对了几招,打得山上坑坑洼洼、大石滚落,像要山崩一般。随后他们一齐跃下山去。

    山下森林摇晃,一会儿火光升上来,一会儿银光落下去,数里方圆的森林着火,又被大风吹熄,大树飞来飞去,巨石被抛上抛下,咱们在山上看傻了眼,只见到一团红火,一团银火缠斗厮杀。

    约莫斗了一个时辰,马炽烈惨叫一声,被孔凤凰一枪刺穿腹部。孔凤凰道:‘你滚吧,我不杀你!’

    马炽烈咬牙道:‘我几天没睡,毒性未消,脑子又乱,不然不会败给你。’

    孔凤凰很是骄傲,她道:‘但我的病也没好。只不过你中了我这‘月影内劲’,侵入五脏六腑,若不速速医治,性命终究难保。’说罢化作一道银光,隐入云层,似飞回月亮中去了。

    马炽烈捂住伤口,变回人形,突然掩面嚎啕大哭,我隐约听他喊道:‘义兄!义兄!夫人!夫人!’咱们震慑于两人惊世骇俗的比武,明知他受了重伤,随时可能毙命,却不敢上前捡这现成便宜。

    马炽烈哭了一会儿,爬起身,藏入密林中。咱们这才如梦初醒,下山追捕他。路过两人相斗之地,只见树倒山塌,好像被海上飓风刮过似的。

    咱们处境着实为难——都知道马炽烈非杀不可,却又不知他伤情到底如何。只要他还剩一成力气,单打独斗,我们岂不是找死么?于是大伙儿聚在一起找,又慢又吵,我知道多半找他不着。

    果然找了一天,一无所获,派若何恨恨道:‘还是得去问塔木兹大师。’

    大伙儿一贯对塔木兹最是敬仰倚重,知道那位‘孔凤凰’多半是大师招来的。返回山门处,跪地相问,大师终于回话道:‘马炽烈败了,依照古时月舞者规矩,四十年内,他不会再现身。四十年后,若他活着,他会卷土重来。’

    咱们将信将疑,但大师高深莫测,不再答复,咱们只有打道回府。

    正如塔木兹大师所说,十年,二十年,马炽烈没再回来。大伙儿像吃了定心丸,不再去想此事。咱们与龙国通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船越造越大,越造越快,房子越来越高,越来越结实。鲸鱼海的海盗仍会来犯,但苏母山的舰队已然壮大,再也不用怕他们了。

    只是日子一好过,人心就会变,本来那些亲密无间的兄弟岛屿,见咱们苏母山变强变富,生了贪念,开始明着暗着与咱们作对。唉,如今麒麟海群岛变作一盘散沙,不彼此攻打侵占,已经算是念及旧情了。”

三十六 三英战吕布

    众人听他语气惋惜,自也嗟叹不已。银二爷沉声道:“大师何须为此烦恼?那些小贼眼红心热,就随他们去好了,若他们胆敢捣鬼,咱们难道打不服他们么?”

    此言博得席间一片喝彩,红爪不以为然,只说道:“如今四十年已过,那马炽烈果然现身,他已不是我所认识的那英雄好汉,所到岛屿上皆尸骨成山,一片火海。当年制住他的那位孔凤凰不知何处,而大伙儿已成一盘散沙,再无法联合与他为敌。”

    那乐曲戛然而止,形骸一惊,终于看见那奏乐之人。此人穿一身宽大黑袍,连帽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层短须,虽他遮掩容貌,但形骸仍认出他来,霎时惊恐不已,喊道:“马炽烈?”

    众人吓了一跳,慌忙道:“马炽烈?小公子,你可别吓人。”

    马炽烈咧嘴一笑,站起身,褪去兜帽,缓缓走来,此人行走无声,竟宛如幽灵一般,形骸指着他道:“是真的!是真的!马炽烈!”

    银二爷皱眉道:“他是马炽烈?管家,管家!他不是昨晚找的乐师....”

    骤然间,红爪怒吼一声,月光之中,变作一头红毛人狼,他厉声道:“马炽烈!你是来杀我的?又为何胡乱杀人?”众人登时大骇,哇哇乱叫,作鸟兽状散去。

    马炽烈冷笑道:“凡是与龙国勾结之人,除去老弱妇孺,无不可杀,我所灭海民,全是罪有应得,污秽腐朽之徒。我今夜本是为追这两个龙国小崽子而来,与你无关,你若乖乖不动,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红爪道:“老夫岂是卖友求生之辈?”又对形骸、沉折道:“快走!”

    形骸深受触动,如何肯走?急道:“前辈,我们帮你!”

    红爪更不多言,双爪隔空连连挥动,指尖光芒闪烁,化作刚强真气,斩向马炽烈,他这招与安佳功夫如出一辙,只是威力强胜百倍。马炽烈袖袍圈转,将真气挡下,笑道:“红爪老弟,你老了,可身手却大有长进。”

    形骸看这魔头动手时不再流血,看来伤势已愈,他受伤时已势不可挡,此时更不知该如何对付。

    沉折身上金光激扬,劈出凌空剑气,正是以阳火神功,使东山剑风,刹那间,马炽烈双目圆睁,神色似难以置信,手掌一切,身子一晃,喝道:“你明明是龙国的小崽子,怎会这神圣功夫?”

    沉折曾败在马炽烈手上,知道当下仍不是他对手,只站在远处,离开人群,不断以剑气遥攻。他攻势凌厉,不在红爪之下,两人联手夹击,指力剑风全无分毫间隙。

    马炽烈变作长角白狼,一刀横扫,将两人内劲击飞,随后遥遥一指,红爪脸色剧变,膻中穴中招,仰天躺倒。马炽烈身影虚晃,已到沉折面前,沉折陡然刺出十余剑,众人眼中剑光交织,直是难以分辨,可马炽烈手指弹了几下,咚地一声,也点中沉折穴道。

    形骸匆匆赶来,黑铁骨剑燃起龙火,直取马炽烈后背,马炽烈更不回身,一脚踢中形骸腹部,形骸霎时以为自己肠穿肚烂,中脚处痛的发麻,他双膝一软,跪地呕血,只听安佳与缘会齐声喊道:“行海!”

    马炽烈将形骸提起,道:“先前你为老子说话,深得我心,老子饶你不杀。”说罢手指点向形骸琵琶骨,只要指力一碰,立时叫形骸变作废人。

    就在这时,一个金光巨掌捏住马炽烈手腕,马炽烈“咦”了一声,松脱了手,又一巨掌将形骸一托一送,摔倒安佳身边。

    马炽烈抬起头,只见裴柏颈周身一圈金色光环,额头现太阳印记,他惊愕至极,道:“你是灵阳仙?为何世上还有灵阳仙?”

    裴柏颈道:“马先生,裴某听说你作恶多端,杀人无数,裴某虽不才,今夜正要领教你的高招。”

    马炽烈神情极为复杂,眼神一会儿友善,一会儿又恼怒,片刻间,他大喊道:“管你是谁,拦路者死!”说罢一举砍刀,圈转数回,猛然疾刺。

    裴柏颈推出一手,那金色巨掌打在马炽烈胸口,马炽烈身躯巨震,站立不稳。裴柏颈双手连环推出,那巨掌好似捣药锤,连番击中马炽烈要害。马炽烈眼中冒火,转动兵刃,可那双掌掌法极为精妙,十之七八皆透过马炽烈守御圈子。

    形骸见裴柏颈占了上风,喜出望外:“原来裴先生深藏不露,竟是个如此了得的高手。”

    马炽烈眉头一皱,一张嘴,咬住一金色巨掌,又一爪抓住另一个。砍刀一振,内劲袭向裴柏颈。裴柏颈脚踩马步,双手一合,面前金光如盾,将马炽烈内劲消去,他随即又挥拳打出,那金盾似战车冲锋,陡然将马炽烈撞翻在地。

    裴柏颈跃上半空,深吸一口气,双拳连番打下,快如狂风,密如暴雨,形骸见千百个金色拳头打向马炽烈,马炽烈深陷泥地,埋入大坑,沙土绿草漫天飞扬。众人见他拳法威力无俦,全都喝彩起来。

    过了片刻,裴柏颈收拳,脸色惨白,大声道:“别看了,全都走!他功力太深,我伤他不得。”

    形骸一惊:“马炽烈没有受伤?”

    马炽烈从大洞中爬出,单手抚摸额头,喃喃道:“别吵了,别吵了,灵阳仙并非敌人。”

    形骸瞧他神志不清,心生希望,但马炽烈蓦然点出一指,那指力化作火狼,从上往下划条弧线,对准裴柏颈而去。裴柏颈见它方向变幻,难测落处,双手再度合拢,内劲化作金盾,铛地一声,金盾被指力震碎,裴柏颈口中吐血,连退十步,这才卸去力道。

    形骸想:“他怎地一下子如此软弱?”看裴柏颈面有病容,气息散漫,暗忖:“是了,阳火功威力虽大,但消耗太快。”

    马炽烈朝裴柏颈走去,裴柏颈急运阳火,可已然金光涣散。此刻,只听寒风呼啸,一道白霜裹住马炽烈,他浑身上下顿时成了冰雕,静止不动。随着那白霜,一银发少女飘然而来,落在裴柏颈身前。

    形骸认得这少女,她叫孟如令,自称是形骸祖宗,曾替他杀了一黑铁怪人。但她样貌如此年轻,祖宗那句话只怕是为羞辱形骸的。

    裴柏颈面露喜色,道:“如令姑娘,你总算来了。老大呢?”

    孟如令责怪道:“老大马上就到,还有,他让你别叫他老大,他已与北牛会过面了。奇怪,奇怪,以你的能耐,怎会闹得这么狼狈?”

    裴柏颈道:“敌人厉害,我远不是对手....”这“对手”两字说出,口中又喷出血。

    孟如令道:“怎会....”忽听砰地一声,那冰雕炸裂,马炽烈抓向孟如令。

    孟如令取出一根冰杖,打向马炽烈手腕,杖间划过之处,皆是一片雪雾。马炽烈手上结冰,动作变慢了不少,孟如令又将冰杖朝前一捅,马炽烈闷哼一声,身子一时僵硬。孟如令抓住裴柏颈,打了个手势,额头现出白金光芒,脚下浮现光圈,人忽然已到了远处,仿佛移形换位一般。

    形骸看的眼花缭乱,想道:“这位孟姑娘功夫也精彩缤纷,或许这并非功夫,而是世间传闻的道法仙法了。她额头上也有阳火印记,练得也是阳火功么?”

    马炽烈抓住砍刀,砍刀上火光暴涨,又长了六尺,他急道:“我不想杀她!她也是灵阳仙!”可他嘴上虽这么说,巨大的身躯已飞向孟如令。

    孟如令喝骂一声,双手如穿针引线,霎时百根冰锥浮现在身前,朝着马炽烈扎去。马炽烈陡然化作火光,冲破那冰锥封堵,至孟如令身后。孟如令花容失色,脚下光圈急转,体外罩上了一层冰墙,冰火相碰,一声冲天巨响,马炽烈又被冻得遍体雪白。孟如令抱着裴柏颈跌了出去,见一处草丛隐秘,两人躲藏起来。

    马炽烈再把那雪抖开,目光转动,盯上形骸,自言自语道:“先捉走两个龙火小崽子。其余人今后再杀。”蓦然又嚷道:“你为何紧盯着这两人不放?”再道:“这两人都太危险,将来必成大患,我告诉你多少次了?”

    形骸想:“他似与我一样,也瞧见幻觉对他说话么?”

    突然间,只听裴柏颈、孟如令齐声欢呼道:“老大?”

    形骸见一身穿金甲,手持金刀、秃头络腮的大汉快步本来,他手长脚长,只几个起落已迎上马炽烈。马炽烈想也不想,顷刻间兵刃化作无数刀光。那老大眉头一皱,金刀急转,两人兵刃交锋,声响竟密集得犹如哨声。最终两人陷入僵持,彼此兵器相抵,各自使力,已到了比拼真气的地步。马炽烈笼罩月光,刀锋着火,那老大披着金光,金刀闪烁。两者内劲碰撞,向外散发出去,草木土石尽皆碎裂。

    形骸心道:“这老大果然不同凡响,功力竟不再马炽烈之下。”但仔细一看,“老大”呼吸急促,身子发颤,显然比较长力,仍不是马炽烈对手。

    形骸紧张万分,想:“眼下可不是单打独斗的时候。”去看孟如令、裴柏颈,两人刚刚已迫出全力,此时皆盘膝而坐,调理内息,无暇夹攻。而沉折、红爪都落在远处,穴道被封,动弹不得。

    他虽中了马炽烈一脚,但黑铁骨与炼体功挡下大半伤势,这时已经好了,他只需冲破两人罡气,将黑铁刺入马炽烈身躯,马炽烈被阳火功内劲一震,定受重伤。否则再过片刻,“老大”一败,所有人都必死于马炽烈刀下。

三十七 不再为师徒

    但此时两人内劲鼓荡,变作一个大气罩,坚不可摧,威力难挡。形骸心知如要硬闯进去,自身只怕性命难保。

    霎时,只见老大腿微微弯曲,脸上肌肉抽搐,已有不支迹象。形骸无暇细思,快步冲上前去。临到近处,他咬破舌尖,吐出血液,变作魂水,淋在那罡气上,随后拍出冥火。他身上这冥火威力之强,已不在沉折龙火之下,一声轻响,竟将那罡气烧穿个大洞。他纵身一跃,来到两人身边。

    然则这两人神功惊人,周身真气失而复得,散而复凝,瞬间又挤压过来。形骸大骇:“我这条命难道就葬送在此?”忽听一声惨叫,“老大”鲜血狂喷,被马炽烈摔了出去,那气罩也就此散了。

    马炽烈昂首喊道:“杀,杀!”发出一通大笑,笑声沙哑凄然,竟隐隐有悲壮之感。

    形骸顿时察觉到异样:似乎马炽烈身躯变得透明,他周身经脉、骨骼、真气、甚至魂魄都呈现在形骸眼中。他那魂魄是个小人模样,但装扮得奇形怪状,衣衫像是孔雀,化着五颜六色的妆,指甲闪着宝石般的光芒,皮肤虚无缥缈,毫无血色。

    形骸觉得他那魂魄病的厉害,心下同情,顾不得危险,手伸向那小人。朦胧中,他的手脱离了身躯,宛如幽灵,似一下子探入马炽烈脑海。形骸深知这是幻觉,但那小人感受得到,回过头来,凝视形骸,表情痛苦不已。

    小人道:“杀了我。”

    形骸回忆起了放浪形骸歌,那海洋的歌,那神秘的歌,那庇护心灵的歌,那引导他度过噩梦的歌。小人听到了形骸脑中的曲子,露出微笑,表情舒缓,拔出剑来,刺入自己身躯。

    马炽烈一声惨叫,令形骸陡然惊醒,他见马炽烈肋骨延长,刺透他胸腹,穿过他坚硬无比的皮肤。那肋骨变作黑铁,正是放浪形骸功的手法。马炽烈口中流血,身上也在流血,眼神惊讶,但形骸却觉得他已回过神。

    形骸想:“我操纵他的身躯,让他的骨头伤了他自己!放浪形骸功还有这样的法子?是了,正因为他灵魂受伤太重,才能被我掌控,通过灵魂,我能改变他的骨血。”

    马炽烈几乎被开膛破肚,他犹豫片刻,一把抓起形骸,但这一回不再欲废他功夫,而是拔身入空,眨眼间已在数十丈之外。

    此人身法太快,形骸害怕至极,又被烈风吹得苦不堪言,他想问:“你带我去哪儿?”可一张嘴,风堵得他喘不过气。

    突然间,马炽烈身形静止,摇晃几下,站住不动了。

    形骸想:“怎么了?也许他累得太狠,就此猝死?”暗中又觉得他有些悲惨。

    马炽烈喘着粗气,道:“你为何点我穴道?”

    形骸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神智再度不清了。他跑的这般迅速,只怕比弓箭还快,而且以他一身真气,点穴功夫又岂能奈何得了他?

    他听见一老迈声音说道:“你受伤太重,才让我有机可趁。”

    形骸见一蒙面人从暗中走出,此人体型巨大,约有十尺,背有些驼了,不然还会更高。他肩宽体阔,粗手粗脚,眉毛厚白,全身包裹的异常严实。

    马炽烈低下脑袋,不去看他,似心中有愧,他道:“塔木兹,这小子与你没关系!”

    形骸一凛:“这老人就是月舞者的祖师爷塔木兹?”

    塔木兹道:“你连师父都不叫了?”

    马炽烈怒道:“神龙骑与迷雾师屠杀咱们的时候,你人在哪里?你龟缩不出,任由咱们深陷重围,一个个战死,还有脸自称是我师父?”

    塔木兹长叹一声,道:“飞灵真人托付我一件要事,令我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而且我那时在修炼飞灵传的口诀,等我练成后,一切已然太迟了。”

    马炽烈哼了一声,道:“诸多借口。”

    塔木兹道:“你当年得了‘乱毒病’,难道不是我救了你?”

    马炽烈道:“救了我又有何用?我被....被怪异的魔鬼纠缠,这些年生不如死!你还想我感激你?除非你随我一起出山,将龙火天国的神龙骑杀的一个不剩,否则休想让我认你这师父!”

    塔木兹摇摇头,道:“这一回我饶过你,四十年内,你不得再回麒麟海。”

    马炽烈怒极反笑,道:“我不服,你又并非当真胜过我!等我养好了伤,再领教你的高招。”

    塔木兹道:“莫要逼我动手杀你。”说罢将形骸抱起,更不多看一眼,随手一抛,形骸只觉如老鹰抓着,在空中飞过,穿梭似箭,“哇”地一声,喊了一半,已然晕了过去。

    这一回他又在床榻上醒来,一睁眼,床前人影重重。他听见众人长舒一口气,笑道:“总算醒了。”

    形骸心想:“我这昏迷不醒的神功,这下总算练成了吧,希望下次莫再遇上这倒霉事。”

    他又见到安佳、沉折、缘会、裴柏颈、红爪等人,此时又多了孟如令与那老大。红爪问道:“他没事了么?”

    裴柏颈道:“他只是受了冲撞,一时晕厥罢了,实则并无大碍。”

    形骸忙道:“多谢诸位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红爪问道:“小兄弟,你是如何将马炽烈惊走的?又知如何逃脱的?大伙儿可都欠了你的情。”当时局面太乱,谁也没看清事态。

    孟如令冷冷道:“他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老大与马炽烈比拼内劲,两败俱伤,马炽烈知道敌不过,只能撤走了。”

    老大甚是光明磊落,摇头道:“那位马炽烈真气充沛,非我所及,我落败时他仍有余力。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到底是如何练得?”说话时神色凝重,似在苦苦思索。

    孟如令道:“老大,你莫要妄自菲薄。不是你的功劳,难道还是这小子伤了马炽烈?”

    形骸心想:“这位祖宗恨透了我家,又岂能帮我说话?反正此事也说不清楚,说多了还得罪人,还不如装作不知。”于是说道:“我只是被马炽烈掳走,后来途中遇上一人,那人自称是塔木兹....“

    安佳尖叫道:“塔木兹?他长什么样?”

    形骸道:“他很高大,有些驼背,用布蒙着脸。他点中马炽烈穴道,自称是马炽烈师父,他要马炽烈四十年不得再回来,马炽烈不肯,两人争吵几句,塔木兹大师把我往天上一扔,我之后就全然不知了。”

    红爪喜道:“咱们大伙儿谁也没见过塔木兹,小兄弟,你运气当真太好。”

    安佳道:“大伙儿本想去找你,却见你从天上掉下来,正落在最松软的草地上。”

    形骸问道:“你们没去找马炽烈么?”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颇为尴尬,裴柏颈苦笑道:“我实话实说,不怕丢脸,我是怕了那魔头,再不敢与他单打独斗了。”

    老大说道:“他神智有些不清楚,其实还手下留情了,他若想杀光所有人,只需不管不顾的下狠手就是。”

    形骸觉得此人有些太过谦虚,但仔细一想:“若马炽烈使出那月狼火牙的功夫,谁又能承受而不死?”

    裴柏颈思索片刻,道:“老大,你与北牛会面,结果如何了?”

    老大微微一笑,神色钦佩,道:“北牛果然是世所罕见的豪杰,无论武功谋略,胆识气度,我都远不如他。”

    形骸想问这北牛是谁,但这三位灵阳仙神神秘秘,他也不便多问。

    裴柏颈大喜过望,道:“那咱们何时去投奔他?”

    老大道:“北牛要咱们越快去越好。只是他住的地方在极北严寒之地,你们两个小的吃得消么?”

    裴柏颈微笑道:“老大,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别看我这样,我的海魔神掌,连大风大浪都能进出自如。”

    孟如令则道:“冰天雪地倒也正和本姑娘胃口。”

    老大点头道:“我还有些内伤,需修养一天,待内伤好转,咱们立时出发。”

    红爪对这三人功夫为人皆钦佩不已,加上忌惮马炽烈,颇不愿这三人离开,但他为人硬气,再说以他的身份,岂能公然寻求这三个外乡人庇护?于是只笑道:“义弟,你这般走了,老哥哥我的好生不舍。”

    裴柏颈忙答道:“义兄,你的一番情义,我也永世不忘。你放心,我见了北牛之后,当立即返回见你。”

    形骸见红爪神情忧愁,心想:“马炽烈是冲我和沉折来的,那些旧仇他早已不在乎。只要我二人一走,苏母山也就此安全了。红爪大师知道此节,却仍愿意收留我二人,真是大仁大义。他讲义气,我们可不能不知好歹。”

    念及于此,他朝沉折使眼色,沉折心领神会,微微点头。安佳与缘会尚不知情,待众人离去后再告知她们不迟。

    只听窗上一声轻响,形骸正是惊弓之鸟,受不得惊吓,喊道:“马炽烈?”众人一齐往窗前望去,见是一只白鹦鹉。那白鹦鹉背上有一抹紫色,头上似戴着金冠,形骸一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鹦鹉,惊叹了一声。

    红爪肃然起敬,跪倒在地,喊道:“是塔木兹来传信了。”

    那白鹦鹉说道:“马炽烈已被我劝阻,发誓若非迫不得已,不再伤害麒麟海无辜之人,诸位大可放心,他不会再踏入苏母山一步。”

    众人闻言,心头似有大石落地。

三十八 各走各的路

    随后,红爪等人皆有事在身,陆陆续续走了。老大说道:“天鹅,如令,咱们也当向四位小娃娃告辞。”

    裴柏颈道:“我还有些事,晚些再与你们碰头。”

    形骸奇道:“裴先生,你怎地叫天鹅?啊,是了,白颈白颈,这是你的绰号。“

    裴柏颈哈哈笑道:“是老大他们胡乱取笑我。”

    老大点点头,道:“四位,我叫戴杀敌,咱们今后有缘再会了。”说罢稍一低头,走出房门。

    孟如令道:“天鹅,你可别忘了,他们是龙火贵族,是咱们的仇敌,将来没准要动手。”

    形骸连忙摇头道:“我们可与纯火寺的人不一样。”

    裴柏颈道:“而且这位沉折小弟身负阳火神功,与咱们已算是同门了。”

    孟如令道:“那就把他也带走!”

    裴柏颈看看沉折,沉折摇了摇头,道:“我终究要回去,哪怕毕生不再使阳火功也在所不惜。”

    裴柏颈笑道:“就这么着,如令姑娘,我心意已决。”

    孟如令面如寒霜,低声道:“又是龙火,又是阳火,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不伦不类。”做了个手势,人已不见,不知是何仙法。

    裴柏颈起身道:“沉折,安佳,我得遇你两位同胞,心下甚喜,想传你二人一套拳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形骸心想:“我能不能学?不对,我不会阳火功,只怕学不会。”

    安佳最怕下苦功夫,登时愁眉苦脸,道:“裴先生,你功夫这般高,这拳法定然很难学吧。我虽然聪明,但....但红爪给的功课还没学完.....”

    裴柏颈也不勉强,笑着面向沉折,沉折摇头道:“先生一片好心,晚辈心领了。然则先生先前救晚辈性命,已算报答了爷爷之恩,晚辈不敢再贪图什么。”

    原来裴柏颈知恩图报,见沉折天资聪颖,想着既然遇不上藏东山,那把自己新领悟的功夫教给他孙儿也是一样。谁知沉折性子倔强高傲,竟不愿领情。他眉头一皱,面现怒容。

    形骸忙道:“裴先生,你别见怪,沉折师兄他不太与旁人打交道,并非有意无礼。”

    裴柏颈喝道:“藏沉折,你好生狂妄自大,难道竟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你以为自己神功了得,天下无敌了?”

    沉折道:“我连马炽烈一招都挡不住,哪敢狂妄?”

    裴柏颈道:“莫说是马炽烈,我站立不动,你若能挡下我十招,我给你磕头,叫你爷爷!”

    安佳“咦”了一声,她最爱热闹,又瞧沉折不惯,笑道:“沉折师兄,裴先生可太瞧不起人了。”

    沉折似也有些生气,道:“那要是我输了呢?”

    裴柏颈道:“你给我磕头,叫我师父。”

    形骸暗暗想笑:“这位天鹅先生是在使激将法。”

    沉折也明知裴柏颈心意,思来想去,颇想一试身手,遂点了点头。

    五人来到客栈大院中。裴柏颈与沉折互一拱手,都道:“有僭了。”

    沉折拔剑在手,裴柏颈双手捏拳,一时站立不动。

    形骸想:“沉折师兄只要一直以剑气远攻,裴先生不能挪动,十招一眨眼就过去了。”

    沉折是晚辈,知道裴柏颈不会先出手,蓦然剑尖一颤,二十道剑光刺向裴柏颈,正是那“风雷十剑”。

    形骸大急:“师兄太过莽撞,为何不与他隔着相斗?”但稍一思索,知道沉折心高气傲,绝不会如此取巧。

    裴柏颈一拳打出,周身金光如水,化作拳头,将那二十剑打散。他道:“这可只算一招。”

    沉折道:“那是自然!”说话间一道东山剑风斩出,但离得颇近。裴柏颈大声道:“你给我使出全力来!”手掌一拍,金掌将剑风击溃。

    沉折打起精神,一柄长剑快似风火,星光剑芒,纵横交错,裴柏颈果然站立不动,只是将沉折剑招拆下,过了七招,沉折全无败象。

    安佳笑道:“要叫爷爷啦!”

    裴柏颈道:“那可未必!”左右手一拉一推,沉折长剑霎时脱手,整个人被一金色水球裹住,浮在空中,再无法脱困。

    安佳又道:“要叫师父啦!”

    裴柏颈喊道:“你服不服?”

    沉折勉力点了点头,裴柏颈一松手,沉折落地后,犹豫再三,跪地磕头道:“师父。”

    裴柏颈微笑道:“你这小子太倔,要你叫我师父。可委实不太容易。”沉折闷声道:“徒儿知错了。”

    形骸不料这裴先生拳法高明至斯,可回想他先前与马炽烈相斗,数十招内竟能占据上风,沉折虽然是罕见的奇才,但眼下仍与裴柏颈相差太远。

    裴柏颈其实找到传人,又能报恩,心下甚喜,他道:“起来吧,我今天就传你我苦心所创的‘海魔拳’。”随后将口诀心得、招式法门娓娓道来。

    这海魔拳正是由藏东山所传的“铁莲拳”蜕变而成。

    裴柏颈本是裴家的小少爷,因意外收获阳火神功而遭龙国追杀,他孤身一人,年纪幼小,无依无靠,却被追兵逼迫得东躲西藏,途中藏东山所赠长剑又丢失了,唯一的倚仗只有这套铁莲拳法。他屡遭磨难,倍感心酸,一日来到沧海之畔,见惊涛骇浪,水天分界,不知边境何处,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坐在一朵小小莲花上,却要渡过这凶险的汪洋大海。

    但这幻想却未令他沮丧,反而令他振奋。他想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自己将功夫练的精强高深,令那小舟牢不可破,这大海能将他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他有感而发,苦思冥想十天十夜,终于创出这海魔拳来。

    藏东山的铁莲拳驱使龙火功阴阳五行的“水行之力”,这海魔拳则需得用阳火神功来使,方能威力尽显。水与风不同,本就在自然之中,屯于海洋河流之间,大可浮起陆地,沉没国度,小可雨从天降,滋润农田,故而绝无定型,可大可小,又不似风般无形无踪,难以掌控。而阳火功神圣光辉,饱含除魔降妖的正气,融入拳法,威力实是凌厉无俦。

    沉折武学天分旷世罕有,只听了两遍,已将这海魔拳铭记在心,只觉其道理深奥,钻研下去,似永无止境一般。他虽一开始对学拳之事颇不情愿,到此地步,却对裴柏颈佩服得无以复加,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裴柏颈见沉折一学就会,更是欢喜。他本来只想着报恩,此刻才体会到初为人师的自豪与喜悦。

    两人探讨武学,大有不眠不休之意,形骸、安佳、缘会支持不住,各自回屋休息去了。第二天形骸来到院子,见沉折盘膝而坐,而裴柏颈已然不见。

    形骸奇道:“裴先生走了?”

    沉折道:“师父他要去见那位北牛先生,不及向你们告辞。”

    形骸笑道:“师兄,你这师父叫的可真欢,你是来真的么?”

    沉折道:“他教我功夫,就是我师父。”

    形骸一听,心里大不是滋味儿:“你也教过我功夫,难道也想做我师父么?这便宜可万不能让你占了。”隐隐提防,生怕沉折提起,好在他也没提。

    这时,安佳领着缘会走来,形骸见两人打扮颇美,衣衫秀丽,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安佳嘻嘻一笑,转了个圈,道:“我这身怎么样?是银二爷送的。我与缘会要去逛街啦,你来不来?”

    形骸知红爪性子死板,不喜徒儿穿的花枝招展,是以安佳虽然美貌,却一直打扮得甚是朴素,此时这般穿着,多半是想着不久就要离开,不愿再束缚自己天性。

    他低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安佳道:“我自己有一艘船,但眼下被送去修了,须得再过三天。”

    形骸叹了口气,道:“咱们今后若有机缘,可得向红爪大师好好道歉了。”

    安佳笑道:“师父对我最好,纵然一时生气,只要我眼泪汪汪的来看他,他立时就会原谅我。”

    形骸又问道:“他近期不来管你么?”

    安佳道:“他繁忙得很,忙着对付那些活尸。”

    形骸吃了一惊,道:“活尸?你是说咱们曾遇上的那些?”

    安佳道:“是啊,正是从普修岛逃出来的那些怪物。它们好像从海上跑到岛上来了,杀了好几个人,红爪正调高手,围剿堵截呢。”

    形骸自告奋勇道:“需不需我去帮忙?我对付活尸也算是一把好手。”

    安佳道:“你要去也可以,不过切莫露出马脚来,咱们三天之后就要走了。”说罢带着缘会离去。

    形骸想:“咱们将安佳拐带跑,红爪爷爷准得发火,我帮他对付活尸,也算是稍稍弥补。”

    但此事追根溯源,是安佳死粘强嫁,盯上形骸,形骸自己可做不了主。他有时会想:“我与安佳都是小孩,安佳异想天开,我也跟着胡闹。咱们当真要结为夫妻么?这与当初父母帮我定娃娃亲又有何不同了?安佳对我真的有情么?我对她呢?咱们什么都不懂,男女到底要如何才算结婚?如何才能养小娃娃?我跑回家后,又该如何跟父母交代?”

    他脑子越想越乱,想着还不如让马炽烈将自己捉走,以免被这扯不完的琐事淹没。他又想起了那噩梦,那大海,那阴影,那海中怪兽,那左臂,那雕像,那歌声,那放浪形骸功,那血淋淋的丝线,那血色的太阳。

    忽然间,他打了个冷颤,心中涌起寒意。他似乎觉得自己至今所经历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其中或许有意外,但他长久以来听到的歌声,宛如召唤的咒语一般,冥冥中将他引向大海,指往宿命。

    这真的都是巧合么?

三十九 酒楼薄幸名

    他脑中乱绪纷纷,像是在溺水的人苦苦挣扎,他想:“我明明死了,被沉折救活之后,应当是活尸才对。可唯有我体内冥火猛烈的时候才露出活尸模样。沉折记得他被亡人蒙复生后也是一副残骸的形貌,我为何一活过来就如此走运?这苏母山的活尸害人....只怕不是偶然。”

    他又想起金银府上的三个刺客,这三人是师徒,无论武功还是法力皆厉害得很,金银府根本不是对手,便是官府围剿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三人。他们单单只是为抢夺金银府财宝?不,他们是为杀银老爷与银大少爷,为何偏偏非要杀此二人?他们又不是劫富济贫的侠士。他们称亡人蒙是大人,那么全是此人手下了。

    一个念头陡然冒出来:他们是为杀人灭口!

    形骸全不知为何会这般想,但这念头却牢牢占据他脑子,一时挥之不去。他继续深思:“奴隶,奴隶,白刀客问藏争先买奴隶,一个个杀了,做成盗火徒、坏形尸。金银府也捉奴隶、买奴隶,卖奴隶,他们是将奴隶卖给亡人蒙了么?多半就是如此!亡人蒙派人杀他们灭口,要么是双方有了纷争,要么是金银府得知了重大隐秘!”

    那银二爷刚巧不巧的不在家,才保住一条命,那是否也并非好运?他是否早就知情?是了,金银府家的买卖,由他们父子三人掌管,银二爷如今得掌大权,全拜那三个刺客所赐,他没准与亡人蒙勾结在一起了?

    金银府从龙国边境捉了奴隶,送给亡人蒙,让他斩成碎块,再缝合起来,成为活尸!这金银府非但吸活人的血肉,从活人中牟利,更赚死人的钱,不知害了多少性命,他们实是死有余辜。亡人蒙为何要这许多活尸?他那本补遗录中说,他听见古神对他说话,要他将虚空带到世上,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形骸如坠冰窟,神魂不定,他想去找沉折,但亡人蒙正要捉他,形骸不能带他犯险。

    他心意已决,离开客栈大院,问明道路,找向金银府。

    到了金银府外,见宾客来来往往,几乎没停的时候,皆身穿白衣,是来出席丧事的,那银二爷扮作孝子,泪水倒是实打实,没虚假。形骸躲在树上,瞧了半天,没瞧出可疑之处来。

    众人这白事办到深夜,银二爷尚要守灵,形骸无奈,只能返回。客房之内,安佳缘会已回来过,买来吃的穿的,满屋都是,安佳全不见了人,形骸哭笑不得,问缘会道:“安佳姐姐呢?”

    缘会道:“她要替红爪爷爷办事,今晚不能来了,要你莫要想她。”

    形骸暗忖:“最好她打消了出逃的念头。”但知道此事希望渺茫。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嘱咐缘会乖乖待着,再度出门,却见沉折一清早又在练拳。形骸想:“师兄天赋卓绝,又如此勤勉,我如何能与他相比?嗯,他接连败在马炽烈手下,心里准憋着一股火气。我也本想练功,可却另有要事。”

    如此干等,又是一天,银二爷竟足不出户。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形骸暗骂自己胡思乱想,正想回家,却见银二爷驾马车驶出家门,车上另有一心腹,马车沉重,形骸猜载得是金银珠宝。

    形骸想:“那是用人的血换来的财富,用人的尸骸换来的财富,用亲人性命换来的财富,用他的贪婪恶毒换来的财富。因此见不得光,只能在晚上外出。”

    他见银二爷行色匆匆,表情慌张,惶恐得似丢了魂一样,光看他神色,似乎这黑夜化作了怪物,正在追他,要把他吃了。

    形骸看他形貌憔悴,那是饱受惊吓的人因失眠而造成。他在害怕什么?亡人蒙么?是了,他害死了亲人,知道亡人蒙心狠手辣,生怕自己也被杀了。恐惧在由内而外的吃他,心里有鬼的人,总是害怕夜路的。

    形骸,形骸,你又在瞎猜疑了。或许银二爷是去青楼呢?形骸知道龙国的大人们常去这样的地方,而且生怕老婆知道。这银二爷或许只是去花天酒地么?

    马车行了二十里地,忽有另一辆马车驰来,两辆马车一撞,马儿大叫倒地,马车各自翻覆,银二爷那辆车厢里传来惊呼声,只见老妇少妇、男孩女孩全跌了出来。形骸蓦然醒悟:“他并非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在逃跑!他为何连家里人都带着?他想举家逃离?”

    众家眷伤的颇重,有一少年被车厢压住了腿,哭的极为凄惨。还有一女子被木箱砸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银二爷惨叫一声,被一黑衣人提住,黑衣人几个起落,消失在树林中。

    形骸急忙追赶,可见有几人伤重,只得返身照顾,他用放浪形骸功替少年接好断腿,用治疗水替那女子止血。先前府上那少奶奶见了形骸,喜极而泣,道:“小公子,快,快救救二爷!”

    形骸道:“你们为什么半夜出逃?”

    少奶奶哭道:“我也一头雾水,但二爷他执意如此。”

    形骸不便多问,钻入树林,已不见那两人踪迹。他蓦然记得亡人蒙那《冥火补遗录》中有一门感应盗火徒的心法,若自身冥火远胜于要追踪那人,可凭借冥火,追查那人行迹。形骸满怀希望,照此一试,见空气中残留有淡淡的白光。这白光也唯有精通冥火之人方能辨认。

    他全力施展轻功,一口气跑了十里地,来到集市,街上已然无人,唯有一座三层阁楼依旧灯火通明,传来歌舞之声。

    形骸见那楼台上皆是衣着富贵的人士,男男女女齐聚在此,此时正把酒言欢,共度良宵,笑语悦叫不绝于耳。

    形骸来到阁楼下,收摄冥火,如此一来又变作活人外形,但那劫匪的冥火踪迹变得极淡,难以追踪。形骸走入这酒楼,见香喷喷、亮晶晶的女人迎面扑来,见他就笑,甚是热情,道:“小公子,你可是生人,是来快活的么?”

    形骸见此间女子言行穿着皆模仿龙国,不似海民,但却是东施效颦,媚俗不堪。他也从不知龙国青楼女子究竟是怎样的,陡然身在其中,只吓得心惊肉跳。饶是他身负奇功,此刻也不禁满头大汗,呼吸不畅。

    他稍运冥火,隐约间似听到一声哭叫。但身在花裙彩衫包围内,一时也不敢确信。他嚷道:“借过,借过。”双手往前推,不小心碰上女子身上柔软处,惹起一片莺歌燕笑,他听女子道:“小坏蛋,摸得我身子都软了。快过来,让我尝尝鲜。”

    他暗暗叫苦:“这儿可是吃人的黑店么?莫非要拿我煮来吃了?我是活尸,吃起来滋味太糟。”

    就在此时,有一大拳头直奔他脑门而来,形骸蓦然惊觉,左手一抬,将那拳头格开。两人气力发散,众女子尖声惨叫,摔在墙上,当中空处一片。

    只见一黑大汉掀开粉色帘布,如铁塔般站在形骸面前。形骸看穿他障眼法,此人身上疤痕星罗棋布,全被针线缝紧,正是个盗火徒活尸。形骸使动第四层龙火真气,火光成圈,罩于体外,黑铁骨剑刺了过去。

    那大汉一踩地板,轰地一声,地上一股内劲震荡过来,形骸往上一跳,一招“赤云紫霞”罩落。大汉双手抬起,身躯巨震,被形骸内劲打的破墙而出。

    形骸惊喜之余,又想:“不可用力太过,以免脱力昏倒。”他见了三位灵阳仙与马炽烈交手,潜移默化之间,武功又深了一层,此时这第四层龙火已可运用自如,但毕竟仍有些担忧。

    只听粉帘布后有人闷哼,形骸一看,正是银二爷,解开他穴道,问:“到底怎么回事?”

    银二爷喊道:“快带我走,快带我走,活尸们要攻打过来了,他们要杀光苏母山的人!”

    形骸大惊失色,骤然间,那大汉撞了过来,形骸霎时刺出两剑,两道剑光飞出,那大汉双手被斩断,但他悍勇绝伦,膝盖踢在形骸胸口。形骸痛的眼冒金星,跌了出去,一个跟头稳住身子,发觉受伤比预料得更轻。

    大汉暴喝一声,咬掉胳膊,霎时又长出一对来,形骸目瞪口呆,想:“这邪法我也可用么?与放浪形骸功好像。”尚未合拢嘴巴,那大汉体型暴涨,成了个一丈多高的巨人。众女子心胆俱裂,一时间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形骸左臂膨胀,其中充满魂水,蓦然从手指洒出,淋了大汉一身,大汉骂道:“什么玩意儿?撒尿么?”又一拳打向形骸。形骸一让,右手挥剑斩在那拳上,巨汉一痛,缩回手去,形骸趁他有片刻停顿,再一掌冥火拍去,那巨汉霎时遍体白火,厉声哀嚎,痛的踉踉跄跄。

    形骸本对盗火徒有几分同情,但料想他们将活人捉住后全数杀了,变作活尸,实是罪无可恕,他竖起长剑,使“弹指一瞬”心法,将风雷十剑一股脑使出,那大汉被剑光洞穿,身子一歪,压塌了半堵墙。

    有个女子惊呼一声,躲避不及,被一根柱子打中,摔在地上,痛的泪如雨下。形骸哎呦一声,大感愧疚,将这女子扶起,问道:“姑娘,当真抱歉,我并非有意....”

    那女子抬起头来,形骸一愣,觉得她艳光四射,哭的梨花带雨,令人忍不住怜惜心疼。女子柔声道:“小公子何须致歉?正是你杀了这妖魔。我感激你,崇拜你还来不及呢。”

    忽然间,她捧住形骸脸颊,双眼与形骸对视,形骸只觉她眼中闪着异光,千丝万缕般涌入形骸体内。形骸“啊”地一声,只觉天旋地转。

四十 随君入尘世

    形骸想道:“她也是盗火徒么?”心生一计,身子软绵绵的,慢慢躺倒。

    那女子面露喜色,哼着小曲,将形骸横抱在前,想了想,在银二爷胸口一指,银二爷立时毙命。形骸知此人罪恶,也懒得救他。

    她离了那酒楼,吩咐酒楼跑堂找来一辆马车,那跑堂的恭恭敬敬去办了,马车来后,她将形骸放在车上,沿街驶向东面。

    渐渐的,路旁的树木变得枯萎,苍老的纠结蜷缩,树皮斑白沧桑。土地上的草极为稀少、黝黑。地面如被酸液腐蚀,阴暗潮湿,极为松动。两边有矮山,山壁上被凿开一个个石洞,里头住着零星的人。

    山成了蜂巢。

    形骸紧张透顶,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女子吃了一惊,道:“你中了我的法术,怎能开口说话?”

    形骸艰难答道:“我说话还是能...说的。你为何不杀了我?”

    女子道:“杀你?我宝贝你还来不及呢。这儿叫狼窟,是最下等的奴隶们住的地方,因为不要钱。有些奴隶年老要病死了,被主人赶出来,就跑来这里住,摘有毒的蘑菇吃,刮腐烂的霉水喝,直至饿死毒死。”

    形骸心头冰冷,道:“与那后矿山是一样的么?”

    女子叹道:“没办法,奴隶就是奴隶,族人是视而不见的。而且这土地太脏太差,连族里的善人也不愿意来。我们这些盗火者体内冥火会腐败土壤,只能躲在这本来就乱糟糟的地方。”

    形骸愤愤想道:“苏母山这群蛮子,他们将奴隶视作瘟疫,视作毒瘤,避而不及,眼不见为净么?可他们一直不知道,这土地是因活尸们生存而腐化的,而这些奴隶掩护着活尸们,令他们察觉不到,一个个成为盲人。因为他们冷漠,所以他们忽视,而忽视终将令他们付出代价。终于在今天,在现在,活尸从蛆虫般的人群中爬了出来,夺走了富贵老爷们的性命。”

    他胸口一麻,被这女子点中穴道,她冥火手法极为刁钻,直透入骨头里。形骸只觉身躯越来越沉重,却一时又不愿抗拒。

    他往两旁望去,望着墙上的洞,望着那些牲口都不如的人类,他们蓬头垢面,能有裤子穿,对他们而言已经很体面了。

    形骸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受永恒般的压迫,精神已经退化,即便有侠客从天而降,替他们主持公道,挑动他们去拼搏,反而会惹起大乱子,令整个城镇陷入杀戮,陷入狂暴。

    他们都盯着形骸瞧,那眼神很警觉,很敌视。形骸觉得又回到了后矿山,面对那群要吃他的灾民。

    形骸忍不住颤抖:“这女子是谁?这狼窟里头还有多少活尸?”他其实并未受制,随时能够脱困,如今装模作样,只是想从这女子口中多探听些消息,此刻一瞧,却又觉得自己太过鲁莽。

    天变暗了,前方的景象很快变得不忍目睹,尸体横陈,患病的野狗到处觅食,黑血油光发亮,污染了地上的积水,粪便、蛆虫、垃圾、诡异的烟尘、脏水、硕大的蟑螂,不知名的大虫卵,前后左右,遍布各处。山壁也极为肮脏,涂满难以描述的秽物。形骸见过后矿山,再瞧这狼窟,只觉无论红爪为人如何光明磊落,如何鞠躬尽瘁,苏母山迟早要被老天爷惩罚。这肮脏之地如同肉瘤,会越长越大,越长越恶。

    女子来到狼窟深处一间小屋,小屋外似有阵法,她将阵法除去后,景色骤变,只见苍蝇在屋外绕圈,地面寸草不生,泥地里似埋着人,树木被染成血红色,不知是残阳还是真血。形骸惊惧万分,暗骂自己怎地这般白痴,天堂不住,偏闯这地狱?

    进入屋中,倒并无多少尸骸,也别无他人。女子见形骸吓得脸色惨白,微微一笑,在他唇上一吻,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是不是叫藏沉折?”

    形骸道:“你怎么知道?”

    女子围着形骸一圈圈走着,神情爱不释手,不停触碰他脸颊、胸膛、腿脚。形骸知道她使了障眼法,这才如此秀美,却不知她真正容貌是什么样子。

    女子蓦然呜呜哭了起来,道:“做人真好,真好。”

    形骸瞧她眼中没半滴眼泪,表情也十足夸大。形骸怒道:“你知道做人好,为何还要杀人如麻?”

    女子幽幽叹道:“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傻孩子,我可真欢喜你。”说罢跪在形骸面前,眼睛闪闪发亮,可笑容颇为虚假。

    形骸道:“我不懂,我是不懂,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有何阴谋?”

    女子道:“唉,你复活后成了人,难道忘了自己做活尸时候的苦?咱们活尸刚醒的时候,前尘旧事什么都不记得,以为自己是人,可又知道自己是尸体。咱们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七情六欲,只能看,只能说,只能听,却不能尝味道,也不觉得痛,就像是真正的尸体一般。你说,这日子苦不苦,难不难受?”

    形骸道:“可是....”

    女子抢着说道:“唉,最难过的,就是心中空空荡荡,似什么都填不满。我们领悟到自己生来残缺,是行尸走肉,极其渴望变作真正的活人,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那渴望像火烧一样,让人快要发疯了。有极短暂的时候,咱们能感受到一丁点的悲苦,却体会不到喜乐。我们知道希望在前头,但却如没头苍蝇一样,这可快把人愁死啦。”

    形骸微觉怜悯,道:“但你们终究活着,且法力胜过常人。”

    女子皱眉道:“就是这一点点像人,一点点不像人,反而更为可怖。你看我现在美不美,想不想瞧我真容?你要是瞧见了,准恨不得自己瞎了眼。”

    形骸忙道:“那倒不必,你们用障眼法掩去本相,不也方便得很么?”

    女子捧着他的手道:“我问你,受人喜爱是什么样的感受?喜欢旁人又感觉如何?我自打活过来之后,旁人一遇上我就横眉竖眼,从没好脸色看。咱们盗火徒是活尸孽种,是受诅咒的,不容于世的。我活了四十多年,一生之中被冤枉过无数次,殴打过无数次,追杀过无数次,装死过无数次。我也想爱上谁,可那是不成的,即便是对蒙大人,我也只是顺服,感觉不到爱意。”

    形骸道:“你在青楼里不过的好好的么?”

    女子笑道:“我用这幻灵法术将自己整得美丽至极,再竭力压抑我那冥火的毒咒,旁人在我身边才不会觉得厌憎,我所住的地方才暂且不会乌烟瘴气。我在青楼里头为娼,并非是为了钱财,而是想与人在一块儿,我在学做人呢。”

    形骸劝她道:“做人有什么好学?你现在.....比人更像人。”

    女子嘴唇发颤,做出欲哭无泪的模样,形骸却觉得她似要大笑,这表情可说是扭曲、滑稽,但绝不真实。

    她道:“凡人的婴儿,一生下来就会哇哇大哭,哈哈大笑,他们肚子饿了知道吃,心里难过了知道要人陪玩,害怕了知道找人保护,他们的情感本来就有,学都不用学。可咱们盗火徒呢?对咱们而言,欢喜是什么?难过是什么?饿是什么?爱是什么?笑就是快活么?哭就是难过么?心中到底有何变化?到底是冷是热,是痛是痒?盲人分得清五颜六色么?聋子听得出宫商之音么?不,咱们什么都感受不到,我学了几十年,只懂了两、三成,我连条狗都羡慕。”

    形骸道:“所以.....所以你才去做...这....”

    女子道:“是啊,我才会去陪男人睡觉,我想被人爱,我想爱别人。我以为多试几次,总能一点点领悟的,我的心会慢慢蜕变,里头燃烧的终于不再是冥火,而是纯洁的、美妙的魂。”

    形骸忍不住说道:“这等丑恶肮脏之事,岂是常人所为?你怎地不去学学良善正直之人?读读圣徒大贤之言?”

    女子笑道:“谁说人一定是好的?坏人不也是人?我说坏人比好人多得多,也容易得多。”

    形骸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道:“那你又何须定要做人?”

    女子只是答道:“咱们盗火徒上上下下皆一门心思想要成为活人,不计任何代价。蒙大人曾以为将自身冥火修炼到高深境地,自能脱胎换骨,升华得道,可他活了数百年,知道此事终究渺茫,咱们还得另想法子。”

    形骸道:“为人之事,只怕是以讹传讹,就如同蝌蚪长成青蛙,如同虫蛹化蝶,一旦成形后,又岂能逆天而行?”

    女子道:“你不就是变作人的么?藏沉折,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诀窍?蒙大人说你离去时分明是个活尸娃娃,眼下却已成为暖烘烘、香喷喷的活人了。你非告诉我不可,不然.....哼,我就要你好看。”

    形骸暗忖:“这女子想做人想疯了,既然如此,我何不来个将计就计?”想了想,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微笑道:“我叫怀觅晨,我自个儿给自己起的名字,我总有一天会走出黑夜,迎来晨曦。”

    形骸道:“怀姑娘,你为何要杀金银府中三位主人?你告诉我此事,我藏沉折也会将所知之事如实告知。”

    怀觅晨对自身幻灵功夫极为自信,不虞有诈,笑道:“告诉你倒也无妨,咱们暗中与这金银府做买卖,他们从各地捉来壮实奴隶,在此中转,送往蒙大人那儿。蒙大人再使手段,将他们复苏为同胞。”

    形骸忍住怒气,道:“你口中的手段,多半是将他们如猪狗般宰杀了?金银府知不知道此事?”

    怀觅晨道:“第一,那些奴隶未必会死,要么变作盗火徒,好么腐坏成坏形尸。第二,金银府怎会不知道?不过他们只道咱们是吃人喝血的蛮子,却不明白咱们究竟做何勾当,可他们只要有钱拿,这些奴隶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四十一 临死化蝶去

    形骸又问:“既然金银府是同谋,那又为何要赶尽杀绝?”

    怀觅晨叹道:“蒙大人想要将世上的盗火徒聚在一块儿,开国建业,让大伙儿不用再东躲西藏、受人压迫,选中之地,正是这银海岛。从这银海岛出发向外,所有岛屿,大人都想占据,而此地黑铁矿丰富,乃是重中之重。那金银府三人得知了消息,妄图通风报信,哼,这些叛徒,咱们容他们不得。”

    形骸震惊无比,良久才平复心情,问道:“是那位银二爷出卖了他爹他哥?”

    怀觅晨笑道:“是啊,你看,做人就是这么有意思。咱们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们心意。大人本已跟银二商量好了,一旦咱们占了银海岛,他就是苏母山的城主。可这小子察觉到咱们是活尸,吓破了胆,居然想要逃跑?”

    形骸道:“可惜你们还是暴露了形迹,红爪已派人处置从普修岛逃出的活尸了。”

    怀觅晨道:“那些?那些算得了甚么?那不过是从普修古墓逃出来的零碎而已。蒙大人苦心经营多年,创立这盗火神教,信徒数万,其中盗火徒有一百多人,坏形尸有三百多个,一旦动兵,必震动天下。”

    形骸急道:“为何要...要起兵?你们想要变成凡人,为何反而要杀人?你们到底要杀多少人?”

    怀觅晨叹道:“大人说了,他已想通,这是唯一的法子。咱们盗火徒无家可归,不得人情之暖,所以一直是半死不活的尸体,可一旦创立家国,大伙儿聚在一块儿,不再漂泊流浪,在世上有了身份,渐渐的就能收获人性了。他不仅要救他一人,所有人他都想救,也都能救。”

    形骸大声道:“你们既然自知是活尸,更不能为天下所知,否则咱们龙国女皇一旦动手,你们活不过一个月。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怀觅晨笑道:“大人自有主意,不怕那位女皇的神通。大人还说:‘务必要找到那位藏沉折,他已由活尸变作活人,是大伙儿的希望,是教中天赐的圣子。有他在,大伙儿的信仰就会愈发坚定,咱们的大事也越容易成功。’哈哈,不出大人所料,我果然遇上了你。”

    形骸又问道:“你们何时攻打苏母山?”

    怀觅晨道:“何时?就在今早凌晨寅时,你即便想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不然那银二爷为何急着逃走?我又为何对你说这么多?”

    形骸大惊,一跃而起,怀觅晨不料自己幻灵法术与点穴功夫已被破解,惊呼一声,朝后屋逃去。形骸身形一晃,刺出风雷十剑,怀觅晨拔出匕首,也极快挥动,两人兵刃相交,密如大雨,形骸飞起一脚,踢中怀觅晨腹部,砰地一响,她落在大厅另一头。

    形骸追击上去,但怀觅晨霎时隐形不见。她以冥火施展幻术,实是精妙莫测。形骸一时不知她在哪儿,忙朝四周张望。

    只听怀觅晨惨叫一声,双足被斩,扑通倒地。形骸一瞧,只见沉折站在门口,挡住她出路。

    形骸喜道:“师兄?你怎地来了?”

    沉折道:“我能隐约知道你在哪儿。你二人所言,我已全都听到。”

    怀觅晨吓得颤抖不停,这害怕之情倒绝不虚假,但也不怎么好受。形骸见沉折目光黯淡,知道他心中的苦闷实是无法形容,形骸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们体内皆有冥火,都算是这怀觅晨的同胞,但他们同时也是人。他们自身因为好运,早早脱离了苦海,不能体会这些同胞绝望之万一。先前他们听了怀觅晨诉苦,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宁静,可眼前这女子又是害了成千上万人的刽子手,无论她是否亲自杀过人,她将那些无辜的奴隶送往亡人蒙的屠宰场,此事无可置疑。

    沉折拔出剑来,对准怀觅晨咽喉,道:“说,你们会如何攻城?”

    怀觅晨胆气全无,哭道:“我...我说,我全说出来。咱们已派了许多人,埋伏在港口各处,到时先杀了红爪,再杀了各族族长,堵住离岛海滩,随后船只就会攻打港口,苏母山成了一盘散沙,其余各岛又蒙在鼓里,就....就大事可成。别杀我,别杀我。”

    沉折长剑凝住不动。

    怀觅晨瞧出沉折软弱,但不知他是谁,擦泪对形骸道:“沉折大人,与咱们联手吧。有了您,我们大伙儿都会成为真人。我们才是您的家人,那些凡人才不是呢。我苦苦追求了这么久,受了这许多苦难,眼看就要成功,您怎能忍心杀我?”

    形骸怒道:“只是为你心中的疯念!你害了多少人命?怎会有你这般丧心病狂的恶徒!”

    怀觅晨颤声道:“您是说....那些奴隶?他们活着也是受苦,你没瞧见苏母山根本不把他们当人?他们死了反而获救,如能成为盗火徒,将来也能成为人,我们是救了他们!”

    形骸喊:“你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怀觅晨又哭喊:“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把实情告诉你,你就会帮我实现心愿,会令我变作真正的人!难道你想出尔反尔?”

    形骸心乱如麻:这女子幻术诡异,若不杀她,乃是极大的隐患,且她罪孽深重,岂能饶过?可自己确实对她许诺过,话一出口,难以反悔。

    她是敌人,骗她又如何?

    她对我敞开了心扉,她命运比我更惨,我要杀她,就不该骗她,既然骗了她,就不该杀她。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

    沉折看着形骸,似在等形骸决断。形骸身子发抖,霎时取出断骨,划破自己额头,白色的冥火流淌出来,形骸又刺破怀觅晨眉心,在她惨叫声中,形骸将冥火注入她脑内。

    怀觅晨微微发颤,眼神由惊恐变作惊喜,神情陶醉万分,她道:“这...这是您的心?您的情意?您的一生?”

    形骸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但放浪形骸功令他这么做,他的冥火饱含他的情绪,此刻与怀觅晨的冥火融在一块儿,能令她也体会做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形骸的人生虽然短暂,但对怀觅晨而言却极为漫长。他的心绪历程算不得跌宕起伏,对怀觅晨而言却是精彩绝伦。

    形骸只能为她做这么多。

    怀觅晨流泪傻笑,她道:“大人,大人,谢谢您,我变为人了。”

    形骸一剑斩断了她的脑袋。她死的时候,至少心满意足,不觉痛苦。

    她死后幻觉消失,变回本貌,但形骸根本不敢看她。沉折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形骸消沉沮丧,沉折也比平常更沉闷些。

    形骸找一处倚靠身子,看看这狼窟景象,看贫民奴隶麻木低贱的活着,虽是活人,但比活尸更像死者。他低声道:“也许....也许苏母山罪有应得,本就有此一劫。他们害了太多的人,也许还将继续祸害下去。”

    沉折沉吟道:“龙国给他们财富,但他们骨子里仍近野兽。所谓沐猴而冠,衣冠禽兽。他们没学到龙国的好,反先学了龙国的坏。”

    形骸想:“是啊,是啊,看他们奢靡铺张,醉生梦死,精神膨胀畸形,未得礼化,先自尊为人上人。他们骄奢安逸、德礼失衡,傲慢自大,轻视贫贱,以至于同过去的朋友接连决裂,反目成仇。马炽烈虽然偏激,但在这件事上,他才真正算有远见。”

    忽然间,他身子一颤,想道:“咱们龙火天国是否早预料到:财富安逸带给麒麟海腐坏毁灭?”

    沉折拍他肩膀,道:“别想了,先去救红爪。”

    形骸陡然惊醒,道:“糟了,我已耽搁太久!”

    两人展开身法,全力奔行,沉折轻功远比形骸为高,他道:“你知道红爪在哪儿么?”

    形骸急道:“这还真不知道!安佳说红爪宅子在山上,但常去城中大屋中处置城中事务。”

    沉折道:“咱们分头去找,你去城里,我去山上,找到后在港口单箭船那处碰头。”那单箭船是一艘龙国大船,在港口最是显眼。

    形骸道:“师兄,保重!”

    沉折道:“你才需保重,杀了就杀了,莫要烦恼。”

    形骸心中愁情稍减,答应一声,两人在一路口分了头。

    安佳曾带形骸去过城中那阁楼,叫做红狼阁,红爪武功极高,守备不严,但只需十个盗火徒一齐下手,红爪出其不意之下,性命岌岌可危。

    此时已至黎明,街上渐有早起之人,也有官兵操练,形骸见并无活尸攻打迹象,稍稍放心,想:“或许怀觅晨是在吓我的?是了,是了,她故意夸大实情,想一举慑服了我,让我乖乖投降。还好,还好。”

    他极想回客栈去找缘会,但那客栈并不如何要紧,离港口又远,即便真有兵祸,一时也甚是安全。他一口气跑了二十里地,来到红狼阁,却见园中遍地全是死人。

    形骸心中大惊,找一伤重者扶起,那人惨声道:“快....快去救岛主,他们人手太多。”

    形骸心急火燎,听阁楼顶上呼声大作,他运龙火炼体功,身子拔高,不久已到了顶层,一掌击破木墙,来到里头。

    只见红爪变化为红狼模样,浑身是血,胸口破开个大洞,已受了致命伤,他正与四个盗火徒相拼,这四人武功皆与金银府那高瘦干尸相近,皆被红爪重创。而这四人之外,另有二十来个奇形怪状的坏形尸被红爪指力撕裂。

    形骸急道:“红爪爷爷!”飞身扑上,斩出“弹指一瞬”,十道剑光绕身飞舞。那四人与红爪斗得紧密,各自也再无余力,形骸轻易杀了两人,红爪怒目圆睁,暴喝一声,指尖红光划出,又将另两人也杀了。

四十二 梦醒稚气消

    红爪身子摇晃,双唇中涌出血来,形骸忙将他扶住,他听红爪胸中气息衰弱,知道他命在顷刻,急用治疗水送入红爪喉咙,但红爪失血过多,而治疗水也不能起死回生,他双眼渐失神采,似怕极了冷,微弱抖动着。

    形骸急道:“红爪爷爷!红爪爷爷!你醒醒,你定要活下去!”

    红爪哈哈大笑,嘴里冒出血泡来,他道:“我一生...对得起苏母山,死了也再无遗憾。”

    形骸道:“你不会死!不许说丧气话!”

    红爪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红翡翠,交给形骸,道:“让安佳....继承我的衣钵,带她去找....派若何,我早该察觉到,我早该察觉到....”说了两句,老泪纵横,就此咽气。

    形骸泪水夺眶而出,死死抱住红爪,捏住他僵硬不动的手。他虽与红爪相处不过数日,但这位老人慷慨豪迈,为人侠义,身为岛主,却一生清贫公正,待自己又是极好,不惜以命相护,面对马炽烈也毫不屈服。形骸心底纵然对苏母山又再多不满,对这位老英雄却一直佩服不已。此刻他在形骸眼前惨死,形骸心生悲伤、痛恨、懊悔、无助之情,仿佛死的是自己的亲人。

    他心想:“我...我若早来片刻,他说不定能活。我为怀觅晨耽搁了许久,终于害了红爪爷爷性命!形骸,你好糊涂,你这大蠢蛋,大傻瓜,大疯子!”

    他心中又替自己辩解:“你又不是苏母山的人,此地满是罪恶,终难逃一劫,这红爪也难辞其咎,死了又有何可惜?他为苏母山操劳一生,此刻与这儿共存亡,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形骸霎时满腔悲愤,狠狠抽自己一嘴巴,他恨自己竟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只因他仰慕红爪,便无法接受红爪的死,更不知该如何向安佳交待。

    忽听窗外一声惊呼,形骸一抬头,见安佳傻站在外,似成了木头,过了片刻,她从头到脚都在哆嗦,泪水滚滚而下。

    形骸也泣道:“安佳,是我的错,我....我来晚了一步。红爪爷爷他已...“

    安佳扑了上来,哇哇大哭道:“师父,师父!”摸红爪冷冰冰的脸颊,捏他胡子,伤心欲绝,喊道:“徒儿不孝!您叫我早上来学功夫,徒儿偷懒晚起,没能见你最后一面,徒儿该死,徒儿该死!徒儿....还想偷偷溜出苏母山,抛下您老人家!徒儿真是没用,徒儿真是坏透了!”

    她大声诉说心情,向红爪忏悔,但红爪已化作尸体,全然听不见了,于是安佳陷入更深的哀伤中。

    形骸忽然想:“我有冥火,我可以让他活过来!”

    但活过来之后呢?他成了活尸,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已得了平静,你为何还要再让他活着受罪?不对,不对,最好烧了他的尸骨,让他再也活不过来!

    这念头让他寒冷彻骨,他拉住安佳,将红翡翠交给她,道:“这是信物,他让咱们去找派若何女王!”

    安佳一擦泪,咬咬牙,朝红爪最后磕了三个响头,她用力颇大,脑门上红肿出血,但她却毫不在乎。随后她接过翡翠,塞入怀里。

    此时,见城中多处着火,黑烟直升,远方有人惨叫,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终于有人喊道:“海盗!海盗!”

    形骸想:“那并非海盗,那比海盗可怕的多。”

    安佳登高眺望,见各处皆有敌人,遇上官兵就杀,她表情痛恨,又有些恐惧,道:“行海,我们去金树荷叶国。”

    形骸急道:“我得先去找缘会。”

    安佳道:“那得快些了!”

    两人隔层跳落,不久到了地面,脚底生风,不久到了客房,此处已乱作一团,众房客酒客皆人心惶惶。形骸顾不得旁人,抱住缘会,缘会问道:“行海,怎么了?”

    形骸道:“有坏人打过来,咱们去港口!”说罢背住缘会,又用绳索绑紧,如当初从后矿山逃离一样。缘会依旧乖乖的抱着形骸,形骸精神一振,心底希望倍增。

    三人赶往港口,只见大街小巷,屋里屋外,到处官兵将士皆受屠戮。那些敌人并非活尸,而是常人,只是皆脸色惨白,像常年不见日光,神色虔诚狂热,不知是从何处而来,一边杀人,一边喊道:“为了盗火神!”

    安佳大怒,身上金光大作,化作猫人,上前几爪,将数个教徒杀死。但有更多教徒朝她袭来,安佳全力施展阳火神功,众教徒功夫虽高,却依然不是安佳对手。

    形骸上前几剑,替她杀尽敌人,道:“别恋战,快走!”

    安佳怒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咱们全力抵挡,未必便败。”

    突然间,只见极远的地方,一座塔楼被烈焰焚烧,塔楼上的人全往外跳,一个个惨叫而死。安佳脸上变色,道:“斩盗塔?斩盗塔也被烧了?”这斩盗塔是红爪麾下高手所聚之处,其中人物并非月舞者,但武功内力尽皆高强,有不少武功更在安佳之上,想不到敌人率先将那处攻陷。

    形骸见有两人站在塔顶,俯瞰下方,一人是个清瘦老者,头戴鹤冠,身披鹤氅,大袖飘飘,足踏云履。另一人身躯丑陋得极为骇人,似乎有六条胳膊,皆无人皮。

    形骸见那两人,心中惊骇万分,隐隐只觉这两人体内冥火深湛,任意一人皆未必弱于红爪、沉折。好在那高塔离此太远,他们也并未朝此看来。

    转过数个街市,安佳指了一条小路,两人钻入一园林,走隐秘处所。这园林甚是僻静,并没有敌人来这儿。

    安佳稍稍安心,复又悲上心头,靠着墙哭了起来,形骸自也难受,握住她的手,不知该如何相劝。

    安佳泣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师父?苏母山为何....为何不堪一击?”

    形骸道:“他们是盗火教的,是那些盗火徒...就是活尸所创。他们已谋划多年,势头才会如此猛恶。”

    安佳道:“就是你与沉折在普修古墓里碰上的那些?就是杀银老爷的妖魔?”

    形骸此刻已理清前因后果,道:“普修古墓里的那个亡人蒙在多年前离了古墓,创立了这盗火教,将世上活尸招致麾下。他看穿苏母山与所有邻近岛屿皆已反目,孤立无援,又是商道交汇之处,其中黑铁矿藏丰富,所以对此地势在必得。先前炸开普修古墓,放出其中活尸的人,只怕也是亡人蒙委派,他正在召集帮手。其中的坏形尸跑了出来,扰乱各岛海民,其实已显露端倪,可咱们谁也没有留意。”

    安佳咬牙道:“他好心狠手辣,我非杀他替红爪报仇!”

    形骸道:“咱们到了港口,与师兄碰头,设法找一艘船,偷偷前往金树荷叶国。”

    安佳在此地居住数年,如今眼睁睁看它沦陷,又如何舍得?她怒意消退,又如陷入噩梦之中,不由得胡思乱想,难以平静。

    她迟疑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一切?”

    形骸道:“我一直怀疑银二爷与此事有关,所以查了查他的行踪,找到盗火教在此躲藏多年的教徒,她已被我所杀。”

    安佳看了他一眼,神色困惑,露出尖牙,形骸吃了一惊,道:“安佳,你别乱想。”

    缘会也道:“安佳姐姐,你莫要错怪了行海。”

    安佳哭道:“行海,对不住,我脑子太乱。我恐怕...眼下没法与你们一起回龙国啦,我要找派若何女王,帮她挽回局面,我不能...不能对不起师父。今后之事,只能今后再说了。待报仇之后,我才会与你...与你...相好。”她感到这世界一瞬之间上下颠倒,她原先那念头太过幼稚可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形骸心想:“是啊,你经历了这场苦难,不再是任性的小丫头了。”于是说道:“我与你一起留下来,不能任由麒麟海沦陷,也不能任由这亡人蒙作恶。待解除这危机,咱们一起回龙国。”

    安佳“嗯”了一声,与他抱了抱,脸上又露出笑容。

    出了园林,再过不久,已临近港口,此地更是惨烈,原本是最繁忙,最热闹的地方,至此死的人也越多,地上皆被血液染红,死人横竖各方,颇为宁静,宁静的令人心惊。形骸看着死者难以瞑目的表情,神魂俱震,心中默念:“但愿你们就此死了,莫要活过来。”

    形骸与安佳见有盗火教徒各处走动巡逻,人数众多,极为严密,已将这港口锁死。两人藏在几个大木箱处。形骸指了指一艘船,道:”单箭船!我和师兄约在此处碰面。”

    安佳点头道:“这艘船太大,咱们找一艘小点的船,唉,若是能悄然出海就好了。”她又往另一头看去,凄然道:“本来码头守备严密,可怎地一下子....”

    形骸道:“你不知那些盗火徒有多厉害,其中有几人更未必弱于红爪,他们突然发难,里应外合,确实难以抵挡。”

    安佳咬牙道:“我不信城中将士全部溃散,肯定有不少被困在城里。若能将他们聚在一块儿....”

    她说话间看着形骸,见他目光悲凉,知道自己设想之事太过艰难,苏母山已然沦陷,单凭一己之力,只怕无可拯救,须得麒麟海众岛全数联合起来。她硬起心肠,不再多想。

    形骸低声道:“我看亡人蒙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城中百姓只要不再抵抗,多半能活,你没听眼下杀戮声已小了许多么?”

    安佳道:“你怎地帮活尸说话?”

    形骸一愣,心想:“或许在我心底,我仍盼这些活尸并非铁石心肠,无可救药。我所遇上的盗火徒高手皆非残忍好杀者,那高瘦汉子,那铁甲壮汉,还有怀觅晨,她们对活人都...珍惜的很。”

    忽然间,沉折出现在三人身后,形骸一喜,安佳一惊,缘会则吓得闭上了眼。

    形骸低声道:“师兄!你那边怎么样了?”

    沉折道:“我遇上几个强敌,都杀了,但另有几人太过强悍,我好不容易才摆脱。红爪前辈在哪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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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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