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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三 黑帆如乌云

    安佳隐隐露出敌意,道:“我师父被杀时,你又在哪儿?”

    沉折一愣,眉头紧皱,答道:“我去前辈家中,未曾相遇。前辈他遇害了么?”

    安佳哭出声来,道:“我师父被人杀了,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形骸身子一震,暗忖:“安佳意识不清了?连师兄都要猜疑?”

    沉折只低声道:“姑娘节哀,如今又作何打算?”

    形骸指了指远处一艘不大不小的帆船,道:“咱们用这艘船逃走,去金树荷叶国。”

    沉折脑袋轻轻一点,又指了指一处木棚,另三人心领神会,趁盗火教教众走过,轻身跃出,不久钻入木棚里,这木棚是个货仓,用来藏身倒也正好。

    沉折道:“等到晚间,就可脱身了。若有人来,咱们藏在空箱子里。”说罢在远处坐下。

    形骸点头道:“是了,要是在白天,决计逃不脱港口。”将缘会放在身边。

    安佳似疲倦极了,脑袋一歪,埋在形骸肩上,她秀发轻拂,形骸觉得脖子上痒痒的。

    忽听安佳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你那师兄可疑万分。”

    形骸啼笑皆非,道:“师兄可疑?这又...从何说起?”

    安佳道:“他闷声不响的,对我很是疏远,似怕我看穿他的把戏。自从他来了麒麟海,咱们就没遇上过好事。”

    形骸耳语道:“你说他不也是说我?我和他一起来这儿的。你有真凭实据没有?”

    安佳怒道:“以他的轻身功夫,怎会赶不及救我师父?他是故意跑到师父家里去的。要我说,他准是亡人蒙的部下。”

    形骸知她错的离谱,道:“你别冤枉他了,我不也没赶得及么?”

    安佳哼了一声,道:“我信得过你,但信不过他。”

    形骸叹道:“你信不过师兄,就是信不过我。”

    安佳狠掐他一把,形骸早就耐惯了她粉拳嫩爪,反而冲她一笑,安佳于是不提此事。

    黑暗中,形骸见沉折双眼朝这儿望来,目光甚是警觉。形骸自己也一直对这位师兄又敬又怕,按理而言,两人共同患难,彼此救助多次,早该成为生死之交,但沉折却将心情掩盖得毫无痕迹,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旁人猜不透他,也不念他的好处,反而极易生出猜忌。

    怀觅晨说过盗火徒身上的咒,他们总不免惹人反感,受人驱逐,沉折虽已成为活尸们梦寐以求的人,或许仍难彻底避免此咒。

    形骸不由担忧这咒会应验在自己身上。那受众人敌视、孤家寡人的滋味如何?形骸从小深有体会,却知道远比不上盗火徒遭受的苦难。

    好在直至晚间都无人到来,形骸朝外偷瞧,见盗火教众举着火把,仍在巡视,但视线不佳。沉折推门而出,招手示意他们先走,自己殿后。

    形骸、安佳奔了数十丈,来到帆船甲板,形骸提起船锚,与安佳一齐偷扳动船桨,沉折形影闪过,已在船上。三人小心划船,直行出老远,形骸才放松了些,扬起船帆。

    忽听甲板上一声怪叫,好似数十条毒蛇嘶鸣,只见一怪物站起身来,面向形骸。形骸看这怪物身躯是人,脑袋却如鳄鱼一般,张开血盆大口,瞪大灯笼般的双眼。

    形骸心中叫苦:“他们留了守船的?这是坏形尸!”

    那怪物猛然一跳,打向安佳,安佳不敢出声,身上金光一闪,踢出一脚,爪子取下怪物的一层皮来。怪物大痛,一转身,尾巴扫至。安佳这阳火神功也甚是强悍,抓住尾巴,往地上狠狠一砸,咔嚓一声,甲板开裂。

    岸上传来呼喊,人影来来回回,奔走相告,又有人弯弓射箭,沉折招来一股金风,帆船借住浪头风势,蓦然加速,避开箭雨。安佳“啊”地一声呼喊,没能站稳,翻了个跟头。

    那鳄鱼脑袋又跃向安佳,安佳一咬牙,双手撑住鳄鱼大嘴,与这怪物比拼力气。形骸急忙刺出一剑,洞穿鳄鱼头颅,那鳄鱼尾巴如枪,反刺向形骸,形骸再一剑将它尾巴斩断。鳄鱼活尸挣扎两下,被形骸抛下了水,肚皮翻白,浮在水面,应当已死。

    安佳气喘吁吁,见沉折仍在鼓风驾船,厉声道:“藏沉折,我杀了你!”

    形骸吓了一跳,挡在她身前,安佳左右挪动,想要抢过,形骸干脆一把将她抱住,安佳咬牙切齿,指着沉折道:“你是盗火教的奸细!你故意挑了艘有活尸怪物的船,我和怪物相斗,你不来帮忙,还招来风想害死我?”

    沉折摇头道:“姑娘误会了。”

    形骸也道:“安佳,这船是我挑的!若不是师兄的风,咱们早成刺猬了。”

    安佳气得发抖,道:“准是他打了暗号,让....让这怪物埋伏在此。”

    形骸苦笑道:“他若真打什么暗号,早有一百艘船围上来....”话音刚落,只见海面上大船横成一线,阻隔了海面,好似一座海岛,又好似黑色的巨浪。形骸惊骇至极,想道:“是盗火教的船队!”

    安佳哈哈大笑,愤慨至极,指着沉折道:“好,好,行海,你看看你的好师兄。这下你还怎么替他辩解?”

    形骸霎时已想得清楚,急道:“不是师兄!亡人蒙为了阻咱们出逃,早就封锁了出海港的路线,那怀觅晨全都说过!”

    沉折道:“行海,去掌舵!咱们绕过去。”说罢散去金光,使用龙火风行功,如此风力虽小,更为沉稳持久。

    形骸刚松脱安佳,安佳已扑向沉折,形骸只能再把她抱住,安佳喊道:“藏沉折,我与你拼了!孟行海!你要是再阻我,我连你都揍!”

    这时,那些黑海浪般的船舰动了,朝此逼近,到此地步,躲是躲不过去的,唯有短兵相接,敌人这船上只怕高手无数,即使马炽烈至此,也未必能够安然脱身。

    安佳气昏了头,一咬牙,手掌抓向形骸肩膀,形骸无奈,急运冥火,手指如电,正中她背心魂门穴,安佳立时晕去,但形骸肩已被抓伤,霎时鲜血淋淋。形骸忙用右手捂住伤口。

    沉折叹了口气,仍加紧驱风,这小船虽快,但大船从侧面逼近,逃脱仍是希望渺茫,只要离近约十丈,敌人船上高手就能源源不断跳过来。

    形骸急想:“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此投降,将来再找机会逃跑?”

    突然间,沉折眼睛一亮,道:“师弟,我怀里有潜地婆婆的头发。”

    形骸道:“那又有什么用?”

    沉折道:“她曾是西海的土地爷,权威极大,你向这头发许愿,抛入海里试试?”

    这两人皆不懂传唤土地的法子,可到如今地步,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形骸从沉折怀里翻出那布囊,捏紧银发,喊道:“潜地婆婆,潜地婆婆,帮咱们逃往金树荷叶国吧!”说着将银发洒出。

    等了一会儿,周遭毫无变化,形骸大失所望,却听船上哗啦啦一声响,潜地婆婆那矮小的身影翻一跟头,站在面前。

    形骸喜道:“婆婆!”

    潜地婆婆笑道:“算你小子聪明,知道叫老婆子。嗯,你的血滋味儿着实不坏,不过咱们是熟人,又何必如此客气?”

    形骸暗呼侥幸:“我肩上被安佳所伤,恰好流出血,对应召土地爷的法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沉折道:“前辈,还请助咱们逃出重围。”

    潜地婆婆往后张望,骂道:“这群混账,怎地这般阵仗?是来屠城的么?”

    形骸道:“婆婆还真说对了,他们是盗火教的。”

    潜地婆婆问道:“什么教?没听说过。”

    形骸急道:“婆婆,别管什么教,把他们船弄翻了再说。”

    潜地婆婆摇头道:“我是善神,是土地爷,不是凶神,不是太岁,岂能做这等恶事?将来天庭若查起这命案,老身岂不丢脸?况且这许多大船,只怕我力不从心。”

    形骸与沉折皆闷哼一声,形骸道:“天庭?世上真有天庭?....您在地下住了一千年,就别管天庭了。”

    潜地婆婆笑道:“两个小子没见过世面,吓成这副模样。放心,放心,救你们的法子有的是。”说罢嘴里念念有词,忽然间,一朵云从船下方升起,托住帆船,直飞上天。那帆船从一众大船上方飞过。形骸惊喜万分,又暗想:“这船要摔下去,咱们都会成肉泥,但愿婆婆没有老弱无力。”

    下方敌人惊呼起来,急忙放箭,但哪里能够命中?帆船在空中行出十五里,这才缓缓飘落海面。形骸他们的船小轻快,盗火教的船大笨重,他们是万万追赶不上了。

    形骸欣喜若狂,一把抱住潜地婆婆,接连亲她手背,潜地婆婆骂道:“臭小子,占老身便宜么?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老身是喜欢年轻立壮的,可你还是个小娃娃。”形骸吓得不轻,这才松开她,对她千恩万谢。

    沉折也肃然道:“前辈这场大恩,晚辈必竭力报答。”

    潜地婆婆哦叹道:“老身信了一辈子飞灵大人,如今得见他预言应验,心中开怀,又蒙你们相助脱困,两位何必道谢?是我欠你们更多。”

    形骸笑道:“婆婆这一手法力,也真是神乎其神,不对,婆婆本就是神,这手段也是理所应当的。”

    潜地婆婆道:“一来嘛,我千年前可没这么大法力,只因我遵守诺言,孤身守庙,算是一场大功德,这才领悟这‘云中船’的仙法。二来嘛,并非我自身真气如何了得,这法术是织网仙子所赐,本身太过神妙。”

    形骸问道:“织网仙子,她又是何人?”

    潜地婆婆叹道:“她也是一位灵阳仙,死于神龙骑之手。”见形骸神色疑惑,道:“你不必多管,老身累了,需回去休息,你俩小心些吧。”说完此言,由实化虚,就此消失。

四十四 水中人鱼美

    形骸虽知暂且脱困,可万不敢怠慢,忙解了安佳穴道,问她:“安佳,该如何去金树荷叶国?”

    安佳美目含怒,啪地一声,给了形骸一巴掌,形骸惨叫一声,转了半圈,安佳喝道:“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我宁死也不落在盗火教手里!”

    缘会忙道:“安佳姐姐,咱们逃出来了。”

    安佳奇道:“真的?”眺望远海,见盗火教船队已难瞧见。她观星辨位,神色惊讶,问道:“怎么脱困的?”

    形骸摸着脸,怏怏道:“师兄带着潜地婆婆的头发,咱们将她招来,她用法术让咱们船飞上了天。”

    安佳见他脸颊红肿,不由心疼自责,手掌轻抚,吻他伤处,歉然道:“我好糊涂,可打疼你了么?”

    形骸叹道:“也算是误打误撞,错有错招,你抓伤了我,流下血来,正好将潜地婆婆唤醒。”

    安佳哈哈一笑,朝沉折看去,不情不愿的说道:“沉折师兄,我....一时心乱,你别见怪。”

    沉折道:“不怪。”

    安佳心想:“这人阴阳怪气的,说是不怪,心里准恨死我啦。”有心说几句好话,但她脾气也硬,不愿低声下气的。拿起船舵,观望方位,转动船头,驶向荷叶岛。

    沉折自练了阳火功后,龙火功又更近一步,已临第五层,此时真气不限于五行之风,可以相生相克之法,令内劲挥洒自如,变化精妙。他招风行船时驾驭风水,也不似刚来时那般吃力,以此渡海,极为快捷。

    安佳喜道:“最多三天就能到荷叶岛了。派若何女王德高望重,她只要登高一呼,大伙儿都会听她的话。咱们群岛的月舞者聚在一块儿,那就不用怕盗火教了。”

    形骸点头道:“她威望未必能胜得过红爪爷爷,但大敌当前,各方豪杰当会冰释前嫌。”

    安佳听他说红爪好话,自也欢喜,答道:“不错!”

    船行过一座小岛,那小岛约有一里方圆,上头长满海草,前方鱼群出没。忽然间,形骸见一美貌女子探头出水,朝他喊道:“小哥哥!小哥哥!救我上船好么?”

    形骸大感古怪,朝安佳望去,安佳咬唇道:“航海规矩,见到落水之人,非救不可。”

    形骸曾听过不少海上故事,心下紧张,低声道:“难不成是水妖海怪?”

    安佳道:“她只孤身一人,救她上来,提防些就是了。只不过若真是海妖,你们这些男人着实不太靠得住,莫要被她迷倒。”

    形骸于是道:“师兄,慢些吧。”

    沉折收了功,船缓缓行进,形骸抛出一根绳索,他此时膂力了得,眼神也准,那绳索正落在女子身边。女子立时抓住绳索,形骸运足力气,大喝一声,那女子腾空而起,往船上飞来,形骸瞧准她动向,一伸手将她接住。

    这女子约十七岁年纪,衣衫单薄,容貌动人,她抱住形骸,高兴的大笑,在形骸脸颊上吻了几口,道:“小哥哥,你本事真大,这救命之恩,我实不知该怎么报答。”

    安佳喝道:“你给我停下!我让你上船,可没让你上人!”

    形骸将她放在地上,缘会取来毯子,擦干女子身躯,女子频频朝形骸、沉折看去,眸光颇有情意,动人心魄。形骸细细看她,倒并非用障眼法改换容貌的盗火徒。

    安佳道:“你给我老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落在海上?”

    女子哭道:“我叫小渔,是金树荷叶国的渔女。咱们荷叶岛上的派若何女王突然变了性子,要捉年轻美貌的女子,拿去斩成尸块,变作活动的僵尸。”

    安佳花容失色,道:“什么?连金树荷叶国也...”

    小渔点头道:“是啊,我还听女王她....她.....恨透了银海岛的苏母山,要派那些活动僵尸去攻打银海岛呢。”

    安佳霎时如遭雷击,惨声道:“原来....原来这婆娘竟已与盗火教勾结在一块儿了?难怪他们兵力如此强盛。”

    小渔奇道:“盗火教?是那些僵尸的名字么?我不愿被捉杀死,只能逃了出来,结果途中船翻了,好在我水性不差,一路游到这小岛上。”

    安佳咬牙道:“幸亏你提醒咱们,不然咱们可就自投罗网了,如今....如今该何去何从?”

    形骸却想:“这女子说话不尽不实,她若只是渔女,怎会知道这么许多内情?连‘斩成尸块,变作活尸’这话都说出来了。派若何女王又不是傻子,怎会把这暴行传得人尽皆知?”

    他正想揭穿,却听耳畔有风声轻响,沉折答道:“只装作不知,看她有何把戏。”

    形骸朝他做了个“好”的手势,又轻轻捏了捏安佳,安佳只是一时受骗,并不愚笨,立刻醒悟过来,手在背后向他比了个“明白”之意。

    只听小渔道:“我看这麒麟海只怕再无宁日,可我知道一个好去处。离此往北,约莫二十里处,有一螣蛇巢,那螣蛇巢中住着一位慈悲为怀、神通广大的人物。只要咱们去投奔他,由这位大人物主持局面,那派若何女王也奈何不得咱们。”

    安佳问道:“这位大人物是谁?”

    小渔笑道:“他乃是西海三圣之首,号称‘鲨鱼王’的鱼父爷,说起这位大人物,真是英明神武,一辈子做的善事数都数不过来,他是麒麟海这一块的土地爷,他只要皱皱眉头,开开金口,派若何女王岂能不给面子?”

    形骸与安佳齐声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他!咱们都早有耳闻,果然名不虚传。”那渔父爷多半不知兵太子与鲤鬼老与形骸他们打过交道,居然派这女子引形骸入套,还用的是真名实姓。

    小渔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带你们去找他老人家。唉,他老人家神功卓绝,法力通天,只要他一高兴,指点你们一、两招功夫,那就终生受用不尽了。”

    形骸道:“我们运气真好,若不是遇上姑娘你,那准得船翻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安佳骂道:“你就是说话晦气!”又兴冲冲的说道:“既然他老人家这般了得,我非缠着他拜师不可。”

    小渔拍手大笑,道:“是啊,我也颇想借此机缘,练成高深功夫,咱们好好求他,总能求得动。”

    于是改变航向,行向北方,反正盗火教船队在南,如此也不怕被他们追及,而金树荷叶国也在这航线不远处。

    那螣蛇巢是一块黑乎乎的小岛,岛上岩石似铁,黑白交错,乃是铁盐之地。安佳将船停好,三人上了岸,走向一座洞窟,只见那洞窟极高甚阔,里头积水成了盐水湖,此外岸上摆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精巧小船,庄严祭坛,一时珠光宝气,叫人目不暇接。

    那渔父爷身材颇高,约有十尺,一脸绿色胡子,头发有如海藻,他坐在洞窟深处,周围一圈美女相伴,皆是黑发碧眼,上身是人,下身是鱼尾。

    形骸想道:“我在书中瞧过,这些都是人鱼,听说常常勾引海员,捉入自己巢穴里吃了。那小渔多半也是这等妖怪。”念及于此,不由得加倍小心。

    渔父爷大声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家?”

    小渔跪地说道:“渔父爷大人在上,我们是从金树荷叶国逃难出来的,那派若何女王倒行逆施,杀人无数,咱们实在忍不了,需大人替咱们做主。”说罢将派若何所做之事又说了一遍,语气悲伤,眼泪汪汪。

    渔父爷怒道:“好个派若何,居然做出这等事来,老夫一时失察,竟放纵她作恶至此,这婆娘果然是罪该万死。”又面对安佳等人,道:“你们几个小的,见了我,若有事相求,为何不跪?”

    安佳正欲发难,沉折却抢先作揖,道:“素闻西海土地爷法力通天,我等仰慕已久,只是在海上受了风寒,膝盖疼痛,只怕不能下跪。”

    这借口当真蹩脚,可渔父爷眼珠一转,并不在意,笑道:“原来如此,老夫心地善良,关爱小辈,这就赦了你们不敬之罪。你们远来是客,还请入座。”对众侍女说道:“取金刚章鱼椅来,对待贵客,自当用最舒服的椅子。”

    众侍女露出惊恐之色,忙跪地答应,将鱼尾变作人足,走入侧方洞口,过了片刻,搬出四张椅子,这椅子通体褐色,造型怪异,好似僵死的章鱼。

    沉折抢先一坐,形骸稍一犹豫,坐了上去,感到这椅子颇为柔软。安佳与缘会无奈,也各自入座。形骸心想:“沉折在想什么?若这椅子有古怪,我和他有法子脱困。安佳就难说的很。我该如何去救缘会?”

    渔父爷放声大笑,道:“四位娃儿,这椅子还算舒服么?”话刚出口,那椅子陡然活了过来,变作章鱼,章鱼触臂一卷,将四人牢牢缠住,霎时形骸如陷泥潭。

    沉折“啊”地一声,喊道:“中计了!”

    安佳被那章鱼触臂吸住背部中枢要穴,又惊又怒,这下真挣脱不开,连使阳火神功也无济于事。她怒道:“沉折!你自作聪明,把咱们都害死了!”

    沉折哀声道:“我以为能够脱困,谁知这椅子如此厉害?糟糕,糟糕。”

    渔父爷得意洋洋,笑得合不拢嘴,道:“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不是被我土地爷耍得团团转?小渔,小渔,你做的不错。”

    小渔神色敬畏,笑容有些勉强,道:“小渔多谢大人夸赞。只是这几个孩子功力高强,我这迷魂术竟迷不住他们,还好他们必经年轻,易于上当。”

    渔父爷又道:“盗火教的,我逮住他们了,还不出来付账拿人?”

四十五 四方海魔强

    安佳厉声大骂,骂声之中,有二人从暗中现身。这两人皆身躯宽大,手臂粗长,神色极为彪悍。形骸透过两人冥火障眼法,瞧出他们伤痕累累、形貌残缺,正是盗火徒活尸。

    沉折道:“咱们逃得这般快,想不到还是落在你们手里,你们怎知咱们在哪儿?”

    其中一白发汉子道:“蒙大人有令,苏母山城里,一只信鸽都不许飞出去,谁料却被你们几个小子跑了。咱们收到报信,于是找上这位渔父爷,他在银海岛与荷叶岛必经之路上消息灵通,你们岂能溜走?”

    渔父爷闻言微笑,答道:“盗火教付账素来爽快,找我有事,我岂能不帮忙?”

    另一黑须汉子取出十两翡翠,交给渔父爷,渔父爷皱眉道:“十两?这可少了些,说好不是二十两么?”

    黑须汉子答道:“待咱们攻陷了荷叶岛,大人许给你五十两,但要你做的事可万不许出差错。”

    安佳骇然道:“你们还想攻打荷叶岛?当真痴心妄想!”

    白发汉子冷冷说道:“荷叶岛也未必强过苏母山多少,如今苏母山何在?”

    沉折大声道:“派若何女王身边高手如云,神机妙算,我说你们根本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你们与这渔父爷还有什么阴谋?我看多半不管用了。”

    渔父爷虽然奸猾,但为人骄躁,受不得激将法,一听之下,面有熬色,道:“老子早安排好了,到了晚上,派我麾下女孩儿手持利刃,去把荷叶岛船舰通通凿穿,再将破洞粗粗赌上,待得盗火教大军一到,荷叶岛的船一出港就沉,海上溃不成军,这仗岂能不败?”

    安佳心中惊惧,暗想:“派若何女王全不知情,稍有闪失,如何防范这水中的妖魔?”却道:“当真异想天开!这计策真是蠢死啦,根本行不通。荷叶岛的军舰守备森严,你们去了,他们立刻就知道不对劲。”

    渔父爷笑眯眯答道:“朝中有人好办事,盗火教岂能....”

    白发汉子喝道:“够了!此事不必多讲,以免走漏风声。“

    渔父爷神情不快,道:“他们又逃不掉,我手下的姑娘也不会泄密。”

    黑发汉子盯着形骸、沉折直瞧,眼神惊异无比,道:“你们谁是藏沉折?为何....体内皆有冥火?却又全都是人?”

    安佳奇道:“什么是冥火?他们俩本就是人哪,难道是像你们一般的怪物?”

    白发汉子大声道:“其中一人定是使了炉火纯青的幻灵法术,咱们无法看穿。”

    忽然间,沉折身子如水般流动,霎时脱出那金刚章鱼椅的绳圈,他手凌空擒拿,一个金色水球将黑发汉子罩住,随后手指一点,两道水流激飞,那白发汉子惨叫一声,双目已被刺瞎。

    形骸见他身手也大有长进,喜道:“海魔拳?”说话间,身上长出细小骨剑,那章鱼触须柔韧牢固,但形骸身子一转,已将触须割断。

    渔父爷大叫一声,手持珊瑚弯刀,朝形骸当头劈下。此人臂力似比那鲤鬼老更大,可在形骸眼中已算不得如何难缠,他掌中黑光一闪,黑铁骨剑在手,在他弯刀上一格,渔父爷只觉这少年内劲如火,烧上手臂经脉,他喊道:“邪门!”气力一松,铛地一声,弯刀被黑铁打折了。形骸再一招“赤云紫霞”,渔父爷胡须着火,害怕非常,直朝湖水奔去。

    形骸道:“休想跑!”手指一甩,一枚黑铁骨刺飞出,快如飞矢,正中渔父爷背心。但渔父爷身子变虚,一下子变得通透难辨。

    形骸心想:“又是虚实变幻的功夫!”似这等风水土地爷皆可变作灵体实体,此刻寻常刀剑再难伤他,阴阳五行也效用锐减。但他早有预料,一掌冥火打出,这冥火正是世间灵体克星。只听“轰隆”一响,渔父爷被白火烧的跳了起来,抱头打滚,尖声道:“这是什么功夫?好痛!好痛!”

    黑发汉子大声道:“你怎会蒙大人的冥火神掌?你...正是藏沉折?”他们体内虽有冥火,可用冥火增强体魄,却万不能以冥火使出劈空掌功夫,眼见形骸此掌火力强盛,只看得惊艳不已。

    安佳更是一头雾水:“形骸、沉折到底与盗火教有何关系?他们似会使那亡人蒙的武学?”

    那白发汉子被沉折击伤眼睛,本跪在地上,忽然间,他眼睛长好,拔出飞斧,扔向沉折,这飞斧夹着烈风,来势异常凶猛。

    沉折有心试试海魔拳,手掌轻挥,真气宛如碧水,化作绳索,在空中将那飞斧缠住,他再一推,水化作风,将飞斧挡了回去,速度更快了一成。那白发汉子额头中斧,人被带上了天,被死死钉在墙上,立时死了。

    形骸吓了一跳,心想:“这海魔拳威力竟如此惊人?”连沉折也颇感意外,他本不想杀死此人,可初学乍练,尚不能掌控力道。

    黑发汉子“嘿”了一声,身躯往外涨,蓦然突破了那水球,成了个丈许巨人。他放声大吼,手臂如大铁锤般朝沉折砸落。

    沉折道:“省些力气吧。”双拳挥舞,瞬间数十个拳影打在黑发汉子身上,黑风汉子口中吐出黑血,胸口骨头寸断,他一咬牙,手在自己喉咙一掐,竟拧断了自己脑袋。

    形骸心中好生相敬:“至今所见的盗火徒,皆是慷慨赴义的人物,纵然是敌人,倒比这些土地爷好得多了。”

    沉折叹了口气,劈出剑风,将安佳、缘会释放。安佳噘嘴道:“我本也不要你救,形骸哥哥自会放我,我才不领情呢。”

    形骸干笑几声,见一众人鱼缩在一旁,任由那渔父爷哀嚎苦求,却并无相救之意。形骸心想:“这些人鱼莫非也是被胁迫的?”于是问道:“如今咱们脱困,诸位意欲如何?”

    众人鱼一齐向着形骸、沉折匍匐在地,小渔颤声道:“我们只不过受这土地欺压,委实身不由己。”

    安佳恨恨道:“这土地爷又不厉害,你们为何怕成这副模样?”

    小渔道:“咱们族人是海灵,海灵都必须听土地爷的话,他有宝物能指使咱们。况且土地爷上头的神灵可不好惹,他若怪罪下来,咱们可都得死了。”

    形骸道:“上头的神?难道也是土地爷?我认识一位潜地婆婆,但她眼下是闲云野鹤,已不管风水之事。”

    小渔摇头道:“潜地婆婆?小女子并不认识,那位神灵法力极为高深,远非这渔父爷可比。”

    形骸不太信得过她:“她先前还把这渔父爷吹嘘的‘法力通天’,眼下又吹起那位‘神灵’了。”

    沉折道:“这西海三圣为非作歹,那位神灵不管?它只怕也并非是什么好东西。”

    小渔黯然道:“我不敢妄自揣测那位大人。麒麟海、鲸鱼海、无人海三处土地小神千千万万,此处是浅海,那位大人只怕管不过来。咱们即便想控诉此人罪行,可受天规制约,无法去找那位神灵。”

    形骸愤愤想道:“这山高皇帝远的,自易有山匪路霸。”

    那渔父爷被烧了半天,虽然痛苦,尚未断气,小渔道:“两位大人,他死后自会回到自身家中,不久就会复活,到时两位大人不在,咱们可就要受尽苦难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吧。”

    形骸想了想,收回冥火掌力,那渔父爷哎呦哎呦的喊着,趴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

    形骸道:“渔父爷,你作恶多端,罪大恶极,所犯诸多罪行,你承不承认?”

    渔父爷怕被火烧,连忙点头道:“我认!我认!”

    形骸道:“那你把盗火教有何阴谋,你所知全部案情,全都给我招出来!”

    渔父爷痛哭流涕,道:“是他们....逼迫我的,那亡人蒙...穷凶极恶,我实在不敢惹。”

    安佳狠狠踢他一脚,骂道:“你不敢惹?我看你是乐意之至,准是瞧在好处的份上了?”渔父爷如杀牛般惨叫,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形骸道:“不是我们说,是要你说!你最好莫耍花样,我们知道你那鸿钧逝水的藏身处在哪儿,也能随时进去。将来若得知你在为非作歹,我就把你捉回家去,天天用冥火烧烤。”

    渔父爷魂飞魄散,道:“是,是,我....我招,我招....”于是将他如何残害海民,如何偷吃人肉,如何杀人夺财,如何与盗火徒沆瀣一气,收买城中重要人物之事,零零碎碎的全吐露出来。

    安佳听说盗火徒竟在金树荷叶国中买通了一位月舞者,不知此人是谁,心急如焚,喊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渔父爷道:“名字倒不知,那两个盗火教徒知道,可眼下已没命了。”

    形骸想了想,道:“你随咱们去荷叶岛作证!”

    渔父爷眼珠滴溜溜乱转,不由自主的一笑,安佳瞪眼道:“你笑什么?”渔父爷忙道:“不,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一人鱼低声道:“渔父爷大人在这洞窟中施了个法术,他只要留在麒麟海,等回复三成力气,稍一动念,随时都能返回此处。”

    安佳大怒,一脚踢的渔父爷人仰马翻,渔父爷痛的大喊,又骂道:“臭贱人,胆敢出卖老子,等老子脱困,非将你当烤鱼来吃!”

四十六 神龙秉公断

    形骸心下苦恼:“这奸贼有这等法术,又该如何破解?若杀了他,又等于放纵了此人回家。若不将他带到派若何那边,咱们所说的话,派若何未必能信,稍有耽搁,后果不堪设想。”

    正竭力思索,小渔咬咬嘴唇,道:“两位公子可用那处祭坛,试着呼唤那位神灵大人,大人最重天条律法,若得知此人恶行,定会将他处死,或是除去他职务,那等若废了他的法力。”

    渔父爷冷笑道:“大人岂会听你们这些人使唤?我看你们还是快放了我,大伙儿都省了一场麻烦。”他身为土地爷,无法自杀,却又瞧出形骸他们奈何他不得,变得骄横起来。

    形骸奇道:“该如何传唤那位神灵?我的血成么?”

    小渔道:“需得极为珍贵的事物,置于祭坛,方显心诚。大人不怎么爱喝血。”

    形骸暗忖:“这可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可别没招来救星,却降下个魔头来。可我身边有什么珍贵之物?”突然间灵感一闪,取出那风火玉龙珠,在祭坛上一放,道:“试试吧。”

    风火玉龙双珠在祭坛上隐隐生光,祭坛由死气沉沉霎时变得灵气踊跃,渔父爷瞪大眼睛,颤声道:“糟了,糟了!你怎会有这等宝物?”

    整个洞窟剧烈震荡,湖水好似沸腾,泡沫泛滥,顿时变得清澈透彻,随后一巨兽冲破湖面,露出脑袋来。这巨兽碧绿如玉,头颅便有四丈之高,双目金光闪闪,龙须好似天绫,背后一丛天蓝鬃毛随风飘扬。此兽威风神圣,宏伟壮大,神秘莫测,目光满是智慧庄严,其姿态之美动人心魄,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安佳尖叫起来,形骸吓得一跤摔倒,众人鱼再度五体投地,沉折朝那海兽注视片刻,缓缓跪下,说道:“凡俗草民,参见神龙。”渔父爷霎时张嘴大哭,道:“大人,大人,你要替我做主啊!”

    那神龙低下脑袋,双目对准形骸,道:“是你献上的贡品?”

    形骸赶紧学沉折模样,老实跪好,答道:“草民孟行海,见此地西海三圣草菅人命,滥用威权,却苦于法力低微,无法处置此贼,还望神龙秉公处置。”

    渔父爷嘶喊道:“大人,他说谎,他说谎,您快将他吃了。”

    沉折指着众人鱼道:“她们可替我等作证。”

    渔父爷面向众人鱼,频繁眨眼,半讨好半恐吓,说道:“姐姐们,我平素待你们不薄,将来大伙儿仍要共事,你们可别胡乱说话。”

    小渔鼓足勇气,道:“神灵大人,这位行海公子所言不假,还望大人明断。”

    渔父爷怒道:“大人,这些贱人与这些小贼结下私情,故意构陷小人。”

    神龙游向那祭坛,垂首闭目,过了半晌,那祭坛上浮现影像声音,正是先前形骸命渔父爷招供一事,一字一句皆清清楚楚。渔父爷吓傻了眼,喊声从中断绝。

    神龙道:“如此案情清晰,渔父土地爷,潜地她失踪之后,我将你们西海三圣安置于此,本意是让你们方便百姓,照顾水族,平衡时局,保护一方平安,以防鱼受害、人遭难。然则你利欲熏心,横征暴敛,害死无数性命,危害极大,已然触犯天条。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此方土地。”

    渔父爷惨声道:“大人,大人,我跟随你这许多年....”

    神龙冷冷道:“屑小之辈,我西海麒麟根本不记得你!你少来与我啰嗦。”说罢张嘴一吸,形骸只见这渔父爷脑门中真气凝聚成一颗珠子,落入神龙口中,神龙望向那小渔,吐出一口气,那珠子又落入小渔胸口。

    小渔神色惊喜,颤声道:“麒麟大人,我....我何德何能.....”

    神龙道:“你揭发有功,这百里方圆从此由你掌管了。”

    渔父爷委顿在地,仍不住念道:“大人,大人.....我实在...冤枉...“

    形骸想道:“这小渔虽骗咱们来此,可也歪打正着,立下大功。罢了,罢了,大丈夫心胸宽广,不与女人计较,便任由她升官发财好了。”

    神龙又道:“你们四人,可是孟行海,藏沉折,安佳,孟缘会?”

    缘会吓得往形骸背后一钻,安佳奇道:“大人,您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神龙脑袋高耸,道:“我乃西海龙神,要知尔等姓氏,易如反掌!尔等休得轻视本神!”龙吼声中,眼中霎时冒出凶焰来,形骸心头一凛,暗想:“它为何....这般吓人?”

    沉折道:“我等万不敢轻视大人。”

    神龙道:“好,好,好,好!”蓦然又吐出四道蓝火,形骸想躲,但身躯竟不听使唤,那蓝火落在四人身上,融入肌肤,就此暗淡。

    形骸愕然道:“大人,咱们......到底犯了何罪?”

    神龙森然道:“你们听好了,本神为麒麟‘法蝶’,掌管这麒麟海域,一贯铁面无私,行事正直,名声在外,毫无瑕疵,受百万人敬拜,尔等明不明白?”

    沉折答道:“明白。”

    法蝶哼了一声,道:“这渔父贼人作恶之事,于我威名有损。我要你将他带到派若何女王处,由他自认罪状,并反复提及本神赏罚分明、处置得当之事,挽回本神在麒麟海百姓心中声望。我暂且放过你们,不来为难,但将来若让我听到半点污我名誉之言,我非叫你们葬身海底不可!”

    形骸忍不住问道:“您说赏罚分明之事?大人,赏赐在哪儿呢?”

    小渔心中一寒,想:“这人不要命啦,敢和法蝶大人讨价还价?”

    法蝶道:“我已赏赐你们四人法印,有此法印,尔等到了海上,可似游鱼般行动自如。寻常海上土地、海神、风母、雷公,见此印记,绝不敢与你们为难。”

    形骸将信将疑,正欲相问,但沉折道:“多谢大人恩赐。”

    法蝶又朝形骸、沉折凝视许久,耍足了威风,化作雾气,隐匿无踪。

    形骸如蒙大赦,心脏狂跳,暗想:“咱们龙火天国崇拜神龙,可见了真龙,真叫人吓得丢了魂一般,所谓叶公好龙,说的就是咱们这样的人。这法蝶说的赏赐是不是真的?”

    小渔道:“四位,先前我也是一时被逼无奈,还望原宥。”

    形骸笑道:“姐姐何须自责,若不是你,咱们也不能逮住这贼人,咱们早不怪你了,还盼你今后做个好土地。”

    小渔甚喜,指引三人走过溶洞,只见后方又有一港口,港口停着另一艘船,正是那两个盗火徒所乘坐。

    形骸道:“姐姐,我们有船,这船上又有什么珍贵事物了?”

    小渔道:“那两个盗火徒捉了几个荷叶岛的人,眼下正关在船上。”

    安佳忙道:“你怎地不早说?”与形骸、沉折并肩跳上船,打开船舱,见有一伤痕累累、衣衫破碎的女子,这女子甚是高大,双目如鹰,棕色头发,她虽受伤不轻,但眼神恼怒异常。她身边另有五人,有男有女,皆是士兵打扮,尽数身亡。

    沉折手指虚点,解开她哑穴,又断了她身上铁链,这女子大喊一声,月光生辉,长出羽毛,赤脚踢向沉折咽喉,脚变作鸟爪,使得是致命杀招。

    形骸心中一紧:“这月舞者下手好狠,她武功比安佳强的多了。”

    沉折使一招“劈波斩浪”,手掌轻格,面前似有一堵水墙,那女子腿脚无力,侧身摔了一跤,她怒道:“贼人!你杀了我好了!我葛长鸣与兄弟姐妹同生共死!”

    安佳忙道:“葛姐姐,我也是月舞者,你看,我是苏母山的安佳。”于是变作猫形。

    葛长鸣认得安佳,神态登时好转,笑道:“是你?我在红爪爷爷那儿见过你,你怎会跑到这儿来?”

    安佳怅然道:“我们苏母山被....被人攻占了,他们还要攻打荷叶岛,我们得快些去见女王。”

    葛长鸣大惊失色,急道:“连苏母山都.....这如何可能?”

    安佳急的快哭了,道:“是我们疏忽大意了,红爪爷爷也被敌人所杀。”

    葛长鸣惊骇万分,呆了许久,才道:“我必须回去告诉陛下此事!我先前探得消息,鱼冠岛、浦歌岛、飞花岛都突然间被海盗攻陷,咱们派去的商船也都失陷,这群海盗绝非寻常,可万不料如此严重!”

    形骸道:“葛姐姐,你怎会落在这两人手里?”

    葛长鸣怒道:“有叛徒,是他奶奶的沙铠波!沙铠波这罪该万死的杂种,他掌管港口守备要职,我回到荷叶岛,把事情告诉了他,他让我与属下在港口无人处等候,谁知这两个贼人忽然出现,武功又高的出奇,加上沙铠波偷袭我,我才被他们逮住!”

    安佳道:“啊!海蜘蛛沙铠波?他是女王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哪,他就是......就是盗火教的内应?”

    葛长鸣冷笑道:“数一数二?咱们荷叶国中,第一是月舞者女王,第二人我妹妹,哪里轮得到这小贼?”笑了几声,又急促起来,道:“总而言之,就是此人无疑,咱们得快点回去了。”

    形骸一提那奄奄一息的渔父爷,道:“咱们已有人证,加上葛姐姐,陛下定会相信。只是不知此人会不会老老实实的。”

    小渔道:“诸位放心,他已被法蝶大人吓破了胆,且法力全无,绝无法反抗。”说罢归还部分渔父爷搜刮财物,送到船上,再派人护送众人出航。众人鱼在水中气力颇大,而小渔收获土地爷法力,一路上顺风顺水,只一天功夫,金树荷叶国已近在眼前。

四十七 金珠玉叶临

    形骸远望海港,也是船舰连绵,如墙围城,规模更胜苏母山。待形骸这艘帆船临近,有人敲响钟声,葛长鸣站在船头,大声呼喝,岸上守卫遂挥手放行。

    船一靠岸,忽见大队人马守候在前。葛长鸣一见那人面容,登时怒气勃发,恨之入骨,喝道:“奸恶蜘蛛精,你还有胆来见我?”

    形骸心想:“这就是那沙铠波?”只见此人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一头银发,结成一簇簇细辫,置于脑后,身穿金纹黑袍,双手负在背后,神色阴狠急促。

    沙铠波大声道:“葛长鸣,你勾结海盗,图谋不轨,意图潜回我国作恶,我已得了真凭实据,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葛长鸣怒道:“大家听着,沙铠波与恶人勾结,陷害于我,更想谋反,诸位莫听他奸诈谎言!”

    沙铠波喊道:“都拿下了!反抗者格杀勿论!”这一百甲士取兵刃在手,布成阵形,围向众人。

    葛长鸣已得形骸医治,伤势好了不少,但仍不能剧烈拼杀,以免伤口开裂。沉折对她道:“你与安佳护住小丫头,其余由我二人打发。”

    葛长鸣咬牙道:“小心,沙铠波邪法难测,不好对付。”

    沙铠波又道:“还愣着做什么?全都杀了!”

    一甲士举起大斧,朝形骸斩来,形骸一剑将那斧子斩断,又一道火焰劈出,波及数尺,那甲士毛发着火,啊啊惨叫,冲入水中。

    众人大惊,沙铠波怒道:“龙火功?你也是龙火天国的?”

    形骸微觉奇怪:“他为何说个‘也’字?”跃入人群,使一招龙尾难寻,长剑圈转,铁骨剑将敌人兵刃削裂,趁敌人慌乱之际,形骸飞足踢头,将他们全打晕过去,大是行有余力。他这多天以来常常出生入死,加上天资聪慧,勇气武功皆已纯熟,兵刃也甚是锋锐,这一百甲士算不得身手高强,对上形骸,仿佛羊群遇虎,如何能够抵挡?

    沙铠波不料这小小孩童竟有这等功力,愤怒之下,加入战阵,他手持九节鞭,一招打向形骸胸腹,鞭头方位难测。

    形骸想:“此人与刺杀银老爷的枯瘦汉子武功相当。”此时遇上已浑然不惧,以冥火暗助龙火,转过剑锋,切向长鞭。沙铠波手一振,鞭子朝形骸缠去,形骸稍一退,沙铠波变招统统落空。

    沙铠波一声呼啸,众甲士重整队形,卷土重来,形骸应付双方,便显得颇为吃力。

    忽然间,一道剑风斩来,将众甲士打的人仰马翻,十余人摔得连声惨叫,爬不起身。沉折道:“你专心对付此人。”

    形骸忙道:“师兄有令,岂敢不遵?”回身正对沙铠波,黑铁骨剑伸缩变幻,与沙铠波有来有回。沙铠波的九节鞭威力不小,招式极为阴毒,而鞭上有尖刺,尖刺上有毒,更是用心险恶。可形骸以炼体功护体,罡气如甲胄,沙铠波这毒招已难奏效。

    沉折在旁与众甲士交锋,故意把他们打得鸡飞狗跳,痛呼哀嚎,惹得沙铠波不时朝那边瞥去,如此一来,形骸更是大占上风,若非当众不便使放浪形骸法术,早已取胜多时了。

    顷刻间,沙铠波大叫一声,银光熠耀,变了形体,背上伸出蜘蛛般的肢节,嘴里霎时吐出银丝,黏住形骸长剑,形骸心中一凛,剑上运功,竟一时无法烧断,看来这蛛丝颇耐火烧。

    沙铠波将形骸一拉,形骸一个踉跄,离他近了些,沙铠波连吐蛛丝,形骸内力鼓荡,以龙火抵挡,那蜘蛛精背上肢节刺向形骸,竟透过了护体罡气,直取要害。

    形骸大惊,急使放浪形骸功,数道黑铁骨矛挡住肢节,再两道骨矛刺伤沙铠波,沙铠波震惊万分,胸前鲜血长流,转身就跑,沉折从旁而至,一招扫腿,喀喀两声,将沙铠波腿骨震断,沙铠波滚倒在地,大喊:“饶命!饶命!”

    葛长鸣大喜,拿着长矛,指着沙铠波咽喉,沙铠波脸色惨白,嘴唇不住抽动。

    就在此刻,只听一声锣响,号角出声,又有人喊道:“陛下驾临,还不全数住手!”

    形骸转过身,只见一群金粉甲胄的护卫,簇拥一金纱粉衫、玉冠宝珠的尊贵女子走来,那女子约莫四十岁年纪,姿色颇美,风韵犹在,气度华贵,神态威严。

    天上又飞来一少女,她似在十五岁左右,一头棕色短发,双眸发绿,背上一对巨大鹰翼,双足好似鹰爪,手持长枪,她面容极美,肤色如麦,双眸敏锐,仿佛画中异域公主一般。

    葛长鸣忙道:“陛下,妹妹!”说着跪倒在地。

    形骸知道来者正是派若何,他见安佳单膝下跪,沉折仅微微鞠躬,稍一犹豫,学了沉折模样。

    派若何双眼极快扫过众人,见沙铠波模样,神色不快,道:“长鸣,铠波,这是怎么回事?”

    沙铠波抢着喊道:“陛下,他们全是海盗的奸细,快将他们杀了!”

    葛长鸣则道:“陛下,沙铠波与一邪教‘盗火’勾结,想要凿船军舰,引狼入室,一举害了您!”

    派若何脸上变色,面有怒容,道:“沙铠波,你先说。”

    沙铠波于是胡诌一番,他说自己得知葛长鸣谋反消息,在码头抢先捉她,但她同党太强,自己反而失手。

    天上那少女冷冷说道:“你这么说我姐姐,可有什么证据么?”

    沙铠波急道:“证据?他们重伤陛下重臣,不就是铁证么?”

    葛长鸣道:“陛下,请听我一言!”开口将自己被沙铠波阴谋算计,被两个高手捉住,属下皆被处死,自己则被运到渔父爷处用刑审问。她显露自己身上伤口,皆是刑具所致,决不能造假。

    那少女目如寒霜,凝视沙铠波,沙铠波冷汗涔涔,不住开口打断,少女长枪指着沙铠波鼻尖,沙铠波面如死灰,不敢再说。

    葛长鸣随后说道:“陛下,途中若非遇上苏母山的安佳,龙火天国的孟行海、藏沉折,我只怕必死无疑,又如何能回来告知陛下此事?”

    派若何甚是聪慧,又了解沙铠波为人,见此事态,早已猜出个六、七成来。她望向安佳,道:“安佳小娃娃,红爪他还好么?”

    安佳鼻子一酸,垂泪道:“陛下,师父他死于盗火教刺客之手,死前让我前来找你,通报盗火徒的野心毒计。”说罢取出红爪交给的翡翠。

    派若何霎时浑身巨震,面无人色,泣道:“红爪.....红爪死了?他这般高功夫,到底怎么死的?”

    形骸道:“陛下,红爪爷爷被数十个妖魔围攻,杀得他们只剩四人,最终又与那四人同归于尽。他之前几日曾遇上马炽烈,被其所伤,伤势未愈,否则绝不至于如此。”其实马炽烈只不过点了红爪穴道,并未如何伤他,但形骸这么一提,又隐去自己相助之事,好令红爪更光彩英勇一些。

    派若何朝形骸点头致谢,哀声道:“我....一直将他视作兄长一般,这几年来彼此稍有不和,但....但在我心中,他仍是麒麟海第一大英雄。他居然....居然死了?”

    她走上几步,搂住安佳,捧着她脸颊,两人相拥而泣,安佳又凄然道:“陛下,苏母山已落入盗火教之手,百姓身陷囹圄。荷叶岛...万不能重蹈覆辙。我求陛下派遣大军,剿灭那群邪教徒。”

    派若何神色坚毅,劝慰道:“放心,我们绝不会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女儿,是我们金树荷叶国的公主了,我赐你‘金爪’之名,以纪念红爪大哥。”

    众护卫齐声赞道:“金爪公主千岁!”安佳心头一阵温暖,悲戚略减,亲情顿生,投入派若何怀抱,一边道谢,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派若何常见红爪在书信中提起这位爱徒,夸赞她天赋不凡,人又机灵,从那时起就牢牢记住这位年轻的月舞者,前些时日,又得风声,知道安佳得逢奇遇,竟练得了消失千年的阳火神功。她一生求贤若渴,更盼着能将安佳招致麾下,此刻虽得知整个麒麟海遭遇剧变的噩耗,可这位少女却来到派若何身边,派若何心下担忧,却又觉如获至宝,忙不迭将她认为义女。

    沙铠波颤声道:“陛下,这些....全是...阴谋,苏母山定然无碍,他们做了一场....好戏。”

    沉折一扯渔父爷,渔父爷啊呀大叫,一头栽倒,他道:“说。”

    渔父爷哆哆嗦嗦,心惊肉跳,可被法蝶麒麟的龙威所慑,岂敢妄言?于是将自己近来所犯恶行一五一十的供出。

    派若何认得这恶行累累的土地爷,此人武功虽不强,但难以杀死,她不愿多生波折,常常花钱打发,但一直深恨这贪婪小神。当下见他如此狼狈,心下大悦,再听他述说盗火徒的计策,不由得惊怒交加。

    至此证据确凿,沙铠波已无可狡辩。派若何厉声道:“逆贼,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反我?”

    沙铠波垂首道:“陛下,我....我实是走投无路了。我这些年.....瞒着您....卖奴隶给这盗火教,赚的钱财,中饱私囊,他们以此要挟我,若不答应,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又说一旦成功,封我当这金树荷叶国国王,我....一时猪油蒙了心.....”

    派若何恨不得将沙铠波千刀万剐,但忍住怒气,道:“事不宜迟,传我号令,立时点燃烽火,召集麒麟海所有月舞者来此。飞英儿,你去找军机部,命他们审问这沙铠波,凡是城中奸细,一个也不得放过!”

四十八 天赐麒麟赏

    那叫飞英的少女领命而去。再过片刻,一辆宽敞贵重的马车停在众人身前,派若何携手安佳与葛长鸣,上了马车,又有人牵马过来,让形骸、沉折、缘会骑着,一行人遂离了港口。

    形骸见这金树荷叶国中风景,心中惊叹,只觉大开眼界。这城中房屋造型奇特,矮的形若贝壳、法螺、珊瑚,高的是龙国风貌的亭台楼阁,榭观塔殿,百姓衣着尽显差异,贫民穿青衫麻衣,却裁剪得宛如虾壳鱼鳞,而城中富人穿绫罗绸缎、纹衣士袍,却又显得与周围建筑格格不入。

    此荷叶岛之大,似不在银海岛之下。马车一路飞奔,街道清空,不得阻拦,也花了两个时辰方到宫殿。只见此宫殿好似一棵大金树,殿中其余楼阁似树枝一般,各处塔尖屋顶金光璀璨、辉煌圣严。殿外园林遍布水池,草坪齐整,绿意盎然,满是锦花奇草。

    众人径直骑入殿门,来到朝堂,朝上众大臣早已等候多时,见了派若何,一齐下跪问安。形骸见派若何排场比红爪大上数倍,文武百官甚是精神,心想:“荷叶国似人才众多,比苏母山强上不少。这位女王陛下虽阔绰豪奢,但治国本事比红爪要强。她是学咱们龙火天国执政么?”

    凡龙国宗族少年,自幼被长辈盼望觉醒,课业繁重,无所不学,连朝政史学也颇有涉猎,形骸又多读闲书,知道早朝时的模样。

    派若何道:“免礼,免礼!我身边这位女儿,是苏母山的安佳,今后就是我们荷叶岛的金爪公主了。”

    众臣皆贺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公主。”

    派若何挥手制止,道:“如今大敌当前,先别忙着奉承我。安佳,长鸣,你们将此事前因后果都说出来。”

    于是安佳又复述了苏母山沦陷之事,葛长鸣讲述沙铠波叛变之情,众臣闻言皆心魂巨震,大呼小叫一通,随后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形骸暗想:“若盗火教在朝中早有奸细,这其中又有谁早就知道了?”张望一圈,众人皆似情真意切,难以猜测。

    有一宰相似的老臣出列道:“陛下,这盗火邪教到底是何来头?为何以往从未听闻?”

    派若何道:“从龙火天国来了两位年纪小小的神龙贵族,他们之前也在苏母山,对此事来历更为清楚。”

    众臣目光转了过来,沉折面无表情,似不想开口,形骸暗想:“能者多劳,师兄偏偏爱做哑巴。”只得将他们如何闯入普修古墓,如何经历金银府惨剧,如何找到那怀觅晨,又如何从苏母山逃脱之事如实说来,至于他们体内冥火渊源,自是一概不提。

    那宰相心思缜密,思考片刻,道:“陛下,这位神龙贵族少年所说之事太过巧合,太过诡异,老臣实在颇难相信。他说这些盗火徒乃是死者苏生,却又能言行如常,老臣听闻世间确有死灵妖法,可万万做不到此节。”

    形骸道:“那冥火并非死灵妖法,传闻是从天上盗下的神火,因此火未得天庭准许,故而只能用于残缺的死人。”

    此言一出,众人又不寒而栗。宰相道:“陛下,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若盲目召集一众月舞者来临,其中有不少可是咱们荷叶岛的冤家啊,他们一到,岂能不生事端?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即便有外敌虎视眈眈,仍需小心肘腋之患。”

    派若何皱眉道:“我早有意与其余部族重修旧好,如今麒麟海有难,铁证如山,无可置疑,谁还会顾着私怨?况且红爪已死,凭他的名望,想为他报仇之人数不胜数。”

    安佳忽然道:“母后,为何不找马炽烈呢?他若肯帮咱们,没准一个人就能将盗火教杀得落花流水。”

    形骸只觉惊心动魄,暗想:“这马炽烈杀光了敌人,又会杀自己人了,而且他魂魄脆弱,杀的越多,越容易发疯,到时谁又能掌控得了他?”

    派若何苦笑道:“若马炽烈一来,各部族祖上都与他有深仇大恨,咱们自个儿先得吵起来了。”但想了想,又道:“我需沐浴更衣,乘船去塔木兹岛,找塔木兹大师。”

    众臣一听,皆宽眉露笑,肩上如卸去泰山,点头道:“不错,若塔木兹大人肯保佑咱们,盗火教委实不值一哂。”“塔木兹大人也不用亲自出手,只需唤来那位孔凤凰,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塔木兹大师长久不露面,也未曾显露神迹,如今遭逢大难,正好请他出山,露一手功夫,让大伙儿见识见识。”

    形骸寻思:“这一次敌人来势凶狠异常,绝非一人所能扭转。无论是塔木兹与孔凤凰,也非与麒麟海海民并肩作战不可。”

    葛长鸣急道:“陛下,盗火教筹备严密,手段卑鄙,这当口您万不可独自外出。”

    安佳也道:“是啊,而且各岛上的月舞者快到了,母后还是留在岛上吧。”

    派若何道:“我心意已决,刻不容缓。”拍了拍手,众臣中走出七人来,半文半武,形貌各异,眼神深湛聪慧。这七人乃是她麾下七位月舞者,皆是威名远播之辈,有两人武功更不在她自己之下。她道:“诸位还请立即替我去查探敌情,须知道那盗火教如今势头如何,何时要对咱们荷叶国动手。他们已得了苏母山船队,武力不容小觑。”

    这七人答道:“我等必不负陛下所托。”快步走出殿去。

    派若何又对一侍女低声耳语几句,那侍女退下,派若何再命众臣献计献策,商量许久,才下令退朝,同时招形骸、沉折、缘会、安佳跟着。

    穿过后花园,来到一处清室中,形骸往里一看,吓得直冒冷汗:只见那渔父爷被死死绑住,塞在一大锅中烤。渔父爷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竟全不挣扎。

    安佳、形骸道:“这是....为何?”

    派若何笑道:“我恨这小神极深,早巴不得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如今得了神谕,可算得偿所愿。这也是给你二人的奖赏。”

    形骸道:“神谕?奖赏?”

    派若何道:“我问过海神如何处置这恶土地爷,海神已有回应。”说着掀开一张帘子,帘子后有一巫婆打扮的老妇,头上羽毛上翘,双目紧闭,手上一个水盆,水盆上飘着贝壳、小鱼、海石,形成繁复图案。派若何道:“忽巫婆,麒麟神传来怎般旨意?”

    忽巫婆道:“从卦象上来看,麒麟神说需将这渔父爷烤成灵油,为两位公子铸造神兵利刃。”

    形骸奇道:“是....法蝶麒麟神大人?他要将这渔父爷做成兵器?”

    忽巫婆道:“我也不知究竟如何,只是依照法蝶神指示而为。两位公子,请各持匕首,刺入这土地爷胸腔中。”

    形骸虽知这土地爷罪孽深重,可此刻他全无还手之力,心下甚是不忍。他取一柄匕首,手掌发颤,想道:“我杀怀觅晨时,不也并未留情么?这渔父爷作恶远多于怀觅晨,我替天行道,又有何错?”

    是啊,你连求饶的弱女子都杀得,为何杀不得这老贼?你这一路上已杀了太多人,又何必装作无辜胆小?

    沉折将匕首刺入渔父爷心脏处,拍了拍形骸,形骸惊醒,不再多想,刺出匕首。

    渔父爷身躯瞬间融化,似化作灵体,缠上两柄匕首上,形骸感到体内冥火激荡,也注入那匕首之中,匕首表面凸显阴阳雕纹,长了一截,变作三尺长短的长剑。

    形骸“啊”地一声,长剑融化,变作铁水,将他肌肤烫伤,形骸痛彻心扉,险些晕了过去。

    安佳忙抱住他胳膊,急道:“怎会...怎会如此?你烫的重不重?”

    形骸只觉有钉子在扎自己经脉,咬的嘴唇出血,再看沉折掌中现出一柄金剑,那金剑上光芒隐现,生而复灭,轮转不休。形骸自己右手上有一道疤痕,那疤痕看似古怪文字,片刻间又消失了。

    沉折神色困惑,问道:“你为何没得了金剑?”

    形骸疼痛渐去,闷闷不乐,只觉上了个大当,道:“只怕是我功力不够,未能将这渔父爷尸体...炼成。”

    沉折道:“我要这剑没用,还是留给你护身好了。”

    形骸忙道:“这是做什么?这剑是你的,我有放浪形骸功,本也不需要什么兵刃。”

    沉折瞧出这长剑极为锐利,有心相让,道:“让你拿着就拿着!你敢不听师兄的话?”

    忽巫婆瞪着水盆,见图样变化,思索半晌,道:“此剑以小神躯体造就,又融合阳火神功,是为稀世罕有的星铁,名为‘苍龙’,需以持剑者本身真气驱使,若换做旁人,立时失灵。若持剑者功力越高,此剑威力也越强,可谓永无止境。”

    沉折眉头紧锁,只得点头道:“多谢婆婆,多谢陛下。”又面向那水盆,道:“多谢神灵。”

    形骸暗叹:“行海啊行海,你自认倒霉吧。你这人做什么都不成,难得麒麟神赠你神器,你却因放浪形骸功捣乱而功亏一篑,唉,难道是你动手时犹豫了,心存杂念,畏畏缩缩,反而受害....”

    想到放浪形骸功,蓦然心中一颤,只觉右手骨头微微发颤,极为麻痒,似在经历剧变,一点点深入骨髓,这感受与那黑铁入骨时甚是相似。形骸头皮发麻,深怕自己愈发妖异,浑身骨骼变得异于常人,急忙压下这颤动。

    但那颤动无法停止,他体内似有亿万蚂蚁爬遍了骸骨。

四十九 泥沙为骏马

    派若何叹道:“行海,你不必难过,我宝库中名剑宝刀无不胜数,凭你立下这场大功,要什么我都送你。”

    形骸正浑浑噩噩,只闷声答应一声。安佳见他全不知客气,轻拉他一下,道:“还不谢谢母后?”

    形骸反应过来道:“什么?什么?不必谢,也不必送我什么。”

    派若何稍觉不满,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勉强你了。”

    形骸骨头间麻痒如潮,可却并不蔓延到肌肤内脏,只在骨头内流淌,形骸惊恐万分,低下头,那水盆中倒映出一张脸,那张脸是骇人的骸骨神雕像,他似在微笑,却又似在哭泣。

    形骸心想:“你为何又来扰我?”

    骸骨神道:“冥虎。”

    形骸道:“什么冥虎?”

    骸骨神道:“你体内那柄剑叫做冥虎。”

    形骸急道:“你怎么知道的?这剑是西海麒麟送给我的?”

    骸骨神道:“那小神的残骸如燃薪之火,点燃了你的骸骨血肉。你醒悟了,铸造了自己的剑,这剑命中注定叫冥虎,它是远古之剑、地底之剑、阴影之剑、湮灭之剑、迷宫之间、虚无之剑。”

    形骸喃喃道:“冥虎?”他这话已非心声,被那忽巫婆听到,忽巫婆脸上变色,道:“冥虎?你为何说出冥虎二字来?”

    派若何道:“忽巫婆,你这般紧张做什么?冥虎又是什么东西?”

    忽巫婆抓着白发,形貌霎时脏乱,她惨叫道:“冥虎,我梦中听到过冥虎,梦中的罪过,梦中的孽种,它来找我啦,它来找咱们啦!”

    派若何冷笑道:“忽巫婆,你又疯了,快些去睡你的大觉吧!”

    忽巫婆恍恍惚惚,魂不守舍般走回帘子后头,缩成一团,奉旨入睡。

    这时,有一人越墙而至,月光之下,见此人身穿夜行衣,身材矮小,四方脸蛋,颔下一丛短须,形骸、沉折、葛长鸣立时拦在派若何面前。葛长鸣认出那人是派若何麾下高手之一,月舞者许素貂,先前他奉命去探听消息,怎地这么快便回来了?

    许素貂单膝跪拜,道:“陛下,果然不出你所料,退朝之后,叶乌霜叶侍郎他们走到隐秘处,暗暗打手势,属下跟踪叶乌霜,找到他们碰面之所。”

    派若何见形骸、葛长鸣、安佳神色惊讶,得意大笑,说道:“我装作固执,非要去见塔木兹,暗中下令给许素貂,让他盯紧这几个混账。这些叛逆果然中计,忙不迭在一起策划堵截之法。他们为了杀朕,当真狗胆包天,急不可耐,在朕眼皮底下都敢私会?他们正是那盗火教在我朝中其余同党。”

    许素貂笑道:“陛下,他们以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何能想到是陛下之计?”

    形骸甚是惊佩,但又怕她弄错,道:“陛下,他们偷偷碰面,可未必真是盗火教同党啊。”

    派若何叹道:“行海,你不在我这位子上,不懂看人之道。咱们朝廷上一共才不足百人,我对朝中大臣皆颇熟悉,一旦知道有盗火教之事,立时就有眉目,何人可疑,何人清白,我心中大抵有数。”

    形骸更是佩服,寻思:“红爪爷爷是个大老粗,心计可比派若何女王差得远了。”

    派若何道:“许素貂,你去调密堂卫来这儿见我!”说罢走入一旁一座小楼。

    形骸问葛长鸣这密堂卫之事,葛长鸣低声道:“他们是陛下亲挑的隐秘好手,司职暗杀绑架,严刑逼供之事,听说以往都是海上著名的海盗。”形骸一凛,不敢多问。

    许素貂使月火玄功,变作一白貂人形,复又翻墙而去。只等了一炷香功夫,二十个黑衣人随许素貂现身。随后,派若何落在众人面前,也已换上黑衣,对葛长鸣道:“长鸣,你伤没好,就不用来了。”

    葛长鸣甚是懊恼,勉强道:“多谢陛下恩典。”

    形骸想:“这女王看似娇弱柔媚,身份又尊贵,难道要亲自出手么?”

    安佳担心派若何稍有闪失,忙道:“母后,我也要去。”

    派若何笑了笑,点头答应道:“咱们只是去看看,并不会当真出手。”又看着形骸,见他无动于衷,问道:“你这位小情郎呢?”

    形骸、安佳脸上同时一红,形骸道:“我自当追随陛下。”

    派若何道:“你不是追随我这老婆子,而是追随我的好女儿。”命许素貂给两人各一件黑衣,形骸换上之后,缘会道:“行海哥哥,你可千万小心。”

    形骸一阵欣慰,道:“师兄,劳烦你照顾缘会。”

    沉折沉吟道:“好,她年纪也到了,我传她些功夫。”

    形骸不由担忧起来,道:“你可别太过严厉,弄伤了她,她并没觉醒,经不起你这酷刑。”

    沉折漠然点头,形骸朝他们挥手道别,与众黑衣人离了后花园。

    来到路边,众人换上马,沿小道飞奔,约过了半个时辰,翻身下马,在草中步行,来到一偏僻大院之外数十丈,潜在草中,遥遥相望。那大院粉墙黑瓦,栗色梁柱,有两层楼高,里头看似漆黑,却有微光透出。形骸心想:“好像这屋子很深,他们在里头议事,故而光芒微弱。”

    这时,又有一人从树上跳落,向派若何跪拜道:“陛下,我已观望多时了。总共有五人为首,叶乌霜侍郎是头一个到的,另有二十人持兵器守卫。”

    派若何点头道:“有动静没有?”

    那人道:“全无动静。”

    派若何道:“那就进去吧.....”

    话音未落,那大宅忽然窜出火焰,各处冒烟,里头传来闷哼,却没人逃出来。许素貂惊呼道:“发生了什么事?”

    形骸忽然有所察觉,道:“是有人杀人灭口!”

    众人霎时明白,一齐纵体而出,不久来到院中,形骸站在围墙之上,见身穿劲装、腰悬兵刃的汉子倒在地上,全数咽气,皆不知因何而死。

    许素貂大声道:“给我搜!”

    密堂卫众人立刻分散,有人持剑,有人持弩,前后等距,相互支援,极为严密周全。形骸看那厅堂仍在焚烧,心想:“敌人还在里头,他若逃出去,咱们定能瞧见。”

    厅堂里唯有火烧声,烟味弥漫,但离得近了能闻到血腥气味儿,许素貂一人在前,安佳与派若何留在最后,形骸一边观望四周,一边走向那大屋。

    突然间,屋顶站着一蒙面人,许素貂一挥手,众人弩箭火铳一齐打出,那人打了个手势,身边一圈土色光环,一张嘴,吐出一股绿烟,那绿烟在空中凝成泥潭,将箭矢铁弹缓了缓,他跳上半空,霎时已出了庭院。

    派若何道:“是道法,此人是个道术士!他跑的定然不快!”

    形骸见此人使用道法,当真奥妙难言。他运起轻功,追了出去,许素貂与他并肩直奔,众黑衣汉子紧跟在后。形骸想:“这一边仍埋伏有密堂卫的人,那人跑不掉。”

    到了院外,果然见又有四个黑衣汉子包围那蒙面人,这四人武功皆高,与安佳未练成阳火功时在伯仲之间,招式老辣,内劲精强,而蒙面人不擅长拳脚,被四人逼迫得甚是慌乱。

    形骸手掌张开,想使黑铁骨剑,但骨头伸出时,形骸手臂剧痛,似被人折断一般,那骨剑剑刃灰蒙蒙的,闪着蓝色雕纹,形骸暗暗叫苦:“这就是冥虎么?”

    就这么一迟疑,许素貂已赶上蒙面人,背后不断有援兵赶上,那道术士被团团包围,已万难脱困。

    这时,又一人娇叱一声,从天而降,这人是个女子,也蒙着面,浑身闪着月光,皮毛蓬松,看不清是何兽形,这女子双爪齐抓,爪子伸长,将两人脑袋拧下,随后又抓住两人,割断那两人咽喉。

    许素貂怒道:“你.....你是....”变作白貂形,朝那女子连出数爪,都被女子拦下。这女子转守为攻,十招之内,许素貂已落下风,她武功之高,竟不逊于红爪。

    形骸赶上,冥虎疾刺,剑刃上自行升起四尺黑火,宛如剑芒,那女子吃了一惊,矮身躲过,十指指甲连弹,刹那间指力四散,打向各人。形骸剑刃一拂,那黑火好似大盾,将指力轻巧拦下。形骸只觉这冥虎轻巧的似浑不费力,且攻守一体,长若矛枪,当真神妙之至。他心想:“这当真是我的骨头长出来的?莫非是钻入我体内的鬼怪?”

    女子借机后退,指甲又长出,再度漫天花雨般打来,有几人中招,闷哼倒地,旁人皆躲到树石之后。

    许素貂取出单刀抵挡,砰砰几声,手腕巨震,不住后退,寸步难前,他怒道:“你是...你是哀释儿?你还活着?”

    女子冷冷答道:“我已死了,但死人也会寻仇。”

    此时,那道术士站直身子,足下一圈法阵,闪着褐光,他口中念念有词,朝前一指,霎时尘土飞扬,化作百匹骏马,朝众人猛冲,众人大骇,皆被这灰尘马湮没。

    形骸将长剑转得密集无缝,那骏马被冥虎剑一碰,霎时化作烟尘,形骸全不明白发生什么,但前方仍不断有骏马撞他,他每次出剑,皆感疲累,似这剑在吸取他的真气,可每斩一匹马,那真气又被补足。

    如此僵持不久,骏马全消,那哀释儿与道术士皆已不见。

    众黑衣人大声咳嗽,从沙子里钻出来,形骸见众人受伤不轻,心下骇然:“这道术士一旦施展道法,效力十足可怖。”

    许素貂口吐鲜血,喊道:“发呆做什么?快,快追!”

    形骸微微一愣,答应一声,腾跃入空,全速追赶那两人。

五十 一顿团圆饭

    他没头没脑的奔了约有五里路,心下又不住叫苦:“我连那哀释儿也未必敌得过,加上那道术士,此去性命难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就说跟丢了人,回去谁也不能指责我。”

    蓦然间,草地上似有异样,形骸心中一动,放浪形骸功生效,双目似明亮了不少,见那是一处脚印,这脚印似是虎豹一类,但却不见另外足迹。

    形骸想道:“是极高明的轻功!”顺脚印摸索,果然见十丈之外又有另一处,此人落地也是极轻,若非形骸眼神好,只怕察觉不到。

    他改了主意:“我跟上去未必要与他们交手,只要查清他们去了哪儿,有何诡计,也算帮了安佳她们。”遂放缓脚步,眼观耳听,既找足迹,又防偷袭。

    又跟了十里地,见海滩边有一渔村,沉浸在黑夜之中,月光洒在海面,波光粼粼,银辉散漫,一片寂静中,唯有浪涛席卷,海风吹来。

    形骸伏在一块黑石之后,竖起耳朵,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体内冥火浩荡,在周身轮转,形骸心想:“放浪形骸功能改善视觉,难道不能让我听得更清?”于是凝神聆听,霎时海浪海风变得隐不可闻,但屋中声音加倍清晰,似就在形骸耳畔说话一样。形骸只觉心神疲倦,意志涣散,只得强打精神支撑这‘神耳功’,好在慢慢摸索出更多诀窍来。

    只听一男子说道:“险些中了派若何的埋伏,当真凶险。”

    那哀释儿道:“派若何本人也必在当场,为何不让我杀她?”

    男子笑道:“师太,听说派若何武功高强,又有厉害法宝,单凭你我二人,何必以身犯险?”

    形骸暗忖:“这哀释儿是个尼姑?”

    哀释儿怒道:“你明知我和她有深仇大恨,我毕生宿怨便是将她杀了,至于我这条性命,本就失而复得,掉了又有何可惜?”

    忽然另一男子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大好活人?正因是失而复得,岂不该更加珍惜?”

    哀释儿默然不语。

    形骸又增强心意,听出屋内共有十人的呼吸声。他吃力之余,心惊胆颤,想道:“这里头竟有这许多高手?”

    哀释儿道:“凭你们二人手段,要杀她未必艰难,这派若何表面光明,道貌岸然,实则也是心黑手毒之人,难道你们本意不是诛杀暴君,毁了这荷叶岛么?”

    那头一个男子道:“派若何未必是暴君,我们并无偏袒,只不过想从中得利罢了。”

    哀释儿恨声道:“怎地不是暴君?我本是她手下水军指挥使,但发现沙铠波贪赃枉法、私贩奴隶的罪状,我立时向她禀报,谁料撞见这婆娘竟与沙铠波在床上厮混。沙铠波反咬我一口,派若何为堵上我的嘴,将我捉住,投入大狱,随后逼我出家为尼。到此地步,她仍不放心,又派人暗杀我。若非你二人相救,我此刻已不在世上了。”

    形骸心道:“如此说来,这哀释儿师太也极为可怜。想不到派若何女王竟与沙铠波结有私情?为了保住名声,不惜残害忠良。她这狠毒心肠,未必比沙铠波好了。”

    但她保得荷叶岛数十万百姓安居乐业,纵然私德不佳,但终究功大于过。若派若何死了,荷叶岛必分崩离析,海民也再无安生之所。这其中功过是非,形骸岂能评判?

    第二个男子道:“她终究有遭报应的时候,但眼下时机,她活着比死了更好。只是万不能令她知道咱们也牵扯在内,凡是朝中知道咱们作为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第一个男子道:“放心,我与哀释儿已将其余同谋杀尽。”

    第二个男子又问道:“沙铠波还活着,又该如何处置?”

    第一个男子笑道:“此人并未见过咱们,只与盗火教有关联,从他那里,问不出咱们的事。”

    形骸暗忖:“这群人并非盗火教的,而是另一派人马。听他们所说,似乎只想趁火打劫,未必真心帮助盗火教对付荷叶岛。”

    第二个男子道:“好,离天亮已不过一个时辰,大伙儿这就上路吧。”

    形骸偷探出脑袋,数了十三人从屋中走出,皆用大帽遮脸。其中有一人是那哀释儿,其余皆是男子。他想:“他们是要逃走了?”

    众人并未坐船,却走上官道,形骸坠后二里地,继续跟踪,得知他们到了一处磨坊,骑马奔行。形骸咬咬牙,仍是紧追不舍。

    这一追又是一天一夜,形骸走到半路,不由得唉声叹气,追悔不已:“我怎地不留下些显眼踪迹?派若何他们也能据此找来。”他已全然迷了路,不知该往哪儿走,只能追着马蹄印记而前。

    到第二天傍晚,来到一处密林间,只见夕阳落于群山间,于是空中红云如血,林地色彩纷呈,形骸找一处小溪,饮水解渴,找果子填饱肚子,无意间捉了一头野鹿,本想杀了吃,却又于心不忍,只喝了它几口血,放它一条生路。这放浪形骸功可将骨血化作力气,维持生命,喝血便已足够。

    他忍不住想道:“若是换做旁人,到我这等境地,非杀这小鹿,将它吃得干干净净不可,只因他们若不吃,自己就得饿死。虎吃鹿,鹿吃草,本就是自然道理,并无善恶之说。派若何害了哀释儿,虽然不对,却保住了自己。她位置一安稳,岛上海民便有了依靠,等若做了好事,她这番举动,又岂能单以是非曲直来解答?”

    心中有人说:“男欢女爱,野性也,沽名钓誉,愚昧也。俗人本该如野兽般活着,却偏要自寻烦恼,费尽心机,杀人灭口,忙忙碌碌,惶惶不安,在天道看来,仍不过是徒劳无益的蠢货而已。”

    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

    忽然间,形骸背脊上似有一股寒流浇下,他大叫一声,只见已被三人围住,一人站在对岸,两人在他身后,正是哀释儿与那两个神秘男子。

    他这才看清那两个男子容貌,一人甚是苍老,瘦高身材,气度雍容,发须皆打理得十分整齐。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体格健壮,脸阔鼻宽,目光警觉,衣衫也极为讲究。哀释儿是个中年女尼,眉清目秀,但脸上一道大伤疤,平添戾气。

    那苍老汉子道:“小娃娃,你又是谁,为何一路跟着咱们?”

    形骸道:“我....是附近的...不,不,我是来荷叶岛游山玩水的....”

    哀释儿喝道:“此人正是与我们交手之人,他真气浑厚,仅比派若何稍弱,手上一柄黑剑更是厉害!”

    那中年汉子点头道:“我那‘沙漠骏马’的法术,居然伤不了他,派若何手下何时多了这等能人?吴使节,你自诩消息灵通,手眼通天,可却未查知此人底细么?”

    那吴使节冷冷答道:“对了,他是从苏母山逃出来的。我听说他也是咱们龙火国的人。”

    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那岂不是咱们的同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兄弟,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觉醒多久了?”

    形骸听他们竟是同国之人,又惊又喜,道:“我叫孟行海,今年十四岁,刚觉醒不到一个月。不知...不知两位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汉子喜道:“你也姓孟?你是咱们孟家的人?你父母叫什么?”

    形骸报上养父母姓名,中年汉子拍手笑道:“原来是孟白水,利清波两人。这可是老朋友了。我叫孟旅,算是你的曾曾祖父,在朝中是法部郎中。”

    形骸更是震惊,一时将信将疑,道:“您看似....才...”

    孟旅道:“傻小子,亏你也是龙火觉醒之人,这点都不知道?我龙火功练到第四层,驻颜不老,今年已将近百岁。”他与形骸交过手,知他身手非同凡响,不由替宗族欢喜,越看形骸,越是顺眼。

    吴使节也微笑道:“他真是咱们孟家的小子?”

    孟旅点头道:“假不了。我认得他爹娘,听说他们那孩子确叫做孟行海,不怎么成器,想不到啊想不到。”指了指吴使节,道:“行海,他叫吴去病,是你的曾曾曾曾外公,也是咱们宗族的人,眼下于此地为使节,正是龙火功第四层的高手。”

    形骸忙向吴去病磕头问安,心里却想:“这吴去病明明是孟旅长辈,可孟旅说话却不怎么恭敬?”他不知这龙火贵族寿命太久,算起辈分来太过麻烦,于是往往按照官职、功力、身手、爵位来打交道。这孟旅与吴去病两人功力相当,官职相近,彼此又是老友,故而言辞不再客套。

    吴去病伸手一扶,形骸瞬间感到此人内劲如潮,将他托起,形骸赶忙自行站直。吴去病神色震惊,朝孟旅比了四根手指,孟旅喊道:“什么?他也练到龙火功第四层了?”吴去病点了点头。

    形骸颇为纳闷,暗想:“他们试我功夫了么?”殊不知吴去病这一扶,实已用上龙火功第四层的水行内劲,若形骸功力稍差,非得摔个人仰马翻不可,但他自然而然随力站起,显然行有余力,吴去病方知这少年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孟旅与吴去病同时低头默想,形骸忐忑不安,暗想:“这两人都杀人不眨眼,我虽是他们同族晚辈,但......万一惹他们不快.....明年此时,就是我的忌日。”

    孟旅忽然朗声大笑,鼓掌道:“喜事,真是天大的喜事!若非此地无酒,本该好好庆贺一番。”

    吴去病也眉开眼笑,频频捋须,望着形骸,眼中满是欣慰之意。

五十一 国事最为重

    孟旅道:“我活了快一百年,从未听说十四岁的小娃娃能将龙火功练到这等地步。若真是如此,我孟家可就有福了。”

    吴去病点头道:“听说这些年来,我孟家觉醒之人乏善可陈,皆远不如以往,多半难成气候,我正担心本族从此人才凋零,却不意老天爷还帮着咱们。”孟旅点头称是。

    形骸被两人夸得不好意思,心里飘飘然的,暗想:“这两位长辈待我真好。”一时竟忘了两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哀释儿道:“但这小子总是派若何的人,可信得过么?”形骸一惊,从美梦中回过神,又大感不安。

    孟旅皱眉道:“行海,你怎会跑到派若何手下去的?弄得不好,可是叛国之罪。”

    形骸吓了一跳,道:“启禀曾曾祖父....”孟旅打断道:“你就叫我旅大人,叫他吴使节,叫她哀师太,辈分称谓实在麻烦的紧。”

    形骸点头道:“旅大人,咱们龙国与麒麟海诸国并没打仗,相反还和睦得紧,我遭遇海难,蒙麒麟海的渔民相助,也只是想帮帮他们罢了。”

    孟旅叹了口气,道:“你有所不知,咱们龙国沿岸的墨从、拂云等省,常年遭海盗骚扰,你道那些海盗是哪儿来的?都是麒麟海这些岛主、国王、女王、族长私自集结,暗中捣鬼。”他语气颇有耐心,正是教导后辈的口吻。

    形骸愕然道:“真的?”

    哀释儿笑道:“我以往也曾扮过海盗,抢掠龙国船只,次数还当真不少。”

    形骸知道不假,愤愤道:“原来这派若何竟也这等卑鄙?”

    吴去病点头道:“所以,他们对咱们玩阴的,可别怪咱们也投桃报李。她勾结海盗,抢咱们的船,咱们....哼哼.....也让她国内乱上一乱。”

    形骸登时醒悟,道:“你们果然与盗火教联手了?苏母山...也是.....咱们龙国....”

    吴去病见他义愤填膺,眉头一皱,神情像是看着不懂事的顽童一般,道:“那苏母山派兵从我龙火帝国边境捉走奴隶,索要赎金,残忍杀害,恶行还算少么?哼,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只是牵线搭桥,就将这群歹毒蛮子狠狠整治一番。怎么?听你的语气,似对这群海上蛮子偏袒得很哪。”

    形骸满腔怒气登时漏光,低头道:“城中百姓是无辜的,红爪爷爷也是堂堂好汉,盗火教....更是可怖....”

    他心底不住呐喊:“他们说的不错,苏母山的下场确实应得,善恶到头终有报,苍天轮回不轻饶,可是....可是安佳....红爪爷爷....”

    孟旅训斥道:“你可别忘了,你是咱们龙火天国的人,是帝国子民,是神龙贵族,是我孟家的子孙,国与国、族与族,事关重大,个人如何皆无关紧要。”

    吴去病见形骸郁郁不乐,换上和蔼语气,道:“孩子,你不必怕,也不必担忧,那盗火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得了咱们龙国的钱财,方才能够招兵买马,要不然屁都不是。他们崇拜死者,行径狂热,似这等愚昧之徒,迟早会自取灭亡。咱们让派若何他们吃些苦头,元气大伤,但盗火教终究难成气候。”

    孟旅笑道:“待得双方战事焦灼,我龙国再向派若何施以援手,派若何与麒麟海其余蛮子岂能不感恩戴德?经此一战,咱们龙国坐收渔翁之利,得了民心,收群岛贡奉,又除了心腹大患,正是一举三得的妙计。”

    形骸急道:“盗火教并不简单,他们并非活人,而是活尸,我亲眼见到.....”

    吴去病冷笑道:“死灵妖法,何足道哉?我天国的神龙贵族数目上万,雄兵无数,这区区盗火教还根本不放在眼里。”

    形骸心中冰凉,想道:“他们根本不了解盗火教的底细,他们是在玩火。”

    孟旅又严厉说道:“行海,这件事你休要走漏半点消息,不然非但咱们活不成,你也必死无疑。而叛国者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生。”

    形骸进退两难,心中交战,忽然省起:“若是沉折师兄,又会怎么办?”沉折性格沉稳,为人冷漠,但对龙国与藏家极为忠诚,若自己与他易地而处,他绝不会有损祖国大业,念及于此,他道:“我死也不说。”那两人这才满意而笑,拍拍行海肩膀、脑袋。

    哀释儿又道:“派若何极为精明,她眼下想不到,可将来总会想通,若不将她除去,龙国总有一天会遭报复。”

    吴去病叹道:“此事需从长计议,此刻还需专注当下之事。”

    哀释儿道:“我欠你们的恩,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孟旅见形骸东张西望,似想离开,道:“行海,不是咱们信不过你,但眼下咱们身有重任,你还得随咱们走一趟,咱们正好缺帮手。”

    形骸道:“遵命,不过到底是什么重任?”

    孟旅笑道:“吴使节、哀师太答应帮我找一件事物,至于其他,你不必细究。到时只帮咱们打架就好。”

    形骸无奈,点头答应。

    四人离了小溪,不久到一村庄,其余十个随从站在村口等候。孟旅指着形骸道:“众位兄弟,这位是咱们孟家的小贵族行海,你们待他要如同待我一样言听计从,不得违背。”

    众汉子面露敬畏,齐声道:“行海公子好。”

    形骸惨然一笑,听这村庄并无人声,其中一扇大屋中满是血腥味,他朝窗内看去,见其中皆是死人,乱糟糟的,情形难辨,他魂飞天外,喊道:“这....这是....”

    孟旅道:“放火!”数道火箭射上房顶,大屋顿时燃烧起来。哀释儿远远站着,视若无睹,但眉宇间似有忧伤。

    吴去病见形骸怕的厉害,暗忖:“这孩子功力虽高,可心意仍不坚强,需得好好安慰。”于是道:“行海,这村落是土匪强盗,袭击咱们,我们迫不得已才将他们除去,乃是替天行道。”

    形骸见屋中似有孩童尸体,却又不敢确定,烈火如浪,笼罩房屋,很快形骸已无法靠近。

    孟旅打开一张图,看看方向,道:“快了,但前方仍有守......土匪,一个都不放过,不可走漏消息。”形骸见那地图标明路线,描绘甚是精细,发现他们此刻似在金树荷叶国的东面,相距半座岛屿。

    众人立即出发,到晚上也不停,只偶尔睡一个时辰,复又赶路。众随从皆武功精强,似是千锤百炼的武士。形骸看着众人,一会儿骄傲,一会儿又害怕。

    走了一个时辰,孟旅挥手制止众人,施展道法,招来一只铁翼鸟,那铁翼鸟飞上了空,不久又飞了回来,孟旅道:“前头又是派若何的守卫。”

    形骸不禁问道:“你不是说是土匪么?”

    孟旅眉头一皱,呵斥道:“你多问什么?”吓得形骸一个哆嗦。

    吴去病道:“孟旅兄弟,何必对这孩子这么凶?咱们也该如实相告了。”遂对形骸说道:“行海,事到如今,我也不来瞒你。我等所去的地方,叫做织网仙子塔,进去要找一本‘三界道法书’。”

    形骸问道:“吴使节,这书有什么用?是派若何女王的么?”

    吴去病望向孟旅,道:“是孟旅想要此书。”

    孟旅冷笑一声,想要说话,斟酌再三,终于说道:“据传,这织网仙子塔本是我龙火天国事物,数百年前,咱们离了这海岛,派若何于是鸠占鹊巢,占为己有,还派了重兵把守,从此不许咱们龙火国的道术士前去看书。她自己又不明白织网仙子塔内精微奥妙的道理,犹如身在金山,却不懂掘金之法,这岂不是浪费古人的心血么?”

    形骸忽然想到潜地婆婆曾说过一位‘织网仙子’,她说这织网仙子是一位灵阳仙,被神龙骑所杀,如此说来,织网仙子塔是神龙骑在千年前从织网仙子那儿抢夺过来的?派若何固然是鸠占鹊巢,孟旅这一行人也未必是名正言顺。

    孟旅又道:“盗火教与荷叶岛大战一触即发,此刻岛上一片忙乱,咱们归国在即,在此之前,需得趁此良机,将这本三界道法书夺回。此事需做的快,做的隐秘,不容有失。”

    说罢,他画了草图,将前方城寨兵力布置细说一遍,那铁翼鸟探查极为周详,何处有哨塔,何处是出口,何处是烽火台,皆说的清清楚楚。

    形骸暗暗心惊:“这人才智了得,心思缜密,似经常统兵打仗、偷袭埋伏一般。”

    吴去病点头道:“你施法吧。”

    孟旅做了个手势,龙火发散,地面现出一圈砂石阵法,纹路精妙,微微发光。孟旅从怀中取出翡翠、金、影、玉、月石等珍贵事物,画了六道符咒,盘膝而坐,念念有词,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这才大口呼吸,面色如纸,道:“好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形骸问道:“这是什么道法?”

    吴去病语气钦佩,道:“这叫‘地狱无门’,可阻逃兵行动,但孟旅眼下耗尽龙火,需得修养,小行海,该让我瞧瞧你的本事了。”

    于是孟旅留在原地,吴去病领形骸、哀释儿等人悄声前行,见前方是一小山寨,地形正如孟旅所言。此刻月光明亮,照得山寨中甚是清晰。

    形骸看见有人在墙上走动,阴影被火光投到墙下来,飘忽不定。

五十二 杀人有何难

    吴去病低声道:“据传此山寨中有一月舞者把守,此人也非同小可。你若遇上此人,敌不过他,不必硬拼,交由我对付即可。”他以为形骸龙火功造诣虽强,但掌法兵刃与自己仍相差甚远。他对形骸将来寄予厚望,可以令这少年受挫,却不想让他受伤。

    形骸道:“吴使节,我领会得。”

    吴去病又道:“不可手软,都要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形骸霎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心想:“我以往杀的人,要么是罪状该死,要么是想要杀我,可....可这些人与我无冤无仇,只是我想要他们的事物,这....这.....”

    人本是野兽,杀戮本是天性,你怕什么?为何下不了手?

    野兽也不会滥杀,只有饿的时候才会捕猎。

    错了,错了,母狮保护幼师之时,又何尝不会猎杀夺命了?你要保护这些同胞,所以你得杀人。

    什么都别想,放空思绪,遁入湮灭,聆听虚无,这事岂不简单?

    吴去病重重拍一下形骸后背,形骸吓了一跳,冷汗直流,点头道:“是,吴使节。”

    吴去病蒙上脸,倏然冲了出去,手中单刀画了个半圈,墙上落下一个脑袋,其余好手也同时出动,纷使飞檐走壁的功夫,隐没墙后,只听山寨中有人惨叫,往外奔逃。

    忽然间,地面长出一根手臂,那手臂掐住逃跑者喉咙,喀嚓一声,将那人咽喉捏断。后续出逃之人也死在同一招之下。有几人武功颇高,挣脱手臂,但地上长臂如林,蜂拥而上,终于将那几人杀了。

    形骸暗想:“地狱无门,这道法当真凶险。”不再多看,飞身入墙。

    这山寨中已乱作一团,数百人手持兵刃,正与吴去病等厮杀,但吴去病千夫莫挡,哀释儿一往无前,其余十人配合精妙,山寨守军人数虽多,却决计抵挡不住。

    此时,一身蓝色劲服的汉子大喝一声,一掌打向形骸。形骸感到掌风压迫,沉重猛烈,使护体罡气,双臂在前一挡,身躯朝后飘开,化解敌人掌力。

    那汉子似吃了一惊,仰天大吼,声如擂鼓,霎时变作棕熊般样貌,他朝形骸冲锋,拍出一掌,掌力更大了一倍,形骸往上一跳,那掌力击中哨塔,那哨塔登时坍塌,此人掌法威力惊人,好似战车冲撞一般。

    形骸落在那人身后,那人回手就打,形骸以龙火功硬扛,只觉敌人功力未必及得上自己,可发力运劲太过精妙,一瞬间增长数倍,形骸处于守势,数招之内手臂酸麻,胸口隐隐作痛。那熊人蓦然变招,一腿扫出,形骸又跳上半空,此人双掌齐出,形骸出手一挡,闷哼一声,落在木墙边上。

    他知情势危急,不可再容让,瞬间伸出冥虎剑。这般一运功,身子又是一时虚弱。

    敌人见形骸此剑情形有异,黑光闪烁,蓝纹浮动,剑长似矛,幽暗玄虚,似不敢妄动,但立时又骂了一声,胸中长吸一口气,体型膨胀,再度挥出双掌,两道掌力宛如气墙,朝形骸压了过来。

    形骸将冥虎剑挥动,剑上黑火撕裂那气墙,掌力被劈得零零散散,形骸又觉冥虎颤动,似贪婪狂热的野兽,将那零散真气吞噬一空。

    敌人浑身巨震,再度遥遥发掌,形骸刺出兵刃,霎时一道黑火点燃真气,沿着敌人掌力烧去,那敌人惊呼一声,双掌骤然不翼而飞,鲜血狂涌而出。

    形骸如坠冰窟,不知这冥虎使得什么邪法,但他心脏狂跳,饥饿充斥在心神间,冥虎剑赐予形骸力气、速度、野***望、怒气、恐惧。形骸思绪一断,眼前一黑,待清醒时,他已站在那敌人尸体旁。

    冥虎剑刺穿了那人心脏,那人的血变作黑色,融入冥虎,融入形骸。

    形骸在吸那人的血。

    形骸在做噩梦。

    他的心声笑道:“神赐予野性,人得了愚昧。这事本该很简单。”

    形骸身子发颤,他想:“这不是我的骨头,这甚至不是我,是了,是那渔父爷,他的鬼魂在我心中肆虐,我被鬼魂附体了!”

    但如果不是呢?

    霎时,那冥虎剑,那骨头,那吸血的怪物不见了。形骸终于惨叫起来,一跤摔倒。

    城下屠杀已近尾声,众守军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即便逃到角落,即便苦苦求饶,也被拖出来杀了。形骸愣愣跪在墙上,看着尸体堆积,看着鲜血流淌,整个人似僵尸一般。

    他心想:“也许世上本没有对错,生与死,杀人与被杀,害人与被害.....都是命数使然。”

    虽这么想,他心如刀绞,但绞痛过后,留下的只有麻木。

    吴去病跳了上来,见那蓝衣汉子,目光惊异,笑道:“好家伙,你可知此人是谁?”

    形骸轻声道:“还请使节告知。”

    吴去病白须一翘一翘,喜滋滋的说道:“他叫‘熊掌断岳’卷围,曾是派若何手下极为勇猛的将军。哈哈,什么月火玄功,连我龙火神功的小娃娃都及不上。”

    他见形骸发愣,立时打自己一嘴巴,道:“老夫不会说话,是咱们这位龙火神功的小娃娃太过了得,连熊掌断岳也一并宰了。”说着又大笑起来。

    形骸道:“吴前辈谬赞了。”站起身,兀自有些魂不附体。

    他心中不住念道:“我是来追阴谋主使的,我是来帮派若何的,我是来帮安佳的,可事情怎会变成这样?我反过头来杀了女王军中爱将?”

    一切已无法挽回,他觉得自己并无选择余地。

    忽听一声急响,山寨旁绿雾升腾,回旋飞舞,形骸听那雾中有无数尖叫声,凄凉而又绝望。形骸忙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吴去病笑道:“这是道术士的玩意儿,孟旅说这西海阴气重,人死后会变作幽灵,若遇上蛮子族中的巫婆、巫师,死人也能开口。他这‘地狱无门’能将魂魄逐走,该去哪儿去哪儿,如此才万无一失。”

    形骸“啊”地一声,点头道:“我遇上过幽灵!只要喝魂水就能与他们说话。”

    吴去病奇道:“你知道魂水?那东西可珍惜的很。”

    形骸暗忖:“有何珍惜可言?我全身血液都能变作魂水。我...根本就是个怪胎,是个活死人。”这般一想,心下郁闷。

    众人再一把火把这山寨烧了,那地狱无门之法连烟雾都遮掩无踪,远处无法瞧见。形骸惊骇异常:“孟旅想要偷袭敌人,敌人当真防不胜防,无路可逃。”

    待与孟旅碰面之后,孟旅道:“从此过去,仍有一处山寨。”

    形骸道:“旅大人,咱们未必一定要一路烧杀过去啊?如此反易暴露,而且耗时耗力,我看你也疲累得很,无法再用地狱无门。咱们可否绕路?”

    孟旅服下一粒丹药,病怏怏的脸色霎时好转,他皱眉道:“此去古塔,唯有一条路,那山寨在必经之路上,且前两处已然做了,不能收手,万一稍有不慎,图谋不成,回来时被人埋伏,咱们岂不功亏一篑?”

    形骸想:“功亏一篑又怎样了?那本书也未必非取不可。”却又不敢开口。

    孟旅道:“行海,你年纪太小,心慈手软,这也没什么稀奇。你是不曾见过这世上的蛮子何等凶恶。那些海盗侵扰国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孩童也放不过,百姓不是被杀,就是被捉,送往群岛为奴。西海如此,北边雪原、南边沙地、东边丛林,那一处不是如此?咱们龙国太过强盛,众蛮子都恨透了咱们,眼下看似平和,可实则皆是敌人。对待敌人,决不可有软弱松懈之时。”

    形骸心道:“我何尝没见过?我还见过被做成活尸的奴隶呢。但若此事是派若何放纵,为何不径直去找派若何?杀这些无辜之人,又有何用?”

    哀释儿大声道:“小子,你可知我家人下场?”

    形骸心中一震,摇头道:“我委实不知。”

    哀释儿道:“我死里逃生之后,等了一年,偷偷回家探望,却得知我丈夫、孩子,全都被杀。我不知是派若何所为,还是那沙铠波下手。我那孩儿、丈夫何等无辜?我自诩没做错办点事,却落得这般下场。你道咱们杀人不对,可这些人为虎作伥,杀了毫不可惜。哼,与我相比,他们可算是死得其所。”

    形骸被众人相劝,烦恼渐消,又生出义愤填膺之情。他想:“正如我心中那声音所言,不必自寻困扰,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办完,这也算派若何作为的报应,更何况那书对派若何也无用。”

    孟旅见形骸眉宇间已然开朗,命众人再休息半个时辰,复又上路,直至一处山谷。这山谷之中仅一条通路,两旁山崖陡峭,树木稀少,进入其中,地形又颇为繁复。

    孟旅道:“大伙儿散开,四处查探,遇上放哨的,立时处死,过半个时辰,来此见我,咱们天明前攻进去。听说这山寨中有一巫者,法力颇为不弱,咱们需潜入山寨,将他杀了,才能动手。”

    形骸见众人各自朝各处探去,皆果断坚决,毫不迟疑,可见常常如此行事。形骸想:“这十人虽非龙火贵族,可武艺也算极高,联手起来,连那沙铠波也可战胜,加上擅长暗杀偷袭,实是不可多得的精锐。”

    他不知自己该往哪儿走,只朝无人方向行去,不久到一处高山顶上,白云浮动,那山寨在远处若隐若现,此处有几棵青松,一片竹林,微风吹过林地,沙沙作响。

五十三 莫要斩白蛇

    这晚风甚是寒冷,令形骸心底发凉,似乎那些惨死的冤魂随风而来,缠着自己,形骸摸不着,看不到,只觉身在虚幻之中。

    这山寨中的人,不久也将沦为剑下野鬼,有多少会被冥虎吸血而死?形骸害怕起来,不愿旁人见到冥虎,更不愿被人瞧见它饮食。

    他抬头看着天上,星星一闪一闪,冷冰冰的,光芒交织,宛如天图。形骸忍不住想道:“咱们所做的事,纵然人不知道,天却看得到,星星都是见证。”

    但它们在乎么?我们太渺小了,连蚂蚁都比不上,蚂蚁打架时,谁又会多看一眼?

    星星永恒不变,就像天地一样。对天地而言,人的命转瞬即逝,早死晚死,分别不大,是人,是狗,是鱼,是虫,当真有差异么?

    他捏住左手,身子发冷,暗忖:“是这骸骨神的手咒得我如此,我将这手斩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若那咒如同毒液、鲜血、骨头,早已遍布全身?你唯有一死了之了么?

    形骸用力摇头,他绝不想死,他委屈一世,忍受煎熬,岂能轻易死去?他觉得自己好生虚伪:杀人可以,自杀却不成。可人性如此,形骸如何能免?

    他想念墨从,想念龙国,想念那些受欺凌的日子,他甚至想念那李金光,想念襄离别院,想念自己那虚荣庸俗、望子成龙的养父母。他意识到自己仍是少年,仍然软弱,仍渴望家的温暖。

    忽听有人道:“你好。”

    形骸吓出半身冷汗,瞧见一少年站在另一边,此人约莫十岁年纪,戴顶布帽、身穿灰布长袍,颇不合身。他柳眉星目,小脸白里透红,十分可爱,手中一根木杖,像是牧羊的。

    形骸愣愣想着:“他是....山寨里的人么?糟糕,他...看见我了。”

    按理而言,形骸当拔剑杀他,但他捏紧手掌,打消此念。

    少年笑道:“我爱深夜里跑到山上来,看看星星对我眨眼,它们似有话对我说,远远的送来光芒,令夜晚暖融融的。”

    形骸道:“星星可不暖,相反冷的很。”

    少年道:“你怎地知道?我倒觉得这些星星其实比太阳还热。”

    形骸被他言语打动,便想象这星星传来热光热风,一时不再寒冷。

    少年道:“你是这儿附近的人么?瞧穿着不怎么像。你龙国话说得很好,像是从龙国来的。”

    形骸心中有鬼,忙道:“你龙国话也说的不错。”

    少年哈哈一笑,忽然改口,叽叽喳喳的说着西海话,形骸自知瞒不过去,索性装作冷淡。

    少年道:“大哥哥,你为何不理我?”

    形骸道:“我只是路过的,不想与生人打交道。”

    少年大眼睛一眨一眨,道:“那山寨中的全是大人,粗俗得很,我一个都不想理。好不容易遇上个大哥哥,却又不搭理我。”

    形骸暗想:“他若回去,岂不也得丧命?当务之急,是将这孩子留在这儿。”他见这孩子与缘会年龄相仿,无论如何起不了杀心。

    念及于此,他道:“那好,我陪你瞧瞧星星,吹吹风,只是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旁人问我名字.....”

    少年喜道:“我不问,保证不问。”忽然间,他身子一震,只听山寨中传来微弱惨叫声,他倏然站起,道:“山寨出事了!”

    形骸握住他手,道:“什么事?哪有什么事?”

    少年倏然一甩,形骸竟未能捉住他,他身形变化,成了条长翅膀的白色蛇人,月光一闪,他朝山下飞去。

    形骸心中叫苦:“他竟是月舞者!”即刻下山,奔向山寨。只是他上来时心不在焉,下山时又迷了路,他骂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绕了一顿饭功夫,这才抵达山寨处。

    山寨墙外绿雾缭绕,鬼手潜伏,正是“地狱无门”,此时喊声已听,唯有哭声、求饶声,可又立时静默。身后脚步声响,形骸见是孟旅走来,他见到形骸,似颇为恼怒,道:“行海,你这孩子去哪儿了?”

    形骸道:“我遇上.....个探子,追了他半天。”心下暗暗祷告:“盼那少年见了惨状,已然逃走。”可他见了自己容貌,又是月舞者,如此一来,自己岂不大难临头?

    哀释儿、吴去病等人从正门走出,仍是一个未少,更无人受伤,吴去病手中提着个老人头颅,他冷笑道:“这巫者睡得正香,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孟旅道:“没活口了么?”

    这时,吴去病身边数丈外一棵松树稍稍一晃,吴去病立时知觉,飞身上树,抓下一小小身影。形骸大惊失色,暗想:“是那孩子,他....他为何不跑?”

    那少年本是蛇人模样,一被捉住,似吓破了胆,立时又变回孩童。众人看得清楚,都道:“这孩子是练月火功的!”

    孟旅哼了一声,道:“杀了!”

    形骸大声道:“不能杀!咱们将他捉回去,千万不要杀!”

    少年一双灵目望向形骸,冷冷说道:“你与他们是一伙儿的?”语气并无惧意,甚至连怒气都没有,却让形骸如在冰天雪地中一般。

    吴去病叹道:“行海,这小子是月舞者,不知有何奇门功夫,一旦逃走,事情当真不妙。你这妇人之仁,可得好好改改了。”

    形骸忙道:“我看管他,保管他跑不了,一旦出事,你们杀我好了。”

    吴去病与孟旅互望片刻,吴去病道:“大人说过,要咱们不得滥杀幼小之人。”

    孟旅冷笑道:“当务之急,是夺得那三界道法书,且保住咱们自己性命,大人嘱咐也只能晾在一边了。吴兄,你动手吧。”

    吴去病指着形骸道:“孩子,你若看不了,就转过头去,可别扰乱心神,将来练功走火。”

    形骸怒道:“你连孩童都能杀,为何还顾及我?”

    陡然间,吴去病手中一轻,那孩童已被哀释儿抱起,她随即轻轻一跃,已在十丈之外,她将少年放在地上,喊道:“快走!”倏然回手,砰地一声,接下吴去病重重一掌。

    少年腿一软,跪了下来,形骸想:“吴去病这一抓已点了他穴道?”

    哀释儿变作一白豹人,双爪连动,与吴去病抢攻,哀释儿力大过人,吴去病妙招不断,两人一时势均力敌。吴去病断喝一声,双掌一推,哀释儿连退数步,表情痛苦。

    孟旅道:“师太,你不念救命之恩了么?”

    哀释儿颤声道:“我孩子死时,也是他这般年纪,要杀旁人可以,决不能杀孩子!”

    形骸心中乱作一团:“我该如何是好?我若带着这孩子逃跑,从此成为叛徒,再也不能回龙国,而又是孟旅他们同伙,派若何也绝不会饶。难道....任由他们杀了他?”

    这是最简单的出路,也是最可怕的出路。

    孟旅手朝她一指,念了咒语,哀释儿惨叫一声,口中喷血,神色惊怒,道:“你.....你....”

    孟旅道:“我在救你之时,早在你体内下咒,以防你忘恩负义,哼哼,果然不出我所料。”

    哀释儿双臂连转,指力散开,但已软弱无力,双膝一软,摔在地上。吴去病想了片刻,哈哈笑道:“孟旅啊孟旅,原来你早算计好了,将此事全推在她头上?”

    孟旅耸肩道:“她与派若何有仇,武功又高,事成之后,将她尸首留在此处,再找些无关之人,充当她的同伙,实情如何,一目了然,派若何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事到如今,两个都处死。”

    顷刻间,形骸再不多想,他投出十根黑铁骨刺,打向孟旅、吴去病要害。孟旅本就在提防形骸,可万不料这后辈说出手就出手,且所用手段闻所未闻,凌厉至极。他袖袍一拂,一股风沙绕身,同时向后退,但仍被骨刺划伤。吴去病弯刀劈出,将骨刺弹开,手掌也隐隐酸痛。

    形骸将功力运到极处,骤然一扑,抱起哀释儿与那少年,手指一点,那骨刺皆化作长骨虫,骨骼参差,倒刺锐利,扑向众人。众人皆是高手,可仍被一时闹得手忙脚乱。

    如此一扰,形骸飞身一跃,钻入山谷之中。他身上背着两人,已远超他自身重量,但这龙火功第四层效用不俗,仍使他奔走如飞。

    哀释儿瞧出他轻功算不得精深,惨声道:“放....下我,否则大伙儿都得死。”

    形骸道:“我已做下蠢事,你就别吵我....”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铁翼鸟从空中飞来,双足如刀,袭向形骸后背,形骸挥出冥虎,险些斩中那铁翼鸟,它受了惊吓,又飞的老高,只在上空跟着。

    再听一声呼啸,吴去病倏然而至,他怒道:“行海,我教你的道理都白教了么?”

    形骸道:“我有我自己的道理,我要做个侠客!”

    吴去病骂道:“侠客下场都不好,要么死,要么疯!”施展“沉舟擒拿手”,气劲如浪,狂涌而至。形骸见他招式精妙,力道更胜那“熊掌断岳”,实不知该如何躲闪。

    忽然间,山上隆隆作响,数个大圆石滚了下来,恰巧将吴去病与形骸隔开。那大圆石变了形状,成了五、六个石狮子,猛扑向吴去病。吴去病神色惊讶,只得凝神对付。

    另一头最大的石狮子向形骸吐了口气,形骸登时遍体麻痹,他急运放浪形骸功破解,可弹指间,那石狮子又将形骸等人一齐呑落肚子,撒腿就跑。

    形骸在那石狮子肚子里被撞了好几下,头晕眼花,大约颠簸了一顿饭功夫,乒乓巨响,那石狮子四分五裂,形骸等人跌了出来。

    他动动手脚,发觉又能动弹了,再看四周,见在一废弃院落中,院落里有六座塔楼,皆是蔓藤缠绕,悄无人声。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坐在地上,双足仍无法动弹,他目光稍柔和了些,道:“是织网仙子塔的守卫救了咱们。”

    形骸奇道:“为什么?”忽然明白过来,道:“它们察觉到你是山寨的幸存者,是保卫它们的人?”

    少年道:“我也不知道,大哥哥,你为何救我?他们似乎对你很看重啊?”

    形骸头大如斗,黯然道:“我.....也是昏了头了。”但把心一横,道:“事到如今,也是无路可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少年朝他左看右看,双眼一眨一眨,宛如星辰,他微笑起来,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先前你不告诉我,眼下可以说了么?”

    形骸想:“现在还隐瞒什么?”答道:“我叫....孟行海,但大伙儿都叫我形骸。你呢?”

    少年伸出手,想形骸搀扶,同时道:“形骸这绰号真难听。我?我名字可比你好听多啦,我叫太乙,他们都叫我太乙大仙。”

五十四 塔中蜘蛛精

    形骸心情糟糕,但仍握了握他的手,没好气的说道:“太乙大仙?我瞧你也没多大本事。”

    小太乙道:“但山寨中的人都尊我为大仙,咱们月舞者甚是稀少,他们岂能不敬重我?”

    形骸道:“像咱们龙火贵族数目太多,只被叫做‘爵爷、大人’.....”说到此处,想起自己只怕再无法回家,一时语塞,真是欲哭无泪。

    小太乙又望着天上,道:“今晚天晴,星海银河都瞧得一清二楚,我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在星星间飞来飞去,一飞就是好几千年。终于有一天,我越飞越远,再也不回来了。”

    形骸道:“是啊,你飞的不慢,远走高飞,咱们眼下逃跑要紧。”在小太乙腿上穴道推拿几下,却仍气血不通,吴去病这沉舟擒拿手死死闭住经脉,非寻常手法可解。

    他叹了口气,再去看哀释儿,哀释儿手捂住腹部,形骸解开她僧袍一瞧,见她胸腹之间有个黑点,从这黑点开枝散叶,一根根黑线贯通身躯。

    小太乙流泪道:“这位师太是为了救我,不然也不会这般。”

    形骸忙划破指尖,喂她喝那治疗之血,但此水只能增强体质,愈合伤口,却无起死回生、驱逐毒咒之效。形骸叫苦不迭,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小太乙忽然拍手道:“我听说这织网仙子塔里有一锅子,只要把人浸泡在锅子里,专解道法、妖法,咱们将师太带进去吧。”

    形骸不知真假,但仍道:“真的?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一旁六座高塔,皆巍峨高耸,宛如通天一般,形骸惊叹之余,又不知该去往何处。

    小太乙道:“山寨里的人,平时根本不可踏入这织网仙子塔,唯有派若何女王前来祭祀天地时才能陪同。”

    形骸道:“咱们该去哪座塔?”

    小太乙道:“这就不清楚了,派若何女王也根本未弄明白这塔中奥秘,听说鲸鱼海中的几位月舞者大巫曾在这塔中学过巫术,可他们太老,根本足不出户。”

    形骸急道:“你这不是让我空欢喜一场....”话未说完,却听头顶有人开口,他一抬头,吓了一跳,见月亮长出一张骷髅面孔来,正是飞灵神殿的骸骨神。骸骨神道:“我选对了人,你来对了地方。”

    形骸道:“什么?什么?你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小太乙皱眉道:“大哥哥,你是不是脑子不对头了?你在和谁说话呢?”

    形骸大感窘迫,欲不理那鬼影,鬼影却道:“我告诉你该如何走。你去那观星塔。”

    形骸见最深处一塔上沐浴星光,月色漫漶,又背起两人,朝观星塔走去。塔门是铁铸的,漆黑如夜,布满雕纹,形骸推了推,难以推动。

    鬼影又道:“你用那左手,以冥虎剑刺穿门板。”

    形骸潜运功力,招来冥虎剑,小太乙“啊”地一声,道:“这是什么功夫?是你们龙火神功的法术么?你怎能将剑藏在身子里?”

    冥虎剑如透薄纸,穿过铁板,形骸体内放浪形骸功倏然扩散至门上,铁门现出星图,形骸目眩心惊,低下头去,那铁门咣咣几声,自行开启。

    小太乙又惊呼道:“我听说这观星塔从未开启过,派若何用炸药也无用呢。”

    塔内似有星光流动,空旷幽暗,疏影交错,形骸见这塔内宽敞,一股股寒气落上肌肤,里头更无声息。形骸不禁心中发毛,乱想道:“那里头什么都没有,那儿是虚无的地方,是...另一个世界,是死人的国度。”

    你本就是活尸,这一趟算是回家了。

    形骸左脚一点,进入门中,那铁门轰地关上。形骸稍感放心:“如此就不怕吴去病与孟旅他们了,可....可里头又有什么东西?”但又觉不太稳妥:孟旅对此行志在必得,可见极有把握,自己在此塔中也不算安稳。

    猛然间,他见漆黑中出现个女人影子,这女人闪着淡淡微光,黑发缭乱,脸色发青,红唇似血,身穿白袍红裙,一双死鱼般的眼睛透过乱发,盯着形骸,露齿而笑。

    形骸与小太乙同时惨叫道:“鬼!女鬼!”

    女鬼飘飘荡荡,似在大笑,她声音如在水中,听不真切,令人毛骨悚然,形骸拔剑在手,高举过头,但那女鬼往上升,形骸斩不到她。少时,他心中一动,转出少许魂水,头晕半晌,听那女鬼道:“仇人,龙火国的仇人,哈哈,哈哈,都得死,都得死。”

    形骸急道:“她不仅是鬼魂,而且是个怨魂!她要杀龙火国的人。”

    小太乙道:“那就快跑!”

    形骸已辨不清方向,只凭感觉前进,周围传来扑吱扑吱声响,似有动物接连站起。形骸想道:“那是什么?”更不敢去看。

    小太乙施展月火玄功,光芒照向四周,形骸眼睛一瞥,只见一披头散发,肌肤腐烂的女子探过脑袋,下身则是血红的蜘蛛,伸出八根肢节。形骸心胆俱裂:“我揍了那海蜘蛛沙铠波,眼下报应来了?可那明明是善事,为何会有报应?是了,这老天爷本就不管你是对是错。这些女蜘蛛莫非是沙铠波亲戚?”

    惊恐之余,思绪大乱,小太乙似吓得痴呆了,闷声不响,形骸低头冲刺,只想快些逃离。

    前方蛛影一晃,又一蜘蛛妖魔拦路,那妖魔是个男子,身穿铠甲,下方仍是蜘蛛。形骸见他铠甲样式与龙国军队极像,心下大奇:“这些妖精是我龙国人么?”

    蜘蛛妖魔“厄厄”发声,手持长剑,直刺形骸,形骸见了此招,只觉与风雷十剑中招式相似,冥虎剑劈出,将这蜘蛛长剑连同身躯一柄剖开。

    他稍稍放心:“这蜘蛛妖魔也不厉害,但为何使得是风雷十剑?啊,对了,孟旅说这儿曾是咱们神龙骑占据之所,后遭遗弃,这些...是以往留在这儿的神龙骑么?”

    正欲再度迈步,那尸体又动了起来,将人身甩脱,下方露出脑袋,成了只大蜘蛛怪,形骸惊想:“这蜘蛛怪把脑袋钻入人的身子里,令死人活动?”

    那怪物抬起四足,如枪林箭雨般打来。形骸一招“赤云紫霞”,避开那足上尖刺,将这蜘蛛一剑两段,蜘蛛惨叫一声,终于死去。

    尚未来得及喘息,另有四只蜘蛛僵尸赶至身后,四尸持刀枪剑戟,来势猛恶,形骸朝前翻滚,避开四招,连使“朝日初生”、“神龙潜影”、“龙尾难寻”,“风起云涌”,将这四尸也杀了。

    果不其然,尸骸之下,又有大蜘蛛怪冒出头,形骸早有防备,连出四剑,一并击毙。却听上下左右,喀喀声不绝于耳,形骸心想:“如此源源不绝,我稍有不慎,只怕要死在此处,这时绝不能恋战。”

    小太乙指着一处道:“那儿好像有扇门。”

    形骸已是病急乱投医,一挥手,将一圈魂水洒在面前,拍出冥火掌力,呼地一声,白火拦在前方,众蜘蛛僵尸低声呼喊,被火焰阻住,不敢朝前,形骸快步冲入那门里。

    他用力过度,不料门内是个斜坡,他一脚踏空,直往下摔去,哀释儿与小太乙同时飞出。他一把抓住小太乙的脚,长出一根骨手,托住哀释儿,冥虎剑刺入石壁,只听滋滋声响,沿着石壁向下滑落。也是这冥虎剑太过锋锐,只能缓解坠势,却停不下来。形骸赶忙运功,胸口长出黑铁,终于如铁钉般撑住身子。

    众人悬在半空,晃晃荡荡,形骸见下方愈发陡峭,乃是一处深渊。

    深渊中有什么?形骸看不清楚,或许那儿是虚无,是万物的终点。

    形骸浑身无处不痛,骨头似断了几根,但他形体已稀奇古怪,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骨头到底断没断。

    小太乙歉然道:“行海哥哥,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当真对不住你。”

    形骸悲叹道:“是我自作自受,关你什么事?”

    血液流淌,变化为治愈水,形骸恢复些力气,反而更觉得哀释儿与小太乙沉重至极,哀释儿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他见哀释儿抬起头,脸庞变作那骸骨神的鬼影,它道:“将这女人摔下去吧,她已定然活不成了。她眼下只是累赘,你的性命要紧。”

    形骸怒道:“你不是我!我心中怎会有这念头?你到底是谁?”

    骸骨神扔道:“放下她吧,让她死,她死了就能解脱,活着反而对谁都不好。我附在她身上,知道她心意,她也求你让她死呢,不信你听,你听。”

    形骸隐约听见有女人在哭泣,但听不清说些什么。形骸咬紧银牙,暗想:“那定是幻觉,是邪念,哀师太一生悲苦,却不惜性命救人,她...她尚能如此,我又为何不可?上苍岂能如此待她,她没死,只要她一口气在,我便不能弃之不顾。”

    骸骨神似笑了起来,道:“那就一起落下去吧。”

    形骸身子一轻,霎时坠落,他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扑通几声,他似坠入最柔软的床铺,下方全不受力,人陷入里头,又被弹起老高。

    他心想:“怎么回事?下方是什么?怎地软的像棉花?”接连弹了几下,终于沉入水中,他扑打双臂,到处搜寻,找到小太乙与哀释儿,抓住两人头发,三人游上了岸。

    形骸在岸上坐定,见那池水并无异样,不知为何能化解坠势。他又喂哀释儿喝了些治疗水,她情形越来越糟,发烧厉害,形骸不通医术,只有干着急的份。

五十五 织法通天道

    小太乙道:“我师父教我一门内功,可用月火玄功,暂且压下咒法。”

    形骸道:“真的?你怎地眼下才说?”

    小太乙叹道:“只是这门功夫太过凶险,我不敢轻易动用。”

    形骸赶紧道:“不管凶不凶险,当下人命关天,岂能诸般顾忌?”

    小太乙一骨碌爬了起来,形骸问道:“你穴道怎地解了?”

    小太乙笑道:“似掉下来时,一受惊吓,真气反而打通了几条经脉。”说着走到哀释儿背后,道:“这位师太为了救我,自己性命垂危,这是割肉喂鹰的菩萨心肠,我虽功力低微,但非要用这幻灵假死功试上一试。”

    形骸听这功夫名字可怖,皱眉道:“幻灵假死功?这功夫是何道理?”

    小太乙道:“据传无人海某岛上有一种蛇,一遇月光,立时假死,死后十天,再度复活,死前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没被吃下肚子,醒来后皆会痊愈。我这幻灵假死功正是由此悟出,效力是远及不上那假死之蛇的,可人若一死,咒法暂且失效,师太这条命就保住了,咱们再设法找那锅子。”

    形骸暗中想:“只盼这小娃娃办事牢靠,可别把师太真置于死地。”

    小太乙手掌摆弄,先做圆月之形,再做半月之态,又得玄月之貌,最终无月之状,他双掌贴住哀释儿任督二脉,由上往下走了几回,不久哀释儿呼吸顿停,心跳无声。

    形骸心中一紧,道:“怎知她是真死假死?”

    小太乙道:“人死后魂魄会离体,可惜咱们瞧不见。”

    形骸放心下来,笑道:“我不久前喝过魂水,没瞧见什么魂魄,师太没死,你这功夫成功了。”

    小太乙捏紧小拳头,欢呼道:“太好啦,太好啦!想不到真有派用场的时候。”

    形骸一时放松,疲累如泰山压顶而来,他长声呼吸,伸伸懒腰,道:“这儿貌似无人打扰,咱们可稍稍歇歇。”靠在石壁上,默想冥火补遗录上法诀,冥火流转,他精力渐而恢复。

    小太乙取出几块红色贝壳,放在哀释儿七窍上,那贝壳吸牢肌肤,掉不下来。小太乙笑了笑,一双猫眼又盯着形骸瞧。

    形骸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太乙道:“我看你的面相啊。大哥哥,你长得真秀气,可动起手却厉害得紧,为何你脸上总是惊惊怕怕的?”

    形骸暗忖:“我武功再厉害,现在也是天堂无路,地狱无门了,岂能不怕?”摇头道:“我问你为何把贝壳放在师太脸上。”

    小太乙道:“这地方阴气重,人的魄难入轮回,先前上头那些蜘蛛僵尸厉不厉害?只怕正是那些尸体残魄未散,吸引来那些蜘蛛怪,才成了那般模样。师太她这会儿半生半死,需得用这火贝壳遮住七窍,防止鬼魄妖物侵袭。”

    形骸肃然起敬,道:“原来如此,你懂得倒真不少。不知小兄弟你师尊何人?”

    小太乙抬起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迷迷糊糊记得我师父教我本领,但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去啦。”

    形骸不明其意,追问细节,小太乙瞠目结舌,答不上来。形骸心生亲切之意,想道:“也许他与我一样,从小被噩梦搅得浑浑噩噩、莫名其妙,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了。他亲人多半已死在孟旅、吴去病手下,我若能由此脱困,便收养他吧,他与缘会年纪一样,正好彼此作伴。”

    他苦思再三,终于开口道:“小太乙,外头....外头那些恶人....做的坏事,你莫要对旁人说,好么?”

    小太乙皱眉道:“我非告诉派若何女王不可,但恩公你放心,我不会说你与他们是一伙的。”

    形骸道:“但....他们毕竟是我祖国之人,我不想害了他们。”

    小太乙道:“他们这样坏,你这样好,不像是一国之人呢。他们要杀你,你为何还帮着这群坏蛋?”

    形骸垂头丧气,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他们,大家皆有苦衷,像在漩涡里一般,谁都身不由己。”想到自己从此有家难回,忽然有些想哭。

    小太乙摸了摸形骸头发,道:“好,我不说。”

    形骸喜道:“真的?”

    小太乙点头道:“真的,瞧在你快哭鼻子的份上,我什么都不说。”

    形骸甚是尴尬,道:“你可莫小瞧我,英雄有泪不轻弹,我怎会哭鼻子?”

    小太乙轻笑几声,又问道:“那你告诉我,那些坏人来做什么?”

    形骸如实说了这三界道法书一事,小太乙惊呼道:“三界道法书?他们知道如何找到三界道法书?”

    形骸问道:“你听说过这本书么?”

    小太乙道:“此书大大的有名,据传是织网仙子所有,得了此书之人,可学遍世间所有道法,只是至于学不学的会,那要看个人天赋毅力了。”

    形骸又问道:“织网仙子到底是什么人?我听一位法力高强的潜地婆婆说起过她,她是死在神龙骑手下的,对么?”

    小太乙叹道:“大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不过我可以教你。这世上修炼法术者,无论天上地下,皆分道法、仙法、妖法、佛法四大宗派。一千多年之前,曾有一太阳王朝,这你知不知道?”

    形骸点头道:“这我是知道的。不过我未练过法术,只会刀剑拳脚功夫。外头那孟旅是个道术士,他的道法很是了得,与咱们冲锋陷阵的勇士大不相同。”心中却想:“不知放浪形骸功算不算法术?即便算是,一定也是妖法。”

    小太乙道:“那太阳王朝之中,以灵阳仙为至尊,月舞者次之,迷雾师再次,神龙骑为下属,灵阳仙精熟仙法,又兼顾道法、迷雾师近佛法,而月舞者与神龙骑则主专道法。太阳王朝因神龙骑、迷雾师联手反叛,最终毁灭。但在叛乱前的数百年里,灵阳仙中出了三位集仙法、道法、佛法之大成的大宗师。他们分别是道法的织网仙子、仙法的飞灵真人、佛法的星知释者。”

    形骸听说过那飞灵真人,正是此人建造了那神秘莫测的飞灵神殿,秘密信奉骸骨神,才令自己变得愈发怪异。他心想:“原来织网仙子与飞灵真人并肩为昔日法术宗匠,莫非飞灵真人晚年钻研妖法去了?真是越老越糊涂,害人不浅。”

    小太乙又道:“其中织网仙子与飞灵真人为灵阳仙,星知释者为迷雾师。织网仙子隐居在这六座塔内,编写三界道法术,并以无上神通,布下风水大阵,将世上灵气编织成网,这网叫做‘天脉法则’,据传举世海陆,天地万物,皆被这天脉法则笼罩。”

    形骸问道:“这天脉法则有什么用?我怎地半点没感受到?”

    小太乙抬头往上瞧,说道:“乾坤有知,天地有灵,大道有识,说的就是这天脉法则。你不修法术,所以不知,而如今习练法术者,也极少有人能真正融入这天脉法则之中。”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道:“若我是修法之士,脑子里有数不清的仙法、道法,皆是我所创,世间无人得知。若我一死,这仙法、道法,不免由此湮灭,再无传人,是不是太可惜了?”

    形骸皱眉道:“你小小年纪,怎能咒自己惨死?”

    小太乙嗔道:“你就回答我的话,别岔开去。”

    形骸只能顺着他话答道:“好,好,确实可惜。”

    小太乙笑道:“是啊,在这天脉法则生成之前,我若死了,这法术必然失传,但有了天脉法则,待人死之后,那法术会化作灵气,散布在外,要么留作文字,腐蚀墙壁而留下。要么化作图案,在尸首旁生出一群不死不灭的蝴蝶,图案在蝴蝶翅膀上。要么化作口诀,不断在修法者身亡处回响。总而言之,只要你有心去找,世间的法术永不会消失,最终都能找到。”

    形骸心神一震,道:“这天脉法则难道一刻不停探世人脑中思绪么?”

    小太乙噘嘴道:“你只当这法则不存在就好,反正你又不练道法仙法。”

    形骸怏怏道:“没准将来会练。这法则还有其余用途没有?”

    小太乙笑道:“当然,岂止如此而已?这世间修炼法术之人,需通过重重考验,方可被天脉法则承认。似此类修法士,只要专心冥想,感悟天地脉象,风起云涌,土木生长,水生火热,天脉自然会将法术教给你。”

    形骸惊声问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无师自通了?”

    小太乙叹道:“是啊,照理应该如此,据传千年以前,融入天脉法则之人极多,可自太阳王朝覆灭之后,织网天脉一派之人越来越少,龙火天国倒不曾听说有身在此派的。”

    他又拍了拍一旁墙壁,愤愤道:“就是这么一位开创先河,神通无双,震古烁今的大宗师,却死在乱刀毒药之下。叛乱那天,织网仙子在这观星塔中设宴款待好友。迷雾师与神龙骑策划周详,混入宴席,突然发难,织网仙子与当场数十位好友全无防备,又中了极稀罕的剧毒,加上神龙骑成千上万,布下天罗地网,那些灵阳仙与月舞者,竟一个都未能生离此塔。”

    形骸心下惋惜,不免对照孟旅、吴去病围剿谷中山寨之举,一时间愧疚之情更为深沉。

五十六 水中银枪兵

    小太乙道:“神龙骑杀了织网仙子,占了六座塔,但其中隐秘却一直没弄清楚。后来世上生了瘟疫,传的到处都是,患上的人必死无疑,塔里头的神龙骑也得病而死,剩下的则落荒而逃。其后派若何女王在荷叶岛建国,这六座塔落到她手中,可她到来时,唯独这观星塔被关得死死的,什么手段都进不来。”

    形骸暗忖:“我为何竟能进来?难道这座塔想害我,故意放我进来的?是了,此地准是我埋骨的坟场。他说的那场瘟疫,准是潜地婆婆说的‘乱毒症’,哎呦,我杀了那些蜘蛛僵尸,万一染上了病....”不由得越想越怕,满身冷汗。

    小太乙察言观色,叹道:“那都是过往的事啦,大哥哥,你不用如此害怕。”

    形骸道:“小兄弟当真渊博,你怎会知道这么许多?是你师父教你的么?”

    小太乙眉头紧皱,嗔道:“自然是师父教的,不然还是你教的么?”

    他突然发脾气,形骸吃了一惊,可又明白他的心意:“小太乙说着织网仙子之事,又想起山寨被灭的惨剧,心里怎能好过?可他答应我不透露真凶讯息,更是憋屈透顶。他即便恨透了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两人不再交谈,默想心事,休养生息,待形骸真气恢复,他道:“小兄弟,咱们该动身了。”

    小太乙点了点头,拉住形骸的手,形骸见他柔弱,心下歉意更增,背起哀释儿,暗想:“若遇上危机,我拼了命也要保住他俩平安。”

    小太乙叹道:“大哥哥,你们神龙骑真好。”

    形骸道:“我们祖上是你们的大仇人,你为何说咱们好?”

    小太乙道:“不是说你们品行好,神龙骑体内的龙火是一代传一代的,生下来的子孙,有的是凡人,有的能觉醒,数目易于增长。而咱们月舞者的月火,灵阳仙的阳火,能否觉醒,全靠天授,养下来的孩儿,几乎继承不得神火。”

    形骸劝慰道:“难怪咱们女皇对宗族血统如此看重,可咱们这龙火效用却不及月火,更远及不上阳火了。”

    两人聊了几句,隔阂尽消。前方皆是山石,地形起伏不定,却始终有河流在旁淌动,形骸反复查探过这河水,绝无异状,先前怎会如垫子般将自己弹上天,令三人皆毫发无损?莫非有高人暗中相助?

    再过不久,见一石柱,显是人工建造,继续往里走,逐见到石柱、石阶、高台、祭坛,壁画、浮雕。形骸猜想自己走对了路,这深渊里头藏着一处庙堂,倒与那飞灵庙颇为相似。

    陡然间,上空传来呜咽声,形骸汗毛直竖,往上一瞧,见是那长发红裙的女鬼魂,她正在墙上写字,她流下血泪,用手指沾血,一笔一划写在平整处。那血字隐约可见,形骸低声读道:“织网,织网,织好了网,骗神龙骑进来杀了,他们喂毒害我,害我宾客,害我同胞,害得咱们灭绝。”

    小太乙脸色惨白,拉着形骸,躲到一块石柱后头,道:“她是....织网仙子?”

    形骸慌忙道:“她怎地成了鬼魂?若真是她本人,咱们根本不是她对手。”

    小太乙细细思索,道:“不,她并非织网仙子,而是她死时的怨念,她残留的魄。这魄引来灵体,附在身上,吸收星月精华,成了这鬼魂。她用的并非道法,而是死灵妖法,只怕是借此处阴气新练的。那些蜘蛛僵尸就是她用妖法所创,借了病死神龙骑的尸骸。”

    形骸道:“你是说她未必厉害?”

    小太乙道:“她只是具空壳,残留些许怨气,些许记忆,她不是织网仙子本尊,也不通织网仙子道法。她的妖法厉不厉害,我可不想知道。”

    那女鬼魂登时转过身来,指着形骸道:“杀了神龙骑!”

    形骸急道:“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

    只见水中哗啦啦作响,漫天残影钻入水底,轰地一声,水面炸开,一浑身水流,十尺高矮,人形模样的水怪跳了上来。那水怪叫了一声,手中掣出一根尖枪,面对形骸,一枪刺来,当真快胜豹跃。

    形骸一躲,脖子处被擦伤,鲜血飞溅,他不禁骇然:“这人枪法好高!比那熊掌断岳强太多了。”将小太乙与哀释儿放开,身子在空中转了半圈,冥虎剑已在掌心,一剑朝那水怪刺出。

    那水怪霎时化作一股大浪,形骸被这大浪一冲,浑身如被奔牛踩中,痛得大叫起来,急忙长剑缩回,横竖连斩,将那水流斩断,他朝前一扑,脱离水流,吐出口中血液。

    水怪变回原形,身上有两块残缺处,似也被冥虎剑斩伤。形骸心想:“他这形体介于虚实之间,否则冥虎剑已要了他的命。”

    水怪转动长枪,倏然再度攻上,从难以想象的方位刺来,形骸见他招式奇妙,背上长出骨爪,用力挥动,总算拦下这一招。

    随后,他将冥虎剑舞得密不透风,施展浑身解数,与这水怪相斗。这水怪身手迅猛,气力壮大,且举手投足间皆是一代高手风范,他那长枪舞得时而如落花缤纷,时而如巨浪滔天,时而如绵绵细雨,时而如倾盆天水,巧则变幻不定,强可横扫千军。若非形骸这冥虎剑太过锋锐,兵刃大占便宜,而又周身频出奇招,早被这水怪刺的满是窟窿。

    即便如此,他全然落于下风,身上多处擦伤,他以治疗水加上放浪形骸功治愈身体,才不至于失血而死。而这水怪一味鲁莽,不懂虚招实招之变,形骸方可勉强看穿它的攻势。

    他心中急想:“若非它脑子不好,我根本不是这水怪对手!是了,是了,不能力敌,就当智取,瞧我装死偷袭。”

    于是故意卖个破绽,水怪手腕一振,长枪刺中形骸腹部处,哗啦一声,形骸血如洪流,洒了一地,看似情形凄惨,可实则大半混着体内的水,乃是一招滥竽充数。形骸惨叫道:“你...胜了。”瘫软在地。

    水怪果然上当,不再出手,脑袋望向那女鬼。女鬼一时发愣,并未答复。

    形骸身躯骤然扑出,一剑刺中那水怪后背,水怪一个踉跄,枪尖转到后方,刺形骸心脏。形骸屏住呼吸,将生死置之度外,转动长剑,将那水怪左手臂斩断,那水怪一枪偏了,击中形骸大腿。形骸痛的眼前一黑,勉强站定。

    忽然间,冥虎剑黑火在水怪体内蔓延,水怪哀嚎,形骸只觉水怪灵气随着冥虎剑流入自己命脉骨骼之间,就像先前饮血一般。那灵气极为阴沉,深藏凄苦,形骸冷的发抖,急运放浪形骸功,将那灵气转化为冥火,在五脏六腑中贮藏起来。

    过了片刻,他忍受不住,手掌用力一推,那水怪远远摔出,身子散开,变作浅浅水池,又缓缓流入河流中。

    形骸难受至极,嘴唇发颤,心道:“它身子里全是死者的残魄,是被神龙骑所杀的灵阳仙汇聚而成。它们....它们想要杀我。”

    按理而言,这许多怨气入体,形骸撑不过一时三刻,心脏必停跳而亡,可放浪形骸功将众怨气凝固,成了骨骼气血,再也无害。形骸只痛苦了一会儿,状况好转,吐出一口污血。

    他手腕被一小手扶住,见小太乙神情关切,笑容欣慰,道:“大哥哥,你可当真聪明。”

    形骸想起此刻处境,叹道:“我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要不然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那女鬼又喃喃低语,形骸转变些许魂水,凝神去听,女鬼道:“是你,是你?放浪形骸功?”

    形骸大吃一惊,喊道:“你怎知这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鬼不答,一溜烟朝上方高台飞去,形骸抓起哀释儿、小太乙,提气直追。

    上了石阶,只见一祭坛上放着一大锅子,小太乙惊喜叫道:“就是这锅子,去除毒咒的锅子。”

    形骸道:“终于找到了,眼下该怎么办?”

    小太乙道:“将师太恩公衣衫剥光,放到锅子里,取些水来煮。”

    形骸皱眉道:“万一煮熟了该怎么办?你这说法到底准不准?”

    小太乙叫道:“死马当活马医了,大不了我陪命给师太。”

    形骸忙道:“这大可不必,师太本来就是要救你。你也是一片好心,何必畏罪自杀?”

    小太乙恼道:“听你说的,好像师太定会被我害死一般。”

    形骸暗忖:“我只不过是照常推断,你拿水煮人,那人本就半死不活,无法运功抵挡,这哪有不死的?”

    他来到大锅旁,掀开锅盖,不禁一愣,见里头有个长长的匣子。他将匣子取出,打开一瞧,心中一凛,只见其中是一整条左腿,那左腿皮肤漆黑,足抵得上形骸两条腿那么粗。

    形骸道:“你看!这锅子把人烧的只剩下一条腿了。”

    小太乙顿足道:“你真是....别管那么多了。”接过那腿,放在路边。两人快手快脚,除去哀释儿僧袍。她身材丰腴,肌肤柔滑,甚是美观,形骸此生头一次见女子展露躯体,而且这人是个尼姑,不由得面红耳赤,岂敢多看?更不敢多摸。

    小太乙问道:“大哥哥,你为何脸红?你快扶着师太的腰啊,我够不着锅子。”

    形骸满头是汗,道:“你懂什么?师太是出家人,我是俗世人,僧俗不可肌肤相贴,以免败坏师太名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五十七 血足吞尸骨

    小太乙捧腹大笑道:“你这是庸人自扰,你才十四岁,师太足可做你祖母了,再说救人要紧,你胡思乱想什么?”

    形骸道:“正是年岁太远,更当谨言慎行,不可僭越。你这孩子在山林里住的太久,好不懂规矩。”

    小太乙使足劲,撑着哀释儿,形骸叹了口气,闭上眼,用袖袍缠住手,将哀释儿放入大锅中。

    小太乙见一旁有个挑水桶,道:“你去下方河流处挑些水来,越快越好。我可有些怕鬼。”

    形骸心想:“岂有此理,这小鬼头居然使唤我?我将来若要收养他,非得设法扭转颓势不可。”心里虽这般想,可毕竟亏欠他太多,拿起水桶,不久到了河畔,装了慢慢一桶水,倒入锅中,哀释儿浸入水里,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

    小太乙道:“她有血色了,这锅子果然管用!”

    形骸暗道:“未必,未必,这水将热气迫到她脸上,只怕不是好事。”

    他见锅下方有雪白的石头,不知何物,遂以龙火功生火,“呼”地一声,大火翻卷,这石块竟比煤炭猛烈许多,却又全无烟味儿。

    小太乙四下看了看,道:“这儿是道术士炼丹画符的地方,这石块叫燧冰,乃是极厉害的火药,这几年里,在龙国暗市之中,一两燧冰可抵一两翡翠。”

    形骸奇道:“你不是在山里住的么?为何知道龙国世面之价?”

    小太乙一时语塞,斟酌良久,答道:“我师父告诉我的。”

    形骸又觉古怪,道:“你师父不是早不见了么?”

    小太乙恼道:“别说我师父了!他抛下我不管,我就当没这个师父。”

    形骸见他生气,不便再问,转过身,见那锅中水已滚烫,哀释儿脸色越来越红,毒咒印子已淡了不少。”

    形骸正暗暗庆贺,眼前陡现那女鬼面容,形骸遍体冰冷,正欲呼喊,那女鬼捧着他脸颊,道:“恩公,恩公,你回来见我了?我终于找到你遗留的躯体,却一直未能给你。”

    形骸感到浑身毛孔皆透着凉气,他道:“什么恩公?哪些遗留的躯体?”

    却听咔嚓一声,他左腿上痛入骨髓,他往下一瞧,险些吓死:那锅中的断腿中骨骼疯长,尖刺钉入形骸左腿肌肉中,如利刃绞肉,形骸左腿已然血肉模糊。

    形骸急忙招出冥虎剑,斩向那断腿,手上一紧,被小太乙捏住。形骸心神巨震,道:“小太乙,你这是做什么?”

    小太乙星目闪耀,神色又是好奇,又是调皮,他笑道:“你别犯傻,这左腿没准是宝物。”

    形骸怒道:“什么宝物?它在吃我...”手臂用力,突然间,小太乙内力剧增,与形骸抗衡,形骸竟挣脱不开,他惊恐想道:“他一直在装傻扮弱,原来真气这等充沛?”

    骨碌碌声中,形骸左腿被碾碎,那断腿的骨头变作血盆大口,疯狂吞噬形骸骨肉,形骸感到一股剧痛直钻心底,他大叫一声,撞在锅上,痛的无法思索。

    小太乙神色兴奋,取出一旁桌上燧冰,轻轻揉搓,成了粉末,落入形骸左腿伤口,形骸瞪大双眼,见燧冰融入血,融入骨头,融入肌肉,融入皮肤。那断腿似饱餐一顿,心满意足,与形骸身躯结合,一时消停。

    它似吃光了巢中鸟儿的毒蛇,吃饱之后,暂且休息,仍想再将那幼鸟的父母吃了,它眼下吃不动,可也许一天之后,它又会继续开吃,直至形骸连骨头都不剩下。

    然后他成了形骸,以形骸的身份活着,继续吃人,填饱肠胃,一点一点、一顿一顿,不断吃,不断杀戮,这永远吃不饱的野兽。

    如果那野兽始终是形骸呢?

    他回过神,见左腿完好无损,痛楚也烟消云散,刚才的一切似是一场噩梦,可那伤势仍留下了烙印:形骸心惊肉跳,疲惫不堪,似又与那冤魂水怪大战了一场。

    小太乙替他擦汗,眼神依旧可爱善良,他道:“有趣,有趣,我头一回见到这般趣事。”

    形骸一把推开他,怒道:“我好心救哀释儿,你却来害我?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小太乙退后几步,低头道:“我....不该骗你。”

    形骸道:“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这儿这般熟悉?你要是想害哀释儿....”说到这里,骤然心惊,回头去掀锅盖,可那锅盖似与锅子练成一体,又重达万斤,形骸竟提不起来。

    小太乙道:“大哥哥,师太她没事,我纯是一片好心。我知道这观星塔在等你,我知道织网仙子在等你,所以引你来此。”

    形骸愕然道:“那从天而降的石狮子....那些厚棉花般的河面,都是你捣的鬼?”

    小太乙做了个手势,道:“我曾是月舞者,又是一位风水土地,我在外头考验你,看你是否善良,是否侠义,你很好,好得很,我才拿定主意,要帮织网仙子达成最后的遗愿。”

    形骸哭笑不得,道:“什么混账遗愿?我要是知道你....你是风水土地,我....岂会....你这小骗子,可把我与师太害惨了!”

    小太乙仍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道:“大哥哥,你救我之时,纯是一片仁侠之心。我纵然骗了你,你这颗心总是不假。你和师太都是好人,下一次再遇上这般情形,无论有无把握,仍会挺身而出,对么?”

    形骸抱头道:“我也不知,我是个大傻瓜,大蠢货!我自以为救了你,可其实你根本不用我救。”

    小太乙柔声道:“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哀师太也是一样,她未能救自己的儿子,所以非救我不可。”

    形骸细思他这句话,心想:“我救了我自己?救了我自己?”刹那间,他似在这漆黑幽暗的谷底,见到了一丝阳光。

    他不再畏惧放浪形骸功,也不再忌惮那冥虎剑,他明白在自己手中,它们不会是害人的邪法,也不会是杀戮的魔剑。

    我虽有野性,但我并不愚昧。

    小太乙又拍胸脯道:“你放心,鄙人做事,一贯算无遗策。”

    形骸问道:“这左腿又是怎么回事?”

    小太乙尚未答话,石阶下方忽有人冷笑道:“行海,你可让我们好找。”

    形骸惊出一身冷汗,一跃而起,喊道:“吴使节?”

    面前人影一闪,吴去病与那十大高手已到近处,孟旅足踏一缕白云,飘在十丈上空。

    吴去病道:“你并无破解封印之法,是如何进来的?”

    形骸硬着头皮答道:“我自有法子。”

    吴去病双目缓缓转动,道:“三界道法书呢?”

    形骸道:“这儿没有三界道法书,至少我没瞧见。”

    孟旅在上方说道:“你目无尊长,投敌叛逆,此刻还不乖乖投降认罪?”语气极为严厉,隐隐透出杀机。

    形骸见局面不利,想要认错,可话到嘴边,却不愿说出口,他闷声片刻,道:“我没错!哀师太也没错!错的是你们!”

    孟旅蓦然哈哈大笑,笑声却令人心惊胆寒。

    吴去病道:“倔强的小混蛋!你还敢嘴硬?”指着小太乙道:“你让开,让咱们除去这小娃娃,我保管他死的无痛无苦。他死之后,你抗命之事,我替你遮掩下,咱们一笔勾销,你回去之后,我亲自保你封爵。”

    小太乙退后半步,道:“大哥哥,你救不救我?我仍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

    形骸知道小太乙并非易与之辈,但他此刻心意已决,无论小太乙是风水土地也好,是凡夫俗子也罢,形骸踏入侠义道上,哪怕这事再荒唐,后果再艰难,他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抬头道:“吴使节,旅大人,你们走吧,我不想伤了你们。”

    孟旅又断断续续笑了几声,森然道:“一并杀了。”

    话音刚落,地上升起绿色手掌,拧住形骸双足,用力扳他。形骸站立不定,往前跌倒,又有无数手掌抓向形骸。这法术狠辣凌厉,全无间隙,正是那“地狱无门”。

    形骸浑身长出骨头,如匕首旋转,将众手掌一齐削断。他拔出冥虎剑,见那十大高手正朝自己冲来。有两人正是先锋,一人双斧抡圆,一人双剑猛刺。

    这两人招式精巧,但远及不上那冤魂水怪,形骸只劈出一剑,剑芒骤涨,伸至九尺远,快如闪电,将两人一并斩杀。

    众人头一次见这冥虎剑杀人,尽皆惊骇,但他们都是出生入死,历经苦战的一方名家,见识极为高明,蓦然散开成圈,避开冥虎剑之锐,四人突前扰乱,两人从后暗杀,又有两人拍出凌空掌力,配合紧密,攻守难测。形骸陷入围攻中,脚下又不时有鬼手偷袭,一时唯有自保之力。

    吴去病冷眼旁观,瞧出形骸剑法虽妙,剑刃虽利,可并不曾受名师指点,纯是想到哪招出哪招,未至行云流水,毫无破绽的境界。他低笑一声,瞅准间隙,霎时使出沉舟擒拿手,掌力似水蛇缠身,方位难测,飘忽不定,又似铁索横江,牢不可破,从五丈远处直取敌手。

    形骸立时察觉,一招“赤云紫霞”,可沉舟擒拿手从他剑气旁绕开,卷上形骸双臂,形骸低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众高手同时出招,兵刃掌力一齐落下。

    就在此时,地上骨刺升起,宛如雨后春笋,刺入众高手心脏,将他们定在空中。众高手全然未料,一转眼间就已毙命。

    吴去病霎时倒飞数丈,骇然去看,只见形骸左足下有一根极细的骨头刺入地中,他脸色惨白,猜测正是这细小白骨在地底开枝散叶,弹指间生出这骨刺丛林。丛林树木尖处,挂着死去的尸体,鲜血被那骨头吮吸,将白骨染得血红,景象宛如地狱,如此一来,那“地狱无门”也已被破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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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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