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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三 妖界云游记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形骸情绪归于虚无,再无半点波澜,变回活尸模样,障眼法生效,成了不苟言笑的铁血汉子。他想起自己方才言行,微觉窘迫,但也不放在心上。

    白雪儿偷偷对烛九道:“你看,侯爷又变坏啦。”

    烛九笑道:“我倒觉得他这样也不错。”

    军中有探子跑回报曰:“黄耳族的白衣神庙外空无一人,小人不敢入内,但庙外景象无比惨烈,地上堆满了死人尸骨,立柱上挂满头颅,被血染得红亮亮的。我找到逃脱的百姓,说是白衣神庙中要祭拜一位白衣王,将在子夜时宰杀大量活人。”

    嫦风脸上惨白,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形骸道:“离子夜尚有多久?”

    嫦风施法一测,道:“还有三个时辰。”

    形骸点头道:“到了那时,庙中必然妖魔齐聚,咱们届时埋伏突袭,将他们一网打尽。”

    嫦风叹道:“青云侯爷,这些雪界妖魔凶残无比,一旦聚集,非我....妄自菲薄,咱们实非他们的对手。”

    形骸斥道:“士兵保家卫国,死而无憾,岂能未打仗却先想着如何活命?我一个外人尚且为尔等操劳奔波,尔等就只顾着在旁吹锣打鼓么?”

    嫦风暗自惭愧,道:“侯爷教训的是。”遂吩咐下去,命众将士准备出发,与妖魔拼命。

    白雪儿凑了过来,道:“英明神武、出类拔萃的侯爷,小女子我有话要问。”

    形骸白她一眼,道:“你就叫我侯爷。”

    白雪儿抱怨道:“英明神武,出类拔萃是你自个儿说的!”

    形骸道:“那时我神志不清。”

    白雪儿笑道:“那时的你还说你平常神志不清呢,到底谁说话作数啊?”

    形骸训道:“无礼小徒,不怕受罚么?”

    白雪儿做个鬼脸,道:“好啦,侯爷,我问你,你有把握胜过那个神荼恶鬼么?”

    形骸道:“若无把握,我怎会找过去?”

    白雪儿摊开左手,数道:“你说过这妖界妖魔分‘魑、魅、魍’三层,寻常的白袍妖魔是第一层魑妖,先前我与烛九姐姐对付的是第二层魅妖,那个白发恶鬼是第三层的魍妖么?”

    形骸道:“大抵不错,但似乎妖魔之中另有区分,像那只大雪猿远胜过第二层妖魔,却又远不及第三层的白发恶鬼。”

    白雪儿又道:“民间常说‘魑魅魍魉’,那魍已如此厉害,魉又该是何等可怖?”

    形骸道:“民间所言,众说纷纭,你也不必自己吓自己。”

    白雪儿放下心来,道:“难道并无魉妖这一说?”

    形骸叹道:“魉妖确实存在,且确实无可测算,威力无穷。”

    白雪儿忙道:“是啊,若那魉到了咱们凡间,咱们还有活路么?只盼那些妖魔适可而止,莫再胡乱行事啦。”

    形骸望向窗外,风愈发狂乱的吹,雪愈发无情的下,他道:“他们早已将魉招来了。”

    白雪儿吓得汗毛直竖,惨声道:“真的?侯爷,那可怎么办?那魉妖在哪儿?”

    形骸摇头道:“魉妖就在这大宅之外。”

    白雪儿“呀”地一声,赶忙躲在形骸身后,耳朵竖起,听着屋外的风吹草动,暗想:“咱们只怕全都活不成了。”

    形骸道:“你也不必太过害怕,魉妖虽比魍妖更为厉害,但它看不见你,或者说,根本懒得真正对你动手。”

    白雪儿又稍稍好转了些,嗔道:“侯爷,你把话说清楚了,那魉妖到底在不在外头?”

    形骸道:“魉是妖界国度的称呼,眼下在外的魉,就是白发恶鬼神荼主宰的雪界。这雪界本身是个无边无际,庞大至极的大妖魔,它自有意识,也是活生生的生灵,就仿佛咱们的自然一样。”

    白雪儿、嫦风、烛九等都听到此言,无不大感震惊。

    形骸又道:“咱们海法神道教中有书籍认为,咱们现在所处的世道比原先小了数十倍,之所以缩小,是因为当年灵阳仙与诸神击败了远古巨巫导致。为何驱逐巨巫会导致乾坤萎缩?那是因为巨巫的本质远超咱们的想象。”

    他指了指天,道:“书中推测:巨巫实则是天地的意志,是维系乾坤的生灵,这世道原先另有数十个地界,每一个皆与如今世界一般大小,那些地界皆有思维,又皆将灵魂汇聚到某一个巨巫身上,代表其心意,让这些巨巫为其统治这乾坤。所以灵阳仙击败了那些巨巫后,其余地界也就崩塌了,毁灭了,或被永久封存了。”

    白雪儿道:“啊,妖界!他们都到妖界去了!”

    形骸点头道:“不错,妖界。我并未去过妖界,但据传妖界分为许多国度,每一个国度都有一位魍妖主宰,这魍妖正是昔日被封印的巨巫,也是整个国度灵魂载体。”

    白雪儿敬畏无比,道:“若巨巫当真具有如此神通,当年灵阳仙是如何战胜...战胜巨巫的?”

    形骸沉吟许久,道:“因为那时的灵阳仙无比强大,也是深不可测,法力无穷,甚至可比肩上神。而且另有一些巨巫帮助了神灵、灵阳仙、月舞者,放逐了自己的兄弟。”

    白雪儿道:“那些巨巫呢?”

    形骸道:“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白雪儿见他眼神躲闪,好奇心起,缠着他道:“侯爷,你定然知道,就告诉徒儿我嘛。”

    形骸瞧来有些疲倦,他道:“或许他们都死了。”

    白雪儿道:“怎么死的?”

    形骸道:“多半是蠢死的。”语气已颇为严厉,吓得白雪儿不敢再追究下去。

    烛九问道:“安答,若巨巫如此危险,为何不一劳永逸的将他们杀死,反而却封在妖界?”

    形骸神色变得庄严起来,他道:“因为诸神与灵阳仙猜测杀死巨巫并非上策,而那些背叛同胞的巨巫创造了一个无可违逆的誓约。落败的巨妖需发誓将永远臣服,居于妖界,与世隔绝,轻易不临凡间,也绝不违抗诸神与凡人。他们原本是诸神的主宰,现在却成了凡人的奴隶。只要练有道法、仙法,就能随意召唤、驱使、放逐他们。”

    白雪儿嚷道:“那可不对,他们违背誓言啦!那个神荼非但跑到地面上,而且害人无数。”

    形骸道:“神荼是被某个法力极强的道术士召至凡世间的,雪界也是如此,故而算不得违背誓言。而唯有天界的几位上神能够驱逐巨巫,偏偏那些上神未能留意到神荼临凡。”

    嫦风忙道:“是了,我们这山谷太过隐秘,上神察觉不到。”

    形骸道:“上神若有心思,怎能不知神荼降世?先前神荼杀死绝甲的时候,可是在山谷之外。”

    烛九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咱们向上神祈祷,上神会出手么?”

    形骸有些沮丧,他道:“我也不知,书上所言仅限于此。若祈祷有用,绝甲便不会死在神荼手上。天庭之事,只怕唯有迷雾师最清楚。咱们目前只能靠咱们自己。”

    嫦风思索许久,眼睛一亮,道:“既然神荼是凡人所召,那就简单了,只要将那凡人杀死,是不是就能将神荼逐走?”

    白雪儿拍手喜道:“而那召魔的道术士多半就在白衣庙里头!”

    形骸否决道:“此举甚是凶险,不知那召唤者用的是何等契约。若是寻常契约,杀之可一劳永逸。若是生命契约,那道术士一死,神荼便可永远留在凡间,更继承了那道术士所有法力。后一种情形,我当年在声形岛上遇上过一回。”

    烛九道:“那唯有...唯有逼迫那道术士亲自将神荼逐走了。”

    形骸道:“不错,这确是最妥善的法子,但那道术士若宁死不屈,我等又并不精通迷魂之法,终究并非易事。”

    嫦风恨恨道:“那就用刑逼迫他臣服,此人投靠妖魔,背叛我阎安,无论又什么手段对付他都不为过。”

    众人议论许久,却不知那白衣庙中情形,无法详细谋划,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离子夜尚有一个时辰,众人趁夜色外出,轻手轻脚的赶路。地面积雪,行走起来甚是艰苦,但与即将来临的大战相比,却又算不了什么。

    形骸心想:“我来此山谷时候不长,那些妖魔未必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到了混战之时,我施展梦魇玄功,趁乱潜入,找到那剩余的一个练妖火叛党,若战况顺利,我可将此人妖火吸食大半,待他软弱时,再用植梦功夫令他糊涂紊乱。他神智不清,或许我就能让他将神荼逐回妖界。”

    但不对,不对!我要做的是杀了神荼,而非将他赶走!这巨巫违背了誓言,唯有令他一死!我不能放过这害人的罪魁祸首,就像我不会放过缘会一样。我此刻还活着,不正是为了此事么?

    形骸改变了主意:那就捉住那个黄耳族人,问出神荼的底细,他是如何召唤巨巫的?召唤之术可显现那巨巫弱点所在,或许对决战大有助益。

    然则大旗说那个黄耳族人法力非同小可,远胜侪辈,若还有其余魅妖相助,事情未必能一帆风顺。

    但没准是那大旗虚张声势呢?

    风吹得形骸心烦,雪令形骸意乱,风雪交错纷飞,他看见那白衣庙了。

    白衣庙甚是广阔高大,墙壁雪白,门中黑暗,但雪夜令其如幽灵般神秘,墓地般阴森,地上陈列的尸体,顺着冷风,涌入鼻中,更是格外刺鼻,令人心惊胆颤。

五十四 为何恨不忘

    时机将近,形骸道:“进去吧!”郭斌一声令下,众将士从藏身处冲向白衣庙,好似埋伏已久的恶虎。形骸使出行梦功夫,更是快似箭影。

    他冲入大门中,黑暗如潮般降下,但黑暗之中,又有幽幽的烛光,照亮神庙大殿,形骸看见数十个白袍妖魔分站在大殿左右,在大殿正中,聚集数百平民,皆被捆绑严实,堵住嘴唇,身上伤痕累累,眼神绝望。

    那白衣庙堂里头本供奉的是齐宫与嫦楠的神像,但此刻那两个神像已被拆除,却用不化的冰雪造了那白发恶鬼的雕像,雕像造型透着凄厉狰狞,又散发着古老、狂野、神圣、森严之气。

    雕像前端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也是一身白袍,白袍上绣着两柄张开的折扇,她肌肤是病恹恹的黄色,手上包着灰红的绷布,眼睛有神,容貌也甚是秀丽。

    形骸道:“邪徒!休想再害人了!”

    周围妖魔接连大笑起来,嘲弄形骸不自量力,形骸打出一招“雷劫天刑”,光芒照亮大殿,雷矛分散着袭向群妖,众妖笑声尚在回响,已有数人被此招电死,如此一来,妖魔们又惊又怒,气势骤减。

    与此同时,白雪儿、烛九闪身入内,俩人看清形势,分别扑向左右敌人。妖魔招来兵刃,迎击双姝,但仍挡不住俩人的冲杀。转眼间,又听喊声大作,阎安的将士奋勇向前,只见人影缭乱,刀光划破黑暗,噗嗤声中,鲜血狂涌,铿锵交鸣,那是兵刃拼斗时的震响。

    那女子似乎惶恐起来,一转身,跑向白发恶鬼雕像身后,形骸喝道:“哪里跑?”足下轻踏,霎时来到雕像一旁,却看女子已开启了暗门,消失在更深的暗影中。

    形骸身形变得虚幻飘忽,宛如轻盈的游魂,又似迅猛的野兽,钻入那密道,密道中寒风凛冽,声响刺耳而凄厉,像是那些在雪原中迷路而即将咽气之人最后的呼喊,但形骸内力浑厚,不为所动,飞速追赶上去。

    饶是他奔行犹如疾风,但密道里布有陷阱,时不时从两侧伸出利刃来。形骸身处半梦半实之间,寻常利刃如何能伤得了他?他追了一炷香时间,密道到了尽头,脚踏浅水,到了一个潮湿的洞穴里,洞穴上方被寒霜冻结,闪着白森森的微光。

    那女子不再逃跑,反而转身面对着形骸。形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觉得这女子难以揣测,原先她显得惊慌失措,当下却镇定极了。

    女子开口说道:“你并非阎安的人,而是外来者,是那齐宫找来的帮手么?”

    形骸道:“不错,你沦为妖魔帮凶,残害无辜,恶行累累,正是我要铲除之徒。”

    女子笑了笑,问道:“我叫神观,你叫什么名字?”

    形骸道:“我乃龙火天国青云侯孟行海。”

    神观叹道:“请恕我孤陋寡闻,未听说过你的名号。我被关在这神庙里头,一辈子都没出去过。”

    形骸略一迟疑,道:“你杀人无数,按理我不该饶你性命。但你若能助我诛杀那神荼魔头,我可网开一面。”

    神观愣愣看着他,跪在水中,双手握拢,道:“你被阎安的坏人们骗啦,神荼大人是指引咱们黄耳族报仇的,外头那些人才是罪有应得,才该灭亡,而我们黄耳族只不过想复仇而已。”

    形骸道:“谁对谁错,都是一万年前的事,与眼下善恶无关,我只知道此刻妖魔乱世,隐患无穷。”

    神观神色安详,答道:“一万年前,太过久远,因此犯过的罪就不是罪,对么?死去的人就不算死了,对不对?”

    形骸点头道:“犯罪之人已死,阎安活着的人并无罪恶。”

    神观哈哈一笑,道:“他们是病死的,是老死的,而非惨死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根本未曾瞧见过咱们祖先死亡时的场景。”

    形骸道:“那是神荼让尔等瞧见的假象。”

    神观手一扬,抛来一张白布,上头似是拓文,形骸并不识得上头的字,皱眉看着神观。

    神观道:“这白衣庙下方一直有我黄耳族世代埋藏的古迹,古迹中有碑文,记载着一万年前的事。那时,我们黄耳族与神荼大人的子民居住在这山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人都良善勤劳,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这是万年前的铁证,万万不会为假。”

    形骸将拓文抛还给她,道:“即使为真又如何?当此世道,妖魔乃凡间大敌。”

    神观惨然笑道:“妖魔,妖魔,你可知道神荼大人曾是创世的巨神之一?妖魔原先也非妖魔,而是巨神魂魄的无数分身,他们比神仙更古老,比元灵更纯粹。”

    形骸尚未反驳,神观又道:“那时,神荼大人被灵阳仙与诸神击败,受其封印,堕入妖界。这山谷原先叫黄耳山,是世间罕有的混沌离水,灵气之强,天地几乎无出其右者,神荼大人消亡后,山谷被嫦楠仙子与她的部下看中。她说咱们是妖魔的同党,是神荼的帮凶,是罪无可恕的劣民,于是她率军进驻此地,下令屠杀。”

    形骸表情毫无变化,但却想听神观说下去,绝无打扰她的心思。

    神观道:“你是龙火天国的人,龙国征服四海,兵威震世,应当知道屠杀是怎样的景象了?”

    形骸不答,神观于是继续说道:“我们并未抵抗,也抵抗不了,他们将男人,无论是孩子还是老人全数绑起来,一个个砍头。在刑场的另一边,族中的女子,不管是老的小的,全数脱光了衣服,任他们欺凌折磨。男人看着女人被占有,女人看着男人被残杀,男人的血混着女人的泪,男人屈辱的惨叫混着女人悲惨的哀求,男人的死混着女人的生不如死,回荡在刑场,充斥着山谷,烙印在时光中。如果你能感悟天脉法则,你仍能见到那时的影像…”

    天脉法则似忠实的史官,令形骸眼前浮现出那时的场面,形骸皱眉道:“够了!”

    神观神色变得坚定而狂热,并未停止诉说,她道:“大伙儿最终都难逃一死,神荼大人记得清楚,山谷中原有十万五千口人,都是信奉他的信徒,也是他宠爱的子民。但他们的血像洪水一样涌动,他们的哀声震动了山谷,神荼大人只能看着这场屠杀,为一个个死者哀悼。

    但他们不能将我们全都杀了,这山谷的混沌离水与咱们黄耳族紧密相连,我们若全数死绝,无法安抚灵气,会引来地震与地火。所以他们留下来一些女子和婴儿,用催魂的法术洗去那些女子的记忆,保留黄耳族的习俗,讲述编造的故事,让咱们一代代流传下来。他们做的天衣无缝,连他们自己都信以为真,忘了这场罪恶。但天地记得、神荼大人记得、山谷记得、我们的血液记得。时光洗不掉仇恨,洗不掉罪孽,因此我们会回来复仇,终究会讨回公道。”

    形骸道:“此事确是遗憾,但我无意罢手,我与阎安一边,你若执迷不悟,唯有一死而已。”

    神观霎时变得平静淡然,她道:“能将此事说给旁人知道,我心里好过多了,你终究相信我,青云侯,对不对?”

    形骸道:“我心里如何想,与我如何行事无关。立场为重,无可动摇。”

    神观闭上眼,面露微笑,似乎在竭力铭记回想许久许久以前族人最后的辉煌与苦难,回想自己这年轻而茫然的一生。当她睁开眼时,已不再是那温婉有礼的少女,她眼中闪着可怖可畏、妖异绝伦的绿焰,那绿焰溢出眼眸,覆盖了她的身躯。

    她道:“你手上有我同胞的血,我本就不会放过你。”

    形骸身上,冥火熊熊燃烧,急剧增长,他的脸变得苍白僵硬,目无神采,现出活尸本来的面貌,卑微低下的活尸,面对着屈辱疯狂的妖魔,两者本不配议论正邪,争辩是非。

    或许神观是对的,或许神观所为情有可原,但神荼太过危险,不可放纵。形骸曾被缘会所骗,那样的教训可一而不可再。

    神观长笑,绿火暴涨,掌心对着形骸四周轻推,隆隆几声,燃起升腾的、猛烈的火焰,火焰仿佛是活的,朝形骸喷出猛烈浩大的火光。

    形骸急动,好似梦境中飞翔的雄鹰,躲开火光,冥虎剑上剑芒灼灼,划出致命的弧光。神观还击,绿焰化作数丈长的爪子,形骸一剑斩中那利爪,身子朝后弹开。神观挥了挥手,那利爪追击形骸,来势很快,眨眼已近在咫尺。

    形骸拍出冥火掌,白火与绿火似恋人般起舞,咔嚓一声,火光炸裂,洞窟剧烈震动。神观疯狂的喊叫,纵身一跃,一掌劈落。形骸使雷震九原功,雷光好似大盾,生出巨力去抵挡神观,但神观力气大得超乎想象,一掌将雷盾打得散裂,掌力顺势而下,形骸中了一招,身子摇晃,神观掐住形骸脖子,将他往地上砸了两下,轰地巨响,地面粉碎,形骸头破血流。

    但形骸浑若未觉,右臂横扫,切中神观额头,使出植梦内劲,神观一时头晕眼花,形骸将冥虎剑一斩,撕裂了妖火,划破神观胸前肌肤,她“啊”地一叫,鲜血也泊泊流出。

    两人各自负伤,同时打出凶狠强烈的招式,数招之后,形骸被打飞老远,顺着水面一直滑至洞窟一端,而神观则身子发颤,双膝松软,跪倒在地。

五十五 仇恨与野兽

    形骸手撑着地,稍稍一滑,手心冰凉,感到这浅水中充满阴沉的妖气。他吐出口中血液,看着神观,她也缓缓地支撑站起。她娇弱的身躯中真气鼓荡,好似泄洪一般,形骸已将冥火功运至第七层,但依旧未能伤她多少。

    他在她脑中注入混乱与茫然,但她的意志坚韧如铁,不为所动。他们不仅仅是比试武艺,比试气力,比试真气,比试法力,更是以心意来搏命。她肩负着万年的仇恨,坚信着自己的正义,形骸也走着自己的道路,执着于救世的念头。

    他见神观掌心升起一团绿火,朝形骸扔了过来,形骸一躲,火焰砰地涨开,一条巨大的白蟒蛇冲出火焰,张口咬向形骸。

    形骸打出一道雷电,那蟒蛇痛得翻了个身,但挺了过去。它是第二层的妖魔,身躯又强又耐打。形骸奔向那蟒蛇,他需速速将其除掉,忽然间,神观又抛来一团绿焰,那绿焰中吹出一股腥臭的、不祥的邪风,形骸被卷入其中,肌肉似被刀割般疼痛。

    他用遁梦功逃脱邪风,周围又亮起数团绿焰,绿焰诡异猛烈,其中奔出更多的妖魔,瞧来皆不好惹。形骸猛然醒悟:自己并非追猎者,而是落入了神观的陷阱。此地的龙脉已被神观转化,妖气如河水般在其中奔流,神观借这条龙脉,陆陆续续招来第二层妖物,以及种种妖界匪夷所思的气象。

    一头牛角怪物喊叫着发动攻击,他足踩地面,咚咚震荡,打出重拳,拳风沉厚,威势惊人。形骸并未躲闪,和这牛角怪物对了一拳,那怪物浑身扭动,从手臂开始,全身转眼变成了石头。

    形骸在牛角怪物身上一踩,躲开一尖嘴巨鹰的一啄,那牛角怪物被一招粉碎,形骸一掌打落,掌中冥火瞬间将那巨鹰吞噬,巨鹰痛苦翻滚,终于被烧成灰烬。

    神观冷冷说道:“你比齐宫更强,但你定会死在我手上,在上头的人也活不成,雪界的群妖只怕已将他们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形骸霎时感到恐慌,他几乎不跳的心隐隐作痛,他陡然想的透彻明白:神观故意让那探子得知白衣庙祭祀大典的消息,诱使阎安众将士大举进攻。她留有后手,反将了形骸一军。她故意引形骸与众人分离,又向形骸讲述黄耳族的过往,为的就是让形骸来不及救那些人。

    形骸不能拖延了,他得以最快速度返回,但他在密道中已逗留得太久,烛九她们岂能安然无恙?他此刻进退两难:若要击败这神观,便救不得朋友。可即使半途而废,就此回去,他们的生机也甚是渺茫。

    纷纷乱绪,他断绝一切杂念:“若果真如此,那就杀这女妖为她们复仇!”

    一白衣妖魔挥动弯刀,刀光宛如玄月,形骸口吐鲜血,血化做蛛网,将白衣妖魔罩住,他逆运放浪形骸功,吸食妖魔的妖火。突然间,神观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形骸背心震动,口鼻流血,已中了神观一掌,一时间浑身无力,跌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数圈,这才勉力站住。

    他心想:“我全力一击可杀一只妖魔,但受强敌围攻,绝无间隙,更无法腾出空来吸取妖火。这是生死相搏的恶战,并非处于上风的优势,需以杀敌为重。”

    神观微微点头,众妖魔又向形骸迫近,来势如山崩海啸,铺天盖地。形骸握紧冥虎剑,再使遁梦,剑芒伸长至丈许,从左往右一挥,当先两个妖魔被他一剑两半。

    神观从旁出现,伸出那绿焰利爪,气力仍是凌厉威猛,但形骸人影一个闪烁,到了神观背后,再一剑刺出,神观往下一矮身,挥拳打向形骸脑袋,形骸还了一掌,砰砰两声,两人各自命中,再度同时受伤,转了几圈,落在远处。形骸想站直身子,可重伤难支,俯身倒在水里。

    神观唇边流下一道血迹,她笑道:“你掌力弱了许多,这可如何是好?”

    形骸嘴里有些咸,有些苦,满口都是血,神观那一掌强得很,沉得很,断了形骸的骨,将他逼上了绝路。他看了看身后,数不清有多少妖魔,也不知强弱如何,而在他身前,神观仍毫不动摇、追魂索命般挡着形骸。她很固执,她很坚定,她很强悍,她不会退缩半步。

    四周妖气环绕,似阴魂不散的小人试探着形骸,妖界的腥臭,地狱的烈焰,众多的敌人,冷酷的女妖,形骸不能软弱,任何软弱的刹那,都会让他丧命。

    空中浮着雾,寒冷的雾,变幻的雾,雾在他眼中成了各式各样的形状,唤起他不想重现的记忆。那时不也如此黑暗,如此阴冷,如此混乱,如此血腥么?

    他仿佛回到了雷府上,站在了一个个摆放得如同雕塑的尸骸之中。他端详着那精巧的刑具,注视着刑具上那个无辜的小公子,他已经咽气了,死前受尽了痛苦,形骸庆幸他的死亡,那死亡无疑解脱了他。

    在他生前,形骸曾不遗余力的污蔑他,中伤他,败坏他的名声,无视他的绝境与无助。他的死震撼了形骸,在那一刻,形骸已注定要死在缘会手上,他的心颤抖了,他的防范荡然无存,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事与现实的打击反差剧烈,在懊悔之中,他被缘会一击刺穿了心脏。

    教训是什么?你学到了什么?

    懊悔是没用的,只能让人弱小。

    但仅仅是不悔仍然不够,仇恨,记得那仇恨,记得那狡猾的、残忍的、趁人不备的女妖。

    我并非为了仇恨而杀,我是为了道义,为何世道的平安,不得已而动武杀人。仇恨?仇恨会让人沦为野兽。

    但野兽有用,野兽能杀人,野兽简单,野兽蠢笨,野兽并无杂念,野兽一心一意,有些时候,人太蠢,人的意识无法掌控。而野兽永远在那儿,那是神赐予人最初的恩惠。

    形骸一下子想通了:尽管他不承认,神观先前的那一席话让形骸犹豫,他的良知与他的决心交战,互相掣肘。这样的形骸胜不得神观,无论他招式再巧妙,心法再高超,战术再机灵,手段再多变,他只是个半吊子,或许会在最后关头不忍下杀手的伪君子,或许会为阎安的人身死而喝彩的卫道士。

    野兽不会如此,野兽非善非恶,野兽只是无脑的憎恨,憎恨它想要猎杀的人,憎恨伤害它的人,憎恨将自己逼入绝境的一切敌人。

    憎恨死亡,憎恨软弱,永无止境,永无穷尽。

    神观朝形骸一跃,那绿火化作了长矛,直往形骸头颅。形骸感应到了绿火临近,他身子往上一挺,喀地一声,那绿火刺入形骸心脏。

    心脏已经不跳了,那是活人的要害,并不足以杀死活尸。

    形骸右手抓向神观天灵盖,但神观躲过了此招。形骸身形化虚,离神观稍稍远些。神观再一拳猛击过去。

    她本想就此打碎形骸的头,她应该可以办到,可陡然间,她犹豫了,她眼神迷离,出手缓慢了些,形骸立刻飘到了十丈远处。

    神观瞪着形骸,她大声道:“你手里是什么?”

    形骸张开右掌,掌中是金灿灿的、虚实不定的梦墨,那是他从神观脑袋里抓出来的梦,是她从小到大铭记的痛苦与仇恨。

    憎恨,野兽。

    形骸将那梦墨往自己眉间一拍,这是植梦的手法,刹那间,无以伦比,精彩绝伦的恨意在他脑中每一处角落疯狂生长,变得极端、狂热、珍贵而丑陋。

    他很佩服神观:她身负如此恨意,是如何能保持理智的?

    他也替她惋惜:她为何要留着理智?这憎恨正是一场盛宴的开端。

    形骸翻了个身,四肢扭曲,脑袋转了个圈,身子向上,手足撑地,那是蜘蛛的模样,又仿佛一具骨折的尸体。

    神观仍惊愕的看着他,她不知自己的恨到哪儿去了,以至于被形骸奇怪的姿势震慑。她忘了这是生死的交战吗?她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临近了吗?到了此时,惊愕又有何用?

    她见到了另一面的放浪形骸功,她将收获死亡。

    神观召唤的一众妖魔再度大吼,猛冲过来,形骸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真气,真气无形,化作丝线,形骸拉着丝线,轻巧灵活、神秘莫测的爬动,他顺着命运的丝线爬行,就像蜘蛛对自己编织的网般了如指掌。敌人动一寸,他能动十尺,敌人往哪儿走,他也统统知道。

    他是编织者,他编织自己的命运。任凭敌人的招式摧城拔寨、变化万千,但野兽凭直觉避开了他们,转眼间,蛛网将他们全包裹的严实,死死困住。

    神观惊呼一声,终于醒悟,她手掌急动,绿爪如山,当空罩落。

    形骸身子跳起,神观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到,一道蛛网变作的长枪从形骸口中吐出,刺穿了神观的心。神观痛不可抑,霎时力气散尽,浑身麻痹,她体内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活动的蛛丝,蛛丝将她身子一圈圈缠绕起来,她很快已无法呼吸。

    据传,在南方沙漠的深处,有奇妙的、通晓命数的元灵蜘蛛,它们一动不动跪拜在一尊邪神的雕像下,聆听邪神无声的说出方位与名字。随后,听到名字的蜘蛛会欣然离开,在那个地方的沙子里躲藏起来。

    它们潜伏,三年之后,那名字的主人会路过那处,蜘蛛转醒,跃出沙地,口吐尖刺,穿透那人的心脏。这一击是必定命中的,而杀死那猎物的蜘蛛将享用此生从未有过的美餐。

    嗅到了妖魔体内妖火的鲜美,于是,这个被仇恨驱使的野兽陷入狂喜,开始了他的盛宴。

五十六 梦中黑雾影

    烛九扔出骨灰飞刀,飞刀旋转,弧光在空中宛如丝线,洞穿眼前妖魔,又杀了它身后之敌。随后,烛九紫目指引那飞刀,于是飞刀绕着圈疾飞,接连重创敌人。

    她得了片刻间隙,看了看周围,阎安士兵甚是勇猛,一往无前,占尽了优势。众妖虽各个儿有百人难敌之勇,但自己与白雪儿联手对付了大半,剩余小半远远抵挡不住,死伤惨重,不久已被屠尽。

    嫦风放下心来,见这许多平民受尽折磨,如何能忍心?忙道:“快将大伙儿放了。”士兵闻言,释放一众囚徒,囚徒们皆是潍城百姓,无不喜极而泣,大声感谢嫦风与众将士。

    烛九见已然得胜,又挂念形骸,道:“仙子,我去相助安答。”

    白雪儿道:“我也去!我也去!”

    嫦风点头道:“侯爷神功惊人,原也不必咱们替他担忧,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去瞧瞧为妙,你们可得小心了。”

    霍然间,大殿门口的士兵厉声惨呼,或死或伤,倒了一地。烛九大吃一惊,当即飞身上前。门口雪光闪动,又有众多妖魔闯入,声势凶猛异常,手段更是残忍无比,被杀的士兵流干了血后,有小半成了活动的冻尸,见到活人就扑咬残杀。

    嫦风仙子离门口靠近,此时却陡然遇险,一妖魔动作灵巧,好似风中飘荡的雪花,眨眼间来到嫦风仙子面前,坚归呼喝着挡了上去,被这妖魔一刀斩死。坚归极为悍勇,临死前抱着妖魔不放,妖魔哈哈一笑,手按在坚归头顶,这老将从头到脚霎时被一层蓝冰覆盖,身子扭转,离开那妖魔,也成了一具冻尸。

    嫦风眸中含泪,惊恐万状,悲呼道:“坚归大哥!”坚归扑向了她,烛九、白雪儿同时赶到,一剑一掌,将坚归彻底杀死。

    那妖魔站直身子,看着白雪儿、烛九两人,目光隐隐有调笑之意,他虽也是长牙青脸的怪物,但样貌颇为端正。他笑道:“一个大美人,一个小美人,功夫倒也高强。”

    烛九看着这妖魔身后,大殿门外仍源源不绝的闯入白袍妖魔来,烛九怒道:“这是你们的诡计?”

    那妖魔笑道:“大美人,小美人,我叫冬泰,你们叫什么名字?你们投降了我,跟从了我,我保你们不死,好不好?”

    烛九判断局势,心想:“先将这妖魔杀了,再应付其余妖魔。”喊道:“白雪儿,咱们夹击他,速战速决!”

    白雪儿应了一声,使出“凤凰舞”,身上火光氤氲,流辉异彩,向这冬泰打出一掌。冬泰表情一变,伸手抵挡掌力,痛的一震,怒道:“小妮子下手好狠!”

    烛九双掌推出,百道碎镜片直袭冬泰,镜片受她紫目功驱使,精准有力,对准妖魔身上要害。冬泰登时不敢轻敌,取出一大块冰盾,一通乒乒乓乓之声,将碎镜片挡开,但也震的他身躯颤抖。

    烛九一凛:“这冬泰好厉害,绝非寻常魅妖,只怕足以与齐宫大仙较量。”但她与白雪儿此刻受这鸿钧逝水灵气庇佑,真气雄浑,威力倍增,自也不惧。

    冬泰召来一冰矛,分别刺向双姝,两人徒手一挡,感到这冰矛阴气惨重,疯狂吸取人体内热气,令人难受至极。白雪儿催动阳力,身影迅速,好似风火轮般挪动,避开冬泰攻势,双掌阳气纷飞,笼罩冬泰。而烛九则与这冬泰正面相搏,牢牢将他牵制。

    她们二人虽功力精强,招式也精微奥妙,但火候与经验不及这周泰,如今以二敌一,仅仅稍占上风。不过这冬泰见自己竟收拾不了这两个少女,恼羞成怒之下,不免急躁起来,明明不利却非要抢攻,反而吃亏更多,稍一疏忽,被烛九打中一招支离破碎掌,脏腑剧痛,露出老大破绽。白雪儿趁势一脚踢中他下颚,此人远远摔出。

    白雪儿欢呼一声,烛九喊道:“别大意!”留神战局,不禁惊骇:神殿中的妖魔数目极多,阎安众人死伤大半,众将士虽仍死命抗争,却不过是负隅顽抗,垂死挣扎罢了。

    郭斌一瘸一拐的跑了上来,厉声道:“带着仙子走!咱们替你们三人殿后!”

    嫦风喊道:“这怎么行?”

    烛九咬咬牙,道:“多谢郭斌大哥!”点中嫦风穴道,将她背起,跑向殿门。白雪儿忍住眼泪,跟在后头。

    忽听一声怒吼,那冬泰跳了过来,体型剧变,人形渐消,竟是一头一丈高的白熊,那白熊一张嘴,吐出两枚冰锥,极为粗重,真仿佛屠龙杀鲸所用的重兵器。

    烛九花容失色,急使断脉神功的铁气掌,此招借龙脉强身健体,掌力好似铁墙,轰地一声,将那冰锥打得粉碎,但烛九半身酸麻,险些摔倒。白雪儿则用九转阳掌硬接,跌了出去,哇地一口鲜血喷出。

    那白熊隆隆地撞向烛九,烛九欲以天镜功挪转力道,可白熊气力超乎寻常,烛九双臂剧痛,胸口喀嚓一声,手臂胸骨竟一齐折断。白熊张开血盆大口,朝烛九咬下。烛九听白雪儿、嫦风齐声尖叫,惶急万分,但她自知性命难保。

    突然间,白熊被一团黑雾囊括,白熊痛呼,飞快逃出黑雾,但已是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它大叫一声,目露凶光,又吐出冰锥,但一道黑光将那冰锥打成碎屑。

    烛九见一高大的黑影从她身后走过,她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生出幻觉来。

    她心想:“魁京?他...他为何....他如何.....”

    白熊暴怒,全速冲撞,爪子碰撞大地,震的这神庙剧烈晃动,石屑如雨。魁京打出一拳,白熊跌向左方,打了个滚,一道黑雾凝聚在白熊身后,化作镰刀,将它后背一刀剖开,白熊凄厉的大吼,鲜血狂喷。魁京动如鬼魅,恍惚难测,镰刀飘忽不定,神出鬼没,白熊被魁京斩了十刀,鲜血喷上天,化作一场豪雨,又全数融入魁京体内。白熊扑通倒地,成了一具尸体。

    烛九看出魁京并无加害之意,心下欣喜而茫然,无可言喻。这时,殿中妖魔并未停手,继续厮杀,而外头仍不停有妖魔援军出现。

    烛九急道:“前辈,我求求你,再帮咱们一帮。”

    魁京道:“你杀了我那妻子,助我解脱,我只救你一人。”

    烛九咬紧嘴唇,道:“我求你....求你治我的伤。”

    魁京摇头道:“被我治伤者,亦成为吸血为生之人。”

    烛九大急,流泪道:“那该如何是好?前辈,我求你,你神功这般了得,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魁京道:“我并非独自前来,另一人同时来此,他不会不管。”

    刹那间,彩光宛如潮水,环绕大殿,那彩光变作无穷的火狼,扑咬妖魔,凶猛杀戮,群妖措手不及,全无防备,霎时被杀的七零八落,连连败退。

    白雪儿急忙使云梦登台的心法,只见彩光之中降下一人,她惊呼道:“你是...马炽烈?”

    马炽烈微微一笑,手掌虚劈,更多梦海浪潮幻化成形,有的变作火狼,有的变作火狮火虎,各个儿强悍残忍,群妖大骇,又见冬泰已死,知道必败无疑,活着的全往外狂奔逃去。马炽烈骂了一声,并不追赶。

    白雪儿道:“你怎地能将这梦魇玄功运用自如了?”

    马炽烈冷笑道:“那得问你那师父,此人不杀老子,反而害老子欠他恩情,练成了这怪异功夫。他妈的,老子最不愿欠债,岂能不还给他?”

    嫦风见妖魔败退,心头一宽,可又见众将士只活下不足千人,几乎无人不伤,又是心下大悲,掩面哭泣。众将士在旁相劝,她才稍稍好过了些,向魁京、马炽烈道谢。

    白雪儿问道:“马大叔,你怎地和这魁京结盟了?”

    马炽烈摇头道:“结盟?老子与这魔头根本不认得。这魔头恰好与我在道上相遇,老子不想惹他,他也不来惹老子,咱们轻功差不多,又都是朝这儿来的,这才前后脚赶到。”

    烛九问道:“可你们是如何找到咱们的?”

    魁京全无回答之意,马炽烈道:“老子嗅到那孟行海梦境的气味儿,要找他并不为难。烛九小子,原来你并非小子,而是丫头,你是孟行海的相好的么?”

    烛九脸上一红,道:“我与安答....只是兄妹之情。”

    马炽烈点头道:“不错,那活尸想必也无七情六欲。”

    忽听形骸说道:“仙子,贤妹,徒儿!”

    众人一齐望向那声音处,见形骸从那神荼雕像后跑出,他神情似有些忧郁,但见到活着的众人,露出欣慰笑容。

    烛九喜道:“安答!”白雪儿欢呼道:“侯爷师父!“

    形骸吸收神观与群妖妖火,此时与常人无异,情绪丰富。他见到马炽烈与魁京,不由大骇,喝道:“你二人当真阴魂不散,还想来抢夺断翼鹤诀么?”

    马炽烈嗤笑道:“那断翼鹤诀老子已不放在心上,只是你从仙灵手中暂救了老子,老子救了你的好妹妹,好徒儿,此事就一笔勾销了。”

    魁京看着那雕像,道:”我也无意与巨巫为敌。”

    形骸望向魁京,奇道:“莫非前辈....前辈竟对我这位贤妹如此关心,情有独钟?前辈乃是数百年前的幽魂,如此岂非老而无德,为老不尊?”

    烛九大羞,恼道:“安答,你乱说什么?”

    魁京摇头道:“她得了我昔日妻子眼睛而已。”

    形骸斥责道:“任你如何狡辩,还不是对我这位贤妹别有所图,心有牵挂?贤妹,你放心,放着我在此,决不让这老妖碰你半根手指头。”

    烛九啼笑皆非,道:“安答,你这人....真是....”

    魁京眼神鄙夷,似觉得形骸难以理喻。马炽烈哈哈大笑,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吃醋了?”

    形骸怒道:“放屁!放屁!我只不过最见不得这等仗势欺人,死缠烂打,老牛吃嫩草,鬼魂害活人之事。”

    烛九急道:“安答,你给我闭嘴!别丢人现眼啦!”

    众人见过魁京身手,知道此人神功高超,超俗绝世,此时听形骸与他争执,无不暗暗心惊。好在魁京朝烛九微微鞠躬,飘散而去。

五十七 门前巨灵神

    烛九又道:“马前辈,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

    马炽烈道:“老子欠的债已然两清,不论是不情之请,还是有情之请,老子一概不管。”说罢人影一晃,隐入庙外风雪。

    嫦风问道:“侯爷,神观她人呢?”

    形骸叹道:“她死在我手上。”他仍记得嫦风那噩梦般的恨意,虽已淡化了不少,但思之仍不禁颤栗。

    白雪儿道:“可外头妖魔反而更加凶恶了,杀了这女子毫无用处。姐姐....姐姐她还能支撑多久?”

    形骸垂头丧气,道:“全是我计策失当,我不该带大伙儿来此,险些累得大伙儿全军覆没。”

    嫦风闻言反而过意不去,道:“侯爷,这怎能怪你?是妖魔太过奸恶,叫人防不胜防。而且若无侯爷到来,咱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形骸暗想:“或许这些全是报应,万年前罪恶的报应。时光掩埋了那场屠杀,却未能将其抹除,那妖界的魔王带来的不单单是灾祸,而是一场报应。”

    但嫦风、郭斌、阎安如今的百姓,他们何罪之有?他们心善而重义,他们爱民而仁慈。迟来的报应是错误的,是荒谬的,不该由这些无辜的人承受。

    当年的嫦楠仙子是罪魁祸首,那就该任由陈若水死么?那更是不该,更是毫无道理可言。经历万年时光的沉淀,陈若水纵然是那灵阳仙的转生,她更是毫不知情。

    形骸心情沉痛,他厌恶自己身上的活气、人心,若他身为活尸,便不会为此困扰。

    这不是逃避么?活尸麻木无情,却体会不到人的疾苦悲欢,人却会同情、憎恨、感慨、迷乱,最终收获启发,找到脱困的法子,活尸只是木然行事,冷酷猎杀。

    那样就足够了,对,对,杀了荼邪,一切就会结束。血海深仇、宿命轮回都会结束,阎安也受够了苦,代价惨痛,足以弥补许久以前的罪行。历史的前行总会抹去一些人,一些事,就像诸神与巨巫的战争,神龙骑与灵阳仙的战争。

    这庙中阴森血腥,邪气浓重,嫦风听郭斌谏言,离开寺庙,赶往一处陆家堡,这陆家堡是潍城中兵民驻扎之处,墙高城坚,也甚是宽敞空裕。

    在陆家堡中碰上潍城一位守将,此人召集残兵,收留百姓,成一支千余人的部队,双方相遇,尽皆大喜,聚在大厅中商议今后之事。

    嫦风道:“神观、冬泰已死,白袍妖魔死伤不少,黄耳族中叛党也尽数伏诛,敌人群龙无首,咱们境况暂且安全。侯爷,你说咱们该何去何从?”

    形骸道:“神荼在天机洞内,自当去天机洞,一切前因后果,恩怨灾患,都系于此人一身。”

    白雪儿想起这巨巫来,面无血色,心头绝望,道:“侯爷,那魁京与马炽烈不帮你,你独自一人,去了也是送死。”

    烛九叹道:“是啊,连那位绝甲剑神都挡不住那巨巫一招,安答纵然了得,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嫦风忽然神情欣喜,道:“逆天而行?逆天而行?不错,咱们正应该逆天而行!”

    形骸道:“仙子有何主意?”

    嫦风仙子道:“天机洞!古书记载了一门仪式,我可以去天机洞中做法,撤去这阎安山谷的重重迷障,如此一来,天庭就能察觉到此处异样。天界上神若得知这巨巫作乱,必会下凡,行海侯爷说过,上神有放逐巨巫的法术,只需如此,咱们阎安便能得救。”

    烛九等人齐声道:“好办法!”

    形骸道:“万万不可!那白衣庙中已有如此厉害的妖魔伏兵,天机洞或许更是凶险无比。”

    嫦风仙子摇头道:“天机洞是阎安山谷灵气浓缩之处,除灵大阵效用最强,寻常妖魔绝无法在洞中生存。”

    形骸闻言惊喜,道:“真的?可那巨巫却据说在天机洞内。”

    嫦风仙子沉吟道:“巨巫挟持着嫦楠祖先转世,或许能够闯入,但其余妖魔焉能在天机洞中放肆?天机洞看似是最危险的去处,可实则最为安全。”

    形骸点头道:“那好,我这就护送仙子过去!”

    烛九、白雪儿一齐道:“我也要去!”

    形骸叹道:“贤妹,你伤的太重,焉能乱动?徒儿,你也是,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

    白雪儿叫道:“我不依,我要去救若水姐姐。”她情真意切,激动不已,眼中泪光晶莹,但神态很是坚定。

    烛九苦笑道:“安答,我去了,那魁京....说不定也会去,他武功与圣莲女皇、绝甲剑神相若,更远在你之上。”

    形骸吓了一跳,道:“你不怕那老怪物对你...对你...不怀好意?而且那老怪物也绝不敢与神荼作对。”

    烛九指了指自己眼睛,摇头道:“他并非对我动情,只是不会任由我受害。若遇上危机,我拼命抗争,魁京绝不会袖手旁观。”

    形骸无可奈何,唯有答应。

    来到街上,那风雪越来越近似野外雪地,仿佛妖界的国度真逐步取代凡间,风在上,雪在下,风声刺耳,雪花堆积。风送来衰弱与无望,雪夺走热气与活力,大雪没过了膝盖,连雪地里也有腐蚀人心的妖法。

    四人忍耐酷寒,抵挡灾害,走上山路,前往天机洞。那天机洞所在山峰原本四季常青,宛如仙山,此刻却成了冰雪的高峰,犹如潜伏的、阴险、伪装的巨兽。

    嫦风仙子凝神念咒,召来地下龙脉的灵气,绕在四人身边,保住四人能够顺利前行。形骸体内的妖火耗尽,他又变作了冷漠的活尸,但他专注于与雪灾抗争,自己都未察觉。

    行了半天,山上一座大平台,平台也被白雪覆盖,这白雪在阴森的暗夜里,透着死亡的冰冷与寂静,整座山仿佛一个因乏味无力而死的人。在平台的尽头有一座黝黑雕纹的大门,此刻却敞开着。

    嫦风仙子颤声道:“那神荼果然进去了。”

    四人走近山洞,形骸与烛九同时想起他们最初来此的目的:断翼鹤诀。当年,费兰曲从天脉法则中无意得知了这断翼鹤诀下半部的下落,引得天下大乱,无数人为此物你争我抢,无故惨死,然而这天机洞却隐在迷雾与悬疑中,不为外人所知。如今这山洞近在眼前,可即使这断翼鹤诀真在其中,也已无关紧要了,神荼不会在意这断翼鹤诀,形骸、烛九也根本顾不上此物。

    蓦然间,洞口出现两个巨大的人,这二人强壮至极,穿一身褐色兽皮,身形依稀透明,双目中并无眼珠,唯有白光。

    形骸问道:“是这山的山神么?”

    嫦风仙子大吃一惊,喊道:“是祖先的幽灵,广成,海若。”

    形骸听她语气迟疑,问道:“仙子为何如此惊讶?”

    嫦风仙子道:“我只是听说过山上有此二人,但从来不曾见到。天机洞被齐宫大仙封住,广成、海若也从不现身,为何此刻....”

    左首那汉子说道:“仙子有命,任何人不得擅闯圣地!”右首那汉子喝道:“你四人速速离去,再逗留片刻,定杀不饶。”

    嫦风仙子惨声道:“是那神荼假借祖宗之名,让你们在这儿守着?我们是嫦楠祖先的后裔,两位山神中了奸人之计了!”

    广成手中招出一根战锤,那战锤与他人一般巨大,足以一丈。而海若则掣出一柄巨剑,也是与人齐等,威严可怖。

    形骸取冥虎剑在手,从梦中唤来右臂,踏上一步,烛九、白雪儿、嫦风帮不上忙,唯有退到远处。

    海若点点头,站着不动,广成挥动战锤,呼地一声砸落,形骸剑上燃起黑火与电光,向上格挡,铛地一声,整座平台随之巨震。这山体极为坚固,地面竟全无裂痕。

    形骸感到这广成气力极大,与那只大雪猿并驾齐驱。广成咆哮,战锤横扫,形骸潜运遁梦神功,长剑往外轻轻一挡,广成战锤立时凝在空中,仿佛被卡在了山壁里头。广成哼了一声,打出一拳,形骸身子一让,竟悄然来到广成身后,一剑斩中广成后背。

    广成痛的大吼,身子不回,战锤轮转,霎时好似刮起一股飓风。但梦魇玄功非真非假,形骸使出逐梦一式,对这广成来说如同梦境中的强敌,处处胜他一筹,只见形骸身躯滑翔,动作行云流水,又至广成头顶,长剑疾刺,广成额头被形骸洞穿,痛呼声中,消失无踪。

    海若非但不怒,反而喝彩,他大步上前,骤然间剑影如雨,罩向形骸。形骸手臂挥动,也霎时剑刃无尽,铛铛声中,以剑刃对剑刃,将敌人急攻全数弹开,敌人剑尖细小,招式又快,数目又多,但形骸却也用那丁点剑尖将敌人攻势一滴不漏的挡下,这一手精巧得极不真实,好似梦幻,烛九与白雪儿看得目瞪口呆,惊讶万分,嫦风也惊佩交加,心魂震动。

    海若大喝,长剑由下而上,斩出一道三丈高的弧光,弧光刚猛无俦,带着排山倒海之力,转瞬而至。形骸手在地面一按,地面升起一面高墙,那高墙通体由蓝翡翠构成,弧光被蓝翡翠吸收,砰地一声,蓝翡翠炸裂,石块飞向海若,海若大声惊叫,巨剑旋转,将碎石打落。这时,形骸从乱石中现身,剑刃刺穿了海若眉心。

    海若身子一摇,单膝跪地,身影缓缓变淡,他道:“还请拯救仙子。”身子化作游雾,缠绕在形骸身边。

    嫦风喜道:“行了,你通过了考验,咱们可以进洞了!”

五十八 蚍蜉撼大树

    那烟雾徐徐变幻,形态温柔,仿佛向形骸指引前路。形骸更不停留,步入门内。

    这洞中居然风景宜人,花草树木皆欣欣向荣,不知从何处照来灯光,看清小桥流水,石亭木屋,一尘不染,不似尘封多年的模样,却又不见神荼与陈若水。

    嫦风走到那石亭中,点头道:“就是这儿了,我这就施法散去隐蔽山谷的幻影。”

    形骸忽然道:“不可!”

    嫦风奇道:“恩公,为何不可?”

    形骸道:“若撤去迷雾,纵然一时吓退神荼。但这山谷风水神奇,灵气世间罕见,便是上天诸神也会觊觎,而圣莲女皇更不会放过此地。”

    嫦风哀声道:“恩公侯爷,宁愿将此处赠予圣莲女皇,也好过被风雪吞没。”

    形骸又道:“圣莲女皇身怀一乾坤法宝,能够操纵全天下的鸿钧逝水,且绝不放过任何妖邪。她若得知此地曾受妖界侵袭,定会动用那法宝,将山谷仔细‘清洗’一遍,直至任何可疑之处荡然无存。”

    嫦风、白雪儿、烛九皆不禁动容,道:“那可怎么办?”

    形骸走到一座小瀑布边上,瀑布清澈,倒映着洞中的景物与人,分隔着光明与黑暗,由所知通往未知,凡间的尽头,妖界的起始。

    那两个幽灵赠予的烟雾渗透瀑布,瀑布停止,露出另一洞口,洞中有些湿滑。嫦风等满心好奇,又害怕那神荼出现在洞的另一端。

    通过这暗道之后,只见一平整的大石壁,高宽皆为十余丈,石壁正中有一门,门中白雪茫茫,风声凄凉尖利,似乎聚集着千万年来的冤魂。在那门的四周,成千上万的紫色花朵争相绽放,交织成奇异的、有序的图案。图案千奇百怪、暗藏玄机,让人脑子混乱,隐隐将要发疯,可又如在觉醒顿悟的边缘,只差轻轻一步,就能得到一切。

    嫦风惊讶道:“这是...什么花?”

    烛九“啊”地一声,颤声道:“断翼鹤诀!”

    形骸点头道:“不错,正是这邪门功夫。它本已失传,但天脉法则将其吸引到了这儿的花朵上。”

    白雪儿暗暗惊惧,想闭上眼不看,可脑中浮现出那紫花的景象,美得让她沉醉,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她心想:“这就是侯爷说的断翼鹤诀么?它让无数人为它如痴如狂,死命追求,引起轩然大波,震荡整个天下。它...如今就在我面前,若我能学会了它,就能胜过魁京、圣莲女皇,甚至那神荼恶鬼,一举将姐姐救出来。”

    形骸走向那冰雪的门,道:“你们在此等我。”

    白雪儿、烛九齐声问道:“这门通往哪里?”

    形骸道:“应当是真正的雪界,魉妖身躯之内。神荼与陈若水就在那里。”

    白雪儿脸色苍白,道:“你就一个人去?侯爷,不成!决计不成!”

    嫦风急道:“是啊,你此去唯有送命而已。情愿咱们所有人离开这山谷,也不能任由你犯险。”

    烛九见形骸神色冰冷,于是说道:“安答,我随你进去。”

    在她心中,若能与安答同生共死,一齐消失在风雪中,这一生也了无遗憾了。

    形骸答道:“门外幽灵赐我祝福,唯有我能顺利通过此门,前往妖界而不死。雪界正往凡间蔓延,神荼专心于做法,介于乱序之中,防备必然松懈,我唯一要做的,便是救陈若水出来。”

    白雪儿见形骸经受了许许多多的恶战,如今他面临最后的关头,正要前去营救她最亲的亲人,不知怎地,她却忽然觉得形骸已付出了一切,他不欠陈若水,不欠陈白雪,他不欠任何人任何事物,他不必再以命搏命,忍耐折磨。

    她哭道:“侯爷,我...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你走,姐姐她......纵然不得救,我也不会怪你。”

    形骸拍了拍她的头,白雪儿擦去泪,仰头看着形骸,却见这活尸般的人向她露出笑容。那笑容不伦不类,僵硬怪异,但他无疑已尽力了。

    形骸说道:“徒儿,你需牢记为师生平行事:行侠仗义,斩妖除魔,锄强扶弱,拯救世人。只要你记得这十六个字,照此行事,苦练武功,为师便再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为师若不能回来,你可去海法神道教找我的师父袁蕴,她必会抚养你长大。”

    白雪儿哽咽道:“你这话...这话说的像是永别一般,侯爷,你是我世上最亲的人啦,而且你....笑得这般难看,你留下来,我教你如何笑得好看些,好不好?”

    她暗骂自己的理由太过蹩脚,但这样的时候,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形骸收敛笑容,道:“人的一生,真正因喜悦欢笑,两、三次已然足够。”

    嫦风见烛九断魂心碎的模样,拉住烛九的手,道:“侯爷恩公,烛九她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烛九大感慌乱,心想:“我....该说的,该做的,都说过做过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能够将他挽回?他追寻的是自己的道义,是自己的心愿,我如何能劝得住他?”

    但烛九突然记起自己从未真正向他表白心意,让他知道自己刻骨铭心的爱,那并非是少女怀春,一时起意的爱,而是用带血的剑刻在心脏,刻在灵魂中的。

    她道:“安答,我....”

    形骸打断了她,道:“贤妹,我此去心中不能有半点杂念,有些话原不必说,说了徒增烦恼,只令心软而已。”

    烛九张着嘴,睁大眼睛,心如刀割,不知该是进是退,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她眨了眨眼,形骸已融入漠漠的白霜中,再也看不见了。

    烛九更不多想,直朝那霜雪冲去,但白雪儿与嫦风一齐拉住了她,将她紧紧抱住,三人都在流泪,可唯有坚信形骸能顺利归来。

    ......

    雪界的天永远漆黑,白昼不会降临。风雪更急更密,冰锥雪片时不时从低空掠过,将山石削得陡峭笔直,宛如尖刀。

    形骸落在稀疏的灌木丛中,灌木丛有如利刃,刺破了形骸的肌肤,形骸低呼一声,并不觉疼痛,一来他是活尸,肌肤麻木,痛觉微弱,二来此地寒冷,伤处被冻结,痛楚被寒意取代。

    雪地闪着磷火般的微光,到处都是死者,但却又并未全然死去。他们或伏在地上,或抱着石头,或被树木刺穿,或盘膝而坐,一个个皆丧失了活力,无力的等待着永远也不会来临的死亡。这儿的风雪将一切封存在生死交界的间隙,让人受到永恒的摧残。

    听说雪界曾无比广大,远远比地母岛更辽阔,但此时形骸却能感觉到它的边缘。它急剧收缩,甚至还不及声形岛的规模。这并非是雪界前往凡间的缘故,它原本也已受创。

    脚步声沙沙响起,形骸望向那边,只见是个体型高大的和尚,这和尚穿一身粗糙蓝衫,光着脚,手持铁禅杖,托着黑铁钵,他并未看见形骸,与他擦肩而过,穿过密密麻麻的活死人,走向夜空之下的高山。

    形骸跟着那托钵僧走。

    来到山脚下,见到一个山洞,山洞中跪着个小女孩儿,那个小女孩儿抬起头,凝视托钵僧,她道:“神荼大人?”

    形骸心想:“他是神荼?是了,这是神荼原先的模样,他曾是创世神之一,尔后堕落成了妖魔。这是一万年前的幻影,这雪界濒临危难,他在回想往事。”

    托钵僧闭目想了想,道:“你叫嫦楠?为何凡人会来我地界?”

    嫦楠道:“大人,我....是山神指引我来找你的,我受了很多很多苦,我....但那都不要紧,我求求你啦,求你放了那几位神仙,没了他们,我们的村子就活不下去啦。”

    托钵僧道:“那些神犯了错,我不能原谅他们。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会杀死他们,尽快委派新神负责那一方水土。”

    嫦楠哭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托钵僧答道:“你比谁都清楚。”

    嫦楠点头道:“他们和凡人生娃娃,可那些凡人由衷崇拜他们,他们都是自愿的,我的娘亲也是。”

    托钵僧道:“你是来救你爹爹的?”

    嫦楠凄然望着托钵僧,她眼中闪着太阳的光芒。

    托钵僧道:“你并非寻常的神裔,而是觉醒者,因此很不一样。”

    嫦楠担心她爹爹的安危,却只能顺着托钵僧说话,她道:“神裔与觉醒者有何不一样?”

    托钵僧道:“神裔不过流着神仙的血,觉醒者却得到上神魂魄的火花。神裔贪图安逸,与生俱来便高人一等,但觉醒者却拥有更高的心气与智慧,潜能也更强一些,能够后来居上。”

    嫦楠道:“原来如此。”

    托钵僧又道:“然则在我眼中,觉醒者亦不过是尘埃,比如你来求我,就像蚂蚁对大象喊话,我本可以置之不理。”

    嫦楠急道:“但...大人,你毕竟理睬了我。”

    托钵僧闭目片刻,一个瘦骨嶙峋、被绳索捆住的老者落在两人之间,嫦楠张开嘴,想要呼喊,但那老者瞬间已被冻成冰雕,旋即融化成水。

    嫦楠哇哇大哭,道:“爹爹!爹爹!”

    托钵僧道:“因为你来求我,所以我网开一面,我只杀首恶,其余神仙并无实据,我会释放他们。”

    嫦楠哭的浑身颤抖,但托钵僧全不理会她的情绪,又道:“你留在此地,跟我学仙神之道,我会教你天地灵气运转之法,塑造世界之理。”

    嫦楠恢复了平静,顺从答道:“是,大人。”

    但她的眼神让形骸想起了缘会。

五十九 天山断雪岭

    托钵僧未看出少女眼中的恨,与巨巫相比,她太过渺小,与百万年相比,她太过短暂。托钵僧只是从这灵阳仙身上瞧见了新奇之事,意欲一观全貌。

    他离开少女,离开洞穴,继续往山上走,山顶是一座冰雪的城堡,静谧而圣洁,仿佛镇守雪界的巨人。形骸仍然跟着他,觉得托钵僧的旅途甚是悲壮。

    托钵僧形体渐变,他变得邋里邋遢,伤痕累累,头发长了,眼神惊惧而迷惑,雪地上留下他的脚印,有浅有深,变化不定,好似飞龙行云时的痕迹。

    城堡前坐着那个少女,但她已长大成人,与陈若水隐隐相似。她穿冰雪般蓝白相间的铠甲,手持白袍妖魔们的细长弯刀,刀刃上有水光流淌。她也伤的不轻,但神态透着慨然赴死般的壮绝。

    少女见到神荼,站了起来,托钵僧喝道:“够了!我不想杀你,并非不能杀你。你以为学我之能,铸此冰甲,便能杀我神荼?你带来的十万觉醒者皆如此穿着,却已全数沦为冻尸。”

    少女残忍笑道:“但我还活着,我要为我父亲报仇!”

    托钵僧道:“嫦楠,只要雪界仍在,我便不会死,你跟我许久,难道还不明白?”

    嫦楠道:“这可怪了,那之前死去的巨巫,又是怎么回事?”她神色喜悦,那是即将手刃强敌的极乐。

    托钵僧愈发不解,但忽然间,他道:“刑天,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另一人现身于嫦楠身侧,此人正是骸骨神的样貌,一副悲悯责备的模样。

    托钵僧森然道:“你我才是同类,为何要背叛我等,相助神人?”

    刑天答曰:“我等共创此世,本就不该过问,尔等奴役神灵,残忍无情,肆意施虐,有违初衷,我因此助神人以正道。”

    托钵僧又望向少女,道:“那些神灵无法违背我等巨巫,因此利用尔等觉醒者为先驱,然而兔死狗烹,尔等皆不过是替神而死。”又对刑天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是我等中最具智慧者,为何不明白这道理?”

    刑天道:“我遵循正道,只求问心无愧,况且神灵良善慈悲,必不负我的教诲与恩情。”

    托钵僧哈哈大笑,道:“你天真近愚,无可救药!”

    嫦楠道:“莫废话了!”抢上一步,剑上寒气汹涌。

    托钵僧呆立不动,世界宛如凝固,当他睁开眼时,已满身染血,白发苍苍,情形凄惨。他跪地道:“我愿臣服,我愿向神灵与凡人宣誓归降!”

    嫦楠也几乎丧命,刑天同样遍体鳞伤,刑天说起奇妙的、深奥的、音节繁复,超乎常理的语言,而托钵僧随之说了一遍。密密麻麻的铁链缠住了托钵僧,雪界中风暴遮天,宛如末日,地震剧烈,大地粉碎,天地颠倒,迅速旋转着,形骸认为这雪界被封在巨大的球体中,不停的坠入某处。

    托钵僧重新站起时,雪界已恢复了平静,但可怖的夜永不消去,这儿的住民皆是凶神恶煞的妖魔。他低头望着一处温泉,温泉倒映着凡间状况:嫦楠指挥手下,将黄耳族人杀的尸骸如山,血流成河。托钵僧望着他曾经的宠儿,曾经祝福的山谷,眼中透着绝望与屈辱。

    嫦楠喊道:“凡是巨巫的信徒,一个都别放过!凡是以杀神灵为乐的,一个也休想逃脱!”

    托钵僧怒吼一声,跳进了温泉,形骸一愣,也跳了进去。那温泉中透着极端的寒毒,透着炽烈的热毒,两者共存,各自袭来,让人难以抵挡。

    但形骸熬过了这致命的陷阱,哗啦一声,他到了一处地下溶洞,溶洞中的墙壁上长满金灿灿的蘑菇、苔藓,洋溢着甜美的芬芳,闪烁着温暖的灯火。

    一个温柔的身子搂住形骸,将他扶起,形骸看那人的脸庞,她娇羞可爱,青涩喜悦,身上光滑,全无衣衫。

    形骸道:“若水?”

    陈若水挡住要处,哭道:“侯爷,侯爷!我好害怕,我以为自己死定啦,你若不来,我刚刚已经睡过去了。若是睡过去....”

    形骸接口道:“就永远醒不过来。”

    陈若水脸色发青,似受了极重的伤患,她从墙上取下蘑菇,吃了几口,交给形骸,道:“侯爷,你饿么?”

    形骸确实寒冷饥饿,意志散乱,而那蘑菇香甜无比,诱人极了。

    他摇头道:“我不饿,你受伤了?”

    陈若水惨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她道:“侯爷,我...我有个....厚颜无耻的请求,我...不该说,可.....可.....我实在不想睡着,这儿的寒气会让人永远受着苦,想死都死不掉。”

    形骸道:“什么请求?”

    陈若水羞得身子发颤,她道:“你....能不能....搂着我,给我些活气,给我些热气,我把什么都给你,我愿做你的妻子,我只求...只求你救救我。”

    形骸闻着香味,感受暖意,注视她秀美可怜的脸庞:这绝境中悲惨的少女,这走投无路的境地,这令人孤独的风寒,这国色天香的美色,哪怕是片刻的欢愉,就仿佛升仙般的快乐。在这残酷的妖界中,有什么比长相厮守、柔情蜜意更珍贵,更叫人心醉?他有无数的理由去占有她,因为他本就是为帮她而来,为救她而来,形骸很冷、很无力,很心累,她中了寒毒,需要男人替她解除....

    形骸握住她的手,道:“我带你出去。”说着走向洞穴阴暗冰冷的一头,远离那芳香与暖光。

    陈若水忙道:“侯爷,侯爷,别去那儿!我受不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到这儿来,那会要了我的命!咱们回到原处去,在那儿吃些东西,再想办法....那儿并非出路,那儿...只有死路一条!”

    形骸不理她,在冰窖中越走越远,陈若水尖叫起来,形貌剧变,成了妖艳狂怒的女妖,伸出利爪,抓向形骸喉咙,但形骸手臂一转,宛如流光,喀喀几声,这女妖头破血流而死。

    冰窖消失,形骸站在一鸟语花香、阳光明媚的绿地间,这儿依稀正是天机洞的地貌,但比天机洞更生机盎然、花海漫漫。

    真正的陈若水被困在一冰柱中,冰柱被绿树环绕,情形当真古怪,她被冻住,只瞪大眼睛,担忧的看着形骸。

    形骸将手按在冰柱上,那是妖界万年的玄冰,但形骸右手手掌透过玄冰,将陈若水拉拽出来。

    陈若水嘴唇发紫,哆嗦个不停,但她此刻真气充沛,仿佛龙火功第七层,性命并无大碍,她道:“侯爷,我...那不是我。”

    形骸道:“废话,我岂能看不出端倪?”

    陈若水微觉害羞,又道:“之前已有许多其余妖界的妖魔闯入那洞窟,都....都被骗了,陷入更深的绝望中。那个女妖会...和他们做无耻的事,在那暖洞中生活多天,骗他们爱上她,随后她会病死,让他们永远痛苦,一下子便万劫不复了。你....你是如何看穿的?”

    形骸道:“我追寻的是你的梦,你的梦与白雪儿相连,这伎俩瞒不过我的梦魇玄功。”

    这时,那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又从他身后传来,形骸转过身,见来者白发鬼面,手握冰刀,身形虽只有十尺,却仿佛包罗万里冰山。

    陈若水大骇,急道:“侯爷,你快走!快走!他是巨巫,是神荼!连神都敌不过他!”

    形骸向神荼点了点头,道:“这雪界境况不佳,出了什么事?”

    神荼叹道:“是我们妖界的事。”

    形骸道:“我曾经遇上过一位名叫夸父的妖魔,他说.....”

    神荼眼中闪着森然凄厉的白光,他道:“夸父说了什么?”

    形骸答道:“他说龙蜒正一统妖界,铲除异己。雪界正被鲸吞蚕食,是龙蜒所为么?”

    神荼答道:“不错。”

    形骸又道:“因此你要逃往凡间?那倒与夸父心思不谋而合。你难道敌不过龙蜒?哪怕联合其余巨巫,也奈何不了他?”

    神荼道:“龙蜒乃万物之影,本性阴险,他先降服弱小的同胞,又使了阴谋诡计,挑起巨巫间的战争。我等一时不查,已无力与之抗衡。”

    形骸叹道:“我听人说,你曾是巨巫中最光荣,最雄才大略的一位,不料竟沦落到苟延残喘,与凡人争斗的地步。”

    神荼摇头道:“你错了。”

    形骸奇道:“难道我说的并非实情?”

    神荼道:“虽是实情,但我绝不想苟延残喘。我违背誓言,降临凡间,无论是圣莲女皇,还是天界上神,皆有法子令我在劫难逃,彻底不复存世。”

    形骸道:“原来你倒有自知之明。”

    神荼长叹一声,道:“我确实穷途末路,必死无疑,但我不愿死在龙蜒手上,更不愿被他囚禁。我情愿在死前放手一搏,向曾经背叛我,屠杀我信徒,令我威名蒙灰的凡人与天神复仇。黄耳山谷本属于我,我本想在那儿迎战诸天,让他们知道我等巨巫曾何等令天地震颤。”

    形骸目光扫视这山谷,道:“你对那山谷念念不忘,以至于在这冰雪地界中仍保留着这等妙境。你早就能掌控这丫头,破除阎安防护,让风雪吞噬一切,但事到临头,你宁愿多等上一会儿,你始终于心不忍。啊,是了,那儿是你最初降临凡间的地方。”

    神荼疑惑的看着形骸,眼神愈发震惊,忽然间,他哈哈大笑,风雪由内而外急剧扩张,白雪冰层覆盖一切,将这诗情画意的景色全数冻结。

    他道:“又是你!刑天!当年我在你与嫦楠面前落败,眼下又能面对你二人雪耻。好极了,好极了,这万年时光,并未白等,原来终不过是一场轮回。”

    陈若水惊恐不已,冒着雪雾,握住形骸手臂,但却发现身边的人比形骸高大许多,他一头血红的长发,神情悲愤而感伤,严厉而又慈悲,如一座上断云霄的山峰,挡住了吞噬一切的暴雪。

六十 死灰得复燃

    陈若水心想:“他就是这恶鬼口中所说的刑天?侯爷人呢?”她恍恍惚惚,思绪纷扰,觉得在很久以前,自己确实曾与这刑天并肩作战过,若恶鬼所说不错,那定是她前世的情形了。

    神荼手掌凌空一捏,刹那间,陈若水又被封入冰柱,冰柱则沉入地下。骸骨神心知陈若水对神荼不可或缺,她若死了,便无法破除阎安的阵法。

    神荼则叹道:“当年我一语成谶,那些仙神还不是将你们统统杀了?你们这些叛徒罪有应得,下场远比我等凄惨。”

    骸骨神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仅此而已,尔等困于妖界,我也仍然存活,有何优劣之分?你违背誓言,杀害无辜,我此来正为除你,当年我饶你不死,此时将不再容情。”

    神荼笑道:“你若有骨气,该当与天庭为敌,却偏偏送上门来,让我得以复仇雪恨。那时若非嫦楠对我知根知底,从旁相助,你焉能胜我?此刻你那领地已不复存在,真气有限,仅能依靠化身行走,又有何能耐敢向我挑战?今日你说要杀我,殊不知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骸骨神言尽于此,拍出一掌,神荼也举掌还击,骸骨神那掌力灰白污浊,神荼掌力则霜光雪茫,掌力对撞,巨力扩散,地面堆积万年的雪霎时被掀上了天。

    神荼手按雪地,无穷的冰柱升起,哪怕是天上的仙神,若被这冰柱一碰,立时被吸入其中,饱受冰冻之苦,不多时冻僵而死。但骸骨神挥出数拳,将这山体般的冰柱纷纷击碎。他身形一晃,隐藏于风雪之中。

    但这雪界的风雪皆受神荼心思掌控,他纵身一跃,已跟上骸骨神形迹,一掌推出,掌力轰鸣,势不可挡。骸骨神打出那灰尘掌,两人身子一晃,皆往后飞出百丈远。

    这时,一只笼罩数里的冰雪巨掌从空中盖向骸骨神,骸骨神朝天一冲,砰地一声,将这巨掌撞得粉碎。神荼招来一股寒风,寒风中冰雹凌厉,乃是远古冰海的寒冰碎片,这冰片锐利至极,连万年的冰山也会被此冰片雕刻磨平。骸骨神招来无数红翡翠,红翡翠凝成盾牌,抵挡冰片,登时火光直冲云霄,巨响震地扰雪。

    骸骨神落入雪地,忽然间,地面升起密密麻麻的人影,各个儿皆是托钵僧模样,身躯由冰雪凝成。托钵僧一齐冲向形骸,掌中皆发出屠神诛仙的寒气。骸骨神手掌擒拿,掌中出现无尽黑色翡翠,朝众托钵僧扔去,一通乒乒乓乓的巨响,这成千上万的雪人无一存活。

    神荼陡然闪现,冰刀斩中骸骨神肋骨,这冰刀无坚不摧,将骸骨神护体真气冻裂,骸骨神微微一晃,肌肤撕裂,流出灰色的液体。神荼哈哈大笑,霎时刀影如雨,让骸骨神躲闪不得,逃脱不掉。两人互换百招,神荼又一拳打中骸骨神腹部,骸骨神面露痛苦之色,朝后滑去,瞬息数里,方才站定。

    神荼见骸骨神模样,心知自己必胜无疑:纵然他这雪界遭龙蜒重创,领土大半不存,但雪界仍给予他无尽法力,无上神通。而听说刑天等叛徒曾确确实实被仙神诛杀,领域分崩离析,此人虽未如谣传般死去,可无家可归,无根可依,情形比之神荼更凄惨许多。

    昔日神荼与刑天一战,神荼之所以落败,一来是因为嫦楠仙子处心积虑对付神荼,铸造的法宝兵刃皆可伤他。二来是神荼见其余同胞接连毁灭,心神巨震之故。似他这等古神,存活已有数百万年之久,从不知死亡为何物,待见到其余实例,竟产生了莫大恐慌,起了保命求饶的念头,并未拼死相斗。

    时至今日,神荼被囚禁在妖界,又接连遭受重大挫折,心境已与彼时截然不同。他精研自身法力,以往嫦楠仙子的兵刃法宝再奈何他不得。而他也不再挂念生死,只求放手一搏,杀死一切挡在眼前的强敌。

    他发出战吼,整个雪界为之动摇,随后他俯冲向骸骨神,犹如漫天雪崩,骸骨神打出灰尘掌,但旋即被神荼弹开,骸骨神被雪潮卷入,浑身剧痛,须臾间骨肉散碎,黑血喷流。骸骨神双足踏地,逃到远处,气喘吁吁,脸色有如死灰。

    那雪潮消散,神荼出现,遥望骸骨神。骸骨神施展放浪形骸功,伤势愈合,从高处看着神荼。

    神荼道:“你撑不了多久,你能撑到此刻,已大大出乎我预料之外。”

    骸骨神冷笑一声。

    神荼道:“你法力从何而来?你那领地已亡,从何处调用这般神通?”

    骸骨神道:“我境界已远胜过你,无需凭借领地聚气。”

    神荼皱眉道:“眼看死期将近,你倒真是逞强。但你已中了我的‘冰亡’之法,也该发作了。”

    刹那间,骸骨神丹田处冻结成冰,他急运放浪形骸功化解,但那冰层依旧往周身扩散,竟无法延阻太久。骸骨神登时醒悟,身形一刻不停的奔跑起来。

    神荼笑道:“果然见识高明,如若不然,你已如绝甲般死了!”原来他这冰亡法乃是在妖界新创,专为对付同等巨巫,或是诸天上神。一旦入体,中招者唯有不停挪动,否则立时被冻僵而亡。而那敌人跑的越快,在这雪界诅咒之下,真气消耗越是剧烈,哪怕身负圣莲、绝甲般的功力,也绝熬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他最初想用此招杀了那强敌龙蜒,但龙蜒阴险,不与他正面交手,眼下用于这另一死敌,倒也正好。

    骸骨神察觉内劲锐减,闷哼一声,唯有停步,弹指间那冻伤剧增,先是胸口、胯部,随后是四肢头颅,皆成了冰蓝的雕像。

    神荼知道此人已死,且他是无源之水,再无重生之机。他得报大仇,心下畅快,暗想:“我连这等强敌都能战胜,又何必一味畏惧龙蜒与仙神?不错,不错,我还不算穷途末路,待我的雪界吞并了山谷,我可慢慢修养,直至与龙蜒有一战之力......”

    正思索间,骸骨神的冰雕现出异状,从丹田处,那冰层消解,恢复原样,随后色彩蔓延,他又回复如初。

    神荼浑身巨震,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自己这苦练多年,得意万分的冰亡灭神术为何竟全然无效?

    骸骨神踏上一步,周身灰影茫茫,他森然道:“神荼,你说对了一事,我等确为诸神所杀,领土、境界烟消云散,但在死亡之中,我也新有领悟,故而超脱了原本的禁锢,练成了这放浪形骸功。

    我遁入虚无,见到了湮灭,从湮灭之中,我存活了下来,从此以后,世间万物,皆可为我所用,化作我的法力。若无龙脉,树木中岂无真气?若无树木,砂石中亦有来源。

    你将我变作了玄冰,可那冰雪也是物质,但凡物质,我皆可将其分解,化为功力,补足自身。我身躯确实为你冻裂,但我曾化作死灰,连死灰皆可复燃,又何况区区冰雪之伤?”

    神荼震怒不已,绝不信他练到如此地步,道:“那好得很!我不用法术,也可将你碎尸万段!你复苏一万次,我便宰了你一万次!你不死不灭,我神荼又岂会消亡?”他手持大冰刀,往天一举,体内真气发散,十里方圆之中,寒冰松动,隆隆上升,冰海遮蔽了天穹,即将降下永无休止的冰雪风暴。

    骸骨神双掌轮转,神色冷漠,说道:“隔绝!”突然间,从他胸口流出黑血,那黑血化作无形的烟雾,烟雾环绕两人,凝成一个径长数十丈的透明黑球,他与神荼皆被困在黑球之内,空中冰海蓦然间坠地,轰隆声中,地动山摇。但那黑球却挺过了这场动荡,丝毫无损。

    神荼身在黑球中,惊觉体内真气微弱,竟与雪界断绝了关联,他骇然无比,心想:“这黑球是他新的领地,这领地隔断了我与雪界?”

    骸骨神道:“我等古神虽也会死,但智者却能从中见证死亡的真谛。这黑球是我仿照虚无而造,所用之物是我体内的死灰,在虚无之中,连古神也如海上浮萍,身不由己!”

    神荼暴喝一声,一刀斩向骸骨神,骸骨神从黑球中抓下一块死灰,成了斧头,到此地步,他武功真气已远胜过神荼,一斧转动,挡下那一刀,旋即横劈竖砍,斧光交织,神荼抵挡不住,十招之后,被骸骨神一斧斩中心脏处。

    若在平时,这一斧真连蚊子咬都不如。但在这黑球之内,神荼魂魄难逃,斧子又是死灰所铸,这一击已然致命。

    神荼身子踉跄,退开几步,缓缓坐倒,身子却挺拔的如同雪界的冰山,试图维护最后的尊严。他惨然笑道:“终于...终于还是难逃一死,也还是....死在你手上。罢了,罢了,你说的不错,总好过...苟延残喘的活着。”

    刑天无情的看着神荼,似只是在等他彻底死去。神荼会不会如刑天一般,从虚无中重生?多半不会,战争中死去的众多巨巫,仅有寥寥数人逃脱了虚无,也唯有刑天行走凡间。

    神荼道:“你....死于天庭之手,为何不向天神复仇?莫非你畏惧他们?”

    刑天道:“成王败寇,仅此而已,我唯一心愿,只想守护这世道。仙神若不来惹我,我不会与他们为敌。神荼,我之所以非杀你不可,是因你违背誓言,而我发誓守护凡尘,便绝不会容忍于你。”

    神荼笑道:“你一如既往,仍是这般愚昧不堪,疯疯癫癫。”

    刑天默然不语,见神荼缓缓变作灰尘。他点了点头,走出那黑球,雪界则开始崩溃,步入真正的消亡。

六十一 圣地自来去

    骸骨神刑天突然想由此前往其余妖界,杀死更多巨巫,一举为过往来个了断,但若真如此行事,他这化身必死无疑,刑天又将身陷囹圄,无法行走。其实形骸已伤得太重,刑天本不该与神荼拼到这般田地。

    雪界剧烈震荡,山体崩溃,无止境的粉碎、断裂、消融、磨灭,残存的灵气化作冰雪风暴,猖狂盘旋。刑天环顾这末日般的情景,想起多年前,当他死在诸神手中时,他那领域也如这般分崩离析,其中活着的住民也在那一刻悉数死去。

    他们只是领域之灵万千魂魄的分身,但刑天仍为他们的死亡而伤感。

    懦夫。

    你在逃避。

    这样的日子何等憋屈,何等窝囊。

    你应当如神荼一般复仇,闹得天下大乱,万境破败,让误解你,背叛你,污蔑你的人付出代价,而非去猎杀这些原本的同胞,悲苦的兄弟。

    但刑天不能如此,巨巫各有天性,遵循天性行事,就像神荼崇尚荣耀,夸父执迷不悟,龙蜒暗中操纵,刑天的天性正如他的誓言,他不放过任何违誓者,不饶恕任何祸乱凡间的魔头,他不会屈从于私心与憎恨,哪怕他从余烬中重生后也不会改变。

    巨巫看似高深莫测,但巨巫比凡人与仙神单纯的多,巨巫一旦定下决心,数百万年都不会改变。

    骸骨神小心翼翼的挖出了陈若水,又小心翼翼的变回了形骸,这少女不会记得巨巫间的战争,那超乎她的修为与理性,她本能会遗忘此事,以免被这记忆逼疯。

    纵然形骸的放浪形骸功造诣远胜过往,但代价仍沉痛至极,他冥火紊乱,经脉伤残。这活尸感觉淡漠,却仍如被千刀万剐般疼痛。但活尸能够承受,也唯有活尸能够承受。

    形骸将陈若水背起,用剩余的力气召起一条翡翠长龙,跳上龙身,龙往雪界的出口处飞去。他施法时倍感疲累,可觉得对放浪形骸功的领悟又有突破,造龙时手法娴熟,随心所欲,他似乎与骸骨神做着心照不宣的买卖,他牺牲真气与人性,换取顿悟与妙法。他的情形每况愈下,但却收获了诡谲、妖邪、深邃、可怖的智慧。

    残忍的风迎面刮来,冷酷的雪阴魂不散,它们似要索命,似在泣诉那位同胞的暴行。翡翠长龙张口怒吼,全速穿过风雪,浩浩荡荡的雪雾风潮让形骸喘不过气,睁不看眼,但他只死命催促着翡翠长龙。

    ......

    形骸步入那风雪门后,烛九一直在等他。白雪儿、嫦风也守在此处。烛九不去想最坏的结果,担心怕什么来什么,索性强迫自己心神空白。她不敢去看白雪儿与嫦风,若她们两人神色忧虑,烛九多半会更为压抑,更为痛苦,无法再坚持片刻。

    她内功深湛,这收摄心神的功夫本十分纯熟,但思念太深,情意太切,入定冥想的法门便不怎么牢靠,她的念头常常出岔,浮现出那个人的容貌。

    她咬咬牙,紧盯着墙上的紫花,看那花朵的图像,参悟其中的道理。她明白这紫花会带给人疯狂,让人沉迷,可唯有花中的断翼鹤诀能让她一时忘了苦恼,打发漫长的等待。

    花香中似有文字,似有声响,似有心思,似有幽灵,那知识是无穷尽的。她脑内前世的记忆由此唤醒,与这下半部的断翼鹤诀相呼应。她惊觉这一半的法诀才是根基,上半部与之相比,粗浅的如同儿歌一样。

    这时,洞中传来极轻的一声脚步。嫦风仙子喊道:“什么人?”回过身来,挡住那人去路,但那人扔出一道银光,白雪儿惊呼:“仙子!”一招九转阳掌打向银光,嗤地一声,银光微斜,洞穿嫦风腹部,划伤白雪儿手腕。嫦风捂住伤口,娇躯震颤,缓缓倒下。

    那银光回到来者手中,照亮那人面孔,烛九颤声道:“哥哥?”白雪儿惊怒万分,道:“拜风豹?是你?”

    拜风豹被风雪冻得面无人色,眼神却狂躁兴奋,他喃喃道:“终于...终于找到了,这断翼鹤诀,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去选妃....”

    白雪儿挡在他前头,悲愤落泪,怒道:“你为何要杀嫦风仙子?”

    拜风豹来时路上被风雪摧残心智,他那心想事成颇有灵效,保住他并未丢魂,可一路与妖魔恶斗时难免分心,此刻尽显张扬狂喜之色,难以遏制。

    他认出白雪儿来,笑道:“原来是你这小丫头,你快些让开了,这断翼鹤诀是圣上之物,旁人谁也休想染指。我念在咱们相识一场,饶你一命,但你不许再看,听到了没有?”

    白雪儿道:“我杀了你,替仙子报仇!”拜风豹眉头一皱,眼现杀机。

    烛九扶起嫦风,见她仍有一口气在,道:“白雪儿,仙子还活着。”白雪儿这才放心,但仍恨恨瞪着拜风豹。

    拜风豹望着烛九,目光惊讶,喊道:“你是....你是烛九?你怎地....你果然是女子?你为何连我这亲哥哥都骗?”

    烛九冷冷答道:“哥哥,此乃阎安圣地,请你莫要逗留,以全我俩兄妹之情。”

    拜风豹摇头道:“妹妹,你我同受圣上命令,你怎地忘了?我既然来此,说什么也要将断翼鹤诀带走!否则你不怕圣上罚你么?”

    烛九暗暗恼恨,可自身伤势仍未痊愈,无法动手,又不想当真与亲人决裂,柔声道:“哥哥,算我求你了,好么?”

    拜风豹见烛九此刻容貌绝丽,楚楚可怜,不禁心软,微生关怀之意,但忽然又想道:“我这妹妹被那孟行海骗的神魂颠倒,先前我被冰雪封住,她却随孟行海跑了,眼下她意乱情迷,不明是非,我岂能将她的话当真?我先将她制住,今后再好好开导她。”

    他思索片刻,叹道:“原来我有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妹妹,可比有个小弟更让我高兴,我这做哥哥的,又怎忍心回绝你呢?”话音未落,他扔出骨灰飞刀,那飞刀涨大变钝,将烛九包住,喀嚓一声,如铁箍般将烛九定在墙头。烛九手臂剧痛,但并未受伤,只是无法挣脱。

    烛九喊道:“哥哥,你....”

    拜风豹仰天大笑,说道:“好妹妹,哥哥待会儿放你。”他全不将白雪儿放在眼里,有心记忆断翼鹤诀,朝石壁走近。

    白雪儿陡然跃起,一掌印在拜风豹胸口,拜风豹无论如何想不到白雪儿武功竟如此高强,胸口大痛,哇地一声,口中流血,一跤摔下。白雪儿手腕被他骨灰飞刀割伤,又不想当真杀他,否则已叫这拜风豹去了半条性命。

    白雪儿喝道:“本姑娘是大家闺秀,不说脏话,你这混账还不快滚?”

    拜风豹实则受伤不重,他恼羞成怒,又知道白雪儿不好对付,低头说道:“是,是,我委实鲁莽了,向姑娘致歉....”

    烛九喊道:“快躲!”

    白雪儿陡然醒悟,施展凤凰舞之气,拜风豹一道剑风斩出,白雪儿惊声惨叫,肩头中剑,鲜血长流,她的九转阴阳功防御严密,但拜风豹这心想事成剑法也绝非等闲。

    烛九心头一凛:“他当真想杀白雪儿,哥哥他被风雪折磨疯了。”

    拜风豹踏步上前,一剑刺出,剑意凌厉,杀心果决,白雪儿使出“纯阳盾”,嗡地一声,挡下剑意,周身阳气湍急,身形闪烁,一脚踢向拜风豹胸口。

    拜风豹冷哼一声,斩她脚踝,但白雪儿使梦魇玄功,身影虚幻,拜风豹一剑落空,而白雪儿这一脚也未能命中。拜风豹受风雪煎熬,确已极为异常,心中暴怒欲狂,竟想将眼前这幼小的少女斩杀,心意附在剑上,所出手段皆是狠辣歹毒,残酷至极的杀招。

    白雪儿借这鸿钧逝水灵气,真气已在拜风豹之上,但拜风豹武功千锤百炼,久经沙场,胜过白雪儿远矣。白雪儿的九转阴阳功即便了得,本也不是拜风豹的对手。只是拜风豹因风雪之故,招式散乱,单单蛮干狠追,全不思索,白雪儿才得以逃过他的追杀,勉力支撑着不受剑伤。

    斗了五十招,拜风豹暗觉惭愧:“我习武这许多年,怎能连这小丫头都拾掇不下?”心意一生,有了半分理智,开始动脑,下一剑展现精妙之处,剑气从白雪儿身后袭至,白雪儿疏于防范,中了一剑,尖声惨叫,背上鲜血淋漓。

    拜风豹大喜,狠狠一剑刺向白雪儿咽喉,就在此时,烛九挣脱禁锢,使紫目功,也扔出自己的骨灰飞刀来,“铛”地一声,拜风豹长剑被飞刀震飞,他惊慌失措,愣在当场。白雪儿浑身火光如羽,一招凤凰舞,拳头狠狠打在拜风豹脸上,拜风豹口鼻喷血,霎时这雪界诅咒生效,胆气尽丧,心想事成剑法反噬神智,他大叫起来,转身拔腿就跑。

    白雪儿呸了一声,想要追赶,但背上痛的要命,又担心嫦风伤势,只得任由拜风豹逃走。

    嫦风也是神裔,体质过于常人,可此时这伤口并未愈合,依然流血不止。

    白雪儿急道:“这该怎么办?”

    烛九脑中灵光一闪,觉得曾在先前冥想中见到过一门以龙脉疗伤的功夫,与断脉神功颇有相通之处。她赶忙扶起嫦风,依照断翼鹤诀所述,感应龙脉,缓缓运转,送入嫦风体内。她将人体脉络对应地下龙脉,龙脉流转,人体也随之呼应。

    嫦风伤口止血,脸色微微好转。白雪儿大声欢呼道:“成啦,你治好她啦,仙子她好转啦。”

六十二 天地一沙鸥

    三人继续在天机洞中等候,烛九一面替嫦风疗伤,一面感悟断翼鹤诀,此地树上有鲜果,可以充饥,气候又甚是适宜,比外界冰雪之地好上百倍。断翼鹤诀篇幅恢宏,宛如繁星,纵然烛九、白雪儿、嫦风全神贯注的学,也深感所得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这断翼鹤诀是遭放逐的古神巨巫梦境形成,古神各有司职,任一古神皆有通天之能,无论是凡人还是仙神,想要彻底练成断翼鹤诀,希望何等渺茫?但天脉法则暗中有知,对有缘人赐予嘉奖,烛九等人皆从中收获启发,对自身原本功夫感悟更深。

    到第五天早晨,就在烛九悲苦失落的时候,忽听洞外鸟儿鸣叫,嫦风道:“咱们去外头瞧瞧!”

    从山上往下看去,整个山谷阳光明媚,风雪一空,绿意盎然,如穿上彩衣的美女般绽放出绮丽的光辉。嫦风喜道:“成了!那妖界风雪被逐走了!他成功啦,他阻止了那邪法!”

    烛九、白雪儿欢喜不尽,突然间心生感应,跑回洞内深处,那冰雪门中跌出两人,随即暗淡下去,其中法力丝毫无存。

    烛九喊道:“安答,若水姑娘!”白雪儿喊道:“姐姐,侯爷!”匆忙将那两人扶起。

    形骸身上满是霜白,陈若水面无血色,但两人身子骨倒还算好。烛九三人皆不禁喜极而泣,拥着那归来的两人,不住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陈若水道:“我没事,多亏了侯爷相救。不过咱们逃离时风雪太大,寸步难行,不得已躲了起来,五天之后,雪灾势头小了些,咱们才得以脱困。”

    白雪儿抱住形骸,一个劲儿亲他脸颊,笑道:“好侯爷,英雄侯爷,你怎地这般了不起?我今后定好好孝敬侯爷,对你好的不能再好。”

    陈若水也道:“侯爷,我欠你的恩情,真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形骸道:“谁要你们报恩?我只遵自己道义规矩行事,岂是斤斤计较、贪图报答之辈?”

    嫦风深感钦佩,道:“青云侯,您的英勇事迹,我阎安百姓必铭记在心,永世流传下去。”形骸冷冷摇头,指了指陈若水。陈若水羞涩一笑,向嫦风深深鞠躬。

    嫦风忙道:“祖先,您受苦受难了,我等盼您归来,已有许久,如今拜青云侯恩德,终于迎回您。”

    陈若水微觉窘迫,道:“我...我不是你们祖先,只不过是她的转世,已算得上全然不同的人啦。而且我这人全无大用,还险些害得阎安灭亡。”

    嫦风道:“如今阎安刚脱离险境,人心惶惶,百废待兴,还请祖先留下,为我等指引前路。大伙儿知您回来,必然高兴无比。”

    先是,神荼为了用陈若水破除山谷中除灵大阵,历炼她体内真气,使她觉醒为灵阳仙,此刻身负阳火已抵达第六层境界,功力卓越超凡。她见到这阎安山谷,心中便泛起留恋怀念之情,更带着深深的愧疚,意欲留下,为此地住民竭力效劳。

    她心意已决,摇头道:“我无才无德,绝谈不上指引诸位。但我愧对这山谷,愿留下为大伙儿效命,但有所需,我定不遗余力,鞠躬尽瘁。”

    嫦风大喜过望,握住陈若水手掌,只觉苦尽甘来,满心希望。

    烛九笑道:“若水妹妹,你不随我去草原了?”

    陈若水掩住嘴唇,眼神惊讶,道:“烛九...烛九公子,你怎地....”

    烛九唯有叹气道:“我...本是女子,先前瞒着你,是我不对。”

    陈若水道:“烛九姐姐,你为我冒险至此,我对你也感激不尽呢,那草原之约,我....我将来必会补偿。”

    嫦风仙子赶忙道:“就是啊,从此以后,烛九侄女就是咱们阎安山谷的亲人贵客,我们永远欢迎你。”

    白雪儿咳嗽一声,嫦风哈哈笑道:“还有你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永是我等座上贵宾。”

    形骸见墙上有打斗痕迹,嫦风腹部有血,白雪儿背上更是伤势严重,他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烛九心中一沉,黯然道:“是....是拜风豹哥哥,他受圣上之命,为追寻断翼鹤诀而来。他...也是身不由己。”她念及亲情,不得已替拜风豹开脱,好在嫦风、白雪儿伤势已大为好转,后果不算严重。

    嫦风有心大事化小,也笑道:“那人被白雪儿狠狠打了一拳,伤的比咱们还重。算啦,侯爷,你也别放在心上。”

    形骸眸有寒光,道:“他闯入此地,挥剑伤人,还知道了断翼鹤诀所在?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嫦风仙子道:“约有五天,侯爷,算了,莫要计较吧。”

    白雪儿道:“是啊,瞧在烛九姐姐份上,我虽然恨他,但大人不记小人过....”

    形骸道:“此事非小,岂可置之不理?他知道如何来此,若向圣上禀报此间有断翼鹤诀,圣上必会派高手大军前来占领阎安,过不多时,此地又将有一场浩劫。”

    嫦风登时汗流浃背,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烛九颤声道:“我看哥哥他神智大乱,似乎疯了,未必....未必会....”

    形骸答道:“就算死人,也会开口说话,何况一时疯癫?他练得心想事成剑法暗藏玄妙,岂会长久失神?”

    烛九道:“安答,你....你要杀他?”

    形骸此刻精疲力竭,劳累万分,但知道此事紧急,无暇休息,道:“他定是去了皇城,我需阻他将此事告诉旁人。”

    烛九心下惶恐,暗想:“安答要杀哥哥?哥哥纵然不对,可他毕竟是我亲人,而且是圣上让他这么做的,他也是...被逼无奈。”她道:“除了圣上之外,哥哥不会告诉任何人,否则这功劳便非他独占了。”

    形骸点点头,取出孟轻呓赠予的远行宝珠,交给白雪儿一颗,稍稍施展,知道这庞大无比的鸿钧逝水阻断了外法,在山谷中无法移动。他道:”白雪儿,咱们这就离谷。诸位,青山不改,重逢有时。”

    烛九身子一震,急声喊道:“安答,我一直很喜欢你,我愿永远与你在一块儿,生死都在一起。”此言已在她心底沉淀了许久,在这分离时刻,她再顾不得害羞与忧虑,爱慕之情脱口而出。

    形骸头也不回,淡然道:“你我仅是兄妹之情,不可再进一步,贤妹,抱歉了。”

    烛九虽早想到会是这般结局,却不料形骸竟毫不拖泥带水,一口将自己回绝,她泪如雨下,刹那间哽咽难言。嫦风、陈若水大感同情,紧紧搂住烛九,她们暗暗怨形骸铁石心肠,可又敬佩他为人磊落,断的干脆。

    烛九泪眼朦胧,见形骸带着白雪儿,转过山角,再也看不见了。她从未想过失恋会如此之痛,如此难熬,比之刀剑之伤更惨烈万倍。她质问上苍:“为何要将我变作可悲的女子,又让我深爱之人如此绝情?”

    上苍并未回答,烛九隐隐觉得:或许此事令自己伤心欲绝,但对上苍而言,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世间凡人,都难免这一场情劫,不是么?

    ......

    白雪儿跟着形骸飞奔,心下有些不满,忍不住说道:“侯爷,你为何对烛九姐姐那般说话?”

    形骸道:“如此有何不对?”

    白雪儿恼道:“当然不对啦!你半点也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思。人家爱煞了你,被你这般一说,只怕连寻死的心都有了。你就算不爱烛九姐姐,也该对她好好说,温柔的、小心的劝解她,讨她欢喜,莫让她难过....”

    形骸哼了一声,懒得回答。

    白雪儿又道:“你该请她到酒楼里吃一顿佳肴,陪她喝些小酒,带她去河边瞧瞧夕阳,看看星星,待她高兴了,沉醉了,你再说出自己对她深厚的兄妹情意,解释那不过是亲情,并非爱意。她若伤心了,你把肩膀借给她靠,让她哭,握她小手,搂她肩膀,摸她头发,嗯....最好再亲亲她脸颊,把她哄得迷迷糊糊,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恨你,也不会伤感的要命了。”

    形骸道:“纸上谈兵,废话连篇。”

    白雪儿大怒,道:“大笨蛋,我教你的都是金玉良言!”

    形骸道:“我是要她断了念想,不是与她藕断丝连。”

    白雪儿都:“所以你更加笨啦,烛九姐姐这么漂亮,武功也很高,你为何不要她?”

    形骸道:“只因儿女情长,太过麻烦。”

    白雪儿嚷道:“我看你与那位轻呓殿下儿女情长起来,就半点不觉得麻烦了,你这人还是移情别恋,不是东西。”

    形骸想道孟轻呓,不禁苦笑道:“她是我一生挚爱,我忠于这份情感,哪里移情别恋了?”

    白雪儿自知说错了话,但仍硬着头皮道:“错啦,错啦,烛九姐姐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伴侣,你与她走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形骸喝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将你送到尼姑庵去做规矩了!”

    白雪儿想起这茬,愤愤说道:“好啊!你....你送啊!本姑娘眼下武功高了,也不怕尼姑让我接客,反正来个臭男人,我便揍成个死男人。”

    形骸啼笑皆非,道:“这次的尼姑庵并非邪派,而是正正经经的修佛之地。”

    白雪儿道:“那更好啊,本姑娘到里头做了尼姑头子,教一个个尼姑都到外头去谈情说爱,花前月下,不出一个月,叫她们全部还俗,尼姑庵关门大吉!”

    形骸怒道:“逆徒,好大的胆子!”

    白雪儿笑道:“我胆子是很大,只有侯爷你才镇得住我,所以啊,你也别把我到处乱送啦,还是好好带着我,教导我,陪我说话解闷,才是上上之策。”

    形骸头疼不已,心想:“为何我这般倒霉,收养的女孩,皆仿佛我命中魔星一般?”不过对照缘会,白雪儿便显得可爱万倍。他摇头苦笑,握紧白雪儿小手,脚步又快了几分。

六十三 争锋又吃醋

    拜风豹夺路而逃,历经艰险,居然由原路返回,通过那龙脉门,到了绝甲、齐宫丧命之地。也是他运气极好,阎安众妖经过一场大败,已然势微,途中并未遇上阻隔。而他虽神智错乱,但由于对圣莲女皇一片痴心,心中意志仍隐隐指路,并未走错方位。

    他一头扑入雪地,当即昏迷,但过了不久,感到胸口温暖舒适,精力复原,如有神助。他晃晃脑袋,爬了起来,见那骨灰飞刀闪着星铁的金光,绕身流淌。

    他莫名其妙,却也知道自己捡回一条命,全拜这骨灰飞刀所赐,此物得侯亿耳炼化后附有绝甲、齐宫二神残余,看来除了杀人,另有疗伤护身的妙用。

    拜风豹望向那通往阎安之门,微一犹豫,却万万不敢返回。他心想:“我已找到了断翼鹤诀下落,此是天大的功劳,不必再以身犯险。若就此禀报圣上,圣上必欢喜之至。”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热,又省起那选妃大会就在近日,他暗忖:“单单立功又有何用?我不要功名利禄,只要圣上的爱。对,我这就马不停蹄的赶往皇城,先打赢了那些痴心妄想之辈,再向圣上禀报喜讯。如此一来,圣上非龙颜大悦,宠爱于我不可。”

    他心意炽烈,足下生风,跑出这雪谷后,在当地官府要了一匹马。他是龙火贵族,又得圣莲口谕,谁又敢阻拦他?他以风行功力催促坐骑,那马奔了三天三夜,中途累亡,他再寻马上路,日行千里,一天之后,终于抵达紫霞城中。

    城里此刻热闹非凡,彩缎在空中起舞,旌旗于城楼飘扬,四处张灯结彩,喧嚣震天,百姓议论不休,时刻打听消息,茶余饭后,所说皆是选妃之事,正是普天同庆的时候。

    拜风豹得那骨灰飞刀相助,纵然长途疾行,此刻却并不疲倦。他找一客栈打听消息,得知他回来的巧,眼下宫中正在摆擂选妃,要选出文状元与武状元,两者若得圣上垂青,便可一齐入宫侍奉。那文状元没什么好瞧,武状元眼下却斗得精彩纷呈。当世武风盛行,各地推崇摆擂,多少达官贵人,异国亲王,都争抢着想一见其中盛况。

    拜风豹急不可耐,生怕已有了分晓,直奔皇宫。途中有卫兵阻拦,他举起圣莲给他的那块信物,立刻得到放行,畅通无阻。

    到了水星镜广场中,只见人山人海,皆是高官名爵,某地权贵。在当中有一颇高的擂台,其上正有人比武。而在更远处搭了看台,圣莲女皇从看台上观望战况。

    拜风豹放下心来,东张西望,见一身材与自己差不多、衣衫却精致华贵的人,一拳将那人打晕,与他互换外衣首饰,打扮一新。广场中人多物杂,拥挤不堪,而他出手极快,旁人并未留意,即使留意了也并不在乎。

    他施展心想事成功,推开人群,走向近处,来到擂台边上,见一老官人看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似对规则极为熟悉,于是问道:“大人,我来的迟了,不知规矩如何?”

    那老者奇道:“小兄弟,你也是来选妃的么?我瞧你好生眼熟。”

    拜风豹点头道:“正是,还请大人告知。”

    老者笑道:“你怎地急成这样?规矩简单得很,要比武的人跳上擂台,把敌人打下台去就成。”

    拜风豹愕然道:“一人气力有限,而擂台旁来者众多,如何能长胜不败?”

    老者傲然道:“咱们圣上何等修为,何等英明?只要你有真本事,上前试个几招,圣上就知道你根底如何,哪怕你最终落败,圣上仍会给你机会,待你养足力气,再与最终胜者一战。”

    拜风豹喜道:“是,是,我早该想到,她本人就是武学宗师,岂会判断有误?”

    老者偷偷说道:“判断有误,也并非不会。先前有几个人长得五大三粗,衣着不整,即使胜了,也被圣上轰下台去,你说好不好笑?”

    拜风豹哈哈大笑,说道:“这并非圣上之误,而是那几人自不量力,以为咱们圣上不知美丑么?”

    老者道:“总而言之,要在此擂台上取胜,非得是武功高超,人品潇洒,风度优雅的一代俊杰才是。圣上以往那十大妃子,皆是世间罕有的国之栋梁,这第十一位也决不能差了。”

    拜风豹放下心来,找一面镜子一照,见自己这数月来被日光晒得微黑,但仍不失阳刚俊美之颜。他越想越是欢畅,又暗忖:“年轻一辈中武功人品不输于我的,唯有那藏沉折、孟行海二人。藏沉折早被发配边疆,孟行海决计赶不及,可夜长梦多,我还是早些上台收场为妙。”

    台上一声断喝,见一样貌清秀的公子被另一白袍文士打下擂来,摔得极惨。那文士神态得意,又旋即转为谦和之色,向众人作揖,朝圣莲跪拜。礼部尚书喊道:“木胆高获胜!”

    木胆高看着圣莲,目光爱慕虔诚,圣莲朝他微微点头,微笑赞许。拜风豹看得心里来气,喝了一声,跃入场中,先向圣莲女皇磕头道:“圣上,我乃拜风豹。”

    圣莲女皇登时站起,喜道:“你....总算回来了?”

    此言一出,拜风豹浑身骨头轻了几两,只觉飘飘欲仙,那木胆高则大吃一惊,暗暗嫉恨交加。其余大臣贵族也都甚是意外,不知圣莲女皇为何如此看重此人。

    拜风豹微笑道:“圣上,微臣总算及时返回。”

    圣莲女皇沉得住气,倒也并不多问,悠悠坐下,道:“起来吧,你先比武,其余稍后再谈。”说着又向身边的孟轻呓看了一眼,低声笑道:“你孟家的那个孩子呢?他怎地全无消息?”

    孟轻呓自也担心情郎,但神色镇定,说道:“这孩子脾气怪,多半无意入宫为妃。”

    圣莲女皇皱眉道:“那是你没将他教好,哼,我如此器重于他,他却不知感恩,不肯侍奉我么?”

    孟轻呓苦笑几声,心想:“他若成了你的妃子,你我他三人可就乱七八糟,伦常丧尽啦。”

    拜风豹拜谢之后,翻身而起,木胆高皮笑肉不笑,说道:“拜兄,圣上对你器重得很哪。”

    拜风豹昂然道:“那是我对圣上效忠,得圣上信赖之故。此节倒比木兄强些。”

    木胆高哼笑道:“不错,但在擂台之上,比的是武功、道法,其余雕虫小技,又有何用?”

    拜风豹说道:“不错!”拔出骨灰飞刀,潜运心想事成法诀,朝木胆高一扔,木胆高尚未反应过来,骨灰飞刀将他肋骨震断,木胆高惨叫一声,摔了下去,在半空中就已晕厥。这骨灰飞刀可随他心意变钝变锐,一般的威力奇大。

    木家有人大恨,带头起哄道:“凭暗器取胜,好生卑鄙!”

    拜风豹仰天长笑,说道:“微臣只听圣上的话,若圣上说不许我用暗器,我便全程空手迎敌,又有何妨?”

    圣莲女皇点头道:“风豹功力胜他百倍,此事一目了然。”台下一众公子、儒士、俊杰听圣莲叫此人“风豹”,足见对其青睐,霎时嫉妒得五内俱焚。

    此时,一青年道术士飞身上台,此人四方脸蛋,端正稳重,倒也称得上俊美,他跪拜道:“我乃息家奉胜,愿为圣上一搏。”

    拜风豹倒也听说过这息奉胜之名,此人是龙国一名头极响的道法高手,曾在四派群英会中夺得次席,亦曾猎杀过许多灵阳仙、月舞者。众人一听此人姓名,也是脸色惊讶,似盼着看一场好戏。

    圣莲道:“无需多礼,快些出手吧。”

    息奉胜一扬手,招出一只黑毛金眼的大老虎,老虎体型长约一丈,又高又壮,却不急着抢攻,守在息奉胜跟前,息奉胜往老虎背上一跃,老虎快速奔跑,宛如疾风,息奉胜稳坐虎背,趁势烧符,念念有词。

    拜风豹将飞刀当做短剑,朝息奉胜一斩,剑招隔空骤至,又准又奇,息奉胜那黑虎即使跑的飞快,但又如何躲得过这心想事成剑?他“哇”地一叫,从虎身上摔落,肩膀处伤可见骨,唯有认输败退。

    拜风豹手握飞刀,感到体魄心智强壮刚烈,威力远胜往昔,不由得喜悦万分:“此物当真似有神能,好生厉害!当下即使藏沉折上来,孟行海亲至,也绝不会是我的对手。”

    众人见他随手一招便击败了那武艺高强的木胆高,又速胜了那道法精强的息奉胜,心下惊骇,加上圣蓝女皇钟意此子,一时无人敢贸然上台。

    拜风豹见群雄默然,心头雀跃不已,不料成功竟来的如此容易。此役他所胜不过两人,且皆在瞬息间分出输赢,未能尽显一身能耐,进而轰动天下,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但若就此定下名分,成为王妃,这小小缺憾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起头,凝视台上那朝思暮想的意中人,为之魂牵梦绕,他何尝不知圣莲女皇喜怒难测,爱恨无常?但他自认为心中爱意醇正浓烈,古往今来无一人能及,定能打动圣莲女皇。

    圣莲女皇神色居然有几分羞涩,低头不语,礼部尚书问道:“还有哪位少年英雄....”

    话音未落,突见人影一闪,拜风豹面前已站着他心中最为忌惮的强敌,纵然此人神色疲惫不堪,仍令拜风豹大为惊惧,脱口喊道:“孟行海?”

六十四 朴实无华剑

    群雄大声惊呼道:“青云侯?”“是那位群英会武状元青云侯么?”“是啊,我早该猜到此人会来,不料到的这般晚!”“嘿嘿,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位侯爷心机深得很哪。”

    圣莲女皇见形骸登台,心下窃喜,这倒并非是因她多喜欢形骸,而是形骸一贯不为她美色权势所动,屡屡回绝于她,就如同藏沉折一般。这时见他亮相,身上血迹斑斑,情形狼狈,仍不管不顾的为自己与别的男人厮杀,焉能不欢喜异常?

    她点头笑道:“行海,这可当真巧了,我早盼着你来啦。”语气欣喜得意,甚是亲热。

    拜风豹霎时如遭当头一棒,震惊之余,大怒欲狂,暗想:“此人当时留我在雪中等死,便是为了顺利得胜,骗取莲儿芳心。这等卑鄙小人,我决不能放纵饶恕!今日非杀了他不可!”

    孟轻呓双目片刻不离形骸,心下又是疼爱,又是不解:“行海他胡闹什么?这拜风豹焉是他对手?他若赢了,岂不要当上妃子?那我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与母后....与母后...”

    形骸回望孟轻呓,两人目光交织,皆满是爱慕之意,顷刻间,孟轻呓如吃了定心丸,再无丝毫猜疑,她知道形骸为人,他这么做必有道理,但他绝不会当这妃子,两人之间有至死不渝的深情,岂会为其余人而困扰?

    圣莲见孟轻呓神色镇定,笑道:“女儿,你说若孟行海赢了,我该叫你什么?咱们的辈分是不是颠三倒四啦?”

    孟轻呓叹道:“母后,你又并非在外族筛选,无论谁当这皇妃,辈分焉能不乱?”

    形骸起身后,又抬左臂向拜风豹行礼,拜风豹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愿失了礼数,向他一拱手,道:“青云侯,你身有残缺,你先出招吧。”

    形骸因先前骸骨神化身之故,体内真气衰弱,精力耗竭,也知道此刻面临这拜风豹,委实有些莽撞,但此人若能够与圣莲女皇单独会面,阎安隐秘必难保全,因此非在此处阻止此人不可。他点头道:“得罪了!”拔出问道剑,使雷震九原功,劈出一道惊雷。

    拜风豹将骨灰飞刀一劈,将那雷电抵消,只觉敌人功力不强。他心想:“此人诡计多端,阴险毒辣,故意示弱来着,我决不可有丝毫松懈!”他当年败给藏沉折,正是一生遗恨,而随后藏沉折又败给孟行海,若他今天能胜过了这武状元,迎娶圣莲女皇,当真是一雪前耻,名利双收,再圆满也没有。

    他哼地一笑,全力以赴,斩出心想事成剑,剑气从形骸左后方刺向他,去势锐利至极。形骸知觉,回身去挡这一剑,但拜风豹稍一动念,那剑气蓦然消失,又到了前头,直冲形骸胸口。

    形骸急运护体罡气,但拜风豹一咬牙,全力以赴,剑气刚猛卓绝,一声轻响,形骸身子微侧,躲闪此招,胸口染血,那剑气穿了过去,落在擂台上,嘶嘶声中,擂台上剑痕密布,仿佛被极锋锐的铁扫帚扫过似的。

    拜风豹将短剑横劈,又有剑气飞出,形骸不敢再挡,施展轻功,急速跑动,快如雷霆,但拜风豹这剑法神出鬼没,他道:“中!”剑影陡现中途,形骸小腿中招,身子踉跄,再度受伤。白雪儿在下方花容失色,喊道:“侯爷!小心!”

    拜风豹两招得手,士气大振,但又想起那时面对藏沉折,不也是先赢后输的么?越到这等关头,他越是不敢掉以轻心,于是留四成气力护体,六成气力出剑,反正他这骨灰飞刀附有神威,令他真气源源不绝,全无后顾之忧。

    形骸掌心闪光,扔出雷枪火球,拜风豹将短剑圈转,心意增强真气,凝成护罩,将道法一齐弹开。形骸趁拜风豹受阻,攻势变得急躁猛烈起来,霎时风霜火光一刻不停,拜风豹采取守势,全数化解,突然长剑一指,数十道剑光从各方直袭形骸,形骸无奈,使出遁梦功夫,形影踏入虚实之间,总算避开,地面砰砰震响,擂台石板竟被这汹涌密集的剑招凿穿。群雄见状,无不哗然,为这剑招之威震慑。

    但台上由此扬起烟尘石屑,形骸运用行梦,身影隐入雾中,全然消失,拜风豹眉头一皱,凝神屏息,站立不动。

    蓦然间,他嘿地一笑,飞刀出手,银光闪烁,咔嚓一声,形骸问道剑被削去一截,他右腹中刀,再度流血,身子在地上翻滚几圈,方才爬起。拜风豹笑道:“我这飞刀上有仙神祝福,即使你身法诡异,又岂能逃得掉?”

    圣莲女皇本希望形骸取胜,如此可在孟轻呓前炫耀戏耍此人,但看到此处,对孟轻呓说道:“你家这孩子本身功夫不输,只是累得够呛,赢不了那拜风豹啦。”

    孟轻呓心情复杂,既不忍心形骸受伤,也不希望形骸获胜,于是答道:“是啊,他对母后忠心,眼下不过是在逞强罢了。”

    形骸握紧断剑,紧紧注视拜风豹,拜风豹终于确信这孟行海已不是自己对手,暗中狂喜不已,到这必胜之时,他有心炫耀,竖起短剑,微微拂振,数十道剑气绽放炫光,环绕周身,他这心想事成剑法可令剑气形状变化,剑招由此精彩繁复,气势慑人,他道:“孟行海,你功夫确实不错,但终究及不上我的神剑。当年我一时疏忽,败在藏沉折手上,此时终于可以为自己正名了!”

    形骸见那光影纷纷、眼花缭乱的剑招,轻轻叹了口气,他忽然长出右臂,拾起剑鞘,双手交叉,断剑在左,剑鞘在右,已是剑法的架势。群雄心想:“他怎地...怎地忽然多了右手?这是气舞掌的功夫么?他们道术士不擅长近身搏杀,而拜风豹剑法绝顶,孟行海用道法尚且难胜,更何况舍长取短?”

    拜风豹皱了皱眉,陡然出剑,百道剑影圈转不休,化作圆球,朝形骸飞去。形骸深深呼吸,大吼一声,剑鞘断剑往外一分,无声无息间,那剑影全数消了。

    拜风豹大惊失色,但紧接着再度出招,他令剑光隐蔽,从形骸右侧后方来袭。形骸将剑鞘与断剑一合,再将剑鞘一转,拜风豹的剑光被剑鞘吸入,再从形骸断剑上劈出,拜风豹横剑一格,嗡地一声,手臂酸麻,竟后退半步。

    他大惑不解:“为何我这心想事成剑竟被他挡住?他这剑法平平无奇,全无内劲,又是如何....”

    骤然间,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寺庙之中,绝甲剑神向众人传授他的剑道,剑道名曰“平剑”,可谓世间最寻常,最简易的剑招。拜风豹虽认真听了,可却觉得太过粗浅,不及他本身剑法那般精妙绝伦,他以为是那绝甲剑神敷衍自己,故而听后既忘,不去深究,那时这孟行海也在场。

    此时孟行海所用,确是平剑的招式!

    拜风豹身子发颤,记得绝甲剑神简单粗浅的一招,刹那间缴械众妖,一击斩杀邪道,那一剑不也朴实无华,并不出彩么?

    但那一招令拜风豹心下颤栗,他知道自己挡不住。

    他额头冒汗,心情烦躁,绝不信这孟行海剑术天赋更胜自己,自己尚且未能学会平剑,孟行海又如何能够?他大叫起来,劈出数十剑,笼罩形骸。但形骸剑鞘与断剑缓缓轮转,剑光剑影全数消失,形骸断剑一斩,将拜风豹的招式如数奉还。拜风豹大骇,全力挥舞短剑,铛铛作响,但影消声弭之后,拜风豹虎口迸裂,鲜血点点落地。

    他汗流浃背,身子微微发颤,全不明白这平剑到底是何道理,为何单凭剑鞘断剑,就能尽破自己神剑?为何能照样反击,招式全无二致?

    那一剑,那粗糙笨拙的一剑,那如梦如幻的一剑,那随处可见的一剑,那超凡绝俗的一剑。

    他脑中混乱,心意起伏,他不理解,他想不通,那绝甲剑神说自己的心想事成剑在他心目中排名不高,那是屁话!是废话!是自吹自擂,是自高自大,定然有鬼,岂能是真?这狗屁不通,大违常理的平剑又算什么东西?

    形骸身子摇摇欲坠,但却走上前来,拜风豹霎时想要逃开,可登时勃然大怒,大喊道:“找死!”冲上几步,虚晃数招,剑影幻灭,刺向形骸多处要害。

    形骸左手剑鞘舞动,好似蝴蝶,右手断剑凝固片刻,倏然出招,叮叮当当一通响,拜风豹这精微奥妙的招式再被挡开,拜风豹“啊”地一声惨叫,想要后退,但形骸右手断剑复又舞动,剑鞘刺出,此招像是江湖卖艺人华而不实的把戏,但拜风豹却万万躲闪不开,只能横剑去斩那剑鞘。

    飞刀与剑鞘黏在一块儿,悄然无声,拜风豹只觉敌人真气袭来,竟欲与自己比拼内力,他心头一宽,暗忖:“剑法上我敌不过此人,但凭借这骨灰飞刀,内力上必胜无疑!”于是真气如潮,向形骸猛攻过去。圣莲女皇知两人比武已到紧要关头,身子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只看着擂台场景。群雄也无不屏息观战。

    形骸等的就是此刻。

    他运梦魇玄功,看似以真气较力,实则将拜风豹的梦一点点夺走,梦暗通神识,若梦被消解,拜风豹关于断翼鹤诀,关于阎安,关于风雪,关于嫦风、白雪儿、烛九恶斗的记忆也全会消失。他原本使不出这功夫,但经过骸骨神与神荼一战,他似突然开了窍,想通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法门,也领悟了绝甲剑神的平剑。

    他为的本不是取胜,而是追猎此人的梦境。

    过了许久,形骸“哇”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脸色发青,摔了下去。拜风豹一脸茫然,面色如土,可他愣了许久,大声欢呼道:“我....我赢了!我终于赢了!”

六十五 忆当年豪情

    台下数万人顿时轰动,喊道:“青云侯败了!青云侯败了!”形骸是当今武状元,不少人对他甚是仰慕,见他落败,失望之余,竟有由爱生恨之势。而弱者崇拜强者也在所难免,更多人立时又向拜风豹投去崇敬目光。

    白雪儿将形骸撑起,见他伤重,不由难过,形骸暗中对她说道:“不要紧,实则是我胜了。”白雪儿“咦”了一声,神色惊讶,也不多问。

    圣莲女皇见形骸伤情万难作伪,知道他是拼尽全力落败,暗觉失望。她修为高超,眼光精准,心中雪亮:“若孟行海完好无损,拜风豹早败在他那看似无用的剑法之下了。”

    拜风豹笑呵呵的高举双臂,沐浴在欢呼祝贺之中,心里欢喜的快要发疯,但当他转头望向圣莲女皇时,心一沉,身子凉了半截:圣莲女皇脸上并无笑意,反而秀眉紧蹙,似对这结局不满。

    他想起先前那老者之言:“咱们圣上何等修为,何等英明?只要你有真本事,上前试个几招,圣上就知道你根底如何,哪怕你最终落败,圣上仍会给你机会。”

    拜风豹身躯开始颤抖,心想:“万一圣上让这孟行海修养之后,再与我比武,那....那该如何是好?”

    他眼前又重现形骸所用剑招,这剑招看似无用到了极处,但拜风豹根本不知如何可破,因而算胜得极为侥幸,若两人再斗,形骸不再与自己比拼内力,拜风豹胜算远小于此人。

    好在圣莲女皇道:“拜风豹,你上来吧。”说着一条红色大布从看台飘至擂台,因内劲变得坚硬如木,好似架起了桥梁。

    拜风豹大喜,快步上前,纳头便拜,道:“圣上,微臣对您爱慕之心,天下绝无仅有。”

    圣莲道:“起来!我让你找断翼鹤诀下落,你办成了么?”

    拜风豹“哎呦”一喊,拍着脑袋,道:“我....我.....急着回来....向圣上表明心迹,此事暂且放下,但圣上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圣莲表情变得冰冷疏远,她道:“我要你办事,你却想着要爬上我的床,对么?你在外奔走,本该辛劳,身有尘土才对。可你却还有闲情逸致,打扮得如此花巧?我若要找漂亮潇洒、娇生惯养的男人睡觉,江南的花坊里不有的是?”

    拜风豹脑中一片混乱,他只记得自己被一白发恶鬼冻住,醒来之后便匆匆赶回此处,他惶恐万分,又跪倒在地,喊道:“圣上,我...我...其实也累得很,脏得很,找机会换了衣衫...”

    圣莲一脚踢在他胸口,拜风豹惨叫一声,撞破看台,摔入人群,昏死过去。总算圣莲念及他对自己还算忠心,又是纯火寺的高手,这一脚未要他性命。众人不知阁楼上发生何事,见此情景,无不心惊肉跳。

    圣莲女皇又道:“孟行海,你给我上来!”

    孟轻呓忍不住道:“母后,行海他败了。”

    圣莲女皇冷笑道:“败了也行。”孟轻呓心下暗骂,抿唇不语。

    形骸迈开沉重脚步,走上红布,向圣莲跪拜。圣莲缓缓说道:“孟行海,你是不是也与这拜风豹一样,急着想入宫为妃,将我号令当做耳边风了?那断翼鹤诀呢?”

    形骸道:“属下无能,未有所获。”

    圣莲大怒,也想给他一掌,但蓦然间,她心生感应,只觉形骸身上浮起淡淡的、奇异的紫光。她练了上半部断翼鹤诀,由此发现了一丝线索,因这线索,她立时断定有异。

    她压低声音,身躯微弯,道:“你撒谎。孟行海,你想掉脑袋么?”

    形骸低声道:“属下不想。”

    圣莲眸光流转,露出微笑,说道:“不,不,我另有好法子整治你。”

    孟轻呓大急,当即走到形骸身边,与他一齐跪倒,说道:“母后,瞧我面上,莫要怪罪行海。”

    圣莲哈哈一笑,说道:“我不怪他,但我瞧上他了,这小子很和我心意,很好,很好,孟行海,明日你我成婚,举国欢庆,天下共喜,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听到了没?”

    孟轻呓涨红了脸,道:“我....不许!他是我孟家的孩儿,我不能答应。”

    圣莲板着脸,一字一句说道:“女儿,你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他自个儿上台来讨我欢喜,为我与男人死斗,我看中了他,要接他入宫,处处符合规矩。你若阻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孟轻呓练成血咒仙法后,此刻真气已不逊于圣莲,但圣莲为帝数百年,全国上下皆对她奉若天神,孟轻呓如何能与她过招?而孟轻呓家大业大,牵连甚广,纵然她抗拒圣莲,与她动武,只要圣莲一声令下,她满门老小皆会惨死。她心中悲愤气苦,转向形骸,娇躯发颤,眸中已满是泪花。

    要她放弃情郎,她情愿与圣莲死斗一场,什么都不顾了。

    圣莲冷笑道:“瞧你这模样,是想与我动手了?哈哈,哈哈,妙极,妙极了,真是我的好女儿。”

    形骸忽然摇头道:“圣上,属下不愿入宫为妃。”

    圣莲眼神阴森冷酷,道:“此事容不得你。”

    形骸道:“那断翼鹤诀,确实在属下心中。圣上若当真想要,不妨与属下做个买卖。”

    圣莲霎时又喜又惧,她喜得是形骸居然当真从众多高手中夺得了此法诀,真是得力干将。惧的是此人若当真将断翼鹤诀记在心里,将来羽翼丰满,神功得成,有心违逆,岂不是个厉害至极的对手?

    她思索片刻,身上杀气全消,镇定祥和,道:“好,我答应你,这买卖成了。那断翼鹤诀在哪儿?”

    形骸举起左掌,圣莲微一犹豫,伸掌与形骸相抵。形骸潜运梦魇玄功,恍惚间,他眼中所见的万千紫花化作梦影,钻入圣莲女皇心中。

    圣莲女皇全神警戒,以防此人使诈,但当她一瞧见那许多紫花形状,感悟万千,立刻知道不假:这确确实实是她梦寐以求,苦苦追寻的断翼鹤诀根基。紫花不停的变化、转换,暗藏玄机,也真亏这孟行海能将其中无数繁复的功诀牢牢记住。

    形骸不行,任何凡人都不行,但骸骨神可以,因为这本就是古神的智慧。

    圣莲曾与仙灵作战,钻研过仙灵之能,知道这似是仙灵植梦的功夫。此人将这梦境送入自己脑中,他那里已然遗忘,绝无法留存,也无法作假。形骸是在向圣莲表明心迹,求她莫要猜疑。

    圣莲暗暗有气,心想:“他以为我是滥杀无辜、不讲信用的暴君么?我绝不杀对我有用,对我忠心之人。孟行海、藏沉折,他们是我国中最出众的人物,我非但不杀你们,反而要好好重用....”

    她想将两人夺到手,想让这两人拜倒在她裙下,想与这两人共度良辰,享尽快乐,一齐治理龙国,应对强敌。很多很多年间,圣莲女皇想要的人,想要的物,鲜有得不到的....

    突然,她注意到孟轻呓,注意到她望向形骸的眼神。形骸也看着她,两人压抑着脸上的温柔,脸上的笑容,脸上的爱慕,脸上的默契。她这个女儿不近男色,固执异常,这是圣莲头一回见到她痴情沉醉的表情。

    圣莲心头大震,喊道:“荒唐!荒唐!”

    孟轻呓低呼一声,面泛红晕,形骸叹了口气,不再掩藏,握住了孟轻呓手掌。

    圣莲骂道:“你是他祖宗,呓儿,你怎地不知道自重?”

    孟轻呓苦笑一声,道:“母后,请恕儿臣老来糊涂,不知...羞耻。”

    圣莲脸上发烧,知道自己比孟轻呓胡来万倍,但她纵然再如何放浪形骸,为老不尊,又如何会与自己的女儿争风吃醋?

    她不屑于此,她并非禽兽,她是尊贵无极,神威震天的女皇,可不是卑鄙低贱的野姑村妇。

    她走到台前,大声道:“孟行海,你欺君犯上,我要将你发配边疆,孟轻呓,你教导无方,也当受罚,你随孟行海一齐去东方离落山境,孟行海担当使节,十年内不得离开。”

    台下众人正在猜测台上之事,不料形骸竟受这等重罚,连祖宗也一齐遭殃。那拜风豹虽挨了打,但爵禄仍在,比之孟行海可强的多了。

    孟轻呓与形骸知道圣莲实则饶过了两人,反而认同了两人婚事,心中皆感喜悦,孟轻呓爵位权势仍在,这处罚实则不疼不痒。两人一齐跪拜磕头道:“谢主隆恩。”

    礼部尚书忙道:“是,是!各位英雄,圣上武妃未定,还请诸位....”

    圣莲女皇大声道:“不选了!要什么妃子?今天来的并无外族鹤立鸡群的俊杰,全是我的后裔,真是一场笑话。你当我是荒淫无道、违伦败纲之人么?都散了吧,朕腻了,懒得再瞎搅合什么!”说罢倩影一动,已然不见。孟轻呓与形骸听她指桑骂槐,皆大感窘迫,可两人肩膀相贴,又觉甜蜜自豪。

    礼部尚书惶恐万状,台下众人乱作一团,大声抱怨,但也唯有徒呼奈何。

    ......

    圣莲女皇飘入内宫,来到龙火大殿,步入一间无人的暗室。

    她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连声大笑。

    她笑孟轻呓的痴傻,笑孟行海的蠢笨,又笑她自己得到了断翼鹤诀,世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是啊,是啊,她应当高兴欢喜才对。

    但笑着笑着,圣莲女皇又流下泪来,这眼泪不是她平素伪装出的柔弱,而是她真正的孤单寂寞,忧伤恐惧。

    她知道自己的寿命即将到头,她的死期很快会到来,她纵然拥有众多神器,无数灵丹,可以延年益寿,但作为神龙骑,她无法拥有灵阳仙、月舞者那般数千年的岁月,她的身躯完好无损,但她的魂魄却临近了极限。

    她要选妃,是想要在死前享受最后的快乐,体会最后的恋爱,也找出一位能够守护江山的人。

    但此时已不必了,她获得断翼鹤诀,她将从中找到脱胎换骨的秘密,修复自己的灵魂,让自己永远永远活下去。

    为何还没活够?将一切交给呓儿不好么?她比你年轻,比你严谨,或许与你一般聪明,孟行海会辅佐她,她定能当个好皇帝。

    圣莲女皇在黑暗中坐直了身子,呼吸吐纳,潜运内息。

    因为....还不是放手的时候,因为我的时代...还未过去。

    紫色的鹤张开断翼,浮现在圣莲女皇身后。圣莲女皇抬起头,目光似透过了宫殿,透过了云层,透过了天庭,抵达无尽遥远的地方。

    圣莲浑身颤栗,被恐惧攫心,却又想起了自己那最初立下的豪言壮志。

    她红唇轻启,默默念道:“我乃圣莲。

    我有才德,可以治理天下,我有神法,可以扫荡妖魔。

    我于此昭告天下,龙火天国,由此建立,圣莲女皇,由此统治。

    我于此昭告天下,世间百姓,当忠于我,与我携手,保家卫国。

    我于此昭告天下,举世妖邪,望风披靡,八荒四海,再无敌手。”

    本卷完

一 东方朝星起

    冷月之下,一间高塔,月光洒落在高塔上,高塔屋檐斜刺向上,宛如白骨,甚是阴森肃杀。

    远方仍有喊杀之声、金铁之声,又传来惨死前的哀嚎。但高塔处仍然冷清,好似夜间的坟头,又如同阴间的国度,风吹树摇,沙沙声起,风声呜呜的甚是尖锐,莫名间令人心生惊惧。

    玫瑰跳入院落,凝视高塔,除了月明,塔中并无灯火。她心知叛军首领就在高塔顶端,龙国兵马夜间突袭,神兵天降,他定然来不及逃走。照她探子所说,这塔楼在夜间也并无守卫,更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首领对自身武艺甚是自豪,不惧刺客。

    身后又有数人落地,木菀心道:“将军,后方战况顺利。”

    玫瑰见到这位属下,不禁宽慰,信心又更充足了些。自从木菀心投入玫瑰麾下,习练山剑天兵派武学,武功精进,远比旁人迅速,隐隐与玫瑰并驾齐驱。而她随着玫瑰南征北战,讨伐敌国,立下赫赫战功,已是玫瑰身边最得利的心腹。

    除了木菀心之外,跟随她前来捉拿敌寇的,也全是她从四方搜罗的好手。有人是江湖上落魄的豪客,有人是隐居多年的高手,有人是受朝廷通缉的‘匪人’,有人是不容于世的‘恶徒’。

    但玫瑰了解他们的过往,真心重用他们,因此他们也肯替玫瑰卖命。玫瑰动用藏家的权势,替他们报了仇,洗清了冤屈,让他们重获新生,他们也不止一次的为玫瑰出生入死,救玫瑰性命。

    此次截安叛乱,玫瑰兵行险招,夜间率少量精锐直闯敌人后方根本要地,如今已然得胜,邪教徒溃不成军,死伤无数,但仍要防止这首领逃脱。

    那首领就在塔里,据说此人夜间练功,不闻外务,应当仍不知城中战况。

    玫瑰道:“跟我来!”留下六人包围出口,另五人随她走入高塔中。

    楼道黑暗,死寂无声,层间家具皆为红木、金银所造,极为贵重。他们一层层搜过,皆无人影,于是走向高处。

    到了第九层,景象霎时变得残忍可怖,血腥凄惨,地上鲜血粘稠,皆是死人尸骨,被吃的残缺不全,脏腑遍布。

    在祭坛前头坐着一人,此人满头鹰羽,睁开眼,双目碧蓝,好似鹰眼,而身躯与常人无异,只是肌肉甚是雄壮。

    玫瑰喝道:“你并非是人?”

    那人狞笑道:“无知无胆的凡人,竟敢来惊扰本仙用餐?如此正好,我吃寻常人早吃腻了,正好拿你们这些武功不差的武人充饥。练武之人,肌肉坚韧,加倍有嚼头。”

    玫瑰拔出长剑,手持玉净瓶,道:“你到底是妖是灵?”

    那人定睛看着玫瑰,道:“小美人儿,你怎地问出这般蠢话?我自称本仙,自然是仙神了。你长得这般美,滋味儿也定然不差。”

    玫瑰身边两个精悍勇士取出火铳,砰砰两声,朝那人打去,那人身躯化虚,避开弹药,忽然飘动过来,双足踢出,已又变作实体,那两人抛了火铳,出掌迎敌,只听“喀喀”声响,那两人放声惨叫,手腕折断,口中喷血。

    玫瑰大惊失色:“这两人武功怎地变得如此不堪?不,不是他们不济,而是这妖魔太强!”

    妖魔踢出大脚,打算取这两人性命,但玫瑰、木菀心同时出剑,玫瑰使东山剑风,木菀心剑上飞花,皆有切金断玉之锐。那妖魔手臂一扬,将两人剑招打散,玫瑰喊道:“老郭,老杨,救人!”

    老郭、老杨当即扶起伤者,妖魔立时冲向那四人,玫瑰劈出数道剑气,剑气化作圆盘,斩向妖魔要害,妖魔双臂圈转,轻易格开,木菀心身形消失,突然来到妖魔身后,从近处刺出十余剑,剑剑凌厉狠辣,妖魔身上长出羽毛,铛铛声中,剑招刺中羽毛,宛如被铁壁阻住,毫无效用。

    玫瑰喊道:“先把他们带到安全之地!”郭、杨二人虽然担心,但立刻答应,往塔下跑。妖魔大吼,突然跃上半空,如鹰般俯冲下去,木菀心急忙躲闪,被一股劲风擦中肩膀,顿时痛彻心扉,大叫起来。

    玫瑰见势不妙,急忙使玉净瓶,顷刻间地面树木丛生,成了厚实严密的墙,她对众人道:“先撤离此处,到开阔地与他斗!”

    突然,妖魔使出鹰爪功,双手连抓,乒乒乓乓,咔咔嚓嚓,这满屋树丛瞬间消亡。玫瑰大骇:“怎地此处会有这般厉害的强敌?”手掌张扬,打出飞火流星,她多年来钻研道法,这道法威力已然不小,打在妖魔身上,火焰炸裂,翻卷如潮。

    妖魔一个猛突,鹰爪抓向玫瑰,玫瑰一矮身,躲开一招,使风雷十剑,蓦然剑气重重,刺中妖魔身躯。妖魔只晃了晃,右拳打了过来,玫瑰立刻收招,横剑一挡,顿时手臂剧痛,浑身震荡,退到墙边。

    木菀心急忙喊道:“将军,我拦着,你快走!”

    玫瑰道:“我有法子脱身,你先带着他们下去!”

    妖魔哈哈大笑,道:“我说了要统统吃下肚,焉能让你们跑了?”说罢双手凌空一捏,玫瑰反应快,长剑一转,脱离这擒拿功夫,木菀心则被无形内劲锁住,身子浮在半空,朝妖魔飞了过去。

    玫瑰对木菀心友情深厚,极为看重,见状惊怒,快步跑上相救,妖魔再向玫瑰拍了一掌,内劲刚猛,玫瑰立刻醒悟,往旁翻滚,咔嚓一声,地面破开个大洞。妖魔张开大嘴,咬向木菀心。玫瑰看的肝肠寸断,大声尖叫,可却鞭长莫及。

    只听妖魔也惨叫一声,内力中断,木菀心跌落在地,随后一股风将她卷起,交到玫瑰手中。玫瑰看清来人,又惊又喜,喊道:“表哥?”

    沉折从旁缓缓走来,俏脸冷峻,面无表情,玫瑰道:“你怎知我在这儿?你怎会来的?”

    沉折道:“天兵派新得到消息,此次邪教叛乱乃是神灵在后煽动,听说叫做冕鹰,甚是棘手,故而传令我增援。我刚到大营,得知你已出兵了。”

    玫瑰点头道:“小心,这妖魔极难对付,龙火功少说也在第六层之上,与东山爷爷不相伯仲。”

    沉折答道:“你走吧,由我应付。”

    那冕鹰怒道:“哪有这般简单?”跳了起来,再度冲下,强烈得犹如风暴。沉折拔剑一斩,冕鹰哀鸣,一头撞破墙壁,摔下塔楼,总算它能够飞翔,又钻过破洞,回到沉折面前。

    玫瑰对沉折心服口服,暗想:“我比这位表哥还差的太远,唯有行海能及得上他。”想起孟行海,心中波澜起伏,又生怕沉折为自己与木菀心分神,迅速往下跑去。

    来到塔下,却见她的部下死伤惨重,全数伏地不起,血泊环身。她身子颤抖,悲愤无比,一抬头,见到另一个冕鹰飘落在她前方,体型比前一个更大。

    玫瑰不由喊道:“怎地.....还有一个?”

    那冕鹰冷笑道:“万仙派的没告诉你们么?咱们冕鹰双雄,本是兄弟二人。我那弟弟抛头露面,我却不喜欢于凡夫俗子打交道。”

    玫瑰眼神惊恨,握紧长剑,架势戒备,凝神应对这妖魔。她不曾听说过万仙派的名头,此刻也已无暇多想。

    这冕鹰兄长道:“我那弟弟修为远不及我,也真是蠢得要命,竟让你们两个小娘逃出来了?还好我及时赶到,不然岂不丢尽了我等神灵的脸?”

    此时,一旁脚步声响,玫瑰与冕鹰同时转头,见一披头散发,举止潇洒的灰袍男子站在不远处。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双目金光闪闪,留有短须,一张脸甚是清秀,嘴唇上翘,笑容悠闲,双手负背,身形稳重。他朝玫瑰点了点头,再转而注视冕鹰。

    冕鹰警觉起来,打量此人,厉声道:“你是天上的神仙?”

    那散发男子微笑道:“不错。”

    玫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天神?他...他当真是天神?世上当真有天神么?”

    冕鹰目露凶光,道:“天上之仙,管不到我地面的神!若不想惨死,给我滚回天上去!”

    散发男子叹道:“我原本是管不着,然则万仙派求我下凡当差,书信急促,我也唯有下来瞧瞧。听说万仙派的最近拿你们冕鹰双雄没辙,对不对?“

    冕鹰兄长哈哈大笑,答道:“此言不假!咱们双雄合璧,万仙派的也只有屁滚尿流的份儿。”

    散发男子摇头道:“多半是万仙派另有麻烦,抽不出人手来,我倒觉得你二人没什么了不起。”

    冕鹰狞笑道:“反正你也死不掉,可想拿命试试么?”

    散发男子道:“我原想让你二人联手,输的心服口服,我也好稍多花半分力气,但你那兄弟只怕已快不成了。”

    话音未落,塔顶轰地一声,被狂风掀飞了屋顶,冕鹰兄长不知上方状况,心道:“此人虚张声势,只怕还在等强援,若大军一到,我还真唯有逃跑的份儿,那就先杀此人再说!”

    他一声狂啸,身躯长出圈圈羽毛,全速朝那散发男子冲去,其声势如同千牛狂奔,使得地面隆隆巨震。

    但冲到一半,冕鹰身子变作两截,血液哗地流了一地,脏腑也全都喷出,冲锋势头戛然而止,身子霎时倒地,兀自微微颤动。

    玫瑰瞧得目瞪口呆,她根本未瞧出这散发男子是如何出手,而他那兵刃又在何处?这冕鹰兄长莫非是外强中干之辈?如若不然,这散发男子的功夫又高到了何等地步?

    那散发男子又转向玫瑰,神色甚是殷切赞许,他问道:“你叫藏玫瑰,对么?”

    玫瑰吸一口气,已镇定如常,向散发男子跪拜说道:“小人确叫玫瑰,多谢....多谢神仙相救,不知神仙圣名如何?”

    散发男子目光慈爱,满是关怀之意,说道:“我名叫朝星,掌管天地东方的剑术,故而凡人又叫我....哈哈...又叫我东方剑神。小丫头,我看你天赋极佳,有心收你为徒,不知你愿不愿意?”

二 世事不由人

    玫瑰奇道:“大仙....要收我为徒?”

    朝星点头道:“我万仙派四处找寻才干过人、天赋卓绝者,纳入门中,传授上天仙术,此乃千载难逢之机遇,你可千万莫要错过。”

    玫瑰察言观色,暗忖:“这神仙反倒求我拜师入门?瞧他模样,似怕我不答应一般,这可奇了。”沉吟片刻,道:“大仙,我先瞧瞧我属下伤情。”

    朝星无奈,怏怏一笑。玫瑰看众属下情形,六人当场惨死,五人只是受伤。她见惯了士兵阵亡,纵然极为难过惋惜,倒也并非难以自已。

    她道:“大仙,我求您再救救我这几位属下。”

    朝星当即出手,他手掌一拍,仙气流淌,那五人面色不再痛苦,呼吸立时平稳。朝星见玫瑰神情不豫,忙道:“我不知他们是你部下,否则早救他们了。”

    玫瑰心道:“此人要来找我,自然对我知根知底,怎能不知他们是我得力干将?他静观其变,只是为了在我面前显露功夫,要我心悦诚服,当场拜师。而他这般听话,竟无半点前辈风范、天神尊严?莫非竟是个老色鬼?”

    朝星怒道:“我堂堂东方剑神,怎会是什么....老色鬼!我一生之中,岂有与凡人.....”说到一半,声音低微,竟似有些心虚。

    玫瑰“啊”地一声,恼道:“你不许读我心思!”朝星忙道:“是,是。”赶紧闭上眼睛,也不知这般是否管用。

    玫瑰收敛心神,道:“大仙,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却不假。但我区区凡夫俗子,怎配投入大仙门下?而且我身为龙国女侯,军情政务皆繁忙得紧,半点抽不开身。”

    朝星忍不住道:“你与你娘一模一样,总是忙忙碌碌的。”

    玫瑰惊呼起来,道:“什么...什么我娘?你认得我娘?”她从未见过自己亲生父母,也不知那两人是谁,心里立时想道:“莫非他是我娘的老相好,得不到我娘,又盯上了我?他不是个老色鬼,却比老色鬼难缠多了。”

    朝星大声喊冤道:“我对你绝无半点非分之想!此节天地可证,如若不然,我让雷神老弟用雷劈我。”

    玫瑰瞪着他,朝星急道:“好,好,好丫头,我不再读你心了,我对天尊老儿起誓!”

    玫瑰叹道:“我未听说过什么万仙派,也没空拜师学艺,大仙,请了,此恩我今后必报。”

    朝星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向玫瑰偷偷传声道:“玫瑰儿,我....我实不相瞒,我并非外人,而是你亲生爹爹!”

    玫瑰顿时脑中大乱,如遭雷击,退后几步,眸中含泪,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占我便宜么?”

    朝星道:“好女儿,我并未说谎,这些年来,我在天上,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直至前些时日我那绝甲老兄死去,我不得不下凡,与你娘碰头...”

    玫瑰脸涨得通红,喊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是绝甲?”

    朝星与那齐宫截然不同,他生性端严高傲,不与凡人多有来往,此生寿命万年,也仅有两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如今见到自己乖巧美丽的独生女儿,心中激动万分,真仿佛遇上命中克星,话怕说重,事怕做错,唯有低声下去、摇尾乞怜,犹如家奴随从一般。

    他听玫瑰问话,遂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什么五方剑神,什么仙神之战,那绝甲如何下凡,又如何失踪不见,皆一股脑的告诉了玫瑰。

    玫瑰何等聪慧?不久已理出头绪来,道:“那位绝甲剑神不知去向,所以你下凡来找他,对么?”

    朝星点头道:“是啊,我怀疑是地庭仙所为,也唯有地庭中几位大高手,能够敌得过绝甲老兄的剑法,更设法令他不得复生。”

    玫瑰担心起来,摇头道:“别管什么地庭天庭了,我看你自个儿也危险的紧。”

    朝星有心向女儿炫耀,傲然道:“非我吹嘘,绝甲老兄剑法虽高,但我更胜他一筹。且我有了提防,单打独斗,凡界中绝无人是我对手。”

    玫瑰嗔道:“是,是,是,你武功高强,却任由这冕鹰杀人儿不及阻止。”

    朝星老脸一红,无言以对。

    玫瑰暗忖:“他这等神功,这等身份,想来不会骗我,就算骗我,又有什么好处了?他多半就是我爹爹。”想到自己终于遇上了亲生父亲,了却一生中一件大遗憾,心头喜悦,生出幸福亲近之意,又道:“爹爹,我娘是谁?”

    朝星叹道:“你要如实听闻,还是要我长话短说?”

    玫瑰道:“自然是长话短说了。”

    朝星脸色凝重,小心翼翼的说道:“她就是当今凡间龙国的女皇,我叫她莲儿,凡人叫她圣莲。”

    此言一出,玫瑰更吓得脸色惨白,几欲晕去。朝星手指轻点,一股浩大柔和的真气纳住了她,玫瑰身心舒畅,稍稍宁定,喊道:“放屁!放屁!此事万不可能!”

    朝星“嘘”了一声,道:“无论你信不信,我总不会弄错,我所言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玫瑰只觉脑子快要炸开,无数思绪暴走乱动,她见塔楼上归于平静,不知沉折与那冕鹰小弟胜负如何,但料想沉折绝无大碍。她心想:“我若是....圣上的女儿,为何会在藏家之中?沉折哥哥听说已与圣上同眠,那他岂不...岂不成了我的后爹?我后爹岂止他一人?连行海哥哥也险些当上皇妃。他妈的,世上男人怎地如此颠三倒四,胡作非为,急色如猪狗一般?”

    朝星又道:“女儿,你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女侯,委以重任,其中自然是因你才能超凡之故,但莲儿对你如此器重,评价如此之高,也是念及亲情,对你好生疼爱。”

    玫瑰暗忖:“不错,不错,我只不过带兵打赢了一仗,不久便被提拔为侯,此事古今罕有,在我之后便再无一例。而圣上每次见我,总是亲切万分,不似对旁人那般....那般....严厉。”

    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如果她信了此言,今后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圣莲。她会渴望得到圣莲的宠爱么?她会怨恨母亲将自己抛弃,迟迟不来相认么?她会对前程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么?又或是更加畏惧朝廷争斗的险恶?

    朝星拍了拍玫瑰肩膀,道:“你们藏家最喜祭拜武神,典礼极为浩大,那一年,东方武神老弟没空,要我顶替他去祭典。我在花园中遇上了莲儿,与她谈武论道,不知不觉被她吸引。咱们于是一齐前往舞花山颠,比试武功剑法,三天三夜,不分胜败。我虽有心相让,但她也没尽全力。我与她彼此生出情愫,爱意浓厚,竟在山洞中缠绵了十天。她并未告诉我她是谁,但我知道唯有神龙骑中第一高手,才能令我如此魂牵梦绕。”

    玫瑰哭笑不得,道:“然后呢?”

    朝星道:“然则悲欢离合,在所难免,她有朝政在身,我也有天庭差事,于是就此作别,一晃二十年过去,你已长得这般大了。”

    玫瑰道:“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二十天而已,对么?”

    朝星摇头道:“此言差矣,所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是指天庭美妙,让人流连忘返,沉迷快乐,以至于不觉时光飞逝而已。天庭与凡间光阴并无不同。”

    玫瑰点头道:“那你此次下凡,又去找过娘亲了么?”

    朝星道:“是啊,不过她很有些不对劲,似乎在练一门奇异功夫。我问她你在哪里,她居然爽爽快快告诉了我,随后便打发我走,唉,我还想与她再续前缘....”

    玫瑰骂道:“老色鬼!”

    朝星大骇,连声道:“错了,错了,我岂有这等心思?我只是想再与她促膝长谈,切磋武艺而已。“

    玫瑰眨眨眼,泪如连珠,悲从中来,道:“我娘....我娘她为何不要我?”

    朝星道:“这也没有法子,你娘她阳寿即将到头,而朝中孟轻呓势大,对皇位志在必得....”

    玫瑰颤声道:“什么?娘她....圣上她得病了么?”

    朝星道:“病?没病,她身子骨宛如少女,安康得很。但神龙骑寿命远不及灵阳仙、月舞者、迷雾师,最多四百年到头,你娘这多年来钻研长寿之道,动用无数法宝,更不惜....唉....她即使活了七百五十多岁,可魂魄已衰弱至极,即将遁入轮回。”

    玫瑰对圣莲女皇一直敬畏无比,处处以她为楷模,加上母女天性,闻言不禁大悲,哇地一声,痛哭流涕。

    朝星搂住玫瑰肩膀,悲叹道:“好女儿,莫伤心,莫伤心。如今莲儿留存的子女,唯有你、孟轻呓与拜天华三人。拜天华出家为僧,绝不会争夺皇位。因此普天之家,能登基继位者,只剩下你与那孟轻呓了。”

    玫瑰用力喊道:“我才不要当什么女皇!孟轻呓要当就当好了!”

    朝星身在天庭已久,天庭中明争暗斗、争权夺利,比之凡间更盛更险,他熟知其中伎俩,更明白当中利害,他苦笑道:“孩儿,此事由不得你。藏家之中,藏东山、藏采诗是知道这隐情的。藏家、孟家素来不睦,若孟轻呓登基,藏家便有亡祸。他们手中捏着你这张天牌,如何能够不用?又如何能够坐以待毙?”

    玫瑰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想起孟轻呓的种种手段,自己远非其敌,而孟家中有她的曾经爱慕之人,她万不想与之反目。

    朝星道:“孩儿,以你此刻武功才智,胜不过那孟轻呓。但有我相助,那一切便又不同。你从藏家学的武学兵法,虽不算粗糙,可委实埋没了你。你随我走,跟着我学吧,我不知莲儿还能撑多久,但我预计咱们仍有余裕,我将传授你天机仙术,当你有了本事,即使不欲夺权,也能保护你的家人朋友,对不对?”

    玫瑰目光转动,望着她那些属下的尸体,又看了看那死去的冕鹰,她想起当年与行海被迫分手,那无力感又笼罩了全身,她只觉身在滔天巨浪之中,自身半点不得掌控。

    她绝不愿再受这样的罪了。

    玫瑰咬咬牙,点点头,朝星大喜,道:“你先安排身边之事,待你准备妥当,我就带你去万仙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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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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