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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放浪形骸歌txt下载     放浪形骸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十一 黑血地狱佛

    形骸问道:“他们那仪式已成了么?”

    重宫道:“我怎能知道?”

    形骸道:“老兄,你怎地一问三不知?”

    重宫道:“哼,我能带你来此,替你打发敌人,已算得仁至义尽了。”

    但听那大殿内截源怒道:“华荣老秃驴,你是故意的?你此刻收手,岂不是半途而废?”

    华荣叹道:“无量业佛,截源小施主,何必恶言相向?老衲纵然得知那断翼鹤诀所在,却未曾真正得手,故而这仪式也只出一半气力,待得真获此诀,老衲岂会食言?届时必会回来相助两位完成这未完之典。否则老衲在此耗尽力气,只怕会死在外面二人手上。”

    截源似暴跳如雷,道:“你....胡说八道,臭贼秃,你青阳教竟如此言而无信!”

    理奥叹道:“徒儿,走吧,咱们从长计议。”

    大殿内复又亮起光芒,形骸见两个人影步入光芒中,旋即消失。形骸甚是欣慰,对重宫道:“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所托非人,功亏一篑。”

    重宫沉吟道:“听说华荣老僧是青阳教中的大人物,不知究竟如何。”

    华荣老僧喟然长叹,道:“老衲究竟如何,两位可想一试?”他并未随那两人一道撤离,想必是忌惮那两人报复。

    形骸、重宫来到那大殿里,只见四周亮起火光,照明四方,这大殿极为高广,四根大红柱支撑殿顶,柱上镶嵌数十条金龙浮雕,在大殿最里头,地面有一法阵,法阵数丈外围着六人,那六人脑袋胀大,已经死了。而在六人身前,一个眉目庄严,肤色黝黑的高大老僧静立当场。这老僧双目低垂,被眉毛遮住,偶尔一睁眼,眼珠呈墨绿色,绽放邪光,颇为诡异。

    形骸想的明白,问道:“前辈就是华荣大师?你们召来归墟妖举行仪式,要施展怎般邪法?“

    华荣老僧笑道:“老衲也不甚明白,那两人只让老衲出工出力,却未告诉老衲所为何事。俗语云:‘见事不明,后必有难。看路不清,后必有渊。’老衲念及于此,岂能帮他们到底?”

    形骸道:“还请大师随咱们回海法神道教,将所知如实说来。”

    华荣老僧露齿而笑,表情变得狰狞,他缓缓说道:“无量业佛,两位非但请不动我,反会命丧于此,魂归我佛。”

    重宫更不答话,一招“天雷布辉”,空中闪电劈落。华荣老僧举起手中一串念珠,接下落雷,旋即手指拨动,将念珠反打过来,念珠上夹杂绿焰。重宫见那念珠来势极快,势大力沉,出手阻挡,砰地一声,念珠落地,重宫身躯竟然一震。

    形骸一凛:“这老僧竟如此了得?”霎时念咒施展,使出地狱无门来,无穷手掌涌出地面,捉住这老僧四肢。华荣老僧哈哈大笑,道:“好一招‘地狱无门’,但老衲偏要前往地狱,这雕虫小技又有何用?”说话间,遍体绿焰转动,宛如漩涡,将众手臂烧得一干二净。形骸见自己得意绝技居然无效,更是心惊。

    重宫道:“一齐上!”飞身上前,手掌斩出,化作数道蓝色弧光,缤纷灿烂,迅猛无俦。形骸旋即跟进,黑芒如潮,化作千影万形,已是幻灵塑世功加飞鹰剑法,攻势也极为猛烈。

    但这华荣老僧功力太深、武学太高,周身绿焰也太过神妙。形骸、重宫两人联手强攻,剑气掌电有如飓风压境,排山倒海,却始终破不了这老僧的绿焰漩涡。而老僧突施狠手,那绿焰变作犬牙,变作利爪,变作巨掌,变作触臂,变作蝎尾,直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三人交锋百余招,形骸、重宫竟大感气力不支,败象已成。

    形骸不由惊骇:“这华荣老僧足以与马炽烈、孔凤凰较量,若非他先前耗损功力不少,我与重宫早就败了!我好生托大,为何不穿山墓甲来?他到底是何来头?”

    华荣老僧蓦然大喝一声,那绿焰圈转,化作龙口,龙口吐出更猛烈的绿火来,宛如龙王吐息,铺天盖地而至。形骸、重宫全力出手一挡,烈焰炸开,两人经脉滚烫,大声惨叫,一同跌至远处。

    形骸剧痛之余,心下清醒:“既然已坏了敌人大事,咱们也无需拼命!”于是喊道:“重宫兄,咱们走!”

    华荣僧拍出数掌,绿焰如墙般升起,挡住两人退路,道:“吾乃地狱,要引两位得见地狱的大智慧菩萨,两位何必急着走?”

    形骸大急,欲撞向那绿墙,重宫突然传音说道:“你手掌按我百汇穴、灵台穴,全力施雷震九原功!我可借你功力打他,此乃一线生机!”

    形骸无暇细思,立时照做,手一按上穴道,立时运功,他本担心如此反令重宫受了重伤,但离奇的是,两人体内电流霎时接通融合,激增数倍。重宫双掌急转数圈,猛然往前一送,刹那间,一条雷蟒飞向华荣老僧,那雷蟒体型巨大,散发出响亮雷音,好似包容万雷,实是无坚不摧。

    华容老僧脸色剧变,一咬牙,也全力打出茫茫绿焰,化作一头火狮,巨狮巨蟒撞在一块儿,瞬间电光火焰飞天入地,同时消失。三人一齐痛呼,远远飞了出去。形骸痛的要命,头也晕乎,重宫虽是活尸,情形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那雷蟒掌法与火狮掌法威力不相上下,三人所受冲击相同,但华荣老僧功力比两人更深一层,他骂了一声,支撑站起,吐一口血痰,又朝两人走来,瞧他模样是非杀两人不可了。

    骤然,一道红锁链缠住华荣老僧,华荣大吃一惊,急运绿焰去烧,但那锁链绕着他急转,将绿焰层层剥去。华荣老僧怒吼道:“是你!瞎婆子!”朝上一跃,已脱出锁链缠绕,但他浑身伤痕累累,鲜血滴滴流下。

    形骸道:“师父?”

    袁蕴身形一晃,已挡在形骸身前,她脑袋微侧,似在查探重宫是谁。此刻,又数个人影从天而降,来者白须白发,仙风道骨,正是孟六爻、裴长生、威九丹、川武商。

    形骸不料这五大掌门人竟同时赶来,大喜过望,心中一激动,胸口剧痛,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只听身后裴若喊道:“我跑来跑去可累坏啦,师弟,来的及不及时?”

    形骸道:“师姐?原来是你请的救兵?”

    裴若笑道:“可不是么?若不是我,更能有谁?”又瞪了重宫一眼,道:“重宫老兄,你点我穴道,便以为困得住我么?”

    重宫见来了救星,非但面无喜色,反而更加苦恼,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袁蕴缓缓道:“华荣妖僧,当年一战,我以为我已将你杀了,想不到你竟仍活蹦乱跳,精神不错。”

    华荣僧见眼前一众强敌,暗暗叫苦:“即使我完好无损,也未必胜得过这瞎婆子。其余四人也皆是大高手,功力不比那两个少年逊色,老辣之处更是远胜,这五人联手,老衲唯有使那‘凤凰涅槃’开溜。”更不啰嗦,鼓起剩余内力,体内绿焰反噬,刹那间将这老僧焚烧殆尽。

    其余四掌门脸上变色,一时未想起来这邪法,袁蕴叹道:“他功力高强,可使这凤凰涅槃,罢了,罢了。”

    孟六爻叹道:“想不到这‘黑血佛’华荣僧竟还活在世上。师姐,你说当年已将他杀了,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袁蕴道:“当年一战,我将他打下蜂窝山的黑蜂洞,亲眼见他被万千黑蜂扎得千疮百孔,黑蜂之毒可杀人于顷刻之间,他又中了这许多毒,我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料.....”

    威九丹道:“此人借凤凰涅槃之术逃走,又该如何是好?”

    袁蕴道:“我以往不知此人活着,现在却已知晓,放心,他若在这岛上,逃不出我手掌心。”

    众人知她能耐,闻言都点了点头,环顾四下,皆愁眉不展,心中思索不休。

    形骸、重宫勉力站起,形骸问道:“师姐,你怎地找到我的?”

    裴若笑道:“此乃不可告人的秘密。”

    袁蕴问道:“行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形骸道:“这位重宫兄弟愿助我查清青阳教、星辰派阴谋,带我来到此处,却见他们正举仪式,似欲施展一邪法.....”遂将此间之事简略说了,又提及华荣僧与星辰派争执闹翻一节。

    五大掌门听到“断翼鹤诀”一词,皆神色剧变,川武商急道:“那理奥当真知道这秘籍所在之处?”

    形骸道:“她说是在中荒山的天机洞内,不知是真是假。”

    袁蕴与众老道互望,眉头紧锁,袁蕴道:“若当真如此,万不能容此物落到这华荣老贼手里。”

    孟六爻找到那被形骸救下的少年,只觉此人有几分眼熟,问道:“兀那邪徒,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害怕万分,不敢看他,低声道:“我叫......霜界。”

    孟六爻“啊”地一声,厉声道:“你是霜界?我孟家的孟霜界?你明明....五年前就该死了。”

    孟霜界抖得厉害,喊道:“孟爷爷,我求你别杀我,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孟六爻听到他叫自己爷爷,身子一震,摇头叹息,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袁蕴道:“好,你照实说来,若能立功,我就饶你当年叛逆行邪之罪!”

    形骸奇道:“他是我孟家的人?此人会我神道教的法术,难道也是我神道教的?”

八十二 掌门好难当

    袁蕴道:“孟霜界当年违逆教规,擅自习练邪法,召来一极恶妖魔,害了十人性命。咱们本将此事压下,暂且饶了他,但他屡错屡犯,死不悔改,再度酿成惨剧,依照教规,唯有将他杀死。”

    孟六爻叹道:“想当年,我瞧你年纪这般轻,却又这般胆大,这般好学,道法造诣这般了得,以为你将是我孟家中兴希望所在。谁知你竟走上邪路,你说,你是如何逃过一死的?又是如何投入这星辰派的?”

    孟霜界哭道:“那时是总掌门饶了我。”

    众人深受震动,异口同声问道:“是总掌门?”

    孟霜界点头道:“我被押上法祖崖,本该由总掌门亲手处决,令我魂归虚无,但他却将我放了,并送我下山。”

    众掌门人面面相觑,欲待不信,可那法祖崖唯有拜紫玄一人可随意出入,这孟霜界行刑之事也该由拜紫玄亲力亲为,他如今活着,而拜紫玄对此绝口不提,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拜紫玄放过此人。

    袁蕴道:“后来呢?”

    孟霜界叹道:“后来....后来他将我送到陆公山的小屋中,锁上门,不许我外出。我等了不久,有星辰派的人来找我,赐我这小星辰披风。此物能助长我功力,也可掌控我心神,还能够将我随意杀死。”

    川武商骂道:“信口胡言!照你这么说,总掌门与星辰派岂不是勾结在一块儿了?”

    袁蕴森然道:“然则拜紫玄确实放任他活着,而此人也投入了星辰派。”

    形骸心想:“这道理十分简单,就如一加一得二一般,总掌门饶恕教中叛徒,再让那叛徒秘密投身邪派,总掌门自己岂能清白无辜?”

    孟六爻道:“师姐,然则你那占卜金轮所说可大不相同。”

    袁蕴皱眉道:“不错,金轮若回答我的问话,却也从未出错过,这可当真奇了。”

    孟六爻道:“霜界,你继续说吧。”

    孟霜界点头道:“星辰派里头,许多人都是总掌门救下的叛徒罪人,也都是被送到那小屋里头,随后加入星辰派。他们告诉我,咱们.....咱们星辰派的披风,实则与海法神道教的小星辰图如出一辙。只要披上此物,就会受那真正星辰日月图的掌控,从此成为那神器主人的奴仆。”

    此言一出,令得众人惊骇万分,裴若慌忙将那披风扯下。孟霜界摇头道:“大伙儿不必惊慌,以星辰派的掌门功力,只能令这披风缠住数十人,且其中若有人真气太深,她也利用不得。她后来与青阳教联手,召唤归墟妖,想借岛上混沌离水之气,布成星辰大阵,将声形岛上所有道术士皆操纵起来,为她所用,可如今...这重中之重的‘中枢龙脉’未能成功,她的算盘已然落空。”

    袁蕴点了点头,道:“许多年前,拜紫玄忽然仿制这星辰日月图,分发小星辰披风时,我已颇感怪异,但检视此物,并无异状,想不到竟藏有如此毒计。”

    威九丹怒道:“拜紫玄是这星辰派的掌门人么?”依这孟霜界所说,拜紫玄犯下如此大罪,作孽极深,无可饶恕,威九丹便直呼他姓名,再不称他为本教掌门。

    孟霜界摇头道:“掌门人自称法祖‘理奥’,虽大伙儿都未见过她的面,却知道她是女子。她布局谋划已有许久,但真正的星辰日月图是在一年之前获得的。却不知她和拜紫玄关系怎样。”

    裴长生道:“难怪轻呓殿下要查案,拜紫玄却胡乱敷衍。”

    袁蕴又问道:“那自称理奥之人,除了这星辰日月图外,是不是还有宝剑、宝囊、法杖、宝石四件宝物?”据传说,法祖理奥正是集齐五件法宝之后,方才创出‘法学’,令凡人亦有动摇乾坤之能。

    孟霜界苦笑道:“师伯所说不错,她要扮‘理奥’化身,自然要扮得十足。只是那些事物也是陆陆续续才集齐的,不知是真是假。”

    形骸问道:“她身边有一‘截源’,此人是她的心腹么?”

    孟霜界道:“似乎是她的徒儿,也是她的情人,总之两人甚是亲密。每次露面几乎都在一起。”

    袁蕴道:“此地是声形岛上中枢龙脉,但她阵法未成....那她人现在何处?”

    孟霜界摇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在星辰派中随算得资历不浅,可有许多事,他们不让我过问。”

    袁蕴蓦然点出一指,正中孟霜界丹田,他浑身经脉宛如灼烧,痛的尖声大叫。形骸救了此人性命,自然而然有照顾之意,身子一颤,道:“师父,你答应....”

    袁蕴道:“我饶了他性命,但废了他一身功夫。孟霜界,如此处置,你可有怨言?”

    孟霜界半死半活,已无言作答,眼中似有侥幸之情。

    袁蕴又道:“既然拜紫玄与星辰派狼狈为奸,其余之事,只要问他即可。”

    孟六爻道:“咱们须得赶紧,他尚未得到自身败露的消息,咱们速速前往执掌塔。”说罢将小星辰披风扔在地上,虽说星辰派图谋已败,此物仍极为不祥,如何能继续披戴?其余老道也尽皆如此丢弃。

    袁蕴忽一转身,朝向重宫,喝问道:“你又是何方妖魔?”

    重宫道:“我并非妖魔,不过是行海兄弟的故人。”

    袁蕴道:“你原先也是星辰派的?”

    重宫勉强一笑,道:“我已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了。”

    重宫乃是盗火徒,袁蕴只觉此人面目可憎,言行可疑,绝非善类。而她身为迷雾师中的大人物,一生行事严肃,以除妖卫道为己任,此刻见到重宫,知道此人身负绝学,不容忽视,且并非迷雾师或神龙骑,更不是五行元灵,既然如此,那必是妖邪无疑。他纵然立下功劳,可终究是极大的危害,如今见到,岂能放纵?

    她沉吟片刻,道:“你老实别动,随我回海法神道教,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再行处置。”

    重宫登时惊慌失措,他以往受过苦,知道自己身有诅咒,受人厌恶,即使清白无辜,也会遭受无妄之灾,更何况他确与星辰派关联不浅。

    他正急思脱身之计,忽听形骸传声说道:“你挟持我逃脱!”

    重宫蓦然醒悟,倏然一动,已勒住形骸脖子,指尖雷光如剑,指着形骸咽喉,形骸痛的喊了一声,口鼻流血,可见伤势何等严重?又如何能反抗得了?

    众人皆知形骸身手了得,这恶人受伤也重,岂料他行动这般快,形骸又居然连一招都抵挡不住。袁蕴怒道:“你放开行海!”

    重宫大笑道:“孟行海,我好心帮你,你却不守诺言,找人前来捉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若走不脱,就拉你一起死吧!”

    形骸喊道:“师父他们是来救我的,可并非故意违诺,况且我也不知....”

    重宫道:“少说废话!走了!”使出雷震九原,倏然逃窜,形骸暗中借力给他,这雷震九原功合作之时效用倍增,众人只见雷电一晃,两人已然走远。

    孟六爻急道:“追!”取符念咒,袁蕴挥手道:“罢了,莫要逼迫此人,先去找拜紫玄。此人见咱们不追,定会饶形骸不杀,咱们若贸然追赶,反害了形骸性命。”

    孟六爻等知道拜紫玄被尊为神道教第一高手,道法之强,出神入化,虽从未与袁蕴比过,却未必在她之下,而他身边又有那神秘的理奥与截源相助,非得五人齐至,方可稳操胜券,到此时刻,决不能因他事分心。遂一同点头道:“好,咱们先回教中。”

    袁蕴夹起裴若,孟六爻带着孟霜界,众道出了这巨舰,召飞马驾车,飞快远去。

    .....

    重宫与形骸奔行许久,形骸喊道:“老兄,莫再跑了,他们并未追来。”

    重宫喝道:“啰嗦什么?我正要捉你回麒麟海去!”

    形骸大惊失色,却觉重宫一松手,他一跤摔倒在地,闷哼一声,重宫停下脚步,也盘膝坐倒,身上冥火翻卷,运功疗伤。

    形骸笑道:“你也会开玩笑么?可把我吓了一跳。”

    重宫缓缓说道:“看来蒙大人并未说错,在你身边,我亦可体会凡人情绪,若在以往,我又岂会揶揄调侃?”

    形骸忙道:“老兄,我当下委实抽不开身,不能随你回麒麟海。”

    重宫重重叹了一声,道:“你若真到了大伙儿之间,大伙儿必对你爱戴无比,仿佛真的见到曙光。你好生懦弱,好生无情。”

    形骸起身道:“重宫老兄,身为活尸,若要化身为人,实则并无定法,因人而异。我知道古时有一位伍斧,他也是盗火徒,因与一位凡人女子倾心相恋,最终为那女子而死,在他死前,得蒙启发,最终修炼成人。他死后魂魄轮回转世,重获新生,这才真正的摆脱了诅咒,获得了人性。然则伍斧如此得到救赎,旁人却未必须得如此。‘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凡人修炼成仙,活尸修道成人,道理正是一样。”

    重宫眼睛一亮,道:“你就是那伍斧?”

    形骸笑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念念不忘徒烦恼,浑浑噩噩得自在。我也不知我是也不是,只因我已忘了前世,又何必再想起来?”

    重宫大受启发,低头沉思,一时不再理会形骸。形骸道:“重宫兄,保重了,咱们今后有缘再见。”重宫又“嗯”了一声,并无其余反应。

    形骸心下叹息:“但愿老兄早得解脱,但愿所有活尸终究能圆梦得救。”于是挥别重宫,一瘸一拐,行向远方。

八十三 四方皆游历

    形骸再度回到那坠船,至那法阵前,伸手在那法阵一按,体内真气涌动,注入那法阵中。法阵本已有华荣、理奥、截源三人不少真气,而形骸此时真气莫名倍增,与三人联手相当,于是龙脉异变,一道碧绿火柱冲天而起,形骸被那火柱卷入其中。

    光芒照耀,甚是刺眼,他眼前景物样貌全非,已然被这绿火柱送到别处。这儿是另一处洞窟,当是星辰派另外的藏身密室,截源与理奥两人皆已离去。

    他心中偶有疑问:“我在做什么?为何要助理奥完成那星辰法阵?如此岂不是将声形岛上所有道术士至于危险之中么?”但这疑问转瞬即逝,他心意坚定,只知道自己非如此不可。

    或许是那骸骨神悄然改变形骸心思,或者是他占据了形骸魂魄,又或者形骸已变成了这神秘魔头?形骸像陷入梦中似的,身不由己,只能顺着梦境发展行事。

    那些道术士虽一心修道求仙,但他们仍贪婪、痴迷、嗔怒、愚昧,他们目光短浅,看不清更大的祸患。若是如此,需得有人来做恶人,推动那祸患露出真正的面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道理十分简单,却也十分残酷,总有人来做这斩草除根之事。

    他翻看这藏身处的事物,有许多书册,讲述那法祖理奥生平。形骸想起孟轻呓曾对自己简略说过:“那星辰日月图上说他‘东临树海而得星月之妙,南至沙漠而得水晶之石,西潜深海而得乾坤宝囊,北往冰原而得神灵之剑。终至中央巨岛,以剑裂圆,凤凰涅槃,世间方有法理,法祖乃生。”但这书中记载的更为详尽,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书中写道:“我夫婿与巨巫作战,甚是神勇,听说他与那巨巫‘夸父’同归于尽。我彼时并无神通,为灵阳仙中最无能者,无法参战,亦无勇气为他报仇,丧魂落魄,生无可恋,遂悄然离去,自我放逐。

    我欲前往东方,行至世界边境,看那边又有何物?或许能找到生死交界,与夫婿重逢?

    东方乃树界,草木深远,生机盎然,我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少年,在丛林之中,遇上一位怪人。那怪人人面蛇身,白鳞白翼,自称‘太乙’。

    他赠我星辰日月图,道:‘天地玄妙,日月理奥,万物生灭,自有法则,我传你星辰日月之图,你当横跨四海,周游四方,若能悟道,当可收获所求。’

    我只求与夫婿重逢,见星辰日月图神奇,遂向他道谢,转而向北。

    北方白雪皑皑,万里冰霜,但途中也有奇特景致,怪异人物,我看在眼里,铭记于心。终于来到极北处洞穴,见洞穴之中有一冰墙,冰墙之中,封印宝剑,名曰‘斩火’。我知道这洞穴中有重重机关,回忆途中所见所闻,恰好用于破解,得以来到冰墙前,冰墙消融,我得了这斩火宝剑。

    旋即转而向南,南方艳阳高照,沙漠无界,我迎着酷热,踩着黄沙,找寻太乙所说的法则。我找到另一处洞穴,那洞穴中有妖魔鬼怪,拦住去路,口吐烈焰,阻我前行。我挥舞宝剑,闯入火炎,一路杀了过去,在洞穴深处,找到一颗水晶宝石,名曰‘无惧’,我遂将那宝石镶嵌在了眉间。

    离了南方,继续西行,西方是西海境,汪洋茫茫,海天一线。我漂流海上,很快迷了路。我为灵阳仙子,熬过数月饥饿不死,却已陷入绝境。然而,我偶遇一海神,面容与我夫婿极为相似。那海神将我接到他船上,救我性命。不知何故,他也爱慕于我。我二人同住许久,他要暂时返回海底龙宫,遂赠我一宝囊,名曰‘远行’,我二人分别,我得偿所愿,于是斩断情丝,与他永诀。

    至此,我已走遍东南西北,当前往中央大岛。我爬上万丈山峰,在山顶见到一凤凰巢穴。那凤凰刚巧死去,化作火花,散向八方,遗留一蛋。

    此时,天空云中有光芒照下,我见天庭主神降临于前,对我说道:‘孩子,你可认得我么?’

    我跪地答道:‘你是元始天尊,天庭之主,诸神之师,亦是我灵阳仙等创造之神。’

    天尊赠我一法杖,名曰‘大地’,他道:‘生合欢,死何惧?爱无常,恨难易。你求大道,与众不同,智慧为上,蛮勇为下。然则启迪来临之际,当有一劫,渡劫与否,取决于你。这蛋中有凤凰,凤凰涅槃,烈焰焚世,你若受这烈焰炙烤,生机渺茫,你可明白?’

    我答道:‘天尊,我但求真知妙理,性命已然看淡。’天尊遂离我而去。

    我戴披风,镶宝石,围宝囊,持宝剑法杖,击打那凤凰蛋,共一十三下,蛋壳碎裂,烈焰焚我身躯,我被凤凰吞没。

    然则临死之际,我得以悟‘法’,由法得道,由道得生,最终死而复生,于是自号‘理奥’,传法于万世。

    今世间道术士受异端纯火寺迫害,法学势微,濒临绝境,我见此情,不可不管,遂复又转世降临,引领道术士卷土重来,反抗残害,复仇异端,再获荣光。那海法神道教受纯火寺监管,懦弱无能,绝非正统,需当拨乱反正。”

    那书之后皆是些蛊惑人心的话,形骸将书本放下,心想:“斩火?川谭健从川星侯府上盗来的那柄剑就叫做‘斩火’。他将那柄剑赠给了费师姐,难道费师姐也是星辰派的人?这柄剑与那上古神器莫非有所牵连?或许川师兄一直不知道,那斩火剑与星辰日月图一样,皆是上古神物。”

    他想到此,心中思绪渐渐清晰起来,继续思索:“那星辰派的理奥从皇宫盗走了一半星辰日月图,随后又在声形岛上现身,此人多半混在我来时乘坐的那艘船上,否则她刚复原时体弱,岂能孤身渡海?而咱们在海面上时,曾遇上过一位极厉害的‘流浪海神’,那流浪海神掳走的,正是费兰曲师姐。”

    流浪海神显然对费兰曲爱慕深切,曾向她大声表白,诚挚哀求,费兰曲断然否认认得这海神,形骸也以为这海神神志不清,认错了人。海神死后,他们从海神的宝箱内找到字画与一宝囊。那些画上的女子并非费兰曲,但既然这理奥自称转世,样貌自已全非。那宝囊则被费兰曲取走。

    那海神并未认错人,费兰曲就是理奥,就是星辰派的主使。那宝囊非同寻常,或许正是另一上古时传下的“远行”。而这理奥也并非邪教自吹自擂的冒牌货,而是真正开创‘法学’的那位灵阳仙。

    如此全说得通了:海法神道教从无凡人能成为道术士,费兰曲却可以,而且驻颜不老。然则她并非凡人,而是灵阳仙,她一直隐藏本领,装作法力平平,实则深不可测。拜紫玄喜欢的人是她,川谭健喜欢的人也是她,他们皆被她利用,甘愿替她做事。她那一夜不也曾试图引诱形骸么?若是形骸一时失节,只怕已泥潭深陷,被她要挟指使,或是用法力迷惑,对她言听计从。

    形骸一个冷颤,似乎突然回魂,他心口烦闷,头脑胀得似要破开,吐出一大口血来。他心想:“这是骸骨神用我身躯行事,损伤我脏腑了么?”

    他无暇恐慌,推门而出,见明月当空,又至半夜,这山洞出口处竟在法祖崖的山腰隐秘之地。

    他飞奔下山,竟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一处天门,这天门可将形骸传至执掌塔内,但眼下暗淡无关,据说唯有拜紫玄有法子开启。

    他触碰那天门,施展放浪形骸功,骸骨神赐予他智慧,他依照骸骨神指点运转真气,过了许久,终于破解这天门之密,门中光亮蔚蓝,螺旋圈转,形骸立即冲了进去。

    落脚之处竟是个女子闺房,只见梳妆台、胭脂红粉、明镜、梳子、首饰盒、女子衣衫。形骸猜想:“是了,这是拜紫玄与费兰曲幽会之地。”找到机关,开启暗门,从门中走出,四下一望,这不正是执掌塔顶端房屋么?形骸当初与一众新弟子来此拜见六大掌门人,就曾隐隐闻到胭脂香粉味道,原来拜紫玄果然金屋藏娇。

    此时,只见一声熊吼,形骸见一红毛巨熊朝自己扑来,他急使地狱无门,霎时将这巨熊缠住,那熊转眼消失,却听孟六爻奇道:“行海孩儿,怎地是你?”

    形骸喜道:“师尊!”只见那五大掌门人从大厅正中天门走来。

    袁蕴道:“你怎会在这儿?那妖人呢?”

    形骸道:“启禀师尊,那妖人还算讲义气,见能脱身,便将我放了,还指点我那坠船谷中一处天门,那天门恰好将我传到法祖崖上。”

    威九丹怒骂道:“这老贼辱我神道教太甚,当真罪无可恕!”他愤怒过度,已直呼姓名,索性称为老贼。

    形骸挠挠头,暗想:“师尊们若见到里头那闺房,只怕要气得吐血了。”

    川武商问道:“可曾见到老贼?”

    裴长生闻着气味儿,道:“不对,这儿怎地胭脂气味儿这般浓?”

    孟六爻也道:“对啊,果然如此!以往也有,不过却淡得很,我还以为是师姐身上的呢。”

    袁蕴骂道:“我怎会涂什么胭脂?”

    众老道不见拜紫玄,乱议一通,惹得袁蕴怒气腾腾,这才不敢造次。形骸引众人找到那暗门里,众人一瞧,更是勃然大怒,七窍生烟。

八十四 狸猫换太子

    威九丹翻找一圈,道:“不知老贼去了何处?此地并无下落。”

    袁蕴沉吟少时,问道:“行海,你是如何从法祖崖那天门回来的?”她们一行人早早回到执掌塔,只因难以破解这总掌门房外道法,这才耽搁至今,深知拜紫玄防备何等严密。

    形骸不能如实答复,只含糊答道:“我到了法祖崖,却发觉那天门并未关闭,想必是他们来去太过慌张了。”

    孟六爻皱眉道:“既然如此,也唯有用相顾之法找他。”

    袁蕴点了点头,取符诵咒,只见空中升起个亮晶晶的圆球,那圆球绕有光圈,光圈上镶着六颗水晶。五道分别盘膝坐下,取下一颗水晶,默想契约,那剩余一颗水晶陡然放射彩光,照在墙上,形骸一见,是一山花烂漫、优雅舒适的小山,小山间有一屋子,屋外不见人影。

    形骸心想:“这就是‘相顾之法’么?听说六位掌门人彼此订下契约,只需得四人心意相同,便可找寻其余人下落,那人绝无法隐瞒。幸好此术灵验,不然又如何去找那拜紫玄?”

    袁蕴已知拜紫玄在何处,又知这一战决不可稍有疏忽,说道:“行海,你也随咱们来。”

    威九丹奇道:“行海虽立下大功,可如何能面对拜紫玄?真斗法起来,反而成了累赘。”

    袁蕴道:“咱们顺路去幽羽居,取山墓甲,行海借助此甲之力,可身手大进,不逊我等。”

    形骸奇道:“师父,你怎地知道的?”

    袁蕴道:“孟六爻曾告诉过我此节,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么?”

    形骸道:“徒儿不敢,自当竭力相助诸位师尊。”

    他随众老道出了塔楼,见威玄子、孟沮、息世镜、裴若四个神道教门人,又见孟成康、辛明仕两个关法堂、四法派首脑,众人等候在外,神色颇为关切。

    袁蕴心想:“此等丑事,不可声张,还是大事化小为妙。”于是说道:“还请诸位留在此处,安抚各位门人,任何消息都不可走漏。”

    孟成康问道:“不知总掌门怎么了?”

    袁蕴道:“他身子不适,我等正要去探望,商议本门大事。”孟成康甚是乖觉,当即闭口不问。

    袁蕴又道:“裴若,众年轻弟子皆对你信服,你去让大伙儿将小星辰图全数脱下,就说此物当交还门中。”

    裴若点头道:“是,师尊,我定会妥善处置。”

    袁蕴等六人再度召天马腾云,先来到幽羽居,取那山墓甲让形骸穿上,随后行向拜紫玄的“桃花源”。众老道只知拜紫玄如此称呼那隐居之处,但谁也从未来过。

    又飞了数十里地,见下方桃花茂盛,花香扑鼻,落英缤纷,好一个花海林世,直叫人心旷神怡。马车缓缓降下,平稳落地。

    形骸心想:“总掌门在这儿,费师姐与那截源呢?她一直在欺骗我,欺骗所有人,甚至想杀害祖先姐姐,令巨龙王毁灭声形岛,用心何等险恶。”但回想起与费兰曲相处时她的种种言行,却又觉得她本性未必败坏,反而比任何人都温柔善良。若她当真伪装的如此巧妙,全无破绽,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他尚未告诉袁蕴等人费兰曲身份,事到如今,只要找到拜紫玄,既可揭露真相,无需多费唇舌。

    六人穿过桃花林,来到深处,忽见拜紫玄盘膝而坐,手中捧着一根玉钗,神色痴迷,微笑不语。六人微微一惊,运功查探周围,并无其余同党。

    袁蕴道:“师弟,你孤身一人,深夜坐于丛林,难道是在练一门精妙道法么?”

    拜紫玄脸上闪过一丝紫气,月光之下,形骸看见此人眼珠漆黑,瞳孔扩张,样貌极为异常。拜紫玄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矣!你瞧,就算我想独处清居,你们这些虫子也会来烦我。”

    威九丹怒道:“听你此言,看来已知我等为何来此了?你这些年作恶多端,罪行累累,居然还有脸窃居高位,自称我神道教掌门人?”

    拜紫玄叹道:“神道教本就并非正大光明,谁也别说谁脏,谁也别自称干净。不错,不错,我是找情人,放跑教中叛逆,可你们私底下钻研邪法,召唤妖魔,做的勾当也不比我好。”

    袁蕴道:“咱们习练异法,使唤妖魔,可却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危及百姓,伤及无辜。”

    拜紫玄微笑道:“谁知道呢?你们早就瞧本大爷不顺眼,想要借口铲除老子。其实老子做的事也算不得什么罪恶勾当,要我说,我私放叛徒,还算是救人性命的大好事。”

    形骸心下惊讶:“总掌门原本说话何等文雅和善,又是何等暗藏道理,此刻被逼到绝境,竟然自称‘老子,大爷’?这可真是耳闻不如目见了。”

    众老道心想:“他在此卖弄口舌,莫非是在拖延时间?”裴长生拔出问道剑来,叹道:“师兄,得罪莫怪!”一扬手,嘴里念咒,一只极大的云孔雀盘旋在天,形骸一瞧,似正是他与孟苏瑰遇见的那只。另四人也相继召来元灵,分别是一大木蜘蛛,一旋风巨熊,一蛙面女妖,一大银蚂蚁。六道五怪将拜紫玄环绕在中,似箭在弦上,随时待发。

    拜紫玄皱眉道:“尔等以多打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与老子单打独斗。”

    袁蕴道:“我等并非切磋道法,而是捉你归案,自不能讲单挑对决那一套。”

    拜紫玄叹道:“也罢,也罢.....”忽然间,他面前升起一潭黑水,那黑水急剧扩张,触碰众人,从那黑水中各自升起一个影子,朝六道五怪袭来。

    形骸心想:“这是什么道法?”与那影子对了一掌,那影子霎时粉碎,竟是不堪一击。而袁蕴等人各出道法,也将那影子击溃。但招来的元灵对付那影子却颇为吃力,一时难以取胜。看来这黑水阵可唤起敌人影子为战,但敌人真气越强,这影子反而越弱。

    就这么耽搁片刻,拜紫玄人也沉入那黑水潭。袁蕴等人各自飞身上树,裴长生大声念咒,扔下数张道符,落在地上,使一招“买椟还珠”,只见一道光圈散开,霎时将那黑水驱逐干净。

    孟六爻指着某处,道:“休想逃了!”扔出符咒,那符咒变作一个红罩,向拜紫玄罩去,罩中火焰猛烈,灼热异常,乃是一招“九龙火罩”。拜紫玄立时施法,还一招“买椟还珠”,将这九龙火罩破解。裴长生、孟六爻心下暗暗惊佩:“这一手当真了得。”

    袁蕴左手一招“飞火流星”,右手扔出那血色锁链,拜紫玄尚无喘息余裕,骂道:“贼老太婆!”声音甚是慌张,他施一木遁之法,身子隐入树间逃窜。

    威九丹摸出九颗珠子,那珠子升上天空,急速旋转,只听隆隆巨响,方圆三十丈内,升起十丈厚重土墙,将拜紫玄堵死,这一招“玄武翻身”的道法委实威力惊人,拜紫玄怒吼一声,背靠土墙,未能逃脱。

    形骸立时使出“地狱无门”,千百灵掌打向拜紫玄,拜紫玄怒骂道:“好小狗,这等厉害?”无奈之下,施展气舞掌功夫,取出一根紫色绳索,绕身盘舞,抵挡灵掌攻势。但形骸身穿山墓甲时,真气雄强刚猛,以地狱无门对付他那那招“紫气东来”,两人竟相持不下。

    川武商哈哈笑道:“好个小行海,竟有如此功力!”说着施展道法“鱼惊网乱”,一张大网将拜紫玄罩在其中。又有无数剑鱼挺起尖鼻,朝拜紫玄刺去。拜紫玄将紫气东来施展至极处,可又如何抵挡得住两人夹击?眨眼之间,他手一松,那紫色绳索节节断裂,但紫光如波,砰砰声中,将川武商的“鱼惊网乱”与形骸的“地狱无门”一齐抵消。

    与此同时,袁蕴那红色锁链,裴长生的问道飞剑,威九丹的九星连珠,孟六爻的玄铜地钟一齐打到,拜紫玄身中数招,真气涣散,口中“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众老道道法深湛,见识高超,心想:“这一下少说也让他一年内无法动弹。”

    猛然间,拜紫玄喉咙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那声音万分阴森,极端骇人,绝不像人的呼喊。他皮肤统统碎裂,身体急剧涨大,竟成了个长手长脚,高约两丈的黑色巨人。

    形骸大吃一惊,但其余五道只是一愣,并未显得如何惊讶,袁蕴哼了一声,道:“原来是重影妖,并非拜紫玄,难怪言行半点不像。”

    形骸奇道:“师父,重影妖是什么?”

    袁蕴不及回答,那巨人朝众人扑了过来。袁蕴喝道:“光明转轮,平复自然,扫荡妖邪,还原常世!”手中快速画符,空中霎时金光刺眼,只见一大金轮当空滚向那重影妖,重影妖声音惊惧,转身就跑,但被那金轮碾压,立时粉身碎骨。

    威九丹袖袍一拂,撤去“玄武翻身”的土墙,六人跳落在地,地上已被这重影妖黑血沾染,甚是黏糊恶心。

    袁蕴见形骸一脸困惑,道:“真正的拜紫玄因产生邪念,被这重影妖替换,他人定被困在近处。”

    孟六爻笑道:“难怪占卜金轮说师兄并未与星辰派勾结,原来他竟是这重影妖假冒的。”

    但如此一说,众人又觉自己长时间未能察觉异常,岂不丢脸之至?

    袁蕴指指那小屋,众人推门入内,果然见又一拜紫玄躺在地上,这老道面色惨白,缓缓睁开眼来,向众人微微点头,神情满是歉然。

八十五 惊情三百年

    众老道知拜紫玄已无抗拒之能,这屋内也并无他人。袁蕴探他脉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拜紫玄哆嗦的厉害,双目无神,但突然间痛哭流涕,道:“我的仙子姑娘,我的仙子姑娘她不要我了。”他容貌苍老,可此时说起话来却如同为情所困的毛头少年一般。众人本该觉得好笑,但见这一代宗师落得如此下场,谁也笑不出来。

    袁蕴道:“什么仙子姑娘?是星辰派那自称理奥之人么?”

    拜紫玄神志不清,也不管旁人问什么,只喊道:“三百六十五年前,我因有心修习道法,与爹爹吵翻,逃离家门,来到声形岛上。我本想拜轻呓姑姑为师,但姑姑有事,不在岛上,那时,我遇上了仙子姑娘,我的仙子姑娘,她美得如春时阳光,让人好生温暖,好生欢喜。

    仙子姑娘就隐居在这儿,她叫此处桃花源。我拜她为师,她传我‘法理’,传我融融功、瘦体功、气舞掌、符华法,我在她身边,就哪儿都不想去,哪儿都不及这儿好。我不必去见轻呓姑姑了,因为仙子姑娘就是我师父,就是我的一切。

    但我的仙子姑娘,她为何偶尔愁眉不展?为何常常对着月亮叹气?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在等她的恋人。我问她的恋人在哪儿?她说她的恋人已经死了。我问她那为何还要等她?她说她的恋人是月舞者,会在月光美丽的夜晚转世重生,到了那时,她就能知道。

    我不知道她的恋人会不会回来,但我知道我深深爱着她,除非她不要我了,我愿永远与她相伴,哪怕她等待着另外的人。她是我师父,我本不该这么想,可我偏偏控制不住。

    她带我去找那门中仙,她告诉我道术士的五行试炼,她揭开了穹隆六道塔的秘密,是她启发我创立海法神道教,她说她是法祖转世,就是她将‘法’第一次传授给了世人。我相信,我全都相信,我怎能不信她?

    后来,爹爹找到了我们。

    爹爹很凶恶,爹爹很蛮狠,爹爹的眼是红的,那是吃人饿狼的眼睛。爹爹说仙子姑娘是灵阳仙,是邪魔外道,是蛊惑人心的女妖,于是爹爹与仙子姑娘大打出手。他们势均力敌,一齐受了重伤,我放走了爹爹,但我回来时,仙子姑娘的身子已经冷冰冰的,再也无法睁眼看我。

    我的太阳熄灭了,我的春天结束了,我恨透了爹爹,我恨透了纯火寺,我要留在声形岛上,现在换到我守着这岛屿,等候我的恋人,我的仙子姑娘,转世回来找我。”

    他似在说梦话一般,声音痴迷沉醉,时而哽咽,但无疑皆是实情。众老道心想:“原来海法神道教以往竟有这等往事?本门四大根基功夫也并非是总掌门所创的?”

    形骸却想:“他实则与梦儿一样,都在等失去的恋人回来。在这声形岛上,这生离死别的悲剧不断重演,就像灵魂似的,一次又一次轮回。”

    拜紫玄又道:“过了许许多多的年华,我由少年变成了老头,这三百多年似一晃远去。

    那一天,我回到那桃花源,重新见到了她。她已成了个少女,但她的眼神,她的容貌,她的气度,她的表情,她的一言一行,似乎一下子将我带入了美梦之中。我心中大喊:‘师父,师父!仙子姑娘!’但我怕吓着了她,她就像最脆弱,最害羞的小兔,我不能将她惊走。

    我问她:‘姑娘,你怎地找到这儿来的?’

    她朝我笑了,那笑容如此熟悉,能千万次融化我的心,扰乱我的魂,就算看一百年、一千年,我也不会厌。她说:‘老先生,我总觉得我认得你。’

    是啊,是啊,那就不会错了,我的仙子姑娘回来了,灵魂转世之说是可信的。就算纯火寺再如何狗屁不通,这一节他们并未骗人。

    我说:‘你认得我就好,认得我....’

    从屋子后方绕来一个少年,那少年很英俊,眼睛是银色的,少年喊道:‘曲儿,曲儿,你过来!’

    我的仙子姑娘看见那少年,换上了截然不同的笑容,那笑容是甜美的、欢喜的似要飞上天去,她跑向那少年,问道:‘洪哥哥,什么事?’

    那少年低声说:‘你看见那老头对你笑了么?他不怀好意。’

    仙子姑娘说:‘怎么会?我觉得他不算陌生。’

    少年说:‘哪有老爷爷对小姑娘这般笑的?就像吃人的狼一样....’

    我的心似绑上了千斤石头,往大海深处沉下去,我知道她终于等到了她那转世的恋人,就像我等到了转世的她。

    在许久以前,我曾以为我能接受她与恋人的重逢,只要她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但现在呢?我才知道我错的多么离谱,我接受不了,毒蛇在撕咬我的心。我因与她重遇,收获了莫大的喜悦,不能容忍她与别的男子亲亲我我,不能容忍她将我视作荒唐好色的老鬼。

    我是声形岛岛主,我是海法神道教总掌门,我是龙火天国的王公,我是神功绝顶的道士,我有许许多多的法子能拆散他们,只要我手指一指...

    我打听出他二人,两人皆是孤儿,都不过十四岁年纪,不知是否觉醒。于是,我引纯火寺的僧侣到他们的村子,又趁两人分开时,买通地痞流氓去折辱那姓洪的‘哥哥’。

    不出我所料,那洪哥哥愤怒到了极点,当场觉醒,他是月舞者,头上长出羊角,遍体环绕月银。纯火寺的高手当场杀了他,就像我爹爹当初杀死仙子姑娘一样。

    我为了我最爱的仙子姑娘,利用我最憎恨的纯火寺,杀了我那无辜的情敌,我却感到庆幸,为自己的机智而自豪,我知道她是属于我的了。

    是我变了么?或许吧,漫长的时光,总会在一人心中刻下烙印,留下阴影的。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莽撞的、无能的少年郎了,我有的是手段,去抢夺我喜爱的人,去保护我生命的信仰。

    那些高手打听到了她的消息,认为需要彻查,于是来找她。她得知情郎死去,泪如雨下,我见到她身上的光芒如太阳般灼烧,没错,她是灵阳仙,我的仙子姑娘仍和当年一样美。

    她本也会死在他们手下,但我出面,杀光了纯火寺的凶手,成为了她的救命恩人。她悲伤欲绝,昏睡了过去,我于是杀了她村子里的每一个人,烧毁了一切证据,这村子从此不存在了,也无人知道曾经有这么一场厮杀,有这么一场悲剧。

    我带她回海法神道教,告知她需隐姓埋名,她于是改名为费兰曲,我又兜了个大圈子,让她拜在袁蕴师姐门下,袁蕴师姐看似冷漠,可最心疼徒弟,她绝不会怀疑费兰曲竟是灵阳仙,竟是我们的‘法祖’......”

    除了形骸之外,另五道皆勃然变色,袁蕴身子发颤,一把揪住拜紫玄衣领,怒道:“兰曲....兰曲是灵阳仙?她就是星辰派的首领?她竟真是那位‘理奥’转世?”

    拜紫玄哈哈大笑,泪水无休,又道:“兰曲她一天天长大,出落的愈发美丽,也似乎忘记了那伤心的往事。我向她求爱,她答应了我,我心花怒放,却知道不能被任何人发觉此事。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但为了兰曲着想,我不能坏了她的名声。我们在执掌塔阁楼中私会,在法祖崖私会,在桃花源私会,我打了一辈子光棍,终于在此刻收获了无上的喜悦与幸福。

    我将我的道法武功倾囊相授,就像她当初教我似的,她是灵阳仙,天赋极高,很快便身负神通,妙悟道法,开始修炼仙法。说来惭愧,我只会少许仙法,很快就教不了她,唯有全力辅佐她钻研天地脉络之学。

    上次那些纯火寺僧侣惨死,我将罪过推在了元灵肆虐头上,那星知大师似乎因此动怒,变得警惕起来,袁蕴师姐无奈,请我清查本教中异端邪徒,很快捉出许多极其狂妄之辈。这些人本该处死,但兰曲向我求情,让我放了他们。

    我这一生都不会违背她的话,我对不起她,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偷偷摸摸放跑了那些人,对外宣称已经将他们杀了。我是岛上的土皇帝,除了袁蕴师姐,没人能管我,我说出来的话,也无人不信。

    而且就算被发觉了,又能怎么样呢?纯火寺的活佛是我爹爹,我神道教也未必在纯火寺之下,只要圣上袖手旁观,他们也分毫奈何不得我。何况我是在救人,并不算什么坏事。

    但兰曲似乎另有安排。

    她愈发频繁的不与我见面,反而忙着她自己的事。我怀疑她新有情郎,跟踪她几回,却发现她将以往那些我放跑的叛逆召集起来,至于做些什么,我毫无头绪。

    我不敢问她,装作不知,因为我怕她离我而去。其实,在这段情感之中,我看似更有权威,更加主动,其实呢?我根本料想不到自己有多么卑微,多么顺服,多么挣扎,多么可怜。

    二十年前,她交给我许多披风,说是她昔日‘星辰日月图’的仿制品,可增强我神道教门人法力。我并未多问,照她的意思分发给门人。但我知道她在盘算着什么,因为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欣喜的目光,那其中似乎有几分复仇的快意。

    那时,当我害死她的情郎时,我偶尔望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会从自己的眼中,看见这相似的光芒。”

八十六 利己不利人

    形骸忽然道:“你打着猎杀邪逆的名目,杀害无辜,强占少女,手上沾满鲜血,所为人神共愤,真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你立下门规,让所有弟子舍弃情缘,与恋人反目,可自己却做出这般勾当,且乐在其中,甚至是非不分,不择手段,天下没有比你更卑鄙无耻、虚伪奸诈的混账!”

    他不过是神道教中一尚未出山的弟子,即使拜紫玄犯下滔天大罪,他如此训斥也颇为不妥。但其余五道感同身受,心中唯有暗暗叹息。”

    拜紫玄叹道:“我....我何尝不愧?何尝不难过?这神道教是我所创,就如我儿女一般,我若知道她意图祸害其余同门,怎会不去阻止?”

    形骸道:“你装傻充愣,掩耳盗铃,便以为一切与你无关,便以为这祸害不会落在你头上?轻呓殿下要你查星辰派,你却推三阻四,正是你怕牵扯自己!”

    拜紫玄叹道:“你....说的不错,我早就有所察觉,我知道这披风....暗中融入体内心经,掌控人的心魂,我深怕兰曲她怀疑我与她情郎的死有关,可又如何能够去问她?哪怕稍稍试探,也可能真令我永远失去我的仙子姑娘。我隐隐猜到她...想要报复纯火寺,甚至报复所有龙火贵族,我无法违抗她,所以我根本不去多管。”

    袁蕴这才明白为何占卜金轮说拜紫玄并未与星辰派联手,他一心回避此事,或许根本连星辰派这名目都未听说过。她问道:“但你为何练这重影离形功夫,以至于令重影妖夺走了你的法力?”

    拜紫玄道:“我....没法子,兰曲她变了,变得冷酷无情,变得手段决绝,法力变得像当年我的师父,却又更加威严而阴沉。我开始做噩梦,梦见她的恋人重新转世找她,那恋人向她告状,两人决意向我复仇,他们将我制住,用种种酷刑折磨我。我为了逃避重担,为了逃避愧疚,为了逃避恐惧,为了...不被她那星辰图操纵,才暗中修炼此法,不料...不料练功出岔,心魂反被妖魔占据。”

    威九丹皱眉道:“这披风才是关键,你不披在身上也就是了,又何必如此冒险?”

    拜紫玄摇头道:“师弟,你可大错特错了。这小星辰图潜移默化间将邪法送入人体内,若穿戴五年以上,穿与不穿,分别已然不大。只要她集齐往昔五件法宝,再动用声形岛上龙脉,施展大阵,此岛所有道术士依然难逃她掌控。”

    众道震惊万分,齐声怒道:“你就如此放纵她加害咱们?”

    拜紫玄捂住脸,哀声道:“我是个懦夫,我是个无胆的败类!”

    川武商道:“她集齐那五件法宝了么?”

    拜紫玄道:“她十多年前已找回了无畏宝石,凤凰法杖,一年之前,她从圣莲女皇手中盗回星辰日月图,收复远行宝囊。而她又假意嫁给川谭健,从川家手中拿到了斩火宝剑。我曾因川谭健一事与她吵架,但只要她对我露出厌恶之情,我立刻就变得卑躬屈膝,唯唯诺诺。我这才知道,我不仅爱她,更爱我这名誉地位,若她的图谋败露,我这一生也就完了。”

    形骸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懦夫,是败类,其实何止于此?你痴迷于情爱,痴迷于放纵,痴迷于名利,痴迷于权势,更痴迷于你自身!你虽创了海法神道教,却也几乎一手毁了它!你带给本教的荣誉地位不过是海市蜃楼,水中倒影而已!”

    众老道皆想:“不错,若圣莲女皇知道此节,或是纯火寺获悉此事,我神道教名声丧尽,再无立世余地。”

    拜紫玄双手乱挥,似想赶跑众人,他喊道:“别说了,别说了!我要见仙子姑娘,我要见仙子姑娘!可她不要我了,可她不要我了....”

    袁蕴道:“我等与行海阻止了星辰派布阵,但她收获五件神物,又是上古的灵阳仙,既然她有祸患之心,就决不能任由她活在世上!你告诉我她现在何处?”

    拜紫玄眼中燃起微弱的火焰,他笑道:“你要杀她?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袁蕴道:“你眼下不说,我也可用占卜金轮找她!”

    拜紫玄一边流泪,一边哈哈大笑,道:“你找不到她,她那五件神物令她命运难测,你们迷雾师也拿她无法!”

    威九丹大怒,恨不得一掌将拜紫玄杀了,但裴长生急道:“不可杀他,否则必惊动纯火寺拜老爷子!咱们将他带回穹隆塔,看管起来,随后再设法妥善处置。”

    孟六爻道:“师姐,纯火寺那边,还请你多多隐瞒了。”

    袁蕴对海法神道教感情极深,虽是迷雾师,却也不愿它就此毁了,遂叹道:“事已至此,却无法可想,好在并未酿成大祸。”

    众人知拜紫玄功力全失,已成废人,不必提防,但此人过往法力太高,仍不敢疏忽。于是袁蕴用红锁链将他绑住,又将那锁链变得隐形,以防被人看出。形骸将拜紫玄背起,众人乘坐马车,腾空而返。

    刚来到神道教围墙处,蓦然间,只见一道黑烟冲上云霄,空中乌云如浪,汹涌澎湃,不断蔓延,霎时遮住星月,天地一片黑暗。众老道脸上变色,心下猜测纷纷,加快脚步,来到门中,见所有门人皆神情惊慌,不知所措,一齐抬头望着天空。

    拜紫玄道:“是仙子姑娘?是仙子姑娘在施法么?”

    袁蕴毫不停留,径直来到道德塔顶端,她取出一圆球,那圆球中显出声形岛地形图,形骸见这岛屿已被一层黑幕笼罩,就如西海被浓雾隔绝一般。

    袁蕴急道:“糟了!那星辰大阵已成!全数坐地运功,抵挡咒法!”

    众老道何等见识?当即明白事态严重,一齐盘膝坐倒,与星辰阵蛊心魔咒抗衡,皆感到那邪气从经脉潜藏处露出爪牙,一直往脑中涌去,委实猛烈异常。他们虽穿戴那星辰披风已久,可功力深厚,如此抵挡,倒也暂且并无大碍,只是万不能稍有分心,否则一溃千里。

    袁蕴真气更胜旁人,她对形骸道:“你速速前往执掌塔顶,去法祖崖开启海法神道教除灵大阵,或许能抑制这星辰阵!”语气急促万分,从拜紫玄怀中取出一颗水晶,交到形骸手上,又说了口诀。

    形骸心中迷茫,想道:“是我先前变化中枢龙脉,助费兰曲完成此阵,我都做了些什么?骸骨神为何要我这么做?”但到了此刻已无暇追悔,转身就往外跑。

    门口站着一人,此人面貌年轻,双目闪耀,正是先前遇上的那位截源。形骸心中一凛,停下脚步,也挡住此人,以防他伤害身后众位师尊。

    截源摇头道:“行海兄,我并无恶意。”

    形骸喝道:“并无恶意?那你来此为何?”

    忽然间,拜紫玄看清此人面貌,表情悚惧无比,喊道:“你....你是他?你是她的‘洪哥哥’?你当真活过来了?你一直与她在一块儿?”他语气饱含绝望、嫉妒、愤怒、悲恸、自伤、悔恨、恐慌,嗓门又尖又哑,喊了三遍,心胆俱裂,就此气绝。

    袁蕴看周围同门一眼,颤巍巍站起身,想要助形骸战胜此人,但截源却摇头道:“我也深恨费兰曲!她的阴谋太过狠毒,她对我也.....也心怀不轨,我此来并非与你们为敌,我愿带你去布阵之处杀她!”

    袁蕴怒道:“你休想骗我徒儿!那准是你们布下的埋伏!”

    截源道:“我只要阻行海兄一时三刻,待这星辰大阵完整无缺,诸位功力再深也是无用。待诸位皆受费兰曲掌控,行海兄也难逃一劫。”

    形骸想不明白这截源为何突然倒戈相向,但却信他所言,他听塔外喊声大作,似极为混乱,点头道:“好,但你需先助我稳住此间局势,随后开启除灵大阵。”

    截源苦笑道:“好,就依你所言。你们也需答应我,此事过后,对我罪责既往不咎,决不许秋后算账。”

    袁蕴咬牙道:“我答应你了!”

    形骸抢过截源身边,来到楼台上,往下一看,只见果然各处惊扰,纷争不休,危急异常。

    那些年长的门人穿戴披风已久,皆已受掌控,突然间发难,制住不少年轻门人。裴若反应极快,联手息世镜、孟沮等人,护住那些法力低微的同门,与众年长门人相抗。按理而言,年轻门人当远不是年长门人对手,但一来年长门人刚受操纵,有些虚弱,二来裴若指挥得当,防备严密,受惑者一时也难以得逞。

    形骸身穿山墓甲,使雨燕身法,从数十丈处落地,一招地狱无门,瞬间缠倒不少受惑者,替裴若等解了围。他竭力运功,这道法扩散数十丈远,令众受惑者一时手忙脚乱,疲于应付,裴若见状大喜,勒令反击,当即占了上风。

    截源也旋即赶至,他结法印,念咒术,霎时招来百来个红毛血目、身高丈许的大猿猴,他呼哨一声,对众红猿猴下令,猿猴蹦蹦跳跳,飞跃而出,各处替年轻门人解围,身手竟甚是厉害。

    形骸与截源合力镇压,又是突然袭击,加上年长门人有些神志不清,约莫一顿饭功夫,这花园中已然安稳,其余法力高深的受控者心知不敌,慌忙逃离了穹隆**塔。

    裴若气喘吁吁,稍稍定了定神,喊道:“行海,出了何事?为何他们蓦然发了疯?”

    截源道:“咱们可得快些,再过不久,年轻弟子也会中招,连那除灵大阵也未必有用。”

    形骸点头道:“师姐,你先带孟沮他们去新弟子那边,以防他们受害。”

    裴若皱了皱眉,知事态不妙,不敢怠慢,遂叫上息世镜、孟沮等小一辈好手,匆匆忙忙去了。

八十七 情缘定几世

    形骸动身前往执掌塔,闯入那密室,转出天门,抵达法祖崖,顺着袁蕴口诀指引,绕过一段山路,找到山中五行神龙雕像,却见那雕像已被损毁的面目全非。

    形骸望向截源,不发一语,截源叹道:“我也不知师父竟毁了这除灵阵。不过她谋划十分周详,做出此事,不也在情理之中么?她与那老色鬼在山中鬼混的时候,有大把空闲动手。”

    形骸道:“听你言下之意,似是在吃醋么?”

    截源面露怒容,道:“那婆娘做事不要脸,我为何要吃醋?只是她用小星辰图奴役我,羞辱我,我自当谋求脱困手段!”

    形骸又问道:“你可是她昔日情郎转世?”

    截源道:“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但她说我与那位洪哥哥长得很像,因此....因此....要我陪她睡觉。”说到此处,声音中恨意更浓了些,似视此为极大羞耻。

    形骸见这除灵阵已无法修复,如今之计,唯有径直去找费兰曲,将她击败,破除星辰大阵。他叹道:“你领路吧。”

    截源当即找一缓坡下山,来到半山腰洞穴,正是形骸从那坠船谷龙脉传来的星辰派藏身处。截源取出一颗蓝色宝石,交在形骸掌心,道:“这是她那远行宝囊的功效,手持这宝石,可通过龙脉抵达她身边,亦可随她在岛上随意穿梭,挪移方位。”

    形骸问道:“你说要助我对付她,难道你不来?”

    截源叹道:“非我不想,她可用法术纵控我,我在她面前,唯有俯首听命,去了非但不能帮你,反而会成为障碍。”

    形骸笑道:“看来你确实对她恨之入骨,真心谋反,可是因她朝三暮四,到处留情?”

    截源怒道:“我好心助你,你却一味对我冷嘲热讽?”

    形骸盯着他看,截源浑然不惧,反而冷笑,半晌,形骸叹道:“那我这就去了。”

    截源又道:“行海兄,且慢!我还有一事相告,一事相问。”

    形骸点头道:“你说吧。”

    截源道:“理奥她乃‘法祖’,所会法术极其神妙,堪比天神,可令现实骤变,无可想象,即使如今她法力已远不如前世,但只要使出,以凡人之力极难抗衡。”

    形骸想了想,问道:“那你可有对付她的法子?”

    截源取出一小星辰图,道:“图穷匕见。”

    他见形骸无动于衷,以为他未曾会意,沉声道:“你假意被小星辰图**,靠近她,一剑斩掉她脑袋。她对你似有几分感激,想要将你收服,此乃唯一良机。除你之外,谁也难以....”

    形骸摇头道:“你看低了我,也小瞧了她。她若真看重于我,我也绝不会用卑鄙手段相待。”

    截源道:“你真当她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么?她当初想色诱于你,不料你竟回绝了她。她也曾想借那归墟妖将你铲除,谁知你竟能抵挡归墟妖的邪法。”

    形骸道:“我心意已决,你若不来,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截源哼了一声,似恨形骸违他心意,他迟疑少时,又道:“行海兄,那天在坠船谷,咱们试图转变龙脉中枢,可实则....未能圆满,你可知后来发生何事?为何....为何突然之间,这阵法被人补齐了?”

    形骸叹道:“我如何知道?莫非星辰派中另藏有其余好手,等咱们离去后又继续做法了?看来费兰曲她毕竟有些事还瞒着你。”

    截源急道:“你懂什么?此事绝不简单。那阵法若一次成功,最是容易,若中途被断,其后弥补则难上加难,非得有圣莲女皇那般的真气方能成功。你当真未见到可疑人物?”

    形骸道:“未曾见到,但我会提防着些。”

    截源甚是困惑,陷入苦思,形骸不再回头,紧握宝石,踏入龙脉中。

    他似走过了重重迷雾,游过湍急河流,似过了一瞬,又似过了数个时辰,他双足踏上一座大石室。

    石室一侧是个大露台,可见远处群山,下方深谷。而露台里头深不可测,高远无边,仿佛可容纳百万大军。内壁晶莹碧绿,是一极大的翡翠矿脉。在这矿洞之中,形骸见费兰曲端坐在一翡翠石像前,那石像容貌与她甚是相像。声形岛上无数混沌离水的灵气汇聚到雕像之内,又通过龙脉传向海法神道教。

    形骸道:“师姐。”

    费兰曲身子一震,起身转头,她凝视形骸,目光甚是惊讶,她喊道:“行海?”

    形骸道:“师姐,收手吧,这岛上的人不值得你如此,纯火寺也自会遭到报应,你又何必为此沾满鲜血,染上罪孽?”

    费兰曲黯然问道:“你都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形骸道:“拜紫玄被袁蕴师姐她们击败,已经死了,截源指引我来找你。他说他恨透了你。”

    费兰曲花容失色,喊道:“不可能!他....他怎会恨我?他难道不是....洪哥哥转世么?”

    形骸叹道:“他似嫉妒你与拜紫玄有染,又嫉恨你献身于川谭健,更可能他并非是你那洪哥哥,只不过碰巧长得像而已。毕竟他并非是月舞者。”

    费兰曲苦笑道:“碰巧?碰巧?你和他都是傻孩子,我与纯火寺、拜紫玄、神道教间的深仇大恨,已然无法化解。”

    形骸望向那雕像,只觉雕像眼中满是悲凉。他道:“你想掌控声形岛上所有道术士,再召归墟妖附身,使他们各个儿功力大进,以此为根基,你可一点点摧毁纯火寺,甚至危及龙火天国,对么?”

    费兰曲点点头,道:“不错,这是你自己推断出来的?这可真了不起。”

    形骸道:“你这阵法如若成功,岛上的道术士被归墟妖附体后皆算死了。错的是拜紫玄,并非神道教。他们皆信奉你为祖师爷,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费兰曲抬起双眼,目光越过形骸,望向群山,望向天际,又似乎在遥望千万年的时间。她叹道:“你小小年纪,不明白我心中的仇恨,也不明白我心中的苦。我的洪哥哥与上古时的巨巫作战而死,我为了能与他见面,才云游四方,收获‘法’理,可无论是仙法、道法,佛法、妖法,纵然能毁天灭地,填海造陆,却并不能让我与爱人重逢。

    那一世,我一直修炼到一千岁,终于老死,死后我的灵魂不断轮回,只为与他再度相见。可那希望太过渺茫,就如大海捞针一般。我有时会成为全然不同的人,有时又会成为男人,更多时候,我会糊里糊涂度过一生,半点想不起他来。直到二十六年前,我那魂魄方才得偿所愿,重新遇上了他。但拜紫玄....拜紫玄毁了一切,纯火寺毁了一切!我数千年的心血、等待、找寻、悲伤、痛苦,我非要报复不可!”

    形骸道:“你不是说截源或许是你那位情郎化身么?”

    费兰曲愣了许久,幽然叹道:“正如你所说,也许截源只是....只是长得像而已,无论他是与不是,我与纯火寺皆有深仇大恨,我本想让拜紫玄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神道教毁于一旦,看着他心爱的女人狠狠折磨他、羞辱他,但既然他死了,也算便宜了他。”

    形骸眉宇间甚是同情,极为怜悯,似在感叹费兰曲的愚昧与疯狂,似在为她一生的波折而悲伤。

    他道:“师姐,我看过你那星辰派的书,也许...当年那位林中仙人太乙....还有元始天尊,他们让你经受考验,是在指引你放下心魔,自由自在的活着。自你之后,世间无数的道术士遵循你的教诲,也在不断的漫游、找寻、舍弃、重生。”

    费兰曲凄然笑道:“也许吧,但越聪明的人,有时也越傻,我比旁人有更强的本事,自然也会生出更艰难的期望来。”

    形骸心底有人在低语,指点他功夫,赐予他智慧,增长他法力,他异常平静,坦然受之,答道:“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

    费兰曲收敛笑容,道:“愚昧也好,疯狂也罢,小师弟,你是来阻止我的么?我曾对你寄予厚望,知道你与众不同。你若答应跟从我,我非但饶你不死,更会对你万分器重,将你视作我的亲人。”

    形骸反问道:“那天晚上,你将我带到你屋内,想要与我亲密,我是如何回答你的?”

    费兰曲闭上眼,似在回忆当晚之事,她微笑道:“你说:‘师姐,人非禽兽,不可轻易放纵。放浪形骸、不计后果,岂是我辈所为?’”

    形骸从掌中抽出冥虎剑来,说道:“今夜我的答复与那天一样,师姐,我不会将你交给纯火寺,也不想杀你,一旦打斗起来,刀剑无眼,我实无把握保你万全。”

    费兰曲面露傲色,身上再无半点温柔和蔼之气,她额头现出太阳标记,一团炽热金光透过肌肤,照亮了这碧绿、阴暗的矿洞,那是灵阳仙的征兆,那是灵阳仙的威严。

    她朗声道:“你好生狂妄!既然你读过本派的书,当知道你自己面对的是谁!”

    形骸道:“不过是本教蠢笨发疯的祖师爷罢了。”

    费兰曲冷笑道:“你呢?不过是有些运气,误得本领,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门徒而已。若是孟轻呓到来,或是袁蕴亲至,我还有些忌惮,你以为就凭你这山墓甲的蛮力,就能胜得过我?”说罢,她一抖星辰日月披风,一团灵光从披风上飘出。那灵光落地之后,转瞬间变作一高大的剑客。

    那剑客头戴黑色兜帽,遮住上半张脸,但脸部正中烧着一股蓝色火焰,他身穿黑色长袍,身躯瘦长,四肢干枯发黑,宛如死去多年的焦尸,手握雪白巨剑,剑闪星光。

    形骸奇道:“星庭判官?”

    费兰曲吃了一惊,道:“你倒也渊博,认得这位神仙。”

    形骸道:“素闻星庭判官嫉恶如仇,公正廉明,又如何会帮你对付我这正道侠士?”

    费兰曲笑道:“你先前说的有些道理,人会愚昧,人会疯狂,可神仙与人又有何不同?实则又能好得到哪儿去?”

八十八 不知何所求

    那星庭判官高举巨剑,当空斩来,剑刃白光星芒,来势迅猛。形骸转动冥虎剑,剑身黑火冥光,守备严密。两人兵刃互击,各自一晃,退开数步,这洞窟隆隆作响,备受冲击,好似地震一般。

    费兰曲惊叹道:“这山墓甲竟赐你这般神力?”

    形骸心道:“这星庭判官真气之强,似与拜紫玄在伯仲之间。他乃天庭上神,督导天官法度,为何会听费兰曲指使?”

    星庭判官使一招“往来紫府”,巨剑疾刺,快得叫人目力难辨,形骸欲招架,但这黑判官忽然又到了形骸身侧,转而抡剑横劈。形骸身子圈转,正是飞鹰剑法的“盘旋”,双方顷刻间交锋数十招,形骸只觉敌人剑刃上内劲大得匪夷所思,不逊于马炽烈,但山墓甲助长形骸气力,倒也能够抵挡。

    这黑判官一低头,脸上那团蓝火骤然向形骸烧来。形骸身上有护体罡气,但瞬间被破,蓝火卷上形骸身躯,黑判官再刺一剑,在这一刹那,形骸横剑格挡,嗡地一声,他远远飞出,撞在翡翠矿脉上,又令矿洞巨震,山壁碎裂。

    费兰曲叹道:“师弟,你不明不白的送命在此,这又何苦?”

    突然间,数十道骨矛钻出地面,刺向黑判官,黑判官甚是惊讶,用那蓝火纷纷烧断。形骸从他背后跃出,剑闪雷霆,重重一剑斩中那判官后背。判官哀嚎,竟被斩出一长条口子,登时鲜血长流。形骸一挥手,将那血转为魂水,随后冥火漫漫烧至,判官浑身被冥火吞没,痛的连连退后。他急转双臂,巨剑如旋风般守护在前,形骸一时无法追击。

    费兰曲心道:“他从何处学来这道法?”

    但这判官岂同寻常?他凝神运功,一股强横真气流遍全身,将冥火除尽,再度刺向形骸,此时他已使出绝学,剑上蓝火汹汹,每次挥动皆如彗星长尾,延伸丈许,形骸挡了两招,备受炙烤,于是施展雨燕身法躲闪,遥遥以雷震九原功反击,却也伤不得这判官。

    费兰曲见他竟能与这判官斗到这般地步,顾不得照看阵法,对准形骸,口中念咒,约莫半柱香功夫,一阵金风吹过,只见星庭判官身上隐隐罩上一层金甲,这金甲上甲胄有如方鼎,厚重庄严,光辉璀璨。判官原本就有一丈高矮,此刻更壮大如象。这一招“神兵天降”可令判官神力剧增,身手更为了得。

    这金判官点了点头,朝形骸冲至,挥舞巨剑,此招来势汹涌,蓝火如同海啸一般。形骸不及闪躲,只听一声巨响,火焰将矿洞烧去一边,将这山洞变作了断崖。

    费兰曲料定这一招已将形骸烧的灰飞烟灭,稍稍放心,却又深感惋惜,不料却见形骸一伸手,从断崖下爬了上来。他那山墓甲已被这一招破损的破烂不堪,人多处受伤,口中流血,似乎脏器也已受损,却借此保住了性命。

    费兰曲笑道:“师弟,这山墓甲已经毁了,到此地步,你还未尝到苦头么?”

    形骸见那判官站立不动,皱了皱眉,身子抖动,山墓甲从他身上脱落,他摊开手掌,凝视半晌,道:“谁说山墓甲毁了?”

    费兰曲掩嘴笑道:“事到如今,你还非要与我抬杠?那又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形骸双臂朝天张开,只见层层黑骨刺破他皮层,覆盖体表,顷刻间又成了一套甲胄,那甲胄上黑火浮现,光亮如新,竟又重铸了山墓甲。

    费兰曲从未见过这等异状,脸上变色,她道:“这又是何道理?”

    形骸道:“正如你那星辰日月图一般,山墓甲为古时神器,也有魂魄,那甲的躯壳虽死,可魂魄却被火逼入我体内,借此魂魄,我可造物铸甲,不逊原物。此法叫做‘放浪形骸功’。”

    费兰曲娇躯震荡,心道:“以魂塑形,凭空创造,这是何等深奥之法?”她当年为复生情郎,也曾设想过这等法术,却始终未能深入,此刻见到,真是震惊万分,忍不住想问他其中道理。

    但她立刻想起这少年乃是大敌,他看似年幼,可定然来历深远,远超她意料之外,她多年图谋已运行至紧要关头,决不能容他中断。想到此,她急道:“判官,速将此人杀了!”

    判官点了点头,他身穿金甲,依旧巨力惊人,即使这少年重铸山墓甲,局面与原先又有何不同?他迈开大步,再度斩出巨剑,蓝火滔天,重又攻向敌人。

    形骸手在地面一掀,骤然间,洞中那翡翠矿脉仿佛河流,聚在他身前,形骸再一挥手,翡翠凝固成一面蓝色大墙,蓝火一到,只听“乒乓”轰鸣,翡翠将蓝火吸入,竟丝毫无碍。

    费兰曲脸上变色,尚不及思索,形骸将那翡翠墙一推,翡翠变作无数碎块,反砸向星庭判官,这碎块急如电光,密如暴雨,燃烧蓝火,猛烈无俦,星庭判官被巨石砸中,厉声惨叫,立时骨头全断,躺倒在地,再也难以动弹。

    形骸道:“翡翠乃世间最珍贵的事物,其形态千变万化,五彩缤纷,无可断言。世人只视其为货币宝石,实是愚蠢的可笑。只需稍稍激发,翡翠便能吸收道法,化为己用,这蓝翡翠用以对付这判官的审判蓝火,正是刚好。”

    星庭判官仍要挣扎,但形骸冥虎剑划破此人心脏,判官仰天痛呼,就此散去,回归天庭。

    费兰曲心间涌起点滴思绪,她记得许久以前,灵阳仙们确实似掌握了这般巧技,以翡翠重塑世界,建造诸般奇迹,但那工艺绝不简单,往往需耗时许久,方能激发翡翠潜能法力,而此人随手拨动,便将这原生翡翠矿随意操纵,这等法力委实超乎想象,匪夷所思。

    她骇然心惊,再顾不得星辰法阵,取出凤凰法杖,全力施法,面前升起个大火柱,那大火柱喷洒红火,弹指间矿洞中已陷入一片火海,这仙法叫‘黑心火骨’,那火焰炎热如阳,升起的黑烟更可令人陷入极大恐惧,忘却反抗之心,只能麻木受死。

    火光缭乱,她已分不清形骸身在何处,却听形骸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道:“师姐,你罪孽尚不深,心中仍有善念,若就此收手,我会放你离去。”

    费兰曲大声道:“晚了!晚了!自从纯火寺杀了洪哥哥,自从拜紫玄趁我无知占了我的身子,我已再无法回头,也不愿回头!我这大火柱借声形岛龙脉灵气,火焰永无休止,你即使用此地翡翠吸纳,不久就会到达极限,到时这矿洞炸裂,引发更大灾害,声形岛也将不复存在!”

    忽然间,她听见形骸说道:“费兰曲夜中做梦,梦见了他那与巨巫死战牺牲的情郎,在那梦中,情郎向她微笑,诉说情话,两人走着走着,离了岛屿,跨越海洋,来到东方....”

    那火焰似一下子熄灭,黑暗中,她见到洪哥哥飘向了她,拥住了她,对她说:‘曲儿,曲儿,你要小心,这世上的人都坏得很,险恶得很,我不在了,你得更加小心的照顾自己。”

    费兰曲学识渊博,登时认出这是仙灵的“幻灵塑世功”,正在邀她“入戏”,她心神震撼,红了眼眶,心想:“行海是仙灵?这....这功夫....”

    她若要抵挡,这幻术未必奈何得了她,但她千万年一直追求的,正是与情郎破镜重圆,她曾是古时灵阳仙中最无用,最脆弱的一员,但她那月舞者的恋人却一直保护着她,照顾着她,直至他与一位巨巫同归于尽,这悲剧改变了她的一生,令她成为法祖,也令她陷入难以摆脱的心魔之中。

    梦境极为逼真,那洪哥哥的样貌令她熟悉,令她心醉,她敞开心扉,任由梦墨侵入心魂。

    那梦中人儿领她前往东方丛林,随后消失了,她又见到了当年的一幕。那蛇身人面的小太乙对她说:‘‘天地玄妙,日月理奥,万物生灭,自有法则,我传你星辰日月之图,你当横跨四海,周游四方,若能悟道,当可收获所求。”

    她开始漫长的跋涉,无尽的旅途,但她心中的念头从未改变:太乙说她能收获所求,所求,所求,她所求的唯有一人,那就是与她那死去的洪哥哥重逢,为此,她愿意钻研大道,愿意参悟天理,愿意.....

    她前往雪原,获得了斩火剑;前往沙漠,获得了无畏宝石;前往西海,获得了远行宝囊;前往中央,被凤凰的火焰焚烧而死。

    元始天尊对她说:“生合欢,死何惧?爱无常,恨难易。你求大道,与众不同,智慧为上,蛮勇为下。然则启迪来临之际,当有一劫,渡劫与否,取决于你。这蛋中有凤凰,凤凰涅槃,烈焰焚世,你若受这烈焰炙烤,生机渺茫,你可明白?”

    她答道:“天尊,我但求真知妙理,性命已然看淡。”

    她也许骗了这位上神,她所谓的真知妙理,是复活洪哥哥的法术。

    她最终领悟了“法”,那是天神重塑世界之力,远非人所能想象,但这法却并非她所求,这法并不能让她的情郎回来。她受骗了,她白忙活了,她获得了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东西,但她依旧迷茫,依旧放不下。

    即使后世的灵阳仙用她的仙法开启了奇迹般的年代,无比辉煌的王朝,但对她而言,她一无所获,一无所有。

    只听形骸说道:“人是愚昧的,人是疯狂的,因为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真正值得追求的又是什么。有些时候,你或许可以停下来,想想旅程,想想生命,但你却并未这么做,仍是一味的前行,固执而莽撞。也许再无意间,你情郎的转世与你擦肩而过,你却在思索艰深的道理,未能留意到他。”

    费兰曲心想:“是啊,是啊,我其实早该放下,其实早该解脱。正是因为我太过执着,心思急切,老天爷才会拆散我与洪哥哥,并永世不让我与他相见。“

    胸口剧痛,她从幻境中挣脱,费兰曲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周围火焰早已消失,一柄长剑刺入她的心脏,随后拔出,再刺入她的咽喉。

    她看清下手之人,心中霎时大彻大悟,再无仇恨、执着、痴迷、**,反而生出前所未有的解脱。

    她心想:“洪哥哥,你是来点醒我的么?”

    截源笑容快意,最终一剑斩断了费兰曲的脑袋。

    形骸怜悯的望着这一幕,他为费兰曲的魂魄祈祷。她是灵阳仙,她的魂魄是不灭的,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她会成为全新的人。

    无论她是男是女,形骸希望她不会再为情所困,为恨所迷。

八十九 杀人当偿命

    截源抛下长剑,神情狂喜,但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起来。他大声道:“兰曲师父,你既是我师父,又是我恋人,然而你走上邪路,我就非杀你不可了。”

    形骸心想:“他说的话是真的么,或许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也许他对师姐感情确实极深,但事到临头,他下手也毫不犹豫。”

    截源捡起费兰曲首级,问道:“行海兄,这头颅....便由我带走了。”说话间,看见形骸模样,心下惊讶,形骸右臂被火烧焦,萎缩了数寸,这胳膊已然废了。

    形骸挥动冥虎剑,将右臂斩断,并未流血,想来是血管已被那邪法毁尽。截源赞叹道:“好硬气!”形骸见他神色有些异样,但并不在意。

    他走到那法祖雕像前,向她深深一拜,感到星辰大阵已然失效,声形岛上灵气正缓缓平静,又见截源正一件件将费兰曲宝物拾起。形骸道:“我要回海法神道教。”

    截源道:“我就不去了,以免袁蕴掌门出尔反尔,想要捉拿我。”

    形骸问道:“你原本计策,就是待我与费师姐僵持不下之际偷袭她,对么?”

    截源叹道:“不错,她身上法宝太强,想要取胜,唯有这一条路。但我未料到山墓甲神威至斯,竟与她相斗到如此地步。”他到来时就见到费兰曲跪在地上,丧魂落魄,形骸不知去向,并未见到两人拼杀情形。

    形骸道:“我该如何返回?”

    截源道:“你将那蓝色宝石还给我,我可送你出去。”

    形骸依言照办,截源念咒施法,形骸只见光芒一闪,过了不知多久,已站在穹隆六道塔的院子里。他仍不知那翡翠矿脉到底在哪儿,这声形岛上仍有许多不为人知之处,受灵气守护,与世隔绝,人迹罕至。

    天上乌云散尽,那些年长门人已恢复神智,众人见了形骸皆感惊喜,待见他残了一臂,又无不震惊惋惜。裴若喊道:“师弟,你怎地受的伤?这下你再不告诉我实情,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吧。”

    形骸道:“待我禀明师尊,若他们准许,我自当实言相告。”

    裴若叹了一声,道:“你若这么说,可就没法知道真相啦。”

    忽听袁蕴声音远远传来,说道:“行海回来了?你竟受了这等重伤?”她人仍在塔顶,使得是千里传音之术。

    形骸答道:“师尊,我这就来见你。”说罢走入塔中天门,拜见五老,只说自己劝说不成,与截源合力杀了费兰曲,破了那邪阵。五老道甚是感激,孟六爻叹道:“贤徒,若不是你,我海法神道教已遭灭亡了,你这场功劳大的无可估量,可谓本教创始至今第一功。”

    川武商道:“我等必禀明轻呓公主,要她重重赏你。以你功绩,便是立即出山,与我等并列,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话里有话,竟想提拔这位入门不到两年的小徒为掌门人。此事太过离奇,但另四老念及形骸作为,心中皆并无异议。

    形骸摇头道:“诸位师尊,此事万万不可。若我受如此待遇,虽是无上殊荣,可未免奇异,定会惹来猜疑,招外人来查。故而此事不可特殊对待,更不可传扬出去,而当如常处置,以免议论。”

    五老闻言肃然起敬,裴长生笑道:“这等修为,这等心怀,这等智慧,这等谦和,真是英雄少年,难能可贵,老道我自愧不如。”

    袁蕴轻碰他伤口,神情凝重,道:“你这手.....受了灼烧,由内而外枯萎,只怕....”

    形骸叹了口气,道:“徒儿保住这条性命,已是极大侥幸,师父莫为我烦扰。”

    众老道心知不妙,都想:“他一生惯用右手,如此残缺,岂不等若废了一身武学?而我道法往往需双手齐动,他这样更是不便。我神道教欠他良多,岂能任由他残废?说不得,我等回去查阅古籍,翻找宝物,非治他此伤不可。”

    袁蕴答应过截源,对他所为既往不咎,只要他不为祸,众人暂不找他。但他终究是极大隐患,五老想起此人,仍是忧心忡忡。

    拜紫玄已死,五老将他所作所为隐瞒,只说他罹患重病,不治而亡。又说教中刚刚动乱,是因天结末灵气震荡引起,经五老协力调整,此时已然无碍。其中形骸小徒发现重大关键,身手高强,功劳显赫,遂赏他一处岛上大宅,以为住所,一柄蝉蜕拂尘法宝,以之护身。这蝉蜕拂尘非同一般,乃是昔日拜紫玄珍藏之物,其余弟子见形骸受如此厚遇,不明所以,自难免有心中嘀咕,颇有微词之辈。

    这桩大难被隐瞒下来,局面渐渐平稳,日子恢复如常。众门人依旧劳作、修炼、云游、学习,过了几日,袁蕴被选为总掌门,又提拔威玄子为新道德门掌门人。这老酒鬼受宠若惊,勉强振作起来,戒了酒瘾,倒也算兢兢业业。

    ......

    凄厉的风掠过坠船谷,将这冰天雪地的风霜吹向各处,此地气候异样,大雪封山,只是这几天山崖上的积雪消融了几层,露出分明的色彩,长出诡谲的植被,却转眼复又凋零。天上的太阳似被染上了一层阴沉的绿色,可旋即难以察觉。

    截源穿戴费兰曲那五件法宝,从坠船中走出,昂首挺胸,神采飞扬,眼中的金光更加明亮。他知道神道教仍在找他,但即使六老齐至,他眼下已不怎么怕了。只是他仍需小心,万分小心,不可成为众矢之的,被那些真正危险的敌人察觉。

    前方,有人坐在被雪封锁的山谷出口的一块石头上,那人只剩一条左手,手上拿着个大酒葫芦,大雪纷飞,在黑白分明的世界异常显眼,异常孤单。

    截源微微惊讶,往前后左右都看了看,似并无他人。他奇道:“行海兄,你怎地在这儿?”

    形骸道:“我想悼念师姐,说说关于她的事,却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截源心想:“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此人断了一条胳膊,又未穿山墓甲,绝不是我的对手。”遂笑道:“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在形骸近处的白雪中坐下。

    形骸喝了口酒,将酒葫芦抛给截源,问道:“你与师姐是如何认识的?”

    截源也喝了一口,道:“我和她是在岛上北边小镇上相遇,她说我与她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就收我为徒,我当年也不过才七岁年纪,那是九年前的事了。”手一推,那酒葫芦又回到形骸手上。两人一边对话,一边轮流喝酒。

    形骸又问道:“你当真与师姐睡过了?”

    截源微微着恼,心情复杂,有些怀念,又有些愤慨,他道:“不错,你问这些做什么?”

    形骸道:“那滋味怎么样?”

    截源哼了一声,道:“什么怎么样?这女人好不要脸,对我软磨硬泡,我一时失控,这才与她亲热。”

    形骸道:“你是因她在外有别的男人,这才恨不得急着杀她的,对么?又或是你发觉对她动了真情,所以她非死不可?”

    截源冷笑道:“你是来替她报仇的?”

    形骸不答,反而说道:“或许并非是嫉妒,也并非是真情,而是依照你原本的策略,她最终都难逃一死,对么?”

    截源脸上变色,他闷闷喝酒,不再将酒葫芦还给形骸了。

    形骸道:“我早就察觉这坠船谷的混沌离水灵气异样,其中有极厉害的妖法。它确可用于星辰大阵,但只要师姐一死,此阵又可有其余用途。”

    截源“哦”了一声,道:“这你都能知道?看来我倒小瞧了你。”

    形骸语气平和,不喜不怒,直视截源,他道:“你为何会长得与费师姐那死去的情郎异常相似?你并非月舞者,决不能是那人的化身。更巧合的是,你天赋奇才,体内真气卓绝,远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此事就更可疑了,乃是千年难遇的事。”

    截源似颇为口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长呼一声,道:“彼此彼此。”

    形骸道:“我于是猜测:也许你并非这世上的人,也许你早就察觉到了费师姐的计划,你从这计划中见到了希望,想要占为己有,于是,你在凡间找了个孩童,改变了那孩童的样貌,令他与费师姐恋人相似,再抹去他的灵魂,遥遥操纵他,以他的躯体接近费师姐。她一见了你,立时沉迷,半点也不生疑心,反而从此对你极为信任,甚至言听计从。”

    截源将酒葫芦扔得远远的,那酒一碰地面,立时燃起绿色的火焰,他笑道:“继续说。”

    形骸道:“但你无法违抗她,因为天地有法理制约你,你初来这世上,根本不知其中关窍,无意之中已认她作为主人,只能听她号令。她喜欢你,命令你与她亲热,你只能顺从,并从中感受到了愉悦。只是你为人高傲,骨子里看不起凡人,即使她是灵阳仙,你也无法容忍。所以,你要杀她的理由变成了四条。”

    截源哈哈大笑,问道:“哪四条?”

    形骸道:“其一,她是凡人,却令你痴迷。其二,她与你相好,却另有男人,令你嫉妒。其三,她是你在凡间化身的主人,若她不死,你图谋不成。其四,唯有她死了,你才可继承她的阵法与法宝,真正从妖界转生到这少年截源的身上。”

    截源站起身来,发须张扬,体外绿火腾跃,眼中不再是金光,而是碧绿的火焰。他森然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仍敢孤身来找我?又为何助我达成心愿?”

    形骸冷冷说道:“因为我无法前往妖界,唯有等你真身降临,才能永远将你毁灭。我眼睁睁看着费兰曲而死,正要替她报仇,杀你的理由,仅此一条足矣!”说罢,骸骨神手掌一托,方圆十里皆被层层黑墙阻挡,将形骸与截源围在正中,宛如即将死斗的困兽。

九十 巨巫乱天地

    截源见形骸这等手段,心知不可轻敌,于是以掌做刀,劈出三道绿火,绿火皆高如塔楼,遮天蔽日,又化作三层火墙。他再将这火墙一推,极快向形骸压了过去,这一招叫“黄泉日月”,炽热猛烈至极。

    形骸朝后退,山墓甲罩住身躯,手往地上一拍,只听隆隆巨响,土地剧变,成了黑铁,黑铁往上升,变作城墙,与那火墙一撞,两者一齐碎裂。

    截源双手转了半圈,往前出掌,火墙再现,从墙中钻出二十头绿火巨犬,二十条绿火巨蟒,转眼凝聚成形,变作实物,这全是妖界极厉害的妖兽,各个儿可力敌千军。他呼喝一声,众妖兽袭向形骸。

    形骸取冥虎剑在手,剑上黑芒燃烧,朝众妖兽一挥,只见剑芒如轮,击中妖兽后,那妖兽瞬间变作石头,旋即散架。截源见状一惊:“这法术死气沉沉,化生灵为石,好生邪门!”一时不顾,只催促众妖兽扑咬形骸。但形骸转动长剑,虽唯有左臂,可剑招极其精妙,剑芒轻灵飘忽,波及数丈,众妖兽无可近身,连吐出的烈焰毒水也皆被形骸消去。

    截源心想:“此人功力之强,只怕不逊于海法神道教六老联手!可恨,可恨,我图谋已久,算计精密,为何成功在即,偏偏又惹来这强敌坏我好事?”

    他这绿火乃是妖界灵气灼烧所成,极为阴邪,有诸般妙用,若全力施展,能将十里方圆万物焚尽。只是他不久前刚从妖界降临凡间,功力不全,且有极大隐患,威力不免大打折扣。又见形骸身手如此了得,担心若僵持下去,天庭诸神或圣莲女皇发觉自己,那可就万事休矣。

    念及于此,他手指连点,地面再升起十团绿焰,他拔出费兰曲的斩火宝剑,朝绿焰轻轻振动,绿焰受了召唤,融入斩火剑中,在他经脉中流淌。他体内真气霎时剧增,精神一振,旋即绿芒如电,袭向敌手。

    形骸见他到来,一剑竖劈,黑芒绿芒交织在一块儿,旋即分开,各自变化、穿梭、旋转、缠绕,斗得激烈。截源使出妖界“元神剑法”,每一剑皆气势磅礴,如吞天噬地的魔物一般。但形骸那黑芒似有石化一切之能,连那绿光剑芒也无可避免。截源每一招皆蕴含强烈邪气,灼热无比,但与那黑芒一碰,立刻熄灭,只留下满地尘埃。

    截源心底发毛:“我如此奇妙招式,高强法力,为何对他无效?这少年如此棘手,就算是在妖界,也足以雄霸一方了。”

    他见比拼剑法无法取胜,当即改变心意:“此人与我相斗之前,先用围墙围住这山谷,多半也怕人得知这场厮杀。好极,好极,他此举实则也算帮了我,就算我运用那法术,也无人能够察觉。而此人剑法虽强,却也不过徒有蛮力,有何了不起了?”

    截源想的明白,突然间身子急转,绿焰化作火焰风暴,形骸竖剑遮拦,被截源逼退。截源倏然出掌,十来个绿色火球打出,形骸不愿抢攻,转为守势,将火球一一消融。

    截源趁机远跳,在面前布下另外十道火墙,令形骸一时难以靠近。他跪倒在地,长剑刺入地面,体内真气狂涌,绿火散发于外,变成一座大钟,他取出费兰曲的凤凰法杖,朝那大钟上用力敲打,一边敲,一边喊道:“魑魅魍魉,凡忠于我者,听我号令,速速前来相助!”

    那大钟在凡间只发出微弱声响,但声音传入妖界,却响彻万里,惊动群妖。大钟前升起一团极大的鬼火,高达百丈,从鬼火中飞出黑压压的妖影来,一个个张牙舞爪,盘旋跳跃。

    此招叫做“万妖王庭”,虽未必能招来万妖,但以他昔日权势,招来一千只,两千只,倒也并不为难。如此大群妖魔聚在一起,妖气冲天,定瞒不过天庭神灵,截源心中打定主意:先将敌人顷刻间杀了,随后撤去法术,将妖魔送回,自己旋即逃离此岛,天庭决计找不到自己。

    忽然间,截源见有一人穿过他布下火墙,身法宛如鬼魅,以那火墙之威,竟半点阻他不住。那人并非形骸,而是个面目怪异,双眼深湛的长发男子,此人望着那宏伟巨大的绿色篝火,神色慈悲怜悯。

    截源又惊又怒,心想:“他是谁?我从哪儿见过他么?”大喝一声,猛然劈出一剑。

    那长发男子手指一点,斩火剑变作石块,当即碎裂。截源看自己手掌,不由惨叫起来,只见他手掌也迅速石化,症状蔓延到手臂、肩膀。截源急运功相抗,稍稍缓和局面,但仍是艰苦万分,再抽不出余力来阻止此人。

    长发男子伸手入那酷热篝火,篝火中群妖尚未成型,但依旧向他扑来,长发男子眉头一皱,倏然间,大篝火凝固成冰,将所有妖魔冻结在内。截源“啊”地一声,目呲欲裂,只觉此事太过可怖,生平罕见。那篝火热毒何等厉害?哪怕是圣莲女皇、星知释者前来,也绝不能触碰此火而无伤。此人将手探入其中,非但若无其事,反而化火为冰,此事违背常理,在截源看来也有如噩梦似的。

    长发男子再一挥手,那篝火粉碎,将群妖遣返妖界。他道:“你若招来这许多妖魔,非但自己会被发觉,连我也会被牵扯进去。我本不想现出真身,这下却不得不这么做。我那小化身不免又要遭殃,真是对不住他。”

    截源回过神,惊觉身躯已为石头,只剩一个脑袋。他一张嘴,嘴里再吐绿焰,这是他以剩余真气全力一搏,哪怕将这山谷毁灭了在所不惜,长发男子吐出一口血,那血将绿焰凝固住,化作铁块,扑通落地,再无危害。

    截源惊恐过度,自知无可抗衡,颤声道:“你这般能耐,妖界之中也屈指可数。你是什么人?为何有这般法力?又为何要与我作对?”

    长发男子道:“我不过是一具死而复生的骸骨。我曾发过誓,若你们待在妖界,我绝不会加害你们,但若你们来凡间作乱,害了凡人,我便决不能饶恕你们。”

    截源陡然醒悟,道:“你是三清之一?”

    骸骨神摇了摇头。

    截源想了想,问道:“你与我一样,也是巨巫?”

    骸骨神叹了口气,不再否认。截源哈哈大笑,但笑声中充满愤慨,充满讽刺。他道:“原来是这样!是你们这群叛徒!时候太久,我竟已忘了你是谁!我听说你们下场比我们更惨,哈哈,哈哈!真是报应!报应!”

    骸骨神道:“该是我问你话,而非你来问我。”

    截源咬牙道:“我若如实答你,你会放过我么?”

    骸骨神摇头道:“我问你什么,你非回答不可。”说罢指尖凝成血液,倏然射出,钻入截源鼻孔,这血液中有极强毒素,连截源这妖界魔神也抵挡不住,瞬间已被降服。

    骸骨神问道:“你眼下叫截源,但在妖界又叫什么?”

    截源闷声道:“我叫...夸父。”

    骸骨神奇道:“夸父?原来是你,我倒没认出来,是了,是了,当年正是费兰曲的恋人给了你致命一击,也难怪你知道她恋人模样。”

    截源点了点头,道:”若非你们相助仙神与半神,我们巨巫又怎会落败?你为何要背叛?为何要相助异类?”

    骸骨神道:“只因你们随意吞噬仙神与凡人,肆意妄为,使得生灵涂炭,世界岌岌可危,会被海洋淹没,我们不得不如此。”

    截源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骸骨神道:“当初我们饶了你们性命,你们发誓,将永居妖界,再不得来到凡间。你为何违背誓言?以你功力,我要胜你原也未必如此简单,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截源道:“妖界正在大战,巨巫们彼此征讨,想要一统妖界。我败在了龙蜒手下,被他囚禁,只剩下魂魄。我无可奈何,唯有借助这法子,逃到凡间来。我并非想祸害凡人,我只是想躲藏在此。”

    骸骨神道:“龙蜒?是这魔头。”

    截源道:“龙蜒他法力太强,智慧太深,兵力太盛,势力太大,你纵然胜了我,却远不是龙蜒对手。”

    骸骨神问道:“神荼、郁垒、断山、瞻星呢?我记得那些巨巫之中,你们六人法力最强,他们四位也足以与龙蜒抗衡。”

    截源摇头道:“他们有的避开龙蜒,有的试图抵抗,但龙蜒已今非昔比,他将成为妖界的主宰。”

    骸骨神叹道:“龙蜒野心极大,满腹阴谋,即使被困在妖界,仍是如此凶悍。”

    截源浑身颤栗,似想起被龙蜒囚禁的恐惧。骸骨神遥想这位昔日悍勇暴躁,震慑诸神的巨人,对照他眼下惨状,不禁心下黯然。

    他想要饶恕截源,将他释放,令他在凡间行走。但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犯下的大错,酿成的祸患,暗道:“你怎地仍不吸取教训?这些巨巫对凡间与天庭皆怀有恨意,那恨意令他们发疯,无可控制,无可约束,你若心软,可别又酿成大祸,不可收拾。”

    截源通过邪法阵,将自己魂魄送入截源少年体内,假以时日,他会恢复全部法力,届时再要胜他,并非易事,且会造成乾坤动荡,波及无辜。骸骨神放任他杀了费兰曲,从而转世成功,本就是为了彻底将他除去。

    他在截源头顶上一按,将他脑袋魂魄一齐化作烟尘。他惊觉自己消耗过度,对形骸损伤非小,心下歉然,遂撤去那山谷外的铁壁,将山谷回复原状,轻轻一跃,倏然远离。

九十一 两小无猜时

    屋里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只听见轻轻的呼吸声。那声音很浅、很低、很安宁、很可爱。

    蓦然间,那呼吸的小人儿醒来,她坐起身,眨眨眼,见到角落里坐着一人。

    她纵然恐惧,却并未叫喊,因为她的眼睛适应黑暗,能看清他是谁。

    她喜道:“爹爹?”

    形骸呜咽一声,似乎受伤的、可怜的狗。缘会赶忙跳下床,点亮蜡烛,见形骸脸色苍白至极,汗珠滚滚而落。

    缘会道:“爹爹,你怎么了?啊,你的手....怎么....”

    形骸咧嘴而笑,神情痛苦,道:“不碍事,这都是...都是命,我有法子医好我自己。”

    缘会转忧为喜,道:“对了,放浪形骸功。”

    形骸抚摸她脸颊,犹豫着不说话,缘会奇道:“爹爹,你怎地好像....变成大人了。”

    形骸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缘会道:“那些大人哪,他们的眼神都像你一样犹豫,有话却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形骸道:“因为大人都吃过苦,学了乖,心里蒙了尘埃,自以为知道了对错,懂得了分寸,所以会犹豫,所以会迟疑。但也有些人,他们的心会扭曲,会犯蠢,会发疯。”

    缘会一阵哆嗦,问道:“爹爹,你....发疯了么?”

    形骸眼睛中闪着异光,他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天来,我确实不正常。我心底似住着一位魔鬼,那魔鬼会...告诉我一些事,我也欠那魔鬼的情....”

    缘会瞪大眼睛,反而亲了他一口,形骸一个踉跄,目光一下子清醒过来,他道:“傻孩子,你不怕我么?”

    缘会道:“即使你是魔鬼,也是我爹爹。我信得过你,何必怕你?”

    形骸颤声道:“但那个魔鬼...他告诉我说:你....是灾星,是祸害,不能放任你。他要我...一剑刺入你心脏,看你会如何反应。他很睿智,言出必中,我...不知该怎么办。”

    饶是缘会人小胆大,却也吓了一跳,她道:“爹爹,你...真要杀我?”

    形骸直起身子,摇了摇头,道:“我现在看明白了,他是我的心魔,亦正亦邪,你是我的亲人,我绝不会任由他害你。他若想对你不利,我会将他死死关住,不放他出来。”

    是的,心魔,心魔,因情而生的心魔。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热情,那些都会让人发疯,陷入至死无悔的泥潭之中,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形骸看清楚了,想透彻了,他想要伤害缘会,或许正是这心魔作祟。她是形骸身边最脆弱,最疼爱的人,那心魔纵然行善,却亟欲发泄恶念,因此想残害她,毁去她的幸福。

    他又道:“缘会,祝你今后万事称心如意。”迈步往外走,但缘会忽然道:“爹爹,我害怕雷家。”

    形骸一凛,奇道:“你为何这么说?”

    缘会霎时显得如此弱小纤细,如此易受摧残,她道:“我将来的相公,他....似很残忍。”

    形骸怒道:“他打你了?”

    缘会道:“不,他没打我,但....但他会动手打其余小丫鬟,我还见他杀死流浪的小猫小狗,池塘里的小青蛙,就像....就像小爪子一样。”

    形骸霎时又陷入了幻觉,在幻觉中,他见缘会被浑浊、肮脏的血水包围,污染、淹没、折磨。他耳中却听到她在尖笑,那笑声十分欢快,极度残忍。

    他心想:“那心魔,那骸骨神,他又在逼迫、迷惑我了。”

    他道:“我会和雷老爷说起这事,若那小子仍不悔改,在你成亲之前,我会带你走。”

    缘会喜道:“真的?爹爹,我们说定了哦。”

    形骸见她真情流露,再无犹疑,道:“我本不该答应雷老爷.....罢了,再过不到两年,女皇会举办四派群英会,我要在群英会上夺魁,随后请求毁去这婚约。”

    缘会欢喜的发抖,流泪道:“太好啦,爹爹,太好啦。我等着你,我等着这一天来临。”

    形骸又握了握她小手,身子穿墙而过。

    黎明刚至,朝阳从山间升起,驱散了阴影,照亮乾坤。形骸并未返回海法神道教,却在山间漫无目的的走着。

    骸骨神现形之后,形骸又受损伤,他修为锐减,回到了龙火功第五层,但形骸丝毫不觉惋惜。真正值得怜悯的是费兰曲,与她生生死死时所受苦难相比,形骸这区区挫折算得了什么?

    他坐在一处斜坡的草丛里,这儿风景平淡,但阳光甚是温暖。他仰躺下来,望着阳光,望着白云。

    这时,他闻到一股芬芳,身边有一女子坐下,她侧过脸,望着形骸空荡荡的袖管,愣愣流下眼泪。

    形骸喜道:“梦儿?”

    孟轻呓转过脑袋,与他四目相对,吻了吻他的嘴唇,形骸伸出左手,拥她入怀,他觉得自己这一个多月来长高了不少,长大了不少,在他眼中,孟轻呓变得愈发娇美可爱,惹人怜惜。

    他不再怀疑自己是不是伍斧转世,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孩儿无比珍贵。

    孟轻呓泣道:“我当初就不该离开你。”

    形骸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人天生运气好,没准哪天遇上天上神仙,那神仙一高兴,就把我手臂治好了。”

    孟轻呓问道:“我听孟六爻说,你这伤势是与费兰曲交手时留下的?”

    形骸点点头,道:“但我并不恨她。”

    孟轻呓叹道:“我可恨透她啦,因为她将你伤成这样,若我在当场,非将她大卸八块不可。”

    形骸道:“你可知道她的故事么?”

    孟轻呓皱眉道:“孟六爻对我遮遮掩掩的,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你定会对我说实话,我也懒得听那小老儿胡诌。”

    形骸于是将费兰曲真实身份,她与洪哥哥、拜紫玄、截源、川谭健的爱恨情仇全说给她听。他说话的时候,左臂紧紧搂着孟轻呓,似怕她离自己而去。而孟轻呓也与他贴的越来越紧,她十分激动,以她冠绝当世的内功,身子却颤抖得厉害。

    他说完之后,两人陷入忧郁之中,良久不语。终于,孟轻呓打破沉默,她道:“换做是我,我也会像她这么做,不,我会做的比她更绝!谁敢害死你,我先从他家的小娃娃杀起,一路杀到他老娘,将尸体堆在他面前,让他吓尿裤子!”

    形骸知她心地不坏,只是在说着玩,苦笑道:“我确在她身上见到了你的影子。”

    孟轻呓笑道:“我可比她幸运多啦。我只等了四百年,就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形骸道:“若是等不到,若是再等得久一些,你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做傻事?”

    孟轻呓道:“会,而且我已经做了傻事。”

    形骸笑道:“是啊,你这个小疯子,你凭空造出孟家这一大宗族来,就凭此节,你已比费师姐疯的多了。”

    孟轻呓摊开十根玉指,一根根数过,她道:“还不止这些呢。我找过三界道法书,找过断翼鹤功,找过黑影石阵,找过冰雪面具,我捕风捉影,凡是种种涉及灵魂转世的邪法秘籍,我都派人搜罗过。”

    形骸倒吸一口凉气,道:“幸亏你没找到,不然天知道会引起怎样的乱子。”

    孟轻呓哈哈大笑,脸颊绯红,道:“你这胆小鬼,看把你吓的,我就是这么个疯婆子,你是不是觉得被我缠上,倒霉透顶?”

    形骸亲了亲她,在她唇上一咬,算作小小的惩罚。孟轻呓心神俱醉,反过来咬他嘴唇,两人浑身酸软发热,滚做一团,皆懒得不愿起身。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察觉到有人朝此跑来,脚步极为欢快。孟轻呓恼道:“什么人呀,当真煞风景。”

    形骸道:“咱们藏起来吧,你是当今公主,我算是你家中孙儿,被人瞧见你我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孟轻呓嘻嘻笑道:“我偏要老牛吃嫩草,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谁敢多言,瞧我送他去吃牢饭。”

    话虽这般说,她施了个法术,将两人笼罩在一片轻纱之中,叫旁人难以察觉。

    不久,那煞风景的人儿转出山坡,是一男一女,两人容貌稚嫩,穿着神道教道袍,正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男的精神,女的美貌,两人手牵着手,笑容发自心底,似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容光焕发。

    少女红着脸道:“裴哥哥,你答应我,等十六岁一过,你就向我家提亲。”

    那裴哥哥笑着亲了亲她,乐得糊里糊涂,他道:”唉,要不是师尊们不许,我真想....真想眼下就向你提亲了。”

    少女眼睛发亮,羞涩低头,道:“咱们是道士,要等到七年之后才能还俗,唉,还要等上七年,我才能....才能将身子交给你。”

    裴哥哥坏笑道:“谁说的?”

    少女身子一颤,拧他脸颊,嗔道:“你好坏,原来你一直是这般主意?”

    两人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终于抱在一块儿,一齐摔倒。他们虽然情动心热,却也规规矩矩,只是相拥躺着,便已心满意足,就像形骸与孟轻呓一样。

    形骸看着那两人,就仿佛见到了大半年前的自己,而那少女则是玫瑰,两人对今后的试炼一无所知,只感到情投意合,彼此投缘,愿意陪伴对方,走过名山大川,天涯海角。

    但形骸此刻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自己并不爱玫瑰,从最早的时候,当他遇上“祖仙姐姐”那一刻起,他心底关于她的情愫被唤醒了。他欣赏玫瑰,从玫瑰身上见到了光辉,打从心底里佩服她,但那并不是爱,否则他怎能容忍与她分开?

    真正的爱是令人发狂的、痴迷的,不计后果的,极端危险的,就像藏在刀山火海之后的天堂一般,令人朝思暮想,死而无憾。

    那门中仙能剥夺少年少女们心中的爱,但那爱情并未经受过生死的考验,并未因久远的时间而变得稳定牢固。形骸知道门中仙无法逆转他与孟轻呓之间的感情,如果它胆敢尝试,那只会令两人陷入疯狂,不计代价的将这份爱找回来。

    这么看来,这爱岂不是人心中的魔障?岂不与天神教诲背道而驰?痴情无悔、海誓山盟、为爱痴狂是错,那放浪形骸,风流倜傥,心中无情,就是对的么?

    形骸不语,孟轻呓微笑,两人静静坐着,看那对小情人说着不着边际、异想天开的情话,心中既感甜蜜,又不禁叹息。

    本卷完

一 清高绝俗者

    大厅之内,众神道教门人围成一大圈,不分年纪老少,辈分高低,全凑在一块儿。高处有六张座椅,乃是掌门人的座位,但此刻只坐着孟六爻与威九丹。众人目不转睛,盯着圈子内两人斗法。

    斗法者是一男一女,男的中等身材,一张方脸,神色苦楚,女的瓜子脸,桃花眼,极为秀美,两人遥遥对立。那男子掌中发出寒气,女子掌中发出火焰,冰火交织在一块儿。

    过了半晌,男子气力不济,惨叫一声,脸色发青,喷出一口血来,火焰朝前向他罩下。众门人中年轻弟子皆不禁惊呼,但那女子收去法力,火焰立时消了。

    男子惨然道:“裴若师妹,是我输了。”

    裴若笑道:“我只稍胜半筹,而利师兄瞧我是女子,对我颇有容让,我岂能不知?”

    孟六爻点头道:“裴若取胜,两位贤徒还请下去。如今四派群英会名额仅剩一个,还有哪位意欲替本派出征?”

    形骸走出人群,道:“师尊,徒儿愿往。”

    众人一见到他,心中皆想:“行海他断了右臂,难以画符,这一年来都不见他与同门切磋,难道他仍想去比武?他功劳虽大,名声虽好,可此事毕竟关系到本派声誉。”

    孟六爻看他手臂,叹道:“孩儿,咱们亏欠你良多,却始终未能找到治你断臂之法。”

    形骸忙道:“师尊,毕竟人力难以胜天,徒儿也不奢望了。”

    孟六爻又道:“只是这四派群英会事关重大,不可轻忽,你身手道法若难以服众,我等也爱莫能助。”

    形骸昂然道:“徒儿领会得了,然则弟子心意已决,此次大会非出战不可。”

    众人听他说的坚决,皆感好奇,有一高瘦门人走到他对面,先向孟六爻、威九丹一拜,再道:“师弟,此行重要,你身子这样,还是莫要勉强。我辛钩也颇想替本派立功,你当真想与我相争么?”

    这辛钩也是神道教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他入门已然七年,早学全了五门道法,却迟迟不愿出山,一直深藏不露,处心积虑的想在这四派群英会上大显身手。但众人瞧他目现光华,身躯消瘦,乃是融融功、瘦体功练到极高深境界之相,皆猜测此人极为了得。

    形骸朝他躬身道:“辛师兄,在下领教你的妙法。”

    辛钩扬眉道:“一年之前,大伙儿都说亏得你挺身而出,化解了声形岛一场灵气之乱。神道教上下对你十分感激,然而正如师弟你所说,人力难以胜天,你如今身有残缺,我胜了你也没什么光彩。你若有自知之明,还请知难而退。”

    形骸道:“师兄此言差矣。我说人力难以胜天,却并未说胜不得你。你见我缺了胳膊,便以为我软弱可欺,这是犯了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大错。”

    辛钩劝他退下,本是不想削形骸颜面,谁料形骸反过来说他不是,他心下着恼:“小残废,真以为我不敢伤你么?你们什么狗屁‘四杰’,全是欺名盗世之辈,且瞧我将你们一一拆穿,到时候大显身手,名扬天下!”

    他手一抬,施展咒法,谁知符刚烧了一半,形骸已至他面前,手掌在他胸口一按,正是气舞掌的一招“赵客缦胡缨”,辛钩闷哼一声,眼睛翻白,朝后就倒,形骸袖袍一拂,令他缓缓落地。

    威九丹鼓掌笑道:“好掌法,好功力。”

    众人欢呼起来,都想:“他虽断了条胳膊,可另辟蹊径,这气舞掌运用如此纯熟,那辛钩连一招都挡不住?”

    形骸叹道:“辛师兄,你迎敌之际,岂能轻敌?你以为我身有残缺,却不知天道损余补缺,反令我融融功与瘦体功更为精妙么?且诸位师尊反复教导:以道法临敌,先召元灵,或用法宝,不可轻易烧符。只因烧符时破绽太大,易被敌人所趁。”

    辛钩羞愧无地,低着头,快步跑入人群。

    形骸面对众人,又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诸位只见我伤,不知究竟,反而是我占了便宜。在下虽必须参与会试,可却不愿诸位心存容让之心,生疏忽之意!其余还有哪位同门愿意赐教?”

    裴若大声笑道:“师弟,你才十七岁,怎地老气横秋的?比袁蕴师尊还爱教训人哪!”

    众人轻笑起来,气氛登时活跃了不少。

    形骸道:“师姐此言差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仅此而已。我好言相劝,苦口婆心,不愿趁人之危,乃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之举....”

    他越是引经据典,越是一本正经,越引得众人发笑,形骸面红耳赤,喊道:“好话不多说,行海恭候各位下场。”

    依照规矩,他需连赢三场,方可正式成为那八位群英候选之一。离那四派群英会尚有半年,在最终出征之前,仍有最后一场门中比试,所有门人,年纪不超过二十二岁,皆可一试。有时即使过了年纪,只要看起来不太显老,也不打紧,概而言之,四大派皆极想在这群英会中夺魁,轰动全国。

    笑声之中,见一风姿绰约的姑娘走向形骸,形骸一见,倒也认得,她叫裴才艺,比形骸早四年入门,在门中曾与裴若并称为裴家双姝,一时瑜亮,但后来裴若名声太过响亮,裴才艺与裴若相比则显得黯淡无光。

    裴才艺更不多话,笑道:“师弟,有僭了!”双手一转,已招来两头灵兽,乃是一红嘴雄鹰,一头十舌海犬。此雄鹰乃是妖界的第一层妖魔,体型长大,张开双翼,长逾一丈,那十舌海犬是水行元灵,形貌也甚是庞大可怖。

    那红嘴雄鹰双爪燃火,扑向形骸。十舌海犬也拔足冲来,舌头伸长,宛如十根匕首。

    形骸足尖一点,避开那双兽袭击,反朝裴才艺奔去,裴才艺烧符念咒,一团大火烧向形骸,轰地一声,那火焰被形骸气劲弹开,形骸毫不受阻,裴才艺花容失色,放声大叫,叫到一半,形骸手掌已按在她头顶。

    形骸道:“师姐,你第一步是对了,第二步却是错了!咱们在大会上要对付的全是武学高手,你召来灵兽,须得命它们守御,而非急于伤人。若不知敌人底细,须得稳扎稳打,万不可急于求成。”

    裴才艺被说的满腔怨气,喊道:“小老头,你未老先唠叨,我才懒得理你!”说罢一扭头,一甩手,气冲冲去了。

    形骸喟然长叹:“我一番好意,这番指点,句句是金玉良言,然则世人昏聩,目光短浅,只在乎一时荣辱,岂不愚昧?”

    裴若又笑道:“我倒也觉得你是取胜之后向姐姐卖弄炫耀呢。”

    形骸道:“无知,无知,一时之气,又有何妨?须知失败乃成功之母,若败有所获,则非败。若胜而无获,则非胜....”

    他苦心劝诫,长吁短叹,旁人钦佩他身手,却都暗暗笑他婆婆妈妈,怪里怪气。形骸自也有所察觉,暗暗来气:“我全是为他们好....罢了,罢了,待我夺魁之后,再教导他们不迟。”

    此时,又见一俊秀少年下场,形骸一愣,认得此人是刚过门中仙试炼的新道术士,名字却不知道。

    那少年朝形骸鞠躬说道:“师兄,听说你是门中四杰,对么?身手果然了得。”

    形骸道:“四杰?那四杰只是虚名,我这人清高绝俗,本是半点不在乎的。”众人皆暗暗好笑:“清高绝俗之人,怎会说自己清高绝俗?”

    少年心气极高,高声道:“我叫木山水,誓要做‘五杰’,今日若胜了你,这五杰之名,便是我囊中之物。”

    形骸皱眉道:“什么杰不杰的?都是虚无缥缈的称谓,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爬得越高,跌得越惨,无名无权,才真自在。”

    木山水道:“少啰嗦,接招!”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圆盘,朝形骸抛出,那圆盘来势奇快,忽然间喷出沙土,劈头盖脸,倏然笼罩数丈方圆,竟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宝,形骸闪躲不及,登时被埋在了高高土堆之中。

    众门人吓了一跳,都想:“这法宝好生棘手,真打扫起来可麻烦至极。”

    木山水自以为得胜,哈哈大笑,说道:“在我祖传法宝沃野飞盘面前,区区四杰,不过如此....”

    蓦然间,地面伸出个拳头,砰地一声,将木山水打翻在地,这正是道法“地狱无门”,形骸此时已能将这道法操纵自如,大小随心,变幻无常。

    形骸大声咳嗽,从那土堆中挖了出来,说道:“师弟,师弟,你逞一时之快,可犯了得意忘形、临敌松懈的大忌。你这法宝遮住敌人行迹,更需小心谨慎。”

    木山水晕乎半天,哭丧着脸,抱起飞盘就走。威九丹道:“山水,且慢!”

    木山水心中一动:“莫非师尊见我天资聪颖,要暗地里传我神妙功夫么?”忙跪地道:“师尊有何吩咐?”

    威九丹皱眉道:“你把这演武堂搞得乱糟糟的,须得收拾干净,今天你不用做功课,将这些沙土都扫了。”

    木山水大受打击,霎时红了眼眶,嚷道:“我不要,我不要,你们欺负我!”喊了两声,咬牙忍耐,低声道:“好,好,孟行海,我会记得今日耻辱。俗话说,莫欺少年穷,我将来练成神功,必会加倍偿还!”

    形骸目瞪口呆,心想:“这小子哪儿这么多戏?”

    孟六爻道:“行海,此事你也有份,用地狱无门帮这孩子一把。”

    形骸叫苦不迭,但师尊已然下令,他只能点头答应。

二 当世有几人

    到了晚间,众弟子拿碗盛了饭菜,聚在堂中,议论晨间那场比武,兴致高昂,激动不已。有人说道:“本门四杰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回出手,定会叫其余三派吓傻了眼。”

    另一人道:“除了四杰,另外四人也毫不逊色。我看此次群英会,只不过是咱们神道教的独角戏罢了。”

    形骸心想:“他们这话未免狂妄,但不管怎样,我非一路取胜不可,成王败寇,若不夺魁,便救不了缘会。”

    他这一年来没少去探望缘会,她年岁增长,出落得愈发美丽,但形骸总从她黑宝石般的眼睛里瞧见忧愁。形骸也曾与雷老爷谈及缘会所说之事,但雷老爷坚决不信自己那儿子会这般为非作歹。两人为此争论,总是徒劳无果,不欢而散。

    他还听说雷府流年不利,出了几件大事,至于是何大事,形骸却也不知。每次见到雷老爷,他总是脸色阴沉,爱发脾气,形骸见他如此,愈发担心缘会。

    他只盼群英会早些来,让他有机会拯救这位亲人。

    忽听一人叹道:“本教纵然了得,但这一次群英会的魁首已然有主了,咱们只不过是陪衬而已。”

    众人闻言惊讶,纷纷问道:“你胡说什么?”“这都还没比呢,难道你知道什么内幕么?”

    那人笑道:“两年之前,皇城典礼之中,有一人显露一手神功,竟直达龙火功第六层,难道你们忘了么?”

    众人登时哗然,齐声道:“是了,藏沉折!他也要前来比武?”

    那人道:“他虽非四派之人,但由咱们圣上亲自教导,岂能不登台亮相?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志在必得。单凭他龙火功造诣,咱们神道教再如何高明,也只能瞠乎其后,徒呼奈何。”

    形骸暗暗心惊:“若师兄要来,我可不是他对手。难不成偷偷摸摸跟他说要他让我几招?不成,不成,我是铁骨铮铮,正气浩然之人,岂能做这等徇私舞弊的勾当?而且师兄听命于圣上,又岂会故意让我?”

    一女弟子不服,喊道:“他龙火功再高,所用的也不过是凡人手段,岂能如我等使用道法一般巧夺造化,玄妙无比?咱们精通融融功、瘦体功,练到高深处,真气绝不会逊色于他。”

    旁人连声称是,可声音却有些有气无力,心中不免嘀咕:“他是圣莲女皇亲手教出来的高手,她本人是天下第一的大宗师,她的徒儿又是千年独有的奇才,一身玄功已不知到了何等地步,只怕连咱们的几位掌门人也未必能胜他了。“

    一虚胖的门人道:“你们可听说过这位沉折近年来的功绩么?”

    众人皆摇头道:“咱们身在孤岛,孤陋寡闻,还请师兄指教。”

    胖门人叹道:“听说两个月前,地母岛上的梁地的梁王叛乱,席卷杨柳江十郡,声势极大,就是这位沉折率一万兵马,击溃了敌人二十万大军,平定了这场战事。那梁王听说偷偷摸摸将练到龙火功第六层,却仍在战场上被沉折击败。他因这场功劳,被破格提拔为侯爵。”

    众神道教弟子皆忧国忧民,听得心潮澎湃,欢喜万分,有人以汤做酒,高举祝道:“这么说来,藏沉折真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大英雄,祝他身体安康,长胜不败!”

    其他人也都举碗笑道:“祝圣上千秋万载,祝龙国兴隆昌盛!”

    形骸想起当年与沉折在西海漂流逃亡,互相救助的友情,深感怀念,一口将菜汤喝的干净。

    只听孟苏瑰道:“既然第一拿不了,这第二名说什么也要夺下。这一回情况特殊,第二名就是往日的第一名。”

    息世镜一直闷声不响,突然说道:“第二名,第二名,藏沉折又怎么样?大会尚未开始,你们就断言他天下无敌么?”

    众人不免惊喜,问道:“息师兄,莫非你这些年又练成了几门厉害道法?”

    息世镜微微一笑,却不作答。

    裴若转向形骸,问道:“师弟,你与这位藏沉折曾经一同落难,与他十分要好,对不对?”

    形骸答道:“不错,我绝不会忘了这段往事。”

    裴若笑道:“若是你对上这位沉折,又有几分把握获胜?”

    形骸正色道:“师姐,我等为人处世,但求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只要届时出尽全力,无论胜败,皆不必为之遗憾。我如今只剩独臂,纵然有求胜之心,却也无能为力。”

    裴若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你那位未婚妻的好消息,此事极为新鲜,我是第一手得知的,你要不要听听?”

    形骸心头一凛,问道:“未婚妻?”

    裴若点头道:“你装什么傻?就是那位藏玫瑰啦。”

    众人幸灾乐祸,大声起哄道:“是啊,那年你险些就与她定亲了。”

    形骸怏怏说道:“各位取笑了,取笑了。师姐,玫瑰她还好么?出了什么事?”

    裴若喝了口汤,说道:“这件事刚刚上报兵部,消息尚未公布,但委实太过惊人,只怕比藏沉折的战功还大。”

    形骸奇道:“兵部未公布的消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裴若笑道:“我去过风圣凤颜堂,里头有我几位朋友,我要知道,倒也不难。你到底要不要听?”

    形骸尚未答话,其余人已经替他喊道:“要听,自然要听!”

    裴若道:“那是一个月前之事了。山剑天兵派派遣一批门人去远东三水之地驻军中历练,其中就有这位藏玫瑰。但当真不巧,三水地有一位王爷,那位王爷恰好也举兵叛乱,据说有十万大军来袭。三水地的驻军猝不及防,被叛军打的落花流水。”

    众人喊道:“竟有这样的大事?为何咱们没听到半点风声?”

    裴若叹道:“一来嘛,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传不到咱们孤岛上。二来嘛,近来全国战事频繁,朝廷怕扰乱民心,于是就压下了。”龙火天国国土太过广袤,似三水这等边疆之地,稍有疏忽,二十年就有一场民变。

    孟沮问道:“后来呢?朝廷派兵支援了么?”

    裴若摇头道:“朝廷正打算动兵,可没多久消息传来,那王爷已然兵败被俘。击败他的人正是三水驻军的一千残兵,而统领那群残兵的人,正是这位藏玫瑰小姐。”

    众人闻言大惊,一时呼喊声不绝于耳,都想不通藏玫瑰是如何办到的。

    裴若笑道:“此次战役甚是神奇,兵部中有圣上评价:‘神女天将,旷世罕有,风采仿佛于朕当年,当永垂史册而不朽。’”

    形骸急道:“师姐,你别卖关子了,说说玫瑰是怎么办到的吧。”

    裴若道:“好,一说到你这位心上人,你就心急如焚了。”

    形骸嚷道:“玫瑰她并非我心上人。”

    裴若笑了笑,继续说道:“藏玫瑰先召集余部,占据了山间两座城寨。随后她打探消息,得知那位王爷曾与林间的少民部落有过极大的争端。她于是去找那部落,当面与部落族长一番长谈,说服他们相助。

    她命部落埋伏,自己趁夜佯攻一座悬圃之城,引敌军救援。伏兵将那援军杀败,她攻下悬圃城后,立即招兵买马,连续攻城略地。据说她‘用兵如神,军纪森严,武功高超,法术精妙,战场上无人能敌。’那王爷本就不得民心,几场败仗一吃,士兵走走散散,几天之内就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城池。

    玫瑰知那城池坚固,火炮厉害,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于是派人散布谣言,说龙火天国大军即将来临,若投降者可免于一死。这么一来,敌人自乱阵脚,没过多久,那王爷被自己人擒住,送到玫瑰营地里头。这场极惊险的叛乱,短短十几天就告平复。”

    玫瑰曾在海法神道教游学大半年,她天生就有一股领袖群伦的气度。众人听了玫瑰事迹,遥想她英姿言行,无不心驰神摇,热血激荡,恨不得立时跑去见她,向她一表仰慕之情,甚至为她效忠卖命也在所不辞。

    形骸由衷替玫瑰欢喜,鼓掌笑道:“正如圣上所言,好个‘神女天将’!玫瑰立下这等大功,得了什么封赏?”

    裴若道:“我听吏部的人说:圣上龙颜大悦,玫瑰也要被封侯爵了。她批示:‘此世少年英才辈出,正当顺应,多多提拔后起之秀。不吝奖赏。’”

    形骸心想:“我才是伯爵,她一步登天,竟已封侯?我早该瞧出来了,玫瑰并非池中之物,凌驾于我岂不是顺理成章的?再说了,我立下的功劳与她一比,却也算不得什么。”

    在他心中,阻止费兰曲,杀魔神截源,原也算不上什么功绩。

    息世镜叹道:“合该藏家发达,这对兄妹竟全都如此了得?”

    形骸道:“他二人既然已经封侯,就不该来参加这场会试,要知道世事无常,见好就收的道理。”

    裴舟喊道:“是啊,若非如此,他们就太过贪心,非得把世上的好处都占了吗?”

    裴若道:“小师弟,此事他们自己也做不了主。毕竟事关藏家、天兵派、圣上颜面,就算他们统兵打了再多胜仗,也及不上在皇城百姓面前露脸得胜这般扬名立万。”

    形骸心想:“不错,世人愚昧无知,造福国民之辈,反不及打擂武夫、卖艺戏子。塔木兹为麒麟海鞠躬尽瘁,却落得个欺名盗世的骂名。拜紫玄祸害非小,却得以风光大葬,名垂青史。俗世不公,由此可见一斑。”

三 夜黑风高时

    众人谈至傍晚,见到了时辰,怕违背门规,便纷纷散去。形骸因一年前那场大功,得赐单独一间房屋院落,位于六塔东侧。他回屋躺在床上,心中想着玫瑰、沉折事迹,又想着孟轻呓、缘会,思绪纷扰,难以入眠。

    只听一声轻响,有人落在屋顶,那人显然刻意隐瞒,若非形骸耳音了得,多半难以察觉。

    形骸心想:“来人鬼鬼祟祟的,究竟是谁?”不想打草惊蛇,装作入眠。那人等候片刻,突然撞破屋顶,一剑朝形骸猛刺而来,剑上火光洋溢。

    形骸使气舞掌,一掌将那人打上了天,又飞出了窟窿,他骂道:“何方小贼!你赔我房子!”

    那人受此一掌,受伤不重,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站住,一抬头,形骸也已站在屋瓦上。

    形骸见此人黑衣蒙面,眼珠发红,满是憎恨之情,一圈圈沙石绕身盘旋,正是土行龙火。形骸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要杀我倒也罢了,为何要损我房顶?”

    那人大喊一声,往怀中一摸,扔出一个飞盘,形骸认出此物,奇道:“木山水?”手掌一托,一道雷电将那飞盘打成碎片,再一道雷电打中木山水,这少年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摔落地面。

    形骸追至,一把扯下木山水面罩,见此人脸色血红,乃是气血走火征兆。形骸手腕一转,使“幽泉冥池”道法,一股凉水灌入木山水口鼻,将他体内火气消得一干二净,问道:“木山水,你怎么了?”

    木山水喊道:“你欺人太甚!我宰了你!”但他经脉已被形骸震麻,只能嘴上叫喊,却动不了手。

    形骸心想:“这并非走火,否则我这幽泉冥池定能治好了他。”将他提起,忽听六塔内喊声不绝。形骸心想:“糟了,莫非是星辰派余孽操纵本派门人心思?可我已将师姐那些法宝交给袁蕴师父了,这又怎生能够?“

    他匆匆奔回塔内,见园中站满了人,有几人正在哭泣,地上躺着几个死人。

    形骸见到裴若,问道:“师姐,发生何事?”

    裴若道:“我也莫名其妙,利师兄晚上闯我房间,似想要杀我,被我打伤后逃了。”

    形骸愕然道:“我也是,这木山水把我房子弄坏了,还想刺我一剑。”

    木山水怒道:“我不仅要杀你,连威九丹、孟六爻都不放过!”

    形骸喝道:“大逆不道之徒,师尊们待你不薄,你竟有这等丧尽天良的念头?”

    木山水道:“我好恨!我好恨哪!你们百般羞辱我,逼我打扫厅堂,这奇耻大辱,我非以血清洗不可!”

    形骸一掌将他拍晕了,对众人说道:“还有没有其余发疯的?”

    裴舟脸色惨白,胸口流血,喊道:“怎么没有?早上与我比武的那川师姐也想杀我,她刺我一刀,我一时不慎....”他本以为这师姐来找他谈情说爱,因而疏忽大意。

    形骸见那川师姐已然咽气,但死不瞑目,怒视上空,眼中满是杀意。

    息世镜、孟沮也各自杀了几个刺客,皆是晨间比武落败者。裴若整理顺序,总共有十五人发疯杀人,全是针对早上获胜者,有一人不慎被杀。这十五人有多人逃脱在外,一人被形骸捉住。

    形骸道:“比武落败乃是常有之事,又怎会伤了和气?此事大为蹊跷。”

    裴若点头道:“是啊,会不会又如上次一般,是‘灵气扰乱’人心?”

    形骸暗忖:“哪有什么灵气扰乱人心?那是师尊们敷衍的借口。实则是星辰图夺人心魄。但那阵法早已被破,而这木山水入门不久,也没穿几天小星辰披风。”

    众人骂骂咧咧,却又毫无头绪。此时,六老赶来,看清这等场面,惊讶异常。裴若口齿伶俐,将经过说了。袁蕴道:“这些人心胸狭隘,落败之后,怀恨在心,又受了邪法挑拨,这才突然发疯杀人。”

    裴若道:“是何人竟有这等法力?咱们六道塔上不是有除灵阵防护么?”

    袁蕴道:“此节我也不得而知。”手指一点,木山水转醒过来,死死瞪着袁蕴,却已说不出话。

    袁蕴探他心脉,叹道:“他不仅想杀形骸,还想连我也杀。他脑子已乱作一团,无药可救。”

    众门人无不骇然,心想:“无药可救?我神道教岂不白白失去十来个少年好手?”

    孟六爻发号施令,派好手去追那些逃跑之人,形骸、孟沮、裴若、息世镜等人都在其中,各分方向,三十人同时出门追缉。

    形骸来到最近的镇上,见街道大乱,人心惶惶,有人抱着死者嚎啕大哭,粗粗一数,也有十多起命案。形骸一惊,忙上前问道:“大哥,出了何事?”

    那汉子惨声答道:“我弟弟....我弟弟被那混账王八蛋杀了!那王八蛋,我弟弟不过早上与他吵了一架,他竟如此狠心?”

    形骸看那行凶疯汉,早被人乱棒打死。他心想:“糟了,缘会!雷府!雷家那小儿子.....”

    他飞快来到雷府,府上之人也被镇上吵闹惊醒,但似乎并未出事。雷老爷见到形骸,一脸茫然,似仍未睡醒,问道:“行海老弟,你怎地这么晚来?镇子里怎么了?”

    形骸急道:“缘会呢?”

    缘会喊道:“行海哥哥!”跑了过来,形骸握住她的手,放心下来,一转眼,见雷府小公子站在阴暗角落,双眼瞪大,直勾勾的看向这边。形骸隐约只觉暗影如浪,恐惧如潮,一股血腥气味儿从这少年身上发散而至。

    形骸指着那小公子道:“你做了什么?”

    那小公子退后一步,颤声道:“我?我什么都没做。”

    形骸踏上一步,一扯他衣衫,啪嗒一声,只见一只死鸟从他袖子里掉落,那鸟的脑袋已被割了。

    形骸心想:“这是牺牲之术,还是血腥邪法?或是什么诅咒手段?”气的发抖,怒道:“小子!你好生残忍!”

    那小公子“哇”地放声痛哭,雷老爷一把将小公子抱起,喝道:“孟行海,离我儿子远些!”

    形骸指着地上那小鸟喊道:“你看看他做的好事!缘会早就说过....”

    缘会瑟瑟发抖,忍不住躲在形骸背后。

    雷老爷骂道:“小小孩儿,杀个把鸟儿,算得了什么?谁没有个好奇爱玩的时候?”

    形骸道:“镇上许多人发疯,到处杀人,你这小儿子行径极为可疑!”

    雷老爷喊道:“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你这人从来就没有好心思,想要坏我孩儿与缘会姻亲。”

    小公子擦去眼泪,哼了一声,道:“我....我爱杀小鸟,你也管不着。”

    形骸道:“这小子中了邪,须得带回神道教医治!”

    雷老爷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想栽赃陷害我儿,将他害死,好将缘会抢走!你这人好色奸诈,见缘会出落的好看,想要反悔,自己娶她为妻!我告诉你,你万万休想!”

    形骸气往上冲,道:“我若有这等邪念,天打五雷轰!”

    雷老爷道:“我很喜欢这儿媳妇,已经定下的婚事,你休想搅合了!”

    形骸道:“我孟家自会退你一大笔钱财,补偿你这些年对缘会照顾!”

    雷老爷道:“就算你给再多钱财,也是休想!”

    形骸不料他竟如此顽固,只觉他像是咬住猎物不放的毒蛇、鳄鱼一般。他问道:“缘会,你说呢?你是否还愿意嫁过去?”

    缘会脸色惨白,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她道:“爹爹,他们....这两年来待我很好,我....我不想没有良心....”

    形骸斥道:“傻孩子,这良心会害了你!”

    缘会将嘴唇咬出血来,不再回应。

    形骸心想:“是啊,她虽情愿随我走,但要她当众启齿,她做不到。这雷府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恰恰相反,是我亏欠他们良多,这小公子纵然可怖莫测,但只需将他带回神道教,或能驱散他体内妖魔。”

    他心底犹豫,却听有人轻声道:“你莫要被她骗了,真正险恶的是缘会。”

    形骸霎时只觉压抑沉重,难以喘息,他怒想:“你这妖魔!你还说这样的话?世上没有比缘会更纯洁的人了!你究竟想怎样?”

    那人道:“杀了这小丫头!立时杀她!”

    形骸怒气冲天,恨恨想道:“休想!休想!你只是想逼我杀了亲人,诱我彻底走上邪路,被你随意操纵!你根本无凭无据,为何指责缘会?”

    那人道:“是啊,是啊,我是无凭无据,你居然能够看破?嘿嘿,嘿嘿,你很聪明,也很坚决。这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哼哼哼,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刹那间,数道人影跃上围墙。形骸见那些人影双目火红,身上龙火闪烁,神道教逃走的杀人疯魔竟全来到雷府。众疯魔露出狞笑,传出嘶哑笑声,举起利刃,纵身一跃,霎时死了十个家丁。雷府众人惊恐万分,厉声惨叫,朝后逃窜。

    形骸心想:“他们疯了之后,全忘了道法,将融融功逆转,只会用龙火功!如此可好对付多了。”口中念咒,冥虎剑朝前一指,十根胳膊涌上,将疯魔死死缠住,再一招“雷震九原”,十道电光击中疯魔。

    众疯魔受伤不轻,皮肤烧焦,但仍旧挣脱出手臂,形骸又施放雷电,连电数下,众疯魔仍挣扎向前,始终不曾晕厥。形骸长叹一声,施展全力,降下天雷,众疯魔七窍流血,五内俱焚,终于全是死去。

四 风吹大草原

    晨曦微亮时分,形骸驾马车回到门中。众门人见马车上全是杀人疯魔的尸体,心头无不惶恐,暗想:“他们全被行海杀了?”

    他将尸首交给其余门人处置,一道童走来道:“行海,总掌门要见你。”

    形骸来到执掌塔,见六老坐成半圈,正议论这件惨剧,他躬身道:“诸位师尊,你们找我?”

    袁蕴点头道:“行海,你说说怎么遇上这些凶手的?”

    形骸说了前往雷府之事,又说了那雷府小公子异状,他竭力公正客观,不夹情感,只陈述所见所闻,心想:“这小公子确实古怪,而并非我存有私心。”

    袁蕴道:“幸亏你在当场,不然雷府满门难逃此劫。”

    形骸急道:“师尊,你说这事奇不奇怪?为何这些发疯同门别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去雷府?那定是雷府中有人吸引他们,召唤他们了!那少年行事残忍,残害生灵,我看他已走上邪路,或是心中着魔了。”

    孟六爻叹道:“孩儿,你是想毁去他们与缘会婚约么?”

    形骸如遭当头一棒,道:“徒儿看待此事,不存半分私心!”

    孟六爻道:“像我小时候,也曾踩死青蛙蚯蚓,追打小猫小狗,年幼之人又懂得什么?”

    形骸道:“徒儿只求诸位师尊彻查此子,莫要酿成大患。”

    袁蕴道:“不必了,孩儿,你过来看。”说罢召来占卜金轮,丝线交织,呈现一幅画面。

    那画面正是雷府,但逐渐往下,深入土层,随后一片黑暗,黑暗中不知下潜多少里,又见一物,是个紫色的圆蛋,圆蛋中裂开一条缝,一只红彤彤的、大头细身的蛇正缓缓扭动,似睡梦翻身。

    形骸问道:“这是什么?”

    袁蕴道:“此乃难蛇。”

    形骸问道:“难蛇?那又是何物?”

    袁蕴叹道:“此物只出现在地下二十里深处,极端凶险。一旦地下有了这难蛇,地面上的人互相残杀,动物疯狂捕猎,将造成莫大危害。若时候久了,咱们声形岛怕又有一场祸事。”

    裴长生叹道:“准是去年星辰派那场阴谋扰乱乾坤,无意将此物召来,这才又起波澜,此实乃多事之秋。”

    形骸恍然大悟,羞愧无地,道:“原来....原来是这难蛇在捣鬼,与那孩儿无关,那咱们该如何除去此物?”

    袁蕴道:“此物埋藏太深,且几乎刀枪不入,不死不灭,除非它自己想走,否则一筹莫展。”

    形骸愕然道:“难道....难道就任凭它毁了声形岛?”

    袁蕴道:“我已吩咐下去,命人在岛上十二处布下除灵大阵,我六人做法,可镇住这难蛇诅咒,再传给全岛百姓一段清心普善咒,消去心中怒火,如此应当可拖延许久。”

    形骸稍稍放心,道:“既然诸位师尊有应对之道,那可就好办多了,却不知这难蛇何时会走?”

    袁蕴道:“上一次此物现身,乃是断翼鹤诀出世之时,大约在两百多年前了。当时习练那断翼鹤诀之人造成莫大动荡,杀人无数,最终被圣莲女皇击败,但两人决斗之地,整整十年皆陷入战乱,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数年之后,此物方才离去。”

    形骸道:“断翼鹤诀?就是华荣老僧在找的那部武学?”

    袁蕴道:“不错,那个魔头自称断翼鹤,他作恶多端,刺杀朝廷高手,武林正道死伤无数,在临死之际,他对圣莲女皇说出自己所练乃是‘断翼鹤诀’,此法诀源于上古,博大精深,他所得不过是残本。一旦练成此法,既可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乃是真正得道成仙的法门。”

    形骸叫道:“糟了,费师姐说此物在中荒山天机洞中,如今一年已过,可莫要被那邪僧得手。”

    袁蕴答道:“其一,中荒山洞穴万千,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天机洞。其二,咱们已与纯火寺联络,在中荒山布下严密阵势,不怕那华荣僧来,就怕他胆小不来。这一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形骸这才松了口气。

    孟六爻道:“徒儿,你虽身子不便,但咱们仍有一件极为为难之事要交给你去办。咱们几人要留在此处施法,只怕难以抽身。”

    形骸忙道:“弟子万死莫辞。”

    孟六爻叹道:“两百年前,纯火寺的占卜金轮查知这难蛇所在,却又无可奈何。是轻呓公主找到赶走此蛇的法子,但如今轻呓公主正随圣上走访他国,无暇多管此事,你是她最器重的孩儿,也唯有你能承担此事。”

    形骸想起孟轻呓,心头一热,道:“是梦...祖仙姐姐逐走那难蛇的?”

    孟六爻道:“在我声形岛以北,过了环岛海,就是雅藏布大草原,大草原中有一沃谷族,当年轻呓公主正是找到这沃谷族,问他们讨要了火龙水。将这火龙水滴入地下,可唤醒龙脉中的火龙,那火龙醒来肚饿,见到难蛇,必要吞吃,难蛇害怕,才会逃开。”

    形骸道:“原来如此,可那火龙一醒,难蛇逃走,它肚子还饿,咱们声形岛不还得遭殃么?”

    孟六爻笑道:“天地之中,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对付五行龙神办法可就多的是了。只要准备大量红翡翠喂他吃了,他就会再度满意睡去。”

    袁蕴又道:“沃谷族所在极为偏僻,避世隐居,孤僻排外,你是孟家子嗣,与那沃谷族算是颇有渊源,只要报上名目,他们应当肯见你。那火龙水极为珍贵,他们必索要代价,无论要求何物,你都答应下来,我神道教自会付账。”

    形骸点头道:“既然如此,徒儿立即出发,找那沃谷族。”

    六道齐声叹曰:“好孩子,辛苦你了。”他们要维系这除灵大阵,分身乏术,又知道其余门人全远不及形骸牢靠,也唯有靠他全权处置。而形骸也到了该独自外出,增长见识,担当重任的年纪。

    袁蕴又道:“此去万里,你需在半年之内往返,莫要误了四派群英会之期。”

    形骸道:“是啊,还有这事,放心,放心,我会指路为马之术,只要不走错,或许几个月就回来了。”

    他向众老道辞别,整理行李,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翡翠乌鸦雕像,念了法术,此物活转过来。它是孟轻呓所赠,可用于两人之间送口信,来去极快,且极为隐秘,旁人难以拦截,夺走了也不知形骸说了些什么。

    形骸低声道:“梦儿,师尊交予我一份差事,我要去找沃谷族,讨要火龙水,莫要担忧。你在外奔波,万万保重。”说罢一抛,这乌鸦飞上了天。

    来到城寨门口,恰好裴若等人返回,见他远行模样,皆感好奇。裴若问道:“师弟,你要去哪儿?”

    形骸道:“奉师尊之命,要去北方雅藏布草原。”

    裴若“啊”地一声,甚是担忧,道:“听说那儿有凶狠的蛮子,与我龙火天国的附庸国打仗,极不好对付。”

    形骸道:“师姐放心,我又不是去打仗的。”

    裴若秀眉微蹙,叹道:“可惜这半年我要加紧练功,不然倒可与你同行,雅藏布草原,雅藏布草原,我在那儿也有当将领的熟人,只是我从未去过。”

    形骸笑道:“是啊,师姐交情遍天下,有你开路可方便多了。”

    裴若叹道:“你等等,我取一件事物给你。”遂匆匆跑远,不久返回,交给他一块令牌,道:“此乃风圣凤颜堂通关令,你凭借此令牌,可去驿站歇息,遇上龙国城寨,也可畅通无阻。”

    形骸道:“还是师姐想得周到,多谢多谢。”

    他与裴若道别,施展指路为马,来到港口,坐船离岛,因他身怀麒麟法蝶庇护之咒,途中风平浪静,一路顺畅,海船向北前行,十天之后,上了岸,经过梁松港、望夕、郝洲、鸿路关、九筒关,前方山地渐高,城镇稀少,树木孤立,草势高升,逐渐的,他见到草原如海,与远方的山,天上的云、灰蒙蒙的天连在一块儿,景色单调,茫茫渺渺,混混沌沌,广阔无边。

    形骸心想:“我连真正的大海都去过,这草原之海又算得了什么?”到了此地,景物皆极为相近,有时分不清天南地北,但他在海上学过观星辨位的本事,来时又背过此地地图,看了实地,对照地标,倒也不曾迷路。

    但他念及自己半个月前还在海上孤岛,现在却来到牧牛养马的边荒处,不免处处新鲜,感慨万千,觉得恍如隔世,见证了沧海桑田。

    他收到那翡翠乌鸦回信,只听孟轻呓说道:“真是胡闹!为何要你独身前去远处?你不通江湖伎俩,又如何照看自己?你我已有月余不曾见面,梦儿好生想你,只盼见你一面,你却不老老实实待在岛上,真叫人放心不下。”

    形骸只觉她声音触人心弦,万分温暖,却也听出她心中急躁忧虑之意。孟轻呓虽活了许久,见多识广,却也是头一回感受两情相悦之喜,如今得知情郎被“发配边疆”,当真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于是唠唠叨叨,嘱咐万千,既告诫他江湖险恶,又警告他莫要四处留情。形骸孑然一身,头一次独自外出闯荡,这旅途本甚是孤独,但他听孟轻呓言语,仿佛祖仙姐姐就在身边,便感到自己天下无敌,万事不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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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介绍:
孟行海是帝国中一道门少年,自幼受噩梦困扰,在门中出头无望。然而忽有一夜,他受性命之危,忽然间练成奇功,来到危机四伏的大海上。这荒诞、危险、奇妙、险恶之世在他面前铺开。他是从此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看透凡尘,修仙悟道?还是见奇异之景,历怪诞之事,得超俗之心,建绝世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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