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火山释熔岩
形骸找到一条河流,继续前行,途经湖泊、树林、牧民村庄,小城小镇,来到一座边境城池,叫做曲和。此城倚山而立,凭借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曲和关继续往西北,离沃谷族世代放牧之地已然不远。
曲和城是兵家必争之地,纵贯南北,连通东西,其外有蛮族野人常常侵扰国境,故而重兵驻扎。
形骸来到城门前头,感到这城门上似有法力流动,甚是高强,能防妖魔入内,对人却是无害。
他报上姓名来历,墙上士兵听他是神道教的道术士,脸色不善,似满心猜疑。形骸知世人对道术士皆有偏见,并不在意。不久后,城门开启,形骸得以入内。
有一龙火贵族将领出来迎接,不冷不热,问道:“你叫孟行海?为何来咱们曲和?”
形骸朝那人挥手道:“大哥,我奉神道教师尊之命,有一件要紧之事,需去关外找沃谷族。还请大哥通报一声,指点路途,最好再找个向导。”
那龙火贵族嗤笑道:“听说道术士娇贵,是不是还要给你找八抬大轿,一队兵马护送?”此言一出,他身后士兵都笑了起来。
形骸恼道:“我与你是一国同胞,又皆为龙火贵族,对你言辞有礼,你不帮忙倒也算了,为何出言嘲弄?曲和将士就是如此对待客人的么?”
那人脸色一变,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但前线战况严峻,闲杂人等,不许前去关外。”
形骸道:“罢了,罢了,我自己出去也成,也不必找人指路。”
将领道:“你这小子不长耳朵么?我说话你没听清?任何人不许外出。”
形骸道:“你头一句说闲杂人等不许外出,我却并非闲杂人物,我乃圣上亲封的宫槐伯爵,得孟轻呓殿下委派,岂能一概而论?”
那将领听他来头不小,虽然兵家、法家平素合不来,此时心下一惊,倒也不敢怠慢,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你叫什么来着?”
形骸道:“孟行海。”
将领又道:“还请行海道长随我去面见侯爷,侯爷定会妥善安排。”
形骸问道:“不知此地管事的是哪位侯爷?”
将领表情又是尊敬,又是顺服,大声道:“自然是威名远扬,震慑边疆的利针茅侯爷。”
形骸心想:“原来是长枪震西北的针茅侯!他与东山爷爷、川星侯爷皆是龙火功第六层的大高手,据传乃是军中三大支柱。”肃然起敬,忙道:“是,是,途经宝山,定当礼佛,晚辈自当拜见这位大英雄。”
将领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和颜悦色,说:“道长请随我来。”
于是两人沿街赶路,形骸见城中房屋低矮,依山而建,有的屋子用石头砌成,有的则是岩洞改建。集市之中,商客在贩卖牛羊、布匹、刀剑、铁器,吆喝声甚是响亮豪迈,仿佛唱歌一般。
来到一座城堡中,将领禀告来意,不久有人将形骸迎了进去。形骸步入厅堂,见里头已坐着不少人。
有三人正对门而坐,坐在正中的定是利针茅,他身穿橡木铠甲,一张脸凶巴巴的甚是威严,在他左首是个神情阴鸷的老剑客,身穿金色轻甲,背上一柄巨剑。在他右首则坐着个肤色黝黑的老僧,手持法杖,笑容甚是温和。除了这三人之外,厅堂中坐着不少将领、武人、武僧。
利针茅看见形骸,叹道:“你就是孟行海么?”他五官威武,不怒自威,虽是出言迎客,形骸也觉得像要被拖出去挨板子。
形骸朝众人团团作揖,道:“利侯爷,晚辈不知竟有这许多贵客在此,来的可当真冒昧了。”
利针茅对身边两人道:“老川、和尚,你们定然听说过他?”形骸只觉众人目光聚在自己身上,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成了稀奇野兽,在众人面前展示一般。
那老剑客点头道:“自然听说过,他与藏沉折是一齐患过难的。”
老和尚道:“海法神道教少年四杰之一,我倒也颇有耳闻。想不到竟残了一臂。”
形骸道:“还请利侯爷替晚辈引荐诸位高人。”
利针茅指着老剑客道:“他是咱们军中的川星。”又指着老和尚道:“他是纯火寺辛树。”
形骸惊讶无比:“川星?辛树?这两人也皆身怀第六层的龙火功,名震天下,贵为一代宗师,怎会跑到这儿来?如今曲和城中竟有三位龙火功顶尖的大高手?”他心下茫然,也向两人各自深深一拜。
利针茅让形骸在旁坐下,问道:“小道士,你为何要去找沃谷族?”
形骸于是说了声形岛下出现难蛇,须得用火龙水将难蛇驱逐之事。川星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还道你是袁蕴掌门派来帮忙的,那也太不够意思了。”
形骸道:“帮忙?帮什么忙?晚辈纵然才疏学浅,侯爷但有所求,晚辈若力所能及,绝不推拒。”
川星皱眉道:“小子,不是咱们看不起你,神道教本该派六老之一前来才是。”
形骸听他们如此慎重,问道:“莫非侯爷遇上了强敌么?”
利针茅大声道:“老川,你这是瞧不起我了,我本也没叫你们来。那老贼我独自难道应付不了?”
川星骂道:“放屁!放屁!你是咱们龙火国的大将军,并非江湖上逞勇的小毛孩,我既然得知此事,焉能不管?”
辛树僧则道:“川兄此言不错。那贼人如此有恃无恐,定然另有奸计,咱们岂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利针茅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二人是一番好意,但我这些年也经常手痒,倒想亲自再捅那老魔头一枪。”
川星见形骸一脸茫然,才道:“约莫三十天前,利老弟收到一封战书,那人说要在今夜日暮后闯入城中,取利老弟人头,要他多找见证,多叫帮手。如若不敢迎战,就割下自己脑袋。利老弟一身玄功罕逢敌手,当世除了咱们这几个老家伙,谁也挡不住他的长枪,于是当时就答允下来。但他儿子不放心,写信给天兵派、纯火寺与神道教。咱们这就千里迢迢的赶来了。”
形骸心道:“是么?难道师尊们遣我来此,也是盼我管管这件事?但放着这三大高手坐镇,连马炽烈来了也讨不了好,实则不必我多管。”想了想,问道:“前辈口中那位老魔头是何人?”
利针茅道:“此人叫做熔岩,是个关外蛮族的巫师,也是我手下败将,当年他指使蛮子攻打咱们曲和,被我打了回去,从此销声匿迹。我还道此人已死,唉,当真是王八死不了,祸害活千年。”
形骸道:“此人曾领教侯爷厉害,又明知侯爷修为,竟敢明目张胆而来,还任由侯爷邀人助拳,当真狂妄的不可思议了。”
利针茅冷笑道:“似乎此乃他族中规矩,他那蛮族中的巫师若比武落败,非得堂堂正正战胜仇敌,否则一辈子无法洗刷耻辱。我正愁找不到这老妖,今日正要结果了他!”
辛树和尚喝了口茶,叹了口气,道:“依老衲之见,此人不惧老兄武功,也不怕此地兵力,又怎能不用阴谋诡计?他定然也找齐帮手,到时一拥而上,想要以多打少。咱们纯火寺本就当除妖降魔,今夜遇上这老妖,并非比武切磋,而当永除后患。”
他纯火寺带来数位好手,闻言都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说道:“我佛慈悲,正该如此。”
形骸见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心想:“我要去沃谷族中,最好还是求利针茅侯爷派人指路,但他们城中面临这等大事,一时也抽不出人来。那比试就在今晚,我就留下来观战又何妨?即使全派不上用场,待此事结束,他也算欠我个人情,之后再求他相助,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念及于此,当即说道:“贫道末学后进,才学不足,但这些年学的道法也还过得去。若那老妖施展妖法,贫道或可替侯爷化解。”
利针茅笑道:“那好,小道士倒也热心肠,就在旁看着吧。”
众人议论今晚决斗情势,皆不明那熔岩底细,恶斗在即,也都不想吃饭。
等到太阳落山,有士兵来报:“侯爷,西北门外来了一群蛮子。”
众人心中一凛,皆全神贯注,打起精神。利针茅握紧长枪,抖抖身子,道:“放他们进来吧。”说着站起身,真如雄狮起立般高大。
三大宗师当先走出厅堂,群雄紧跟在后,来到校场,四周聚集数万将士,甲亮刃利,真是一群虎狼之师。形骸暗自与当年墨从海港的水军比较,只觉那水军远远不及此地的镇远军。
那一群蛮子头上插着羽毛,戴着羊角,穿着羊皮牛皮,手握牛骨权杖,身上刺青画纹,面目狰狞。有三人站在蛮子前头,正中一人居然是道士打扮,此人头发胡子皆染成红色,身穿红袍,额头上画着个绿色太阳,体格强壮,气度雍容,不露喜怒。另两人也是红袍加身,一人身高十尺,一人则甚是矮小。
利针茅见到那红发老道,不禁一愣,半天才认出此人,说道:“你就是那下战书的熔岩?”
红发老道点头叹道:“关内的仇敌,时隔多年,你已认不得我了?”
利针茅道:“我只记得当年交手的是个蛮子,可不记得是个老道。”
熔岩道人微笑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十多年来,贫道另拜名师,参悟妙法,学会了礼数,懂得了廉耻,一心求道,今非昔比。但当年那一败,令贫道险些一命呜呼,碍于族规,因为本性,贫道心中始终难以放下。”
六 何德称求道
形骸大感意外:“听说这熔岩是个蛮子,想不到竟成了道术士,又这般知书达理,言辞也客客气气。只是如此一来,倒比气势汹汹、喊打喊杀更难应付。”
利针茅瞪目道:“老夫好斗喜武,不愿多费唇舌,今夜你是来杀老夫的,老夫也需取你性命!”
熔岩答曰:“贫道这些年已洗心革面,不愿再滥杀无辜,只愿与针茅居士切磋武艺,以求解脱心障。”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蛮子受了礼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就像猴子穿成人样似的。难道他当真痛改前非了?”
纯火寺辛树老僧喝道:“虽说我佛慈悲,不计前仇,又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则施主往昔罪孽太深,想要一笔勾销,未免说得轻巧。”
熔岩微微一笑,道:“我所求非佛,我所求为道,罪孽是无,杀戮是空,空无一物,心无滞涩,方可得证大道。凡阻我求道者,贫道不会手下留情。”
辛树虽是出家人,但脾气火爆,比这群军中汉子更胜,喊道:“好,青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用针茅兄出手,就由老衲来惩恶锄奸!”说罢禅杖在地上一敲,走入场中。
熔岩身边那红袍高个说道:“慢着!咱们是单打独斗呢?还是群殴乱斗?”
红袍矮个儿也大声道:“是啊,我们这儿就这么些人,你们却又一大群人。不过咱们是丝毫不怕的,就算千军万马一拥而上,咱们这场架也打得!”
此言一出,竟将这十万镇远军视若无物,众将士皆有惊怒之色。利针茅喝道:“你们多少人出手,咱们也多少人出手!我手下这些儿郎在此,只是想瞧瞧咱们三个老儿狠揍蛮子的热闹罢了。”
熔岩抖抖袖袍,整整衣领,走到场中,微笑道:“贫道领教三位高招。”
川星冷冷说道:“你想以一敌三?”
熔岩道:“以一敌三,有何不可?贫道这些年来大有长进,倒也想试试身手。”语气竟有恃无恐。川星老谋深算,思虑周详,见状倒不敢莽撞。
辛树抢上前道:“先前老衲已说的明白,由老衲送你归天!”
熔岩叹道:“也罢,也罢,先胜了你,再胜针茅居士也是一样。”
辛树吸一口气,发动龙火功,木气绕身,一招“龙木之精”,禅杖挥舞。熔岩手持短棍,散发月光,铛地一声,将那禅杖弹开。这声响震耳欲聋,传遍十里,可见两人力气何等巨大。
形骸心想:“此人是月舞者?却不知能变成何等野兽。”
辛树绕着熔岩稳稳踏步,手上招式不停。他习练的是木行真气,讲究生生不息,死而复存,故而杖法前后连环轮回,全无破绽。熔岩老僧功夫也甚是沉稳,但气力不及辛树,于是迂回进退,取长补短,一时倒也支持的住。
三十招一过,辛树心想:“此人能耐不过如此!”突然间手上加重,一招“解甲归田”,当头打落,此招刚猛卓绝,风声猎猎,实有百狮之威,千狼之势,那熔岩不敢硬接,朝后飘开。
辛树冷笑一声,暗忖:“纳命来吧!”倏然间禅杖一转,手臂似长了几分,竟变竖劈为横打!众将士一瞧,无不惊喜,皆感钦佩:“他气力到了尽头,竟仍能轻轻易易的变化招式,手法果然精妙绝伦!”也是龙火功木行一脉讲究持续不断,新老交替,气力使老,新力顿生,故而能运用种种匪夷所思的变招。
熔岩用短棍往旁一点,将那禅杖黏住,身子一晃,轰地一声,足下地面碎裂。辛树见他接下此招,倒也颇感意外,又察觉那熔岩老道内力灼热,顺着兵刃传了过来,竟想与自己比拼内力。辛树数百年修为,真气浑厚充沛,几无穷竭,见状反而一喜:“好极,好极,我本担心那一杖打你不死,你反过来求饶,我倒不好下手。到了这等时候,我要你开不了口,暗中废去你功夫。”于是浑身运功,真气如树根吸水,将敌人内力一点点消去。
川星、利针茅两人互望一眼,都想:“辛树和尚内力刚柔并济,最是难缠,如此这熔岩老妖是自寻死路了。”但见他始终不曾变为兽形,心底隐隐担忧。
突然间,那红袍高个吹了声口哨,稍胜尖锐,宛如鸟叫。红袍矮个喜道:“得手了?”
利针茅问道:“什么得手了?”
熔岩老道仰天大吼,霎时体型剧变,成了一黑毛豹人,体型一丈有余,黑毛之中红光流转,真仿佛岩浆一般,辛树只觉敌人内力如山崩地裂,灼热无比,势不可挡,恰是自己克星,身子一晃,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利针茅、川星大惊,分从左右扑上,一人挺起长枪疾刺,一人舞动巨剑劈砍,也是他们担心故友,这一招全力以赴,势头凌厉异常。熔岩老道一拳将辛树打飞,双手一分,掌心如铁,捏住两人兵刃锋锐处,三人再度僵持不动。两人惊觉这熔岩老道内力极为强横,竟足以与两人合力相抗,心中震惊:“他迟迟不使真功夫,原来这般厉害!”
红袍二人手一扬,数十根黑铁锥打向利针茅、川星,二老身上真气鼓荡,弹开大半,却都有一根中了肩膀。二老低哼一声,却不敢分心,仍竭力与熔岩老道那剧烈滚烫的真气比斗。伤口处流下黑血,可见暗器上喂了剧毒。
众龙火贵族齐声骂道:“邪魔外道,好生卑鄙!”骂声中纷纷出手,有的抛掷暗器,有的加入战团。那一众蛮族发出“呜呜”叫声,也发动猛攻,与群雄杀成一处。
其余人倒还罢了,那红袍高个、矮个尤为高强,身上绽放绿火,龙火贵族中竟无人能挡他二人三招两式。两人一边出招,一边笑道:“你们以多打少,就莫怪咱们从旁相助,这算什么卑鄙了?”
形骸见状焦急,正想出手,却听军中一位副将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全军杀敌!”大军本就担心统帅安危,一得号令,一万先锋军立时赶来援助。这是,熔岩老道在地面一踩,只听隆隆巨响,杀阵周围地面开裂,喷出岩浆,冲在最前头的士兵被火一烧,浑身着火,惨叫倒地,当即烧死。众将士心头大震:“这老道竟仍有这等魔力?”暂且难以逾越阻碍。
形骸看清局面,使一招“地狱无门”,数百手臂扯住熔岩老道,却被老道身上火焰一齐烧毁。再用手臂将蛮子全数制住,城中将士局面登时缓解,心中一宽,朝他看来,目光感激。
高个矮个不料突然节外生枝,同时喊道:“先除这小贼!”霎时攻向形骸。形骸心知这两人非同小可,不敢轻敌,念起咒语,浑身龙火焚烧,遮挡住旁人视线。就这么挡了一挡,他肌肤上长出山墓甲,左手打出两道飞火流星,那两人掌心各喷绿火,将那火球抵消。
形骸再运幻灵塑世功,留下个假人不断扔出火球,与高个矮个缠斗,自己则悄然来到熔岩老道身边,打出雷震九原掌力。本来那三人功力卓绝,比拼内劲时有罡气笼罩在外,旁人莫能近身,但形骸得山墓甲护体,足踏龙脉,真气仅比熔岩老道稍逊一筹,他掌力透过真气,打在熔岩老道身上,那老道”啊“地大喊,骤然加重掌力,只听砰砰乓乓,四人分开,皆摔到远处。
形骸翻身而起,浑身皆疼,高个矮个瞧出不妙,喊道:“大哥,那事物已经得手,不必再行缠斗!”
熔岩老道恢复人形,朝形骸、利针茅、川星三人怒目而视,道:“你三人这条命暂且寄下了。”说罢手指刺入地面,周围裂隙中忽然井喷火焰,火焰从天而降,好似一场火雨。众将士虽惊不乱,高举盾牌自保,又有人飞奔出去,找水龙队来灭火。趁着场面混乱,熔岩老道带着高个矮个飞身一跃,霎时消失在远处。
形骸在这老道手下吃了个大亏,气愤不过,高声喊道:“什么清心寡欲,什么得道高人,你不过说说罢了,当真让人笑掉大牙!”说罢烧符念咒,装腔作势,施展“冥池清泉”道法,大水从地面喷出,熄灭满场火焰。
利针茅、川星、辛树走上前来,面露喜色,神情感激,利针茅朝形骸拱手道:“小道长,想不到你神功至斯,我三人当真多有怠慢,好生惭愧。”
川星叹道:“也是我等太过狂妄,太过轻敌,自高自大,险些死在这妖道手上,幸亏有你这小仙家在场。”
辛树点头道:“四杰,四杰,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当世少年中一等一的豪杰。以你道**力,足可与当今圣上弟子藏沉折并驾齐驱了。老衲感激不尽,定要多多替小道长你宣扬威名。”
形骸听得喜悦,骨头似轻了几两,但想起孟轻呓叮嘱,忙道:“只是我神道教中的法宝神奇,贫道所学仍粗浅得很,四杰之称,实不足担当。”
众将士也都走近,纷纷高声道:“小道长莫要谦逊,咱们都很欠你的情。”
形骸心想:“沽名钓誉,好大喜功,岂是我辈所为?”压下欣喜,正色道:“三位前辈伤势如何?”
辛树所练木行功夫复原极快,此时已无大碍,但利针茅、川星二老中了剧毒,纵然功力深湛,硬生生将毒素压下,但一条胳膊已又黑又肿,众人一见,无不担忧。
七 回家炕头暖
形骸喝一口塞外的羊奶茶,微甜微苦,倒也美味,转眼喝的干净,府上女奴赶紧倒满。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辛树从屋中走出,二老跟随在后,手上缠着绷带。
众人起身问道:“不要紧了么?”
辛树道:“已然无碍了。”
副将骂道:“这群王八狗蛋,好不要脸,偷袭暗器无所不用!”
形骸暗忖:“咱们不也倚多为胜了么?他们纵然卑鄙,咱们也不占理。”
利针茅眉头紧锁,叹道:“不料熔岩老妖武功突飞猛进,已在我等之上。”
川星道:“你我两人合力,兀自奈何他不得,除非三人出手,方能稳操胜券。”
辛树道:“如此心腹大患,非得尽快除去。我需修书一封,找我洗尘师兄前来助阵。”
形骸问道:“是纯火寺五行僧之一的洗尘大师么?他老人家龙火功修为如何?”
辛树微微一愣,道:“师兄他练得并非龙火功,但他身手更在我之上。”
形骸登时醒悟:“洗尘大师和袁蕴师父一样,也是迷雾师么?”
川星侯道:“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老僧受伤不重,不久必会卷土重来,我与辛树和尚暂且在此住下,助针茅兄一臂之力。咱们三人在此,加上其余龙火贵族,他当不敢轻举妄动。”
利针茅叹道:“那也唯有如此了。”
形骸道:“三位前辈,只要小心一些,今后他应当难以入城。”
利针茅问道:“小道长何出此言?”
形骸道:“我先前进来之时,瞧出曲和城周围布下极强的法阵,可阻妖魔入城,除非得了城中主人邀请,否则无法入内。正因如此,他们才故意下战书,诓开城门,得以进来。”
利针茅喊道:“原来如此,当真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在此住了多年,一直不知此城有这等玄机。”
形骸道:“他们先前说‘得手了’,不知得手了什么?”
辛树道:“城中宝库可失了什么事物?”
利针茅立时道:“糟了,糟了!他们趁比武之际,防备松懈,莫非另有人混入宝库之中盗宝?”立即带众人前往宝库。
来到城堡下方,果然见一扇大铁门全然敞开,门口守卫已死。
利针茅气盛怒发,怒道:“好贼人!好**诈!”
形骸道:“这宝库为何只有这些人守着?”
利针茅道:“一来大伙儿都去瞧我与熔岩对决,二来这宝库铁门上有一法术防护,唯有老夫方能打开。”
辛树道:“那贼人又是如何闯入的?”
利针茅恨恨道:“我怎地知道?这群妖魔,他妈的好邪门儿!”
形骸只觉门前灵气散漫,说道:“敌人之中也有道法好手,熔岩他们在上方拖延,这人在地下破解,我看他在此处逗留许久,才得以开启此门。”
川星叹道:“小仙家脑子当真清楚,不愧为道术士中翘楚,确比咱们这些大老粗看的明白。”
辛树道:”瞧瞧少了什么,再做打算。”
只见宝库里层层叠叠,堆放财宝,珠光璀璨,宝气充盈,形骸暗暗惊讶:“利侯爷发得一场好财,不知其中有多少民脂民膏?”
利针茅找师爷粗粗一点,那师爷奇道:“侯爷,怪了,怪了,里头似并没少东西。”
利针茅骂道:“放屁,贼不走空,那这群贼跑来做什么?试手艺么?”
师爷又转了一圈,一拍脑袋,道:“啊,少了‘巫神百果图’。”
形骸、辛树、川星齐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利针茅也一脸茫然。
师爷道:“侯爷,你怎地忘了?前几年,咱们打赢了元族蛮子,挖了他们的祖坟,从中掘出来一张古图,不就是巫神百果图么?”
形骸心下愤愤:“打赢战争,赶跑蛮子,确实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可为何还要掘坟挖墓?那可是败子害孙的恶行!”但当着三人的面,却也不好开口斥责。
利针茅皱眉道:“那百果图有什么要紧么?”
师爷道:“属下见识不到,不知其实,岂敢断言?但那些恶贼既然如此大费周章,想必有莫大道理。”
三老皆感不安:“莫非这百果图竟藏着一件极重要的大秘密?若确然如此,此图决不能落在熔岩老妖手里。但咱们三人却不能轻易外出,以免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
形骸道:“三位前辈可知那熔岩老道藏身之处在哪儿?”
利针茅道:“他曾是元族的巫师,又叫什么狗屁萨满。若要找他,可去元族的地方打听。”
形骸只觉此事重大,责无旁贷,肃然道:“晚辈本就要去关外找沃谷族,正好也去找找熔岩老妖,设法将这百果图盗回来。”
利针茅道:“当真?只是这老妖厉害无比,小道长虽然高明,却未必是他的敌手。”
形骸心道:“这是自然,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知么?”答道:“前辈放心,晚辈绝不会力敌,可用道法智取。他们用奸计欺骗咱们,且瞧我也玩些手段,如数奉还。”
三老心知道法妙用无穷,神秘莫测,闻言尽皆大喜。利针茅握他手道:“小道长,老夫一瞧见你,就知你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定是参天大树,国之栋梁,老夫对你好生欣赏,正要重重谢你,我宝库中一应事物,你瞧中什么,尽管拿去,若有本事,全数搬空了也不打紧。”
形骸惊道:“晚辈出家之人,修道之士,要什么宝物?”
川星侯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小道长,我家中有一对同胞女儿,皆已觉醒,样貌武功皆有口皆碑,你可定下亲事了没有?”
形骸魂飞天外,喊道:“晚辈万不敢高攀!况且我家祖宗,轻呓公主对晚辈颇有厚望,曾说晚辈功业未成,决不许还俗,更不可定亲。”
川星侯对两个女儿爱若性命,如今开口向形骸提亲,已是旁人几百年也修不来的福分。形骸若找其余借口,川星侯定然不喜,可一旦搬出孟轻呓来,川星侯也只能闻之兴叹,摇头苦笑。
辛树说道:“这样吧,我这儿有一颗纯火寺的海隐山黄丸,可治濒危重伤,实有起死回生之效。你且拿去,将来或能用得上。”
形骸又要推拒,但辛树道:“小道长,钱财乃身外之物,美色乃蚀骨之惑,你出言拒绝,情有可原,但咱们行走江湖之人,岂能少了治病良药?你若不收此物,老衲定要向神道教告状,说你看不起老衲!”
形骸无奈,唯有道谢收下。
利针茅向形骸说了这关外情形:出了曲和城关,气候变冷,皆是冻土冬草大地,草原之中,往西是元族人,部族上百,是草原上最贪婪的强盗;中部是沃谷族人,对龙火天国甚是友好,算是附庸,也可说是远方盟友,其中最神秘的一支紫怡部,就是当年赠给孟轻呓火龙水之沃谷族人,只是这群人行踪不明,须得问沃谷族长老才知。
至于占据关外草原东北全境的,则是曲和城最畏惧的强敌,被叫做“行冰牧者”的部族。这群蛮子来此不到两年,却赶跑了元族、沃谷族,占领东北,与镇远军多有交手,胜负各半。据传蛮子首领自称“北牛”,武功无敌于天下。
形骸奇道:“北牛,北牛,我似在哪儿听过此人名头。他说自己无敌于天下?当真狂得可以。他当真不怕咱们圣上么?”
利针茅叹道:“小道长,须知江湖深远,藏龙卧虎,我原本以为那熔岩不过是我手下败将,不把他瞧在眼里,结果呢?却被他打的灰头土脸。这北牛武功究竟如何,咱们谁也不曾见到。他约束兵马,不来进犯,我也不曾派兵,大举攻打,因此谁都不知对方底细,但闯荡世间,多交朋友,少结仇敌,总是颠簸不破的道理。”
形骸道:“多谢侯爷指点。”
利针茅又道:“若非关外狼环虎伺,我定要陪你同去找那熔岩老妖,但情势如此,我三人皆脱不开身,唯有辛苦小道长你了。你需千万保重,不可以身犯险。”
形骸笑道:“侯爷放心,我自己的性命最要紧了。”
利针茅遂派一熟知沃谷族语的龙火贵族送形骸出关,两人晓行夜宿,过了两天,见到草原上帐篷星罗,牛羊棋布,乃是一处水草肥沃之地,沃谷族这一部正在此放牧狩猎。
形骸见这龙火贵族向导闷闷不乐,似急着想返回关内,奇道:“老兄,这草原景致如此之美,人情如此淳朴,空气如此新鲜,岂不比城中乌烟瘴气好得多了?”
那向导嘿嘿笑了两声,心里却想:“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老婆孩子都在城中,这几天又不能喝酒赌钱,我那相好的又不知给我戴了几顶绿帽,跟你瞎转悠有何好处?”
形骸深吸一口气,笑道:“好!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不见天鹰不弯弓,不追豺狼不催马!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如风一样!好个无尽天地,好个草原绿海!到此地步,心中烦闷一扫而空,再容不得半点自怨自艾,唯有男儿豪情,纵马逐天!息老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说一句,那向导暗骂一句,等形骸说完,向导才道:“我认得此处有个商人,也做向导赚钱,没准知道紫怡部在哪儿,我带你去找他得了。”
形骸愕然道:“息老兄,我怎地觉得你似在打发我。”
向导暗道:“废话,我就是在打发你。难道听你这小子胡乱念诗很有趣么?”
就在此时,只见一少年掀起帘布,走出帐篷,对形骸笑道:“这位道士小哥,你身边的大叔想家了,你放他走吧,我替你做向导,不收你钱。”
形骸一喜,看那少年,见他身穿羊毛大衣,红唇齿白,面如冠玉,肌肤似雪,美目星耀,俊俏得不似凡人,却眇了一目,未免叫人痛呼惋惜。
八 入帐为宾客
形骸见他似比自己年少,于是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独目少年向他鞠躬,行的是沃谷族之礼,他道:“我名叫烛九,哈塔,愿你途中风不绝,水不断。”
形骸问道:“哈塔是什么意思?”
烛九道:“哈塔在龙国语中是祝你好运之意。”
形骸道:“这就是了,我叫孟行海,哈塔,愿你....愿你牛羊成群,那个....家人安康。”
烛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那向导敷衍两句,便迫不及待、头也不回的走了。形骸叹了口气,道:“世人贪图安逸,远离山海,居于陋室,未免落俗。”
烛九道:“行海兄,你为什么来我们草原?”
形骸道:“我需找紫怡部落,向他们求一件东西。”
烛九笑道:“这可巧了,我也在找紫怡部,也要问他们要一件东西。”
形骸心里一紧,忙道:“你先说说问他们要什么?”
烛九皱眉道:“你年纪大,该让着我,你先说。”
形骸唯有答道:“我的家园土壤下有了妖魔,唯有紫怡部的火龙水才能驱逐。”
烛九瞪大眼睛,道:“那可抱歉,我不能替你当向导了,因为我也要找火龙水,而那火龙水听说甚是珍贵,我不能任由你与我争夺。”
形骸怒道:“好小子!你骗得我向导离开,现在却出尔反尔?”
烛九笑道:“咱们出门在外,事态往往瞬息万变,你那向导本就想撂挑子不干,又关我什么事了?”
形骸道:“我不管,冤有头,债有主,是你小子坑了我,就莫怪我死缠烂打,盯着你不放。”
烛九轻哼一声,复又钻入帐篷,形骸心里骂了几句,厚着脸皮也跟了进去,里头仅这小骗子一人。烛九一愣,倒了碗酒,刚想喝,形骸手快,把酒抢过,咕嘟咕嘟一口喝干了。
烛九道:“你这龙国人好不讲道理,依照沃谷族习俗,抢别人酒喝是要被天惩罚的。”
形骸道:“你抢我火龙水,我就抢你酒喝!”
烛九苦笑道:“你是傻子吗?这族里会说龙国话的多得是,你随便找人一问就行,何必缠着我?”
形骸瞪眼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说了,你小子也要找紫怡部,跟着你准没有错。”
烛九摇头叹道:“真是好心没好报,你们龙国人当真霸道。”说罢举起酒壶又要倒酒,形骸有心气他,眼看他酒碗快满,又一把抢过,对嘴就喝,谁知那酒入口奇苦,形骸猝不及防,噗地一声,全吐在地上。
烛九捧腹大笑,说道:“你看,你看,这么快就遭报应了。”
形骸恼道:“小骗子!你在酒里下毒?”此人手法巧妙,何时动的手脚,形骸却没瞧出来。
烛九眨了眨眼,道:“这不是毒,这是薰衣草,是治病的药,我看你这人火气大,所以帮你治上一治。你们龙国人脾气厉害,可最容易上当受骗。”
形骸道:“古语云:心无思者是为明智,心无尘者是为慧光。我看似上了你的当,但你这骗徒也被我拆穿,实则还是我更胜一筹。”
烛九见他兀自嘴硬,笑道:“是啊,是啊,你自讨苦吃,自找罪受,确实是我棋差一招。”说罢从腰间取出一根骨笛,默默想着指法,在孔洞上不停挪转。
形骸心想:“火龙水的事,就着落在这小滑头身上。我为人光风霁月,正气长存,而他身有残疾,我本不该与他一般见识,可事关生死存亡,却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最多找到火龙水之后,我与他七三分成,我七他三,至不济也该六四分。如果他可怜巴巴的求我,便是五五分也可....”
烛九皱眉道:“你这人讨不讨厌?我要吹笛子了,还请你出去。”
形骸哈哈大笑,道:“吹笛子为何要赶人走?你说了要做我向导,便休想将我打发了。”
烛九道:“这骨笛上有动物灵魂,咱们沃谷族吹笛子的时候,要是对面那人是个大混账,笛声就会走调。”
形骸怒道:“你骂我是大混账?当世之中,似我这等顶天立地、行侠仗义之人,可谓少之又少,就快濒临灭绝了。你见识低微,可是有眼无.....”话及于此,想起他左眼状况,自知失言,忙闭口不语。
烛九冷冷说道:“我说你是大混账,难道说错了么?”
形骸理亏,只板着脸不答。烛九不再理他,开始吹奏骨笛,笛声柔美悠扬,甚是灵动巧妙,形骸想起这笛子是动物骸骨制成,便多了一份神秘奇异的感慨,又想:“他说这骨笛在大混账前吹奏会走调,如今似乎并未出差,那大混账一说,自落不到我的头上。看来这小子也瞧出我这一身铮铮铁骨、忠肝义胆,只是口是心非罢了。”
烛九吹了一段,又闭目说话,似在讲一段故事。形骸听他说的是沃谷族语,半点不懂,憋了半天,道:“你说的是什么?”
烛九道:“关你什么事?”
形骸道:“出门在外,多交朋友,少结仇家,此乃自古不变的道理。我客客气气问你话,你当开开心心回答才对。”
烛九皱眉道:“你也比我大不了一岁,怎地比个老头话还多?”
形骸道:“老人怎么了?活的越老,越有智慧。我以少年人之风骨,学老年人之睿智,取长补短,既精力充沛,又自知自明,岂不甚好?”
烛九喊道:“你别捣乱啦!快给我滚出去!”
形骸正要争执,见这小子红了眼眶,似要流泪,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出了帐篷。但忽然想起一事,又回头说道:“我就在外头,你可休想开溜。”
烛九道:“我知道了,烦死人了!这帐篷是我家,我烛九又怎会逃跑?”形骸这才怏怏缩头。
他站在帐篷外,沃谷族人走来走去,时不时朝他点头致意,形骸有样学样,照本宣科。沃谷族人最是热情好客,对龙国人尤其友善,只是见他从族中帐篷里出来,已是族中某人的客人,不便再款待于他,所以也不来多问。
形骸心想:“这小子奇奇怪怪,别别扭扭,他是不是这一部的人?看他帐篷里家具齐全,应该不会错了,但他为何独居?又为何要找紫怡族要火龙水?莫非他也要对付大地下的难蛇?他又吹笛子,又说故事,是不是与找紫怡部有关?”
忽然间,只听烛九说道:“你进来!”
形骸昂首挺胸,摆足龙火贵族架势,走入其中,见桌上摆着两盆干果,两个酒碗,一个酒瓶。烛九指了指酒菜,道:“先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形骸心意登平,道:“知错难改,善莫大焉。你年少轻狂,难免犯错,见你如此诚意,我便原谅你了。”
烛九又道:“你别得寸进尺,那火龙水仍是我的,你若想要,得自己想法子问紫怡部讨。”
形骸急思主意,想了半天,说道:“你要不要翡翠?”
烛九柳眉一皱,喝了口酒,挥手示意,形骸赶紧也喝了口。烛九才道:“你们龙国人就知道翡翠拳头,反正老子天下第一,钱买不通你,就用拳头打服你。不管是不是我的,统统都要抢走。”
形骸摇头道:“小兄弟,你太看轻我等龙火贵族了。比如我这样的国之大侠,就单单用翡翠攻势,不会用拳头揍人。”
烛九忍俊不禁,笑道:“如果用翡翠收买,又算什么狗屁大侠?”
形骸叹道:“只因尔等偏远荒民,不服礼化,故而不能以德服人,否则你听我跟你讲道理,早就服服气气的了。”
烛九道:“你以为我没念过龙国的书?我书读的未必比你少,但龙国的教条法规,是想奴役我们,拘束我们,让我们臣服。可我们是草原上自由的人,如果学了你们龙国的道理,就不再自由了。”
形骸又喝了口酒,点头道:“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或许咱们龙国先贤大哲所创之道,在自然之中,可谓自愚自盲。”
烛九笑道:“你看,你倒也未必冥顽不灵、顽固死板,和你说道理还能说得通。”
形骸道:“这是当然了,世上没有比我更讲道理,更好说话的人。”
烛九哈哈大笑,道:“好个自吹自擂的龙火贵族!”举碗道:“干!”
形骸也道:“干!”两人遂一饮而尽。
烛九又道:“你根本半点不知道咱们沃谷族的风俗习惯,对么?”
形骸叹道:“我虽渊博,却也未必全知全能。我这不是谦虚,而是实情如此。”
烛九笑道:“你这怪人也知道谦虚两字?”顿了顿,又道:“咱们沃谷族里,如果外人太太平平,安安分分的入了帐篷,就是客人。哪怕与主人之间有深仇大恨,主人也要款待此人,给他食物和床铺,还要保护客人十天之内安全无事。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动手把你赶走了。”
形骸奇道:“这规矩虽然甚好,可未免有违常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卧榻之侧,岂容敌人安睡?”
烛九道:“咱们也不是迂腐的傻瓜。族规上虽这么说,但那食物可以是坏的,床铺可以是干草,也可以出言侮辱你,激你动手,那时你就不是客人,而是不请自来的外人,我就算杀了你也不算违规。我看你断了胳膊,有些可怜,先前喂你喝苦酒,你没对我动武,就算通过了我的考验,因此我必须款待你。”
形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当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九 登台露戏法
烛九道:“我这部族是沃谷族的黄岐部,今夜将有节庆,届时我将述说我的功绩,若能胜过旁人,可以获准前往紫怡部,这是沃谷族最大的荣耀。所以我先前吹笛子、说故事,就是为此准备。”
形骸忙道:“那我岂不是...岂不是打扰了你?”
烛九叱道:“当然了?若非我本就必胜无疑,被你这么一闹,我非恨透你不可,因为那是要见血的大仇。”
形骸大惊,嘟囔道:“人非野兽,何必如此逞勇好斗?”
烛九轻哼一声,低头喝酒,形骸小心翼翼问道:“那你胜了之后,能带我同去么?我在龙火贵族中也算略有名声,将来定会补报。”
烛九道:“可以,但并非我是你的向导,而是你当我的随从。”
形骸傲然道:“我是龙火贵族,你是边境牧民,想要我跟从你?哼哼,哼哼,真是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烛九一抿嘴,眼中放光,刹那间全身水色流转,额显水龙印记,形骸惊呼道:“水行龙火功?你...也是咱们龙火贵族?”
烛九道:“你当真孤陋寡闻,不学无术,当年圣莲女皇就是沃谷族出生。咱们沃谷族不喜国度法规,拒绝了她的封赏,但神龙血脉也在咱们体内流淌!”
形骸气势馁了,叹道:“史书上可没这么说过。”语气中已多了几分敬意。
烛九道:“是,其实此事也唯有沃谷族之人知晓。圣莲女皇隐瞒此节,关于她身份来历,民间众说纷纭,谁也不知真相。”
形骸大感委屈,道:“那你说的也未必对啊,怎说我孤陋寡闻?”
烛九不再纠结,反问道:“你到底做不做我随从?”
形骸道:“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暂且答应你又何妨?古人受胯下之辱,卧薪尝胆,尚且不惧,我又怎会没有这等担当?”
烛九笑骂:“什么胯下之辱,什么卧薪尝胆,听你的意思,事成之后,你还要骑到我头上来?”
形骸闷哼一声,道:“放心,放心,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我也不会与你斤斤计较。”
烛九喃喃道:“与其余龙国人一模一样,一个个儿把自己看的跟皇帝似的。”
形骸心下暗叹,只得忍气吞声。
等到晚间,部族中的男女老幼全都来到营地正中,点燃篝火,围坐一圈。那火焰火势旺盛,升起丈许之高,仿佛一根火柱,透过火柱,夜空似成了紫色。众牧民也不问形骸是谁,倒给他马乳酒、端上烤羊腿、烤苹果,热馒头。人人微笑,各个欢唱,部中幼童已迫不及待的跳起舞来。形骸见这空地八方竖起八根图腾,皆是木龙形状,沃谷族当是崇拜五行木龙的族群。
形骸对烛九道:“他们说的话,我半句都听不懂,你替我转转?”
烛九皱眉道:“你可真烦人!”
形骸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也没法子。”
烛九道:”应当是在家靠自己,出门靠自己才对,你们龙国贵族娇生惯养,到底有什么用?”
形骸豪气顿生,道:“我们龙国国土财富天下第一,威震八方,降服四海....”
烛九一把捂住他嘴,道:“比试开始,别说了。”
只见一体格健壮,身背擂鼓的汉子走到篝火前,先扯嗓子唱了一通,以鼓声伴奏,倒也好听。唱完曲子,他又拔出马刀,一边说话,一边作势与强敌拼杀。形骸也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牧民们听得一惊一乍,还真像一回事。
那人说完,浑身冒火,竟然也是个龙火贵族,众人大笑,用力鼓掌,彩声响亮。形骸心想:“不管圣上是否来自沃谷族,他们血脉里有神龙之血,无可置疑。”
烛九骂道:“这戎戎吹牛皮!他哪里来这等本事?”
形骸问道:“戎戎说了什么?”
烛九道:“他说自己碰上了草原上的魁京,随后活了下来!当真荒谬,他若见了魁京,现在已被吸干血了。”
形骸又问:“魁京是什么?”
烛九道:“是草原传说中的勇士,后来堕落成吸血妖魔,纵横万里,难尝一败,遇上他的人,极少有活下来的。”
形骸道:“他这般说,大伙儿相信了么?”
烛九皱眉道:“当然不信,但他说的精彩,而且他是酋长的儿子,旁人找不出证据反驳他,他极有可能获胜。”
形骸急道:“你还说我没用?你不也赢不了么?”
烛九脑筋飞转,片刻后说道:“没办法,你得帮我一帮,咱们两人携手表演,才能胜得过他。”语气甚是热切。
形骸一见周围这许多陌生之人,登时窘迫万分,道:“你要我上去唱歌跳舞?不成,我...压根不会,我孟行海堂堂宫槐伯爵,丢不起这个人!”
烛九道:“你到底要不要去见紫怡部?”
形骸无言以对,拒绝不得,烛九见仍有人陆续上台,拉着他的左臂走出圈子,找一处空旷无人之地,说道:“我要说的事迹,是我杀死一个龙国逃亡至此的龙火贵族强盗,他叫威老八,盘踞在不远处的山上,抢夺咱们部落已经好几年了,我前天才将他刺杀。”说罢取出一个脑袋,那脑袋已被烧焦,看不出原本是谁。
形骸皱眉道:“怎地烧成这样?”
烛九道:“我也没法子,他被我一掌打入火堆,活生生烧死。好在今夜只是讲述,无需真凭实据。待会儿到我表演时,我先吹笛子,唱上一段,你听到我用龙国语说:‘兀那龙国叛徒,还不快来受死!’就跳出来。”
形骸道:“我有言在先,我半句话都不唱!”
烛九道:“别打岔,时间紧急!你会龙火功么?使出来让我瞧瞧?”
形骸于是令火焰散开,现象煞是鲜红。烛九喜道:“好,我是水行,你是火行,咱们恰好对立,效果最佳!你会不会风雷十剑?”
形骸道:“这有何难?”取出问道剑来,霎时剑光纵横,招式迅捷有力。
烛九叫好,又道:“我用咱们的海跃剑法斗你,咱们只互相击剑,你见我转圈时就绕着我转,随后这么将我举起来,喊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趁机割你一剑....”一边说,一边要形骸试演动作,形骸记心何等了得?只看一遍就牢牢记住。
烛九大感振奋,赶紧又与形骸练了两遍,他随意设想招式过程,身姿甚是精妙优美,形骸瞧出烛九武功高强,心灵手巧,却不知他龙火功练到第几层了。
只听远方喝彩高扬,烛九忙道:“差不多该回去了!”
两人回到篝火旁,酋长喊道:“如今是戎戎所说故事最受赞赏,还有哪一位有事迹要说?”
烛九扯住形骸,一同走出,形骸紧张的浑身冒汗,呼吸微乱,只听烛九道:“酋长爷爷,还有我烛九!”
众人顿时低呼,那酋长皱眉道:“烛九?你祖辈是被紫怡部放逐之人,如今要回紫怡部,只怕不易。”烛九开口用龙国语,他也用龙国语回话。
形骸心想:“这小滑头还有这等来历?”
烛九朗声道:“我要表演!我请来了龙火国的一位贵客,他愿意做我的随从。”
众牧民甚是惊讶,低头议论起来,他们皆知龙火贵族身份尊贵,岂能甘愿跟从放牧的夷族?
酋长见形骸手臂残缺,暗暗奇怪,道:“好,你上来吧。”
烛九率先走到正中,吹响骨笛,笛声幽幽,凄凉遥远,颇为引人入胜。他吹了半柱香功夫,转而唱曲,他嗓音稚嫩,却散发出豪迈勇敢之气,风格时而奇转骤变,时而平静沉稳,众牧民听得入神,脸上都露出笑容。
形骸不明歌词,正在琢磨,烛九忽然喊道:“兀那龙国叛徒,你受龙国追杀,又来害我同胞,还不快来受死!”
形骸心想:“词不对!你怎地给自己加词?”仍然跳上前去,只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于是道:“何方小滑头,胆敢欺骗于我!”
烛九秀眉微蹙,用沃谷族语还击,似骂了形骸一顿,众人听得哈哈大笑,形骸咬牙道:“看剑!”一瞬间龙火燃烧,长剑出鞘,剑光如潮,涌向烛九。
烛九全身水光潋滟,迎向形骸,手中长剑弧光圈转,与形骸相斗,比拼招式剑法。两人武学都高,人又聪明,加上练得熟了,这一番舞剑水火激荡,甚为精彩,比当真拼命好看得多。众牧民最爱看打斗,一时间眼花缭乱,兴致高涨,全都站了起来,孩童更是大吵大嚷,绕着圈子追逐学样。
斗了十合,形骸一把将烛九举起,喊道:“纳命来吧!”
烛九道:“该死的是你!”长剑横过,突然间,形骸脑袋噗地一声,鲜血喷涌,那脑袋骨碌碌滚动,摔入篝火之中。
众牧民看傻了眼,烛九也惊骇万分,却见形骸尸体往旁一摔,到了圈外,站起身子,不知怎地,脑袋又完好无损。看者大呼神奇,喊道:“仙法!仙法!”骤然间喝彩声宛如雷霆。
烛九愣了半晌,暗道:“这是他用的法术?”心下猜测,遂继续唱曲,一边走到火堆旁,手一摸,果然取出那已烤焦的大盗头颅。
他往形骸那边看去,见形骸眼神自傲,朝他点头微笑,连连摆手,得意忘形。烛九白了他一眼,掩盖笑意,举起大盗头颅,向众人说道:“于是,威老八死在我烛九手上,我为草原除去大害,立下大功,诸位当选我去见紫怡部!”
众人齐声道:“哈塔,哈塔,愿你此去平安,一路顺风!”连那戎戎也心服口服,镇臂高呼。
十 魁京不杀人
族中那巫师随后占卜方位,观望星象,指引两人道路。形骸心想:“他这法子准不准?我看好不牢靠。”
众牧民仍在回味两人那场舞剑,多有祝贺形骸之人,烛九走到形骸身前,低声道:“你怎地胡来?”
形骸道:“是谁先说错词了?”
烛九一愣,道:“我不过多说了两句而已。”
形骸道:“错了就是错了,哪管错多错少?”
烛九苦笑道:“罢了,你这人锱铢必较,好没男子气概,我不与你争,你要去紫怡部,这就随我来吧。”
众牧民欢送二人出村,似欢送英雄一般,送了干粮衣物,骏马礼品,看来这紫怡部在众人心目中地位极高,备受尊崇。
形骸随烛九骑行了几里路,鲜有交谈,他忍不住问道:“他们说你祖辈被紫怡部放逐,这是为什么?”
烛九道:“无可奉告。”
形骸恼道:“我帮你这般大忙,你就这般报答我?”
烛九答道:“我若要问你你与你老婆洞房之事,你是否如实告知?”
形骸微觉窘迫,道:“我年纪还小,没老婆。况且两者也不可相提并论。”
烛九道:“皆是个人私事,当然可以相提并论。”
形骸心下不快,一时无话可说。
烛九瞧他一眼,似心里有愧,道:“这样吧,我问你一句话,你问我一句话,都得如实作答,互不吃亏,你看如何?”
形骸叹道:“好吧,你这主意虽然婆婆妈妈,但我照办就是了。”
烛九道:“我先来问:你是声形岛的道术士么?”
形骸道:“不错,你祖辈为何被紫怡部放逐?”
烛九道:“因为他们说祖宗做错了事,刚刚我明明砍掉你脑袋,你为何又能长出来?”
形骸见他含糊其辞,暗暗着恼:“废话,当然是做错事了,否则如何会被放逐?这不和没回答一样?”答道:“因为我用了道法,你祖宗做错了什么事?”
烛九微微生气,道:“没做错事,你用的是什么道法?”
形骸大声道:“你半点诚意也没有,这问话如何问得下去?”
烛九道:“谁叫你不好好答我的话?”
形骸道:“是谁先不好好答话的?”
两人各自哼了一声,陷入沉默。形骸心想:“我比他年纪大,又是龙火贵族,宫槐伯爵,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何必与他怄气?”于是叹道:“我那道法叫幻灵塑世功,你瞧见的都是假象,我脑袋并未断掉,你根本就没砍中我。”
形骸从侧面看去,烛九似低头一笑,但他扭头不让形骸瞧见,转回时已没了笑容。他冷声道:“我那位祖先为亲人报仇,杀了外人,但族中长老说他滥杀无辜。他所杀之人并非无辜,所以我说他并没做错事。但他们不答应,就把咱们逐了出来。”
形骸道:“你和你族人一样,脾气挺倔,总要旁人让步。”
烛九忽然打他一拳,下手不重,但是颇疼,形骸惨叫一声,道:“你打人做什么?”
烛九道:“你爱教训我,我也要教训你!”
形骸道:“幼稚,幼稚,到底是礼外荒野之人,凡事皆诉诸武力....”
烛九道:“有时用言语伤人,更是可恨。你说我算了,为何要说我祖先?”
形骸叹道:“好,是我不对,请你原宥。你看,我就是如此宽宏大量,不管错在不在我,我都愿意担当。”
烛九笑道:“本来错就在你。”指了指他手臂,问道:“怎么断的?”
形骸怕他再生气,不敢蒙混,答道:“我声形岛上来了个强敌,我与那强敌交战,这才断了手臂。你眼睛呢?如何伤的?”
烛九摇头道:“并未受伤,只是有些怪异罢了。”说罢掀起眼罩,形骸见他那眼睛呈紫色,流光溢彩,美丽非凡,不禁惊呼一声。烛九见他直勾勾望着自己,脸一红,赶紧遮上。
形骸愕然道:“这眼睛当真好看,为何要遮住?”
烛九得了夸赞,似十分窃喜,掩嘴一笑,摇头道:“该我问你啦,你....你没有老婆,有心上人么?”
形骸想起孟轻呓,精神大振,道:“有的。”
烛九嗯了一声,竟并未追问。
形骸问道:“你这左眼为何这般美?”
烛九忽然发火,道:“关你什么事?你既然有了心上人,还管别人美不美做什么?你这大混蛋,大恶人,大傻瓜!”
形骸怒道:“臭小子,你又说话不算话!我答了你所问,你也该答我才是!”
烛九重重抽打马鞭,他那马儿惊叫一声,直冲出去。形骸急道:“慢点!”施展指路为马,令自己那马儿体力倍增,极快追上前。
烛九似有心与他较劲,一门心思疾奔,形骸暗暗冷笑:“骑术虽然不错,但如何能及得上本半仙的神妙道法?”他那马儿借风水地脉加速,烛九坐骑纵然发疯般疾行,却仍甩不脱他。
过了许久,烛九马儿哀鸣一声,形骸大惊:“这小子不知轻重,可别累死了坐骑。”当即喊道:“抱歉,抱歉,我追不上你了,咱们歇歇吧。”当即令马止步,烛九奔了十丈,这才缓缓停下。
形骸道:“天太黑,咱们别赶路了,你看这草原上漆黑一片,夜无星光,什么都看不清,乱冲一通,太过危险。”
烛九昂首道:“好!”更不答话,从坐骑身侧取下一块大毯子,包住身体,就地躺下,更不朝形骸看一眼。
形骸道:“小...小烛九,我怎地得罪你了?”
烛九终于道:“我给你看了我的左眼,不来杀你已经算待你不错了。”
形骸愤然道:“难道看了你的左眼,就要被你杀了?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强横霸道之人。”
烛九咬牙道:“这左眼是我最珍视的秘密,等若...等若将身子给别人看,但你是个混账,是我一时冲动,信错了人,从此以后,你别再来套近乎。”
形骸道:“你这话大有问题,咱们又不是大家闺秀,黄花闺女,躯体健壮,男子汉当引以为傲,给别人看了又如何?就算我练瘦体功练得瘦骨嶙峋,也不怕被人所见,更何况你这等蛮勇武士?”
烛九骂道:“你是野狼精变得么?吵来吵去,没一刻清净!”
形骸道:“我所说皆是真理大道....”
烛九道:“放屁!放屁!”声音竟有些哽咽,形骸一凛,纵然满腹感慨,只得吞回肚子。
忽然间,天地一亮,树状闪电划破长空,照亮狰狞阴森的云层,随后雷声响彻天际,形骸心想:“草漫地界,雷贯天庭,人迹渺小,暗夜无边,这景致倒也罕有...”
又听马蹄声响,有一人骑行而来。形骸顿生警觉,握住问道剑,烛九霎时钻出毛毯,长剑出鞘,离形骸走近几步,脸色惶恐至极。
来者黑甲黑马,仿佛黑暗凝成的人形,与夜幕融为一体的怪客,但他头盔上一道向上圆弧,闪着幽幽红光,那铁甲各处尖锐凸起,令人心惊胆颤。
烛九颤声道:“魁京?为何今晚会有魁京出没?糟了,糟了,都怪你....害我乱骑一通,跑错地方了!”
形骸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魁京妖魔?”
烛九抖得厉害,一把扯去左眼罩,随此动作,手中长剑变作紫红色,诡谲光芒好似荆棘藤条,绕着那长剑飞舞。他对那魁京喊道:“我无意冒犯,今夜误入阁下地界,还请阁下放我一条生路!”
魁京跳落在地,那黑马霎时化作烟雾。他取出一柄黑色短镰刀,指着烛九,并不作答。
烛九大叫一声,忽然间鼓足勇气,朝那魁京一剑刺去,形骸见他那左眼紫光绽放,剑招极快极强,虽只是一剑,却好似刺出十剑,或是罩下剑网一般。
魁京那镰刀化作圆弧,一声轻响,烛九剑光涣散,形骸喊道:“糟了!”急冲上前,但烛九从胸口到腹部鲜血狂喷,竟已被无形刀风重创,那刀风绕了个弯,向形骸斩来,形骸赶忙一躲,无数尖草漫天飞扬,一直延伸至数里之外。
形骸一个翻身,心中惊骇无比:“这魁京竟比马炽烈、巨龙王、熔岩道人、拜紫玄更强不少!”
魁京看烛九一眼,向他走去,形骸喊道:“放了他!我与你过招!”
魁京点了点头,面向形骸。形骸知道自己也命悬一线,深吸一口气,山墓甲覆盖全身,取冥虎剑在手,剑上黑芒旋绕,足踏龙脉,气升功盛,全力凝神。
两人同时出招,魁京劈出黑色短镰,形骸斩出冥虎长剑,敌人刀风茫茫,覆盖原野,好似天剑地刀袭来,形骸则以雷震九原心诀,斩出飞鹰剑气,似一道孤注一掷的雷电长矛,飞向宏伟威严的苍天崩云。
轰地一声,形骸只觉自己飞了起来,铠甲粉碎,骨头剧痛,随后咚地落地,身子滚了好几圈,他神智未乱,想要撑起身子,但手骨似已折断。他听到身后的风在哀嚎,被魁京斩裂,似将一直抵达草原的尽头。
形骸额头流血,视线半明半红,天空仍不断打下雷电。形骸见魁京头盔掉落,脑袋被自己刺穿了个洞,此人一头红色长发,白色长须,脸色惨白,容貌威武,双目闪着鬼火。鲜血填补那破洞,霎时就已痊愈。形骸神魂俱震,心知只怕已死到临头。
但魁京又朝他颔首,这次微微弯腰,似在致敬,他拾起头盔,遮住脸面,手掌摊开,那镰刀化作烟雾,烟雾又化作黑色巨马,魁京翻身上马,转眼融入黑暗。
十一 紫林女儿国
形骸躺了片刻,麻木退去,恢复知觉。他心想:“这妖魔...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当真可畏至极。他为何饶了我?因我伤了他?但那伤口并非致命,他岂会知难而退?这草原上竟有这等魔头,所有草原生灵只怕无一安宁。”
他伤得虽重,却有一股自豪之感,隐约觉得那魁京之所以饶自己一命,是因他认可形骸,敬重形骸。他又想道:“不错,我不再是以往那个胆小鬼了,遇上强悍无比的妖魔,也能挺身而出,舍己救人。”
他数道:“一、二、三!”大喊一声,弯腰坐直,霎时痛彻心扉,把牙龈咬出血来。他以疗伤水流遍全身,并未好转多少,似骨头快要散了架,如此更心生死里逃生的快意。
一旁烛九身子发颤,呼吸如破损的二胡,甚是低微凄惨,形骸心想:“他伤了肺,得快些医治,不然性命难保。”忽然间,想起自己身上有辛树老僧赠的“海隐山黄丸”,听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忙不迭取了出来。
他走近烛九,半蹲身子,见烛九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嘴里不断有血涌出。形骸骇然想道:“这等伤势都未能令他死去,这小滑头功力真强。”遂将丹药送入烛九口中,烛九大声咳嗽,吐出更多血来,难以下咽,形骸运放浪形骸功,缓和烛九痛楚,那丹药这才得入。
形骸此刻真气甚强,在神道教中仅稍逊于袁蕴,不在其余五老之下,可因一年前骸骨神附体付出代价,全力作战,就难以持久。这般勉力运功,救助烛九,虽消耗不大,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他不堪痛苦,闷哼着朝后就倒。
他仰躺着喘气,徐徐调理身躯,耳听烛九呼吸声顺畅无碍,心中大喜:“这丹药果然灵验!辛树大师还真舍得给我,果然是慈悲为怀!”
夜幕淡化,东方泛白,这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只见草原尽头,一轮红日冉冉而升,形骸只觉一阵温暖,精神振作,体力渐复,起身查看烛九。烛九双眼睁开,勉力说道:“你...喂我吃的什么药?”
形骸道:“你甭管什么药,总之药效如神。我龙火天国药理精湛,治你这小伤,正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烛九忍俊不禁,笑了两声,触动伤势,开始咳嗽,形骸见他裘衣内似乎已然止血,想扯开来诊断,烛九忙道:“别碰我!我的伤好了。”
形骸道:“你被开肠破肚,这伤哪儿那么容易好?我可用...道法,将你伤口缝合起来,以免流出肠子。”
烛九俏脸晕红,如映烛光,他摇头道:“我自己身体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你那药能去腐生肌,伤势自行愈合了。”
形骸皱眉道:“看一下又能怎....”话说一半,突然惊醒:“这小子心思好生肮脏,竟以为我别有所图?我形骸堂堂龙火贵族,宫槐伯爵,道教半仙,侠骨柔情之人,怎会有断袖之癖?”念及于此,重哼一声,道:“有什么好看?你不让看,我还不乐意瞧了。”
烛九侧过身子,低声道:“谢谢。”
形骸头一次听他口宣感激之言,笑道:“你不必谢我,只是紫怡部若真给了火龙水,你我三七分成如何?”
烛九啐道:“趁人之危,好生卑鄙。”
形骸道:“什么叫趁人之危?好,既然你这般说了,那五五分成,你总满意了么?”
烛九暗忖:“这大傻瓜自称聪明,可根本不会还价,咱俩原本就该五五分,他却以为如此还占了便宜?”微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形骸是龙火贵族,虽为人谦逊,但面对别国人物,难免有些自高自大,就如土豪家的公子爷,实则半点不会议价谈钱,闻言甚是高兴,又道:“我龙国丹药虽好,但你这伤还得医治,咱们先回原先那村庄如何?”
烛九道:“这可不成,庆典上选出来的人,在拜见紫怡部之前,决不可擅自返回。”
形骸叹道:“那咱们去紫怡部吧,不知还有多远。”
烛九拾起眼罩,遮住左眼,吹起口哨,将马儿唤了回来。形骸见她复原奇快,此刻已能骑马,暗暗懊悔:“我那丹药何等珍贵,真该更进一步,谈个四六分成。”
他使指路为马,招土行骏马出来,虽仍是浑身乏力,此法倒也不难。烛九凝眸片刻,道:“有你们道术士作伴还真是方便。”
形骸道:“可不是吗?我神道教何等了得。”稍稍催促,两人再度启程。
过了一会儿,形骸问道:“那魁京到底是何物?我瞧他不像是活人。”
烛九并未瞧见他与魁京过招经过,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从他手上活下来的?我听说遇上魁京而逃脱的人,一百年也出不了几个。”
形骸道:“他斩我一镰刀,我还了他一剑,他把我伤成这样,我打中了他的额头。他朝我鞠了一躬,然后离开,我也不知究竟为何。”
他说的轻描淡写,并未讲出两人过招惊天动地的情形,烛九想了想,道:“是了,传说之中,只要有人能挡这魁京一招,又能伤他一点皮毛,他就放过那人与同伴不杀,否则他就会吸干所遇之人的血。”
形骸愕然道:“吸血?”不免想起当年在皇城见到圣莲女皇吸血杀人之举。
烛九点头道:“我听故事中说,此人已在草原上游荡了很久很久,是不死之身的怪物。有人说,他练功走火,杀光了自己所有亲人,受到了诅咒。也有人说,他被妖魔附体,这才成了这般模样。更有人说,他是个幽灵,所以才要吸血。对沃谷族、元族,还有草原上其他所有形形色色的部族来说,能够遇上魁京而活下来,就是草原上最大的英雄,足以名扬天国。”
形骸摇头道:“昨晚那戎戎满口胡言,居然还有人相信?”
烛九笑道:“因为大伙儿都在讲故事,而并非评比功绩,他是酋长儿子,只要故事讲得精彩就行。”
形骸沉吟道:“我倒是货真价实的从这魁京手下逃脱,若传出去,会不会在草原上扬名立万?唉,我这人淡泊名利,清高绝俗,这般可有些麻烦了。”
烛九嗔道:“这好办,此事你不说,我不说,魁京也不会去传,又有谁会知道?”
形骸暗想:“我救你一命,你难道不替我宣扬宣扬?”他以退为进,不料弄巧成拙,怏怏不乐,又道:“这魁京一直在草原上行走而横行无阻,草原上的人岂不会被他灭绝?”
烛九叹道:“若有人被雷劈中,也是必死无疑,若有人被狮群围攻,多半也难逃一死,可你瞧世上人死光了么?”
形骸道:“不错,你这话很有道理,天灾要来,咱们也没什么法子。”
经过这场危难,形骸对烛九起了照顾之意,感到亲近,便不再暗叫他小滑头,反而看他颇为顺眼,两人结束争论,反而有说有笑起来。
形骸问道:“烛九兄弟,你问紫怡部讨要火龙水所为何事?莫非你也要对付地下的难蛇?”
烛九道:“火龙水其实是灵丹妙药,并非单单对付什么‘难蛇’,我娘临死前对我说过,若我能喝下紫怡部的火龙水,能够增长功力,更可.....可治我身上....病症。”
形骸道:“病症?啊,你说的是你眼睛么?此物这等神奇,我看并非疾病。”
烛九道:“不是这眼睛,是另外的....”
形骸瞧出他有难言之隐,虽好奇万分,却无法追究。
此后一路顺利,行了两天,又途经两个沃谷族村落,两人伤也好了**成。烛九回忆萨满所言,查看星星,并未走错方向,到第三天早晨,形骸见前方一座树林,林中花草树木全是紫色,甚是奇异鲜艳。烛九喜道:“对了,咱们到紫怡族了!”
两人迫不及待前往那片紫林,忽听树上有人喝道:“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圣地?”
形骸抬头一望,见是十来个女子,身穿紫衣,手持长弓,对准形骸、烛九,皆年轻美貌,只是发丝栗色,双目碧绿。形骸察觉林中灵气氤氲,浮游各处,暗想:“是除灵大阵!这林子是鸿钧逝水。”
烛九高声道:“我是外界来的朝圣者,有萨满给我的凭证!”取出一件红色长衫,穿在身上。
形骸见他脸蛋被那红衫衬托得愈发红润,心想:“这位兄弟俊得犹如姑娘,好看是好看,但未免稍有不妥。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所作所为皆甚是勇敢,可自称英雄好汉,铁骨侠客,谁敢质疑?”
众女子道:“你身后那人是谁?”
烛九道:“他是我的随从。”
众女子当即说道:“随从不可入内,你让他在外头等着!”
形骸忙道:“在下孟行海,为海法神道教道术士,是孟轻呓殿下派来求赐火龙水的。”
众女子纵然隐居深林,却也听到过孟轻呓的名头,闻言变色,不敢怠慢,问道:“你说是孟轻呓派来的,可有凭证?”
形骸取出那翡翠乌鸦,念了咒语,其中传来孟轻呓声音,她念了一句紫怡部语言,形骸也不明其意。
众女子大声议论起来,声音急促,形骸问烛九道:“她们说些什么呢?”
烛九皱眉道:“她们只听说过孟轻呓殿下,却不知真伪,她们还说之前来了一群‘草原蛮子’,出言恫吓,故而不可轻信外来男子。”
十二 情定身也定
形骸问道:“什么草原蛮子?是元族的人么?”
紫怡部女子说道:“无可奉告,你要问什么,就去问咱们族长好了。”
形骸低声道:“原来这草原上的牧民爱说‘无可奉告’四字,我可得好好记住。”
烛九知他在说自己,啐了一声,笑道:“‘无可奉告’只是对胡乱问话之人所说。”
众女子落下地,分作前后将两人夹在中间,前头领路,走入林间,约莫四、五里地后,紫林变矮,剩下一大块紫草地,草地上有紫木造的房屋,围成村落。形骸见村中老少皆是女子,样貌尽皆秀美,大感惊讶:“难怪牧民争先恐后、努力拼搏,也要跑到这儿来,原来竟是美女成群之地。身在此间,若非我这样大定力的汉子,定会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烛九年轻,年轻就会好色,可别出丑露乖。”
好在烛九似比形骸镇定得多。
走入一间大长房,屋内花香芬芳,栽满红花绿草,门窗梁柱皆精雕细琢、别出心裁,形骸见一圈紫衣女子环绕而坐,正在商议大事,而圈子里头另有一女子,受伤不轻。
其中有一女子,约莫四十岁年纪,长发披散,样貌颇美,穿的最是厚重,耳朵上有翡翠挂坠,戴着木珠项链,表情严肃,举止甚是柔和。她见到形骸等人,问道:“他们两人又是为何而来?”
领路的紫衣女子喊道:“族长,是黄岐部送来的朝圣者。”
女族长叹了口气,命形骸、烛九走入圈子,烛九朝那女族长跪倒,形骸则想:“龙国贵族,只拜圣上。”于是拱手行礼,道:“族长,贫道是龙火天国海法神道教的道士孟行海,特来拜见族长,求一瓶火龙水带回,以解燃眉之急。”
女族长不理他,只看着烛九,神情忧愁,似深受震动,用沃谷族语问道:“你这眼睛....你是被放逐家族的孩子?”
烛九也用沃谷族语答道:“是。”
形骸暗想:“她们在说些什么?”好奇心起,偏偏听不懂。
女族长又道:“既然是被放逐的人,就算被黄岐部举荐为朝圣者,按理也不该返回。你走吧,我不会赐火龙水给你。”
烛九大声道:“我祖先并没有错,听说他为死去的族人报仇,是紫怡部的大英雄,他不该被放逐。”
女族长叹道:“他不听咱们劝告,行事鲁莽,强练邪法‘断翼鹤诀’,以至于堕入邪路,杀了龙国的重要人物,更惹怒了圣莲女皇,为大伙儿带来了灾难和耻辱。他虽死了,他的子孙后代也将蒙受他的苦难,承担他的后果。”
烛九抬头道:“我听我娘说,我这不男不女的身子,唯有火龙水能够治好!我不求能回归紫怡部,只求你们发发慈悲,让我作为常人活下去。”
女族长看了看形骸,见此人右臂残缺,神色茫然,又死要面子,假装能听得懂,她柔声道:“你是要成为男子,还是要成为女子?”
烛九也朝形骸望去,咬咬嘴唇,道:“我要一统草原,建立永远不会日落的帝国,将我的名声传遍天地山海,足以与圣莲女皇比肩,我要成为男子。”虽然因圣莲女皇的缘故,世上对女子更为尊敬,但在草原与北方,唯有强壮的男子才被视作真正的英雄。
女族长笑了笑,道:“可若你喜欢男子,只能变成女子,就像咱们所有人一样。”
烛九喊道:“我烛九心中无情,此人也根本不喜欢我,我绝不会沦为女儿身。”
女族长点了点头,烛九欣喜若狂,泪珠夺眶而出,女族长道:“你需替咱们完成两件功劳,随后我可赐你火龙水。”
烛九道:“莫说两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绝不推辞!”说罢跳起身来。这句话已换成龙国语,形骸当即说道:“不错,我曾从魁京手下存活,绝不畏惧艰险。”语气自若,仿佛他从头到尾都听得明明白白似的,实则他全然不知所云。
众女子哄笑起来,叽叽喳喳,莺声燕语地说道:“你在部落里讲故事可以,到咱们这儿就别说大话啦。”
女族长走近,伸手在形骸脸上一抹,放在舌尖一尝,神情肃穆,说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确实遇上过魁京。”
此言一出,又令众人震惊万分,皆露出敬畏神色。
女族长又道:“孟行海,孟行海,我听说过你,你是袁蕴的徒儿?”
形骸忙向她鞠躬道:“前辈认识师父?”
女族长道:“我是迷雾师,她也是迷雾师,她算是我师姐,你就是我师侄了。”
形骸又惊又喜,道:“师叔,那咱们算是一家人么?”
女族长道:“一家人,明算账,你需陪烛九一起完成那两件事,不过你既然能伤了魁京,这考验应当不难。”
形骸道:“师叔请讲,侄儿洗耳恭听。”
女族长笑道:“你这张嘴倒甜,难怪人家挺喜欢你。”
形骸奇道:“谁挺喜欢我?不过我这人是挺招人喜欢,人称我四海逢源小伯爵。”
烛九忍不住叱道:“你还真没半点自知之明哪!”
形骸大感没面子,恼道:“烛九老弟,我待你不薄,你怎地老和我抬杠?”
女族长叹道:“打是亲,骂是爱,原来你.....”
烛九急道:“前辈,你....你可别....”
女族长见形骸一脸糊涂,烛九又羞又急,暗暗叹息,知道两人并无情缘,敛容指着圈内受伤女子,说道:“一天之前,草原上有元族的萨满找到这儿来,问我们讨要一件事物。此人言语虽然客气,但暗含威胁之意,我没有答应他,他随后就说:‘族长,贫道虽是平和清修之人,但对此物志在必得,族长不给贫道面子,贫道无奈,唯有动用武力。今日暂且作别,稍后定有消息。’”
形骸暗忖:“这语气怎这般熟悉?”问道:“这萨满是不是红头发,红衣衫,红胡子,大眼睛,作老道打扮?”
女族长皱眉道:“原来你认得此人?”
形骸急道:“师叔,此人极不好对付,他是元族的熔岩老道,又是月舞者,武功高强之至,几天前曾闯入曲和关,与咱们龙国的神将打成平手。”他不便说利针茅落败之事,反正最终双方并未分出胜负。
女族长点头道:“但咱们这紫怡林有除灵大阵,他若有敌意,会被天地灵气压制,加上本部好手不少,他纵然凶恶,咱们也不必害怕。”
形骸道:“但师叔,常言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又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女族长道:“是,是,我会布置,师侄无需担心。只是就在昨晚,熔岩老道捉住了咱们一队外出采药的族人,只将辛仁她放了回来,传这老道书信。”
辛仁厉声怒道:“他们数十人埋伏咱们五人,捉走了我那四个姐妹,这群强盗,若是...若是姐妹们受了侮辱,我....我非将他们阉了喂狗!”
形骸义愤填膺,道:“这群卑鄙小人!那老道说了什么?”
女族长取出一封信,给形骸看,形骸读道:“紫怡部诸位女居士,贫道有言在先,会有武力举措,莫说贫道言之不预,贫道慈悲为怀,与诸位无冤无仇,因物结仇,岂不枉然?此非贫道所愿矣。如今四位姑娘在贫道帐中作客,若女居士愿交出火龙酿酒诀,贫道自会放人,保管她们不损分毫,体态安康。如若不然,贫道杀此四姝,再前来向紫怡林挑战。”
形骸读完信,还给女族长,愤愤道:“这老道一贯装模作样,纵然手段卑鄙,也要先礼后兵。之前在曲和关也是如此。”
女族长道:“他万万料想不到,我有法术可知晓咱们部族人方位。听说这老道管辖部族极多,未必会亲自看管咱们被关押的族人。但我有要务在身,无法离开紫怡林,唯有请两位替我将族中姑娘救回。”说罢念了咒语,烧了符,交给烛九一个翡翠牌,那翡翠牌中有一小针,指示方位。
忽听另一女子尖声说道:“姐姐,这烛九既然是被放逐之人,岂能将这重任交给她?我看她决计难以成事,反而会害那些姑娘惨死!”这女子是族中的副族长,那女族长的左膀右臂。
女族长叹道:“妹妹,难道你想让我将那火龙酿酒诀交给熔岩老道么?”
那副族长说道:“这老道确实可恨,但他说这酿酒诀与他手中一百果图合起来,就能得到一重大宝藏的线索。他愿意将这宝藏与咱们对半分成,我看倒未必是坏事。既然如此,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女族长道:“与虎谋皮,焉能无害?此事无需再谈。咱们那酿酒诀是祖宗传下来的,林中灵药皆需依靠此诀,更不能落入外人手里。”
副族长闷声不响,想要离去,女族长又道:“妹妹,你别走,我还有几件大事要与你商量。”那女子点头道:“是,姐姐。”语气有些不情不愿。
女族长又道:“烛九,行海,你二人此去务必小心,但那些姑娘是咱们的亲人,万望能令她们平安返回。”
烛九道:“即使前辈不说,我也会前去营救那些姑娘。”
形骸则道:“英雄救美,惩奸除恶,仗义出马,建功立业,乃是吾辈日常行径,何足挂齿.....”
烛九喊道:“别啰嗦啦,徒然招人烦而已,还不快随我走?”拉着形骸走出大屋。形骸怨声不断,说烛九削他面子,烛九听他啰嗦,暗暗摇头,眉宇间却总有一丝伤感,久久难消。
女族长看两人远去,幽然长叹,喃喃道:“这可怜的孩子,倒也难得她能忍心。”
十三 天涯为牧场
烛九看那裴翠盘,顺指针行进,神色专注。形骸问道:“烛九,你与我那师叔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
烛九淡然道:“她说我是放逐族民,不愿轻易给我火龙水,故而需考验于我。”
形骸道:“我瞧你说话时时而激昂,时而失落,唉,只可惜我听不太懂。这牧民言语毕竟太过晦涩,不及我龙国语简洁好听。”
烛九笑道:“是,是,是,你龙国什么都好,什么都是天下第一。”
形骸叹了口气,问道:“你是如何答复师叔的?”
烛九昂然道:“我说我心意坚定,誓要成为草原上最强有力的大英雄,将草原上所有牧民部族联合在一起。”
形骸肃然起敬,道:“想不到你这等瓷器般的人物,竟有如此雄心壮志,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烛九问道:“你呢?你又有何志向?你总是自以为最了不起,想必志向也远胜于我了?”
形骸道:“我的志向可大着呢,只是大过了头,便难以说清了,这叫大道不可言。”
烛九嗔道:“是啊,是啊,你吹起牛来天下无敌,还怕吹得太大,可见你那志向当真不小。”
形骸大感郁闷,叹道:“老弟,想不到在你眼中,我竟是如此信口雌黄的人物?”
烛九忍不住道:“你自然什么都好,就是爱瞧不起我。”说到此处,惊觉自己竟将他夸上天去,赶忙闭口。
形骸喜道:“你看,无心之言,多半属实,原来你对我这般崇敬,只是平素嘴硬罢了。”
烛九“呸”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我听说你们龙火天国有一位藏沉折的少年侯爵极为了得,你见过他没有?”
形骸精神一振,道:“何止见过?我和他是过命的交情。”
烛九道:“我才不信呢。”
形骸答道:“真的,真的,我和他曾在同一道观学艺.....”简略说了两人到西海之行,所用的是在荒岛找到武林秘籍那一套说辞。
烛九又问道:“我听曲和关的人说:藏沉折、藏玫瑰、裴若、拜风豹,是如龙火天国最有名的四大少年高手。这些人你都识得么?”
形骸皱眉道:“这四人之中没有我么?那拜风豹又是何人?”
烛九忍不住在他脸上一刮,答道:“你呀你,脸皮厚的要命!也难怪老是惹我生气。”
他做出此举,觉得有些得意忘形,太过亲密,可见形骸甚是漠然,又暗中失望。形骸实则在想:“除了沉折之外,玫瑰、裴若师姐功夫想必都不如我,那拜风豹又是何方神圣?唉,圣人无名,大道无形,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两人静静骑行,烛九心潮起伏,不禁再问:“你先前说你有心上人了,那人是你神道教的么?”
形骸如何敢提起孟轻呓的名字?敷衍答道:“是啊,她....算是我一位....师姐。”
烛九嘴里有些苦涩,试探着问道:“你对她....感情很深么?”
形骸道:“这是自然!我便是为她死了也情愿。”
烛九仰天大笑,笑声甚是夸大,也无半分喜悦之情,他道:“原来是这样,师弟师姐好亲密,近水楼台先得月,世事本就该如此。”说完此言,神态变得专注坚毅,正是形骸与他初遇时的模样。
形骸暗忖:“烛九他性格古怪,一天三变如家常便饭,当真比女子还难以捉摸,不过倒也挺有趣的。我以为草原男子就该慷慨豪迈,直肠直肚,看来是我设想简单了。”
前方丘陵起伏,山势如海,视线不再毫无遮挡。烛九在一山崖上跳下马鞍,说道:“该缓步慢行,离她们很近了。”形骸点头照做。
此时天色昏暗,山色灰蒙蒙的愈发阴沉,形骸听树木上乌鸦鸣叫,空中有雄鹰长啸,但到了山谷中,皆变作凄怆孤远之声。
树木间有一座大山洞,山洞外有一圈帐篷,数个模样悍勇的武士围着篝火大声交谈,火上烤着野兔、飞鸟。形骸听他们说话与沃谷族不一样,仍是半点不通。
烛九指了指那山洞里头,低声道:“她们没事,熔岩老道不许这些恶人折辱她们。”
形骸道:“这老道虽不安好心,也算是光明正大的真小人。只是他贪欲心起,想要挖掘那莫名其妙的宝藏,若被他得手,不免成为心腹大患。”
烛九心中一动:“若真有宝藏之说,或许我能说服族长,将那宝藏找到?正如传说所言,咱们草原上的勇士虽然悍勇,却一直分散,若能联合起来,天涯海角都将成为我们的牧场,那宝藏对我大业助益良多,不可错失。”
忽听远方马蹄声响,有数人赶来,那几人身穿红袍,下马之时很是焦急。形骸看见其中一人面容,吃了一惊,此人正是跟随熔岩老道的矮个子。
那矮个子用元族话喊道:“可有敌人赶来?那些女子还在里头么?”
众武士起身相迎,答道:“大人,哪有敌人影子?”
矮个子似松了口气,又道:“都给我招子放亮些,我听说那些婆娘请了救兵。咱们需将这些小娘带到大帐去。”
烛九听清,朝那洞穴指指,低声道:“我去洞穴里救人,外头这许多人你对付得了么?”
形骸道:“大丈夫一骑当千,视若寻常。”烛九笑了笑,两人同时跃出,反向奔行。
众武士见果然有人,大吃一惊,拔出兵刃,迈开大步,朝形骸冲来。形骸站定,面对敌人,那矮个子看清形骸,愕然道:“是你?你是曲和关的.....”
形骸道:“不错,你这毛贼从城中偷盗了百果图,如今那宝物在何处?”
矮个子怒道:“那百果图本就是我元族宝物,被你们龙国那群盗墓贼偷走,你还有脸反咬一口?”
形骸反驳道:“你们闯入曲和,杀死我龙国将士,今夜又做这劫持妇孺的勾当,我需饶你不得!”
矮个子冷笑道:“饶我不得?你陷入重围,自身难保,已休想走脱了!”
众武士神情凶悍,摆开阵形,围绕形骸,那矮个子一挥手,一道绿焰打向形骸,快如飞箭,形骸还一招飞火流星,红火绿火一齐消了。形骸只觉这绿焰之气与声形岛上所遇青阳教徒如出一辙,奇道:“你与青阳教有什么关系?”
矮个子脸上变色,道:“你怎知本教名目?”
形骸疑惑大增:“青阳教不是那截源所创的么?截源一死,这邪教也当土崩瓦解,难道并非那样?”
矮个子高喊一声,其余武士高呼应和,一齐朝形骸袭来,刹那间,众人兵刃流火,青炎飞腾,形骸四面八方全是人影火光。形骸运用放浪形骸功,散发梦墨,众人只见身前冒出许多形骸,那些形骸挺刃就砍,风声急响,足见招式气力巨大。这些青阳教徒吓了一跳,忙不迭格挡,形骸再使雷震九原功,雷光成圈,绕身盘旋,众教徒同时中招,气血翻涌,摔倒在地。
那矮个子功力深湛,中招只微微一麻,并未摔倒,他骂道:“小杂碎,接我一刀!”手上取出一柄锯齿刀,身子转了半圈,一刀重重砍来。形骸一让,刀上绿火将一块大石斩成碎块。
形骸心想:“此人膂力刀法皆极高强,似已在龙火功第五层之上,我且用他试试我新学的道法!”打出飞火流星,轰隆声中,将矮个子逼退。随后盘膝而坐,高举手掌,掌中雷电凝固成形,化作一根长矛,他将长矛扔出,霎时变作十根,好似雷劫,又如天刑,打向矮个子。
矮个子惊骇无比,全力往天上挥了一刀,这刀风也极为猛烈,与雷矛撞击,响声好似万鸟齐鸣,霎时烈焰肆虐,但他终究抵挡不住,中了数招,身子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
形骸暗暗称奇:“他居然能承受我这招‘雷劫天刑’?”手掌往前一抹,气流布满地面。
矮个子定睛一瞧:形骸镇定而坐,勃然大怒,哇哇叫道:“我和你拼了!”全速向形骸冲锋,突然间,他似踩中陷阱,火焰从脚下喷出,乒乒乓乓,咚咚哗哗,他被炸了数下,浑身焦黑,重重落地,他口中吐出一股黑烟,复又翻身跳起。
形骸见此人悍勇绝伦,强壮的匪夷所思,自也惊叹:“这一招‘龙光满地’华而不实,大有改进余地。”
矮个子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但不敢再冲,猛然间,他往上一跃,从天上一刀斩落,全身冒着绿火,就好似一条火蛇弧形而来。
形骸一瞪眼,一张嘴,脑袋变作个白脸巨人,那巨人嘴里喷出霜雪,好似一个大浪般打去,那矮个子瞬间被冻成雪人,僵硬摔倒,再动弹不得。形骸大喜:“还是这一招‘北风巨人’克制这绿火。”
他再使放浪形骸功,体内伸出骨头,骨头变作黑铁索,将这矮个子层层绑起。那矮个子死死瞪着形骸,却也无可奈何。
其余青阳教徒看得傻了眼,不敢逗留,丢盔弃甲而逃,形骸喊道:“全都留下吧!”使一招“沙漠骏马”,只见沙尘如浪,化作骏马,将众人撞得人仰马翻,被砂石埋住。形骸再以放浪形骸功变化沙土,全数成了铁链,众教徒一齐被俘。
就在此时,洞窟内一声惨呼,似有人死去,但声音并非烛九。形骸朝那边望去,可这边众教徒惨叫道:“主人,主人,不要杀我!”体内绿火烧身,一齐烧死,连那矮个儿都未能幸免。
十四 庙堂多昏庸
形骸心下着恼:“这法门与当年星辰派如出一辙,他们将自家人性命视若无物,当真卑鄙可恨。”又听洞窟内兵戈交鸣之声大作,于是赶去查看。
洞内石壁上悬着火把,将洞内人物景象照得清清楚楚,形骸见烛九正与十人相斗,他身形灵动,动向难测,那十人瞪目大喊,刀锋闪着绿火,一招招重劈狠砍,却碰不着烛九半点。
形骸心知烛九脾气古怪,若出手相助,不知他乐不乐意,于是不动声色,在暗处观看,预备随时救援。他看烛九挥舞长剑之力,双足移动之速,龙火功似到了第四层,但左眼似藏有极强异术,令他剑术凌厉无比,剑招精准刚强,那十人全是高手,但烛九仍占了上风。
刹那间,烛九目现紫光,长剑也紫芒绽开,朝前一刺,破开一汉子刀上绿火,刺入此人咽喉,那紫芒继续穿梭,又刺破另一人额头,霎时击毙两人。
形骸眼光敏锐,登时瞧出端倪,心想:“这并非运气好,而是他算的准,他这紫目凝视敌人身上某处,长剑刺那部位时有如神助,气力暴增,几乎必中,这些人纵然了得,也挡不住他随手一剑,好眼力,好剑法。”
但烛九这紫目剑法似不能连续使用,总要过四、五招才显露一招,一旦剑出,见血封喉,锋利绝伦,双方缠斗二十余合,敌人见状丧胆,做鸟兽状散去,烛九叱了一声,斩出一道紫光,再度洞穿两人,可他身子轻摇,无力再追。
形骸这才从躲藏处现身,手指一点,正中那人中脘穴,那人“啊”地一声,青炎焚烧头颅,瞬间毙命,形骸竟不及阻止。
形骸怒道:“这群妖人!当真狠辣。”
烛九弯着腰,手扶洞壁,大声喘息,形骸道:“烛九,你剑法当真让人大开眼界,这是谁教的?”
烛九道:“是我娘传给我的。”
形骸知道他母亲已死,暗中叹气,道:“这剑法世上罕有,确实是一门绝技,令堂修为卓绝,令人好生敬仰。”
烛九摆摆手,指了指洞内,四个紫衣女子从洞中深处跑出,说着形骸听不懂的话。烛九笑道:“他是龙火的宫槐伯爵,听不懂咱们沃谷族的笨语言。”
形骸急道:“我何时说过沃谷族语言笨了?只是我听不惯而已。”
众紫衣女子虽未受多大苦,可获救后毕竟高兴,围着两人叽叽喳喳的喊叫,倒比形骸、烛九更为精神。形骸提高嗓门,说道:“诸位姑娘,此地仍不太平,咱们这就打道回府如何?”
一年纪最小的少女问道:“烛九,这宫槐伯爵是你心上人么?”
烛九骂道:“你胡说什么?”
形骸大吃一惊,叱道:“小妹妹,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岂能扯上如此关系?此言荒谬无比,愚蠢之极,今后不可再说,以免贻笑大方。”
那少女嗔道:“是啊,是啊,我是荒谬无比,愚蠢之极的傻子,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不仅是瞎子,还是聋子,傻子....”
另一紫衣女子喝道:“黄雀儿,你太无礼了,怎地这般和恩公说话?”
那黄雀儿吐吐舌头,做了鬼脸,倒也并未道歉。形骸心想:“荒野之民,懂得什么礼数?”当下一笑置之。
他担忧那熔岩老道赶来,遂施展指路为马,招来马车,一路振辔疾行。众女子鲜见这海法神道教正宗道法,大感新奇有趣,缠着形骸问这问那,她们龙国话甚是糟糕,形骸被吵得头昏脑涨,几无余力思考。
赶回紫怡林,众族人欢天喜地迎了出来,形骸这才得见更多紫怡部族人,竟无一个男子。形骸深感古怪,偷偷问烛九道:“为何紫怡部的全是女人?若无男子,又是如何生育的?”
烛九道:“她们全都侍奉一位紫怡林的土地爷,那土地爷会令族中人生下孩儿来。所以咱们都有小神的血统。”
形骸暗骂这土地爷荒淫无耻,艳福无边,又问道:“是不是若生下男子,就被送出部族?而生下女子,就能留下?”
烛九神情不快,黯然点了点头。
其实这紫怡族大多是极奇特的神裔,生下来每个婴儿皆有阴阳二性,到成年时,喝下火龙水后,依照那人心性脾气,这才彻底定下性别。若是男子,则自行离开部族,女子方可留下。但离开之人算不得被放逐,若养下孩童,又想那孩童定下男女身份,随时可将他送回紫怡林喝火龙水。
两百年前,烛九的一位祖先因习练了断翼鹤诀,酿成极大灾祸,使得龙国腥风血雨,人心惶惶,此人被圣莲女皇杀死之后,紫怡族也受牵连,险些遭受重罚。紫怡族人于是放逐那人后代,永世不得返回部族,更不许赐予火龙水。
这些后代虽不分阴阳,但也可生儿育女,只是将此情形引为奇耻大辱,不得不一辈子设法瞒着亲人,若被发现,甚至不惜杀人灭口,掩盖自身状况。而到了烛九身上,他不甘心一直如此,这才发誓定要改变命运。他年纪还小,身形并未长成,不然早被形骸瞧出来了,至少也猜疑烛九是女扮男装。
这诸般习俗往事,决不可告知外人,若那外人询问,则编造借口蒙混,那人如太过固执,则告知他真相,随后将他杀死。此刻形骸好奇,问烛九缘由,其余女子即使感谢他恩情,也都齐刷刷盯着他看。形骸见众女子目光如炬,隐约觉得不妙,不敢追问,众女子这才松了口气。
烛九对女族长道:“前辈,第一件事我已经办妥,那第二件事呢?”
女族长叹道:“孩子,我等并非不知感恩之辈,你替咱们救下族中姑娘,我本就该遂你心愿,可这第二件事也是非办不可。”
烛九目光坚定,说道:“前辈无需多言,无论是何题目,我照做就是了。”
女族长叹道:“在这紫怡林地下,有一小地龙宫殿,那小地龙正是我们一直侍奉的土地爷。唯有用他赐予的血,加上我的火龙酿酒诀,才能酿造火龙水、紫蛇兰水等灵丹妙药。可这些时日,我等向他祷告,他并不理睬咱们。他定下规矩,不许我等踏入他那宫殿半步,否则我早就前去查探出了何事。”
形骸问道:“原来..原来火龙水早就用完了么?师叔,你怎地不早说?”
女族长点头道:“是,并非我故意欺瞒你们,而是杂事太多,得一桩桩理清了处置。”
形骸无法可想,道:“师叔的事,自也是我行海之事,我自当效犬马之劳。可我与烛九毕竟是外人,紫怡族人尚不得入内,咱们两个外人贸然闯入,那小地龙岂不会更加不喜?”
女族长道:“无需担忧,我已想得周全,你就说自己是误入其中,咱们全不知情。”
形骸暗想:“这师叔好精明,若那小地龙追究起来,她最多只是个看管不严之罪,若那小地龙真的被我所救,她也不贪图半分功劳,如此不功不过,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
烛九道:“还请前辈带路。”
那女族长带着两人,绕到一座高山背后,形骸见一个洞穴,大约两人多高,洞穴外紫花灿烂,环绕洞口,洞内有风传来,居然甚是温暖,又有浓郁花香。
女族长道:“你从此进去,在第一个岔路往右,在第二个岔路往左,第三个岔路往中,第三个岔路........就能见到那小地龙宫殿了。”
形骸忍不住说道:“师叔,你们....实则全是这小地龙的妃子,对么?”
女族长脸一红,摇头道:“你这孩子,怎敢如此对我说话?我不是,我并非紫怡族人,也无神裔族血,而是纯火寺的女尼,被纯火寺派来监督这小地龙的。”
形骸见她眸光流转,红唇微颤,呼吸急促,暗暗心道:“那小地龙土地爷能引如此多女子死心塌地的服侍,定然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神明。师叔她在此处待得久了,耳濡目染,只怕也和那土地爷不清不楚。这紫怡部听来圣洁崇高,可实则未必如此。哼,这土地爷并非善类,最好他在下方遭殃遭难,好好吃些苦头。”
烛九道:“前辈,我们去了。行海,别发愣,快随我进去!”
形骸道:“是,是,唉,我这宫槐伯爵当真命苦,还要被你吆喝来吆喝去!”
烛九笑道:“你也是为了火龙水,并非听我使唤。”
说了几句,踏入洞内,这洞中铺满鲜花,长得茂密异常,鲜花之间有蜂蝶飞舞,上方又有明灯照明。走了几里路,形骸越看越恼,忍不住骂道:“这土地好会享福!真是昏君邪神!”
烛九见他气急败坏,掩嘴笑道:“你们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你准是嫉妒了!”
形骸道:“我怎会嫉妒?不对,什么叫你们男人?你难道不是男人?”
烛九吃了一惊,道:“你会错意了,我说的是你们‘龙国男人,与咱们我沃谷族好汉大不一样。’”
形骸眨眨眼,朝烛九左瞧右瞧,烛九大感紧张,反而挺起胸膛,道:“你看什么看?”
形骸叹道:“烛九老弟,我有几句话一直憋在心里,实是不吐不快。我说出来,若说的错了,你可别生气。”
烛九心怦怦狂跳,问道:“你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要说些什么?”
十五 心魂融骨肉
形骸叹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孤身一人住在黄岐部中,对紫怡部万分向往?”
烛九高声道:“不错,这又怎样?”
形骸叹道:“你娘亲英年早逝,唉,当真凄惨,你父亲呢?”
烛九鼻子一酸,摇头道:“我从未见过我父亲。”
形骸道:“可怜,可怜,你从小无父亲照顾,是母亲一手带大,一生艰辛,性子好强,我行海好生钦佩。只是你父亲不在身边,言行举止,未免阴柔了些,这也不算什么....”
烛九大声怒道:“你说我什么?”
形骸摇头道:“我并无恶意,更无半分贬低之情,只是我等钢骨铁汉,纵然心有柔情,也当情绪内敛,锋芒深藏,不可如小女子一般大惊小怪、嬉笑哭闹,变化无常,全然无忌。你若并无头绪,遇上我这样有男子气概的人物,可以借鉴一二,修缮自身缺陷,这也是我力所能及,应该做的.....”
烛九异常敏感,厉声道:“你说我....说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想不到你一直这般看我!”
形骸慌忙道:“我何尝这样说过?你是好人,好兄弟,好朋友,只是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不足,圣人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人之言,可以为鉴。’我不过是好心相劝而已。”
烛九身子发颤,似要哭泣,十足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姑娘一般。形骸感到大难临头,追悔莫及,又道:“你只当我什么都没说,我给你赔不是了!”
烛九不发一语,转身就走,形骸暗骂自己乱说话,得罪人,心中急想主意,脱口喊道:“烛九兄弟,我对你好生敬重,不如你我结拜为兄弟如何?”
烛九身子登时定住,问道:“你要与我结拜?”
形骸道:“不错,咱们俩并肩作战,交情不差,我是宫槐伯爵,你与我拜把子也不吃亏。你将来要一统草原,我攀上你也稳赚不赔。不知你意下如何?”
烛九低头想了想,忽然朝他跪地拜了三拜,道:“好,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安答!”
形骸心知这安答定是义兄的意思,也朝他跪拜三次,笑道:“好!好兄弟!我也叫你安答成么?”
烛九道:“我们沃谷族里,安答是将灵魂融在一起的同伴,夫妻是安答,兄弟也是安答,你叫我安答并无不妥。”说罢取出一柄匕首,送给形骸,道:“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兵刃,很是锋利,送给安答你了。”
形骸喊道:“这太贵重了,我如何能够收下?”
烛九道:“你我同魂同血,性命都可交给对方,区区匕首算得了什么?你不收我礼物,就不是我安答,而是欺骗我的死敌。”
形骸倒吸一口凉气,只得收下,想了想,取出蝉蜕拂尘赠给烛九。这蝉蜕拂尘是拜紫玄留下的神道教瑰宝,只因形骸护教有功,其余五老对他感激至深,才赠送给他,本来决不可送给旁人,但烛九所赠礼品着实贵重,形骸身边也唯有这蝉蜕拂尘拿得出手。
烛九微微一笑,接过拂尘,与形骸抱在一块儿,形骸只觉他身躯柔软,有一股淡淡幽香,暗忖:“这味道也像姑娘家,莫非涂了胭脂?不过他年纪小,爱打扮,这样也没什么不妥。”
两人分开,形骸见烛九脸蛋微红,甚是高兴,心下暗叹:“行海啊行海,你看看,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这道理准是不准?你只因一时多嘴,平白无故多了个安答,添了桩心事。”
烛九问道:“这拂尘似十分古旧,安答,它是什么来历?”
形骸神色愁苦,道:“这是我海法神道教上一代总掌门遗留下来的宝物,你可千万别在我其余同门面前显摆,不然我可没法做人了。”
烛九嗔道:“就算你舍不得,我也不还你。”
形骸自知又说错了话,立时道:“舍得,舍得。”从烛九手中拿过拂尘,试演道:“此物是很厉害的兵刃,你若练得熟了,就算不会半分武功,只要真气不弱,也可凭借此物以一敌百。”一挥手,拂尘丝线伸长,变作数十根尖刺,打中岩石,留下深深划痕,这岩石极为坚硬,以此参照,可见这拂尘兵刃何等锐利。
烛九拿回拂尘,反复摆弄,眼睛一眨一眨,似闪着星光,忽然间,那拂尘上亮起紫芒,他以此物施展紫目剑法,指哪打哪,随心所欲,仿佛一出手就如长矛杀阵,箭矢雨落。
形骸甚是惊讶:“他能将此宝物运用自如,当是他左眼之效。”
烛九笑道:“好,安答,这宝贝极好,我很喜欢,谢谢了。”
形骸又道:“你用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别弄坏了。”
烛九啐道:“安答,你真小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东西已是我的了,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形骸咳嗽一声,又道:“我是说....怕你累坏了,这宝物需消耗体内灵气。”
烛九调皮一笑,将拂尘左挥右扫,形骸看得心疼,连连搓手,暗暗叫苦,却也不便指摘。
两人不再逗留,继续前进,这地洞斜着向下,极为长远,但一路上鸟语花香,小径流水,倒也太平。
形骸心想自己既然做了兄长,那言传身教就名正言顺,时不时对烛九说些大道理,就像当年教导缘会似的。烛九对形骸神态已截然不同,非但不再发火,反而答应的十分爽快,目光甚是亲密。
左转右拐,很快又走了数里路。突然间,前方灯光熄灭,两人陷入黑暗中,传来滴滴答答、窸窸窣窣之声,仿佛无数爬虫在粘液上钻来钻去。
烛九心底发毛,知有危险,紧握拂尘,神色凝重,屏住呼吸。形骸拍拍他肩膀,两人找一大石后头躲好。形骸使一招“飞火流星”,一团火球冉冉升空,照亮前方,火球将洞中事物投下长长的影子,两人隐约见到在一斜坡下有大虫子到处爬行。
形骸脸上变色,低声道:“是银蚂蚁。”
烛九奇道:“银蚂蚁?那是什么?”
形骸道:“是土行元灵,大地灵气化成的生灵,为何此地有这许多银蚂蚁?”
烛九道:“这些银蚂蚁厉不厉害?”
形骸道:“倒不厉害,可邪门至极,它们吐出毒液,催动男女之情,惹人同房,等闲难以抗拒。”
烛九涨红了脸,道:“你这当口还捉弄我?”
形骸苦笑道:“不捉弄,不捉弄,实情如此,咱们小心穿过去。银蚂蚁生性慵懒平和,它们未必将咱们视作敌人。”
当即两人走出石头,跳下那斜坡,众银蚂蚁盯着两人看,但并无行动。形骸心里发毛,烛九闻着银蚂蚁散发气味儿,不知不觉握住形骸手掌,形骸觉得他手心滑腻,不禁看他一眼,见烛九脸红如血,眼神娇羞,回望着形骸。形骸心头一惊:“难道这银蚁毒竟令人不分男女,只想求欢?”于是运放浪形骸功消去烛九体内毒素。
烛九惊觉自己不对劲,心脏狂跳,羞愧万分,但感到形骸手掌也握得紧密,愣了半晌,嘴角露出一抹痴迷笑容。
走了不远,众蚂蚁之间露出空地,空地间有个大圆球,足有一丈之高,表面紫色,红纹螺旋,里头传来酣睡之声。
形骸奇道:“这是个蛋壳?我在哪儿见过这样的蛋壳.....啊!不好,难蛇!这是难蛇的蛋!这里怎会也有难蛇?”他见此蛋色彩纹路,与他在声形岛下所见那蛋壳一模一样。
烛九问道:“难蛇?那是什么?”
形骸道:“是蛊惑人心的妖物!该死,该死,此地盛产火龙水,怎会有此怪物?”
烛九大着胆子,上前敲敲蛋壳,形骸道:“小心,它似在睡觉,别惊醒了它!”
话音未落,那难蛇蛋猛然开裂,一条红斑大头的蛇探出脑袋,看着形骸、烛九。
形骸立时一招雷震九原打在那难蛇身上,那难蛇惨叫一声,眼中流泪,宛如婴儿啼哭,身子一转,连同蛋壳一齐消失无踪。
烛九问道:“它怎地不见了?”
形骸道:“莫非是化作虚灵?”当即制造魂水,流过血脉,看了半天,哪里还有难蛇的影子?
忽听一女子高呼道:“两个狗杂碎,胆敢坏我好事?”话刚至,人也到,只见那女子从天而降,她容貌娇艳秀丽,浑身布满红色刺青,红发如火,身上光溜溜的,一片布也没有。
形骸惊呼一声,心想:“非礼勿视!”但想起这女子只怕并非善类,不能疏忽,只得紧盯着她。这女子一到,周围银蚂蚁全都逃开,躲得不见影子。
烛九喊道:“你是何人?为何....为何这般模样?当真不要脸!”
那女子叉腰戟指,怒道:“小贼,白痴、蛆虫,杂种!我好不容易捕了一条难蛇,却被你二人惊醒放跑了!”
形骸见她说话之际,中气不足,喘的厉害,不明所以,问道:“这难蛇是你捉得?我们是为小地龙土地爷而来,你又是何方妖孽?”
那女子道:“我是他老婆!”
形骸、烛九奇道:“老婆?”
女子喊道:“多说无益!拿命来!”说罢双手高举,两团大火扇打向二人,形骸见那火势猛恶无俦,竟是真正的“龙焰”,烛九决计抵挡不住,立时使一招“北风巨人”,口吐寒气,与那火焰对冲互拼,登时狂风大作,极寒酷热充斥各处。烛九赶忙往形骸身后一躲,这才未受其害。
十六 难得有情郎
形骸此时融融功与瘦体功已然大成,体内真气纯厚强盛,而那红发女子却是强弩之末,两人比拼法力,只过了一顿饭功夫,那女子身子一晃,掌中再无火焰,人也跌倒在地,形骸趁势收了道法。烛九见形骸法术神奇,大感钦佩,又除下裘袍,抛给那女子,女子骂了一声,披在身上。
形骸质问道:“你说你是此处土地爷妻子?那土地爷呢?”
那女子俏脸烧红,抬头喊道:“他就在后头宫殿里!”
形骸道:“还请姑娘如实道来,莫要耍什么花样。”
女子怒道:“你小子道法虽然深厚,若非我气力不济,哼,你又如何放在我眼里?”
形骸答道:“晚辈也未出全力,姑娘若再避而不答,莫怪我将你当做妖怪除了。”
女子只得说道:“我是....我是火行神龙,叫做法梦。”
形骸大吃一惊,登时想起自己那老交情法蝶来,问道:“你是...你是一条火龙?”
女子道:“我眼下气力薄弱,变不回原形,不然....哼哼....哼哼....”
烛九道:“你别哼哼哼哼的,还不继续答话?”
女子叹道:“我们五行神龙都是兄弟姐妹,平素天南地北,也不见面。这地底的地龙是我哥哥,也是我相公....”
形骸忍不住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当真有违常伦!既然是兄妹,岂能做夫妻?”烛九闻言,身子不禁一震。
法梦冷笑道:“你们俗人偏偏这许多规矩,却管不了咱们五行神龙。”见形骸语塞,面有得色,又道:“我又到了生养小龙的时节,于是前来找相公相好。咱们神龙生育极难,须得不眠不休亲密一百次,才定然成功。我怕我相公撑不住,所以找来这许多银蚂蚁,分泌药物,给我那相公服下,好让他坚持不倒,助长兴致。”
一席话说的形骸与烛九面红耳赤,哭笑不得,形骸喊道:“这等闺房之事煽动人心,也能到处乱说么?可别教坏了我这安答。”
法梦又道:“此事合乎天理,是天地第一号的法则,哪有说不出口的?是你们凡夫俗子虚伪狡诈,这才定下礼法,作茧自缚。”
形骸想起自己与孟轻呓相处时,情到浓处,有时也险些把持不住,推己及人,不愿强人所难,问道:“既然是你夫妻见面,我确也不便指责。但你为何要招来难蛇害人?”
法梦道:“这难蛇不是我招来的,是莫名其妙自己跑来的。我最喜吃难蛇,但难蛇有挪移方位的奇术,稍受惊吓,立时顺着龙脉逃走,故而我先将它催眠,待我与相公好过之后再将它吃了,好补补自己力气,谁知却被你们搅合,把它惊走!”
形骸灵机一动,忙道:“我知道哪里还有难蛇。”
法梦喜道:“真的?”
形骸道:“在我声形岛下就有,我本就想召火龙去将那妖物吃了,刚巧遇上了你。”
法梦想了想,叹道:“那也太远了,不过我与相公已然完事,也该离去。”
形骸好奇心起,问道:“你知道你相公在此地....那个...偷腥么?”烛九听他告密,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道:“别乱说。”形骸道:“安答,我这人最看不惯不平了。”
法梦叹道:“没法子,我平素也与凡人睡觉,咱们五行神龙,脾性就是如此。”
形骸点头道:“是啊,我还认得一位法蝶,他似正宠爱一凡人,叫做‘摩肩儿’。”
法梦“啊”了一声,道:“法蝶哥哥?你认识他么?”
形骸道:“那岂有假?他与我定有契约,可以招他过来,你可要见见法蝶大人?”
法梦摇头道:“罢了,罢了,多年前我去与他相好,他却拒绝了我,我与他大吵一场,结下梁子,不见也罢。”说着站起身,在形骸身上闻了闻,点头道:“确实不错,你身上有他气味儿,你可真不简单,世上能招我等五行神龙的道术士屈指可数。”
烛九低声嗔道:“安答,你这人还真喜欢管到别人家里头去。”形骸笑道:“多谢夸赞,谁叫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
法梦朝两人挥挥手,长啸一声,身躯变化,成了条五丈多长的小龙,本来若她体力充沛,可变得巨大惊人,此刻却难显神威。她喊道:“都走吧!”于是领着一众银蚂蚁往地下钻去,隐入龙脉遁走。
形骸长叹一声,道:“乱,乱,真是其乱如麻,野蛮愚昧。”
烛九道:“安答,各族各地,各种各类,都有自己的风俗,你怎能以龙国法规为准绳而衡量天下之事?”
形骸心中一动,笑道:“贤弟所言极是,我心怀偏见,故而总是祸从口出,多亏贤弟提醒。我这人虚怀若谷,故而知错就改。”
烛九微笑道:“快去瞧瞧咱们那土地爷成了怎般模样!”
再往前探去,见一“宫殿”,实则是一神庙,全用泥土砌成,颜色灰不溜秋,不怎么好看,只是大到极点,容得下两条龙在此纠缠。神庙中有一祭台,祭台上躺着个赤身男子,那男子面如死灰,气若游丝,双目茫然至极,一张嘴唇微微发紫,身子稍稍发颤。
形骸拍手惊呼道:“好个夺魂榨身的女妖精,把咱们这位土地爷害成这般模样!”
烛九笑道:“你还幸灾乐祸?”
形骸道:“我怎地幸灾乐祸了?我是替他不平呢。”
那土地爷见到烛九,惨叫一声,道:“又来了美女?别过来,别过来,我吃不消了,我吃不消了。”
形骸道:“大人不必惊慌,我贤弟并非女子。”
烛九怒道:“我不是....来找你做那事的,是来问你要精血的!”
这小地龙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但刚一落地,脚下发软,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形骸点头吟道:“美色伤身伤魂,古人诚不我欺也。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悲,可叹,可歌,可泣。”
烛九道:“别吟诗作对啦,我还得取他血呢。”
形骸道:“他这般模样,若还要他流血,正是杀鸡取卵,得不偿失。”
烛九叹道:“那咱们得将他带到上头去,好好养上一年半载。”
形骸摇头道:“贤弟,此言差矣。常言道:‘眼不见,心不烦,目不看,心不动。声色犬马,害人匪浅也。’你要带他去上头,他见了这许多美女,岂能安心养伤?而紫怡部众女子孤单寂寞,又岂能放得过他?”
烛九笑骂道:“你将大伙儿说的跟一群母狼似的。”
形骸点头道:“你这话大有可取之处,我常听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百岁仙子猛如龙。眼下情形,恰可印证此言。唉,我还以为这小地龙在此作威作福,委实可恨,现在才知他是割肉喂鹰,投身喂虎的大英雄,好汉子...”
烛九拧他嘴巴,形骸痛呼一声,听烛九喝道:“那好,我上去就和大伙儿说,你也有割肉喂鹰的英雄气概,可以代替这位小地龙。”
形骸面无人色,惨声道:“安答,我待你极好,你怎能害我?”
忽然间,小地龙一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形骸反应迅速,手指一点,真气上升,将血吹上了天,他再抓起祭台上一碗,将血接在其中。
烛九喜道:“成啦!”
那小地龙捂住胸口,又要吐血,烛九忙取出瓶子接住,小地龙呕血三升,气息奄奄,昏睡过去。
烛九甚是忧虑,问道:“他不会死么?”
形骸道:“我猜他每年都会被上头女子折腾的生不如死,呕血不止,但至今也没死成,不要紧,不要紧,神龙皆甚是强壮,他死不了。”
烛九苦笑道:“族长前辈若知道你这样说她们族人,准得气疯了不可。”
形骸忙捂住嘴巴,示意烛九保密,烛九点了点头,道:“小地龙大人,咱们就此告退了。”小地龙居然还有力气缓缓点头,体格之强,委实匪夷所思。
回到地面上,女族长率众人等在大屋中,见两人满载而归,喜道:“大人他怎样了?为何不答应我等呼唤?”
形骸叹道:“大人他遇上一强悍饥饿,深不可测的强敌,与之鏖战多日,险些丧命。幸亏我俩赶到,替他逐走敌人。”
女族长甚是关切,问道:“难怪这些天地下隐隐震动,原来有一场恶战,大人他还好么?”
烛九转过脸,不让旁人看见他笑容。形骸强也忍住笑,答道:“还好,还好,只是几年内怕再进不得女色,否则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女族长“啊”地一声,道:“怎地....怎地这样?”语气竟极为失望。
形骸暗暗心惊:“怎么?你们还真想追魂夺命,赶尽杀绝么?这土地爷也当真可怜。”
烛九紧绷着脸,慢慢取出碗瓶,问道:“前辈,这些够了么?”
女族长点头道:“已然充足,然则酿造火龙水要三天三夜,我需准备其余药材,你二人可等在此处。”
形骸心想:“那位法梦大人愿意帮咱们声形岛,这火龙水未必用得上,不过最好还是备着,以免将来再遇这难蛇。”
女族长将烛九扯到一旁,低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当真心意已决么?”
烛九心中酸楚,但仍断然道:“前辈,我早就有言在先,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十七 元蛮覆原野
于是众紫怡女子打扫空屋,供形骸与烛九一同居住。烛九见女族长笑容古怪,似在鼓励他投怀送抱,不禁涨红了脸。形骸见屋外群雌来去,众芳环绕,好生忐忑不安,心想:“若被梦儿知道,岂不是无妄之灾?”
害怕良久,好在众女子并无侵入之意,形骸松了口气,躺在棉被上。
烛九躺在他对面床铺,心里七上八下,呼吸紊乱。形骸听出不对劲来,叹道:“贤弟,你被银蚁毒扰乱了心,见外头这许多女子,把持不住,对么?”
烛九咬牙道:“谁把持不住了?”
形骸道:“这就好,这就好。都说长兄如父,你无亲无故,父母....不在身边,我需好好照看你,你可将我视作楷模,由内而外模仿,自可出淤泥而不染,见妖艳而无视。”
烛九叹道:“安答,你父母也是龙火贵族么?”
形骸道:“我爹爹是,我娘不是。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爹娘,是养父母抚养长大的。”
烛九叹道:“我娘在我觉醒之后一年就死了,从此以后,我一直一个人住,部族有一位老奶奶会来给我做吃的,我会替她放羊放牛,但她不久前也病逝,我....孤零零一个人,再没什么好失去的。”
形骸大感同情,道:“黄岐部的人竟如此冷漠么?你这等样貌武功,要换做我,巴结讨好你还来不及。”
烛九听他夸自己相貌,心下窃喜,说道:“因我是紫怡部放逐之人,我故意与旁人疏远,他们也不敢来惹我,除了...除了你这龙国的傻瓜伯爵。”
形骸又道:“不过我龙国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龙国宗族的孩子,都是为父母赚面子,争地位的器具,我从五岁时起,每天就与家中师范一同吃住,读书写字、学武作画,弹琴奏乐,下棋花艺,什么都要学。我养父母只是远远看着我,考察我进境,偶尔夸奖我几句,若做的不好,就要受严厉惩罚。等我到了九岁,就离开家门,送往道观了。”
烛九道:“他们真的如此舍得?”
形骸道:“每个孩子皆是如此,从无例外。有时,父母带我出去到别家作客,总是要我弹奏一曲,或是清唱一首,或是背书,或是书法。如表现的好,他们颜面有光,会奖赏于我。如表现得不如意,他们会痛骂我,鞭打我,不让我吃饭睡觉。龙国宗族的家庭,实则是世上最虚伪最无情的地方。从小到大,我们的一言一行鲜有自由,除非能得觉醒,练成第二层龙火功,才能得了解脱。”
烛九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只盼能有父母管我,可你却被管得太过头啦。”
形骸道:“对咱们龙火贵族来说,父母、兄弟之情极淡,那是因为圣莲女皇不愿咱们被亲情束缚,只能对她效忠。正因如此,父母也从不对孩儿怀有深情,似乎...似乎咱们只是他们拉拢、升官、敛财、攀比的棋子罢了。就比如我这般,自从我进入海法神道教起,我一生就再见不到我养父母几回,或许他们老死时,我会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其余时候,最多写信回家。”
烛九被他触动心弦,暗暗伤感,幽幽叹息。
形骸想起缘会来,问道:“你爹爹呢?我若有你这么好看的儿子,只怕欢喜的要命,怎会弃你不顾?”
烛九道:“我也不知,或许他是嫌弃我娘与我。”
形骸怒道:“岂有此理!他为何嫌弃你们?”
烛九有苦难说:她与娘亲皆有难言之隐,或许她那父亲发现他母亲真相,感到耻辱恶心,这才离开她二人?
她叹道:“你别问啦,我不想再想起我那爹爹。”
形骸道:“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怎能轻易饶了他?你告诉我他的名字,若将来我遇上他,非将他揪到你面前任你打骂。”
烛九沉吟片刻,道:“我娘说,他叫亿耳。”
形骸奇道:“烛亿耳么?这名字倒也....”
烛九摇头道:“烛是我娘的姓,他本人姓侯....”
形骸倒真听过此人名字,霎时惊呼道:“六耳猕猴侯亿耳!这人....这人是我龙火天国最想捉拿的恶人!”
烛九大感震惊:“我祖先是大恶人,我爹爹也是大恶人?”忙问道:“他做了什么恶?”
形骸道:“我是听我师父说起过此人,此人是一逃犯,足智多谋、诡计深沉,恶名远扬。他曾煽动多处附庸国起兵反叛我国,或是领导奴隶作乱,受到通缉追捕。只因此人机智如猴,行踪不定,武功又高,至今未能抓住他。他消息甚是灵通,似有许多耳朵,故而人称六耳猕猴。”
烛九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惊愕异常,如瞧着妖魔一般,皱眉道:“安答,我是这逃犯的孩儿,你可要将我捉回去?”
形骸怒道:“父母之罪,不殃子孙,你不知他下落,捉你做什么?更何况你是我义弟,你当我是卖友求荣之人么?”
烛九见他动怒,却生出喜悦之情,笑道:“是我说错了话,误会了安答。”
形骸又想:“似乎这侯亿耳欠下许多风流债,各地皆有情人儿女,此节倒不必对贤弟说了。”
两人聊着聊着,睡意渐浓,烛九心想:“再等两、三天,我...我与他就再也不可能,该不该...对他吐露真相,不留遗憾?哪怕就一夜也好,哪怕他从此忘了我也好,我把我这身子.....”
但他害怕,害怕形骸发现真相,害怕形骸厌恶自己,更害怕形骸从此记住了他,软化烛九的心,销蚀烛九的意志,让他放弃雄心壮志,从此喝下火龙水,安心做个女人。
犹豫间,形骸已睡了过去,烛九陡然惊醒,收摄心神,身子蜷成一团,就此入眠。
睡至半夜三更,形骸翻身坐起,喊道:“林子外头有好多人!”
烛九揉着眼睛,伸个懒腰,问道:“你怎地知道?”
形骸道:“我先前在外头使了个道法,叫做‘耳濡目染’,这道法查探到有大军在外!”
烛九跃下床铺,急道:“多少人?是什么人?”
形骸道:“似是元族的人,数目太多了,根本数不清!”
两人来到屋外,敲那大木屋的门,门开了,走出紫怡部女子,各个儿衣衫单薄,更有女子坦胸而立,形骸赶忙闭眼,惹得众女子嘻嘻轻笑起来。
形骸喊道:“笑什么?外头有元族蛮子打过来了!”
众女子这才惊呼起来,拉着二人去找女族长,女族长闻言,命全族人悉数整装持刃,预备迎战,同时派探子前去打探,不久探子回报:“正如他所言,蛮子离此山谷只有五里地了。”
女族长道:“来者多少?”
探子颤声道:“漫山遍野,人数众多,似是所有元族蛮子全在林外!”
女族长喊道:“点燃烽火,让草原上沃谷族人前来救援!”两个女子领命,匆匆离去。
烛九问道:“此地不是有除灵阵么?”
女族长道:“小地龙此刻气力衰退,这阵法威力不强,这可当真不巧!那妖道当真卑鄙,竟领大军攻打咱们!这是要与所有沃谷族人为敌么?当真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忽然间,只听远处有人朗声说道:“无上道尊,自有好生之德。诸位紫怡部女居士听着,只因尔等不听劝告,杀我手下,抢走我帐中客人,故而老道迫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了。”他人尚在数里之外,但开口说话却仿佛近在咫尺,人人听得再清楚不过。
女族长答道:“熔岩妖道,此处乃沃谷族圣地,你调度大军,前来进犯,必惹得我沃谷族全力反击!到时叫你元族死伤惨重,万劫不复!”她真气也极为雄浑,照样隔远答话。
熔岩老道叹曰:“老道本也不愿如此,只要女居士交出火龙酿酒诀来,老道非但不再为难,反而会偃旗息鼓、诚惶诚恐、恭恭敬敬、感恩戴德而去。”
女族长怒道:“此口诀绝不外传,与本族共存亡,你若恃强抢夺,我宁愿自尽,也不将此口诀交给你!”
突然间,众人眼前人影一闪,只见熔岩老道已站在林子入口处,他身后跟着一人,是那红袍高个,另一人却与他并肩而立,是个黝黑高大的红袍和尚。
形骸看清此人,惊声道:“你是华荣妖僧?”这老僧当年与星辰派勾结,于坠船谷中施法,曾被袁蕴等人逼迫的走投无路,施展凤凰涅槃逃走。
那红袍和尚打量形骸,见他只剩一臂,狞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原来是你这小子,正是我佛眷顾,冤家路窄。”
熔岩老道向女族长鞠躬道:“居士,贫道有个提议,既公平,又合理,还不伤两家和气。你我双方依照江湖规矩各出三人,切磋武艺,分出高下。若贫道胜了,居士说出那口诀,贫道立时离去。若贫道败了,贫道不要那口诀,立时退兵,不知女居士意下如何?”
形骸心想:“这熔岩老道、华荣老僧皆厉害至极,我任一人都未必敌得过。若依照他的规矩,咱们必败无疑。”但局面本就不利,若不答应,那大军冲进来杀人,又如何阻止得住?
女族长眉头紧锁,道:“胡说,我为何要依你所言?我宁愿一死....”
华荣和尚哈哈大笑,说道:“你死了,你身后那些漂亮娘们儿可未必会死。咱们带来了十万大军,那些元族蛮子都强悍刚猛得很,一旦真来到此处,见到这般美色,如何忍耐得住?”
十八 僧道要抢亲
众女子大多花容失色,形骸斥道:“亏你还是出家人,竟说出这等肮脏的话来!”
华荣笑道:“老僧自身定力过人,是不会碰这些女施主丝毫半分的,但林外大军则未必如老衲这般严守戒律,忍耐得住。”
形骸有心将他们吓退,又道:“紫怡林中有除灵大阵,但凡是敌人,皆会受此大阵困扰,你们这些邪教魔头可想试试?”
华荣老僧霎时眉头一皱,似生出怯意,望向熔岩老道,那老道叹道:“居士有何手段,尽管使出来,贫道愿意接招。”
形骸见此人竟有恃无恐的模样,忽然想道:“莫非有人走漏了风声?他们早知道这除灵大阵难以生效。”
女族长心知绝无退路,唯有与这老道比武,点头道:“好,咱们就分个高下,阁下一方何人出战?”
熔岩老道踏上一步,道:“贫道只有三人来此,自然由我三人领教。只需将我三人统统击败,贫道立时令大军撤离。”
那女族长是袁蕴师妹,武功修为甚是精强,虽不知敌人底细,但自诩能挡得住其中一人。而族中其余另有高手,或许能够左右胜负。
她刚想下场,但形骸说道:“师叔,且由我来打个头阵!”
女族长见他年少残身,虽知他本领不小,却仍急道:“胡闹,这些敌人皆甚棘手,怎能让你犯险?”
形骸心想:“我若不成,你们只怕也不成。管不了那么多了。”低声道:“师父告诉过我那华荣妖僧的破绽。”
女族长心中一宽,道:“贤侄,那就有劳你了。”
形骸往场中一站,本想向那华荣僧邀斗,但那老僧自行走上前来,昂首道:“姓孟的小子,咱们还有过节,今日一并清算了吧!”
形骸道:“此言正合我意!”又回头对众人说道:“我施展神道教道法时,还请诸位离我远些,以免被道法波及。”
华荣僧道:“小杂毛道士倒也狂妄,接我一招!”足往前一踏,青炎疾行向前,朝形骸打来。
形骸使北风巨人道法,脑袋变大数倍,口吐风雪,霎时将那青炎打散,冰霜反涌向华荣僧,华荣僧不料这寒气如此厉害,朝后一跃,避开此招。原来这道法召来风霜寒冷至极,恰好是这华荣僧青炎克星。华荣僧本人武艺还胜过形骸一筹,但遇上这北风巨人,一时竟束手无策。
形骸脑袋转动,风雪如水龙喷水,汹涌追击华荣僧,华荣僧身法极快,绕圈躲闪,众紫衣女子几乎全看不清楚。女族长心下骇然:“这妖僧恁地了得!”可无论他躲到何处,形骸所喷风雪皆如影随形,所过之处,霜冻雪寒,宛如到了北方极寒之地。
忽然间,形骸大声咳嗽,风雪中断。华荣僧大笑一声,朝前疾冲,打出重重一掌。但形骸只不过故意示弱,诱华荣僧来攻,猛然抬头,再吐风雪,将那华荣僧淹没。
华荣僧惨叫一声,浑身冻结成雪人,从空中掉落在地,梆梆作响。众紫怡族人见状大喜,纷纷喝彩起来,但女族长心想:“这老僧真气浑厚,纵然被此招克制,这一下仍未分胜负。”
果然只听华荣僧仰天怒吼,内劲迸发,砰砰几声,将身上冰块除去。他飞快一晃,双手凌空连抓,身上绿色火焰更猛烈了数倍,化作一绿光巨狮,朝形骸猛扑过去,去势凌厉凶恶至极。
形骸早料到这老僧会使出这手绝技来,双足探出骨刺,汲取龙脉灵气,再将融融功、瘦体功全力施展,只见他身子霎时瘦的有如骷髅,体内真气却瞬间暴增,头顶那北风巨人双目圆睁,绽放雪光,口中吐雪,就好似一场冰风暴般飞出,众人虽离他很远,却感到寒气冷不可挡,似置身于冰雪地狱,不由得全力运功御寒。华荣僧那绿火猎犬被风暴吞没,整个人被吹飞出去,他身在半空,口中吐血,砰地落地,摔得甚是狼狈。
形骸用力过度,身子一摇,也仰天摔倒,但知道华荣僧伤的更重。只见那老僧盘膝坐起,脸色由黑变青,由青变白,由白变绿,哇地吐出一口绿血来。原来这老僧所用的乃是妖界的妖火,而形骸这道法是袁蕴所传,所用乃是天界的霜雪,处处克制妖火,否则也胜不过这厉害至极的和尚。
女族长见形骸瘦如骸骨,但心知那华荣僧已无法再战,说道:“这一仗是我们胜了!”
华荣僧骂道:“他奶奶的杂毛....”骂到一般,口中再度呕血,他心知中了寒毒,致使妖火反噬,深怕有性命之忧,只得竭力运功驱毒。
熔岩老道叹曰:“不错,这小道士很是了得,难怪那天能接我一招,合三人之力,令我吃些小亏。”
形骸咳嗽几声,笑道:“我师父教过我该如何对付这妖僧。”他收去瘦体功,体型渐渐复原,借地下龙脉恢复体力。烛九惊喜万分,跑过去将他扶起。
女族长见形骸一时无法再战,而这熔岩老道竟似有意遵守诺言,道:“贤侄,你安心养伤吧。”
熔岩老道对那红袍高个手下说道:“徒儿,你去会会他们。”红袍高个笑道:“是,师父。”
形骸心知这红袍高个儿虽然不弱,但也算不得难以对付,又传音对女族长道:“我与他交过手,此人功力相当于龙火功第五层,只是手中暗器有毒。”
女族长冷笑道:“原来擅长用毒,但说起用毒,又怎会是我紫怡部的对手?”
她正要下场,她身旁那副族长忽然说道:“姐姐,且由我来对付此人。”
女族长知道这位师妹武功仅比自己稍逊,若形骸所说不假,胜过这红袍高个儿应当不难,于是凑近说道:“此人是那老道徒儿,从他身上或能知道那老道功夫端倪,你尽量引他全数施展开来。”
那师妹道:”是,姐姐....”一边说话,一边握住刀刃,骤然间,她拔刀一刺,扑地一声,刺穿了女族长胸口。
女族长神色惊愕,剧痛之余,只觉得难以置信,那副族长手指连动,点中女族长穴道,叫她动弹不得。就在这时,有数十个紫怡部女子拔出刀来,制住近处女子要害,喝道:“谁敢轻举妄动,叫她脑袋搬家!”紫怡部女子连声尖叫,取出兵刃,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形骸心下叫苦:“此人就是叛徒?我怎地没早些想到?咱们一去救人,熔岩老道那边也得了消息,准是有人通风报信!”
副族长朝熔岩老道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那红袍高个儿哈哈一笑,说道:“这一仗算咱们赢了,接下来也不必再比。素儿,你说是不是?”听他语气,竟与这副族长甚是熟络。
形骸怒道:“熔岩老道,你...又使这卑鄙手段?”
华荣老僧也骂道:“你.....早有内应,为何还....任由我被这小杂毛打伤?”
熔岩老道仰天长叹,道:“我所知也不多,是我徒儿与这位姑娘自行商量。”这老道虽善用阴谋诡计,却死要面子,一概不愿承认。
副族长摸摸女族长脸颊,笑道:“姐姐啊姐姐,我劝你早些投降,分了那口诀,对大伙儿都有好处,你偏偏不愿听话,我迫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
女族长惊怒交加,心知大势已去,有心玉石俱焚,但要穴受制,也难以办到。她低头说:“好,是我们败了,我....把那口诀交给你们。”
熔岩老道点头曰:“如此甚好,早该如此。否则也不至于伤了诸位姐妹之情。”
女族长又道:“你需答应我,得了这口诀之后,不得让元族蛮子踏入我紫林一步!你也需速速离开!”
熔岩老道微笑曰:“我正要邀诸位姑娘到我部族作客,自当早些离去!”
女族长脸色惨白,怒道:“你...这无耻败类,道貌岸然,却是衣冠禽兽,猪狗不如!”
熔岩老道叹曰:“我元族部落男多女少,而贵族并无男子,双方恰好结为姻亲,如此乃是天作之合,阴阳交融,天衣无缝,今后子孙满堂,美满无缺。也是贫道所做一番功德。”
那副族长也闻言大怒,道:“熔岩老道,你和我约定之事,你想出尔反尔么?”
熔岩老道答曰:“我只答应助姑娘当上族长之位,与姑娘分享那草原下的大宝藏,待接姑娘回我元族大帐,姑娘也可做族长,分宝藏,岂不两全其美?”
副族长不料这老道竟如此卑鄙,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她急忙出指点向女族长穴道,想要将她释放。
熔岩老道手一拍,副族长胸口中掌,“啊”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侧身昏迷。女族长身子发颤,心想:“这老道武功比那妖僧更高一筹!”
熔岩说道:“徒儿,让同胞都进来抢亲吧,但不许伤人,否则伤天害理,道尊不喜。”
形骸心中急想:“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但他消耗太大,无力再施展道法,为今之计,只有先带烛九逃脱,再设法今后救人。
忽然间,林中突然地震,大地开裂,从中传来阵阵龙吼。熔岩老道吃了一惊,见无数山石从裂缝中刺出,只得朝后躲闪,那山石宛如天屏地障,将草地一分为二。
十九 孤龙释女奴
形骸喊道:“是那小地龙!他伤势已然好了?”
众人只感到地震猛烈,顷刻间往上升起,将众人都托了起来,全都身在这地龙后背上,此物体型比麒麟法蝶大了许多,体长三十丈,是条遍体灰黄的巨龙。这巨龙用沃谷族语喊道:“全都抓紧了!”说罢朝前蛇行,挡路的花草树木,大石山坡全都被他碾碎。有不少女子站立不定,从龙身上掉落下去,摔得血肉模糊,定然活不成了,但小地龙全无停留之意。
忽见那拦住去路的天屏被一下撞破,熔岩老道追了过来,身法快捷无伦,那小地龙用尾巴甩击,如何能够击中?这老道身子腾空而起,落在小地龙背上。
烛九手持蝉蜕拂尘,除下眼罩,拂尘丝线闪耀紫光,化作三十根长矛,罩向熔岩老道,熔岩老道大惊失色,喊道:“断翼鹤诀?”照理而言,烛九万万不是这老道敌手,但老道瞧见他这紫目功夫,竟吓得掉落下去。
形骸心知机不可失,不及问话,先召山墓甲覆盖全身,旋即持冥虎剑在手,使雷震九原内劲,等候片刻,熔岩老道果然再度跳了上来,形骸全力出剑,剑气刚强万分,熔岩老道提防的是烛九,却不料形骸从旁攻击,危急关头,他大叫一声,挥拳在形骸剑上一打,他这时仓促出招,形骸有备而发,故而形骸占了上风,老道手掌被冥虎剑刺穿,登时鲜血长流。
烛九再使紫目心诀,拂尘上刀刃如潮,熔岩老道打出两掌,将形骸、烛九逼退,身子朝后飘去,远离这巨龙,暂且不敢再追。形骸累得虚脱,趴在龙身,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烛九怕他掉下去,一手抓着石头,一手压住形骸。
众人惊魂稍定,随着这巨龙一口气跑了数十里路,终于听这巨龙哀嚎一声,身躯缓缓缩小,成了条五丈大的小龙。他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但口中吐血,就此气绝,徐徐化作灵气,沉入地底。
紫怡部众女子多年来侍奉这条神龙,早将他当做皇帝、夫君一般,见他为救众人而死,又念及死去的姐妹,霎时全都大哭起来。形骸精疲力竭,脑子迟钝,但仍想道:“他这许多年享尽艳福,但身为神龙,肯为这些信徒而死,也算难能可贵了。也许不久之后,此地龙脉又会生出新的土行龙来。”
有女子解开女族长穴道,女族长环顾四周,凄凉绝望,叹道:“劫难,劫难,也是我等在山间享尽安乐,贪慕男女之欢,放荡无度,这才有此天罚。”
那反叛的副族长先前跌下龙身,也已摔死,其余族人想起刚刚其余叛徒,怒不可遏,抓住那些叛党,就要杀了报仇。女族长喝道:“她们也是受熔岩老道所骗,怪不得她们!是我一时失察,致使今日大败,家破人亡,若要怪罪,全都是我的错。”众女子这才作罢。
烛九心想:“我本已下定决心,不料又生出这样的波折来,难道...难道是老天爷不让我喝火龙水?”手抚秀发,心中忽喜忽悲。
形骸道:“师叔,咱们不可停留,地龙大人奔行痕迹太过显著,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这来。”
女族长站直身子,倏然又往后倒,烛九忙将她扶住。女族长心脉受损,又深受打击,心中已无活下去的念头,她想了想,道:“咱们先到牦牛河谷躲一躲。”
此刻紫怡部还剩下一百多人,当即启程,来到河谷,见山下一条河流甚是平缓,山石被河流腐蚀雕刻,千奇百怪,花纹缤纷,两旁绿树成荫,流水泊泊淌动。
形骸心想:“熔岩老道被我冥火所伤,但伤的不重,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恢复。他若再找来,我伤成这样,不是他的对手。”可熔岩老道也不知形骸底细,以此人刻板小心的脾气,未必敢孤身追赶,而那华荣老僧伤势不比形骸轻,绝无法与熔岩老道联手。
女族长靠在一棵树上,朝烛九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烛九问道:“前辈找我何事?”
女族长示意旁人都走开,从怀里取出一个葫芦,弱声说道:“这是....火龙水....”
烛九吃了一惊,问道:“你不说这水需三天三夜....”
女族长苦笑道:“我...骗你的,我给你三天,是想....是想让你....与师侄相好。”
烛九大羞,低头许久,道:“你为何....为何非要逼我....”
女族长叹道:“我们女子,此生若能遇上真心喜欢的男子,为他养儿育女,这一辈子就足够了,什么都....不再需要了。什么一统草原,什么放牧天下,那....都是....都是多余的念头。”
烛九傻笑一声,眼中含泪,道:“但他已有....深爱的女子了。”
女族长悲声长叹,道:“那可没法子,那是你的命。你若已下定决心,就喝下这火龙水,只要你心意坚决,你就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此生再...不会爱他,唯剩下宏伟志向。”
烛九想了想,眼神凄苦,将火龙水放入怀里,忽然间,只听女族长传音入密,说道:“孩子,我命不久矣,须得找个传人,我这就将火龙酿酒诀传授给你,你好好听着,只一遍你就能记住。”
烛九又惊又悲,不料女族长竟伤的如此之重,表面上却半点看不出来。他虽极为聪明,但绝没有过耳不忘的能耐,更何况他是被放逐的族民,如何能继承这至关重要的口诀?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女族长轻轻挥手,口诀不断传入烛九耳中。
说来古怪,这口诀似本就在烛九心底似的,一下子便牢记不忘。口诀全是用龙血酿酒制药之法,但他隐约觉得这口诀每一句开头连在一块儿,指的是人体经脉真气的流动,又或是地图上的方位。
念完口诀,女族长又道:“这口诀....非传给你不可,只因你有这紫目,我从头一眼瞧见你,就知道你....你是那人的转世。”
烛九想起自己的娘亲并没有自己这样的眼睛,但自己问她时,母亲也说不明白。她轻声问道:“那人....是谁?”
女族长道:“他就是你那被放逐的祖先。当年,他喝下火龙水后,自愿成为男子,在草原上闯荡,立下极大的威名。我们紫怡部以美貌神圣著称,两百年前,有一群坏人....他们打起坏主意,捉了我们许多人,送去关内做女奴,我委托你那祖仙前去营救她们,可他赶到时已经太晚:她们为反抗恶人,全都被恶人所杀,死前受尽屈辱....”
烛九感到怒气上涌,恨得骨头发痒,左眼充血,只听女族长继续说道:“你那祖先武功虽高,可那些...恶人之中,有几人是天下闻名、活了数百年的龙火贵族,龙国重臣,他孤身一人,胜不了他们。老天爷这时赐予了他运气,但不知是好运还是厄运,他找到了断翼鹤诀的残本,花了十年,练成了上面的功夫。他的左眼....从那时起就成了你这样的颜色。
他武功变得很高,真气强的震山荡海,他....将那些仇人一个个找出来,连同他们满门老小.....一个不留的杀了。待做完这一切,他返回紫怡林,将此事告诉我,并将他从断翼鹤诀残本中所发现的一个....大秘密编入了我们这火龙酿酒诀中。”
烛九激动万分,他道:“什么大秘密?”
女族长道:“在我们草原与北方冰原交界的某个地方,藏着一处宝藏,那宝藏除了无数金银珠宝外,还有古时....太阳王朝藏着的兵刃,厉害....无比的兵刃。那兵刃....据说是用来...弑神的,拥有那兵刃,就能拥有...媲美圣莲女皇的法力。”
烛九“啊”了一声,问道:“那他为何不将那兵刃掘出来?”
女族长摇头道:“只因他...断翼鹤诀尚未练到最高境界,一旦唤醒那兵刃,他无法掌控,只会带来莫大的灾祸。他留下改编过的火龙酿酒诀,还有一幅巫神百果图,只需将这两件事物拼凑在一起,借助你这紫目,就能找到那宝藏的方位。
他之所以如此准备,是因为他通过断翼鹤诀,隐约知道自己的命运,预料圣莲女皇马上就会来找他,他虽然厉害,但仍不是圣莲女皇的对手,只能先将这些口诀、图画留下,若他能够转世,或许能凭借这些遗物,找到宝藏,建立对抗龙火天国的王朝。”
烛九心头热了起来,脑中记忆与眼前景象重叠,他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闻到了对死亡的恐惧,对命数的愤慨,对龙国的憎恨,对未来的期望。
他小声说道:“我的祖先并非是想称王称霸,作威作福,他只是见不惯龙国欺压咱们...咱们这些弱者!”
女族长笑道:“不错,不错。你那祖先心知那宝藏数目太为庞大,咱们纵然得到,却保不住它。若消息传出,只会给我们沃谷族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并未直接告诉我们方位,而用了这复杂曲折的法子。可我见到了你,见到你这眼睛,知道他心中所愿....只怕就要实现了。”
烛九道:“那你为何....为何撮合我与安答?”
女族长叹道:“我.....害怕他的愿望,我害怕他那宝藏,我害怕他为实现梦想而酿成无尽的兵祸,甚至引来更大的灾难,我想...避免这一切,不惜违背我对他许下的诺言,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我躲不过去,命里有定数,要我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都还给你。”
她搂住烛九,颤声道:“记住,你那前世名叫烛隆,我一直未对他说谢谢,谢谢他为我的姐妹们报了仇。”
说罢,她拔出腰间匕首,刺入自己心窝,脑袋一歪,微笑咽气,眼中犹有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