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黑雾遮青阳
烛九脸色剧变,惊呼起来,紫怡部众人见女族长自尽,无不惊骇,片刻后都哭喊道:“族长!”一齐围住女族长尸首。
形骸抢入人群,急道:“师叔她为何...为何如此?”
烛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道:“我也不知,她或许觉得....小地龙之死是她的过错。”
众人仿佛断魂心碎,哭泣不休,形骸也甚是伤心,但自觉是一身铁骨的男子,如何能同一群女子哭成一团?他咬牙道:“师叔她有此觉悟,大伙儿也莫太过伤心,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找一处清净之所,将师叔她埋了。”
紫怡部另一中年女子答道:“依照紫怡部规矩,当将族长她埋在茂盛树林土地之中。”
形骸环顾四方,皆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这处牦牛河谷也只有低矮的树,他道:“先走吧,带上师叔尸骨。”说罢将女族长尸首背起。他一直未得女族长告知姓名,身为晚辈,也不敢贸然相问,此刻问起,才得知她叫永欣。
烛九跟在形骸身边,不住思索永欣所说的话,心想:“若我...真是我那祖先烛隆灵魂转世,那我命中注定要替他报仇,杀他的人是圣莲女皇,是盛气凌人的龙火天国,我原先心中所愿,皆是从烛隆那儿继承过来的,我今后的道路也再清楚不过。什么男女私情,什么两情相悦,什么郎情妾意,什么长相厮守,那些与我祖先宿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再一次压下心中情义,但这一回压得沉重,压得极深,强迫自己遗忘曾经那若有若无,美妙无比的感情。他想象今后前景,又觉得艰辛无比,几乎渺茫无望。他虽有那位烛隆些许记忆,可却全然想不起断翼鹤诀来,那百果图落在熔岩老道手里,自己随着紫怡部被那熔岩老道追杀,根本挡不住他一招半式。如今境况危险,自身难保,岂能奢望掘出宝藏,练成神功,一统草原,与龙火天国争雄?
众紫怡部女子都有神灵血统,武功不弱,大多抵得上第二层的龙火贵族,只是她们长久居住在紫怡林中,鲜有外出奔波,长途跋涉的时候,到此境地,走不过二十里路,已有不少人叫苦不迭,行动急剧缓慢。
形骸看在眼里,心急如焚,说道:“不可这般走走停停,熔岩老僧不久就会追来了!”
有女子哭道:“可我实在走不动啦!”
形骸又道:“若被他们捉去,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又有女子泣道:“也不过是被元族人占了身子,生儿育女,又不会死,我们原先不也是如此侍奉小地龙土地的么?”
一年长女子骂道:“放屁!放屁!不要脸的贱人!咱们是紫怡部的圣女,岂能被猪狗不如的元族人强占?若到那时,我宁愿死了!”
一年轻女子也恨恨道:“是啊,若我养下孩儿,被那些元族人看到,那孩儿也活不成啦!我们死也不能被元族人拉去做小妾,做奴隶!”
形骸不明白为何元族人要杀死紫怡部孩童,只说道:”大伙儿的性命是小地龙土地舍命救下的,来之不易,岂能轻易抛弃?”
说话间,身后传来隆隆蹄声,形骸见约莫十里外尘土飞扬,无数蛮族士兵骑着烈马追近,宛如黑云降临,海啸袭岸。形骸喊道:“赶快走!”
众女子原本皆已有些投降念头,可见到这等可怖场景,心头大震,只得全力施展轻功狂奔。形骸不熟地形,不敢命她们跳落河谷,唯有在草原上竭力前行。但元族人骑术精湛,几乎一辈子活在马上,众女子纵然轻功高明,可心胆俱裂,体力加倍衰退,又如何甩脱得掉?
形骸把心一横,将尸首交给烛九,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追兵。烛九急道:“安答,你为何停步?”
形骸道:“我能阻片刻是片刻,你们躲到河谷下头去,挑捡小路逃走!”
其余紫怡部女子心知唯有如此,答道:“如此多谢了!”闷头奔跑,唯独烛九驻足不前,大喊道:“你胡说什么?你又不是沃谷族人,为何要如此?”
形骸也自问:“是啊?为什么?”但刹那之间,他眼前闪过塔木兹慨然赴死的身影,于是那疑问消失无影,他答道:“你们走吧,我是宫槐伯爵,龙火贵族,顶天立地的侠客。”
烛九一颗心几乎要飞出胸腔,他跑向形骸,拉住他胳膊,形骸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关切、热忱、悲观、苦楚,种种情绪混淆夹杂,难以形容。形骸将他一推,笑道:“贤弟,你留下也帮不上忙,还需我分心照顾。”
烛九喊道:“我与你.....”本想说“我与你死也不分开!”但蓦然间,那些紫怡部女子大声尖叫,奔跑声消失,似遇上极端恐怖之事。
形骸回头看去,登时只觉血被冻住,呼吸凝固,他见黑茫茫的草地之上,乌泱泱的乌云之下,有一黑甲黑马的骑士停步观望。那骑士体内似乎蕴藏着风暴,预示着灾害,挑战着天地,扰乱了乾坤,令人不由自主的畏惧,想要远远避开他,以免被这庞大、磅礴、杀人无数的吸血魔鬼吞噬。
众女子皆绝望叫道:“魁京?”
那魁京挥动缰绳,他那黑色的骏马走向紫怡部女子,她们有的瞪大眼睛,有的缩着脑袋,有的低声祈祷,有的闭目等死。
魁京从她们之间穿过,仿佛一股烟雾,缓缓向形骸靠近。
形骸心想:“他想要杀我?上一回他放我走了,这一次我再度遇上他,又岂能幸免?”他想要大口呼吸,想要拔剑出鞘,想要死在魁京剑下,想要挣得这片刻荣光,但魁京化作模糊的影子,瞬间已掠过形骸。
他骑行的方向是元族的大军,就像一片乌云飘向另一片乌云,一座岛屿漂向另一座岛屿,一个怪物狩猎另一个怪物,一个魔鬼去吞噬另一个魔鬼。
形骸震惊至极,脑中一片空白,这时,他听一人笑道:“你们是要看他杀人呢,还是早点跑路?魁京一天最多只能杀两千人,等他杀够了人,你们还得被元族追的够呛。”
形骸、烛九、紫怡部众女子皆定睛看向那说话人,只见是一少年剑客,年纪与形骸、烛九差不多。
此人体格轻盈,只披着一件兽皮,一条长裤,露出结实的胸膛,他长发如绿色的火焰般闪烁不定,随风飘舞,一双眼半金半绿,仿佛里头藏着太阳,腰间悬着一柄绿色长剑,那剑上的绿芒夺人心魄,令人挪不开目光。
形骸问道:“你是谁?”
少年道:“我想来杀魁京,或是被他斩杀,可惜他似不想与我相斗。”
形骸又问道:“他为何不与你斗?”
少年叹道:“因为上一次相斗时,我不是他对手,被他宰了。这一次我武功大进,他却懒得再动手。”
形骸以为此人发疯,道:“你认得这魁京?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在草原上杀人吸血?又为何要帮咱们?”
少年眨了眨眼,笑道:“我只能说他是我兄弟,他杀人吸血,是因为他非得如此才能存活,非得如此才会高兴。他蛮横可恨,难以捉摸,之所以帮你们,原因颇为复杂,我也只能猜测。”
形骸更觉怪异,追问道:“兄弟,还请指点一二。”
少年道:“第一,你曾经孤身面对魁京,伤过他,而且伤他不轻,对不对?他或许觉得你值得活下去,既然碰上了,那就帮你一帮。”
形骸只觉或许真是如此,又问:“那其他原因呢?”
少年又道:“第二,或许他见那些人出动一万精兵,来追你们这些老弱妇孺,因而不满,动了杀心。”
形骸奇道:“魁京前辈竟如此有侠义心肠?”
少年哈哈大笑,说道:“你说他侠义?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若在平时,他见了这群神裔婆娘,杀起来眼都不眨一下。”
紫怡部众女子想起草原魁京的种种传说,无不脸色惨白,心惊肉跳。
少年继续说道:“第三,或许他觉得你这人很眼熟,与其与你作对,不如杀你的敌手。”
形骸心头一阵迷茫,问道:“眼熟?”
少年点头道:“我也觉得你很眼熟,不知与你前世是仇敌还是朋友,古怪,古怪,罢了,罢了,我赶时间,咱们今后再见。”
他身形闪动,已同魁京并肩而立,两人隔了丈许,共同面对那茫茫的元族铁骑。
形骸立时明白此人要做什么,魁京只能杀两千人,这少年想与魁京比比谁杀人杀得快。
在这二人眼中,眼前的敌人是愚蠢的、鲁莽的、自寻死路的蚂蚁,魁京想要吃蚂蚁填饱肚子,而这少年只想与魁京比试杀蚂蚁。
他热血沸腾,心潮汹涌,心里有火在燃烧,他忍不住想留下来,见证这两人的厮杀,甚至加入其中,投身于杀戮的盛宴,沐浴血的狂潮。厮杀、拼命、死亡、混乱,它们似乎有无穷的魅力,危险的诱惑,在向形骸招手,在呼唤他放纵野性。
但他不能,他得赶紧走,这两人极端危险,极度诡谲,无法预料,深不可测,任何人当远远逃离他们,莫与他们扯上关系。
形骸大声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笑了一声,道:“你何必多问?知道我名字的都没好下场!”
形骸大失所望,对烛九道:“走吧!”
那少年忽然答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可叫我青阳剑客。”说罢蓦然挥剑,一道绿色剑气冲上了天,又如烟火般洒落,火光盘旋,追魂夺命;而魁京似怕被这少年杀光了食物,化作黑烟,飞入人群,所过之处,元族人皆被吸干鲜血而死。
元族铁骑顿时溃败,眨眼间,人如蝼蚁,死伤无尽。
二十一 北方有白牛
形骸等人不敢逗留,不眠不休的行了一天一夜,草原上刮起大风,下起了雨,不少地方成了泥潭沼泽,紫怡部众女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精神甚是萎靡,烛九曾随部族四处放牧,知道去处,找到一洞穴避难。
众女子怨声载道,哭诉无休,形骸只得找一安静之地思索。
他想道:“那个少年叫青阳剑客,青阳,青阳,他与青阳教有什么关系?看他法术与那华荣老僧纯是一路,只是威力大了许多。那他为何与元族作对?熔岩老道、华荣老僧、元族蛮人,不都信奉青阳教么?”
那青阳剑客或许并不知情,弄错了敌友,这才与元族人自相残杀,万一他明白过来,化解了误会,岂不成了个极端厉害的敌人?形骸想到此处,不寒而栗,心知这是最恶劣的情形。
魁京与青阳剑客杀人数目有限,但若当真杀了数千人,敌人再如何勇猛,也必溃散败退,双方未必会交谈。无论是元族,还是魁京、青阳剑客都不曾追来,局面委实算不得差,令人心生希望。
烛九从拐角中走出,问道:“安答,你不出来烤火么?”
形骸叹道:“贤弟,男女授受不亲,我在女子之中,岂能坦然相处?”
烛九见他仍有心思顾及避讳,笑道:“可大伙儿已在一块儿好几天啦。”
形骸道:“她们眼下身子湿透,我若在场,她们岂能脱衣洁净?贤弟,你年纪还小,不懂得避嫌,从今往后,须得多多注意了。”
烛九感到怀里火龙水那瓶子抵住胸口,仿佛刺入皮肤的荆棘,令他身心难受。他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怎地老气横秋的?”
形骸道:“这不叫老气横秋,我肩负重任,故而如履薄冰。”
烛九愣了半晌,道:“安答,可紫怡部与你非亲非故,你不过是个外来人,大可以一走了之。”
形骸昂然摇头道:“我是龙火贵族,宫槐伯爵,岂能知难而退,舍友不顾?”
烛九“嗯”了一声,道:“咱们接下来该去哪儿?”
形骸心知因为永欣缘故,众女子已隐然将烛九视作首领,暗暗替他庆幸,答道:“依我之见,咱们可绕道前往曲和关。”
烛九皱眉道:“不成,紫怡部有规矩,不得踏入关内一步。”
形骸急道:“大难临头,岂能默守陈规?我龙国的神兵天将,才是真正精锐之师,十万兵马敌得过元族百万大军。到了曲和关,那就真正安全了。”
烛九道:“安答,元族人必然封住了我们南去的路途,要穿越草原,抵达曲和关,谈何容易?”
形骸又道:“之前师叔点燃烽火,为何不见有沃谷族人前来救援?”
烛九叹道:“那烽火并未点燃,点火之人被奸细杀了。”
形骸道:“附近可有强盛的沃谷族部落可以投靠?”
烛九皱眉道:“确有一处,我听说他们有几万的牧民,离此也不算太远,但那部族首领以好色贪婪出名,而紫怡部女子姿色皆美,只怕....”
形骸喃喃道:“那该怎么办?再往北走么?”
烛九道:“那咱们就到了北牛的领地,这魔头甚是凶残,未必比魁京好相处。”
形骸心想:“北牛?北牛?我总觉得在哪儿听到过此人,利针茅说此人自称天下无敌....”
忽然间,他记忆闪现,一跃而起,喊道:“是了,我们可以投奔北牛!”
烛九吃了一惊,道:“你想....让咱们去那魔头的地方?那不是....又送羊入虎口么?”
形骸想起当年在麒麟海时,遇上裴柏颈、孟如令、戴杀敌三位灵阳仙,戴杀敌对北牛推崇备至,称他为远胜自己的大英雄。戴杀敌自己就是气魄超卓的大侠,他口口声声盛赞之人又岂会差了?裴柏颈为人正直宽容,戴杀敌一身正气,孟如令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有这三人作保,紫怡部众女必能得容身之地。
他道:“我认得北牛麾下的大高手,只要见了那三人,一切难题迎刃而解。我遇见那三人时,他们已然神功绝顶,过了三年,料想更进一步,咱们与他们联手,定然对付得了熔岩老道!”
烛九抿唇道:“安答,你想的太美,可实情只怕并不简单。北牛被草原上的人叫做恶魔、魔君,并非空穴来风。”
形骸道:“魁京也是魔头,不也帮了咱们么?如今唯有北牛能对付元族。”
烛九叹了口气,道:“好吧,就依你。我们就往东北去。”
他来到外头,将此事对众女子说了,众女子大感惊惧,不少人出言反对。但烛九答道:“我与安答决意去见北牛,诸位若有更好的去处,还请告知,如若不然,可以自行离去。”
此言一出,大半女子都只能顺从,有十来人执意不愿,趁早上雨停,竟不告而别。烛九暗暗叹息,自己心里也毫无底气,却表现得坚定不移。
离开洞窟,转向东北,天气渐寒,途中遇上一群野牛,形骸、烛九杀了几只,烛九剥皮割肉,命众女子缝制成衣衫御寒,烤肉为食。如此行了几天,并无元族追兵。
这天黄昏,天色渐暗,众人走过一片山地,忽然间号角声响,两边山坡上走出大群人影,高举旗帜,将山谷上下前后去路全都堵住。
形骸脸上变色,但他伤已痊愈,倒也不惧,又听这群人说的似是沃谷族语。
烛九走上前,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上方走出两个精干汉子,其中一人用沃谷族语大声道:“我叫哼不理,他叫哈不乐,我们是鹿狼部的!”
形骸已将沃谷族语学了八成,心想:“哼不理?哈不乐?当真是哼哈二将。”
烛九低声对形骸说道:“这是北面最大的沃谷族部落,我曾对你说过。”
形骸点头道:“吞并小部,壮大势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烛九道:“正是。”
形骸又道:“他们早知道我们会来这里,故而埋伏已久。”
烛九想了想,答道:“这里离鹿狼部牧场还远,诸位为何来此?”
哼哈二将齐声答道:“咱们的族长得知紫怡部的境况,好生担忧,于是派咱们前来接应!”
那哈不乐又道:“紫怡部、鹿狼部,才是一家人,你们去找那北牛,那又是什么道理?须知肥水不流外人田....”
哼不理忙推他一下,骂道:“说错了,是外人不如自家亲!”
哈不乐忙改口道:“是,是,是外人不如自家亲。”
烛九高喊道:“你们可是遇上了咱们其余失散的姐妹么?”
哼哈二将笑道:“是啊,姑娘居然猜到了?”
形骸喝道:“这是我贤弟!怎会是什么姑娘!”烛九心里埋怨道:“傻瓜安答!”也抬头道:“不错,我是好汉,不是姑娘!”
哼不理道:“好,这位小兄弟,还请随咱们去村落聚聚,我们已经迁移到不远的地方了。”
烛九听此人言下暗藏威胁之意,无奈答道:“好,就随你们走一遭,但咱们终究要去找北牛。”
哼不理“哼”了一声,哈不乐“哈”了一声,命部队将众人前后包围,离山谷,过草地,行了三里路,已见层层白色帐篷,宛如落地的白云,连绵里许,人数众多,羊马百群,营帐里亮着灯火,照亮无数人影。
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出,转眼停在众人面前,有一高大年轻的汉子滚落马鞍,此人脸大手大,身高腿长,肌肉雄壮,满脸络腮胡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他瞧见这一众美女,大笑三声,满脸急躁之情。
哼哈二将道:“族长!”
那族长不理二人,大声喊道:“你们谁是紫怡部的族长?”
形骸指着烛九道:“我安答并非族长,但大伙儿都听他拿主意。”
烛九道:“这位族长,你叫什么名字?”
那族长笑了一声,体外涌出木气,一圈绿叶随风起舞,环绕体魄,原来也是木行的龙火贵族,他笑道:“我叫胡剌蒙,是觉醒之人,小妹子,我听说了你们遭遇,早就盼你们来了,从此以后,你们紫怡部与咱们鹿狼部同归一部,再不分彼此。”
形骸摇头道:“你别看我贤弟年幼美貌,他是骨硬心强、铁齿钢牙的英雄汉子!”
烛九干笑一声,摇头道:“胡剌蒙族长,我们要去找北牛,商议对付元族强盗之事,不能在此久留。”
胡剌蒙霎时板起面孔,道:“对付元族强盗,为何要找北牛?我胡剌蒙正要聚集沃谷族所有好汉,与元族决一死战!你们这些娘们儿竟想把自个儿送去给外人吃喝?”
烛九心下恚怒,道:“我们可不是食物,也不是商品,去找北牛,乃是向他借兵求援!”
胡剌蒙大声道:“我不许你们去!你们来到我这儿,那就休想走了!如若不然,这几个婆娘就是下场!”说罢一扬手,有人牵出几个美貌女子,正是先前离开的紫怡部之人。她们衣衫褴褛,泪眼朦胧,双足发软,显然受尽侮辱。
烛九等人惊怒交加,烛九道:“你胆敢强占紫怡部的圣女?”
胡剌蒙哈哈大笑,说道:“什么圣女不圣女的?离了紫怡林,不过是送上门来的小羊,我焉能不尝上一尝?我早就想闯入紫怡林,享用里头的美女,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前些时日,她们自行前来,我各个儿一试,滋味儿果然妙不可言。现在可好,你们全都来了,从今往后,就全当我的老婆吧。”
二十二 天地独行侠
烛九朝胡剌蒙怒目而视,恨不得将他一剑杀了。但听说此人武功高强,此刻身前身后又有大军环绕,这一招只怕杀不死他。纵然当真能杀,众人定会被蜂拥而来的牧民士兵淹没,烛九和形骸即使能够逃脱,其余女子下场唯有更惨。
他此生从未肩负过这般重任,也从未遇上过这般大难,刹那间,他感到茫然、愤怒、无助、晕眩,不由自主的朝形骸望去。
形骸却出奇的平静,脸上并无喜怒之色,却让烛九感到不解。他这位安答一贯唠叨,好打不平,情绪显著,并非深沉、镇定的人,照以往情形,他头一个会叫嚷开,挺身而出,直斥其非,但为何他现在成了哑巴?为何毫无动作?为何任由这恶人嚣张?
为何这周围这般冷?为何这黑夜这般暗?为何大伙儿都默不作声了?为何那胡剌蒙的笑容渐渐消退?
为何....
烛九忽然害怕起来,他觉得安答不是安答,变成了草原上的魁京,那吸血杀人的魔头,他仍是形骸的样貌,但他身上的气,他身上的静,他看人的眼神,他雕塑般的站姿,都使人由内而外的颤栗。
他忍不住想从形骸身边逃开,但硬生生止住自己,又觉得喘不过气,冷得身子发颤。
胡剌蒙指着形骸怒道:“你小子捣什么鬼?你到底是谁?”
烛九心想:“这强盗也感到怕了么?他也察觉到安答的危险了么?他看似张狂,可他已吓得脸都白了。”
形骸道:“我是龙火贵族,龙国的宫槐伯爵,惩奸除恶的侠客,除妖降魔的道术士。”
胡剌蒙看了看所有人,所有人都害怕,都在发抖,都想后退,他颤声道:“你....使得什么妖法?”
形骸不答反问:“你强迫那些逃到这里、向你求助的紫怡部女子与你同眠,对不对?”
胡剌蒙仰天大笑,但烛九却觉得他那声音似在哭嚎,胡剌蒙又道:“不错,老子睡了她们,每一个都睡了好几遍。不仅是老子,老子手下几个得力的将军也都睡过了。”
形骸道:“紫怡部对沃谷族而言神圣尊贵,你何胆如此作恶?”
胡剌蒙骂道:“你这龙国杂碎碰得,我就碰不得?她们与你走了这许多天,每个都陪你好过了,你凭什么说我?”
形骸道:“人非禽兽,岂能肆意妄为?我与你不同,我对她们始终以礼相待,不曾丝毫冒犯。”
胡剌蒙笑得身子直哆嗦,他道:“那你准不是男人,是个太监!”
形骸倏然斩出一剑,胡剌蒙惨叫一声,捂住胯下,躺倒在地,又扯着嗓子怒吼,他的血染红了草地,在夜里却是一片漆黑。
众士兵见状大惊,正欲将形骸斩杀,但忽然之间,地面伸出鬼手,将这数百士兵擒住,喀喀几声,有乱动挣扎者被拧断了骨头,他们的惨叫与胡剌蒙的交织在一块儿,显得更加痛苦,愈发混乱。远方待命的部队察觉异状,快步朝此奔来。
形骸道:“胡剌蒙玷污圣女,败坏传统,该当何罪?”
他问的是鹿狼部的人,他的气势如审判的天威。
那些士兵表情剧变,露出迟疑、痛恨、惋惜、悲叹之情,在近处慢下脚步。烛九心想:“胡剌蒙不得人心,只一味仗着自己残忍手段驱使旁人,一旦遇上更强的敌人,说出正当的罪名,这些部下立刻就会动摇。强大的力量绝非万能,强的同时,需要众人的认同,唤醒发自心底的敬畏与忠诚。”
烛九忽然间有些想明白了:草原上的人,为何怕着魁京,又将魁京视作神祗,由衷的崇拜?那并非仅是因魁京无以伦比的强,而是他在强的同时,又遵循着自己的底线、自己的规矩。对有些人来说,除恶行善是那底线,是那规矩,对另一些人来说,独善其身是那底线,是那规矩,而又有人认为,挑战强者,帮助弱者是那底线,是那规矩。
那些人的底线和规矩都有所不同,是他们自己为自己定下的准则,是他们的信念,是他们的灵魂。他们对自己十分严厉,不会破坏底线和规矩,否则会自己惩罚自己,惩罚的手段残忍的无可想象。对他们而言,善与恶,就在底线的这边和那边,这界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自己而言却很明显,很容易分辨。他们所到的任何地方,会建立自己的王国,定下自己的法,不去约束旁人,只约束他们自己,因此他们是孤独的,特异的,格格不入的,却有惊人的魅力。
有的人叫他们疯子,有的人叫他们怪物,也有的人叫他们侠客。
他听见胡剌蒙大喊道:“你这...妖道,老子那东西....你快放开我,不然我一声令下,大军马上把你们全杀了!”
形骸用沃谷族语给予答复,声音异常洪亮,仿佛草原的天神在宣判罪人的刑罚,整个部族都听得清清楚楚。他道:“胡剌蒙,你做出人神共愤,大逆不道的事,污辱了沃谷族的圣女,也污辱了沃谷族历代祖先英勇的声望,你是个无能的骗子,堕落的小人,意图拉着所有鹿狼部族人一齐背负污名,因此,我孟行海判你死罪!若有谁想与这罪人同流合污,尽管开口,我自会一同惩罚。”
胡剌蒙牙齿格格作响,他等了半天,没人开口替他求情,恐惧终于压倒了他,他胸中的勇气一泻千里,荡然无存,他变成了真正的懦夫,大声向形骸求饶。
终于,只听一老将军跪地喊道:“宫槐伯爵,我也有罪,我被这胡剌蒙强迫,也侮辱了圣女!”说罢取出斧子,在自己喉咙上一斩,当即毙命。
形骸道:“好,这才是敢作敢当的汉子!你的血已清洗了你的罪!天神会原谅你的。”
这老将军死后,又有几个大汉露出自责之情,拔剑自尽,他们身子倒地,血汇成了小河,但他们身边的士兵都流露出由衷的敬意。烛九知道沃谷族人崇拜天神,崇拜祖先,他们认为勇敢的、清白的死去,远胜过卑鄙愧疚的活着。这些人的死已令所有士兵清醒了过来,他们终于想起了荣誉,想起了誓言,想起了先祖,想起了传统。
形骸道:“烛九,你替紫怡林报仇吧!”
烛九身子一震,抬起头,只觉自己正行走在宏大的、壮阔的、圣洁的仪式中,他要去诛杀罪人,去扭转局面,去彰显天道,去挽回一切,去找寻自己的底线与规矩。
去成为天地间的侠。
他对胡剌蒙说道:“胡剌蒙,你愿意自尽,用血洗刷耻辱与罪孽么?”
胡剌蒙只不住低头,哭喊道:“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烛九道:“你是个窝囊废!是懦夫!是沃谷族的耻辱!”说罢数剑刺破胡剌蒙心窝,此人的鲜血洒出,染红了烛九的剑、衣衫、脸庞,起先很热,但很快冰凉寒冷。
.....
他们暂住在鹿狼部的大帐篷内,这大帐篷原先是胡剌蒙占用,但他永远也用不上了。紫怡部与鹿狼部仍然合并为一,在形骸推荐之下,烛九被选为鹿狼部新的族长。他们暂且安全,兵力纵然仍远不能与元族相比,可境况好转了不少,至少有了周旋余地。
烛九仍决定向草原东北行进,但不再是投靠北牛,而是向北牛请求结盟,共同对抗元族。
第二天晚上,烛九找到形骸时,见他住在单独的一个小帐篷里,他正闭目练功,烛九静静的看着他,凝视他的脸,他的断臂,他的胳膊,他的身子,他的问道剑,他的气,他整个人...
烛九感到他有那么点儿孤独,像侠客的模样。
他总让烛九以他为楷模,烛九曾不以为然,但却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吸引,向他靠拢。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形骸蓦然睁眼道:“贤弟?”
烛九道:“安答。”
形骸道:“有元族的踪迹了么?”
烛九摇了摇头,反问道:“昨天晚上,你怎地像变了个人似的?”
形骸皱眉道:“什么叫变了个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烛九笑道:“你把大伙儿都吓坏啦,我都以为你被魁京附体,才有这般慑人的气势。”
形骸道:“你这么说到也没错,我是想起了那魁京,还有那青阳剑客,设想他们会怎么做,也没多想,就这么做了。”
烛九道:“他们虽然可怕至极,却当真惹人崇敬,就像当时的你一样。”
形骸忙道:“我如何可怕了?我是宫槐伯爵,乐善好施,亲切和蔼,只不过有些铁面无私罢了....”
烛九格格娇笑道:“是啦,是啦,你这人完美无缺,可好生让人欢喜。”
形骸打了个寒颤,瞪着他左看右看,疑心大起。烛九不羞不怕,轻仰脑袋,笑吟吟的看着形骸。
形骸奇道:“贤弟,你怎么.....”
烛九听他欲言又止,嗔道:“我怎么?”
形骸按着脑门儿,想了又想,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烛九道:“说。”
形骸道:“贤弟,你这些日子与女子相处多了,好像...变得越来越....像个女子了。”
烛九足尖踮起,忽然优美的转了个圈,眸光流转,巧笑嫣然,点头道:“然后呢?若我是女子,你又会怎样?”
形骸见他动作万分好看,愣了半天,忽然捧腹笑道:“贤弟啊贤弟,你是来作弄我的,是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喝了烈酒,神智不清了?唉,你小小年纪,不懂酒乃穿肠毒药,酒后乱性,故而宁缺毋滥....”
烛九大笑一声,朝形骸点头,倒退着走出营帐,到了此刻,他心底最后一丝留恋,一丝疑虑也终于灰飞烟灭。
他一边走,一边取出火龙水,仰起脑袋,咕嘟咕嘟,一口喝的干净。他感到一股阳刚之气从下往上,充斥全身,以往的多愁善感,痴迷沉醉,就此沉入了无可企及的深渊。
形骸愣愣瞧着烛九远去的身影,兀自愁眉苦脸,心里在想:“贤弟不听我劝,将来可别成了个酒鬼,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二十三 不斩往来使
再休整一天,有探子快马还报,说元族军队一路抢夺牧民,正朝此逼近。烛九于是下令迁徙,仍往北牛领地方向。
相处几天,形骸只觉烛九高了一些,肩膀阔了一些,英气焕发,精神振作,心中得意:“正是我苦口婆心的教导之功,贤弟竟长大了不少,更有男子气魄。”殊不知是烛九喝下火龙水后,内力身体皆变化极大。
沿着白水河畔,草地变得稍微稀松,土地则变硬,北方来的风有霜雪的寒气,前方一马平川,一望千里,已可遥遥望见远方雪峰冰山,那是隔绝冰原与草地的地方。
近处一座高山上有一哨塔,被雪染上了些许白色,那哨塔中吹响号角,形骸料想是北牛的人发现沃谷族人,立即调动军队。烛九命众人停下,独自向哨塔走去,形骸道:“贤弟,我陪你走一遭。”
烛九道:“有劳安答了。”
此时,只见一穿白狐袍子的少女走下高山,她步伐平稳,不急不忙,但来的奇快,只一瞬间就站在沃谷族人面前。形骸见这少女约莫十七岁年纪,真如冰雪雕成的人儿,肌肤雪白,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冷冰冰的,从脸上也瞧不出情绪。
那少女问道:“你们是鹿狼部的强盗?”
烛九深深鞠躬,道:“鹿狼部的罪人胡剌蒙已经死了,他以往犯的罪,我诚挚向你们致歉。”
少女点了点头,道:“我瞧你们人群中有老弱妇孺,所以才没令大军出动,你们已临近帝国边界,还请立即回去。”
形骸忍不住道:“帝国?”
烛九道:“姐姐,请容我见见你们这儿的将军、大官。我想求他们暂且收留我们这些人。”
少女叹道:“并非我铁石心肠,然而你们来了这许多人,我岂能贸然决断?再说了,陛下有令,戒严边境,不得任何人入内,我也不便违逆。”
形骸又皱眉道:“陛下?”
那少女望向形骸,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形骸道:“不敢。只是普天之下,唯我圣莲女皇独尊,也唯有我龙国可称帝国,不知你们这帝国、陛下之称,又是从何而来?”
少女道:“龙国国土虽大,但这世界更广大无比,从此以北再两百里地,万万顷冰雪土地,皆为我猛犸帝国所有,国中百姓千万,难道称不得帝国?叫不得皇帝?”
形骸无言以对,惭愧答道:“是,是,我太孤陋寡闻,言语得罪了姑娘,还请见谅。”
少女不再看他,又对烛九道:“阁下是这部族的族长么?为何这般年轻?”
烛九道:“是上一代的族长死时将事情托付给我,我才疏学浅,实则担不起这重任,只是如今元族猖獗,要对我沃谷族赶尽杀绝,我纵然无能,也要全力保存我的族人。”
少女叹道:“从未见过你这般谦逊的沃谷族。”
陡然听后方有人急道:“族长,元族的大军离此越来越近了,大概还有二十里地!”
烛九不由慌张,回头道:“准备作战!”又对少女道:“姑娘,请放我们一条生路。”
此时,又有四个红袍人快速奔来,那四人喊道:“不许放他们进去!”
形骸看这四人服饰,心想:“是青阳教的?难道北牛这帝国里也受青阳教掌控?不对,他们是从南方出现的,应该是追赶咱们的人。”仔细一瞧,那红袍高个儿也在其中。
少女望向他们,道:“你们又是何人?”
那红袍高个儿见这少女冷漠高傲,心中有气,也不将她放在眼里,高声道:“我是元族的萨满,叫兀秃,如今我元族已聚集了三十万大军,吞并草原,势不可挡。小丫头,你若收留这些沃谷族,哼哼,后果如何,你承担得起么?”
少女想了想,道:“我承担得起。”又对烛九说道:“让你们的人进来吧,到那座像白熊的山后头扎营,那儿其实很暖和。”
红袍高个儿勃然大怒,骂道:“你敢!我元族骑兵马上就到,你若不听话,唯有家毁人亡,沦为奴隶的下场!”
少女道:“你这贼人听着,我看你是使节,暂且饶你不死,你快些从我这儿滚出去。”
红袍高个儿眼珠一转,有心示威,于是放声大笑,他身后那三人也一齐随他发声,这四人功力皆近龙火功第五层,红袍高个儿兀秃更是了得,如此同时施展,笑声在近处听来宛如山呼海啸。
少女缓缓说道:“笑够了么?还不滚蛋?”她声音似乎极为轻柔,但却从这四人笑声中透出,丝毫不受掩盖。那四人脸色一变,又惊又怒,才知这少女并非凡人。
兀秃叹道:“既然如此....”话说一半,蓦然出手抓向少女,他心思奸诈,瞧出这少女身份颇高,有心将她擒住,要挟北牛就范。
形骸正要相救,但眨眼间有一人挡在那少女面前,此人手指一弹,一道金光打在兀秃手掌劳宫穴上,那兀秃闷哼一声,一头摔入雪地。
另三人怒骂道:“好杂碎,胆敢偷袭!”一齐打向那人,他们神色恼恨,这番攻势已使出全力,势头极为凶悍。
那保护少女之人点了点头,打出一拳,只见金光似水,将这三人手臂缠住,随即一震,这三人口喷白沫,全数跪倒。此人玄功巧妙,出手不凡,这四人性命实已在他一念之间,但他似无意杀人。
形骸大感激动,心想:“这是海魔拳?是裴柏颈先生?”于是喊道:“裴先生!”
那人回过头,除下厚大的围巾,露出清秀俊俏的脸庞,正是当年在麒麟海遇上的“天鹅”裴柏颈。时隔三年,形骸衣着打扮、体型面貌皆变化不小,裴柏颈又经历了许多奇事,一时认不出他来。
此时,那兀秃一跃而起,竭力一掌打向裴柏颈脑袋,裴柏颈望着形骸,头也不回,左臂轻轻一格,兀秃被弹得一个踉跄,遍体酸麻,裴柏颈又打出一拳,轰地一声,将离他十丈远的一块径长一丈的大石块打得粉碎,这一拳意在警告,否则这兀秃已被打得骨骼寸断而死。
形骸大感钦佩,心想:“他身手现在仅比马炽烈稍逊半筹了,只不知道长力如何?”兀秃四人见状惊呼起来,这才知道遇上了武功绝顶之人,如何再敢造次?互相扶持,话不多说,一溜烟跑了。
裴柏颈这才细看形骸,越看眼瞪得越大,终于一拍他肩膀,喜道:“你是小行海?”
形骸道:“裴先生!天鹅先生!三年不见,我可好想念你!”
裴柏颈又看他右臂,愕然道:“你的右手怎地没了?”
形骸道:“与别人打架打的,没了就没了,我现在是海法神道教的道术士。”
裴柏颈见他心宽豁达,甚是钦佩,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行海,你现在身手如何?”
形骸喜滋滋的说道:“比当年可强了不少。”
裴柏颈哈哈笑道:“这是自然,以你的聪明劲儿,定然前途无量。对了,红爪义兄呢?沉折徒儿呢?安佳呢?为何麒麟海被大雾封住了?”
形骸黯然道:“红爪爷爷他...被邪教徒杀了。那迷雾....唉,此事说来话长。”
那少女打断两人,道:“天鹅先生,你与这少年交情好像好得很呢。”
裴柏颈朝少女鞠躬道:“大人,他叫孟行海,算是我一位生死之交,我不对你说过当年与老大他们联手斗月舞者马炽烈么?若不是这少年,我们都会死在那魔头手上。”
形骸心想:“大人?莫非这少女是皇亲国戚?不然天鹅先生这等武学人品,为何对这少女毕恭毕敬的?”想到此处,心里不禁为裴柏颈打抱不平。
少女道:“原来如此,他就是孟行海,是如令的亲戚了?”
形骸想起孟如令来,心情复杂:这孟如令对孟轻呓恨之入骨,既然她是孟轻呓的敌人,自然也就是形骸的敌人,可她毕竟帮过形骸几次,又是同族之人,却不知该如何对待她?
烛九见形骸竟与这宛如天将神兵般的裴柏颈这般紧密,暗呼侥幸,忙传令沃谷族走入边境。踏过这一条线,就是北牛的“帝国”,元族人就算再如何嚣张,也必不敢轻举妄动。
裴柏颈指着少女道:“我来替你们引荐,这位大人叫宇恒,是咱们猛犸王朝的左巫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形骸、烛九等人皆大为震惊,形骸不禁说道:“我先前言语无忌,好生无礼,太过失敬,还请大人见谅。”
少女道:“你不曾听说过我,有所误解,也算不了什么。不过你今后须得记住。”
形骸又问道:“大人如此年轻,竟已身居要职,这可当真叫人难料了。”
裴柏颈笑道:“大人与我们一般,也是灵阳仙,看似十七岁年纪,其实只怕四、五十岁都有了.....”
那少女说道:“裴柏颈,罚你一个月的俸禄。”
裴柏颈霎时面无人色,惨叫道:“大人,为何罚我?”
宇恒道:“你口无遮拦,泄露本国机密,岂不该罚?”裴柏颈愁眉苦脸,连声求饶。
形骸、烛九立时想道:“原来她这般在乎年纪。”一个说道:“大人,我才不信他说的话呢,我瞧你真的只有十七岁,怎可能那么大岁数?”另一个说道:“是啊,大人年轻貌美,容光焕发,哪里像上了年纪的人?”
宇恒脸色似缓和了些,才道:“既然裴柏颈知错,那此次暂且饶了你。”
裴柏颈这才松了口气,陪笑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又朝形骸、烛九眨一眨眼,表示谢意。
二十四 铁拳砸弱骨
形骸问道:“裴先生,你在这儿是什么职务?”
裴柏颈道:“蒙陛下抬爱,我眼下是右象牙将军。”
形骸奇道:“这官职很高么?”
裴柏颈笑道:“还算过得去。”
宇恒道:“他是帝国五位上将之一,可统兵十万,独当一面。”
形骸喜道:“我就知道裴先生定然了不起,你这般才德出众之辈,到哪儿都必受重用。戴杀敌大哥呢?孟如令姐姐呢?”
裴柏颈道:“老大他是左象牙将军,如令姑娘是右巫师,与恒宇大人官阶相同。”
恒宇叹道:“如令她性子不稳,不然以她仙法造诣,我情愿退居她之后。”
裴柏颈道:“大人莫要谦虚,您德高望重,年资长远,如令她如何能与您相比...”
恒宇道:“你是说我老?”
裴柏颈浑身巨震,深吸一口气,忙道:“您听差了,我是说您....德才并厚,修为高深。”
恒宇这才点了点头。
形骸心想:“恒宇与孟如令皆是道术士么?可听她所言,似乎她们练得是仙法。”龙火贵族所学“法学”又分“道法”、“仙法”,两者差异可谓极小,又可谓极大。若将道法练到极致,可临近仙法之威,而仙法种种巧妙之处,又绝非道法可比。道术士毕生修炼,对“悟道成仙”梦寐以求,当世的龙火贵族之中,唯有圣莲女皇与孟轻呓真正踏入仙法境界。
来到山后,见是一片肥沃草地,阳光充足,水土适宜,与山前的硬土地大相径庭。烛九命族人暂驻扎在此。
恒宇问道:“烛九族长,你是想随我去见陛下呢?还是在此暂且停留修养?”
烛九忙道:“我此来是求与陛下结盟,若陛下离得不远,我自当前去拜见。”
恒宇沉吟道:“结盟?”
烛九道:“不错,如今陛下占据草原东北,而我沃谷族一贯在草原西南,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又是近邻,更该....”
恒宇与裴柏颈对视一眼,裴柏颈笑道:“烛九小兄弟,这些话该对陛下说,你很快就会遇上他了。”
烛九、形骸想起要见到这位威名鼎盛的“北牛”,不免大感紧张。形骸问道:“陛下他就在近处?”
恒宇道:“陛下喜爱巡游,居无定所,这些时日恰好就住在临近城中。”
形骸暗中嘀咕:“君为江山之重,当稳如泰山,岂能随心所欲的乱跑?”
烛九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还请大人速速带我去见他。”
恒宇仔细凝视烛九,叹了口气,道:“小兄弟,我总觉得你太过年轻,如此去见陛下,未免不妥。”
烛九心想:“莫非北牛也是青面獠牙的妖魔?”朝恒宇拱手道:“我为族中民众请愿,只要陛下愿意见我,我绝不会推辞。”这句话以退为进,想试探北牛对沃谷族心意。
恒宇道:“那就走吧。”
离了那山谷草地,形骸见到山下仍有大营,其中士兵成千上万,这地方说冷不冷,说暖不暖,驻军住处也甚是艰苦。形骸心想:”看来熔岩老道兴风作浪,他们也有所察觉,莫非北牛就是为此而来?”心下希望大增。
来到一座有城墙的城市,恒宇命人开门,形骸见这城中百姓高大武勇,穿着厚衣,留着长发,蓄着厚厚的胡子,屋子造的颇为严实。四处守备并不严密,不似是皇帝行宫所在。
前方有一间大木屋,上下两层,长宽皆有十丈,四人走入其中,四壁火把照耀,大厅中正坐着五人,形骸认得其中一个粗犷伟岸的光头汉子,正是那位“老大”戴杀敌。
在戴杀敌身边,五人正中,一白须白发,长发披肩、雄壮如牛的老者正襟危坐,他身穿褐色薄衫,穿兽毛长靴,一双灰白眼睛,如利刃般朝形骸等人看来。
戴杀敌笑道:“天鹅老弟,听说你与元族人交过手了?“
裴柏颈、恒宇也不跪拜,只朝那老者鞠躬行礼。形骸、烛九有样学样,等着恒宇开口。
恒宇道:“那四人太过无礼,天鹅只教训教训他们。”
一双眼如鹰,身形消瘦的汉子指着形骸、烛九,问道:“他们是谁?”
恒宇指着烛九道:“是沃谷族的大族长,前来提议结盟的。”
另一个样貌出众,强壮精神的汉子笑道:“看着像个姑娘家,真是俊到极点。”
那消瘦汉子看着形骸,道:“此人也是沃谷族的?”
裴柏颈微微犹豫,道:“实不相瞒,他是龙火天国之人。”
众汉子皆登时露出敌意,消瘦汉子更是怒道:“既然如此,为何引他到这儿来?又为何不杀了他?”
裴柏颈道:“龙火贵族并非全是坏人。”
消瘦汉子森然道:“然而这些年死在纯火寺手上的灵阳仙,数目可委实不小。”
裴柏颈叹道:“此事不可一概而论,这少年对我与戴杀敌大哥有恩,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戴杀敌登时想了起来,朗声道:“是了,你是...那个西海的少年?”
形骸喜道:“戴大哥,亏你还记得我。我叫孟行海。”
恒宇问道:“如令妹妹呢?”
戴杀敌道:“她钻在此地的书房中,只怕一天一夜都未必会出门。”
恒宇摇头苦笑,走到北牛身边,轻声说了两句话。这皇帝虽然强壮,可看似极为老迈,又有些迟钝麻木,闻言不吭一声。
恒宇道:“烛九,你说吧。”
烛九深深鞠躬,大声道:“陛下,我等沃谷族民,世代居于草原全境,近些年来,因敬畏陛下威严,迁移至草原西南,族中百姓,皆对陛下甚是钦佩信服。如今草原西面,元族人忽然大举兴兵,肆意破坏,残杀我族中百姓,令得我等流离失所.....”
她听闻北牛是个爽直汉子,来时路上已经将劝说辞令设想周全,打算直截了当,坦诚相告,并无遮掩客套。她说起草原局势,说起自身处境,再说己方意图,结盟后的诸般好处。她书读的不少,思维敏捷,加上语气诚恳,这一番话不卑不亢,诚恳准确,说来颇为动人。
形骸暗暗点头:“这北牛只要听得懂,多半会有结盟之意。”
只听北牛道:“我不喜欢这小子。”
烛九闻言大惊,身子僵硬,一时间进退两难。
北牛站起身,形骸这才发现此人个子极高,比戴杀敌还高了半个头,立于烛九面前,仿佛铁塔似的。
烛九正感惊骇,北牛忽然一拳打在烛九腹部,烛九人浮在空中,哇地一口,吐出口水血液,混在一块儿,落在地上。
形骸大怒,喝道:“你....”但往周围瞧去,见戴杀敌、裴柏颈等人静静看着,并无劝阻之意,他心中惊讶,于是咬牙忍耐。
烛九支起身子,北牛指了指自己,道:“你这孬种,小狗、兔儿爷,小娘们儿,沃谷族的懦夫,只会挨打,不会还手么?”
烛九恼了,向北牛打了一拳,正中胸膛,他闷哼一声,手骨剧痛,险些折断。北牛冷笑,又一拳打中烛九下巴,烛九人在空中翻了个圈,整个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他晕了过去,但北牛手指一点,将烛九点醒,烛九刚一睁眼,北牛举起西瓜般的拳头,打在烛九左眼、鼻子嘴唇上,烛九满脸是血,从俯躺变作仰躺。
北牛漠然吐了口痰,落在烛九额头,道:“滚出去,不然我打死你。”
烛九躺了一会儿,翻身而起,摇了摇头,脑中嗡嗡作响,却出现了魁京、形骸的影子,他摸摸肿起的、破裂的嘴唇,喊了一声,朝北牛扑去,狠狠两拳打出。
北牛受了两拳,怒吼一声,再出三拳,烛九浑身骨头剧痛,再度趴下。北牛道:“看来你真想寻死!”他若想杀烛九,烛九早死了十次,至少也得伤的无法起身,但烛九虽伤势沉重,肋骨松动,仍再一次爬了起来,这一回他将龙火功运到极致,浑身水流旋转。
北牛抓住烛九纤细的胳膊,高举过头,往地上一砸,轰地一声,地面碎裂。烛九鲜血狂喷,视线模糊,身上再无半点力气,但他身子抖动,似在找爬起来的法子。
形骸捏紧拳头,双目似在喷火,但仍忍住不动手。
终于,他如融化的雪人般站直身躯,身上的血似躯体冰雪消融般流淌。
北牛指了指屋外,道:“滚!”
烛九摇了摇头,眼神有微弱的光芒,仿佛临死前的倔强,一步步向北牛走去。
北牛突然哈哈大笑,戴杀敌、裴柏颈、鹰眼汉子、英俊汉子、勇猛汉子都随之大笑起来,恒宇啐了一声,但也露出微笑。形骸知道烛九已然过关,心疼之余,不禁替他拍手喝彩。
北牛止住笑容,手指一点,金光罩住烛九,烛九只觉内力流转,疼痛顿消。北牛道:“好汉子,我喜欢你。”
烛九大叫一声,趁着身上有力气,终于一拳打在北牛脸上,但北牛皮粗肉厚,浑不在意,只说道:“从此以后,你在草原西南,我在草原东北,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活着一天,咱们就是好兄弟,好朋友,好盟国,谁欺负你,就是招惹我。”说罢将烛九一抛,烛九如被一块无形的飞毯托着,稳稳落在形骸怀中。形骸忙挤出鲜血,化作疗伤水,灌入烛九嘴里。
北牛又道:“烛九的敌人在哪儿?”
恒宇闭目道:“在边境的白熊山南边,似乎不敢越界,约莫十五万大军。”
北牛道:“咱们有多少好汉?”
恒宇道:“差不多一万人。”
北牛眼神变得炽热、豪迈,喜悦,愤怒,威严的令人不敢直视,他道:“都叫上,找那群懦夫,去给烛九兄弟的族人报仇。”
戴杀敌、裴柏颈等五上将更不多问,皆吼了一声,跟在北牛身后,推开门,走向天地,形骸看着这六人,似觉得这六人迈步之际,连草原与雪山都被他们的气势所震慑,飞禽走兽皆往远处逃散。
恒宇只轻轻叹了口气,似在担忧,但形骸知道她担忧的并非北牛,而是北牛的敌人。
二十五 穷寇莫要追
形骸道:“贤弟,我跟他们去,稍尽绵薄之力。”
烛九低声道:“你....带我也去。”
形骸道:“你伤成这样,如何去得?”
烛九闭上眼,道:“带我去。”
形骸无奈,将他稳稳背起,跟上北牛与那五上将。那勇猛汉子吹响号角,戴杀敌扛起猛犸旗帜,六匹马自行跑了出来,各个儿高壮体健,好似龙驹。六人翻身上马,马蹄扬尘,飞快冲出,形骸使指路为马紧随在后。
来到城外扎营处,那一万兵马早已列队等候。先前形骸在营地看这些武士,只觉得他们懒散放松,训练不佳,谁知到了此时,变得阵形严密,士气高涨,军纪如铁,龙虎精神,直叫人望而生畏。只见众人身穿薄片锁甲,头戴铁盔,手持长矛圆盾,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戴杀敌跟在北牛身后,那旗帜似乎闪烁着太阳的光辉。
北牛说了几句话,声音嘹亮,形骸虽听不懂,但感到这言语直达人心,令人勇气倍增。众士兵面露欣喜,竭力喊道:“维克特,维克特!”旋即北牛纵马奔驰,五上将相伴左右,大军飞奔,倒也能跟得上。
不久到了边境处,形骸看到元族的营地隔断了草原,好似低矮的山脉、刀枪的丛林。元族士兵也已布成阵队,严阵以待。
北牛一挥手,军队立停,将士似乎各个儿都成了铁铸的雕像,形骸不由心惊:“这支兵马不动如山,疾行如风,又是如何练的?”与北牛一方相比,元族人见北牛阵仗,士兵抬头耸肩,踮脚动手,各个儿都有小动作。北牛这边唯有北风呼啸、旗帜飘动之声,而元族那处却时时有琐碎声响。
北牛独自骑马走上,连同五上将之内,所有士兵皆保持静止,他用龙国话喊道:“叫你们的首领出来见我!”
元族士兵往后张望,过了片刻,熔岩老道也骑马出阵,在离己方人马不远处停步,答道:“阁下就是北牛?”
北牛一双虎目打量熔岩老道,说:“不错。老道,是你追着我那沃谷族的小兄弟,将他折磨的如此狼狈?”
形骸暗忖:“他这般模样,还不都是被你打的?”
熔岩老道答曰:“他们沃谷族不识好歹,夺走贫道重要事物,贫道自当追回。阁下威名素著,领土广大,乃是当世豪雄。我已向阁下阐明是非曲直,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若将紫怡部之人交出来,可免去一场兵祸,又可交上咱们元族这些朋友,岂不美哉?”
北牛昂首道:“咱们冰原上的人可不怕什么兵祸,牛鼻子老道,你功夫似乎挺高,对不对?”
熔岩老道冷哼一声,道:“贫道纵横塞外,从未遇上胜不过的敌手。阁下想要领教么?”
北牛嗤笑道:“你既然这般了得,为何还率大军追我那小兄弟?足见你懦弱胆怯,不值一提。”
熔岩老道曰:“贫道擅长武功,更擅长用兵,所过之处,无人不服,莫不敢当。”
北牛道:“我若和你比排兵布阵,那更是欺负你了。咱们两军也不必交锋,我和你一对一单打独斗,你可有这胆量?”
熔岩老道双眉一皱,道:“我兵势至少十倍于你,何必与你过招?”
北牛指向烛九,道:“我那沃谷族小兄弟明知敌不过我,仍要与我拼命,你这老匹夫还未与我交手,就打着倚仗人多的心思,当真令人笑掉大牙。我说与你单挑,并非咱们军中好汉敌不过你们元族弱者,而是想亲手替我小兄弟报仇雪恨。你若不敢,可以找帮手来,十个八个,我都接招,我只独自一人应战。”
熔岩老道朝背后众人看了看,微微一笑,翻身下马,道:“贫道空手。”
北牛解下腰间大刀,远远扔出,跳落在地,道:“我也是空手。”
元族众人吵闹起来,替熔岩老道助威,向北牛嘲讽笑骂,又有吹锣打鼓之声。但北牛士兵则全无动静,唯独裴柏颈取出一面牛皮鼓,用拳头一下一下敲着,鼓声甚是振奋。
双方主帅对峙,一人红须纷扬,一人白发苍苍,一人宛如火山,一人仿佛冰峰,形骸大感忐忑,心想:“这熔岩老道武功极强,若当真全力拼杀,我远不是他的对手。北牛号称无敌,却又能敌得过这老道么?”
忽然间,北牛长啸一声,上前踏步,大地震动,一股内劲从地面传向熔岩老道,熔岩老道脸色一变,双足丁立,稳住不动,身子微微一晃。北牛趁势冲向老道,脚步隆隆,宛如巨象疾跑。
熔岩老道双掌一合一分,向外推出,两道火焰掌力打出,火光大如军旗。北牛一挥拳,将火光打散,身子缓了一缓,熔岩老道飞身而起,掌心从天打向北牛脑袋。
北牛翻掌还击,两人对了一掌,响声远远传开,众人一时皆感耳鸣,北牛足下土地陷落,裂开十丈之圆,而熔岩老道凌空倒翻,同时双手交替,火焰掌力接连不断落下。北牛左一拳,右一拳,悉数化解。众北牛士兵见这老道功夫如此凶猛强悍,虽不发声音,却皆感紧张。但形骸与那五上将却知北牛行有余力。
熔岩老道刚一站稳,北牛却跃上半空,一招“千天驷”,拍出数道雄浑掌力,熔岩老道瞪目咬牙,双手合分,火光如罩,又是轰隆一声,火焰四散。他人飞了出去,草地被北牛打得乒乓作响,泥土冲天。
五上将齐声喝彩,形骸也忍不住叫好,北牛众士兵这才欢呼起来。北牛站定,一拳在前,一拳在后,凝视熔岩老道,目光既不得意,也不急躁。
熔岩老道大喊:“你莫得意,贫道自有法子制你!”说罢施展月舞者功夫,肌肤变黑,体型增大,浑身红光流淌,刹那间已成了一头黑色野兽,他体表流淌的乃是滚烫真气,若常人一碰,连骨头都会被烧熔。
北牛非但不惧,反而大喊着向敌人挑战,额头金光绽放,似有阳光穿透夜空,笼罩其身,此乃阳火神功,旋即身子一晃,猛击那黑色豹人额头。熔岩老道一张嘴,吐出火球,这火球径长三丈,真仿佛火山喷发,熔岩天降。
北牛一招“霸王扛鼎”,用肩骨将这火球撞得粉碎。熔岩老道亮出利爪,朝北牛连挥,指力炽热锋锐,强烈难挡。北牛稳住阵脚,也是双拳连打,拳力化作朔风,与那指力僵持。
形骸见双方斗得惊心动魄,时时刻刻都可能分出胜负,甚至见了生死,不禁替北牛担忧。
双方斗了百招,熔岩老道神色愤恨,弯下腰,弓着腿,形骸瞧出端倪,心想:“这老道支持不住了?”
突然间,从元族军中飞出一人,这人一道绿火直取北牛。形骸又惊又怒:“是华荣妖僧?这妖道打不过北牛,竟如此卑鄙!”
北牛分出一只手,变拳为掌,接住那绿火,冷笑道:“你又是哪儿来的杂碎?”戴杀敌、裴柏颈等人也一齐怒吼大骂。
熔岩老道高喊:“你先前说过,十个八个,你都接战!难道想要不认?”他与北牛交战之地本就离元族军队不远,先前暗中传声,让华荣老僧趁机偷袭,本想一击取胜,可不料这北牛竟仍有余裕招架。
北牛点头道:“认?怎地不认了?”突然间,他一声低吼,金光扩开,成了头猛犸模样,大如小山,威风震野。他双臂一振,人往前跑,那猛犸也随之狂奔。
熔岩、华荣惊骇万分,使出毕生功力攻打那猛犸金光,火光绿火一时如山塌雪崩,但北牛全无惧色,凭躯体硬撑下来,那猛犸蓦然一低头,象鼻挥动,打中熔岩老道,象牙一掀,刺中华荣老僧,那两人同时惨叫,双双倒地。华荣老僧伤势极重,连滚带爬,躲到草丛里去,熔岩老道口喷鲜血,朝后一跳,跑回兵马之间,喊道:“全军齐上,杀了这老贼!”
元族武士高呼着杀了过来,北牛遍体鳞伤,胡须染血,但挺直身躯,仍满不在乎的神态,笑道:“来得好!”一扬手,召回大刀,刀锋圈转,劈死数人。
就在这时,戴杀敌、裴柏颈等五人赶至,各自出手,金光如海浪,如万兽,如天剑,如箭雨,如战马,瞬间将敌人大军冲散。熔岩面如死灰,心想:“这五人.....皆似不在我之下,这北牛从哪儿找来这许多绝世神将?”
元族士兵实在太多,且不乏勇将,将这六人团团围住,狂攻猛打,无穷刀剑从四面八方袭至。然而此刻,北牛将士赶来接应,全都勇猛善战,以一当十。元族士兵抵挡不住,弹指间就被反推回去。
北牛再度大吼,己方将士如有神助,皆似更厉害了数倍,强如虎,狡如狐,奔如兔,诡如蛇,一心杀敌,沉醉荣耀,不惧生死,以武为乐,步兵挡住正面,骑兵从侧翼包抄,元族大军不堪一击,顷刻间溃败。熔岩老道见状不妙,大喊撤退,元族众人士气全无,拔腿就跑,你推我抢,有人跌倒,立时就被踩死。
战场广大,元族分散逃窜,北牛大军却不散开追击,追了十里,人头滚滚,尸骸成丘,将灰绿色的草地杀成了红色,热血如雾,人人似穿血衣。裴柏颈看了不忍,道:“陛下....”
北牛于是喊道:“够了,都回来吧!把他们帐篷里的财物都带回去!”只一句话,北牛士兵当即折回,竟无人多追出一步。
形骸、烛九皆看得目眩神驰:“北牛这支兵马是如何训练而得的?这般精锐强悍,天下岂有匹敌?”
二十六 冰雪之尽头
大屋外风声呜咽,似北风神灵啜泣,似草原幽魂哀嚎。屋内光线暗淡,烛九从床上支起身子,肋骨刺动,痛的轻哼了一声。
形骸道:“贤弟,你醒了?”
烛九只记得北牛将元族击溃,随后凯旋而归,他在途中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遂问道:“我睡了多久?为何还是晚上?”
形骸道:“睡了大半天,北牛给了你伤药,药效似不错,可药性猛烈了些。”
烛九道:“安答,你扶我去见北牛,我要向他道谢。”
形骸点头道:“他们正在大厅里喝酒,你若不怕喝醉就去吧。”
烛九笑道:“我死都不怕,怎会怕喝酒?”
两人于是走出卧房,听大厅中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吼声骂声,一声比一声高。形骸叹道:“他们毕竟不服礼化,蛮性未脱,并非文明之辈。这一节可远不及咱们龙国了。”
烛九嗔道:“我瞧曲和关的士兵,喝醉了酒也叫的很响。”
形骸皱眉道:“然则我军定是慷慨而歌,吟诗作对,怀念故土,一抒胸怀,这是他们边塞将士的风骨,绝非粗俗野蛮的乱吼。”
烛九哈哈笑道:“你总瞎说,只怕根本没瞧见过。我听说他们喝醉了酒,一人搂好几个姑娘,做出的事未必好看。”
形骸暗暗叹息,一时理屈。两人行至大厅,见屋中一个火坑,满屋子皆是壮硕的汉子,一个个都拿大碗喝酒,连裴柏颈也入乡随俗。众人见了两人,稍稍一静,立时大声欢迎。
北牛道:“小兄弟,我下手稍重了些,你莫要见怪。”
烛九道:“陛下替咱们击败仇敌,收留咱们,咱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北牛摇头道:“你莫要叫我陛下,就叫我老兄就成。咱们从此就是兄弟之邦。等你伤好了,我派人送你们回草原,不过你也得加把劲儿,早些将沃谷族聚在一块。”
烛九微笑道:“这是自然,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五上将中那粗豪大汉喊道:“给烛九老弟倒酒!”
宇恒道:“他伤还没好,给他喝酒是害了他。”那粗豪汉子苦笑一声,只得作罢。
北牛又道:“其实,我到这边境来,正是听说这熔岩老道领兵在草原西南掠夺,势力不小,想要会一会他。天鹅老弟,你记性好,你说说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裴柏颈想了想,道:“大哥说:‘那老道是月舞者,咱们是灵阳仙,日月本是一家,都与神龙骑为敌,难得咱们灵阳仙重获新生,若能降服这老道,自是上上之策。”
烛九吃了一惊,万不料北牛原想与熔岩老道联手,他问道:“老兄为何改了主意?”
北牛笑道:“我头一眼瞧见你,就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而是振翅欲飞的神龙。我怕自己看错了人,于是试你一试,你果然是不怕死、不畏惧的好小子。我当时就想:‘那老道算什么东西?我要找草原上的盟友,不就正在眼前么?”
烛九心潮激荡,道:“拿酒来,我要敬北牛老兄!”
众人哄堂大笑,齐声称赞他,恒宇摇头道:“不许,你别跟他们学坏了。”
北牛又道:“纵然我决定帮你,可仍想收服元族。待我又看见那熔岩老道,见他眼珠乱转,就知道他想耍阴谋诡计。我北牛虽也会使手段,但却最不喜上敌人的当,更不愿敌人在战场上玩弄玄虚,于是决意杀他。只可惜这老道逃得快,我未能一举除去这祸害。”
烛九道:“老兄独力胜了这妖僧妖道联手,武功之高,确实艺盖天下,他们受此重创,从此以后,只要一见到猛犸旗帜,定会落荒而逃。”
北牛叹道:“艺盖天下?那是我胡吹大气,我敌不过草原上的魁京,也多半敌不过圣莲女皇。”
形骸暗觉奇怪:“原来他倒也有自知之明,那他为何又说自己天下无敌?”
烛九甚是好奇,问道:“老兄也遇上过那魁京?”
北牛道:“去年冬天,我独自去草原上拜祭大地,碰上了这魔头。他砍了我一刀,我也砍了他一刀。”说罢解开大衣,露出坚硬如铁的胸膛,只见一道深刻的刀疤斜着贯穿半身。
烛九也曾被魁京所伤,伤势与北牛极为相似,但他服了形骸的灵丹,并未留下伤痕,此刻见北牛伤疤,不禁摸了摸自己身躯。
北牛道:“我那一刀将他身子砍成两截,但他立时又拼凑回来,跟没受伤一样。我可不成,动也动不了。我以为这条老命要送在这魔头手上,但他却向我鞠躬,放我一马。嘿嘿,什么天下无敌?真是牛皮吹上天了。”
形骸不禁说道:“我也是,那魁京似是不死之身,我那一剑刺穿他脑袋,他却安然无恙,他也饶过我不死。”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哗然,不少人根本不信这少年也能从魁京手下逃生。北牛却道:“孟行海小兄弟,你虽是龙火贵族,可也当真了不起,正如天鹅兄弟所说。”
形骸大受鼓舞,道:“多谢陛下夸赞。”
北牛举碗喝酒,喝尽再倒,只一口呼吸之间,已喝了三大碗。他道:“我与恒宇实则是表兄妹,她是圆蹄部的,我是猛犸部的,我们都是冰行牧族的蛮子。”
形骸、烛九忍不住“咦”了一声,见恒宇如雪人般洁白,如少女般年轻美丽,而北牛少说也过六十岁了,这两人居然是表兄妹?这可当真匪夷所思。
恒宇秀眉微蹙,白了北牛一眼,北牛笑道:“这丫头最怕旁人说她年老,其实又有什么打紧?她早在五十年前就已觉醒,成了灵阳仙,不老不死,当上圆蹄部的大萨满。而我这表哥虽只比她大了十岁,可她驻颜不老,我却成了这幅模样。我是在六十四岁的时候觉醒的。”
形骸问道:“六十四岁?可咱们龙火功非得在十五岁前练成不可。”
北牛神色轻蔑,似对龙火功看不上眼,他道:“阳火功与龙火功大不一样。咱们冰行牧族是雪原、冰山间的勇士,若在春天,咱们跟着冰原上的动物一起迁徙。到了冬天,咱们四处征战,抢那些种地的、做买卖的人。我年轻时纵横天下,除了我这表妹之外,无论哪个部族的好汉都不是我对手,旁人叫我神牛、北牛,又叫我无敌的武汗。”
恒宇叹道:“世上绝无无敌的凡人,只怕连天庭的神也未必不败。”
北牛道:“不错,在我六十三岁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那一年,天降大雪,我那陪伴我五十年的大刀碎裂,我在猎杀雪原狼的时候,被一头剑齿虎咬伤,我在冰天雪地中迷了路,世上除了风雪,我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我的血涌入肺,咳嗽的厉害,痛的更加厉害。我索性放弃了返回部族的念头,只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独自前行,我看不清前路,赌自己会在太阳第三次升起的时候死去。
第三天早晨,我没有死,第四天,我也没死。我走了很远很远,走到一直避而远之的海边,在那儿,我遇见了一群猛犸象,那是我们部落圣灵的象征。在那一刻,我发觉我身上燃起了金光,太阳就在我头顶,从未有如此热烈。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收获阳火神功,为何天神选中了我这垂死的老头,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不怕死,是因为我用我短暂的余生不断行进,是因为我与自己的极限搏斗,终于超越了极限,超越了死亡。
那群猛犸象送我回到了我被剑齿虎咬伤的地方,我在那儿追踪剑齿虎,找到了一处墓穴,在墓穴中,我见到里头埋着一个被冻死的人,那人身边有这大刀,叫做犬羊刀。他的记忆零零碎碎的在我眼前流过,他似乎是我灵魂的前世,我在他死的地方遇上了穷途末路,可我却并未落入与他同样的命运。冥冥之中,苍天给予我另一次机会。
那时起,我有了两个信念:‘第一,若世上仍有其余不要命的好汉子,只要不是卑鄙之徒,那就是我北牛的兄弟。第二,我们灵阳仙曾经无比辉煌,神通广大,可现在却被纯火寺的和尚猎杀。咱们独自一人,不是纯火寺的对手,但若联合起来,未必需再害怕那些狗屁和尚。’”
说到此处,满屋好汉皆大声道:“陛下神武,无所畏惧!”
形骸稍感心惊:“这猛犸帝国的五上将各个儿神勇无比,士兵也骁勇善战,北牛更是英明贤能、心胸宽广的大英雄。虽与我龙火天国相比不成气候,可....灵阳仙却是神龙骑与迷雾师世代的死敌。若将来他们势力壮大,龙火天国绝不会置之不理,纯火寺更必欲除之而后快。到了那时,我又该如何是好?难道装作不知么?”
他这迟疑只一晃而逝,立时拿定主意:“若他们当真与我龙火天国为敌,便是我孟行海的敌人。只盼将来莫要到那一步。”
他想到此节,北牛、裴柏颈、戴杀敌、恒宇等人又如何会想不到?故而虽同样是龙火贵族,北牛将烛九叫做兄弟,可对形骸始终颇有隔阂。裴柏颈与形骸交情不坏,此刻却故意疏远。这并非是他不讲义气,而是敌友未明,不便深交。
北牛又道:“我找到表妹,告诉她我的心愿,她愿意帮我。她在冰行牧者各部之间威信比我还高,借她名义,我召集兵马,联合部族,又花大力气暗中召集世上刚重生的灵阳仙。我自称天下无敌,并非我狂妄,而是想引武功高强、心高气傲的英雄来找我比武,我好趁机招募他们,至少同他们结交。”
二十七 侠者心肠软
翌日,北牛、宇恒因有要事,离了边境,行向北方,当是国中另有情形,这边境处留下戴杀敌、裴柏颈守着。
烛九伤势愈合大半,离开大屋,欲返回沃谷族中。他得北牛器重,北牛麾下众人也都极尊敬这位坚强少年,临行之前,戴杀敌说道:“烛九兄弟,你有任何请求,跟咱们说一声,我亲自替你办妥。”
烛九道:“多谢戴大哥。”
他与形骸来到沃谷族帐篷间,族中一切太平,紫怡部女子与鹿狼部相互无扰,相处和睦。烛九与形骸走入大帐,支开左右,说道:“安答,我求你替我办一件事,成么?”
形骸道:“但凡贤弟开口,我自然义不容辞。”
烛九笑了笑,于是将百果图、酿酒诀与那草原宝藏之事都告诉了形骸。他对形骸全心信任,也深知形骸为人,不怕他起了贪念,故而将这至关重要的大秘密和盘托出。
形骸登时明白过来,道:“难怪那熔岩老道对火龙酿酒诀念念不忘,原来是有利可图。”
烛九道:“岂止是有利可图而已?他若得了那宝藏,可以招兵买马,积蓄实力,为祸更大。”至于那宝藏下方另有玄机,此时倒不必让形骸知道。
形骸道:“相反,若你得了那宝藏,立时可壮大势力,展翅高飞,前景一片大好。”
烛九点头道:“正是如此,故而咱们需得将百果图抢回来。永欣前辈将那酿酒诀传给了我,我可凭借此诀,找到熔岩老道将那百果图藏在哪里。”
形骸道:“是了,此二人几乎被北牛杀死,伤势沉重,纵然有灵验伤药,这当口定然没好。我只要找过去,可设法将那百果图夺回来。”
烛九“嗯”了一声,神情为难,叹道:“我怕此行太过危险,可我委实并无其余人可全心托付此事。”
形骸笑道:“那你可找对人了。谁让我是你安答呢?我乃龙火贵族,奉天承运,除妖灭恶,治理乾坤,那些个邪魔外道一遇上我,正是碰到克星。”
烛九感激的说道:“安答,你为咱们沃谷族做了这许多事,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形骸道:“这算什么话?我若遇上麻烦,你难道不会帮我?”
烛九于是取出个翡翠盘,盘上有指针,正是永欣先前指引两人去救族人的宝物。他脑中冥想酿酒诀,随后施法片刻,那翡翠盘上银光浮动,指引方向,他又道:“此去千万小心,莫要蛮干。”
形骸点头道:“俗语云:‘文贤武强,可称卧龙’,我文武双全,此事必能马到成功。”他倒并非一味的自高自大,而是身在异乡异国,不免以龙火天国为正,既然名正言顺,岂能不处处显现龙国过人之处?
烛九笑道:“安答,我可真盼你并非吹牛。”
形骸接过翡翠盘,告辞而出,施展指路为马,独自骑行,进入大草原中。
依照翡翠盘指引,行了大半天,天色已暗,形骸见东面有一片矮山,料想或有洞穴,可以生火歇息,朝那儿行进。来到不足百丈远,却听其中有哀嚎之声。
他微微一惊,蹑手蹑脚,悄然靠近,见山坡上有一浅陷洞穴,里头绑着五、六人,这几人伤痕累累,眼瞎耳残,皮肤剥裂,惨不忍睹。形骸暗觉不忍,又见四下再无旁人,走上前去,解开一人口中布条,那人身子抽搐一下,惨声道:“我求求你,你给我个爽快吧。”
形骸听他字正腔圆,说的是龙国话,穿的又是龙**官服饰,低呼一声,道:“你是咱们龙国的?你也是龙火贵族?”
那人睁开一只眼,看清形骸样貌,忙道:“是,是,你...并非那残忍的魔鬼么?”
形骸怒道:“是何人胆敢伤我龙国将士?”
那人伤的太重,说话艰难,只道:“是...个大恶人,他引咱们...追捕他,把咱们全都打倒,就在...这儿折磨咱们,已经...好几天了。”
形骸见其余人已命在顷刻,无法施救,其中有三人是纯火寺的和尚,当是追杀邪魔外道之人,多半全是龙火贵族,他想起安佳、裴柏颈等人经历,心情复杂,道:“那恶人现在何处?”
伤者道:“我听他哼着....曲子....”
说话间,背后有人笑道:“又招来个龙国的畜生,很好,很好。”其余伤者一听,似想起极端可怖之事,吓得大叫,竟就此全死了。
形骸一回头,见是个看似十五岁的少女,此人一双桃花眼,脸蛋消瘦,身穿裘袍,脸上露出刻薄、阴沉的笑意。
形骸怒道:“是你伤我龙国之人?”
那少女咧嘴而笑,形骸只觉她神情又残忍,又恶毒,她道:“我何止伤了他们?我将他们的鼻子割去,喂他们同伴吃了,再挖一颗眼珠,填饱他们的肚子,随后是耳朵,手掌......”
形骸喝道:“你这妖女....为何下如此毒手?”
那少女笑道:“你们龙国纯火寺的人杀了我不少兄弟姐妹,我心里有团火,烧的难受,非得杀龙国的牲口才能消。”
形骸道:“你是灵阳仙?你是猛犸国的人?”
那少女点头道:“你也知道咱们猛犸国?好,你既然送上门来,那也休想逃了。”说罢手中多了一柄弯钩,上下晃动,朝形骸刺来。
形骸打出一掌,雷电直刺过去,那少女浑身巨震,后翻落地,遍体酸麻,怒道:“牲口爪子好硬!”
形骸心想:“这少女害我同胞,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但毕竟是我龙国之人追杀她至此,她是猛犸国的灵阳仙,若杀她而被人知道,贤弟处境就大为难堪。”
这般稍一迟疑,那少女金光绕体,弯钩划动,向形骸连出数十招,形骸见她功力近似龙火功第四层,且似阳光般充沛迅速,身形倒退,将她攻势避开。少女大喝,往前扑来,攻势毒辣心狠,瞬间到了形骸身后,一招刺向形骸后颈,谁知明明刺中,却刺了个空,正是被幻灵塑世功骗过。
她脸上变色,背后中了一招,腹部被一根雷矛洞穿,她惨叫一声,痛的满地打滚。形骸再使“雷劫天刑”,四道雷电贯穿这少女四肢,她厉声大吼,直翻白眼,身子颤抖不休。
形骸叹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少女咬牙道:“你是龙火国的...哪个畜生?怎地这般厉害?”
形骸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龙火国孟行海,你害了我龙国之人,我本该杀你,但念在此处临猛犸国边境,又是我龙国之人先行对你动手,故而饶你不死,只废去你双手双脚。”
那少女痛恨无比,狠狠瞪着形骸,大声道:“我...我的手脚,就这么残废了?你这王八蛋,你这杀千刀的!若咱们陛下知道你伤我如此,你自个儿脑袋也保不住了!”
形骸心中有声音说道:“杀了她,你为何不杀她?留此人活着,今后必引起更大争端。”
形骸心想:“纯龙寺诛杀灵阳仙,无论老幼,皆格杀勿论。此事是我们有错在先,这少女身世凄凉,才会倒行逆施,对追兵虐待残杀。我已将她整治为残废,也不必再取她性命。”
你怎地越活越回去了?我让你杀缘会你不杀,我让你杀这女疯子你又不杀,你怎地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婆婆妈妈?若留她活着,北牛会得知此事。
形骸恨恨心道:“你还有脸提缘会?何况就算我眼下灭口,北牛也知道是我做的,他手下有奇人能士,多半能推测出来。而北牛并非不辨是非之人,谁对谁错,他自会定夺。”
你有法子做的不留痕迹,谁也不知她去了哪儿,又或者你可栽赃给那妖僧妖道。
形骸心中一动,却立时答道:“我追寻正道,谋求公正,岂能做这等阴险手段?”
那声音大笑起来,道:“你可曾忘了孟轻呓教你的道理?当年你任凭费兰曲死时,可比眼下干脆得多,决绝得多。这少女眼下成了这幅模样,生不如死,为何不送她上路?”
形骸答道:“你还敢重提此事?当初是你令我身不由己,做出违心之事!我已惩治了她,此事就这么算了!”
那声音旋即不再答复。形骸静立片刻,将所有尸首全数埋了。那少女一刻不停怒骂道:“狗杂种、羊杂碎、蛇血猪猡、婊子养的!将来你落到咱们陛下手里,我要亲手将你零碎割来吃了。”
形骸点中她哑穴,飘然远去,但心中似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难以释怀,倍感沉重,暗忖:“但愿莫要因此连累了贤弟,若北牛质问起来,全由我一人承担好了。”
他振辔驰骋,行速奇快,约莫一天之后,那翡翠盘闪着微光。形骸知道百果图就在附近,登高望远,见河边有元族人安营扎寨。
他暗忖:“需得快进快出,直截了当,万一熔岩老道或华荣老僧复原极快,贤弟交待的事又要落空。”
他胆大心细、法术巧妙,召来一夜枭元灵,令其飞上天盘旋查探,过了一盏茶功夫,那元灵回来,告知他营帐中状况。形骸得知其中有一大帐篷,看守最为严密,心想:“多半就在其中。”
当即再施展轻功,潜入营地,无人知觉,再用幻灵塑世功迷惑帐篷外守卫,往里头一瞧,见有四人坐在其中。
二十八 屡教却不改
形骸听帐中人说道:“一群懦夫、狗养的废物,伤的伤,逃的逃,一个个儿都被北牛吓破了胆!”形骸施展“耳濡目染”之法,看清此人正是那红袍高个“兀秃”。
另一人道:“兀秃,逃了多少人?”
兀秃骂道:“师父躲起来养伤,连那华荣秃驴都不知去向,其余部族散了大半,他奶奶的,若不是老子懒得动,全都追上杀了。”
又有一红袍胖汉长叹一声,身子懒洋洋的躺在棉椅上,喝了口酒,道:“我看哪,咱们也别听什么青阳教的话了,趁师父不在,干脆也脚底抹油。这草原何等广大,师父要找咱们,就像找草地中的一粒虱子,甭想将咱们揪出来。”
兀秃拍了拍桌子,道:“海里术,你这话深得我心,只是你舍得抢来的那几个美貌女奴么?”
四人都笑了起来,另三人笑道:“师兄,你抢的女奴比咱们更多!”“师父要咱们排除杂念,专心练功,这几个女奴不要也罢。只是当真要走,最好杀了,以免便宜了旁人。”“唉,当真要杀这些娘们儿,我还真心软,我只毁了她们容貌就好。”
形骸气往上冲,一闪身,步入帐内,使雷震九原心法,拍出三掌,霎时击倒三人,若正面交锋,这四人联手,或能撑个一盏茶功夫,但当下被形骸突袭,连三招都抵挡不住。
兀秃大骇,起身喊道:“有刺客!有刺客!”形骸散布梦墨,笼罩帐内,叫此人声音难以传出。
形骸不慌不忙,扔出雷电,将另三人全数击毙,这才面对兀秃。兀秃看清来人是谁,想起形骸曾击败华荣老僧,自己万不是对手,连声大叫,出掌打出数团绿火,形骸使北风巨人,将绿火全都消去,说道:“交出百果图来。”
兀秃从怀中取出一物,形骸见此物甚是古旧,是一幅图画,上头人物上百。兀秃道:”你放我走!不然我将此物毁了!”
形骸浑身火光燃起,似在示威,兀秃面如死灰,紧紧攥住那百果图。过了片刻,形骸叹了口气,向外走去。
兀秃面露喜色,忽然间背心一酸,人已麻痹。形骸从他身后伸手,将那百果图取了。兀秃惊道:“你....怎地.....”
形骸笑道:“我海法神道教所用妙法,尔等邪魔怎能看穿?”他那龙火炫人耳目,实则已用幻灵塑世功溜到了兀秃背后。
兀秃道:“饶命,饶命!我与你并无仇怨,你东西已得手,还请放我一条生路。”
形骸眉头紧皱,心想:“我饶了那残忍无比的灵阳仙,该不该饶这坏事做绝的青阳教徒?”
但听这四人交谈,皆是心狠手辣、胡作非为之辈,尤其是残害无辜,欺压良善,霸占女子,更是罪孽深重。他愣了少时,道:“不行!你多行不义,正是该死!”不待那兀秃再求,刺出雷矛,烧穿此人心窝。
他隐约听骸骨神在嘲笑自己:“你这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的小子,一听旁人求饶就哆嗦,杀个人还磨蹭半天。”
形骸心想:“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你要怜悯慈悲可以,但遇事不该犹疑,顷刻间就该决断,为何要发愣?为何要让豺狼虎豹多喘一口气?对恶人的良善,就是对善人的恶行。
形骸反驳道:“人命非小,不可擅决!”
错了,错了,你就和我以往一样愚昧,你不久就会明白,有的人多活片刻,是对这世道的污染毁坏,他们死不足惜。
形骸只觉这骸骨神扰乱人心,大感烦躁,将他声音隔绝,看了看那巫神百果图,见是一百个巫神在果园中采果子,也看不穿有何玄机。但此物绝假不了,他忙将此物收起,快步出帐,飞奔数里,他身法高明,而元族众人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如此逃离,依然无人察觉。
他又行了大半天,来到烛九帐中,高举巫神百果图,向烛九一显摆,笑道:“贤弟,你瞧瞧这是什么?”
烛九喜道:“安答,你真了不起,我就知道全得靠你。“忙取出来一瞧,默想火龙酿酒诀,施展紫目功,查看那巫神百果图形状,只见那巫神似自己活动起来,摆开架势,或盘膝打坐,真气在经脉中流转;或纵跃横扑,乃是极高明的拳脚功夫;或取出竹竿,以棍法左右横扫;或变作地图,详细指明一处方位。
烛九抖得厉害,感到前世的记忆如浪潮般席卷过来,他想起了自己往昔零碎事迹,想起了得知噩耗的悲伤,想起了修炼功夫的痛苦与忍耐,更想起了那诡异绝伦的断翼鹤诀残本。
断翼鹤诀,断翼鹤诀,连那位烛隆都不曾弄明白这功夫真正的来历,更不曾找到这功夫剩余的一半,但就是凭借这一半所学,他已能令圣莲女皇陷入苦战。只是烛隆的武学修为并未随灵魂将投入烛九体内,烛九需重新练起。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烛九还年轻,他有的是时光去做到烛隆曾经做到的事,甚至是烛隆未曾做到的事。这一次他不再急于复仇,他可以隐忍的、耐心的去练功,去思索,去找寻,去布置。
形骸奇道:“贤弟,你眼睛亮的快滴血了,须得好好歇歇。”
烛九喜极而泣,道:“安答,你不知我有多高兴,你比我亲生父母更令我感激。”
形骸摇头道:“你那混账爹爹焉能与我相比?但养育之恩,无穷之大,把我比作你母亲,我是万万不及的。”
烛九心情激荡,劝道:“安答,你留下来吧,别回龙火天国了,我沃谷族会将你如天神般崇敬,我把族长之位让给你。”
形骸断然道:“这如何使得?我乃圣上殿内重臣,孟家堂堂子孙,岂能投身异族?”
烛九苦笑道:“是了,你心上人还在龙国呢。”
形骸想起孟轻呓,心中情动,倍感思念,笑道:“是啊,我不能耽搁太久,须得早些回去见她。”
烛九心道:“我该如何报答他?把宝藏分他一半么?但找到宝藏之事,最好莫要传扬,而依照他这自傲的性子,多半也不会贪图。”
陡然间,只听帐外有一女子叫道:“孟行海,你给我出来!”
形骸、烛九听来者语气不善,皆不禁眉头一皱,烛九问道:“来者是你对头么?”
形骸叹道:“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
那女子又道:“别缩头不出,莫等我将你这帐篷烧了!”
形骸听出她声音来,心想:“是孟如令?”无奈之下,掀开帘布,只见裴柏颈推着小车,车上坐着那被形骸废了四肢的女子,戴杀敌站在最前头,另有一白发长辫的少女,立于戴杀敌身边。
孟如令与孟轻呓相像至极,也是绝色之姿,只是脸上有一道伤痕,头发全白,宛如冰雪。形骸见她面容,大感亲切,不免露出友善笑意。孟如令却面如寒霜,眸闪怒火,喝道:“是你将夏夏伤成这样?”
烛九不认得那夏夏,更不认得孟如令,奇道:“戴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杀敌叹道:“烛九小弟,你不知情?行海小兄弟,照夏夏所说,此事是你所为么?”
形骸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烛九根本毫无头绪!这女子是我伤的。”
孟如令长笑一声,但声音却冷酷无情,她手掌上升起一团寒霜,飘忽不定,寒气缭绕。
戴杀敌挡在孟如令身前,道:“天鹅,你说说夏夏伤情如何?”
裴柏颈叹道:“她四肢被雷火烧穿,经脉彻底毁了,纵然以灵阳仙体魄,加上我救治及时,也许三年方能行走,十年或可恢复凡人般的力气,但要武功尽复....”
形骸忍不住道:“裴先生,你当真有起死回生之能,连她都能救转了?”
裴柏颈眉头一皱,脸色不善,但他为人行事慎重,并不武断妄动,只轻轻叹息一声,道:“行海兄弟,你说该怎么办吧。”
烛九俏脸惨白,心想:“安答竟将猛犸国的人伤成这样?我决不能弃他不顾。”于是说道:“戴大哥,我愿一力承担,你说该如何补偿你们?”
戴杀敌眼中流露痛恨之情,他叹道:“夏夏是咱们灵阳仙中最年轻的一人,她生世很惨,天赋很高,用功勤勉,虽觉醒不过数年,可阳火功造诣已颇为不凡,如今遭此大难,什么补偿皆已无用。孟行海,你说,你为何下此毒手?”
形骸道:“我不知她所说情况怎样,只说说我所见所闻。”于是将夏夏在洞中囚禁龙火贵族,将他们折磨致死的种种手段讲述出来。他说话时想起那些人惨状,心中愤慨,心怀正气,愈发觉得自己行为并无过错,因此言语坦然,说的极为顺畅清晰。
戴杀敌等人脸上变色,似他所言与夏夏截然相反。戴杀敌粗中有细,明辨曲直,知道形骸并未说谎,恼道:“夏夏,你只说此人平白无故伤你,却未告诉咱们纯火寺...陛下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招惹纯火寺的人!更不得再虐杀追兵!你怎地屡教不改?”
形骸大怒道:“好哇,原来她不是头一回了!”戴杀敌、裴柏颈、孟如令这三人,任一人功力都或在形骸之上,但他想起同胞惨死之仇,怒气上涌,委实按捺不住。
夏夏知隐瞒不过去,哇地一声,泪如泉涌,她道:“纯火寺与咱们灵阳仙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恨不得将他们全数杀光!他们想要杀我,难道我不能还手?”
裴柏颈摇头道:“咱们猛犸国仍远不是龙火天国的敌手,应当远远躲开,而不该频频招惹。你一味如此,只怕会给咱们引来亡国之祸。”
夏夏抽泣几声,指着形骸道:“只要杀了此人,这件事就...传不出去。”
二十九 美女夺宝来
形骸、烛九皆吓了一跳,烛九道:“安答绝不会将此事告知龙国,他可对天神起誓!”
形骸知大事不妙,只能服软,也道:“我见这位夏夏....夏夏姑娘做下错事,一怒之下,出手确实重了些。既然如此,她身上罪过我不再追究,更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孟如令听他又是“罪过”,又是“追究”,似乎正是个大权在握,掌管生死的判官,冷笑道:“孟行海,你好大的威风,咱们猛犸国的灵阳仙,还轮不到你龙火国神龙骑来审。”
形骸道:“你不也曾是龙火国的人么?更何况你也有我孟家血统,咱俩算是亲戚。”说出此言,又感懊悔:“我如此攀亲带故,脸皮着实太厚,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孟如令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龙国想要杀我,孟轻呓是我仇人,你又害我这小妹,我如何放得过你?”
形骸心想:“你与梦儿如此相像,为何如此恨她?却不知梦儿怎地得罪你了?”
夏夏闻言大喜,喊道:“如令姐姐,你得为我做主!”
裴柏颈却道:“我信得过孟行海,此事双方就此揭过,谁也不许再提。”
孟如令叱道:“你怎地胳膊肘往外拐?”
裴柏颈皱眉叹道:“是非自有公论,岂能一味护短?不然烛九兄弟会如何看待陛下与我帝国?”
戴杀敌权衡利弊,点了点头,道:“此事就此作罢,孟行海,那几人死去消息,不得传回龙国。”
形骸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若泄露半个字,叫我身败名裂而死。”
戴杀敌笑道:“我信了你这句话。”
裴柏颈又道:“行海,你走吧,从此以后,你不许再踏入我猛犸帝国一步。”
形骸对裴柏颈甚是敬仰,不料他竟说出这番话来。他心中难过,道:“可是....难道我当真做的不对?”
裴柏颈黯然摇头道:“事分好坏,国有立场,仅此而已。”他看似是个烂好人,实则深明大义、行事果决,知道己方与这孟行海终究是敌非友,将来必有反目的时候,既然如此,不如眼下说个明白,断个干净。
形骸道:“天鹅先生,我一直以为你侠义心肠,难道我惩治恶人也是错的?”
裴柏颈答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你我既已非同国,侠道自也不同,夏夏如同我亲人一般,你让咱们该如何处置?”
形骸大感沮丧,垂首片刻,把心一横,道:“那就告辞了!”说着独自走向边境那边。烛九却急道:“安答,我与你一起走!”又对裴柏颈道:“我和安答今晚就走,还请宽限半天。”
戴杀敌愕然道:“烛九小弟,咱们对你并无意见,你又何必着急离去?”
烛九道:“安答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在此叨扰久了,心里不安,是该回我们的草原了。”
戴杀敌想了想,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强留,但陛下许诺你之事,我等依然遵守。那熔岩老僧若找你麻烦,务必来找咱们。”
烛九鞠了一躬,道:“多谢戴大哥!”
戴杀敌点了点头,迈步走远,裴柏颈更不稍留,推着那哭哭啼啼的夏夏去了,孟如令朝形骸瞪了一眼,紧跟在那三人之后。
他们回到镇上大屋中,那夏夏仍伤心欲绝,哭个不停,裴柏颈苦笑道:“丫头,丫头,咱们劝过你多少次了?若被陛下发觉你违背他的命令,定会将你关入大牢,说不定还要砍你脑袋。你得了教训,将来若能痊愈,反而是一桩好事。”
夏夏哭嚎道:“你还这般说?我...若好了,要将所有龙火贵族整治得比我更惨!”
戴杀敌喝道:“你还敢说?当真是反了!”
夏夏哼了一声,脸色发黑,闷声不响。裴柏颈替她换了药,命奴仆将她抱上床铺。
孟如令气愤不过,回到自己屋中,假意看书,却始终静不下来,心中想道:“天鹅、老大当真糊涂!夏夏纵然犯错,可那孟行海又岂能轻饶?况且此人回去之后,和孟轻呓一说,那婆娘定有狠毒手段对付咱们。哼,这两个笨蛋是实诚心肠,不懂孟家人狡诈。没奈何,须得我亲自动手,非要这孟行海葬身于此!”
她主意已定,用仙法造了个假人,坐在房内,自己悄然出了大屋,来到山后草地,却见到沃谷族人正整理行装,准备迁徙。
孟如令站在远处,用仙法放出一只麻雀,那麻雀口中衔着一块沙石,飞到烛九大帐,啄开一缝,将沙石投入缝隙中,这沙石由此可充当她的耳目,刺探帐内情形。
只听烛九道:“安答,我将族人安顿好之后,你我出发,去找那处宝藏。”
孟如令忍不住“咦”了一声,更加专注倾听。
形骸说道:“好,趁那妖僧妖道伤势未愈,咱们正该赶紧行事。你的伤怎么样了?”
烛九道:“我好得很,打打杀杀也半点不疼。”
形骸道:“那宝藏到底是何人留下的?熔岩老道对那宝藏志在必得,想必非同小可。”
烛九道:“据永欣前辈说,当是一千年前,一个太阳王朝灭亡时封存的大秘宝,似乎是一处紫翡翠矿。”
形骸惊呼一声,道:“紫翡翠?世上竟有紫翡翠的矿?”孟如令心里也咯噔一下:世间翡翠价值贵重,紫翡翠更是百倍于寻常的绿翡翠,世上用紫翡翠制作的首饰,每个皇亲国戚皆朝思暮想,趋之若鹜,便是圣莲女皇也视作罕见的珍品。
烛九道:“紫翡翠矿极难开采,但就算只能挖出少许,就可供咱们沃谷族富饶繁荣,重新振兴。那地方极为隐秘,灵气充沛,水草丰厚,安答,你我先去探明白了,我打算将紫怡部永远定居在那儿。”
形骸叹道:“虽然我这人视钱财如粪土,但贤弟你要我帮忙,我可不能不帮。”
烛九笑道:“你是大圣人,我则满身铜臭,对不对?”
形骸道:“我自然比你超脱一些,钱乃身外之物,灾祸之源,贤弟需妥善应对,不可操之过急。”
烛九道:“那咱们说定了,就这么着。”
孟如令听得一清二楚,心想:“难怪那熔岩老道对这紫怡部紧咬不放,原来竟有这等隐情。那宝藏若真是沃谷族之物,咱们也不敢贪图。但他说是古时灵阳仙留传下来,那岂能归沃谷族所有?不该物归原主,还给咱们灵阳仙么?咱们陛下宽宏大量,待人诚挚,不计所求的帮这小子,他却真以为世上有这等便宜的好事?好,我不杀这孟行海,但那宝藏却非归我国不可!”
她改了心意,手指在地上画了一圈,升起一躲白云,将她托着,跟在沃谷族人上空。
沃谷族人连夜迁移,往西南行去,找了一群山环绕的草场定居,十分隐蔽。形骸与烛九两人骑马外出,烛九走走停停,似在思索方向,辨明去路。孟如令见烛九手中并无地图,心想:“原来他都记在心里了,这小子真不够意思,也不告诉咱们一声,咱们陛下看人虽准,可毕竟人心难测。嘿嘿,幸亏天助我也,叫我得知此事。”
她跟着两人,飞了一天一夜,这白云仙法消失,她冉冉落地,恰好这两人安营休息,她什么都没带,冬季风急,夹杂雪花,她心里不禁暗骂一声,只得找一处山洞生火御寒。
次日一早,她再度上天紧跟,如此行了三天,走过一座蜿蜒起伏的山谷,只见一清澈湖水,烛九默念口诀,绕着湖水走了一圈,湖水中央地面陷落。烛九欢呼一声,拉住形骸手掌,竟在水面上走过,如履平地一般。
孟如令大呼奇怪,等候片刻,飞入那水中窟窿,下方是一水中遂道,两边墙壁透明,可见碧波荡漾,鱼虾游转。在这遂道中又走了半天,道路斜斜向上,她来到一处广袤山地,但在群山之间,绿树之隙,分布残缺建筑、损坏雕像。
夜幕降临,孟如令心知找对了地方,却不知那两人在哪儿,她几天没吃东西,又饿又累,站在高处张望,见南面燃起火光,她脾气上来,不想再躲藏,动身直奔那边。
形骸、烛九正在火上烤鱼,忽然间,只见一美丽的白发少女从林中走出,大咧咧在火旁一坐,抓起树干,把烤鱼送入嘴里,几口就吞落腹中,竟全不管这烤鱼烫嘴,更不吐半根鱼骨头。
烛九惊呼道:“你是.....孟如令姑娘?”
形骸急道:“你怎地会在这儿?”
孟如令变出一块布,擦净嘴巴,缓缓说道:“我也不来瞒你二人,你们所说之事,我都听在耳里,哼哼,外出寻宝,见者有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休想独吞宝藏。”
烛九尚未答话,形骸却恼道:“这宝藏是紫怡部族长用性命守护的秘密,只归沃谷族所有。姑娘不请自来,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出半分力气,就想分一杯羹,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并非舍不得这宝藏,更没有半分贪图之意,只觉得这孟如令打自己义弟的主意,心里气愤不过。
孟如令仰天打了个哈哈,笑眯眯说道:“烛九小弟,我可以帮你把这宝藏取出来,作为酬劳,你分我一半,不知你意下如何?”
形骸心下愤慨:“她与梦儿样貌相似,梦儿如此体贴温柔,她却直如强盗一般。”殊不知孟轻呓因与他相爱,这才显得可爱讨喜,其实也是夺宝盗墓的行家,遇上黑吃黑的情形,嘴脸只怕比孟如令更糟。
三十 和气方生财
孟如令凝视形骸,道:“你凶巴巴的盯着本姑娘做什么?难不成想与我动手?”
形骸道:“你我同为孟家之人,我不想伤了和气,但沃谷族的宝藏,你休想染指半分!”
烛九忙道:“安答,我不在乎,沃谷族与猛犸国是盟友,自当....”
形骸道:“你要与他们分享,那是你为人慷慨,但在她威逼之下,你如何能够屈服?”
孟如令叱道:“孟家小贼,你说话怎地这般难听?什么叫在我威逼之下?我何尝逼迫他了?”
形骸道:“好,既然你并非仗势欺人,还请姑娘由哪里来,从哪里去。”
孟如令站起身来,笑道:“孟行海,你如此无礼,这是自讨苦吃了,让姐姐我来教训教训你。”
形骸也是恼了,道:“你既然不认我孟家祖宗,就不是我姐姐,我也想领教你的高招。”
烛九惊慌失措,喊道:“两位何必如此?”
孟如令道:“闭嘴!”口中念咒,一个大雪球飞向形骸,形骸也立即还击,打出火球,砰地一声,火焰与霜雪齐飞共舞,雾气涌动。
孟如令手在地上划了一圈,升起五个冰巨人,高约一丈,手持冰块,朝形骸扔去。形骸使雷震九原心法,快速奔跑,将冰块全数躲开,四下乒乒乓乓,砸得碎石纷飞。
孟如令笑道:“你嘴上叫的厉害,只有躲避的本事么?”手往天上一指,又有数个大冰块从天而降。形骸见她仙法笼罩极广,波及甚远,比道法厉害许多,且手下毫不留情,似真要置自己于死地,心下惊怒,全力使“飞火流星”,火球将冰块全烧融了,随后再用雷劫天刑,投出二十根雷电。
孟如令“啊”地一声,面前升起冰墙,阻挡那雷电,但听轰隆声响,冰墙粉碎,孟如令怒道:“好小贼,下手这般狠?”
形骸道:“是谁先下杀手的?”
孟如令冷冷说道:“我本不想杀你,这可是你自找的。”说罢袖袍一拂,寒风流转,方圆五十丈内顷刻间寒冷彻骨。刹那间,形骸只觉浑身结冰,四肢发麻而难以动弹,他朝烛九望去,见烛九却安然无恙,只是惊恐的大声呼喊。
孟如令笑道:“这招仙法叫残雪生杀,滋味还不坏么?”
形骸急运真气抵挡,但此法非同小可,那冰冷似从万丈高空直吹下来,令人如置身深渊冰层,冷的如被火烫,又痛又麻,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
孟如令见形骸尚能支持,心下惊讶,暗忖:“可别真将他弄死了。”有心收手,但仍喊道:“你只要眨两下眼睛,投降认输,我就收摄神通!”
突然间,地下刺出两根骨矛,划破孟如令手臂,孟如令这“残雪生杀”招来天国冰霜,正全力猛攻形骸,自身安居在霜雪之中,身躯防备薄弱,实则也不惧敌人偷袭,万料不到形骸竟仍能凌厉反击过来。她低呼一声,感到自身真气流动缓慢,似成了泥浆一般,已中敌人剧毒。
她一咬牙,散去仙法,固本培元,抵挡形骸这放浪形骸功,形骸身子解冻,也立即盘膝坐倒,调理伤势。
孟如令怒道:“臭小子,等我养好了伤,看我不把你冻成冰尸!”
形骸答道:“你要杀我,对付轻呓殿下,我也不和你客气了!”
两人皆伤的不轻,气力衰微,难以站起。孟如令查知形骸那招并非毒素,而是极厉害的法门,竟能扰乱自己浑厚无比,有如太阳的阳火功真气,她心想:“这小子才多大?竟能与我闹得两败俱伤。他刚刚那骨刺若刺我心脏,我哪里还有命在?”这般一想,倒不禁生出一分敬意。
形骸也想道:“她那残雪生杀的寒毒若加重一成,我脑袋冻住,连放浪形骸功都使不出来。听她先前所说,似想劝我认输,留我性命,她毕竟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辈。”心下也敬佩这位同族仙法神妙。
他默想许久,道:“姐姐,我先前言语重了,向你赔罪。”
孟如令一身仙法出神入化,在猛犸国中除了恒宇之外,谁也望尘莫及,岂料这位同族小兄弟竟能与自己拼到这般地步。她起了爱才之心,又听他道歉,于是答道:“你知错就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原谅你啦。”
形骸问道:“你说谁是小人?”
孟如令道:“我是大人,那你说谁是小人?”
形骸道:“分明是你背叛我孟家在先,施法打我在后,也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才对!”
孟如令怒道:“小贼这般嘴硬?我....我非揍服你不可!”
形骸手一撑,已然能够站定,孟如令吓了一跳,暗忖:“他这龙火功按理该远不及我阳火功才对,为何反而好的比我快?”殊不知形骸体内藏有冥火,另有放浪形骸功,这功夫可将血肉灵气互相转化,补缺调气,比之阳火功更精细巧妙。她为人好强,昂首道:“你别硬撑,我那寒毒得自天神,非同寻常,你若乱动,反而终生难以愈合。”
烛九也道:“安答,你们俩握手言和,别再斗了!”
形骸体力已恢复五成,他道:“我将她捆在此地,再点她几处穴道,让她别来碍事!”
孟如令摇头道:“不成,不许这般待我!我此生最恨被人绑起来!”
形骸奇道:“这是为何?难不成有人这般虐待你么?”
孟如令恨恨道:“不错!我小时候只要稍稍犯错,就被孟轻呓那婆娘绑着责罚,至今恨透了她!”
形骸不禁好笑,说道:“好,那如今我替轻呓殿下罚你,一切照旧!”
孟如令喊道:“你令我受困在此,万一有野兽跑来害我,那该如何是好?”
形骸道:”谁让你非要跟来的?我看这儿也没什么野兽。“
孟如令又道:“万一有贼人跑来,见我这等花容月貌,起了色心贼胆,令我受了玷污,我做鬼也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形骸听得哭笑不得,道:“此地如此隐秘,只怕数百年都无人来过,连野兽都没有,更何况什么贼人?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孟如令道:“总而言之,你若稍稍念及同族之情,心胸不算狭窄,就该放了我,让我随你们同行,我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烛九连声道:“安答,你听我一句话,和如令姑娘罢斗。我本就无意独得那宝藏,如令姑娘也绝不会再有恶意。”
形骸看孟如令那张与孟轻呓极为相像的脸,暗想:“若是梦儿受伤,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将她一人留下的。”叹了口气,走近孟如令,双足借地下龙脉之气,收了孟如令体内放浪形骸功,孟如令登时好转,站直身子,却道:“算你识相。”
形骸道:“你发个誓,途中不再与我动手,须得听烛九贤弟的话。”
孟如令一挺胸膛,皱眉道:“这怎么成?我算是你长辈,年纪也比烛九大,为何要听你俩号令?”
形骸大感无奈,道:“你怎地老是抬杠?难不成还要我俩听你的?”
孟如令脸皮不薄,喜道:“如此甚好,本就该如此。”
形骸怒道:“我放了你,还得听你指使,如令姑娘,你怎地不上天呢?”
忽然间,只听身后脚步声响,形骸大感惊骇:“这儿怎会还有人来?莫非这遗迹当真有鬼么?”烛九、孟如令也圆睁美目,望向那边。
两个高高的人影转出拐角,乃是一僧一道,那两人见到形骸、烛九、孟如令,面露喜色,形骸与烛九却似当真见鬼,惊叫道:“熔岩老道、华荣老僧?”
华荣老僧狞笑道:“不是冤家不碰头,沃谷族的小子,你以为咱们找不着你?”
熔岩老道叹曰:“无上道宗,两位纵然百般狡诈,诡计多端,又如何能逃脱出我的手掌心?”
孟如令斜觑此二人,道:“他们就是败给陛下的那两个魔头?”
形骸体力未愈,而孟如令境况更糟,他心知敌不过他们,唯有暂且拖延,多恢复一分是一分,只说道:“你们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熔岩老道回答:“贫道掐指一算,能知古往今来,何等神通广大?”
形骸道:“胡说八道!我如何会信?”
华荣老僧道:“小子,你与这猛犸国的灵阳仙拼得两败俱伤,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纵然拖延几句,又有何用?”
形骸、烛九、孟如令心中一沉,暗想:“他连此事都知道?难道真有千里眼,顺风耳?”
熔岩老道倏然一动,一招熔岩掌法打向形骸,而华荣老僧长声怪笑,绿火化作绿犬,扑向孟如令。形骸、孟如令两人早有防备,一人使雷劫天刑,一人打出冰霜神掌,分别挡下敌手。
形骸与熔岩老道比拼几招,察觉此人也身有隐患,功力有所缺损,想来是被北牛重创后急于赶路,伤势又有反复,一招一式远不及与北牛决斗时那般浩大壮观,饶是如此,自己胜机极为渺茫。而孟如令的冰霜仙法恰好是华荣老僧绿火神功的克星,但纵然她得此优势,仍只有勉力自保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刹那间,烛九加入战团,挥舞蝉蜕拂尘,化作密集尖刺,分别打向熔岩、华荣,她功力似瞬间倍增,此招刚猛卓绝,那两个魔头见状骇然,被拂尘击伤,齐声大吼,朝后急退。烛九抓住形骸、孟如令,足下加急,钻入一处遗迹之中。
三十一 金光照原野
这遗迹中寒风凛冽,伸手不见五指,但烛九左目却看得甚是清楚,奔走之际,何时转向,何时上下皆在顷刻而决。形骸与孟如令暗暗称奇,但怕那僧道追近,于是只埋头疾走。
走入一间石室,烛九扳动一处机关,石门关上,左面墙壁却露出个向下的走道。形骸喜道:“这下他们决计追不过来了。”
孟如令手一翻,掌心飞出一只萤火虫,照亮周围石壁,看清上头的壁画,描述的是一浑身血红的将军,怀中抱着一位女子,鲜血染红了大地,地面下方升起无数只手来。这壁画年代久远,色彩昏暗,反而愈发可怖,那地下的手似要从墙壁中伸出来,向孟如令索命一般。
但孟如令却瞧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
形骸道:“如令姑娘,别看了,还不快走?”
孟如令笑道:“急什么?你说了那两个魔头追不上咱们。”
烛九劝道:“那石门也不算太厚,两个魔头合力,没准能进的来。”
孟如令叹了口气,道:“只需我能修养两天,养好了伤,也不必怕那两人,更何况你虽不如我,也能帮得上忙。”
形骸急道:“那僧道二人其实伤势未愈,若他们也修养完好,大伙儿身上都无伤,咱们胜算着实渺茫。”
孟如令如何能信?问道:“难道他们挡得住我那残雪生杀?”
形骸领教过她那仙法威力,一时也不敢断定,说道:“你若不走,我与烛九就抛下你了。”
孟如令骂道:“罢了,罢了,你这睁眼瞎,见到这等珍贵记载,难道视而不见么?这壁画显然在传授一门极厉害的法术。”
形骸心中一动,仔细一瞧,觉得这壁画与地狱无门好生相似,道:“这多半是地狱无门,我早就会了。”
孟如令痴迷世间奇特法术,闻言奇道:“真的?你快些将口诀说给我听听!”
形骸见她焦急迫切,心痒难搔的模样,顿足道:“你怎地还有心思耽搁?”拉着烛九往下走去,烛九歉然一笑,道:“如令姑娘,先下去再说吧。”
孟如令喊道:“等等,等等!”遂走入那暗道。烛九继续摸黑前行,途中时不时开闭机关,有的门合上,有的门开启,形骸、孟如令记性虽好,但也深感复杂,不知烛九为何这般熟练。
那地道逐渐上升,终于到了地面上,三人来到一扇大门前头,这时天色已亮,竟有微弱光线照入这遗迹,形骸见这大门高两丈,似是用黑铁所铸,门上又有画像,这一次是那红衣男子低着脑袋,长剑指地,双眼流下漆黑的泪水,在天空上,无数幽魂飘荡。
这图案清楚了许多,形骸看那男子容貌,心头一震,道:“这男子是魁京?”
烛九皱眉道:“魁京?安答,你确信么?”
形骸点头道:“我除去过他的面罩,这确实是魁京无疑,难道这宝藏竟是魁京留下的?”
烛九搜肠刮肚,苦思回想,却半点也想不起来,或许他前世那位烛隆也不知此地来历,只是他聪明绝顶,得以从断翼鹤诀中找出了来到此处的法子。
孟如令朝那画像左瞧右瞧,喜不自胜,似恨不得将这图画用法子留存下来,或是把这两扇门扛回去。
形骸道:“如令姑娘,这可决计不是什么道法,你怎地还像猴子见了果一样?”
孟如令恼道:“你才是猴呢!只知道宝藏、宝藏,却不明白世间真正的宝藏,乃是古往今来那些遗失泯灭的史诗史记。我见这壁画保存完好,似记载了古时的大事,岂能不欢呼雀跃?”
形骸大感意外,道:“想不到你竟有这等胸襟情怀,这般理想追求?”
孟如令笑道:“这是自然,你以为咱们灵阳仙都像你们神龙骑一般行尸走肉,干吃等死么?”
形骸叹道:“我自然不如姑娘这般看得开,放得开。既然姑娘超凡脱俗,那这山中宝藏,还是全归沃谷族所有如何?”
孟如令脸色一变,道:“这怎么成?刚刚不都说好二一添作五了么?”
形骸与烛九相视而笑,孟如令脸皮一红,手掌一握,道:“不管是虚的实的,史记财宝,缺一不可,我全都要。”
烛九睁大左眼,盯着那画中的“魁京”,那魁京蓦然抬头,与她对视,三人皆背脊一寒,以为那魁京要破门而出,好在大门吱呀吱呀的开了。
门外见一片阴天,一片荒草地,草地漠漠茫茫,一眼望不到尽头,踏在地上,形骸感到地面沙沙作响,他不禁想起体内若断了骨头,挪动时也是这般声音。
他头皮发麻:“这地下全是死人骸骨么?”
孟如令道:“真是奇了怪了,咱们怎地来到这地方?沃谷族、元族的牧民周游四方,这草原上绝不会有这等荒无人烟、未被发觉之处。”
形骸道:“这儿阴气极为沉重,或许扰乱了风水,自然而然将这草地隔绝了?”
烛九道:“小心,这应当就是那壁画中的埋骨地了。”
孟如令纵想此地曾经历史,大惑不解,又深为神往,点头道:“不错!”
猛然间,地面哗哗几声,升起一团血雾,那血雾凝固,成了人的模样,此人身穿黑皮甲,披头散发,脸色惨白,一双眼漆黑空洞,他手持斧头,暴喝一声,迈步前冲,朝孟如令劈下。
形骸瞧出此人乃是幽灵,却化作实体来杀人,情形罕见,足尖其怨念深重,急喊道:“小心!”
孟如令手指一弹,飞出个大雪球,雪球炸裂,声似冰雹,那幽灵全不觉寒冷,丝毫无阻,斧子眨眼已至近处。孟如令哼了一声,甩出十枚冰锥,那幽灵发出哀嚎,终于受创消散。
孟如令本就虚弱,如此施展,身子摇晃,形骸、烛九急忙将她扶住。孟如令恨恨道:“孟行海,都是你不好!你为何非要与我拼命?我是你姐姐,你该让我才是!”
形骸道:“我且不问你是我堂姐还是表姐,不是你先动手的么?”
烛九见两人又翻旧账,烛隆的记忆倏然闪现,他又急又怕,大声道:“先别争了,这幽灵数目无穷,须得快些从这儿穿过去!”
形骸骇然道:“你怎地不早说?”话音刚落,地上血雾不断涌出,化作十来个黑发幽灵,手持刀枪剑戟,直追过来。
烛九放脱孟如令,施展紫目功,拂尘披散,分击左右,三个幽灵分别出招格挡,烛九连连变招,全力以赴,到十五招上才将幽灵全数杀死。
形骸心想:“这幽灵不易对付!”使出地狱无门,谁知此地阴气太重,这法术不听使唤,反而招出更多幽灵,且立即倒戈,袭击形骸、烛九。形骸大喊:“不好!”只得再用雷震九原、飞火流星,将幽灵一一击倒。众幽灵极为强悍,加上形骸真气折损不小,每一招只能杀伤一灵。孟如令从旁相助,施展十招后,真气几乎耗尽。
形骸见远处仍有幽灵成形,源源不绝,喊道:“莫要缠斗,须得突围!”施展指路为马,将孟如令一抱,跳上马鞍,烛九跳至他身后,形骸一催促,骏马立时拔足飞奔。
前方又有一群群幽灵将士堵截,好在并不死命追赶,形骸命那骏马绕圈,舍近求远,这才躲避良久,只是幽灵越来越多,很快遍布草原,无处不在,形骸停步四顾,惊觉已无路可走。
孟如令睁开眼来,道:“放我下地,我想起来有个仙法,能将他们全数杀了。”
形骸道:“你眼下法力不足,即使真有这等仙法,又如何能施展得出?唉,只可惜我不通隐形道法....”说到此处,蓦然想起:“我可吓得蠢了,难道不能用幻灵塑世功?”
孟如令道:“隐形道法也是无用,它们是极强的怨灵,本就双目已盲,感应是咱们的生气、命力,我不试上一试,难道就此等死不成?”
形骸又道:“只可惜我自身真气也所剩无几,且不能借给你用...”忽然间,他与孟如令齐声问道:“你会不会琴瑟相和的功夫?”
烛九听两人异口同声,不禁好奇,问道:“琴瑟相和,指的是夫妻相处。什么是琴瑟相和功?”
形骸听孟如令如此说,知道她定然会用,心下惊讶,道:“是梦....我家祖先轻呓公主所创的法门,由两个孟家....道法高深之人共同运功,两人血脉相近,真气互相传导,若运用得当,可增长数倍,变得充沛无比,施展以往无法施展的道法,只是这法门....”
孟如令道:“多说什么?还不快用?”说罢与形骸跳下马,双手对接,盘膝坐定,同时运这琴瑟相和功,蓦然间,她感到形骸体内真气由掌心传入,也以同样心法相迎,两人真气圆融,彼此激发,弹指间急剧增长。形骸大感古怪,不由脸红,暗忖:“如令姑娘如何会这门功夫?梦儿说孟家中唯有她和我才能运用。”
就在此时,那些怨灵士兵似感到紧迫,全数朝此蜂拥而至。烛九毛骨悚然,挥动拂尘,绕着圈子奔跑驱赶,但怨灵士兵数目太多,又悉数凶猛厉害,烛九稍一不慎,被砍中一刀,手上鲜血淋漓,不禁惨叫起来。
孟如令急速念咒,手指指天,仰首尖叫一声,只见一道日光穿透乌云,落在她与形骸身上。那日光变作金雷,由她身上急速扩张,化作万道金波,无数金蛇,撕咬怨灵,粉碎妖邪,直达数里之远。
这道法正是当年灵阳仙为除怨灵而创,对凡人毫无效用,怨灵则碰上立毙。金雷暗下之后,空中放晴,阳光万里,草原上数千怨灵已被除尽。形骸、孟如令内劲全无,丹田有如刀刺,口中同时流血。
三十二 少女血气盛
孟如令脸色苍白,道:“地下阴气重,怨灵必会返回,须得快些....离开。”
形骸已无力施展指路为马,烛九将形骸抱起,将孟如令背住,快步穿过草原,约莫半个时辰,走了二十里地,前方有一座孤零零的宫殿,其中楼宇高大,约有十余,宫墙已然残破,色彩黯淡,满目疮痍。
烛九松了口气,道:“到了此处,就可好好歇歇了。”
走入宫殿花园,见树如死者,花似骨灰,荒草疯长,火像鬼灯,在树墙之中有一座雕像,那雕像又是魁京与一女子,魁京向那女子跪拜,而那女子笑得十分诡异。这雕像女子本当是出众的美女,但这般一笑,表情宛如鬼怪,透出阴森的、冰冷的邪气。
孟如令似被这雕像勾了魂,抬头直视,似想将这雕像上每一处细节都牢记于心。形骸一扯她长辫,孟如令惊叫一声,恼道:“你做什么?”
形骸道:“我怕你着了魔!”
孟如令道:“你这人没半点雅骨,我怎会着魔?我在赏析古人手法,领略时光之妙。”
形骸道:“照你这么说,烂酒鬼也是在赏析酿酒之法,品尝佳酿之妙了?”
烛九道:“火烧眉毛的时候,你俩别吵。”默想断翼鹤诀,用紫目与那女子对视,一座宫楼大门微启,她将两人带入其中,楼内空气稍浑,到了楼上,透过窗户,便可呼吸无碍。
形骸、孟如令分别调养内息,直到晚间,两人才睁眼回神,烛九见状喜道:“你二人好了么?”
孟如令抿嘴道:“唉,只恢复了三、四成,这一招耗费太大,抽魂取心,伤了我俩根本,可没那么容易好。”
形骸问孟如令道:“你怎会琴瑟相和功?”
孟如令反问道:“该是我来问你,不是你来问我!孟轻呓那婆娘说这功夫只能教给她的至亲至爱,你又怎能学会?”
形骸想起孟轻呓对自己一番深情,不由微笑,笑容甚是喜悦,道:“那是轻呓公主器重我来着。”
孟如令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他,蓦然传音问道:“你是....你是孟轻呓的姘头?”
形骸不料她竟猜中,身子一震,答道:“哪有此事?”
孟如令道:“你骗不了我,孟轻呓心中隐秘,我多少知道一些,她准认为你是那伍斧转世了,对么?”
形骸深知孟轻呓将这段往事视为心底最深切的秘密,除了自己之外,别无旁人知晓,可孟如令又是如何得挖掘出的?他愣了半晌,叹道:“如令姑娘,我与梦儿....确实....还请你莫要四处宣扬。”
孟如令登时面红耳赤,一挥手,打了形骸一巴掌,形骸痛的一叫,烛九也奇道:“如令姑娘,你为何打安答?”
孟如令嚷道:“这小色鬼占我便宜,我不打他打谁?”
形骸道:“我怎地占你便宜了?你泼脏水也泼得太过霸道!”
孟如令哼了一声,又暗中问道:“你与那婆娘同房过了么?”
形骸急道:“我俩怎会如此?不对,这又关你什么事?”
孟如令咬牙道:“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总而言之,你....不得爬上她床头,听到了么?”
形骸脸上发烧,不知该如何作答。
孟如令叹道:“好,我对你说个明白,我与孟轻呓那婆娘身子似有感应,她身上若遭受极大痛苦,感受极大欢愉,我这边也感同身受,只是程度稍轻,你若....若破了她身子,等于....也....”
形骸冷汗直流,惨声道:“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孟如令摇头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知,反正我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就像是孟轻呓的同胞妹妹一般,不对,不对,我更像是她的影子。”
形骸登时想起拜紫玄所练的那一门“重影离形”功夫,最终招来一重影妖,夺走他大半功力,代替他做人办事,可这孟如令显然是活生生的人,并非是重影妖变得,而且她功力也远不及孟轻呓那般高强。
孟如令与形骸对视,突然抿嘴啐了一声,转开目光,道:“你别这般看我,我说了我与孟轻呓感受相似,可别一不小心....”
形骸忙道:“对,对!”
烛九见这两人神情变化繁复,似有极深的纠葛,觉得呼吸沉重,转身走到一旁,收摄心神。
过了片刻,形骸传声问道:“如令姑娘,既然你与梦儿....”
孟如令重重哼了一声,道:“原来你叫她梦儿。”
形骸咳嗽一声,道:“既然你与轻呓她缘分如此之深,为何又如此恨她?”
孟如令道:“只因她害了我此生挚爱,我非向她复仇不可!”
形骸道:“轻呓她岂会做这样的事?”
孟如令恼道:“好,那我就一五一十说给你听了!”她已不再用传音入密,大声说道:“我不知自己父母是谁,怎么来的,自我懂事时起,就住在孟轻呓在皇城的府上。孟轻呓待我极好,也很是严厉,她不送我去学堂,更不许我出门一步。
我这人从小就怪异,头发是白的,像个小老太婆,我周围的孩童用这事嘲弄我,每到这时,孟轻呓就会找来孩童的父母,将他们整治一番,那些孩童就不敢再对我出言不逊了。孟轻呓对我寄予厚望,亲自教我读书写字、习武练功,还常常抱着我看月亮,晒太阳,说些她以往的故事给我听。我听她这样说,脑子里就能浮现出当时的景象,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形骸愈发糊涂,心想:“这似是轮回转世的征兆,可如令姑娘绝不会是梦儿的转世。”
孟如令述说童年温暖之事,目光变得温煦柔和,似对此仍有怀念,但她又皱了皱眉,手指转动辫子,说道:“到我九岁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太阳的光辉,体内阳火觉醒,成了灵阳仙。孟轻呓对此倒并不惊讶,却将我束之高阁,除了她招来的妖魔仆从、元灵奴仆之外,再不许我与任何人见面。
我觉得很孤单,很苦闷,而且我这人脾气很急,静不下来,如何能忍受这死气沉沉的日子?于是我与孟轻呓吵了好几架,她恨恨得打我耳光,我也不哭,只死死的瞪着她瞧,情愿她将我杀了。”
形骸道:“那是轻呓公主为了你好,你是灵阳仙,若被纯火寺得知,就有性命之忧。你当时是最叛逆,最冲动,最难管教的年纪,不明白轻呓公主的苦心。贤弟,我说的对不对?”
他后一句话是对烛九所说,烛九道:“安答,其中是非,我一外人不便擅断。”
形骸道:“你老爱与我争执,不就是年轻人的叛逆躁动么?”
烛九笑了一声,嗔道:“是你这人的毛病,我和旁人都不会吵。”
孟如令啐道:“孟轻呓就算是为了我好,但也不该将我当囚徒般困住,换做哪个孩子都会生气,更何况是我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吵了一年之后,她网开一面,允许我与来府上作客的孩童一起玩耍,只要我答应绝不显露灵阳仙的光圈。
我十五岁的时候,除了发色,其余长得与孟轻呓几乎一模一样,两人身上感应也愈发强烈,连心思时不时都能互通,府上仆人皆感奇怪,却谁也不敢多问。
那一年,我与府上一位宗族师范的儿子偷偷摸摸相恋。他大我四岁,我爱他极深,他对我也是极好,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他,连我是灵阳仙的事都不隐瞒。由于孟轻呓从不许我踏出宫殿最里头的那圈大花园,我自觉这日子暗淡无趣,便和我那恋人说了,那恋人对我说:‘令儿,我俩私奔如何?咱们找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快快活活过一辈子,我带你去见名山大川,去见奇花异草,去见曲和关,去桃源乡,去声形岛,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我深受感动,不由得想象今后美好日子,为之如痴如醉。我说道:‘孟轻呓准有法子找到我,我得想个法术,能够瞒得过她。待我将这仙法习练周全后,咱们就逃出去,再也不分开了。’
我俩就此说定,我遂废寝忘食的用功,思索这门法诀,等到我十六岁时,此法终于练成。一旦我运用此法,纵然孟轻呓与我身心相近,也休想知道我在何方。于是我俩准备盘缠,商量好逃脱之计。”
她说到此处,眼中闪着怒火,表情痛恨卓绝,她道:“就在逃跑那天晚上,我那恋人并没有出现,来的是孟轻呓。她将我带到一座无人的阁楼前,我见到我那恋人被她绑在树上,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孟轻呓说他是纯火寺的奸细,故意欺骗我,诱惑我,想将我送给纯火寺领赏。她这谎话如何骗得过我?我冲上前想要救我那恋人,但孟轻呓却一剑将他杀了。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痛么?我恨不得自己立刻也随我情郎而去。”
形骸如何能信?摇头道:“轻呓殿下定有苦衷,她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说不定那人真的不怀好意?”
孟如令咬牙冷笑,指了指自己脸上伤疤,道:“我知道自己敌不过她,但我倔脾气上来,往自己脸上刺了一剑,我这一剑饱含恨意,本想自尽,因此大大出乎孟轻呓预料,她也受了伤,一时心魂恍惚,我趁她不备,终于逃离了孟府。她对我虽有养育之恩,但这深仇大恨,休想让我忘了!”
三十三 坟头出甲虫
形骸愤然道:“如令姑娘,这显然是你不对。”
孟如令勃然大怒,道:“你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形骸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当年才十六岁年纪,天真烂漫,不通世务,岂能看穿旁人险恶心思?轻呓殿下即使处置手段果断了些、决然了些,可我看全是为了你好。更何况你也说了,她对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养育之恩,何以为报?”
孟如令道:“死的又不是你的恋人,你自然说的轻巧!”
形骸听她言下之意想杀孟轻呓复仇,断然道:“你若想找轻呓殿下麻烦,请恕我不能答应!”
孟如令知他复原比自己迅速,此刻自己敌不过他,脸上变色,道:“你想怎样?”
形骸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杀你,但可将你制住不动,带回去给轻呓殿下发落!”
烛九见两人争吵,本该相劝,此刻却觉得这二人之间并无情缘,他反而放心许多。
孟如令脸色难看,垂首不语,形骸从她身上瞧见孟轻呓的影子,有些于心不忍,但即使孟如令受了委屈,与真正孟轻呓的安危相比,形骸也顾及不上。
过了许久,孟如令叹道:“我从此不要再见到孟轻呓,但也不会找她复仇。你回去跟她说,要她放过我,我与她早已恩断义绝。”
形骸点头道:“我会向轻呓殿下转达此事,但她若要见你,我自当陪她同行。”
孟如令眉头一皱,嘲笑他道:“你还真当自己是那个伍斧转世了?”
形骸道:“不管真相如何,我对她总是一片忠心,此生无悔。”
孟如令撅起嘴,不再作答,只是偶尔双眸扫过形骸,眼神叫人捉摸不透。
形骸见她活脱脱就是孟轻呓的外貌,连目光声音都几乎无异,心想:“孟行海,你需一万个小心,她长得与梦如一模一样,你可别一时糊涂,做出对不起梦儿之事。”蓦然又想道:“呸!我宫槐伯爵意志何等坚定,心智何等开明,怎会疏忽犯错?”
屋内一片寂静,形骸望向窗外,心想:“那一僧一道应当追不过来了,但咱们仍要警醒一些。”
此时,屋外喀嚓喀嚓、吱吱叽叽,声音越来越近。形骸一惊,朝外望去,但只见一片墨黑。三人站起身,形骸拍出飞火流星,那火球小如铃铛,在半空中飘过,只见屋外是个拳头大小的甲虫,那甲虫浑身黑色,背后花纹似是骷髅。
形骸问道:“那是什么?”
烛九闭目片刻,回想烛隆记忆,骇然道:“这甲虫是从地下尸堆中长出来的,极不好惹,快走,快走!”
若在平时,这甲虫纵然神秘莫测,形骸与孟如令又如何会放在心上?但现时身负重患,不愿硬拼,随烛九就往外冲。
那骷髅甲虫跳起,咬向形骸,形骸以龙火炼体功一震,将那甲虫弹开,居然未能将它杀死。烛九刺出拂尘,把它钉在地上。谁知杀了一只甲虫,忽然间屋顶地面、前后左右,全是这骷髅甲虫的声响。
孟如令急道:“烛九,该往哪儿跑?”
烛九道:“该往地窖,可这甲虫能追到里头去!”
孟如令道:“先跑再说!”说罢施展仙法,面前寒霜密布,挡住甲虫势头,这般一动用真气,又累得气喘吁吁。
形骸变化肌肤,招来山墓甲,取出冥虎剑,在前开路,众甲虫只盯着他咬,如何能伤他分毫?而他使动飞鹰剑法,独臂斩出,一剑一个,劈开道路,烛九坠在后头,防止那些钻过孟如令寒霜的邪虫。孟如令全神贯注,见烛九若抵挡不住,就以法术解围,三人配合得毫无破绽,从甲虫包围中径直穿过。
烛九指着楼梯下方一扇门道:“那儿就是地窖,里头有个梯子,可以爬下去!”
话刚出口,众甲虫聚在一块儿,好似聚沙成塔,成了个三丈高的庞然大物,这巨怪全身由一簇一簇甲虫结合而成,全是个人形,露出一张人脸。三人一见,吓得头皮发麻,齐声道:“这是什么妖怪?”
那巨怪高声喊道:“将军令咱们镇守在此!”说罢一拳打来。它拳头中有数百只甲虫,对着烛九,张口就咬,烛九转动拂尘,霎时紫光纵横,蓦然间,数只甲虫穿破剑网,咬在烛九手臂上,烛九本就被屋外怨灵砍伤未愈,立时痛的大汗淋漓,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形骸、孟如令齐声喊道:“烛九!”同时挡在他身前,形骸使北风巨人道法,孟如令使冰山大川仙法,两股寒气缠绕合一,喷向那甲虫巨怪,巨怪怕冷,吱吱大叫,轰隆摔倒,众骷髅甲虫一时分散,乱作一团。
可这般运功,孟如令又难以承受,身子往后躺倒,形骸将她抱住,又变出一根骨手,提起烛九,一脚踹开那地窖大门,在其中摸黑往前,跑了十丈远,见地上有一门板,烛九跑到门板前头,睁开紫目,将那门板开启。
门板下方深暗无边,有一根阶梯通往深渊。形骸别无退路,只能顺着阶梯往下爬,他运雨燕身法,真气流转,下降极快,身形稳健,只呼吸间已下降了二十丈。但好景不长,上头又满是那甲虫的爬行之声。
少时,甲虫靠近,形骸再使北风巨人喷出寒霜,临近者全被冻死。他喷了五、六口后,遍体酸软,再无余力,但那甲虫似也知道害怕,既不追来,也不离开,只在他头顶上绕圈。
他爬了约莫三里路,终于脚踏实地,感到身躯沉重得仿佛灌满沙子,他惨声道:“贤弟,我们龙国有句古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有句古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欲求不满鸡娶鸭....”
话说一半,他看到烛九脸色,吓了一跳,只见他俏脸发黑,竟似中毒迹象,他道:“这甲虫有毒么?”
烛九颤声道:“甲虫毒素...加上那怨灵毒素....才会...如此。”
孟如令道:“你可带了疗毒的药物?”
形骸道:“没有,你呢?”
孟如令急道:“我是临时跟你们来的,怎料得到会遭受此难?你这大笨蛋,既然知道要来盗宝,为何不准备妥当?”
形骸道:“我又不是盗墓的行家!”
孟如令叱道:“孟轻呓难道不曾教你?这婆娘好生气人!就知道与你鬼混。”
烛九问道:“什么....什么鬼混?”
形骸大感窘迫,不愿争执,心想:“此地已深入地下,龙脉当已纯净,不受阴气所染,我可借龙脉替贤弟疗毒。”于是双足骨刺钻入龙脉中,稍一汲取,果然浑厚浓重,并无尸气。他将掌心贴住烛九后背,真气在他体内迅速流转,一点点分离他血中毒素,化作鲜血,这正是放浪形骸功的妙用之一。
孟如令见烛九脸色好转,感叹形骸内劲充沛,不禁啧啧称奇,道:“你真只有十七岁?到底是怎么练成这般境界?难道孟轻呓这些年又创出了神妙的心法么?”
形骸道:“是啊,如令姑娘,轻呓殿下已今非昔比,你不想见见她,与她冰释前嫌么?”
孟如令做个鬼脸,说道:“冰释前嫌个鬼!她杀了我恋人,我纵不杀她,也绝不原谅这婆娘。我若将你杀了,你看她饶不饶我?”
形骸吃了一惊,道:“你别开玩笑,我眼下正救人呢。”
孟如令啐道:“你这傻瓜,知道我是玩笑,又有什么好怕?”
说话间,上空传来急响,形骸、如令惊呼道:“是骷髅甲虫?”
形骸不敢逗留,收回地下骨刺,带着烛九、孟轻呓到一角落里躲着,一转眼,却吓得一个哆嗦,只见身边坐着一满头白发,浑身尸白、穿着黑皮甲的老头,显然是个变作实体的鬼魂,正在抓自己头发。这鬼魂看形骸一眼,问道:“小兄弟,你擅长猜谜么?”
形骸见这鬼魂好似无意伤人,忙朝他嘘了一声。
那鬼魂朝远处一看,道:“你被骷髅甲虫追?”
孟如令与形骸用力点头,那老鬼魂笑道:“有我在此,它们不敢过来,你若帮我解开谜底,我就帮你把甲虫赶跑如何?”
形骸尚未答话,老鬼魂说道:“初时赤身爬行、喝血吃肉,其后手持弓箭,尔后穿衣行走,再后烧肉吃菜,最终开口说话,这是什么事物?”
孟如令嗔道:“这还不简单?是人哪!”
老鬼魂皱眉道:“错了,我早猜是人,但却不对。”
形骸想了想,道:“是老虎。”
孟如令急道:“怎地是老虎?你可不能乱猜....”
忽然间,老鬼魂一跃而起,一挥手,一踢脚,面露狂喜,大喊道:“对了?对了?竟然是老虎?为何会是老虎?”
孟如令也傻了眼,问道:“是啊,为何是老虎?”
老鬼魂又问道:“初时衣帽整齐、侃侃而谈、手持弓箭、烧肉吃菜,尔后赤身爬行,喝血吃肉,口中吼叫,钻草爬地,这又是什么事物?”
孟如令道:“这都是什么烂七八糟的?”
形骸道:“是人么?”
老鬼魂一飞冲天,乱翻跟头,尖叫道:“是人!是人!你怎地猜对的?”
三十四 黄沙埋尸骨
形骸道:“你先替咱们逐走那些甲虫!”
老鬼魂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老夫在世时乃是兵仙神将,一言九鼎,岂会欺骗?”说罢一声呼啸,背后烟雾翻卷,寒气森森,出现三百来个黑甲长发的阴兵,全数是鬼魂化为实体而成。形骸、孟轻呓见状顿感紧张。
老鬼魂呼喊军令,说的似是沃谷族语,但又大不相同,众鬼魂当即答复,声音中饱含悲愤,形骸只觉似是临死前的怒吼。老鬼魂朝前一指,众阴兵列队前行,步入黑暗,刹那间喊杀声不绝于耳,甲虫吱吱惨叫,响声越来越响,好似哨子,随后又急剧衰退,还复冷清。
孟如令与形骸放下心来,孟如令问道:“甲虫撤走了么?”
老鬼魂道:“小丫头,咱们兆国精兵办事,保管你称心如意。”又对形骸道:“小子,你倒说说,为何我头一个谜题是老虎,后一个谜题是人?”
形骸道:“老前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为何要答这谜题?”
老鬼魂心情极好,呵呵笑道:“这是此陵墓的规矩,也不知是谁定下的,每过二十五天,我和这墓中另一鬼魂会得一谜题,每人能猜十次,谁先猜出来,之后就可呼呼大睡,另一人则要睁眼值守。若是两人都猜不出来,那两人就都得醒着,互相厮杀。我输多赢少,这回可算扬眉吐气了。”
形骸道:“这谜题倒也不难,没准他早已猜出来了?”
老鬼魂道:“他一猜中,我立时就能知道,可他却猜错了。快说,快说,为何谜底是老虎和人?”
孟如令也道:“是啊,这根本就毫无道理嘛。”
形骸道:“你二人没听过老虎与猎人的故事么?这谜题实则说的是这则典故,若不知这典故,多半猜不出,若知道这典故,一听就知道了。”
孟如令奇道:“这岂不是耍赖么?什么老虎猎人?你快说来听听。”
形骸想了想,说道:“好,古时在一森林中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一对猎人夫妇,林子里还有一头狡猾的老虎。有一天,猎人不在家,那老虎跑入屋子,将他的妻子叼走了。猎人回家之后,惊怒交加,立刻去救他妻子。
他带着弓箭宝刀、穿着皮甲、围着腰带,追踪老虎的踪迹,找到一个只能匍匐前进的山洞,于是钻了进去。由于爬行不便,他就抛了弓箭,扔了宝刀。由于道路变得狭窄,他又不得不脱了皮甲靴子。他听见远处有老虎叫声,便学着老虎叫,想要引诱老虎过来。由于他饿得厉害,抓住食物,只能生吃,连血和着肉一起吞落。
他爬行了好几年,渐渐的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如何行走,忘了如何说话,忘了生火,忘了衣衫与武器,他像老虎一样爬行,像老虎一样长出皮毛,像老虎一样饮毛茹血,像老虎一样吼叫。”
孟如令、老鬼魂与烛九恍然大悟,又都觉得这故事在这古墓中听来,格外令人害怕。孟如令道:“这邪门儿的寓言....到底有何寓意?”
形骸苦笑道:“你们自己想,我又如何说得清?”
老鬼魂道:“这是‘人’,是后一个谜题的谜底,那前一个呢?为何答案是老虎?”
形骸道:“因为这故事还没说完。那个变作老虎的猎人转啊转,忽有一天,回到村庄,见到一座木屋中有一对猎人夫妇。他隐约觉得那女人很熟悉,似乎是他的妻子,他靠近那木屋,见到那猎人单独在等他。
那猎人对他说:‘我其实就是你曾经追猎的老虎。我捉了那个女人,不忍心吃她,反而想讨她的欢心。我知道你会来杀我,而我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反而跟踪着你,观察着你。我模仿你走路的模样,我拾起你的衣服、兵刃,向你的妻子学说话,学烧菜,学人世间的道理,学习你狩猎的技巧,慢慢的,我变成了人,变成了你,与你的妻子回到村庄中,继续你们之前的日子。’
说罢,他与那老虎展开了拼斗,最终两者只活下一者,但那人已浑身染血,难以看出是人是虎,到底是谁幸存?已经无人知晓了。”
众人听完故事,皆良久不语,烛九沉思半晌,问道:“这寓言后半部分,又是什么意思?”
形骸摇头道:“这寓意浅显的很,但其中感悟,却并非人尽相同。”
人可变作野兽,野兽也可变人。
那老鬼魂叹道:“难怪....难怪....这鬼地方会给我这样的谜题,他奶奶的,其中道理,谁又能猜想得到?”
忽然间,东首又有一个声音道:“廉甚,原来你找人帮忙,可不是作弊么?”
众人朝那声音望去,只见又走来另一鬼魂,那鬼魂甚是年轻,是个消瘦惨白的少年将领。
老鬼魂哼哼笑道:“赵号,我有无作弊,你说了不算,是这陵墓说了算,它有没有罚我?有没有告诉你胜负?胜负已定,愿赌服输,你还啰嗦什么?”
那赵号摇了摇头,表情痛惜,却也无可奈何,他对形骸道:“你说的这寓言,倒与那人的遭遇颇为相似。”
老鬼魂长叹一声,露出憎恨之色,道:“那个叛徒!那个暴君!那个混账!那个人屠!”说罢摇了摇手,化作虚无,想必是睡去了。
形骸问道:“前辈,你说的是哪个人?”
赵号鬼魂答道:“你们一路来此,当见到门上墙上有那人壁画。”
形骸、烛九齐声道:“是那魁京?”
赵号摆手道:“魁京?那是草原人给他起的外号,他本名叫白升,是毁灭咱们兆国之人。”
孟如令大感兴趣,问道:“这其中详情如何?还请先生告知。”
赵号答道:“秃鹰食骨肉,豺狼咀残骨,黄沙卷大殿,时光蚀群楼。你们先前所见的草原、荒山、破屋、废墟,曾经乃是我兆国重镇大城。那白升...也是你们所称魁京,本在咱们兆国之中为大将军。”
孟如令支颐思索道:“兆国,兆国?啊,我听说当年神龙骑毁灭太阳王朝后,确实瓜分天下,诸侯割据,征战不休。这兆国想必是数百年前的事,更在圣莲女皇之前。”
赵号道:“当是九百多年前。白升家中妻子是绝色的美人儿,被兆王看中,要白升将妻子献给他。白升不愿,我们兆王却对他妻子念念不忘,于是捏造罪名,将白升捉了,又将他满门老小全数杀死,将他妻子夺入宫中。”
形骸怒道:“这昏君,这卑鄙小人!”
赵号目光黯淡,微微点头,道:“大王此事做的确.....不地道。那白升从狱中逃脱,投奔到另一神龙骑大国,被那大国国君重用,立下汗马功劳,诸国传言他是兵神,又是魔鬼,似乎他行兵打仗,只是为了宣泄心中怒火,每次交战,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绝不宽恕手软。
他打赢了一仗又一仗,从未败过,终于,那大国答应了他的请求,派兵攻打我兆国。起先,咱们大王派那个老将廉甚与白升对峙,这廉甚年老谨慎,行事保守,坚守不出。我认为此举大错特错,于是向大王进言:由我顶替廉甚,担任主帅,与白升决一死战。
大王被我说服,派我替换了廉甚,动员全国,增援了兵马,给我足足四十万精兵强将。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派兵出城,在长行城外与白升交锋。”
说到此处,他面如死灰,沮丧无比,但他本就是丧气的鬼魂,这伤心之情倒也不太显著。
形骸问道:“是你输了么?”
赵号垂首长叹,道:“是,是,是我输了。我中了白升的计策,他假装敌不过我,诱我入了埋伏,将咱们围困在山谷中,我知道他手段残忍,之所以不杀咱们,是想换回他的妻子,事出无奈,只有投降一条路。
经过这一战,咱们兆国深受打击,国力凋零,根本动摇,大王被他儿子吊死,新王继位,将白升的妻子送还给他,愿向白升所在的大国称臣,请求他放过咱们。兆国离他们那国家很远,他们占了领土也难以坚守,我们认定白升定会答应此事。
白升遇到了他的妻子,欣喜若狂,但他的妻子却劝他说:‘这些投降的士兵,须得全数杀了。一来令兆国恐惧丧胆,永远再无抗拒之力。二来报我这些年来在兆王那里受到的屈辱。’就像先前小兄弟寓言中所说,白升因为仇恨,已经沦为吃人的野兽,再无半点怜悯,他在大草原上挖了个大坑,将四十万人统统活埋。你们在外头能见到那些怨灵,对不对?他们之前全是我的部下,是我无能,连累了他们。”
另三人同时想起那血红、昏暗、模糊的壁画,只觉头发竖起,颤栗异常,魁京在草原上飘忽不定,吃人喝血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此刻更增添了几分古老的、狰狞的、宿命的、天谴般的气息。
赵号又道:“白升占据了兆国,将兆国王族血脉灭绝,只留下朝中美女,赏给他手下将军。但大王有一位小儿子逃脱,他艺高胆大,又投奔到了白升效力的那国家,劝说那位国君相信白升有谋反之意。
那位国君下令召回白升,白升不从,在此自立为君,度过了许多年。
那国君于是派这位小王子归国报仇,由于白升手下将士大多不再听他指挥,而那位小王子是廉甚的徒弟,兵法高强,加上有许多龙火功高手相助,双方交战,造成无数死伤,我们兆国被怨灵的恶念诅咒,被笼罩在无可穿透的鬼雾之中,琼楼玉宇,与世隔绝,我们兆国就此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