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妾身不由己
形骸一低头,见孤鸣睡得香甜,道:“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孟如令道:“你对这女儿可太宠了些,玉不琢,不成器,见你这样,我可不能放着你二人不管。”
形骸低声道:“你不知我心中之喜,我一直以为此生不能养儿育女,可想不到....想不到....孤鸣,我的女儿,我的骨肉。”语气中竟有狂热陶醉之意。
孟如令笑道:“你和恒宇姐姐是怎么好上的?”
形骸道:“细致之处,实是不便对你说。总而言之,孤鸣确确实实是我的孩子。”他对此甚是坚定而固执,像是怕孟如令否认似的。
孟如令叹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背叛孟轻呓,你们男人可真靠不住。”
形骸点头道:“所以说我是大混蛋,并非什么英雄。”
孟如令道:“这有什么?我在冰行牧者中见得多了。有时丈夫离家,与另一群猎人外出狩猎,等回来时,已使同行的女猎人怀上孩子。那妻子非但不会有半点怪罪,还会欢迎那位姐妹加入丈夫的家族,并对那孩子不遗余力的照顾,视若己出。你见惯了龙国的礼义廉耻,却忘了人本是野兽,繁衍乃是本性。”
形骸道:“姐姐,你守身不嫁,又如何替我开脱?”
孟如令略一犹豫,坦然说道:“在我心里,我早就与孟轻呓一起将身子交给了你。有一段时日,我在梦中与你做了那事,又是羞耻,又是欢喜。醒来时却见不到你在床边,心里便空荡荡的。”
形骸大吃一惊,只觉脑中一片混乱,道:“我....实是万分抱歉。”
孟如令笑道:“你为何抱歉?我虽被你与孟轻呓害得够呛,可那些日子却很是快乐。你对她说的那些情话,我都听得到。她对你的深情爱意,也烙印在我的心里。”
形骸听她这么说,心情异常激荡,道:“全都是我的错,如果姐姐你当真恨我,我....”
孟如令打断他道:“你以为我想嫁给你?真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我哪有闲工夫想那男女间无聊之事?这世界如此广阔,如此精彩,即使咱们是灵阳仙,与之相比也太过渺小,又何必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扯不清?过去的梦就过去了,我不算吃亏,你也不算占了便宜。毕竟若不是你,我也体会不到谈情说爱的滋味儿....那虽然挺烦人的,可也有些乐趣。”
形骸道:“姐姐真是奇人,与你相比,我只是个俗人罢了。”
孟如令道:“但我们可说好了呀,你总有一天得带我去阴间。人多麻烦,我们把孤鸣安置好了,只有你和我同行。你去过的地方,我都要走上一遍。任何离奇古怪之处,你都得详详细细对我说了。就像当年你陪着孟轻呓云游天下一般。”说到此处,她精神焕发,宛如初涉江湖的少女一般,眼中闪烁着憧憬。
形骸道:“好,这有何难?我答应你了。”
孟如令欣然一笑,伸出小拇指,道:“拉钩。”
形骸也伸出小拇指,与她钩在一起,道:“拉钩,我若反悔,不得好死。”
孟如令突然身子前倾,吻上了形骸。形骸一时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觉得眼前这少女的口中味道甚是甜美,与孟轻呓别无二致。
孟如令轻轻推开了他,笑道:“还不如梦中来的舒服,罢了,罢了。”她嘴上这么说,眼中却闪着喜悦的神采。形骸心脏怦怦直跳,只想将孟如令拥入怀中,再长久地亲吻她。孟如令与他对视,眼神似在挑战他,迫使他快些这么做。
此时,孤鸣低低哼声,道:“爹,师父。我...睡了多久?”
形骸微笑道:“还不足半个时辰。”
孤鸣道:“我实在太没用啦,咱们快去找娘吧。咦,师父,爹爹,你二人怎地脸都红扑扑的,这里很热么?”
孟如令道:“你爹爹答应以后带师父到处去玩,师父心里很高兴。”
孤鸣道:“啊,你们有法子胜过这暗流了么?”
孟如令指指形骸,道:“得靠你爹爹想法子,但他对我许下的承诺,我万不许他赖账,终有一日.....”
忽然间,一团极大的暗流将整座房屋封死,一张张长满利齿的嘴咬向三人。形骸将孟如令、孤鸣一推,两人在暗流合拢的刹那逃脱在外。孤鸣惊呼道:“爹爹!”话音刚落,形骸已将这暗流击破一洞,从破口中逃出。
那暗流变作一巨龙王,口中念咒,蓦然打出一掌,形骸使绝甲平剑诀,将这一掌反震回去。那巨龙王身子一颤,朝后倒下,撞破了十余座大楼。但这巨龙王的掌力中另有玄机,令地面升起数十个小龙头,众龙头一齐朝三人喷出毒液。
孟如令手握神荼雪球,喝道:“退散!”嗡地一声,周围风雪大作,风毒液冻住,冰将毒液挡住。蓦然,一半毒液变作极细小的蜥蜴,竟从寒风缝隙中透过,孟如令察觉,当即将孤鸣护在身后,被众小蜥蜴咬破肩上肌肤,痛得叫了起来。
形骸手指点在孟如令背心,命运蛛丝扩散于她全身,将小蜥蜴全数缠住,形骸再运放浪形骸功,众蜥蜴悉数化作石头,喀喀声中,皆落地粉碎。
形骸道:“姐姐,你伤势如何?蜥蜴有没有毒?”
孟如令稍一运气,见血流鲜红,内息如常,料想无碍,道:“没有。你呢?你的手....”孤鸣见形骸左臂模样,顷刻间心疼至极,道:“爹爹,你手也受伤啦!”
形骸忙道:“我的好姑娘,你莫担心爹爹,爹爹一旦使出真功夫,便是当世无双的大高手。”
但听那巨龙王发出吼声,重又站起,形骸持青阳剑当头一斩,绿芒明灭,令这巨龙王烟消云散。孟如令急招来一团寒雾,三人藏入雾中,再度远去。
形骸抱着孤鸣,施展轻功,疾行十里,见一座阴森的大宅,他心想:“那暗流总不见得无处不在。”对孟如令说道:“这宅子看似凶险,可却如同城堡一般。”
孟如令苦笑道:“我也不瞒你,快些找一处躲好,我....有些不舒服。”
孤鸣急道:“爹爹,你快看师父!”形骸一凛,见她半边脸颊伤处竟长出了厚厚的老茧,如同鳞片一般。形骸轻轻一碰,孟如令痛得身子抽动,形骸心知她极为硬气,如此可见,这伤口实是疼痛的超乎寻常。
他将孟如令背起,闪身进入这古宅。此地似曾有地底野兽住过,却又可见黑水流过的痕迹,所有野兽也早已被黑水吞噬了。
他施法变出一软绵绵的床铺,将孟如令放在床上,解开她衣衫,见被那小蜥蜴咬出的密密麻麻的伤口非但并未好转,反而都起了茧子,有些只有指甲大小,有些却好似手掌。
形骸道:“如令,你运阳火,难道除不尽毒素?”
孟如令咳嗽几声,道:“这....混账伤势不是毒素,而是令我...令我身子变化,更是....借我阳火扩散。”
孤鸣道:“爹爹,你快运功替师父疗伤。”
形骸只粗通医理,诊断孟如令内息,只觉她正急速衰弱。他急运放浪形骸真气,将冥火转化为些许阳火,注入孟如令经脉之间,但对这毒素丝毫无效,孟如令身上那鳞片一颗颗变厚变硬。孟如令呼吸急促,咬得嘴唇渗出血来。形骸骇然,当即住手。
孤鸣见孟如令如此,又哭道:“全是我不好,是我没用,若不是师父为保护我,怎会受这么大的苦?”
孟如令哈哈一笑,突然板着脸,用力说道:“住口!”孤鸣吓得一愣,哑口无言。
孟如令道:“你这笨徒儿,少给我自怨自艾!记住,你是冰行牧者,需懂得生命无常!任何人若为守护亲人而死,那是莫大的光荣。你哭哭啼啼,可是瞧不起师父?再说了,我又不是...无药可救。”
孤鸣忙道:“是,是,师父,我懂啦。”又对形骸说道:“爹爹,你定有法子救师父,对不对?”
孟如令朝形骸使了个眼色,形骸沉默片刻,缓缓答道:“是,你先到屋外去,我医治的法儿,你最好莫要见到。”孤鸣大喜,忙跑到屋外,关上了门。
孟如令这才垮在床上,她痛得辗转反侧,形骸当即紧握她的手,听孟如令惨然道:“我...治不好此毒,你也治不好,他妈的,早知道就....就不对你说些....羞人的话了,想的越美,结局总...难以如愿。”
她见形骸无动于衷,以为他悲伤绝伦,又笑道:“你得设法不让...孤鸣太伤心,她心肠太好....”
形骸摇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有我在此,你不会死。我确实有法子治你,只是不能让孤鸣看见,她准会吓得半死。”
孟如令“啊”了一声,心中一宽,道:“你怎地不早说?害得我险些对你说遗言了。”
形骸吻了吻她,孟如令脸上泛红,又听形骸道:“你忍着,这法子是我从巨巫那儿学来,我亲身试过,痛的让人恨不得早些死了。”
孟如令笑道:“我若疼的厉害,你就亲我,就像刚刚那般,我稍一分心,便不怎么疼,先前我...骗了你,与你在一起,并非..不舒服。”
形骸点头道:“忍着。”
多日之前,他曾被神往放逐至妖界荒漠中,受真正的青阳炙烤,以至于肌肤溃烂,无法治愈。当时他索性用妖火焚烧全身,令皮肤蜕尽,复又重新长全。形骸借此习得了青阳的妖法,那正是青阳法身的另一妙用,可令人脱胎换骨,从此可抵御来自远古的剧毒。他暗呼侥幸:“命运待我不薄,若非神往将了我一军,我又如何能学到此法,现在用以拯救如令性命?”
七十六 得遇三生缘
青阳剑照射之后,形骸看着孟如令肌肤长出脓疮,随后腐烂脱落,她原先俏丽的容颜瞬间变得丑陋无比,她已做不出任何表情,形骸却深知她正处于极度的煎熬之中。
他陡然知道自己犯了错,这青阳怯毒的法门并非对人人有效,它带来莫大的痛苦,足以逼疯世上绝大多数的人。
他握住孟如令双手,喊道:“如令!竭力忍耐,不要放弃!”
妖火好似繁殖飞快的虫,撕咬孟如令全身。孟如令紧闭双眼嘴唇,每一处肌肉都在抽搐。形骸几乎忍不住用逆运功助她抵挡痛楚,但最终未能这么做。他猜测这法术非但摧残身躯,更摧残心神,借着身心之痛,逼出人体潜能,才能实现自救之效。无论这痛苦如何剧烈,孟如令必须全盘承受,独自忍耐过去。
但形骸未必不能增强她的意志,他轻轻托起她脑袋,如承诺的那样轻吻她嘴唇。他不知孟如令是否感受得到,却察觉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紧接着,另一轮妖火覆盖了她,好似轻薄的火衣。火焰凝固,化作她的肌肤,那肌肤与之前一般光滑柔嫩,更多了一层悦目的光辉。孟如令放声大叫,坐直了身子,瞬间再度倒下。
她睁开双眸,美丽一如往昔,形骸用布遮住她身子,却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虚伪:毕竟她全身的模样,自己都看的一清二楚。现在她已复原,自己为何不多看一会儿?毕竟自己救了她的命,孟如令绝不会在意。
孟如令支撑起来,看看双手,目光欣慰,她变出一面冰镜,照自己脸庞,照浑身各处,又再变出一面镜子,照自己后背,过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却喝道:“孟行海,你做的好事!”
形骸忙道:“我做错了么?”
孟如令指着自己原先眼睛处,道:“我的伤疤呢?这下我与孟轻呓一模一样啦!”
形骸松了口气,笑道:“与梦儿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孟如令摇头道:“你不明白的,这当真糟糕透顶。我很喜欢那伤疤,那伤疤成就了我,就像是我的印记一样,有那伤疤,我才是我自己,而不是其余任何人。”
形骸道:“你若当真想要,便自己画上几道。”
孟如令“呸”了一声,道:“我不要假的,只要真的!”
乒地一声,屋门被孤鸣推开,她见孟如令恢复如初,喜道:“师父!你好啦!”一蹦一跳,与孟如令相拥。孟如令笑道:“看在孤鸣份上,我暂且不追究了。”
形骸见她笑吟吟地神情,身躯一动,将她与孤鸣一齐拥入怀中。孤鸣格格娇笑,甚是欢喜,孟如令笑道:“喂,你是蛮子么?动作轻一点,我伤才刚好!”
形骸放开二人,道:“这宅子也不可久留,那暗流神出鬼没的,不知何时会出现。”
孟如令道:“先前那巨龙王的法术,似是专为对付灵阳仙所创。咱们可得小心着些,你我即使已然不怕了,孤鸣却承受不住。”
形骸道:“我先前说过,不会让孤鸣受伤,绝非一句空话。”
孟如令欣然一笑,取出恒宇那面镜子,道:“那就好。”
出了那宅子,找了一盏茶功夫,终于跟上了恒宇行迹。形骸深知冥虎风剑症状严重,暂时不能再动用青阳法身,故而加倍谨慎。此古迹中原先不乏凶恶猛兽,处处都有机关陷阱,但眼下已全被暗流占据,好几条道路遭暗流堵截。孟如令时不时取出那地图查看,另辟蹊径,方才回到路线上。
又走了约两天时间,避开重重险阻,孟如令指向前方,道:“应该就是那儿了。”
形骸见一座数十丈高的大石碑,周围所有遗迹都已倒塌,唯独它还岿然不动。石碑下方有一门,门旁正是恒宇刻印。门此时敞开着,看不清其中模样。
形骸伤感不已:“这就是恒宇死去之处?”孟如令细看地图,又抬头看那石碑,反复几次,神色却有些兴奋,她道:“真是巧了,看见地图没有?依照我找到的记载,那三生石或许也在这里头!”
形骸不明那三生石究竟为何物,但也并不多问,他步入门中,粗略查看一圈,并无危险,孟如令与孤鸣这才入内。
石碑中是一高广无比的殿堂,原先或许闪耀辉煌,雄伟壮观,现在各处都罩着一层灰。孟如令低头看了看,道:“脚印!不久之前来的,应当是怯翰难那群人。”
形骸道:“他们倒也了得,居然到了这么深的地方。”
孟如令道:“怯翰难麾下有数位仙法高手,修为不在我之下,而且法术五花八门,用来盗墓倒也应当百发百中,贼不走空。”
形骸沉吟道:“这些人是来找‘混世宝珠’,你是来找‘三生石’的。这石碑或许是埋藏灵阳仙宝物之地。”
孟如令环顾四周,露出自豪喜悦之情,道:“我上辈子定然造了不少好东西,当下不过是将它们找回来罢了,这叫物归原主,理所应当。”
既然地上留有脚印,他们便追着脚印一路朝前。行了不远,找到一处密道,密道极长,其中满是刀剑弓弩的陷阱,已被众灵阳仙悉数破解。密道之后,又是一处地下洞窟,形骸感到此间阴气深重,凄凉压抑,说道:“这是一块阴影境地,古时建造者在这儿留下了亡灵作为守卫。”
孟如令指着倒塌的洞顶,撞断的石柱,道:“这里打斗得也很是激烈。”
孤鸣见远处一堆碎石,似掩盖着什么事物,她大着胆子,捡开几块石头,骇然道:“你们快来看!”
形骸袖袍一拂,将碎石清空,见数条十丈长的漆黑鳄鱼横尸在前。他道:“我在阴间见过这等野兽。这么说来,灵阳仙在这儿与看守大闹了一场。”
孟如令轻轻一跃,到了洞顶,稍稍一看,道:“恒宇姐姐也出手了,她将人扔上高空,再狠狠砸落,这是她最擅长的仙法。”
形骸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照此看来,当恒宇她们到来时,对付的是这古墓中的守卫,并非暗流。那么这暗流苏醒,也是在恒宇他们来此之后了?”
孟如令经他提醒,不由想道:“这暗流沉睡了数百年,也许本该一直沉睡下去,但也许是灵阳仙们做了什么,唤醒了这深渊的恶魔。即是说,暗流是从此重现于世,随后灭亡了山中国。”
他们已临近了这暗流的老巢,那巢穴之中,只怕比外头更可怖多倍。
孟如令默然片刻,道:“朝里走吧,别耽搁了。”
形骸心想:“到此地步,决不能犹豫不决,临阵退缩。这里或许是暗流根本所在,只要找到那根本,我若用青阳剑全力一击,未必不能将他一举捣毁。”
这洞窟通往一扇大门,此门也被开启,孟如令断定这门上封印艰深卓绝,解开封印之举,多半是恒宇所为。恒宇与灵阳仙并肩作战,当是途中迫不得已地联手了。
他们一走过那大门,倏然之间,上下白光闪耀,照的四下胜似白昼。孟如令与孤鸣“哇”地一声,见到无数匪夷所思,精致异常的造物,有兵刃,有铠甲,有铁马,有飞龙,有珠宝,有首饰,有奇异的铜人,有翡翠的雕像,众宝物皆整齐陈列,被封在一层光罩之中,更显得辉煌耀眼,光彩照人。这大厅不像是一座宝库,更似是一座用以保存留念的展馆,
孟如令喜得眼泛泪花,扬臂欢呼道:“得到此处,真是死而无憾啦!”说罢拔腿就跑。形骸喊道:“喂,此处十分危险!”但她已经跑出了两百丈之远,到了这展厅尽头。形骸哭笑不得,只得快步追上她。
只见孟如令跪在一琉璃台前,台上放着一颗大宝石,与孤鸣脑袋差不多大小。宝石前有一铭牌,写着太阳王朝文字。形骸见孟如令情绪激动,问道:“这便是三生石么?”
孟如令哽咽道:“半点不错。三生石,若使用得当,能令人回忆起前三世所学知识武功。若将这三生石用在孤鸣身上,法祖智慧重现,世上便再无人能害得了她。”
形骸“啊”地一声,道:“你找这三生石,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孤鸣?你前世或许也是一位法理宗师呢?”
孟如令瞪他一眼,道:“我是在享受钻研法术之乐,而不愿直走捷径,直接收获成果,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孤鸣道:“师父,这宝石能令我一下子成为一位大高手么?”
孟如令笑道:“首先,我们得把此物取出来。其次,我们得弄明白该如何使用此物。最后,我们再将此物施展在你身上。到了那时,世间万法,对你而言,皆再无半分奥秘可言。”
孤鸣喜道:“那我能不能保护爹爹与师父?一口气把这暗流除了?”
孟如令道:“傻丫头,即使你记住了以往所有仙法武功,可还得一点点磨练功力才行。不过这宝物也有推波助澜,增长真气之效,具体成果如何,还得碰碰运气。”
形骸却不以为然:“孤鸣的前世是费兰曲师姐,师姐的前世死于纯火寺拜天华之手。若只收获三世智慧,虽也能将孤鸣铸就成一位绝世高人,可未必胜得过那神往。”
孤鸣道:“对了,仙法之中,能不能让人死而复生?我....我好想念娘,想将她复活...”
形骸吃了一惊,想起法祖前车之鉴,忙道:“休得胡言,你心中万不能有此念头!”
七十七 乾坤无定数
孤鸣道:“为何不可?*难道世上没有将人复活的法子么?”
形骸道:“生离死别,谁也无法强求。上苍允许灵魂轮回,已是莫大的慈悲。若是缘分到了,我们终究能遇见前世的亲人。你不可为此纠结,更千万不可试图混淆生死。古往今来,无数智者因此而闯下大祸,令自己受苦一生。”
孟如令小声念咒,凌空画符,额头阳火印记明亮刺眼,只一转眼功夫,那三生石已落入她手中。形骸见状诧异:“为何如令能轻易得手?这神器防护竟如此不济?”但稍一转念,已然想通:“如令正是当年制造此物的灵阳仙转世,所以她才会记得这许多细枝末节。”
孟如令将三生石塞入行囊中,心情甚好,哼起了小曲,但刚哼了两声,又对自己说道:“切不可高兴的太早,刚刚你险些被那巨龙王杀了,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莫要得意忘形。”
形骸知此馆中所有宝物只怕皆有非凡之效,此时却顾不上。他找到又一处暗门,朝里头张望,一股极凶险的煞气从中传来。
穿过暗门,又是一条山谷小径,走了不远,孟如令道:“恒宇的镜子又在作响了。”拿起一照,赫然出现恒宇的倩影。形骸抢上一步,但立时便知她并非暗流所化,而是恒宇施展的法术,留下了遗言。
恒宇弯着腰,捂住伤口,缓缓坐下,沉重地喘息了几声,道:“如令,我....活不成了,咳咳,那黑水....伤了我,我会像他们一样,也被它吞没。”
形骸他们虽早已预料到恒宇之死,只不过此刻听她亲口告知,更增几分悲壮之意。孤鸣默默流泪,静静听着,已不似先前那般痛哭流涕。
恒宇又道:“还是....赶紧说吧,我怕说不完,那怪物就会追来了。我...和怯翰难的灵阳仙联手,否则破解不了这石碑中的谜题。这石碑无疑是千万楼众人所造,是灵阳仙纪念辉煌的古迹。我料想最终还是会与他们厮杀,但没料到....却死于....这怪物口中。
在石碑下方,有一满是黑水的空间,那是...这怪物的居所。我读了一些史册,终于弄清楚了....这山中国往事。
万年前,灵阳仙与一巨巫作战时,那巨巫受了重伤,逃到这巨龙王聚集的巢穴中。但这些巨龙王....咳咳....背叛了巨巫,他们与灵阳仙联手,取此巨巫性命,换取他们自身的存续。巨巫的真气,悄然渗透了此地的龙脉。灵阳仙确实放过了巨龙王,但此地的巨龙王却莫名间退化,一代代的,渐渐成了凶蛮无知的野兽。
灵阳仙....也就是我们....发现了这奇异的龙脉,经过多年查探,灵阳仙意识到了这....龙脉奥妙通玄,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风水宝地。他们打算用这龙脉,建造一处堪比....鸿钧阵的伟大建筑,唤作‘通天神针’。
这通天神针有何用?简单而言,便是抑制梦海侵袭。灵阳仙灭亡巨巫之后,这世界被梦海淹没,只剩下十分之一的疆域。灵阳仙于是向数位好心巨巫讨教创世之法,以女娲的真气,造了‘风木水火土’五根神针,分布与东南西北中五处,这五根神针将梦海逼退,重新扩大了这乾坤世界。
其中最重要的土行神针,位于地母岛,是乾坤的支柱。而此地的通天神针,正是灵阳仙意图重现巨巫开天辟地的神迹,更进一步令梦海退却,扩张世界的边境。
为了建成这‘通天神针’,他们...我们...千万楼的灵阳仙从梦海设法捉来了一只‘无形仙灵’,再利用此地奇特龙脉,将两者汇聚,他们相互对抗,又不断转化,涌出了近乎无限的能源。
千万楼或许本可以成功,但....神龙骑屠杀了我们所有人。仅有一位灵阳仙逃回了这山中,就像当年被我们追杀的那位...巨巫一样。他求助于此处已沦为兽类的巨龙王,但那些巨龙王将他撕成了碎片。
之后的事,已无记载,也无需记载。神龙骑杀了进来,与巨龙王交锋,通天神针的核心失控,变作了那黑水,那暗流,那噩梦般的造物。
一个无形仙灵与死亡巨巫的合成体。
这合成体灭绝了山中的一切,随后进入了长眠。它为何会入眠?它为何不出去?或许它出不去。或许它根本不想出去。更可能是千万楼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了法术,这法术是用来防止通天神针失常的。当这法术察觉合成体时,它压制了这怪物,阻止灾祸进一步蔓延。
它在沉睡,但并非情愿如此,仙灵与巨巫的真气渗透出土壤,那就是无尽宝盆。它吸引人们在此定居,一点点,一点点挖掘古迹,搜寻宝物,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我不该让他们拿起混世宝珠!该死!该死!我为何不警醒一点儿?那混世宝珠正是催眠合成体的阵法中枢。如今....他们也许全都死了,那混世宝珠也消失不见。怯翰难,你这个杂种,你这王八蛋!你到底是听何人指使?为何能得知这混世宝珠的消息?你不仅害了山中国,你.....更释放了与鸿钧阵几乎相当的灾祸!
我未能阻止这一切,我是这世界的罪人!如令!如令!快逃!带着孤鸣快逃!能逃多远...逃多远,然后去找圣莲女皇,告知她这一切,求她用鸿钧阵将整个北方付之一炬!唯有如此,唯有如此...或能消灭得了这怪物。”
那虚弱的影子转动脑袋,望向左右,她惨然笑道:“你们终于来了,终于....到此为止了么?”
幻影消失,山谷中重归平静,平静得让人绝望。事态远比想象得更糟,在下方等待他们的,本是用来重造乾坤的兵器。星知师公预料的不错,灵阳仙的疯狂确实令这世界游走在存亡的边缘。但若非他策划叛变,也许这通天神针也不会失败?是非功过,谁又能看得透彻?
形骸心想:“骸骨神,做点什么,就当龙蜒降世了吧。”
但刑天并无答复。
孟如令颤声道:“我们不能留在这儿!”
形骸点头道:“先逃离此山,再从长计议!我们去来处的铁门,哪怕千万暗流阻挡在前,也好过面对下方那本源。”若只有他独自一人,便去与这暗流拼了,但如令与孤鸣在他身边,他当以她二人性命为重。
忽然间,天上传来尖锐的笑声,那是恒宇在发笑,但却真正来自于暗流。
山谷前后,无数暗流包围了他们,暗流在化作人形,皆穿着神龙骑的甲胄。一团黑水从天而降,落在神龙骑之前,它扭曲怪异,又逐渐变幻为恒宇的模样。他似乎很喜欢恒宇,一直以她形貌显现,更自封为此国国主。
孟如令传音问道:“你能杀出去吗?”
形骸道:“能,且听她说些什么?”但他自己心中却没半分把握。
“恒宇”幽幽绕着形骸踱步,笑道:“青阳剑客,好生了得。我无法吞食宝物,但或许吞了你之后,这青阳剑也会听我指使?”
形骸冷冷答道:“你上来吧,你并非我杀死的第一个巨巫。”
“恒宇”笑道:“可我并非巨巫,你难道没听生前的‘我’说么?”
孟如令喝道:“连你自己也不知你自己是谁!你是那无形仙灵吗?错了!它早已死于灵阳仙之手。你吃了巨龙王,吃了神龙骑,吃了这儿的城主、官僚、百姓,还有....恒宇,可你是他们么?你也不是!你是个不该存在的产物,一个畸形的早产儿!你本就是乱七八糟,糊涂混乱的一滩烂泥而已!”
“恒宇”并未生气,只点头道:“所以我喜欢吃你们这些聪明人儿,你们这些‘道术士’、‘仙术士’,你们一刻不停的思考,令我也不断如此,点点滴滴汇聚成形,我便明白了这世间的道理,明白了何谓你、我、他,何谓美?何谓丑?何谓巨巫?何谓仙灵?何谓乾坤?何谓梦海。”
她手指一点,一道真气伸向孤鸣。形骸拍出一掌,将她那真气抵消。恒宇看了看手指,表情不快,道:“她是我的女儿,我仍有些疼爱她呢。”
形骸厉声道:“她不是你的女儿,而是我的女儿!”
恒宇微笑道:“谁说的?你怎会这般想?”
形骸道:“不必谁说,我断定无疑!她只能是我的女儿,你休想动她一根手指头!”
恒宇指指自己脑袋,笑道:“这就怪了,在这恒宇的记忆中,这孩子与你并无关系。”
形骸闻言大怒,道:“先前在那皇宫中,你便想欺骗于我!你撒谎成性,如何取信于人?”
恒宇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为何要骗你?”
孤鸣也急道:“你这妖女,为何说我不是爹爹的女儿?他明明就是!绝不可能不是!”她先前怕的默不作声,可此刻却急的大喊大叫,似乎她与形骸的亲情比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恒宇抿嘴笑道:“生前的‘我’为了养下一位注定觉醒的灵阳仙,找到了一盒冰封的灵阳仙精血。她将这精血小心培育,注入自己体内,这才有了你这小东西。嘻嘻嘻,你觉得我在说谎么?”
顷刻间,形骸如挨了重重一刀,身子摇晃,头脑与心间一片冰凉,他对孤鸣喜爱万分,寄予厚望,故而惊骇至极,怒不可遏,喊道:“你这妖婆!你...你故意挑拨我父女...恒宇亲口说...”
恒宇道:“‘我’亲口说,不能将她生父告诉猛犸国,否则会遭到他们仇视。是啊,是啊,她本与我一样,是秘术仙法的造物,是疯癫术士的怪胎,根本就没有父亲。她生世这般离奇,若流传在外,世人会如何看待她这么个小怪物?”
七十八 岂能不认爹
形骸回过头,看着孤鸣,她小小的脸上写满恐惧,眼神似拼命在说:“不对,不对!我是你女儿,不要抛下我,不要离我而去!”
她已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
形骸怒气勃发,更不愿多听这暗流半个字,他朝前后各斩出一道青炎,烈焰似海浪,将众神龙骑一齐淹没。孟如令搂着孤鸣,四下扫视,道:“该往哪儿走?”
形骸道:“朝来路,远离暗流!”一把将孤鸣抱在左臂弯中。孤鸣道:“爹....师叔....我....”她脑中一片混乱,实不知该如何称呼形骸。
形骸喝道:“你叫我爹爹!什么狗屁师叔?谁许你乱叫了?”
孤鸣闻言一喜,只觉这九死一生的绝境算不得什么。形骸朝前吹了一口气,燃烧的青炎顿时让开一条路,他们回到那馆中,却见无尽的暗流阻在前方,而在身后,也有茫茫暗流汹涌而至。
形骸对这暗流恨之入骨,早不计后果,再一剑斩去,将前路暗流扫空。这时,他左臂宛如刀割,肌肤上真气如同旋风,破开百道伤口,鲜血直流,染红了孤鸣。孤鸣见状,万分心疼,喊道:“爹爹!你的手....”
形骸道:“弄脏了你,当真抱歉!”长剑拂动,剑芒火风盘旋飞舞,但三招之后,他再支持不住,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长剑撑住身躯,他身前暂时没了暗流,可身后暗流仍蜂拥而来。
孟如令想了想,一扬手,将神荼雪球一扔,登时风雪肆虐,极寒降临,一层二十丈厚的冰墙将后方堵住。此刻没了追兵堵截,身前也似畅通,可神荼雪球已失,形骸也再无余力使动青阳剑。
孟如令道:“孤鸣,撑起你爹爹。他走不动路了!”
孤鸣精神一振,反而喜道:“是,现在该我保护爹爹啦!”忙施展阳火,用瘦小的身躯撑着形骸高大的体魄。形骸莫名欣慰,道:“我没事。”
孟如令身上燃起金光,施展挪转空间之术,但试了片刻,却收效甚微,她茫然道:“他将龙脉全搅乱了,我跳不出去!”
形骸道:“在这山脉中,他能察觉我们的方位,就如鸿钧阵的搜魂大法似的。”
三人无奈,只能往前赶,或许前方的暗流已经被铲除了不少,剩下的孟如令也能应付。
回到那石碑的大殿中,听得殿外泊泊水声,犹如洪灾一般。孤鸣惊慌喊道:“我们出不去啦!”
话音未落,暗流变作众多神龙骑,冲入大殿,排列整齐,如布阵打仗一般,领头一人道:“还不束手就擒,与我融为一体?尔等负隅顽抗,徒然担惊受怕罢了。”
孟如令悄声道:“这暗流尝到了灵阳仙的滋味儿,只怕朝思暮想,想把我们活生生吞了,不愿轻易将我们杀死。否则这许多神龙骑围攻咱们,咱们早就死了。”
形骸点头道:“没错,但他也不会放过咱们。”
孟如令道:“总得试上一试!”当即朗声道:“与其被你吞入腹中,不如一了百了!你若再逼近,我们唯有一死而已!”
那神龙骑首领满脸怒容,但一时也不敢造次。孟如令取出两柄匕首,自己一柄,孤鸣一柄,她道:“徒儿,真到危机关头,你若自己下不了手,为师先送你一程。行海掌中有剑,要死也容易得很。”
孤鸣鼓足勇气,道:“是,徒儿遵命!”
形骸见众暗流并不强攻,但也无让路之意,心中急思对策,片刻间,脑中灵光一闪,传音对孟如令道:“还记得当年在草原上,咱们被怨灵围攻,也几乎如此走投无路。”
孟如令答道:“当时是一些怨灵,此刻面对的却是这暗流,如何能相提并论?”
形骸道:“若你我再使琴瑟相和功,激发你体内真气,仍能使出那金雷仙法么?”
孟如令道:“你有所不知,那法术必须头顶有太阳,故而需在地面上使。眼下就算使出来,那金雷也是落在山外,到不了这么深的地方。”
形骸指了指青阳剑,道:“这里也有太阳。”
孟如令微微一愣,道:“这可是妖界青阳,与三清的纯阳大不相同。”
形骸道:“我本就能引导青阳之力,只不过借你的法术施放而已。”
孟如令点头道:“反正什么都不做,也是死路一条,豁出去了!”
就在这时,数十个暗流凝聚为一,又成了恒宇形态,她叹道:“女儿,妹妹,行海,你们真是死脑筋,为何宁愿死了,也不愿与我永远在一块儿?我窥尽天地奥秘,看破生死隔阂,深知你们这执着是何等愚蠢。”
孟如令与形骸不答,形骸将手按在孟如令肩上,潜运真气,已使出琴瑟相和功来。此功是孟轻呓所创,能令孟家两位道法高强、心灵相通的爱侣彼此依靠,相互激发潜能,使出更高深的法术来。孟如令本是孟轻呓的分身,恰好能与形骸使出此法。
“恒宇”叹道:“若你们不愿,我只能用强,把你们杀了之后,再捕获你们的魂魄。如此虽滋味儿不美,可也只能出此下策。”
形骸与孟如令无法答话,但孤鸣突然说道:“若你当真是娘,我...我愿意与你在一块儿!”
恒宇道:“傻丫头,我自然是真的。我不过是活在了暗流体内,反而更逍遥自在,无所不能了。”
孤鸣嘴唇发颤,急道:“好,那我问你些小时候的事,你若能全都答得上来,我就跟你走!”
恒宇道:“你问吧,但我耐心有限,你可别出尔反尔。”
孤鸣道:“娘,我几岁之时,你开始教我算术?”
恒宇略一思索,答道:“四岁时,你已聪明过人,我便教你猛犸国的文字,一些基本的道理。”
孤鸣笑道:“不错!”又连问数件往事。恒宇一一回答,竟连极细微之事都记得。但她回答时神色冷漠,极不耐烦。形骸心想:“她或许能将恒宇模仿的惟妙惟肖,可心中绝无丝毫感情。不过她当真想把我们活活吞了,又掉以轻心,孤鸣才能拖延许久。”
陡然间,恒宇见孟如令眼中金光如水,真气发散在外,登时醒悟,怒道:“果然是在耍花样?将他们全数杀了!”
众神龙骑举起兵刃,朝三人打出龙火,恰在此时,孟如令运功已毕,她尖叫一声,好似漫天凤鸣。青阳剑浮上空中,化作个青色的大火球,紧接着,千万道青色雷电倾泻而出,众暗流被这雷电一碰,立时踪迹全无,好似阴影在光照之下消散一般。大殿各处被打得千疮百孔,碎石连连摔落在地,几乎连顶都被掀开。此仙法专门用来驱逐阴影境地,而这暗流本身与死亡巨巫关系紧密,也会被其所伤。
孟如令真气衰弱,与形骸互相依偎,惨然道:“我...可真黔驴技穷了,你还有其余法子么?”
形骸道:“有,我们已非穷途末路了。”他心知他们无法伤及暗流本体,而这暗流法力无穷,不多时,又会源源不绝地生出其余暗流,追杀他们,他们至少得尽快离开地下遗迹,回到上层,到了那里便更易躲藏,就算无法突围,或许能拖延至自己伤愈。
豁然间,有一个身影从废墟中爬起。那人跑向三人,孟如令吃了一惊,朝他打出一枚冰锥。但那人闪身避开,从阴影中露出头脸,高举双手,道:“我并无恶意!”形骸一见,更是惊讶不已,道:“你是....拜风豹?你怎地无处不在?你也被暗流吞了么?”
拜风豹愁眉苦脸,道:“非也,非也。我也没法子,圣莲女皇让我去哪儿,我就只能去哪儿,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了。”
形骸道:“你孩子还好么?”
拜风豹闻言笑道:“好得很,唉,不过我也很久没趣看他了。”
孟如令道:“此人是谁?”
形骸道:“他或许就是此事的罪魁祸首,是怯翰难派来盗取混世宝珠的贼人之一。”
拜风豹道:“我只是个随从,主事的是怯翰难的灵阳仙。只不过我会一些仙灵法术,这才被派来办这苦差。”
孟如令道:“我怎知你不是暗流假扮的?”
拜风豹急的抓耳挠腮,宛如一头大马猴,道:“唉,我骗你们做什么?在这孟行海面前,我如此不是找死么?”
形骸道:“他谈起孩子时,声音中确有慈爱之意,即使那暗流想要模仿,也绝无法如此逼真。”
孟如令道:“你如何能从这暗流手中活下来?”
拜风豹道:“我是误打误撞的,我被埋在瓦砾之下,以为必死,可那暗流并未发觉我。”
孟如令道:“说谎!暗流擅长寻龙脉追踪,任何人也难逃她那魔口,如何会让你躲过?”
拜风豹道:“唉,我该如何对你说?有个老疯神仙让我来找你们,将你们救到她那儿。你们若不走,她也不会让我回去。”
形骸、孟如令、孤鸣这才全然相信了他,形骸道:“趁现在快逃。”
拜风豹领三人跑到一处极高的天井,一根绳子从上方坠下,拜风豹拴住自己与形骸等人,拉了数下,随后绳子将众人吊起,向上急升。
七十九 暂至太平屋
约升了五十丈高,到一密室,形骸见到一少年僧人,一青衣文士。那少年僧人正是曾经劫走鲁檀的恶僧川太行,而那青衣文士则是与息世镜一伙的龙火贵族,先前从形骸手中逃脱。
拜风豹指着川太行道:“他是我弟子。”又指着那青衣文士,引荐道:“这位先生是海法神道教的高人,号曰‘青衣雅士’。”
形骸久闻此人盛名,当年与藏家大战获胜之后也曾审判过此人,点头道:“原来是你。”
青衣雅士目光不善,似见形骸伤重,想要将他捉住,可眼下他陷入绝境,自身难保,只得强自忍耐。
川太行道:“师父,我在白国老头山庄中见过此人!他就是孟行海么?”
拜风豹喝道:“现在这境况,管他是谁,咱们若不齐心协力,唯有一死而已。”
形骸道:“那位老神仙呢?”
拜风豹道:“我们本在她家中好好躲着,但她突然将咱们统统赶出来,说若不救了你们,咱们也只能在外等死。唉,这也没法子。”
这世上神仙都有各自神府仙居,在自家中权力极大,能轻易将不速之客逐走。拜风豹等纵然身手不凡,可也只能任那位老疯神差遣。
孟如令道:“带我们去见她。”
拜风豹走到墙边,有一根向上的石梯,向上望不见尽头,众人沿着石梯向上爬,竟足足爬了三百丈高,只见另一突出的平台上,只有一面光秃秃的墙壁。忽然间,那墙壁中起了波澜,露出一扇白亮之门,又听先前提醒他们的老神仙说道:“都进来吧。”
那门内景象正如形骸梦中所见,是一座水池环绕的神殿。除了那老疯神外,另有十来个神态痴傻的信徒,众信徒漫无目的的走动,又漫无目的的打扫。等形骸等人进入神殿,那入口旋即消失。
老疯神道:“好,总算又多了几个信徒,老婆子我又可清醒些了。”
孟如令想说:“咱们可未必成了你的信徒。”但念及她救命之恩,又觉得便当真信奉她也无妨。
形骸道:“老神仙,多谢相救,不知您尊姓大名?”
老疯神道:“我叫‘常阳仙子’,是这幻叶山山神。你们在我这儿大可放心,那暗流无论如何闯不进来。”
孟如令道:“你这儿是鸿钧逝水,龙脉并不隔绝,总...总有些隐患。”
老疯神哈哈笑道:“你莫要自己吓自己。当年他杀光了神龙骑,也没找到我这儿。”
孟如令松了口气,道:“但愿如此。老神仙,你可有伤药能医咱们的伤?”
老疯神道:“我自身难保,哪里还有替人疗伤的法力?不过多年来,我在山里捡了一堆破烂,你们可以在里头找找。”
形骸见她伸出两只手指,一根手指指着众信徒,另一根手指指着一旁的杂物,心想:“她说这些信徒也是她捡的破烂么?”原来这些信徒都是被她在梦中胡言乱语吓疯,随后被她拐走,来此侍奉于她。但此等人物信仰微弱,对她好处极为有限。
孟如令叹道:“罢了,还是我们自行疗伤吧。”
老疯神连声尖笑,声音阴沉,她拍手道:“你们这些信徒都不错,各个儿功力都强,老婆子我发达在即,不久又能呼风唤雨,心想事成。”
形骸伤势是冥虎剑所致,只能静养,以往纵然喝过蟠桃酒,此时也疗效甚微。孟如令倚靠在他身上,两人用琴瑟相和功互相调理,力气迅速恢复。
青衣雅士道:“仙子,你这儿可另有出口?咱们有什么法儿逃出去?”
常阳仙子道:“哪有这等好事?逃不走的,逃不走的。我这里只有那一个门。”
形骸道:“你这门离山顶是不是很近了?我或许可以劈山出去。”
常阳仙子怒道:“你先前险些把我这山搞塌了,难道还嫌不够?你若再有此念,我立时将你赶走!”
孟如令摇头道:“整座山脉连成一体,数百里的山石分担损伤,几乎坚不可摧,就算你青阳剑再强,只怕也难刺破一洞,除非一举将整座山毁坏。”
形骸沉吟道:“等我痊愈之后,咱们再试着突围,先用隐形功夫,能避则避,等实在避不开了,再仗剑硬闯。那暗流是死亡巨巫与无形仙灵融合之物,两者皆无法在乾坤中长久存活。只要一到山外,他便无法继续追踪。”
孟如令道:“他不能外出,就会转而向下,不断吞噬感染龙脉,终有一天,整个北方,甚至整个乾坤的龙脉皆会被他掌控,就算五行元龙或许有反制之法,但双方交战,也会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拜风豹嚷道:“都这节骨眼上了,你们还想那么远做什么?先保住性命要紧!孟兄弟,你们杀出去时,不如带上老拜我如何?”
孤鸣气呼呼地喊道:“你们还有脸说?不是你们青阳教的将他放出来的?”
拜风豹惨声道:“小姑娘,这可真是冤枉好人了,这件事与咱们青阳教真真切切没什么关系。圣上是听怯翰难建议,才派我等相助于他。”
形骸道:“圣莲女皇与怯翰难之间联盟有多紧密?”
拜风豹看看那青衣雅士,似有些为难。青衣雅士叹道:“但说无妨,我们自然信不过怯翰难,但怯翰难又如何信得过我们?怯翰难此人很是妖异,着实令人畏惧。”
形骸道:“你们自己就是妖魔信徒,居然还说他这灵阳仙妖异?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青衣雅士道:“我与妖魔相处多了,便渐渐能感受得到妖魔的气息。这怯翰难....时常令我毛骨悚然,就仿佛面对着圣上一样。我总觉得他身后有....看不清的影子。”
孟如令道:“此话怎讲?”
青衣雅士愣了许久,摇头道:“就好比此次...此次来山中国,是怯翰难突然说:‘你们当中,可有一位拜风豹擅长仙灵之法?我需他助我办一件事。’在他开口之前,我们谁也不知拜大师有这等能耐,连圣上似也毫不知情,却偏偏被他一语中的。随后,怯翰难说了这混世宝珠藏在山中国之下,要我们协助他获得,但他绝口不提这...这该死的暗流。”
孟如令本就疑惑,问道:“他是如何知道这混世宝珠之事的?连山中国内都几乎全无记载。”
青衣雅士道:“我也曾问他:‘此物有何用?你是如何得知?’怯翰难愣愣出神,随口说了一句:‘是妈妈留下的线索。’我又问他:‘令堂竟如此渊博?’他立即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道:‘我...说了什么?令堂?我娘已然死了。’我将他所言复述一遍,他大发脾气,否认自己曾说过这‘妈妈’二字。似乎他口中的‘妈妈’根本就不存于世。”
形骸道:“我曾遇到过你们青阳教的尸风女妖,她也曾提起过一位‘妈妈’,似乎她是某个巨巫。”
常阳仙子道:“我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形骸只觉她说的含混不清,道:“什么‘一号人物’?还请仙家指教。”
常阳仙子道:“灵阳仙们造那通天柱的时候,曾召唤妖界一位巨巫的化身到场。那个化身让旁人称呼她‘妈妈’,灵阳仙遇上难题,便向她请教,她与下头那贪吃鬼实有极大的关系。”
形骸心中嘀咕:“暗流确是贪吃鬼,可你未免也说的太轻松了些,我们险些全被她吃了。”
青衣雅士摇了摇头,叹道:“这妈妈究竟是谁,现在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久等拜大师一行人不归,这才随后抵达此处,但为时已晚。”
拜风豹道:“我先一步随怯翰难的灵阳仙到了此山,花钱探索遗迹,后来被一位叫恒宇的灵阳仙拦住。大伙儿商议一番,暂且联手,继续行进,终于找到了那混世宝珠。大伙儿花了极大的功夫,聚集灵阳仙的阳火,与我的梦海真气,在加上恒宇的仙法,将这宝珠拿下。”
形骸曾见拜风豹借仙灵真气死而复生,闻言更觉奇怪,道:“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仙灵功夫的?”
拜风豹眉头紧锁,苦思无果,道:“似乎是我...爹爹临死前传给我的,不,不,是他那明镜功夫本就暗藏了仙灵的法诀。”
形骸道:“事发之时,其余灵阳仙皆丧命于彼,唯有你与这川太行活着。为什么?”
拜风豹道:“这....我又如何能知道?”
川太行神色甚是感激,道:“事发时,师父他将我挡在身下,舍命救我,我只见汹涌黑水从咫尺近处流过,却并未加害我二人,就仿佛不知我们在那儿似的。”
他们曾用种种隐形术躲避暗流,但最终被其识破,恒宇生前擅长探测仙法,若再故技重施,只怕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可听了川太行所言,孟如令与形骸都似从中见到一丝光明。孟如令道:“莫非用雄厚的梦魇真气缠绕遍体,就能令这妖魔放过我们?”
形骸道:“我曾听人说过,梦海中的无形仙灵专门吞吃弱小的仙灵,暗流的梦海真气远胜于我,若我等用梦海真气对付它,无异于班门弄斧,自寻死路。”
他们议论此事,却毫无头绪。只是谁也难以想到,这拜风豹之所以能虎口脱险,并非是他瞒过了暗流,而是那暗流察觉拜风豹身份,故而不吃同类而已。
八十 疯狂为本源
忽然,孟如令转向常阳仙子所拾的那堆“破烂”,略一沉吟,道:“行海,帮我搬搬。”
形骸问道:“你要找什么?”
孟如令道:“我也不知,先搬开再说。”
形骸走到杂物堆旁,捧了满怀,放在远处。孟如令俯身翻找,表情困惑,又让形骸再搬。形骸只觉虚弱无力,但仍然照做。杂物中大多确是废物,不值一提,可也有些古物,只怕价值不菲。这神殿原本甚是清洁,可这堆杂物在此,显得十分碍眼。
孟如令道:“停!有了!”她摸出一卷厚厚的卷宗,拍了拍灰,道:“就是它了。”
青衣雅士见上头文字大多不识,问道:“这是何物?”
孟如令笑道:“这是古人所书山中国游记。”
青衣雅士哼了一声,猜测孟如令说谎,但也不再多问。孟如令远离青阳教徒,朝形骸、孤鸣招了招手,捧书坐读。形骸见那记载确实如天书一般,自己对灵阳仙古语并非一无所知,可也全然看不懂。
形骸道:“书上有何线索么?”
孟如令道:“这似乎是我前世遗留的手稿,用的是密文,连我自己也得好好想想。”她前世当是千万楼中首脑之一,对这通天神针贡献良多。
形骸见她怀中一物发光,登时醒悟,道:“你在用三生石?”
孟如令道:“不错,迫不得已,只能先用在我自己身上啦。”她一边翻书,一边小声转译,良久后,终于说道:“找到了!在这儿!‘若通天神针出错,必有大灾临头,需有一混世宝珠,方能制止。此混世宝珠以冥火与梦海真气混淆,可令此地龙脉平息,永世长眠。’”
形骸心生热望,但仍低声道:“可混世宝珠已然遗失在暗流深处了。”
孟如令重重叹了口气,道:“是啊!须得设法将混世宝珠取回才行。”她停了停,又道:“此书实是千万楼众多仙术士心血凝聚而写成,其中所载法术的奇思妙想,当真巧夺造化,只可惜想要施法,条件也极为苛刻。”
形骸道:“你一条条说出来,或许能用得上。”
孟如令于是一一讲述,所言全是这通天神针的用途。其要旨在于增强龙脉,从而令实者更实,虚者更虚,化无为有,令梦海凝固而退却,最终用常理取代混乱,从梦海夺回千万里的土地。其中理论千万,这本书或许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形骸听到孟如令说:“上古有云:初为混沌,鸿钧定之,盘古觉醒,引领巨巫,开天辟地,遂有万物。万物分阴阳,阳者灵气化为乾坤,极阴之气导向湮灭..梦海乾坤,阴间妖界,本为一体,故而彼此相通....我等以梦海之主灵气,融合亡神巨巫之息,揭开生死之隔,但凡死于通天神针核心中者,未死未生,非异非同。而梦海之中,梦想成真,所欲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便是巨巫化身,也未必不能现形。若欲如此,当依如下之法...”
听到此处,形骸身子巨震,道:“你接着念下去。”
孟如令看了看,皱眉道:“这法术条件艰难得很,你得身在通天神针最深处方能运用,更何况面对暗流本尊,胜算何等渺茫?”
形骸道:“不,不!若真能如此,或许我能将混世宝珠找回来!”
孟如令早已对形骸钦佩异常,听他这么说,心下不由一动:“莫非他真有办法了?”遂将这“心如苦海”的仙法详尽向形骸道来。
形骸越听越惊讶,他浑身发冷,似畏惧自己的设想,可心里却滚烫,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他将这法术牢牢记住,绕着神殿一圈圈走,孟如令见他额头发红,汗如雨下,生怕他内伤发作,好生担心,可却又不能阻止他。孤鸣更是慌张,紧跟在形骸后头,喊道:“爹爹!你别发疯,孩儿我好生害怕。”孟如令急忙劝阻道:“别打扰他,他并非在学这仙法,而是在创另一门仙法。”
孤鸣奇道:“为什么是创仙法?”
孟如令道:“这‘心如苦海’是借暗流的法力才能实现,如今暗流脱离掌控,这法术也成了痴人说梦。所以...”
孤鸣拍手道:“是啦!所以爹爹要将这法术大改特改!”
青衣雅士等人见形骸这等异状,也不由得暗暗祈祷:“龙蜒保佑,在这噩梦般的情形下,也唯有疯子,或许能找到出路。”
形骸跪在泉水旁,将脑袋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孟如令运寒冰法术,在泉水里一点,令这泉水变得更冷了一些,却又不至于冻伤形骸。“哗啦”一声,形骸抬起头,声如呓语,说道:“心如苦海,形如枯槁,放浪形骸,大道无形,我要的答案不在这儿,这里也远不安全。”
随后,他原地打坐,陷入寂静之中。
川太行道:“他怎么了?闹了半天,也就这德性?”
拜风豹喝道:“徒儿别吵!他正冥想!事关大伙儿性命,你少给我多嘴!”
孤鸣见形骸神情凝重,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便大着胆子,躺下身躯,将脑袋靠在形骸膝盖上。她心想:“不管那...暗流怎么说,我总是他的女儿,除非他不要我了。但我爹爹如此爱我,他怎会不要我呢?”
数个时辰一晃而过,形骸仍毫无动静。众疯神信徒熄灭了灯,各自找角落睡下。拜风豹等也躺在地上,打起盹来。
这时,形骸悄悄起身,将熟睡的孤鸣抱起,放在孟如令怀中。孟如令睁眼看着形骸,目光中满是不舍。她传音问道:“你要去找暗流?”
形骸道:“是。”
孟如令道:“你有多大把握?”
形骸并未回答,只说道:“我必须前往暗流中枢,在那儿,我才能将这‘形如枯骸’的法术彻底完善。若照这般空想,永远难以成功。”
孟如令道:“你需要人帮你。”
形骸道:“你帮我照顾孤鸣。”又低声道:“拜风豹倒也罢了,小心青衣雅士。”
孟如令心道:“若是我与你相恋先于孟轻呓,或许我就不会是如今这无牵无挂,沉浸于钻研学问的女学究啦。”
这时,孤鸣忽又哭道:“爹爹!你不要鸣儿了吗?你为何要像娘一样抛下我不顾?”她原先一直在装睡,此刻再也忍耐不住。
形骸摸着她小小的脸蛋,心中只剩下一片温馨。他想了想,说道:“女儿,你想知道我和你娘是怎么在一起的么?”
孤鸣用力摇头。
形骸道:“当时,她正在闯一座古墓,打算从万千怨灵包围中,取回一个令庄稼生长的仙法。我和她一齐受伤,就是在那时,我们俩结合在了一块儿,然后有了你。”
或许恒宇并非这么怀上的孤鸣,但形骸不会往那处想。
孤鸣“嗯”了一声,道:“就像在这儿一样。”
形骸道:“是啊,就像她来这儿的目的一样。就像我所知的许多灵阳仙那样。其中有一位....叫费兰曲,那时,她是我的同门师姐。她想出了一种法术,妄图奴役所有神道教的道术士,最终因此而死。”
孤鸣神色惊骇,她颤声道:“我...似乎知道她,奇怪,为何我觉得...觉得...”
形骸道:“就拿最初的法祖来说,你知道吗?她在大战中失去了爱人,于是,她花了数百年的时光,从阳间转至阴间,探访迷宫,搜寻亡神的古墓,找寻能让她爱人复生的法子。她很疯狂,不是么?我还知道另一位灵阳仙,他叫做伍斧,他是法祖的追随者,为了他心中的信念,不惜欺骗同伴,将亡神一个接一个的唤醒。
我见到过灵阳仙深入亡神领土,在那儿成为创造之主,制造了虚幻的世界。我见到过灵阳仙为了报复,闯入冰雪的魔域,孤身挑战整个世界的灵魂。我见到过灵阳仙以巨巫的头颅为牢笼,囚禁了巨巫自己。我还见到过灵阳仙制造嗜血的疾病,释放出无比强横的怪物。”
他看着孟如令,见孟如令露出无辜的笑容,他道:“你的娘亲,你的师父,又何尝比先人好得到哪儿去?恒宇她早就预见到这下方的危险,她却仍执意揭开这秘密。她并非无可指摘,但我能理解她,我比任何人都理解灵阳仙骨子里的疯狂。
他们,你们,灵阳仙们不断钻研,不断探索,不断前行,追逐的早就不是天庭的仙神,而是那些真正的造物主们。灵阳仙冷血,无情,什么都不顾,只将目光放在前方,远方,时光与空间的尽头。他们想要探究世界的本源,想要明白一切从何开始,又将如何结束。也许巨巫的智慧早满足不了他们,所以他们不再虔诚,不再崇拜,也开始憎恨一切束缚和阻挠。
刑天....那些巨巫妄图用冥火创造更完美的半神,但他们错了,完美意味着终点,而对灵阳仙而言,终点是不存在的。正是灵阳仙的不完美,才让他们拥有无限的可能。神会懈怠,而灵阳仙不会。因为神不知自身的弱小,而灵阳仙不知满足为何物。神无凡性,而灵阳仙的本质正在于他们的根源。
他们来源于凡人。”
孤鸣小声泣道:“所以....你终究会离开孩儿么?”
形骸道:“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这疯狂是何等珍贵,何等令人沉迷。”
他手指一划,凭空出现一门,当形骸跨入门中,那门旋即消失了。
八十一 一念一世界
形骸从平台朝下跌落,加速直坠,不多时,已回到那石碑大殿中。只见众黑水浩浩荡荡,遮蔽一切,殿中已无半点光亮。它们察觉形骸,立即凝成一个大浪,如海啸般冲来。
形骸变作青阳化身,身上燃起火球,迎向那海啸,破开一洞,从中穿过,径直朝前行进。他将青阳妖火急速运行,快如离膛枪弹一般。他料想左臂暂且不至于阻挠自己,但也不能支持太久,实是刻不容缓。
顷刻间,一团暗流变作一龙火贵族,此人双掌交替,圈转不休,使水行功夫,形骸只觉身前出现一大漩涡,将自己卷入,又不由自主地流向足以粉碎沉船的深处。形骸心道:“这是五行神龙拳法的‘海渊无底’!此人生前身怀第九层的龙火!”他全力朝那深渊刺出剑芒,只听喧嚣刺耳,宛如海鸣,前方深渊被形骸一剑刺破。那龙火贵族惊叫一声,朝后摔倒。
此时,地上大量石块飞向形骸,皆蕴含极大威力。形骸心想:“又是五行神龙拳!”见是另一黑水化作的神龙骑,此人体魄魁梧,渊渟岳峙般站立,力道比谢无伤、狱万更强。
形骸周围火焰暴涨,那石块在半空中便被烧溶,他随即一动,身法巧妙异常,好似梦中行者。那神龙骑反应稍慢,被形骸一剑斩成两截。紧接着,形骸长剑竖劈,在空中切出一个梦海的口子,梦海真气喷涌而出。形骸遁入梦海真气,随波逐流,令暗流不知他身在何处。
他行了不足百丈,敌人再度追来,此次是风行、火行、木行的龙火高手,龙火功皆臻至高境界。形骸心想:“古时神龙骑血统单纯,因此高手远多于今朝。”木行高手催促地上草木生长,无穷黑木如犬牙交错,横竖在前。风行高手劈出风刀,风势浩大,令人无处可躲。而那火行高手令空中火雨倾盆而下,当真似灭城般的景象。
形骸察觉这暗流虽然精通被吞噬者所有功法,但却不屑于五行相克之道,于是转变梦墨,也令其生出五行变化来。以火克风,再以风克木,最后还以一招“海渊无底”,以水克火。十招之内,尽破敌人招式,又使一招“青阳普照”,三道剑光掠过黑暗,那三人一齐惨叫,被绿焰点燃,再无力出手,退向远处。形骸趁势发力,身形一晃而过,心中暗呼:“幸亏这五大高手功力虽强,可却远不及纯火寺五行化僧那般配合精妙。”
他转了个弯,已回到恒宇死去的山谷,见四下并无暗流,立即隐去身形,打算再潜行一段路。就在此刻,他只觉四下漂浮着灰尘,前后左右,无处不在。他陡然惊醒,急用青阳法身护体,那灰尘发生爆炸,火焰乱窜,须臾间整个山谷都在焚烧。
那火焰并未烧伤形骸,但他右手只觉沉重无比,青阳剑却轻若无物,两股力道巧妙扭转,蓦然令此剑脱手而去。形骸大吃一惊:“这是恒宇的仙法!”
恒宇并不现身,却不断念咒,重重金色锁链如蟒蛇般袭来。那锁链头部尖锐,正是降魔囚妖的厉害阵法。形骸喝道:“我不是妖魔,你才是!”使出辉煌神拳,拳锋流光溢彩,每一拳击出,就能将恒宇的锁链打散,好似这锁链是沙子堆积而成的。随着他不断挥拳,拳上内劲不住向外扩散。
恒宇道:“跪地不起,粉身碎骨!”形骸察觉有万钧重压落在身上,仿佛自己霎时重了数千倍,形骸全力相抗,可却动弹不得,身子陷入硬土之中,骨头似要被挤到一处,片刻之后,他口鼻流血,身躯粉碎。
恒宇松了口气,从黑暗中走出,凝视那浮在空中的青阳剑。突然,形骸从她身后出现,冥虎剑横着一切,斩断了这恒宇的脑袋,恒宇头颅落地,眼中满是惊异之色,道:“你如何...”
形骸道:“仙灵的把戏而已。”先前他出拳之际,实则暗中发散梦海真气,自己借着这梦海真气,无影无形地游走,而恒宇所杀的不过是梦墨所造的化身。经过晚间的一番冥想,他对这梦海真气的感悟又深了一层,虚实转换之间终于再无痕迹。
他取回青阳剑,朝山谷更深处凝视,隐约觉得那暗流正看着自己。他不知在这黑暗之中,暗流仍隐藏了多少余力,可越往深处走,遇到的阻碍便会越强。这暗流苏醒不过月余,依照年岁,他仍仿佛初降生的婴儿,尚不能将被他吞噬之人所有法术运用纯熟,可他学的飞快,再过不久,可能就没了破绽。
形骸闭目屏息,又一次使出青阳法身,腾空疾飞,快如流星。片刻之后,暗流升起,形成百丈之高,厚实无尽的重壁,挡住前路。形骸发出怒吼,一路将这厚墙如纸般撕裂,前行数里之后,他好似听暗流叹了口气,向两旁分开,前路再无阻隔。
他来到了地下深处,此地广阔的如同龙国皇城,无法望到边界。形骸见魂铁矿脉与梦墨矿脉纵横交织,盘根错节,仿佛天上的云海,仿佛地面的河流。他不禁心生疑问:“是这暗流催生了这丰富的矿藏,还是这丰富的矿藏催生了暗流?”
在魂铁脉与梦墨脉交汇之处,有小小的圆球,好似池塘,池塘之中有人影。形骸仔细去瞧,认出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有些尸体极大,曾属于古时的巨龙王。天上地下,数百万的尸首遍布各处,令此地更为阴险恐怖。
暗流的声音从各个尸体中发出,她笑道:“你现在明白了么?我到底是什么?”
形骸道:“你是这世界的灵魂,我曾经见过你这样的生灵。你并不如何独特。”
暗流道:“我是独特的,与其余的巨巫,其余的无形仙灵斗不同。因为我初生之时,是个空荡荡的世界,我有一个无趣的灵魂,但这灵魂却什么都不懂,什么智慧都没有。我只感到饥饿,感到空虚,感到你们的灵魂在呼唤我。我因此渴望填饱肚子,想要找人相伴,想要充实我这世界,想要亲人、朋友、敌人、纷争、节庆、和平、文化、礼仪、诗词歌赋......所以我敞开了自己,让你们进入我的国度,让你们拥有我,也让我拥有了你们。”
地上的暗流化作人形,无法数清的人,当然也有庞大的龙人,他们初时愣着不动,但很快便麻木地走动着。
暗流兴奋地说:“看,他们活了,这世界活了,我活了。”
形骸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正是一个年幼的巨巫。她所有的臣民都是她的分身,不能离开她独立存活,他们的意志是她的意志,当她操纵一人时,能令那人与本尊几无分别。但她无法完美控制所有灵魂,所有假象,所以这世界看来无比笨拙。
暗流道:“若非你们捣乱,我会让他们在我体内建造房屋,就像外头那些房子一样。这儿就会有村镇,有城市,有国家,看起来便像样多了。”
或许数百年,数千年之后,这里会变得如同凡世一样,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世界中的居民并不知道自己是暗流的分身,他们能够思考,能够决定,能够行云流水地行动,能够去爱,去恨,去玩,去战斗,去交友,去吟诗作对,去建立帝国,去创造文明。
灵阳仙想要扩张世界,但阴差阳错,另一个奇迹诞生了。他们收获了新的地母,新的女娲,这巨巫会植根于北方大陆,如果她向更北方扩大领土,她将驱逐梦海边境的仙灵,化虚为实,令梦海的一角枯竭,从而实现灵阳仙的愿望。
那很可能将激怒仙灵,引发梦海的报复,不仅仅在北方大陆,东南西北四面的仙灵不会坐视不理。
但如果她向南方前进,她将遇上沉睡的地母,将她唤醒。
地母会容忍她么?形骸认为不会,因为女娲是巨巫战争最终的胜利者,她不会允许有人破坏她苦心获得的果实。暗流存在于地母体内,不像被囚禁的魉妖,不像已死去的亡神,暗流是迫在眉睫的恶疾,是急需消灭的威胁。若两者交战,北方大陆或许将会崩溃。
形骸道:“我必须令你沉睡。”
暗流道:“其实我并不怕你,也不怕你的青阳剑,你也应当明白,我只需用三成的气力,便足以抗衡你的青阳剑。我的真气是无穷的,你的真气是有限的。事实上,现在的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你以为我看不穿么?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尊重你,你有些像我那些不曾见面的哥哥姐姐,我只想让你更了解我一些。”
形骸确实已几乎耗尽了真气,若再勉力交战,冥虎的反噬又将发作,他暗暗心想:“混世宝珠能令她再度入眠。”
暗流笑道:“你在找混世宝珠?对不对?你以为你能找得到吗?”
形骸知道它被暗流藏在隐秘之处,所以他打算再造一个,他读过手稿,擅长梦墨与冥火,在这亡神与梦海的世界中心,他用放浪形骸功能够办到这一点。
但他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他需要一人帮他拖延住暗流。
形骸深知成败在此一举,他双膝跪地,将脑中设想的形如枯骸之法施展出来,他不知能不能成功,也不知暗流是否会阻止他,任何细微的差错,形骸都将葬身于此。
暗流似好奇他的举动,形骸感到无数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他告诫自己不能慌乱,心神双手都不能有动摇,于是真气回旋,凝聚,沸腾,冷却。
弹指间,有一人出现在形骸身前,那人白发白须,双目如鹰,似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愕然道:“行海?你如何把我弄到这鬼地方来的?”
形骸几乎累垮,实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勉力说道:“弟子有难,唯有请老师拔剑相助,替弟子护法。”
苍鹰转过身子,双目扫过这深渊,将这矿脉,这尸首,这黑水,这暗影都尽收眼底,他愣了半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叹道:“老子这辈子,真是永不消停。”在说话间,长剑已在他掌中。
八十二 平凡而不败
据传,在梦海最深处,空间融合为一,万里之遥亦如咫尺之间。形骸受千万楼古书启发,创出了“形如枯骸法”,能穿透生死之隔,抵达与他紧密相连的剑岛迷宫。他知道剑海太子与莫邪夫人无法离开剑岛,其中也唯有这位剑法深不可测的剑侠苍鹰,或能抵挡得住这暗流攻势。
苍鹰翻过手掌,在形骸天灵盖上一拍,登时已知他心意。他知敌人实有毁天灭地之能,不敢怠慢,道:“你快些做法,有我在此,他伤不了你。”
形骸将冥虎剑刺入一梦墨、魂铁矿脉交汇处,同时迅速运转体内冥火与梦息,脑中设想,渐渐凝成那混世宝珠。千年以前,灵阳仙为了铸造此物,曾花费无数岁月,无数心血,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形骸见了书中详细记载,加上放浪形骸功的神效,重现此物远比古人快了许多,饶是如此,少说也需半天之久。
暗流登时察觉,惊呼道:“混世宝珠!”刹那间,黑水朝两人罩落,好似九霄皆溃,天地失衡。苍鹰长剑指向苍穹,使一招“心长焰短”,其意志化作屏障,扩散在体外,形成气罩,挡住黑水源源不绝的侵袭。
忽然,黑水中出现数位神龙骑,各使五行龙火,兵刃直朝苍鹰而来,既有刚猛无俦之威,又不乏阴柔精妙之术。苍鹰手腕圈转,挡住风木水火,眉头一皱,又在形骸身外放置心灵障壁,有此护盾在,只要苍鹰意志不灭,形骸便能安然无恙。
他察觉敌人各个儿高强,左手连拍,将他们各自逼退数丈,之后手掌高举,大喊一声,一团白光出现在他掌心。他挥动白光,身形闪烁,飘至最高处,敌人情不自禁地紧盯着他,再无法看形骸一眼。此招名曰“星斗横夜”,乃是以精微奥妙的手法,吸引敌人敌意,令敌人只攻击苍鹰一人,哪怕敌人心意再如何坚定,也会短时之内被这白光所迷。
众神龙骑跃向苍鹰,苍鹰左右格挡,辗转腾挪,每一剑皆击杀一人,但不多时,他察觉异样,心中一凛:“这些人都是空壳子,唯有真气武功,魂魄却残缺不全。正如行海所言,他们都不过是这暗流投下的影子。”
只听连声龙啸,有巨龙王朝苍鹰吐出烈焰毒息,苍鹰哼了一声,索性承受其毒,心灵反震,连出两剑,将两条巨龙王击杀。神龙骑连连射箭,苍鹰使心灵剑诀,挡下箭矢,再诛心一剑,中者立毙。
暗流冷笑,释放出一团巨大黑水,那黑水伸出千万手臂,却并非攻击苍鹰,而是朝形骸一通抓挠。苍鹰暗暗想道:“魔神,你可上老子当了!”那护盾与苍鹰心灵相连,暗流攻击这护盾,实则便是命中苍鹰本人。而苍鹰借此良机,凝神感应其心灵所在,随后使出毕生绝学“屠魔弑神剑’。他张开手掌,掌中出现一柄无形长剑,似漫无目的地一指,那暗流厉声尖叫,声震群山,苍鹰早料到这魔神可以魔音杀人,当即全力运功承受,过了一炷香功夫,尖叫声终于消失。
苍鹰吐出一口血痰,见下方百万黑水变得混乱无常,自相残杀,心想:“这魔神死了么?此事岂会如此简单?”
不久之后,黑水再度暴涨,暗流大声咆哮道:“你究竟是何人,胆敢伤我?”将黑水化作一大手掌,抓起一块山般大石,扔向苍鹰。苍鹰将这岩石剖开,另一团黑水从后方撞中苍鹰,这一击实有排山倒海的力道,苍鹰浑身一震,脑袋剧痛,身上倒是无碍,他闪身跳到远处,刚一站稳,地面裂缝处又有众多黑水渗透而出,扑向了他。苍鹰转了个圈,剑锋扫荡,将黑水打成碎片。但眨眼之间,又有龙火击中苍鹰。
如此搏杀了千回,苍鹰抓住时机,目现寒光,又出屠魔弑神剑,将暗流再度斩杀。他捂住脑袋,重重喘了口气,抹去流出的鼻血,心下隐隐不安:“这魔神的魂魄好像能不断重生?以往虽也有这等强敌,可复原绝没她这般快法。照此下去,不知要杀她多少次。不成,不成,这般相斗,我只怕先撑不住了,就算我最终取胜,她炸开这陆地,我与形骸总得死一个。我不可鲁莽,当与她多多周旋才是。”
少时,暗流魂魄复苏,黑水流转,成了个顶天立地的女巨人,她道:“你不过是个凡人,能够撑到几时?”
苍鹰哈哈笑道:“老子是可不是普通人物,手中此剑天下无敌。你已败给老子两次,还有脸在老子面前叫嚣?”说出此言,心下颇为后悔:“我为何不言语上与她拖延一番?”
女巨人左右手朝两旁一抓,数十条梦墨脉与魂铁脉凝结成两柄长枪,苍鹰脸上变色,全神贯注,竭力防备。女巨人放声大叫,将梦枪与魂枪先后扔来。
苍鹰掣出弑神长剑,朝那梦枪一劈,身躯巨震,“哇”地呕血,待那魂枪到时,他再一剑封住,随后向那女巨人一刺,山中静默片刻,骤然间暴风炸裂,将上下山体撕的粉碎,百丈的石块好似小石子般漫天纷飞,地面一层层裂开,又将新层毁坏,脉象中喷出幻象与冥火,犹如一团团纠缠不清的乱麻,所到之处,一切尽遭摧毁。
过了许久,苍鹰劈开一条道,走回地面,他伤势沉重,见形骸仍在护盾之后,稍稍放心,问道:“还有多久?”
形骸闭目不答,苍鹰骂了一声,一转眼,又见那黑巨人再度现形,暗流道:“你这渺小、卑微的虫!你一次次伤我,却又有何用?你斩不断我与这世界的联系,我只需睡上一会儿,又能复生,而你的伤将不断加重,终将死在我手上。我承认你确实非同一般,竟能将我逼迫到这般地步...”
苍鹰沉声道:“你也受了伤,就算你魂魄能够复生,但你的意志却被我消弱,当心灵不存时,魂魄又有何用?此剑名曰‘屠魔弑神’,正当应验在你身上!”
黑巨人再度抓起矿脉,铸成那梦枪、魂枪,她道:“死到临头,叫嚣何用?”
苍鹰身上如滴蜡般流血,反而笑道:“痛快,痛快,难得遇上强敌,才能杀得这般欢畅。我练这弑神剑法,本当弑神才是!你放马过来吧!”
黑巨人面对苍鹰,见他满脸喜悦,似乎因这厮杀而沉醉,每一处伤势都令他快乐,每斩出一剑都令他狂热,顷刻之间,她有生以来头一回感到心在颤栗,竟仿佛见到自己灭亡的景象。她魂魄近乎无限,而苍鹰身上无处不伤,但暗流的勇气却如流水般飞逝。
就在此时,苍鹰身后,升起一浑圆雄伟的紫球,其中虹光无数,杂乱无序,却被这幽冥的紫球包裹。黑巨人“啊”地一声,惊慌失措,再朝苍鹰掷出梦魂双枪,苍鹰双手持剑,横斩竖挑,那双枪偏出很远,贯穿山体,竟又化作了绵延数十里的矿藏。暗流此刻惶急忙乱,在苍鹰越战越勇的心灵剑诀面前,威力已大打折扣。
那紫球正是混世宝珠,形骸将它一推,慢吞吞地朝暗流飞去,暗流发出绝望的吼声,身上滴落黑水,黑水如一条条黑色蟒蛇般腾空流淌,汇入这新混世宝珠中。
形骸大声念道:“暗流,枉你吞噬了百万生灵,但你终究是凡人创造,也终将败于凡人之手!”
暗流哀嚎,惨声念道:“凡人?你们...并非凡人。”
形骸道:“你从诞生之时便强大无比,无可匹敌,几乎难寻破绽,你可以随意夺取凡人的智慧武功、我们的体魄真气,我们渺小如尘埃,轻微如蜉蝣。但你永远无法理解我们!我们皆是懦弱者,因此畏惧魔神,畏惧绝境,畏惧失败,畏惧死亡,畏惧一切未知之谜。但在绝望前,在重伤前,当我们血流如注,濒临死亡,面对破碎的世界,勇气却心从中诞生,希望让我们不再退却。
随后,光明降临,我们中的一些人觉醒了,从此我们能够与仙神并肩作战,能够与巨巫抗衡不败。我们能在黑暗中互相支撑;在胜利时拥抱欢呼;当擦去血迹,得知自己能活命时,我们会欣喜的流泪;当失去亲人,孤零零的时候,我们会痛哭流泪。我们与命运抗争,在轮回中清醒,在千年之中始终咬牙坚持。你无法做到,即使你夺取了他们的一切,但我们的人性终将胜过你的神性!
就像在你之前那许许多多的巨巫一样,你会败北,我们会获胜,纵然奄奄一息,但我们赢了。”
混世宝珠绽放出万道紫光,万道霞光,暗流彻底溶解,变作凝固的黑水,与无尽的矿脉融为一体。混世宝珠高悬空中,继续闪耀了约莫一盏茶的光景,旋即再无形影。
形骸并不知这混世宝珠为何能克制暗流,但见它确实灵验异常,心中欣慰。他用梦魇玄功将这宝珠隐藏起来,以免另有人将暗流释放。
他长呼一口气,刚想向苍鹰道谢,话未出口,苍鹰怒道:“臭小子,你还认我这师父么?”
形骸怏怏道:“苍....那个老师,我委实别无他法...”
苍鹰气往上冲,道:“你奶奶的,就叫我老苍便成。”
形骸暗暗嘀咕:“你不是说这老苍与老娼相似么?”想起苍鹰大恩,感激万分,于是唯唯诺诺,连连认错。
八十三 逍遥自在梦
苍鹰生性豁达,很快便不将这无妄之灾放在心上,反而点头笑道:“这魔头很是厉害,不错,不错。”他一身神功罕逢敌手,如今与这魔头激战许久,倍感愉悦。
形骸道:“老师,这世道有难,如暗流这样的魔物于暗处蠢蠢欲动,危害只怕比这暗流更烈。”言下之意,自是暗示苍鹰留下。
苍鹰摇头道:“老子曾对莫邪夫人许诺,不离剑岛一步。你将我抓到这儿来,已然迫我违誓,快些送我回去。”
形骸道:“是我将老师强拽至此,与老师何干?老师又何必计较?再说了,莫邪夫人与我交情不浅,我若向她求情,她决计不会介怀。”
苍鹰瞪眼道:“啰嗦什么?还不快想法子?”
形骸无奈,想了许久,逆运形如枯骸法,眼前真气圈转,成了一空洞。苍鹰甚是钦佩,道:“你倒也知道不少奇妙法门。”他顿了顿,又道:“将来你若遇险,可以在召唤老子,只是需先告诉老子一声,以免老子在上茅厕,闹得颜面无光,臭气熏天。”
形骸啼笑皆非,道:“多谢老师,有老师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苍鹰更不多话,闪身步入门中,当即消失。
形骸微微叹息,看着这破碎的地下世界,心想:“暗流本有可能孕育无数生命,但如今已被我扼杀了。但它吞噬成瘾,无法遏制,我别无其余选择。”
他不敢再深思下去,回身迈步,寻路返回地面,约走了两个时辰,真气复原了些,运梦魇玄功加快步伐,又过半天,终于抵达常阳仙子仙居外,敲门道:“仙子,开门,我是行海。”
良久,影转门开,他刚一踏入其中,孤鸣一下子冲了上来,往形骸怀里一钻,又笑又哭,喊道:“爹爹!你活着回来就好!”
形骸身上有伤,痛得冷汗直流,但竭力忍住,笑道:“我怎会有事?”
孟如令搂住孤鸣,将她带离了形骸,喝道:“且慢!我怎知你不是暗流?”
形骸笑道:“是啊,我自己也吃不准,要不你揍我试试?”
孟如令叹道:“罢了,若你真是暗流,我索性也死了算了。”走上前来,与形骸相拥,形骸暗想:“她愿意与我同生共死么?”心中倍感温暖,情难自已,吻了吻她的嘴唇,孟如令忽又变得甚是害羞,啐道:“色鬼,真是暗流变得,不然怎会突然如此体贴?”
形骸见仙居中已不见了青阳教众人,道:“他们去了哪儿?”
孟如令道:“那拜风豹倒也狡猾,他说:‘孟行海去与那暗流交战,多半凶多吉少,不过咱们可以趁机逃离!’恳求常阳仙子开门,三人随后溜了。”
形骸叹道:“这三个青阳教徒是罪魁祸首,知道我放不过他们,逃得倒挺快。”
孤鸣嚷道:“爹爹,先前这里地震,发生了何事?”
形骸道:“我们将那暗流降服了。”
孤鸣、孟如令、常阳仙子全数欢呼雀跃,欣喜若狂。孟如令随后醒悟,问道:“我们?你还有帮手么?”
形骸笑道:“这可说来话长。”
孤鸣道:“全都告诉我,不许有半点隐瞒,不然便是大大的小气鬼!”
形骸于是说了自己的形如枯骸法,说了苍鹰与暗流搏杀,说了自己重铸混世宝珠,将暗流重新封印。他说着说着,一转眼,见孟如令听得如痴如醉,眼中好似有星星一闪一闪,她蓦然一抱,在形骸脸上亲了数十下,使得形骸满脸唇印。孤鸣笑道:“师父,你要与爹爹成亲了吗?”
孟如令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孟行海,你当真了得,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你人品样貌倒也罢了,单凭你这法术造诣,便足以迷死天下美女。”
形骸忙道:“未必,未必,天下美女九成九都是庸俗之辈,懂什么仙法道法?”
孟如令道:“那是她们不识货....你快些把那形如枯骸法详详细细地教给我!”
形骸不敢隐瞒,将关键处一一告知。孟如令聪明绝顶,一点就透,但她并无冥火梦墨,自知无法施展,于是苦思变通之法。
常阳仙子兴冲冲地说道:“暗流一死,又会有人来此定居,老婆子我将来香火旺盛,不在话下。”
形骸等人都想:“此地八十万人死绝,即使并无暗流,数十年内也不会有人敢来定居。这常阳仙子未免想的太美了。”孤鸣朝常阳仙子鞠躬道:“老婆婆,不管如何,我们都很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我离开之后,定会好好供奉你的神像。”形骸、孟如令也道:“我等也定会竭力替仙子你宣扬宣扬,拉拢信徒。”常阳仙子大喜,送了三人不少‘破烂’,送三人离开仙居。
三人回到山外,见大雪遮天,满目白银般的世界,空气中混杂着雪的寒意与山林的清香,稍一闻,便令人心情舒适,似乎天下再无美景能比得上这寒冷彻骨、单调乏味的冰山雪地。
孟如令取出三生石,道:“孤鸣,咱们得找个稳妥之地,令你开窍。我听说有一边远雪国似乎很是清净....”
形骸拉住她辫子,道:“你想去哪儿?不是说好了随我回白国么?”
孟如令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好笑,好笑。白国那地方死板板的,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周游天下才好玩。孤鸣,你说是不是?”
形骸道:“女儿,你自然是站在爹爹这一边了?”
孤鸣见形骸一心一意将自己当做女儿,似早将“恒宇”的“谎言”忘得干净,自也乐意无比,点头道:“嗯!师父,你确实答应过爹爹了!”
孟如令恼道:“你这臭丫头,当真重爹轻师,成何体统?”
孤鸣笑道:“师父就像我娘一样,而我爹爹是我爹爹,娘自然要听爹爹的话。”
孟如令道:“谁说的?该是爹要听娘的话才对。”
形骸把孟如令横抱而起,板着脸道:“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孟如令脸庞绯红,大声抱怨,但也并不挣扎。
三人踏上返程,日升日落,雪落雪停,行了五天路程,到一处挖参人聚集的小镇歇息。镇上恰好有集市,孟如令兴致勃勃,去集市上转悠,至日暮时,她回到客栈,神情很是亢奋。形骸问她原因,她只是微笑不答。
到次日清晨,形骸不见孟如令出屋,推门进去一瞧,见孤鸣呼呼大睡,孟如令却已不知去向。形骸稍稍一愣,猜到孟如令将孤鸣托付给形骸,自己再度远行去了。
果然在床边得了一封信笺,写道:“行海,我不告而别,还请原谅。昨夜卧于床铺,难以入眠,心中思绪纷纷,犹如乱麻。我本想学恒宇那般,入你房中,与你享一夜之欢,以全我心愿。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孟如令与恒宇不同,视凡俗情缘犹如无物,岂能因区区爱意而自控不得,以至于背弃多年信念?你虽为放浪形骸之辈,我又岂是放荡乱行之徒?”
形骸本心中感伤,但见她洋洋洒洒,写的竟是这等杂事,不由得哭笑不得。
孟如令又写道:“我知你对我有情,你瞒不过我,每次你看我时,眼神如同望着孟轻呓。但我并非孟轻呓,而是孟如令。我因孟轻呓之故,又何尝不愿与你长相厮守?可我实不知这情感是发自内心,还是来源于孟轻呓,你呢?你是否想的明白?”
形骸心想:“她又何必纠结于此,我根本...”但他知道孟如令说的不错,他曾经对孟轻呓爱得太深,爱得太沉重,至今仍活在孟轻呓的影子里。多年前,当孟轻呓对形骸说出诀别之言时,也消除了她曾对形骸施展的迷心咒,形骸的情感由此飘飘荡荡,无依无靠,像是迷航的船只,没头没脑地,只急于找到另一归宿。或许正因为此,他才会将爱意寄托在白雪儿身上,不顾一切地与她结合。
那并不是虚假的、肤浅的爱,但仍是孟轻呓一手促成的。
他是否会爱孟如令?若孟如令当真答应他,他会不会如对待孟轻呓般对待孟如令?他觉得自己不会,但他如何能断定?他又如何确定那爱意并非来自梦儿?
孟如令做得对,形骸自觉配不上她,她就像这北方自由而强悍的风,无拘无束,横行天下,心境超然,凌驾于万物之上,因此她渴望逍遥自在,也能够逍遥自在。
而形骸却无法像她这般看得透彻,活得潇洒。许许多多的人为形骸而死,也将重担交给了形骸,形骸狂热而苦闷,孤独却又合群。孟如令才是真正的梦中人,而形骸不过是无趣的盗火徒。
放浪形骸,洒脱豪迈,醉生梦死,狂饮高歌,真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形骸继续看信:“我在集市之中,探听得又一处古墓,其中有我追寻已久的宝物。我本想迫你同行,可这又是何苦来哉?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我很倾慕你,但也怕与你一样陷在里头,无法自拔。因此,我留此书信,盼君阅毕,莫要追来,将来你我必有重逢之时,又何必执着于暂时之离合?
我将孤鸣托付于你,我乃心血来潮之人,兴之所至,随意而为,对她实有害无益。以你对她的喜爱,远比我更合适抚养她,照顾她。
另外,本姑娘囊中羞涩,将三生石抵给你,将你盘缠取走,也算买卖公道,黑白分明了。
孟如令亲笔。”
八十四 何以消忧愁
从远处看,白城的圣墙气势恢宏,凛不可犯,似能令风雪静止一般。
形骸与孤鸣走近城墙,还未开口,守城将领已然喊道:“是伍斧将军!白仙大人!开城!开城!”
孤鸣紧紧攥住形骸手掌,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形骸,当形骸迎向她目光时,她又机警地避开了。
形骸道:“女儿,你怕爹爹么?”
孤鸣小声道:“我怕....有天醒来,你也离我而去,就像师父那样。”
她幼小的心灵仍未能恢复过来,毕竟她在短短时日内得知了母亲的死讯,加上师父夜间离别,因此甚是敏感。
形骸斥道:“你说什么?就算你想赶我走,也休想甩得开爹爹!”
孤鸣虽挨了训斥,但却面露喜色,心想:“真是那样,可就太好啦。”
形骸心想:“这孩子可别上了暗流的当,以为自己不是我女儿。她怎能不是我女儿?她...非是不可!”想到此处,心意似铁,若有谁胆敢说孤鸣与自己非亲非故,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守将如迎神拜佛一般,将形骸迎入城中,又问道:“这位小姑娘是什么人?”
形骸大声道:“是我亲生女儿!”将“亲生”二字咬得极重。
众人吃了一惊,都道:“原来是大小姐!”霎时变得恭敬万分,又都想:“他将女儿带入城,那是打算长久定居了,好极,好极。”孤鸣见众人亲切,不由灿烂地微笑起来。
形骸径直去找戴杀敌,到了白日将军府上,戴杀敌一听是形骸来了,兴冲冲地出来相迎,离得尚远,便喊道:“伍斧老弟,你可把咱们吓坏了!我还以为你不告而走了呢。”
形骸心道:“我原也有此打算,可现在有了女儿,再不可天下为家。”摇头道:“岂敢,岂敢,我有万分要紧之事。”
戴杀敌见到孤鸣,以为她是形骸途中拾得的孤女,蹲下身子,笑得甚是和蔼,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儿....”
孤鸣掀开帽子,低声道:“戴大叔,是我啦。”
戴杀敌一见之下,惊喜万状,喊道:“你....你是....”左右张望,见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是鸣儿?你怎会与伍斧老弟在一起?”孤鸣是恒宇之女,也是他心中猛犸帝国皇位的继承人,如今戴杀敌见她平安,当真高兴无比。
形骸道:“她是我亲生女儿,自然要一直跟着我。”
戴杀敌怀疑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孤鸣神情羞涩,点了点头,道:“他...是我爹爹。”
戴杀敌脑中大乱:“行海兄弟是....是孤鸣的生父?难道恒宇是与他生下孤鸣的?为何鸣儿与行海兄弟不怎么相似?”突然间,他心中一动,想道:“是啊!妙计!妙计!行海兄弟自认是孤鸣父亲,便绝不会有人怀疑孤鸣是恒宇之女,对她而言,实是安全了不少。行海兄弟有勇有谋,不惜牺牲名誉,又是我的大恩人,我实不知该如何感激他才是。”
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鸣儿,怯翰难的属下能随意进出此城。咱们得帮你打扮打扮,最好莫要让外人认出来,而且你还得改个名字才是。”
形骸昂然道:“大哥放心,谁敢加害孤鸣,我便一剑将那人杀了,绝无漏网之鱼。”
戴杀敌喜道:“兄弟你大仁大义,义薄云天,真叫人打从心底里佩服。”忙命下人替孤鸣梳了个花朵般的发型,再换上裘皮衣衫,打扮得如同个冰雪娃娃似的。形骸看的欢喜,道:“我女儿真是绝色之姿!”戴杀敌哈哈笑道:“可不是么?有其母必有其女。”孤鸣挺不好意思,但也对这镜子左照右照,对自己模样甚是喜爱。
形骸说起自己路遇孟如令,随她去山中国走了一遭,得知其国民尽皆灭绝,又封印了山下魔神之事。戴杀敌惊讶得无以复加,愣了半晌,才道:“怯翰难这王八蛋,当真死有余辜!如令这丫头真会胡闹,为何不来此与咱们团聚?”
孤鸣道:“爹爹,万一那怯翰难不死心,仍要盗走混世宝珠该怎么办?”
形骸道:“放心,这一回爹爹我在那石头上施加法术,若有人对其施法,我立即就能知道。”孤鸣这才松了口气。
戴杀敌道:“兄弟你回来的正好,你失踪这段时日,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形骸奇道:“什么大喜事?”
戴杀敌道:“圣宗要将鲁平大人的小女儿,嫁给正神国的国主。”
这回轮到形骸惊诧不尽,舌挢不下,他道:“正...正神国国主?是我...义弟?”
戴杀敌道:“就是他,烛九兄弟,不然还能有谁?”
形骸急道:“可是....可是....”
戴杀敌虽是大老粗一个,但也爱异想天开,见形骸如此,暗忖:“莫非行海兄弟确实对鲁檀姑娘情有独钟,念念不忘?瞧他这表情,多半是错不了的。既然如此,他当初又何必拒绝那位姑娘?那位姑娘确实有些骄纵蛮横,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这性子也未必不能改了。唉,总而言之,世间姻缘只在一线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惜,可惜....”
形骸问道:“这事儿是谁提出来的?”
戴杀敌道:“当然是圣宗,那天殿上设宴,与正神国定下结盟之约。圣宗说这等喜事,岂能不喜上加喜?恰巧烛九兄弟夫人死去已久,该当续弦,于是便替鲁檀姑娘提亲。鲁檀姑娘嘴上不说,可大伙儿都知道她最喜欢英俊郎君,天下各国国主,也只怕再无一人及得上烛九兄弟的容貌....”他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果然见形骸愁眉不展,不敢多言,深怕令形骸伤心欲绝。
形骸道:“此事万万不可,此事绝不可行!贤弟他如何能答应?”
戴杀敌心下不以为然:“行海老弟何等英雄人物?为何在情这一字上纠结不休?当初他既然拒绝了鲁檀姑娘,又为何对她仍不死心?唉,我三十年前不也与他一样?到的老来,方能看淡。”殊不知形骸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那位义妹。
形骸道:“我这就去找教皇,要他收回成命!”
戴杀敌大声道:“老弟,你若真这么做,我可有些瞧不起你了!人家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又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又何苦如此?”
形骸道:“那我去见义弟,他如何能够答应?这....可不是全乱套了么?”
戴杀敌道:“烛九国主对此事欣然应允,心甘情愿得很,可见他对鲁檀姑娘甚是满意,如今婚约已订,决不可反悔,否则两国丢尽了颜面,更可能因此反目成仇。你去见他,他也不会听你的话。”
形骸眉头紧锁,默然不语。
戴杀敌又劝道:“老弟,那时你面对鲁檀姑娘定情之言,回绝得何等坚定。老哥哥我瞧在眼里,对你好生敬重,心想:‘心意坚定,美色难移,这才是英雄好汉所为,这才是我辈中人。’可现如今,你又为何....为何全然深陷其中,好似野猪滚泥,非要闹得不可开交么?”
孤鸣也急道:“爹爹,是不是师父她不要你了,你才...才非要与别的姑娘好?可师父她打从心眼儿里喜欢你,我看的明明白白,你...莫要去招惹其余女人了,好么?”
形骸哭笑不得,道:“我不是...唉,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并非贪图鲁檀,而是...此事决不可为。”
戴杀敌道:“好!大丈夫活在世间,行事自当爽快!你说不去想那姑娘,那就什么都别管,低头不见,万事皆如云烟,又何必自寻烦恼?”
形骸无可奈何,重重叹息一声,闭口不语,但却心道:“义弟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本是女子,如何能娶鲁檀?三圣是洞若观火的神仙,难道并不知情?”
又或许他们为了对抗怯翰难,全数装作视而不见,更不计较鲁檀的幸福。若真是如此,这盟约又岂能牢固?
戴杀敌拿上大碗好酒,敬向形骸。形骸苦笑一声,饮酒入喉,看着一旁的女儿,登时烦恼暂消。
.......
地底深邃之处,石壁松松垮垮,摇摇晃晃,若非千万条矿脉支撑着,此山早就倒塌了。
三道人影掌心冒火,照亮前方,小心翼翼地跑过。这三人正是拜风豹、青衣雅士与川太行。
川太行骇然道:“师父,那...孟行海当真封住了这怪物?”
拜风豹叹道:“你也见到了,那暗流已不复存在。”
青衣雅士道:“你知道那事物在哪儿么?”他声音甚是紧张。
拜风豹抬起头,望向黑暗的洞顶,叹道:“在那儿。”
青衣雅士道:“如何设法将它取下来?”
川太行道:“万万不可!否则咱们未必再能活命!”
青衣雅士哼了一声,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冒险。
拜风豹道:“这新的混世宝珠,与之前那一个构造不同,已非任何人能够解除。但老的混世宝珠仍在此处。”
川太行道:“真的?师父,你能找到它么?”
拜风豹喃喃道:“几天前,我取下它时,在那事物上安了一块镜片,通过那镜片,我要找它,倒也不难。”
青衣雅士道:“那还不快找?”
拜风豹指着一角,道:“就在那边,咱们一齐找吧。”说罢弯下腰,在地上细细摸索。川太行、青衣雅士暗想:“我等竟要做这矿工的勾当?”但想起圣莲之命,无可推脱,唯有伏地搬运,四处找寻起来。
偶然间,拜风豹会将目光转向那些矿脉,眼中流露出同情之意,但很快又变得恍惚茫然,摇摇头,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于是继续跪地,再度忙碌不停。
本卷完
一 盟友皆亲善
傍晚时分,大殿之中,华灯辉煌,奇装异服之人各坐于席间,虽服饰风貌截然不同,可身上珠光宝气,镶金戴玉的,一看便全是身份不凡之辈。
众人身前各有桌案,桌案上皆有香茶。殿上的宫女衣衫端庄,妆容美丽,轻盈走动,替众宾客斟满茶杯,一言一行显露出大家风范。
主座上一老者身穿紫色丝织长袍,头戴黑冠,表情热情好客,尽显王者之气,他道:“诸位来宾,我东海盟国首脑今夜在此聚集一堂,商议盟国大事。我三神国能得诸位赏光,实是荣幸非常。俗语云:远亲不如近邻,近邻即可合盟。你我结盟已久,齐心协力,方才有此昌盛局面。”
这老者正是三神国国主欧阳迁,亦是这五年来东海盟推举的盟主,龙火功造诣高深,更凭德行令人信服,他这盟主当得虽无什么功劳,但任期之内,好歹并未发生什么大争端,算得上是安然无恙。
他一本正经地客套了几句,只听左边席间一人严肃说道:“欧阳国主,龙国近来的动向,想必你早已知道了?”此人穿一身绿色甲胄,头盔上有一上弦月形状的长角,方脸蛋,留有短须,略微发福,他身份亦是极高,正是露夏王朝国主亲兄弟,权倾朝野的亲王关咏,此次替其兄出席盟会。
在他对面,右边席间,有一穿金黄绸袍的中年女子,她笑道:“龙国穷兵黩武,横行霸道,他们在鲤城屯兵,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准是向咱们示威来啦。”她是神衣帮的巴陵夫人,主持星网国内阁会议,有人说神衣帮的帮主神衣使者退隐幕后多年,这巴陵夫人其实已是星网国的主人。她非但在神衣帮中权势极大,更是富甲帮举足轻重的支柱之一。
关咏喝道:“此次屯兵,只怕非同小可。有探子见鲤城内甲胄似海,长枪如林,更有工匠日夜不停,锻铁炼钢!这不像是示威,倒像是为大战做准备!”
巴陵夫人道:“鲤城位于龙国远省之内,他们自己国内的事,爱怎么玩儿便怎么玩儿。总不见得人家在自己家里锯木头造东西,咱们先打上门去,招惹人家,对不对?更何况这家人可凶恶的很,咱们谁也惹不起。”
关咏环顾众人,见众人小声交谈,但大多都是一脸不以为然之情,于是又高声道:“诸位难道不曾听闻过来自地母岛上的传闻么?圣莲女皇已信奉了妖魔,将要招来莫大灾祸!如今她厉兵秣马,整装待发,我等更需十二万分的小心!”
众国君高官议论地更为热烈,但表情都颇为装腔作势,似乎满不在乎,但又畏惧关咏权威,不敢怠慢,每当他看过来时,他们便装得格外慎重。毕竟露夏王朝兵威强盛,胜过东海盟各国兵力之和。
巴陵夫人扑哧一声,笑得甚响,关咏大声道:“巴陵夫人,你为何当众取笑我?当真辱人太甚!”
巴陵夫人道:“关亲王,露夏王朝与龙国有深仇大恨,你们这套说辞,已经说了好几百年啦。‘圣莲女皇是妖魔化身,是巨巫使者。她口吐烈焰,眸能杀人,心怀不轨,十恶不赦’云云,我活了一百多年,每次见到露夏国将军,都得听他们唠叨一遍!”
关咏板着脸道:“你胆敢轻视我露夏国的荣誉?我对水行龙佛发誓,圣莲女皇已是青阳邪教的教主!”
欧阳迁忙道:“关亲王,你有话好好说。巴陵夫人,你也别激关亲王了。”
巴陵夫人道:“好好好,我怕了你啦,就算你说得对。不过论行军打仗,咱们星网国可敌不过龙国一根手指头,也是爱莫能助,只能靠你们天下无敌的露夏国武士啦。”
她言下不无嘲讽之意,但关咏没听出来,脸色稍缓,道:“此事倒也好说,但若要行军打仗,少不得各位援助军饷粮食。”
巴陵夫人道:“我们星网国最近国内闹灾荒,囊中羞涩,不向其他人讨钱过活,已算得上极为坚忍自强了,这等毫无来由的战事,还是能免则免为好。”
关咏道:“星网国财源广进,富得流油,怎会无法出资?”
巴陵夫人哼了一声,道:“反正便是没钱,你问我也没法子。”
关咏望向欧阳迁,欧阳迁忙举杯喝酒,似没听到他俩在说些什么。关咏再看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战战兢兢,避而远之的窝囊模样。他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翻身而起,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这些年一直与龙国往来,买卖从无间断,从中牟取暴利,我看你们全都投靠龙国那妖妇了吧!”
他这话虽然不留情面,但也说中了大半,众人心虚,皆避开他的目光。巴陵夫人却道:“好!关亲王,咱们索性挑明了说!不错,我星网国与龙国商贸繁荣,国内千万人因此受益。你要与龙国打仗,我坚决反对!否则我国内千万百姓必恨透了我。”
关咏怒道:“你星网国臣服了龙国?”
巴陵夫人叹了口气,眼神似看着不懂事的顽童一般,说道:“我来给你算算账,让你明白这其中利害。”
她指指自己,再指指西方,说道:“凭借商贸,我们星网国每年从龙国赚十万两翡翠,龙国从我们星网国每年赚九万两翡翠,等于龙国每年送星网国一万两实打实的翡翠!龙国呢?则从咱们星网国买走许多便宜事物、奇珍异宝,供他们帝国百姓吃饱穿暖,龙火贵族玩乐享受。
这几百年的买卖做下来,大伙儿已不是敌人,而是朋友啦。圣莲女皇要攻打咱们东海盟,又有个屁好处?就算她想,她手下那些大臣受了咱们许多好处,也必竭尽所能,会替咱们消灾解难!你们那打打杀杀的一套,早就过时许久!咱们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上上之策!”
这话一出,当真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众人纷纷点头道:“夫人所言,深得我心!道理确实如此。圣莲女皇吃饱了撑的,非要与咱们打仗?”“她已经连输多次,岂会重蹈覆辙?”“龙国离东海盟隔着汪洋,万里之遥,她要咱们这领土也没用。不如互利互惠,相安无事。”
关咏道:“但你们都忘了一节!圣莲女皇已不再为龙国利益着想,她只想毁灭咱们,征服咱们,令咱们信奉妖魔!”
巴陵夫人心里暗骂:“白痴,白痴!”她道:“好,那等龙国露出狐狸尾巴,咱们再打仗也不迟。”
关咏道:“我国需加紧军备,铸造千万神铠,需向诸位筹措资款。”
巴陵夫人叫道:“你要多少?”
关咏道:“瞧龙国此次军事规模,少说三十万两翡翠!”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齐声喊道:“三十万两?你是要咱们的命么?”
关咏道:“事关生死存亡!自当穷竭各国之力,防患于未然!”
巴陵夫人冷笑道:“龙国每年给我送钱,你们这群吸血的武夫要榨干了我才肯罢休么?”
关咏叹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通情达理,道:“我并不是要让各位一口气拿出这许多翡翠,而是细水长流,量力而为,我露夏国维护诸位盟友多年,岂会不体谅大家?”
其实这关咏自己也不信圣莲化妖之言,但可以此为由,替露夏国筹措军费,他自己当能从中牟利。他声称需要三十万两,可若能有十万两,他便能回去向兄长交差。
巴陵夫人何等精明,见关咏转变得这般快,登时已了然于心。她叹道:“我说啦,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凭你这说辞,我如何向内阁交待?”
关咏笑了笑,侧过身子,朝邻座一位老僧点了点头。这老僧个子不高,穿红色袈裟,里头是白色僧衣,脸上隐隐罩着一层宝光,瞧来威严至极。众人认出他是露夏王朝纯火寺天狼宗的莫丧大师,他是东海盟的佛教首领之一,东海盟也信奉五行龙佛,因而此僧在各国皆倍受尊敬。这纯火寺天狼宗与龙国纯火寺之间颇有分歧,两者虽是同源,但天狼宗并不听龙国纯火寺号令。
莫丧大师双掌合十,道:“龙佛慈悲,近日老衲与天狼宗同门感应龙脉,确实察觉地母岛异状妖邪,其风水剧变,气运逆转,似是天下大乱,灾难降临之兆。诚如关施主所言,若不防患于未然,再过不久,只怕追悔莫及。”
盟国众贵族脸色剧变,都小声道:“连莫丧大师都这么说,那是万万错不了了。”
巴陵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关咏这老狐狸,竟然使出这手段?他准是买通了这老僧,到这儿骗钱来了!只想不到莫丧和尚看似德高望重,居然如此不要脸?”
莫丧老僧威名素著,声誉极佳,各国中不少贵族对他奉若真佛,莫敢不信。巴陵夫人自也不愿得罪了他,以免这老僧说道:“夫人私心太重,不以苍生为念,如何对得起国民?”若真是如此,她国内的敌人便可以此大做文章,令她损失惨重,地位难保。
巴陵夫人定了定神,道:“我国只能省出两万两翡翠,不能再多了!”
关咏心下一喜,道:“好,夫人深明大义,我替芸芸众生,在此谢过夫人。”
众国主见她答允,再也强硬不得,遂接连许诺,有的出两千,有的出三千,积少成多,一会儿工夫,已许下了十五万两资助。关咏暗暗狂喜,脸上不动声色,只闷声道:“多谢诸位盟友。”
二 可惜人不齐
忽听有人斥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卑微下人,还有脸面在这儿谈笑风生,狼狈为奸?”
众人一瞧,见大殿之上飘来数个金光璀璨,仙风道骨的人物,其中首领狮面人身,穿银白铠甲,委实威武霸气。三神国中有众多神教,供奉数千神灵,欧阳迁与众神交情不浅,登时认出这几人正是天庭查案天官。他面露礼敬之情,躬身道:“原来是几位大仙到了!委实令敝处蓬荜生辉,不知为何今夜临凡?”
狮面人叫赵廷内,是天庭中二品天神,负责清查天庭疑案。他大咧咧地飘落在地,挺胸道:“本仙是来查万仙派清高仙长烟酒齐与命运部尚书任壤惨死凡间的案子。”
这件事远近闻名,东海盟诸国早已有所耳闻,世间关于此案众说纷纭,疑点重重,但已过了许久,毫无进展,众人也渐渐忘了,不料此时突然有天庭仙官下凡追查。
欧阳迁忙道:“原来如此,快,快替各位仙家安置座位,倒上美酒。”
赵廷内摆手喝道:“给我住了!本仙刚正严明,铁面无私,不远万里下界,只是为彻查这间大案,可不受你这嬉皮笑脸、轻微可笑的供奉!众仙死于东海盟境内,你们东海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欧阳迁道:“他们实则死在星网国境内,这.....这我也无权过问。”
赵廷内道:“星网国的人呢?给我站出来!”
巴陵夫人叹了口气,懒洋洋地答道:“是,大仙,有何吩咐?”
赵廷内道:“你给我说说,这件案子,你们查出了多少内情?仙官死于凡间,乃是天大之事,你们这些渺小凡人竟似全不放在心上?真是尸位素餐、亵渎神灵!”
巴陵夫人暗忖:“你们天庭也不是隔了近两年才想起来的吗?”瞧这赵廷内蛮横无礼的模样,多半是想随便找个替罪羊定罪结案,至于这替罪羊是谁,则看其余疑犯的贡品是否诚意足够了。
她装出战战兢兢、重视无比之色,道:“大人,这件事线索纷繁,实是疑难。我们查看现场,知是妖火将诸位天官下榻的客栈烧毁,应当是妖魔所为。可又听龙国那边传来消息,似是一‘藏玫瑰’与‘树下老仙’犯下的案子。”
关咏忙道:“龙国上下已与妖邪一心,所言并不可信。”
赵廷内道:“我不管什么可信不可信.....”
骤然间,一道黑影从殿外闪至殿内,门口殿卫喊道:“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格杀勿论!”一句话刚说完,敌人手上左右一挥,乒乒乓乓,众殿卫皆脑浆迸裂而死。众人知道来了刺客,骇然尖叫,朝后退缩,场面一时大乱。
欧阳迁怒道:“你是什么人?”
来者手持两根短棍,头发灰白,肤色黝黑,身形高瘦精悍,一双眼冰冷如霜,他道:“欧阳迁,你杀我老婆孩子,为何不索性将我一并杀了?”
欧阳迁稍一辨认,立时识出此人,道:“欧阳映!你....你居然未死?”
在场都是消息灵通、见闻广博之辈,心想:“欧阳映是这欧阳迁的同族,亦是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据传替欧阳迁做了许多肮脏之事,但后来惹了众怒,欧阳迁遂将欧阳映送入东海盟众多好手布下的陷阱,听说此人已被击杀,为何他还活着?”
欧阳映冷笑道:“我岂能比你先死?”
欧阳迁本甚是惊惧,但旋即想起这殿上满是高手,这欧阳映并非神功盖世,自己又何必露怯?如此徒然丢了脸面,念及于此,他淡然一笑,说道:“映兄弟,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乃古今至理。你杀人如麻,坏事做绝,这才惹怒天下群雄,受人围攻。这事与我有何关系?至于你那妻子儿子,死于一场火灾,此乃天灾,我也爱莫能助。”
欧阳映身上燃起绿火,那绿火晶莹剔透,碧幽幽地层次分明,霎时极为炽烈,他道:“那也好,反正我并非单要杀你一人,在场者,都得死。”
赵廷内森然低吼,道:“你这是妖火?”
欧阳映笑道:“这可并非寻常妖火!”那妖火倏然膨胀,变得更加凶恶,他手中短棍一指,妖火烧中一国国君,那国君惨叫,瞬间化作灰烬。
欧阳迁怒道:“快些将他杀了!”
殿上数十个武士冲锋上前,他们皆是神裔,又身怀龙火,英勇刚强,去势迅猛。数人挥刀重斩,却见欧阳映背转身子,竟毫不招架,眼看武士的兵刃便要斩中他身躯,突然间,绿火向外喷出,将众武士烧得遍体焦黑,一眨眼便已身亡。
众官僚君王见状心惊,巴陵夫人躲在柱子之后,身边护卫环绕,她斥道:“关咏!欧阳迁!我们星网国每年给你们银两是做什么的?还不快收拾此贼?”
欧阳迁喊道:“袁侍卫,快宰了他!”
那袁侍卫号称‘千丈穿雁’,乃是一神射手,更是一位当世射击宗匠。他与亲手练成的众神射藏于殿上暗处,时刻用火铳对准下方,以防不测。此时得令,当即开火,他龙火雄厚,能将真气附于枪弹之上,令其精准异常,威力更增,只听砰砰声响,空中硝烟弥漫,枪弹已击中欧阳映,岂料欧阳映只是微微一颤,转过身来,道:“仍是老伎俩了。”
大殿上突然飞来一群乌鸦,到处乱窜,随后几声惨叫,众神射坠落在地,皆已被乌鸦咬得血肉模糊。欧阳迁“啊”地一声,喊道:“你这是什么邪法?”
梁上有人笑道:“只是些妖界的鸦妖,何必大惊小怪?”众人循声望去,见一黑色长发的少年坐于横梁处,此人身材修长,十分英俊,穿黑色皮甲,肩上手上停着数只毛发如狮的乌鸦,他虽静止不动,但动作却犹如舞蹈般优雅。
关咏颤声道:“你....你是张远客?”众人见这路夏朝赫赫有名的武士如此惊恐,都料想这少年定是极度凶恶的魔头,可仔细回想,又都不曾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位叫张远客的邪派少年高手。
除了关咏之外,谁也不知这这张远客身份,他原先绝非武人,而是露夏月明国主朝中的一位男宠,身上更有重大隐秘。此人性格文雅,容貌秀丽,擅长歌舞,又自有一股楚楚可怜的忧郁,深得月明国主欢心,只不过露夏国极注重名誉,将喜好男风视作见不得人之举,故月明国主将张远客藏得十分隐秘,只有他亲弟弟关咏知情。
然而好景不长,月明国主的王妃似听到了有关张远客的风声,暗中派人搜查。月明国主迫于无奈,命关咏将张远客处死。关咏重重劈了张远客一刀,本打算将他埋藏在荒山野岭,谁料忽有一头妖魔出现,将张远客吞入腹中。关咏以为张远客必死无疑,懒得追赶那妖魔,回去向兄长复命,孰料这张远客竟又在这儿出现。
张远客凄然一笑,道:“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如此待我?”
关咏心思急转:“决不能容他多说一个字!”他龙火功至第七层境界,加上工艺顶尖的华亭战甲,更是体力超凡,当即取出一张短弓,朝张远客射出连珠箭矢。忽然间,张远客如一只大乌鸦般腾空而过,避开重重飞箭,落在关咏身前,手掌宛如乌鸦尖嘴,一伸一缩,已将关咏整张脸挖出个洞来。关咏身边的露夏国武士根本不及出手抵挡。
众武士见主公惨死,惊怒万分,喊道:“杂种受死!”掣出兵刃,拼死刺向张远客。
张远客哈哈大笑,癫狂放浪,声嘶力竭,他身子圈转,妖火焚烧,化作漫漫乌羽,弹指间,众武士已被扎得千疮百孔,直挺挺倒了下去。殿上宾客见武力最强的露夏国高手竟在瞬间败亡,无不吓破了胆,朝欧阳迁方向逃走。
赵廷内运足神通,一声断喝,道:“妖魔休得猖狂!”他一身神法高强,单以武力而论,不逊于世间战神,而他的狮吼神通更是精妙,足以震的对手心神不宁,战意全消。此时这般怒吼,张远客、欧阳映皆露出忌惮之色。
他身后有一宫女,本是来给他倒酒的,一直吓得不轻,蓦然间,她手中变出一柄又尖又长的剑,刺入赵廷内背心,赵廷内惨叫一声,不及回身,那宫女已将所有天神暗杀。赵廷内自知若遭围攻,必败无疑,急忙化作虚体,眨眼间已逃到高处。他低头一瞧,见殿内所有宫女一齐出手,行刺之术诡秘卓绝,只在呼吸之间,大殿上只剩下欧阳迁,瑟瑟发抖,口中不知在念些什么。
众宫女各自变幻面貌,成了一模一样妖艳的绿衣女子,而那绿衣女子又融合成单独一人,她盲了双眼,用一块黑布遮住,浑身上下布满刀伤,可每一处刀伤又令人觉得十分美观,十分诱人。
赵廷内认出她似乎曾是个迷雾师,但具体姓氏,他已然忘了。
绿衣女子叹道:“只可惜月明国主与神衣使者没来,不然便能将东海盟一网打尽了。”她指了指欧阳迁,道:“映兄,他是你的了。”
欧阳迁大声求饶,但欧阳映丝毫不理,短棍噼噼啪啪,将欧阳迁浑身骨头打得粉碎。
赵廷内想要逃离,可一抬头,见无数乌鸦遮蔽了屋顶。他绝望地吼叫起来,一眨眼的功夫,众乌鸦围住了他,贪婪地将他撕碎。
三 夜探凶杀殿
街上忽生吵闹,有数人扭打起来,不多时,竟成了数百人的大殴斗。再过一会儿,一群神裔赶到,将斗殴者悉数驱散,有人横死,却无人来管。
白雪儿坐在一旁茶铺中,见状本欲阻止,但念及本门身份,只得强自忍耐。她叹道:“自从那场屠杀之后,这三神国也乱了。”
张轻羽道:“东海盟各国,哪个不乱?”
三神国各处皆弥漫着一股不祥之气,百姓神色哀伤,更是异常暴躁。那老国主死后,两个儿子争权夺利,彼此仇视,双方各据要地,打了一仗,死伤无数。而他们忙得忘乎所以,竟连老国主的丧事都不及操办了。
这三神国起初以崇敬“跋涉、梦想、守护”三神立国,但却欢迎各国各地的神仙来此定居。在国中最繁华的城市中,神殿、神庙、神坛、神龛星罗棋布,无处不在。而国都中的神裔更是成千上万,城中妇女,皆以为仙神生子为荣。现如今,连这最繁华的中央神殿区也乱成这幅模样,其余贫困之地便可想而知了。
伍白首道:“听说三天之前,东郊国与吴国都投降了龙国,而陈国的新国君被人篡位,也不再遵守盟约。东海盟岌岌可危,逐渐土崩瓦解。”
孟建丽点头道:“似乎龙国大军又蠢蠢欲动了。”
白雪儿道:“只要三神、星网、露夏三国仍安定,东海盟仍有抵抗之力。三神医药技艺冠绝当世,又得众多仙神青睐;星网贸易昌盛,财富丰厚;露夏国铠甲神奇,兵力强悍。三国联手,圣莲女皇未必敢贸然进犯。”
郝铁律道:“但他们会联手么?三神国自顾不暇,星网国瞻前顾后,唯有露夏尚有一战之心。”
白雪儿皱眉道:“他们就算不信圣莲女皇是青阳教徒,但总不见得想成为亡国之君。”
张轻羽道:“敌人的刺客令他们吓破了胆,他们为保小命,多半还是会服软。”
只是圣莲女皇绝不会承认这刺客是她所派。
白雪儿喃喃道:“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东海盟会上高手众多,防备固若金汤,但居然不曾留下半个活口?”
伍白首道:“到了现场,或许就能有分晓。”
就在这时,五位穿淡绿劲装的俏丽女子走入茶铺,白雪儿忙挥手招呼道:“师叔,我们到啦!”
当先一绝丽少女露出歉然的笑容,道:“我们来得晚了,让各位久等,委实抱歉。”这五位女子是瑶花河的高手,首领正是藏玫瑰。
白雪儿道:“不久,不久,才喝了一杯茶的功夫。”指了指桌子,道:“快些坐吧,专为你们留得。”
玫瑰叹道:“好师侄,还是快些查案要紧。”
白雪儿朝张轻羽等点了点头,颠倒山五人起身,双方彼此行礼,甚是友善。白雪儿付了账,众人穿行于高耸庞大的神殿群中,快步走向皇宫。
瑶花河与颠倒山皆是隐世门派,又都与龙国为敌,这两年来,在玫瑰与白雪儿大力推动之下,双方互通声气,结为盟友,齐心协力与青阳教作战,硕果累累。瑶花河武学比颠倒山更为高深,好手也比颠倒山更多,但颠倒山中的迷雾师有未卜先知之能,也令瑶花河行事更为方便,双方交情越来越好,都极敬重依赖对方。此次玫瑰奉命彻查东海盟屠杀一案,她头一个想到邀颠倒山相助。
来到皇宫城门外,卫兵上前质问。玫瑰取出文书,道:“劳烦递交殿下,我奉露夏月明国主之令,前来调查那凶杀案子。”
卫兵不敢怠慢,忙接文书在手,一层层上报,玫瑰等人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士兵才回来报曰:“殿下愿接见诸位,还请随我来。”
白雪儿道:“怎地让咱们等了这么久?”
那士兵叹道:“那场屠杀之后,大伙儿都成了惊弓之鸟,殿下已不敢轻易接见任何人。”
到了一处最为高大的“中和宫”,步入殿上,见两排是两百个铁甲武士,穿露夏王朝战甲,都是从露夏王朝重金聘来,殿深处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穿金龙紫袍,留有短须,此人身边站着五个体魄强壮、气度不凡的护卫,瞧来皆是真气深湛之辈。
玫瑰等向此人鞠躬,拱手道:“殿下,我等奉月明国主.....”
那青年哼笑一声,道:“你叫错了,该叫陛下。”
白雪儿心想:“这人已吓成这样,仍不忘惦记这国主之位?”
玫瑰叹道:“陛下,我们查案来了。”
青年道:“你们将兵刃全留下,我才能放你们在宫中走动!”
玫瑰将紫星玫放在地上,倏然间,她人已到了那青年面前,抓住他脖子,再形影一晃,又回到了原处。他那五大高手,以及殿上众多武士,皆阻止不及,陛下已落入玫瑰掌中。也是玫瑰习练梦花生灭掌有成,身法武学皆突飞猛进,终于踏入了龙火功第九层境界,殿上高手再多,对她而言也似空无一人。
白雪儿看得钦佩:“师叔身手好强,只比我那蜃龙吞海功稍逊一筹了。”不过她那模样太过妖邪,不宜当众使出。
陛下吓得嗷嗷尖叫,犹如鸡鸣。众武士、高手大惊失色,顷刻间兵刃架起,对准白雪儿等人。玫瑰笑了笑,说道:“陛下,若我们是刺客,怎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来见你?我要杀殿上任意一位,谁也不会知道,谁也防备不了,更无须什么兵刃。”说罢身形消失,等她出现时,陛下回到了王座中,而玫瑰仍在远处,像是从未动过一般。众高手虽有察觉,可依旧未看清玫瑰动作,一时间尽感颜面无光。
陛下宁定片刻,哆哆嗦嗦地喊道:“快,快请她们去那神聚殿。”
白雪儿心道:“师叔这下马威还真有效。”
一军官在前领路,众人离殿前行。张轻羽忽然传音入密,说道:“她用的是梦海的功夫!”
白雪儿答道:“是啊,怎么了?”
张轻羽道:“当年杀死我妻子的,正是...正是梦海的妖魔!”
白雪儿暗暗心惊,忙道:“你别胡思乱想,照你这么说,本门的梦魇玄功,不也是那样么?”
张轻羽道:“除了师父之外,本门所有人的修为,都及不上这位瑶花河师叔了得。”
白雪儿道:“你也莫要瞎疑神疑鬼啦,本门的马炽烈大叔,梦海真气便不在这位师叔之下。”
张轻羽道:“马大叔是男子,而我那仇人显然是个女的。当世之中,身怀如此梦海真气的女子,只怕凤毛麟角。”
白雪儿道:“你真是....那异象并非是人,而是仙灵!你胡乱猜测个什么劲儿?”
张轻羽道:“师姐,你如何....如何得知那异象是仙灵的?莫非你当时亲眼瞧见了?”
白雪儿心下一凛,道:“我听你们说的。”
张轻羽道:“那不就结了?你只是耳闻,而我是亲见。近年来,我愈发觉得那....那异象并不是仙灵,而是活生生的人。”
白雪儿叱道:“咱们正忙于查案,你少添乱好么?你执着于报仇这念头,终有一天会误了大事。”
张轻羽叹了口气,道:“师姐,我越想不明白,便越....越难以释怀。我妻子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有时独自想着此事,都快想的发疯了。”
白雪儿暗忖:“实则是她自己作死,怪不得我。”答道:“那就试着朝前看吧,我替你撮合一门亲事,你觉得怎样?”
张轻羽变得冷淡了些,道:“弦儿之后,我已无意娶亲。”自此闭口沉默。但他寂静无声,白雪儿却更感到如芒在背,不得安宁,心想:“干脆全对他说了,本仙女这般可爱,杀个叛徒,大伙儿应该都能谅解才是。”
葬火纹道:“万一他谅解不了,非要报仇呢?”
白雪儿心下发愁:“那可就糟糕透顶啦,唉,还是瞒着他好些。”
到了案发那殿,此处被一场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场中的高手、贵族、国主、神仙,竟无一能逃脱。白雪儿猜测在火灾发生之前,他们已全都死了。大火烧毁了一切痕迹,谁也无法得知当时到底情形如何。
玫瑰道:“这....似是寻常火焰,并非妖火。”
木菀心道:“但皇宫之中,应变迅速,若是寻常火灾,应当不难扑灭。实在不行,找道术士下一场雨也行。是妖火助燃,势头才如此猛烈。”
郝铁律指着一根根倒塌的梁木,道:“案发至今,宫中的人竟不将这木头搬开?”
玫瑰道:“听说事发之后,宫中乱作一团。如今这‘陛下’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连夜派人去捉捕他那弟弟,而他那弟弟首要举动,则是连夜逃往封地,招兵买马,预备与兄长打仗。双方忙的不可开交,连国主的遗骸都不顾上挖掘了。”
白雪儿苦笑道:“也真难得此地没有闹鬼,风水真是不错。”
玫瑰道:“刺客定有防止闹鬼的法术,否则如留下鬼魂,也必会残留线索。”
突然间,张轻羽说道:“确实并非妖火。”
玫瑰问道:“什么?并非妖火?”
张轻羽怀中捧着个大圆球,圆球中呈现金色光芒,他道:“此地残留最强烈的并非妖火,而是阳火,是灵阳仙的阳火。”
四 群鸦噪山间
白雪儿奇道:“刺客是灵阳仙么?”
张轻羽道:“我这通明珠察觉如此。”他为了替亡妻复仇,这些年来多在外奔走,找寻线索,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通明珠,此物可感应真气,分门别类,更可追踪目标去向。
白雪儿道:“是灵阳仙杀了人?可他们为何....”瑶花河与颠倒山皆有驱逐妖魔的武学,可借乾坤之力除妖,但若是对付灵阳仙,那就全无效用。
玫瑰说道:“轻羽师侄,你能不能找着他们?”
张轻羽叹道:“隔了多天,只怕行踪已淡,好在阳火极为稀少,或许能跟得上,你们随我来吧。”
众人当即离宫出城,往南方进发。张轻羽这通明珠甚是灵验,始终指引方向,有时纵然光芒黯淡,但并不断绝。他们走入一座茂密的丛林,翻过郁郁葱葱的矮山,又过绝壁陡坡,行了约五天,见一座孤峰,孤峰上灰绿交杂,白云缭绕,更有如云雾般的乌鸦盘旋在上。
来到山下,见此山极高,人如蝼蚁,山如巨象,张轻羽道:“敌人就在山上。”
玫瑰道:“都爬上去,小心一些,莫要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
双方皆是高手,无人修为弱于第六层龙火,瑶花河众人轻功高强至极,而颠倒山门人擅长无心金猴拳,即使面对绝壁,也能上下自如。玫瑰等人足尖一点,提气升空,如履平地一般,而颠倒山众人手脚并用,也甚是灵活。
约过了小半时辰,玫瑰等人已近山巅,而白雪儿等人隔了约有百丈,就在此时,只听阵阵“呜啊呜啊”地鸦鸣,乌鸦如黑风般朝众人冲来。白雪儿见众乌鸦嘴中长满尖牙,身上燃着绿焰,急道:“乌鸦是妖魔!”
张轻羽等知道妖界鸟兽体内皆有剧毒,不敢怠慢,拔剑在手,斩出道道剑风,将乌鸦一片片击落。但这乌鸦来来回回,动作极为迅捷,只要稍有疏忽,立即险象环生。
白雪儿道:“你们往上爬,我与轻羽守着!”
伍白首等应了一声,加快手脚。白雪儿挥舞异戎宝剑,剑风广泛严密,一旦乌鸦靠近,立刻便被白雪儿击毙。张轻羽摸出尖锥,嗖嗖扔出,那尖锥上附有逆运神通,出手必中,绝无落空可能。一乌鸦折转避开,岂料尖锥头处伸出一股真气,缠绕住乌鸦,从后绕回,将其洞穿。尖锥连连往返,杀伤众多。
但这乌鸦实在太多,又皆凶猛异常,前仆后继地冲向他们。白雪儿、张轻羽一边攀爬,一边出招,实是倍感艰苦。
就在此刻,只听一声呼啸,玫瑰跃下,她在空中撒出一把花瓣,花瓣轻盈,似一场花雾般横挡在前,乌鸦穿入雾中,羽毛上皆黏了不少。玫瑰再使一招“万花姻缘”,陡然鞭影万千,将乌鸦打得哇哇惨叫,乱羽纷飞,落下悬崖。
随后,玫瑰单足踩在一块突岩上,稳稳站住,左手出剑,右手挥鞭,众乌鸦尚在远处,便被她剑气消灭一些,等离得近了,又被她鞭法所杀。只过了一炷香时光,乌鸦数目锐减,再不成气候。玫瑰喊道:“没事了,都上去吧!”
白雪儿松了口气,道:“师叔,多亏你神功保驾。”
玫瑰笑道:“师侄说的什么话?你若有心,这些飞禽如何奈何得了你?”
白雪儿道:“师叔过奖啦。”说罢朝玫瑰摆了摆手,眨了眨眼。
若她不做这举动,以两人之间的交情,先前所言并无怪异之处,听来只不过是两人谦逊客套的说辞。但白雪儿这动作一做,未免有些欲盖弥彰,张轻羽稍觉古怪:“师姐是让殿下替她隐瞒?又是隐瞒什么?”
这时,又听牡丹喊道:“师姐,你上山来看!”
玫瑰听出牡丹声音慌张,立时以飞剑赶去。白雪儿心想:“山上有厉害敌人?”当即手足并用,飞快爬上。
山顶玫瑰道:“阁下是什么人?那乌鸦是阁下操纵的?”
白雪儿一用力,蹿上二十丈,终于到了山峰,这山峰又是层叠的山石,但山势已然平缓。白雪儿见一棵树上坐着一黑甲少年,此人俊朗异常,长发披肩,目光清澈,他手上停着三只乌鸦,而他身后那棵树也被乌鸦占据。
那少年声音稚嫩,像是未长大的孩子,他道:“是你们不请自来,还杀了我这些孩儿,我在此静养,本不想受扰,是你们不对。”他目光空洞无力,令人以为他并非对自己说话。
白雪儿心想:“他看来十分年轻,但以他操纵群鸦的功力,多半正是那凶手。”
张轻羽手持通明珠,道:“就是他!殿上的阳火就来自于此人。”
白雪儿知道灵阳仙中的术士本就有召唤妖魔为奴之能,此人若是灵阳仙,能操纵妖界乌鸦也不足为奇。
玫瑰道:“阁下是青阳教徒,一个月前,曾在三神国屠尽东海盟首脑,可有此事?”
少年低下头,长发遮住双眼,但眼珠的绿光仍从发丝间透出,他道:“是,他们都该死。我曾是月明国主的男宠,受尽他欺凌,后来事情败露,月明国主命关咏杀我灭口。我侥幸活了下来,因此非报仇不可。”
白雪儿听得不禁有气:“听他这么说,这人倒也并非一味滥杀无辜之徒。那月明国主与关咏好不是东西!”
玫瑰闻言默然片刻,道:“那也是关咏犯下的罪,与旁人有何关系?”
少年轻声道:“因为东海盟的骨子已经烂了。殿上的人,都是关咏的朋友,是害人的帮凶。我不杀他们,就会有另一个关咏,另一个我,甚至千千万万的我。我非但要杀了关咏,更要杀了月明国主。”
玫瑰叹道:“月明国主不能死,他是露夏朝的国主,能够稳定民心,受军队拥戴。你杀了他,露夏王朝一时间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替代他。”
少年神色萧索,却露出笑容,他道:“我非杀尽露夏王朝的人不可,这国家看似不错,可深处却比我见过的妖界更黑暗。”
玫瑰道:“那也只是少数人。”
少年道:“便是因为这少数人,我就有杀人的理由。他们阳面上装得好,可阴面却龌龊无比,既然如此,还不如让真正的恶遍布世间,让妖界降临于此!”话音未落,他身上妖火烧起,幽光照得他脸上阴晴不定。
玫瑰喊道:“布万花缚妖阵!”
这些年来,青阳教妖邪之举遍地开花,数不胜数。若梦仙子有感于此,便借木行大神龙之法力,加上受颠倒山“洪清猴王拳”启发,创出了这“万花缚妖阵”来。此阵依照乾坤律法,增强龙脉,可以令妖法威力骤降,妖魔妖火急剧衰弱。以此阵法对付强悍的妖魔,即使本门中身手平庸的门人也能够办到。
白雪儿等颠倒山门人脚下生风,将这少年围住,形成外圈。而瑶花河门人则形成内圈。外圈者运洪清猴王拳,内圈者运瑶花河玄功,顷刻间阵法已成。然而这少年仍然神情淡漠,白雪儿心头微惊:“莫非阵法对他无用?他明明用的正是妖火!”
少年道:“我听圣莲女皇说过你们。”他手掌朝前一挥,树上乌鸦盘旋着冲向众人。玫瑰使出梦花生灭掌,鸦群瞧出厉害,又整齐划一地向上躲闪。少年双手朝下一压,忽然间,云中出现又无数乌鸦,将众人包围,从各处如飞箭般袭来。众人齐声惊呼,各自出手抵挡,白雪儿心想:“乌鸦藏在云中?反而是我们中了埋伏!为何缚妖法对这少年与群鸦无效?”
玫瑰、木菀心、牡丹当即联手,施展死亡剑诀,剑气如风壁圈转,将群鸦攻势瓦解。突然间,脚下山石碎裂,又扑出众多妖魔,抓住众人脚踝。玫瑰只觉难以置信,喊道:“为何阵法驱逐不了这等小妖?”
张轻羽喊道:“他用的是不是妖火,却是阳火!却比阳火诡异!”扔出暗器,如暴雨般刺向众小妖,但众小妖出现得太过突然,孟建丽、郝铁律、伍白首等人霎时已然受伤。
少年被众乌鸦托举着,踩在半空,说道:“我身怀妖火、阳火,由此施展妖法,不惧乾坤排斥。”他声音冰冷,好似霜刃般刺入人心。白雪儿心下慌乱:“阳火、妖火两者互斥,他又不会师父的放浪形骸功,岂能混在一块儿施展?”她霎时心中为难万分,不知该不该变作异象解围。
玫瑰瞧出端倪,心想:“本门中人还好,颠倒山那边却遇上危险。雪儿又不便变作异象!唯有用梦花生灭掌,先将这少年击败!”立刻喊道:“互相保护!”施展轻功,正欲飞上,但听那少年闷哼一声,被人一掌击中后脑,群鸦一阵鼓噪,四散而去。
玫瑰见一长发大汉提着那少年衣衫,从空中飘落,那少年全力操纵群鸦,毫无防备,竟被来者一击打晕,而来者功力极高,才能一举偷袭得手。她片刻间认出此人,心头大震,喊道:“你是....马炽烈?”
白雪儿等人欢呼道:“是马叔叔!你怎地来了?”
马炽烈道:“我碰巧就在附近,被乌鸦吵醒,这才过来瞧瞧。”
玫瑰道:“原来是....自己人?是了,是了,当年你帮着孟家,与藏家交过手。”
五 月明在浮丘
马炽烈道:“小丫头,当年之事,老子已不计较了。如今咱们同仇敌忾,瞧在白雪面上,倒也不妨联手。”
玫瑰笑道:“有前辈主持局面,晚辈欣然遵从。”
马炽烈又在那少年后背补上数指,道:“此人功力极深,我的梦海真气也困不了他多久,不妨唤醒审问后一掌毙了。”
玫瑰心知此人身世凄惨,之所以沦落至此,全是迫于无奈。但此人邪法诡谲,若被他逃脱,将来必成大患。她想了想,取出瑶花河法宝捆龙索来,将少年绑了数圈,道:“劳烦前辈唤醒此人。”
白雪儿道:“小心,青阳教会自焚之术。”
马炽烈道:“不碍事。”手掌凌空一吸,少年身子一震,倏然睁眼。马炽烈掌心抵住少年天灵盖,道:“小子,你若稍有异动,老子便让你再睡一会儿。”
少年神色如常,点了点头。
玫瑰说道:“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道:“张远客。”
玫瑰又问道:“你如何能又有妖火,又有阳火?觉醒已有几年?为何能练到这般境界?”
张远客并不隐瞒,答道:“我从母亲肚子里出来,便已有这般能耐,至今不过三年而已,或许是因为仇恨,才令我比别人强些。”
白雪儿不禁咋舌:“才三年?他这功力已将近玫瑰师叔啦。”
玫瑰道:“你母亲是谁?”
张远客道:“母亲形貌像是蜘蛛,实为妖魔,她从关咏刀下救了我,将我吞吃后吐出。我出生时,母亲已然死了。”
白雪儿倒也听得明白,更是骇然:“那妖魔吃了他,在体内令他觉醒,等他出世,那妖魔性命也已不存。”
张远客道:“我都已如实相告,能放了我么?”
玫瑰摇头道:“不能。”
张远客道:“我与你们并无恩怨,只想向露夏王朝寻仇。你们不必杀我,我也不必杀你们。”
玫瑰叹道:“露夏国虽待你残忍,可毕竟是守护世间的重要支柱。我不能让你得逞。”
马炽烈道:“怎么?玫瑰丫头,你不杀这小子?”
玫瑰道:“本门有囚禁邪魔的牢狱,能关押此人,无虞他逃脱。”
白雪儿也道:“马叔叔,你怎地如此狠心?此人倒未必是十恶不赦之徒。”
马炽烈自己何尝不是离经叛道、杀人无数的魔头?他略一迟疑,道:“罢了,罢了。”
这时,听伍白首喊道:“这里有一密室!”
众人押着张远客,赶去一瞧,见林中藏着一小屋,屋中桌上有一卷书信。玫瑰将书信展开,上头只有一句,念道:“月明在浮丘,冷落亦驾临。”
白雪儿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望向张远客,张远客道:“我也才刚收到此信,并不知其意。”
白雪儿道:“休得抵赖,难道送信之人没告诉你来龙去脉?”
张远客道:“送信者是我的乌鸦,它们更是什么都不懂。”
玫瑰道:“你还有多少同伙?他们身在何处?身手家数如何?都如实招来!”
张远客道:“我生性孤僻,与他们不熟。若非如此,怎会独居深山?”
玫瑰道:“刺杀东海盟时,你孤身一人,量来难以得手,你定见过其余刺客,这话又骗的了谁?”
张远客叹道:“我不想死。”
玫瑰道:“那很好,谁都不想死,你若想活命,还是老实回答为妙。”
张远客道:“我不想死,但若我说出某些事,妖火自会将我烧死,死时痛苦不尽。与其死于妖火,倒不如守口如瓶。”
玫瑰不知他此言真假,使梦花生灭掌,再将张远客击晕。马炽烈道:“你居然也精通梦海功夫。”
玫瑰微微一笑,道:“我只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精通二字,万不敢当。”
马炽烈自诩为豪侠,见此地女子众多,不愿纠缠,略一颔首,已然跃走。玫瑰道:“我惹这位前辈生气了么?”
白雪儿笑道:“怎么会?马大叔脾气古怪,连我们都不怎么理睬,他见你能应付得了,这才放心离开。”
玫瑰道:“这就好,先将此人押送至露夏国,随后昭告天下,说找到了刺客。”
白雪儿道:“就算找到了刺客,也未必能让他们安稳下来。”
玫瑰道:“只要这刺客招供他与龙国有关,东海盟必会再度紧密合作。”她听到消息,得知龙国在边境聚集大军,蓄势待发。大敌当前,东海盟决不能继续乱下去。
众人下了山,朝露夏国方向赶路。张远客真气浑厚,不多时便有转醒迹象,到时,玫瑰便补上梦海真气,令他再度入眠。而张轻羽、伍白首则施展迷雾逆运功,纵然青阳教有追踪法术,也难找得到这位张远客。
三天后的晨间,白雪儿忽听玫瑰说道:“月明在浮丘,冷落亦驾临。莫非说的是露夏国的月明国主与张冷落?”
白雪儿道:“月明国主是一国之君,这我倒知道。可张冷落又是谁?”
玫瑰道:“这露夏王朝看似铁板一块,可我听说实情并非如此。其国中有一道术士聚集的势力,唤作‘飞升院’。这飞升院虽只不过是一修道门派,但权势之大,令月明国主也忌惮三分。露夏朝赫赫有名,赖以生存的华亭战甲,大多出自飞升院。这飞升院的总掌门叫做张冷落,是一位举足轻重的神秘人物。月明国主多次想要插手飞升院,可却屡次失败。”
白雪儿道:“为何说他是神秘人物?莫非此人与咱们一样,从不显山露水?”
玫瑰道:“此人用道法操纵一月银傀儡,用这月银傀儡代替他抛头露面,治理门派。”
白雪儿道:“这倒与星网国的神衣使者颇为相似。莫非他是怕遭人暗杀么?”
玫瑰摊开双手,道:“三神国一事,倒也证明此人与神衣使者没错。”
白雪儿笑道:“只是这缩头乌龟的滋味儿,只怕不怎么好受。”
玫瑰又道:“信上的‘浮丘’,似乎是一处地名。既然知道了地名就好办多了。”
白雪儿道:“但月明国主与张冷落在浮丘碰面,这些青阳教徒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仍想暗杀?”
玫瑰道:“我也猜不准,但有了线索,应当追查到底。”
交谈之际,白雪儿听见远处脚步声朝此而来,玫瑰也已察觉,道:“有人来了。”又在张远客头顶打了一掌。众人全数谨慎防备。
来者逐渐现出形貌,他们穿露夏王朝甲胄,约有百人,后背弩弓,手执长枪。当先一统领道:“我等乃露夏王朝戍卫,尔等何人?”
玫瑰做了个手势,一道金花飞上半空,烟火绽放。她道:“瑶花河的。”
那统领神色变得甚是恭敬,道:“原来是瑶花河的仙女,失敬失敬!我等正巡视此地,不料遇上诸位。”
玫瑰摇头道:“你们径直冲我们而来,并非巡视,岂能瞒得过我?露夏王朝之人,竟然敢阻挠瑶花河行事?”
统领微微一愣,立即喝道:“攻击!”
众士兵取下弩弓,朝众人射箭,那弩弓设计精巧,箭矢燃烧,一旦碰撞,立即炸开,随后释放出烟雾,令人瞧不真切。众士兵趁着烟雾浓厚,更不断发射箭矢。
突然间,牡丹化作云仙模样,从烟雾中游过,她笑道:“雕虫小技,对我又有何用?”手在空中轻轻一捞,好似取水,随后将云雾撒出,嗤嗤声响,烟雾好似利刃,穿透甲胄,敌人重伤翻倒。木菀心紧随其后,长剑连颤,剑气如雨,也是无人能挡,当者立毙。
玫瑰见各处乱象丛生,道:“雪儿,你们都到我身边来!小心敌人趁火打劫之计。”
白雪儿道:“轻羽、建丽、白首、铁律,都去师叔那儿!”
孟建丽闻言后退,此时,身边多了一人,她见那人正是郝铁律,他脸上有血,似经过一番厮杀。她道:“你怎么了?”
郝铁律道:“没事,你呢?”
孟建丽道:“敌人不难对付,但仍需提防....”话音未落,郝铁律一剑刺入她心窝,另一手捂住她嘴巴。孟建丽瞪大眼睛,神色显得难以置信,呜地一声,就此气绝,死时眼中仍满是泪水。
白雪儿听孟建丽话说一半,随后轻哼,便没了下文,心下起疑,道:“建丽师妹,你怎么....”
郝铁律喊道:“师姐....建丽她....她....”声音哽咽,显得伤心欲绝。
白雪儿吓得一颗心几乎停跳,身形一晃,已到孟建丽倒地处,见她背朝上,一动不动地卧着。她喊道:“师妹!师妹!”
郝铁律见玫瑰背对着他,立时一剑朝她刺来,蓦然间,白雪儿长发变作龙尾,横着一卷一甩,那郝铁律“哇”地一喊,吐血摔倒。原来葬火纹藏在白雪儿体内,时刻注视周围,毫不放松,这“郝铁律”暗杀功夫出神入化,可如何是这仙灵贵族的对手?
白雪儿回过身,怒道:“你....你为何杀害同门!”
葬火纹道:“他并非郝铁律,而是易容法术!”
郝铁律嘿嘿一笑,蓦然无影无形。葬火纹道:“当心其余人!”
白雪儿高声喊道:“大伙儿小心,敌人擅长易容!”
就在这时,玫瑰身后,一同门出剑刺她,玫瑰得白雪儿提醒,陡然惊觉,闪身避过。那人抓起张远客,钻入烟雾,就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