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梦影去无痕
白雪儿只觉这世界变得美丽得无以复加，天上的雷霆好似梦海的乐曲，云中的烈焰仿佛绽放的烟火。
她朝思暮想的情人回来了，她最喜爱的夫君终于在她面前了。
她立时就想扑向他，但临时又改了主意。
她心想：“如果我现在不美呢？”
她当然是美的，她怎会不美？她的美超越了世俗，胜过了天仙，自从人类诞生之时起，凡人女子做梦也难以及得上白雪儿的美。
因为她是梦海中的幻仙。
但是她的美，此刻只怕并不完美。
她与圣莲女皇打了架，头发或许有些乱了，衣衫或许有些脏了，气息或许有些乱了，身上或许散发着汗味儿。她抚摸头发，那条小白龙低吟了一声。她动了动手指，身上已换了一件漂亮的新衣衫。她调匀气息，恢复宁定，举手投足皆是温良贤淑、优雅淡然的冰冷美人儿风范。她在自己的腋下闻了闻，嗯，并无汗水的酸味儿，而是蜜桃的香气。
她都已准备好啦。
空中声音越来越响，气温越来越高，白雪儿额头前的小白龙呀呀直叫，那些个仙人元灵都指着天空大喊着。
白雪儿只觉得扫兴：“他们为何大惊小怪的？这风景如此奇异，如此优美，他们的怪叫声确有些大煞风情。”
她盯着形骸看，却见形骸飞上高空。数千颗光球从天而降，好似一场大雨，不过这雨珠也太大了些，每一颗都有一座小山那么大。
形骸双剑出鞘，斩出无数剑芒，一半如绿色的阳光，一半如巨兽的爪牙，那些好看的大光球，被白雪儿情郎这精妙异常的剑芒全都打散啦！
白雪儿看得如痴如醉，心中叹道：“他真是英俊，真是勇猛。”想起这英俊勇猛的情郎，即将拥抱自己，亲吻自己，陪自己说话，讲述分别这许多年来的往事，倾诉对自己那无可磨灭的爱，白雪儿不由掩嘴偷笑。
她感到头发有些湿了，是那条小白龙流下了口水。白雪儿嗔道：“真是没出息。这男人在外头寂寞了那么久，肯定更加想我，嗯，我也不能显得太激动，太欢喜，免得此人装模作样，不理睬我。”
但她自己不也在流眼泪么？
情郎暂且熄灭了光球，但很快，更多光球出现。夫君有些手忙脚乱了，些许光球落在岛上，燃起更大的火花。白雪儿觉得这光球似乎炸死了岛上不少神仙，也毁了许多地方。
她明白这光球其实并不美好，恰恰相反，它只会毁灭。
行海为什么要救别人？不如什么都不管，只抱着白雪儿与孟轻呓走啦！嗯，或许也不该抛下玫瑰不管，再说马炽烈与张轻羽也不能不救....好麻烦啊！当真好麻烦啊！
她只想与形骸两人独处，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就像十多年前分手时的那样。
她记得自己会一门“蜃幻吞海功”，那是葬火纹这个笨蛋创造的法术，能在一瞬间将别人吸入白雪儿的梦境中，无论多强的人都躲不开，至少能把他们关上一小会儿。哪怕如今的夫君强如巨巫，白雪儿也能将他带走片刻。夫君如此爱白雪儿，他是不会想要离开的。
然后呢？他们会留在梦境里，任由那光球把一切都炸得半点不剩。俗世间的一切都无足轻重，唯有爱情值得永恒不灭。
当然，是他俩之间的爱情。
但白雪儿颇不想玫瑰死，也颇不想孟轻呓死，而且不想让夫君不开心。
情郎会不开心吗？他与白雪儿在一块儿，就应该会心满意足了，不是吗？
不，或许没那么简单。看着他吧，看着他匆匆忙忙、紧紧张张的模样，他确实想救所有人。他怎么这么傻呀！这可是鸿钧阵，是世界元灵灵气的总和，即使夫君再强，也不能救下这许多废物，这许多杂鱼。
他不明白，这么做是没用的，很可能连自己都会害死。
神仙们开始逃，逃往天庭的大门，但白雪儿听人喊：“糟糕！天门被毁了！这杀千刀的圣莲女妖！”
他们又逃啊逃，逃向岛的外面，逃向下面的天地山脉，可夫君照顾不到那么远，所有逃走的神仙，都被鸿钧阵的光球融化了。
他们开始哭，开始嚎，不像是高高在上，光明正大的神仙啦，而像是贪生怕死、摇尾乞怜的小狗。
夫君继续出剑，神仙们更加混乱，灾祸持续不断，一团糟，真是一团糟。
白雪儿不想让夫君的努力白费，不想让夫君变得不开心。如果她救了这儿的所有人，夫君会不会夸赞她？会不会更喜欢她了？
白雪儿一颗心轻飘飘地，她觉得自己能办到，她觉得夫君也希望自己这么做。
她下定决心了，她要用蜃幻吞海，把尽量多的人救入自己的梦里，在那儿，他们能躲开灭亡，即使鸿钧阵能摧毁仙岛与仙山，也追不到白雪儿的梦境中来。
之后，这些废物，这些杂鱼，这些小狗，这些贱民，就会像崇拜神灵一样崇拜他们夫妇二人了，对不对？
白雪儿想到这里，心花怒放，她按住两边太阳穴，凝聚仙灵真气，刺探每个人的梦境。他们都害怕极了，丝毫没提防白雪儿在忙乎。
她听见葬火纹问道：“你当真要这么做？”
白雪儿道：“是啊，怎么了？这么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葬火纹笑道：“是，是，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白雪儿听出葬火纹的语气颇为古怪，但他与白雪儿一样，都是仙灵，依照俗世眼光，他们都是怪物。
怪物嘛，总是古灵精怪的。
当白雪儿准备完毕，开始营造梦境时，葬火纹说道：“记得我曾说过，你无法承受我全部的力量么？”
白雪儿道：“你少唬人，本仙子怎会承受不住？你别来扰我！”
葬火纹道：“那么，我们梦海中再见吧。”
说完此言，葬火纹便失踪了。
那毁灭与死亡的世界随之剧变，地上长出冰雪般的花，空中漂浮着花朵般的云，圣洁的白龙如河流般淌过草地，神仙们死里逃生，傻愣地看着这一切。
白雪儿做到啦！她救下了无数的人，现在，她可以享受这胜利的果实，她可以拥抱自己的丈夫，她可以永远快乐地爱与被爱了。
她跑了几步，黑色的头发挡住了她的眼，她伸手撩开，咦了一声，知道自己的外貌不复奇特，她似乎不再是仙灵，而已是常人。
那又怎样？白雪儿还是美的，比所有人都美，尤其是在自己的梦中，没有人能超越得了她。
白雪儿喊道：“夫君！”她使劲儿冲刺，蓦然脚底拌蒜，摔了一跤，脸没入了花丛，“啊呦”叫了一声。
一双温柔而强壮的臂膀握住了她的玉手，白雪儿抬起头，她看见夫君离自己很近。
他看起来快要哭了。
白雪儿咧嘴一笑，道：“乖，不哭，不哭，老婆我在这儿呢。”
行海紧紧将白雪儿拥入怀抱，他泣不成声，说：“对不起。”
白雪儿笑道：“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呀？你该好好夸我，对不对？”
行海道：“我早就该回来，我宁愿不管一切，都该早回来....”他说不下去了。
白雪儿触摸行海的脸颊，她见到自己的手似在融化，行海的掌心抵住白雪儿的掌心，送真气给她，似乎她受了什么重伤，可白雪儿明明一切如常，夫君太过心疼自己，以至于胡思乱想了吗？
霎时，她恍然大悟了，她明白葬火纹为什么说：“我们梦海再见。”
白雪儿抱住形骸，吻上了他的嘴唇。那滋味儿真是美妙，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让她觉得自己从未寂寞，从未孤单过。
她说：“从我是少女时起，我就一直想嫁给你啦。”
形骸道：“不要走！”
白雪儿道：“我很美，对么？”
形骸道:“你很美，所以...不要走！”
白雪儿道：“你是个侠客，是个英雄，在我心中，像是神明一样。若没有你，我早就凄惨无比的死去了，从那时开始，我的生命中充满了你，你的生命也再甩不掉我。”
形骸道：“我十年来最想要的，就是回到你身边。那你为何要如此？”
白雪儿道：“因为这样会让你开心，而且我是个大傻瓜，我一不小心就把力道用过头了。”
形骸亲白雪儿的秀发，亲白雪儿的眉毛，亲她的眼，亲她的嘴唇。白雪儿欢喜极了，知道自己弥留的时间不多，她多么想令这一刻永恒存在，直到时间的尽头。
她道：“其实....我不会死。”
形骸勉强挤出笑容，泪水打湿了脸颊，捧着白雪儿的脑袋，她仅存的脑袋，即使他几乎无所不能，也挽救不了这逐渐消逝的梦中人。
白雪儿道：“我会在梦海中修养，在梦海中等着你，看着你，在你的梦境中与你相会、。当年在船上，我就想用这法子诱惑你啦，可惜你是个迟钝的傻瓜，直到很久以后，才被我得逞。”
有那段时光，白雪儿并不感到遗憾，她是仙灵了，永远乐观的仙灵。
形骸道：“我会去梦海中找你，等找到了你，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白雪儿喜道：“真的吗？那...那可太好啦。”
梦海深处，时间近乎无限，他们将永远相恋，在最甜美的爱情中陶醉，在最甜美的爱情中沉沦。
她道：“去完成你要做的事，然后与我相会，答应我，答应我。”
形骸答应了她，然后白雪儿闭上眼，似乎进入了梦乡。
这梦境的主人将梦境托付给了形骸，她已不在此间，再无丝毫曾经在此逗留的迹象。
谁人知这梦境何来？谁人见那梦影何去？
四十三 尝试亦无妨
当梦境结束时，天地山脉已然覆灭，鸿钧阵的猛击在大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深渊无尽，熔岩如血，地面像是被鬣狗啃食过的尸体般残破。
但这并非最为可怖的景象，众神朝天望去，见黑云漫漫，将天隔断，再也见不到太阳，这山脉间看来如此，这千里方圆之外，多半也是如此，无边无际的尘埃将天与地隔开。
众神再感受不到与天庭的联系，他们忽然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返回天庭，即使他们自尽，也无法返回天界的府上。天与地成了似乎永不重逢的孤岛，凡人的信仰再无法抵达天界。
这黑云是诅咒，末日降临时的诅咒。
牡丹颤声道：“为何会这样？”
玫瑰走向形骸，问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形骸道：“鸿钧阵杀死了土行元龙，土行神针已毁。这是支撑天地的栋梁，现如今，天地失衡，天再也无法影响地，地也再不能支持天。”
玫瑰问道：“那又会怎样？”
形骸道：“腐蚀开始了，乾坤将成为妖界的一部分。
玫瑰见下方山谷的岩浆中，窜出无数火蛇，那是第一层的妖魔，而从裂隙中喷出绿色的潮水，散发出惊人的恶臭，众多强壮的水妖袭来。
胡黛良、莱泰兴见妖魔数目千万，喊道：“小心妖魔！”
玫瑰撤出紫星玫，却虚弱异常，无法如先前那般召来太阿剑，众神亦感到法力衰退，极为不适。凡世间的灵气本对妖魔有抑制之效，现在反而对众神不利。玫瑰喊道：“尚有一战之力的，随我掩护大家撤退！”
正呼喊间，形骸横斩冥虎剑，在这一剑之下，数千妖魔变作了石头。众妖惊惧，不敢靠近。形骸道：“朝北面走。”众神对他敬若三清，言出立从，朝北面赶去。
张轻羽赶上形骸，激动不已，道：“师父，弟子想念师父多时，终于能与你重逢。先前多亏师父相救。”
形骸道：“是，我离开太久，你们受苦了。”
张轻羽道：“那梦境是师父的神功么？”
形骸摇头道：“是雪儿所为。”
张轻羽道：“谁？雪儿，她又是谁？”
形骸心知世人已忘了白雪儿，忘了她的救命之恩，她早已身在梦海，凡世中不再有她曾经生活过的迹象。
她是一场形骸心中最美好的梦，只有形骸记得，只有形骸会去寻找。
那才显得珍贵，那才值得珍惜。
玫瑰道：“我们....似乎忘了什么人。”
张轻羽道：“忘了谁？”
玫瑰看了看怀中的孟轻呓，道：“好像是....是个大恩人，师兄，你口中的那雪儿....在哪儿？”
形骸道：“不，我说错了，根本没有雪儿，她只是我想象中的人物。”
马炽烈笑道：“你在外多年，寂寞过头，这才幻想出一位梦中情人么？”
形骸道：“她未必是虚幻的。”
马炽烈道：“那你可真疯了。”
忽然间，黑影覆盖大地，如同蟒蛇般活动起来，一个闪动，出现在众神影子里，随后朝上一弹，将众神缠住，凶狠地撕咬。众神大骇，放声惨呼，张轻羽急道：“是龙蜒！是巨巫的暗影！”
形骸将青阳剑抛上空中，青阳剑转着转着，成了绿色的太阳，太阳散发微光，将暗影蟒蛇一照，蟒蛇旋即消退。但被青阳照射过的神仙皮肤红肿，不住叫痛。形骸收起青阳教剑，说道：“能飞的就飞，离自己影子远些！”
玫瑰道：“可太阳不见了，影子无处不在。”
形骸道：“那就自求多福吧。”
玫瑰、张轻羽等奋力将那影蛇杀了，众仙满脸伤痕，狼狈不堪。蓦然间，众人的影子脱离身体，停在原地不动。众神惊讶不已，转过头，停下脚步，望着那影子，脸上神情又是痴迷，又是呆傻。唯有玫瑰、马炽烈、胡黛良等顶尖高手不受所惑。
玫瑰道：“不能停留，继续赶路！”
不少神仙道：“是，是。”走了两步，就一回头，对自己影子委实念念不舍，魂牵梦绕。不时有人问道：“为何咱们的影子不动了？”
形骸道：“这是龙蜒的妖法。”
又有人问：“既然是妖法，那定然是有害的了？神岂能没有影子？若没了影子，我们会不会死？”说着说着，脸色剧变，霎时数万人转身跑回远处，守着自己那影子不动。
玫瑰急道：“那影子就是让你们发呆用的！”
此时，一影子抓住一神仙，形影晃了晃，两人竟换了个身，那影子变成了神仙，神仙变成了影子。众神看见，皆吓了一跳。那被替换的神仙脸色发黑，哈哈大笑道：“我跟了你多年，今日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众神头皮发麻，喊道：“这小子是影妖！快杀了他！”上前将此神乱刀分尸。但他们互望片刻，又觉得身边之人各个儿可疑，纷纷问道：“你小子脸怎么这么黑？”“喂，为何我瞧见你影子乱动，似在求救？莫非你已被影妖掉包了？”说着说着，众人相继举刀举剑，目露凶光。
玫瑰道：“那是龙蜒的诡计！你们怎会轻易被自己影子代替？”众神疑心深重异常，对玫瑰所言充耳不闻。
形骸听到声音，朝北方望去，陡然间，那边金光璀璨，温暖明亮地照射过来。众神被金光一照，顿时浑身舒适，脸色好转了许多。形骸如释重负，心想：“他们终于赶到了。”
来者穿金甲金袍，或是银甲银袍，骑着骏马，光芒千道，气势明正，当先一人甚是瘦小，但面容美丽可爱，凛然生威，正是孤鸣，她已长大了不少，一身王者之风。在她身后，则是百余个灵阳仙，百余个月舞者。
孤鸣看清形骸，吆喝一声，加速骑行，待到近处，扑到形骸怀里，红了眼眶，喊道：“爹爹！你为何不告而别？这里发生了何事？”
形骸道：“我有我的苦衷。”
孤鸣道：“可是为了那妖母？”
形骸点了点头，道：“猛犸帝国离此隔着数千里冰海，你们怎么来的？”
孤鸣指着一位灵阳仙，形骸认得此人名叫神往，当年曾切磋过仙法。孤鸣道：“是这位大叔带着我们，用挪移仙法而来。”
玫瑰、牡丹等人见到神往，自也欣喜万分。灵阳仙的阳火恰好克制这满地黑影，众神被灵阳仙照耀，终于神智清明，望着这些曾经击败龙蜒的救世英雄，即使在这末日般的景象里，依旧希望渐增。
无论何时，能重见天日，终究是好事。
......
天庭中有一座无可比拟的神殿。
这神殿精美得超乎形容，宏大得似无尽头，古往今来，世间存在或消亡的所有名胜名宅，在这神殿之前，皆显得平凡，甚至丑陋至极。
神谱就在这座神殿里。
它像是一个均匀完美的大水球，看似混沌，实则清澈，蔚蓝如天，洁白如云。它似是世间所有微光的集合，任何修为与智慧最深湛的神仙，一见这神谱，立时会被其所吸引，随后幻想着这神谱之中会有怎般美妙的事物。
它是最高的杰作，最高的启示，最高的快乐，最高的荣耀。与它相比，容纳它的这座伟大神殿，也根本不值一提了。
有传言称，三清当年之所以反叛巨巫，所为者正是此物。
一位金色的少年从水球中走出。
他有着最完美的身躯，最完美的脸蛋，最完美的品德，最完美的神力。
当他足踏宫殿地面时，他立时察觉到异样。
天与地....割裂开了吗？
在我沉浸于神谱的这几天之内，发生了什么？
在离他百丈远处，走来一个苍老至极的老人。那老人气势雄浑，虽只一人，却像是有亿万头雄狮、亿万头猛虎跟随着他。
这老者真的并非一人，另有四人尾随其后。
元始天尊问：“灵宝兄，出了什么事？”
通天教主道：“妙上，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向你引荐几个人。”
元始天尊金目闪烁，望向那四人，乃是另一个老者，一个白发武士，一个黑发剑客，一个与自己外貌年纪相仿的少年。
元始天尊道：“我认得这位风烟先生，他是北方剑神吧。”
风烟老人神色悲凉，叹了口气，朝元始天尊鞠躬。
通天教主道：“这位白发英雄，乃是阴间狮国的大帝，唤作拜登，此人神力无穷，掌法盖世，即使在天界，也找不出几个像他这般的人物。”
他又指着那黑发剑客，道：“这一位浮鱼，是当年灵阳仙中的剑圣，武功为古今灵阳仙中第一，曾有数个巨巫倒在他的剑下。他被迷雾师暗算，却被我所救，直至今日方才清醒。”
他最后指向那少年，那少年面露微笑，很是兴奋。通天教主道：“这一位孩子，叫做紫冥，他是妖界龙蜒之子，亦是龙蜒的化身。”
元始天尊点头道：“灵宝兄，你能找齐这五人，带他们来到神谱之前，委实不易。”
通天教主笑道：“妙上，妙上，接下来我们要办的事，可就更加不易了。”
元始天尊道：“是啊，非但不易，简直是绝无可能，自寻死路之举。”
通天教主道：“本是绝无可能，然而天地山一毁，凡间的信仰再难集于你身，这件不可能的事，便有那么一点点成功的机会了。”
元始天尊笑了笑，点头道：“这么说来，道德的失踪，星知的死亡，天地山的毁灭，一切都是你在捣鬼？”
通天教主道：“我只是忽然觉得，龙蜒的计策很有趣，也可能行得通，试上一试，倒也无妨。毕竟挑战无敌的众神之主，乐趣未必小于神谱，你觉得呢？妙上？”
四十四 日月共消亡
元始天尊叹道：“是我该多谢你们。”
通天教主道：“妙上为何这么说？”
元始天尊道：“你们大费周章，来到我面前，只为让我享此杀戮之乐，难道我不该谢你们？”
通天教主蓦然跃起，双足变作鹰隼之爪，此招看似简单，实则锋锐无比，便是巨巫也难抵挡。天尊凝立不动，此招抓中其脸面，却未留下一丝伤痕。
教主大惊，欲缩回爪子，天尊一手抓住那鹰爪，稍一转，鹰爪折断。通天教主退飞而去，落地之时，足已复原。
天尊笑道：“不错，若凡间的信仰到不了天界，确实令我法力稍弱了些，但仍远胜于你。”
教主道：“金童不坏体，我以为会有破绽。”
天尊道：“既然称为不坏，破绽自然不多。”
突然，天尊额头上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天尊伸手沾了些，道：“奇了，这可是头一回见。”
教主哈哈笑道：“旁人不知其中妙处，唯有我知道。你为了享受神谱乐趣，令自己心中露出弱点，这弱点也令你金童不坏之躯有了缺陷，加上天地决裂，你再不能自称不坏不灭！”
天尊道：“这神谱委实有害无益，我早就知道，可却沉迷难返，真是自讨苦吃了，不过灵宝兄，你不也是如此？”
教主道：“所以我非杀你不可，独占神谱！”他背后长出一蝎子尾，猛然一蛰，此招亦是力可破天，天尊左右手一张，出现一盾一枪，盾一挡，枪一挑，蝎尾粉碎。天尊长枪一转，枪影如狂风暴雨而至。
教主吐出天蚕丝，挡在那枪影之前，这天蚕丝本可挡住鸿钧阵一击，孰料却被枪影刺穿。教主再度后退，道：“还请四位先生出手。”
拜登冲上前，手持巨剑，运英灵紫雾功，雾气茫茫，游向天尊，他到了近处，斩出一剑，天尊仍旧不防，剑中身躯，霎时碎成了千百片。拜登纵横生死之界，万不料自己全力一击竟轻易被破。天尊盾牌一敲，拜登真气溃散，口喷鲜血，摔出数十丈远。他心中惊怒：“这小子比那利歌强得多了！我竟挡不住他一招？”
天尊见自己随手一击并未杀了拜登，道：“果然了得。”
此时，紫冥召出影龙，吐出炽烈的妖火。风烟老人道：“天尊，我别无选择！”使出万化剑法，烟雾化作剑气。而那浮鱼长剑指天，顷刻间漫天雷电朝天尊打来。
天尊径直冲锋，妖火烧中了他，烟雾刺中了他，雷电劈中了他，却全然无效。他一枪在紫冥胸口刺了个窟窿，一盾把风烟老人敲翻在地，再从腰间拔出太阿剑，剑光如火，将雷电全数抵消，那浮鱼“啊”地一声，被太阿剑斩做两半。这天尊招式简单，动作也并无花巧之处，只是他身躯太坚硬，动作太迅捷，力道太强悍，竟三招之内重创了这三大当世罕有的强敌。
教主见势不妙，再度亲自出手，他武功之高，更胜过那四大高手合力，天尊数招内也摆脱不了他的纠缠。教主喊道：“快些疗伤再战！”
拜登站起，运逆伤神功，令三个战友瞬间起死回生。此时，通天教主身侧冒出无数章鱼臂，臂上有着吸盘，黏住天尊后背，天尊只感到真气源源不断地流逝。这吸盘往往能在一瞬之间，吸尽一城一国人的真气，乃是通天教主惩治凡世的法宝，其凶险可怖，达于极点。
天尊笑道：“对你我而言，这些真气又算得了什么？”转了个身，那吸盘断裂，他手中多了个大锤，将教主胸口肋骨一击打得根根寸断。教主深吸一口气，伤处开出一朵朵鲜花，填补断骨，缝合伤口，转眼又全好了。
天尊挥锤追击，教主中招，口喷鲜血，腾空而逃。就在此刻，浮鱼剑客、风烟老人各自出剑，将天尊的锤子挡住，那两人手上也是神兵利刃，然而只听砰地轻响，这神兵利刃折断，竟脆如薄冰。
浮鱼剑客怒吼一声，掌中召来另一柄金剑，身子飞快旋转，刹那之间成了一个大旋风，风中剑气流转，雷电狂奔，天尊在其中待了不过片刻，已被斩中了千万次。
天尊道：“灵阳仙，你们的阳火种子源自于我，为何对我不敬？”说话间，他浑身燃火，竟成了个太阳般的大圆球，那圆球不断扩张，火焰如巨浪般跳跃翻卷，浮鱼剑客被烧中，顿时半边身子熔化。风烟老人急忙相救，手一拍，将浮鱼剑客送到远处，他自己则消失在那太阳之中。
拜登再运逆伤之术，将浮鱼剑客治好，紫冥一咬牙，身上飞出万条小黑龙，那小黑龙缠绕成团，变作一大黑球，他再往前一推，那大黑球朝大火球撞去，轰然炸开，火焰与黑影缠斗拼杀，飞向远方，这爆炸如此猛烈，足以摧毁整座龙国皇城，连大神龙在其中也难幸免。
通天教主望向紫冥，见他已非少年，而是成了一龙首人身的黑影，背后一双宛如夜幕般庞大的黑翼。教主道：“这就是龙蜒本尊？”
紫冥道：“成败在此一举，父亲终于降下全力助我！”
突然间，天尊出现，手中乃是一金刀，金光闪过，紫冥头颅已断，那龙影消失，紫冥翻身摔倒。天尊受伤仍极轻微，金光流转，将那伤势掩盖了。
通天教主暴喝，使出法天象地，变成一个千丈高的三头野兽，分别为象、鹏、狮。狮子发出怒吼，震荡千里；大鹏扇动羽翼，狂风大作；巨象长鼻横扫，灭城灭国。天尊被这三头野兽击中，退后数步，却只是脸上多了块乌青。
他道：“终于急了吗？”手臂连扬，刀、剑、枪也变得极为巨大，刺中那三头野兽，野兽发出惨叫，又变回教主模样。
拜登此时已治愈了紫冥，天尊道：“盗火徒，你这法术可真麻烦！灵宝兄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他卖命？”
拜登冷笑一声，道：“是我主笑屠命我助他！”
话音刚落，他已中了天尊一锤，这一击本足以令拜登骨骼尽碎，但拜登及时使出逆伤神功，这一击非但并未受伤，反而反震回去。天尊身子一晃，流出鼻血，笑道：“这古怪法门！也罢！”
拜登道：“你奈何不了我！”
天尊手一挥，无数金索将拜登缠住，拜登大骇，急忙运紫雾功试图解开，却毫无成效。天尊道：“暂且杀不了你，你就困一会儿吧。”
紫冥心生恐惧：“拜登不在了，除了这教主之外，我们谁也承受不住这天尊两招。爹爹自诩算无遗策，可此举实在太过冒险，他算错了这天尊，即使无凡间信仰，他仍然无敌于天地，难道我当真要死在这儿？”
忽然间，教主身上绽放出幽冥月光，若有若无，令这大殿陷入黑夜中，他道：“成败在此一招了！妙上，接我此招！”
天尊叹道：“乱月之兆？你又何必如此？”
这世上的三清皆诞生于龙蜒与青阳之战，那场旷世战争惊动了更远古的意志，创造了凡间的太阳，尔后，那太阳解体，分作日、月与星辰。元始天尊得太初纯阳之力，通天教主得幽冥月亮之力，太上老君得神秘星辰之力。纯阳代表光明，代表正道，而月亮代表夜晚，代表异常。通天教主这乱月之兆，是用世间所有异象，以月遮阳，形成日食，令大地陷入长久黑暗，他自忖也唯有使出此招，才能有一线胜机。
他将那月光变作一斧，手臂变作亿万蟒蛇，把那斧子隐藏其中，随后，蟒蛇朝天尊狂涌过去。天尊手指一点，指尖飞出一个小火球，眨眼间，那火球变得辉煌盛大，将蟒蛇烧得一干二净。但豁然间，一道月光穿透了火球，击中天尊。天尊一瞧，正是教主用乱月形成的那柄斧子。
天尊脸上闪过一丝阴影，霎时又不复存在。他道：“邪诡之物，毕竟上不得台面，你说是不是？灵宝？”说罢一掌打在教主胸前。
教主本就衰老，此刻更显得虚弱不堪，奄奄一息，他微弱地喘了几口气，大声咳嗽起来。
天尊道：“你受了龙蜒蛊惑，鬼迷心窍，我不怪你。我会杀了那龙蜒，你回去好好休养吧。”说这话，双眼望向紫冥。紫冥面如寒霜，遍体寒冷，微微颤抖，一步步朝后退。
就在此时，天尊“啊”地大喊起来，脸上表情痛苦，他道：“我....我....”他那不灭不坏的身躯表面出现众多裂缝，鲜血一点点朝外渗透。
教主惨笑道：“风烟用自己的生命....化作剑气，我当初教会他天地万化剑，正是为此。”
天尊见自己身躯不断被损毁，速度远超复原之能。他沉吟片刻，道：“不仅仅如此。”
教主道：“我...命他吞下了一颗混世宝珠，那混世宝珠是灵阳仙用来封印最强大的巨巫所用，对你...自然也有效。”
他扳着手指，道：“若要杀你，需集齐天界、凡间、仙灵、妖界、阴间这五方境界之力，趁你沉迷神谱之际，天地隔绝之时，用我乱月之兆，令你受伤不轻，嘿嘿，我做到了，这种种不可能的事，不可想象的条件，我终于....凑齐了。”
天尊默然片刻，道：“然而我会死，你也会死，你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你这么做，岂不遂了龙蜒心愿？”
教主惨笑道：“因为....这是唯一的法子，这是你我唯一摆脱...神谱迷魂的法子。李耳告诉了我这一切，他已然做到了，他让我....让我助你超脱....”
说完此言，他粉身碎骨，彻底消亡。天尊静静站着，不久之后，他恍然大悟，面露微笑，于是盘膝而坐，少时，化作无尽光芒，消逝无踪。
本卷完
一 古神论天地
妖界无比广大，比凡世古往今来所有的伟大城市合在一起更庞大，当然，也更为堕落。
妖界有无尽层次，每一层皆如一块大陆。但哪怕身处在这万狱的最底层中，青阳的光仍会照射至此。它酷热异常、烤的妖魔痛苦不堪，但也令妖魔们活着。因为这阳光若不在了，致命的阴影就会降临。
每天总有一半时间，大地被龙蜒的阴影笼罩，在这阴影中，黑暗的妖魔外出行走，而法力低微的妖魔，会被这阴影转化为黑暗的行者。
绿焰与阴影，是妖界永恒的主题。
时而别有其余巨巫会出现，比如吹遍妖界每一处角落的剥皮之风，比如流淌在妖界各层间的腐蚀之河，比如妖界深处的那尸妖森林，比如妖界之外那无穷尽的沙漠，但相比于龙蜒与青阳，它们显得遥远，危害也轻得多。
身披绿火的清秀少年降临至妖界的最顶层，这儿有个妖魔的帝国，其疆土并不比龙国小，帝国的皇帝是个第二层的妖魔，正如妖界所有妖魔一样，他有着恶劣的秉性、种种弱点，暴躁易怒、好逸恶劳，若非他几乎不朽，早就被属下杀了。
更重要的是，这皇帝忠于龙蜒，他的帝国是远征军的先锋。
绿焰少年出现在皇帝寝宫中，惊动了正与妃子睡觉的皇帝。
那皇帝看清少年，吃了一惊，起初以为是某个不自量力的刺客，但忽然间，他清醒过来，倦意全无，骇然跪地，连衣物都顾不得穿，喊道：“无所不在的青阳！您....您为何驾临？”
青阳手指一拨，一道阳光穿破屋顶，将宫殿一层层烧穿。阳光漫漶，朝各处扩散，过了片刻，青阳道：“我找到他了。”
那皇帝松了口气，笑道：“青阳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话音未落，一团阴影将这皇帝罩住，这妖魔皇帝目露惊惧，颤声道：“为....什么....”眨眼间，他魂魄已被阴影取代，成了个肥胖的影妖。那几个妃子害怕不已，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青阳飘入熔穿的圆洞，飞行片刻，已身在黑暗中。这黑暗并非无边无际，它是个龙蜒的祭坛，龙蜒的法力令它充满无法穿透的暗影。
但对青阳而言，没有黑暗是无法穿透的。
青阳令绿芒照耀着这神殿，阳光与阴影形成了巧妙的平衡。他见黑暗中躺着一懒散邋遢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消瘦落魄，衣衫破烂，又甚是懒惰散漫，似在无所事事地打发时光。他杂乱的发须中无一丝杂色，是纯粹的漆黑。
青阳道：“我以为你忙得很。”
龙蜒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确实很忙，我与你们这些同族不同，我务实得多。”
青阳道：“你并无信念。”
龙蜒道：“我的信念就是阴影，随意变幻，并无定型。你是蛮横的制裁者，神荼是孤傲的守旧者，郁垒是绝望的救赎者，刑天是慈悲的拯救者，女娲是无畏的牺牲者，夸父是单纯的追逐者....我的信念与你们相同，可又不尽相同。”
青阳道：“你毁灭了一个又一个世界，毁灭了一个又一个同胞，为何始终不敢向我挑战？”
龙蜒神色中露出一丝厌恶，道：“我毁灭与吞噬的目的并非为了统一妖界，而是为了打破枷锁，我不做无意义的争斗。况且我已经成功了，你大可以留在这儿，我将降临凡世，成为真正的万物之影。”
青阳道：“三清已死，所有的誓言已然消失。”
龙蜒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不错。我曾对你说过我能逃脱，你却不信。”他道：“不知兄弟是否想一听我这持续万年的妙计？”
青阳道：“在下洗耳恭听。”
龙蜒道：“我预料到三清会沉迷于神谱，会变得如我们一般疏忽，诸神看似高洁，可他们的魂魄简单无趣，一旦没了三清的管束，他们根本不值一提。”
青阳道：“所以障碍就只剩下觉醒者了？”
龙蜒道：“凡人！低下的种族！渺小的砂砾。但通过觉醒，通过修炼，他们获得了超凡的力量。他们本也算不得聪慧，可他们不断求索，慢慢接近了我们，超越了我们。”
青阳道：“这其中你也动了手脚？”
龙蜒道：“我落败之时，赠予了他们要求的学识。灵阳仙确实了不起，他们超乎我预料之外，他们神力非凡，又有漫长的生命，只是他们仍是凡人，对凡人而言，那些智慧、那些力量、那些岁月，将会成为他们的诅咒。他们找寻自己在世界上的意义，跨越了无数目标，终于如我所料，他们的诅咒发作，他们的力量反噬，他们的智慧成了疯狂。”
青阳道：“有些时候，愚昧是福。”
龙蜒道：“灵阳仙、月舞者、迷雾师的灵魂之火被三清点燃，然而三清自顾不暇，那些凡人便察觉不到自身的缺陷。他们并不自知自己已是疯魔，他们追求的道，并非让自己除魔悟道，而是让自己变得更疯狂。”
龙蜒道：“他们试图模仿我们，可我们本是梦海的异类，所以他们注定灭亡，而我们注定取胜。他们不该追寻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
青阳道：“但我瞧你无意破坏凡间，你甚至无法与女娲交手。”
龙蜒道：“女娲明白我的苦心，我会与她共存。因为若我与她开战，这凡世将不复存在。我本就是影子，凡世与天界是我们的造物，是我们的故乡，无论是神仙还是灵阳仙，他们都没有我们这般守护乾坤的决心与意志。”
青阳道：“好一个守护者，你现在又想模仿刑天了？”
龙蜒道：“我们这些世界之灵，应该知道变通才是。长久以来，我身处妖界，目光却凝视着阴间，看着我们那些死去的同胞，看着阴间最黑暗处那湮灭之门，那虚无之核，我感到了颤栗而急迫。那些亡神受虚无蛊惑，变得极端危险。就像凡人无法理解我们，我们也同样无法看穿亡神。”
青阳道：“你是指刑天？”
龙蜒道：“是他，却又不仅仅是他。你还记得那几乎毁灭一切凡间生灵的乱毒症么？”
青阳笑道：“我以为是你动的手脚。”
龙蜒道：“并非是我，我岂会亲手毁了我想守护的世道？那乱毒症的根源正在于虚无。它在生灵的灵魂中制造空洞，当生灵死后，它们会成为阴间迷宫中的尸妖。”
青阳道：“正是刑天释放了乱毒症？”
龙蜒道：“我怀疑至少与他有关，不然他为何苦心赎罪？他如何知道制止乱毒症的方法？”
青阳道：“他如何制止这场瘟疫？”
龙蜒道：“他将一位仅存的灵阳仙从时空禁锢中解救出，并让那灵阳仙邀请仙灵进入凡间。唯有梦海的潮汐，能遏制灵魂中的虚无，乱毒症由此停止。”
青阳哈哈大笑，说道：“他用一场灭世之灾去对付另一场灭世之灾，真亏他想得到。”
龙蜒道：“他只有些小聪明，但他行事全凭一时意气，缺乏我的远见，我对全局的掌控。”
青阳道：“但他毕竟找到了圣莲女皇，就像你最终得到了她，她是你取胜的关键。”
龙蜒叹道：“可惜，可惜，她本可以替我治理凡世，我再无法想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她不明白我的苦心，宁愿死在孟行海剑下。”
青阳道：“所以，即使你取胜了，但还远不能安心？”
龙蜒道：“远远不能，我们真正的对手并非三清，并非灵阳仙，而是那些亡神。”
青阳道：“他们又打算做些什么？他们已经死了，远不如你我强大。”
龙蜒道：“我只有一种推测，但每一次想到这推测，我便再无法安宁。”
青阳道：“什么推测？”
龙蜒坐直了身子，脸上倦意全无，他道：“刑天被利用了。”
青阳道：“你是世上最擅长操纵人心的骗徒，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想来是不会错。”
龙蜒道：“刑天出于对五位同胞的愧疚，将他们从迷宫中唤醒。我们巨巫各有原则，各有愿望，那是我们的本质，而这些亡神也各有其原则与愿望。至少其中一个亡神，想要复生。”
青阳沉思许久，道：“死去的巨巫无法复生，即使他们为自己塑造雕像，打造化身，那也非复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龙蜒道：“还记得我们在梦海深处的时候么？在梦海深处，生既是死，死既是生，也唯有在梦海的最深境内，生与死不再有界限。”
青阳点了点头。
龙蜒道：“无人了解虚无的本质，也不知虚无背后，又有什么。或许那位同胞认为，虚无与梦海深境是相通的，他或许想用虚无吞噬世间的一切，包括阴间、妖界、天界、凡世，令一切终结，一切重新开始。我们又将成为梦海中的巨大无形仙灵，乾坤并不存在，他可以再一次造物，再一次从仙灵成为巨巫。他将避免一切曾经犯过的过错，让一切完美地运行下去。”
青阳道：“你口中的这一位阴谋家，就是将乱毒症投入凡世的？”
龙蜒道：“正确无误。”
青阳道：“并非刑天？”
龙蜒道：“刑天缺乏远见，他只是一个愧疚而迷茫的棋子。”
青阳道：“但世上何人能操纵虚无？亡神自身显然不能，他们甚至无法脱离迷宫活动。”
龙蜒摇头道：“我并不知，我希望没有。我并无特定的信念，因此也可能是我庸人自扰。”
青阳道：“若有，那必定是某个亡神的化身。”
龙蜒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 活尸的聚会
街头极静，一层淡紫色披在地面上、墙壁上，亡灵偷偷从屋中探出脑袋，凄凉的大眼睛一闪而过。
沉折沿着铺石子的路，走过迷宫般的街道，镇子中有一广场，广场中有一口井，有一女子坐在井前，朝其中凝视。她披头散发，瘦若骷髅，涂红嘴唇，那红膏却一直涂到耳边，成了个可怖的笑脸。
他见从东面走来一高大汉子，此人神色疲倦，见到沉折，并不惊讶，他道：“后卿的藏沉折？”
沉折道：“笑屠的拜登？”
他们并未见过面，但第一次遇见便知道对方是谁。亡神的化身有不为人知的特征，彼此一见便知。他们应该是死敌，但此刻却并非是来决斗的。
穿红甲的少年自南方来，那少年看了拜登一眼，拜登冷冷说道：“想不到你也在此。”少年道：“我听说是和谈，不知狮皇有何异议？”
沉折认得此人是利歌，将首的化身。沉折曾率军在离落国作战，与利歌见过几次面，但也算不得朋友，他朝利歌点头致意，利歌也点头答复。
从西方出现一位优雅男子，此人黑发如瀑，眸闪银光，他看着广场中四人，道：“我来晚了，真是抱歉。我是旱魃的李银师，阴间西海皇帝。”他曾与沉折同行过一段时日，于是向沉折笑了笑。
利歌仍记得李银师，李银师却已不记得利歌。
四个盗火徒已表明了身份，唯独那望着枯井的女子。女子哼着的曲子忽然终止，她道：“尸犼的姑洗，除了刑天的使者，都到齐了。”她令身上冥火微微燃烧，表明了身份。
利歌问道：“刑天的使者在凡世。”
姑洗笑道：“那我们也不必再等，直接去凡世找他。”
沉折道：“为何要去凡间找他？”
姑洗看了拜登一眼，道：“因为三清已亡，苍天断绝，龙蜒的阴影正逐步扩散至整个凡世。”
拜登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不发一语。
沉折道：“龙蜒的阴影，并非亡者的阴影。”
姑洗道：“但两者颇有相似之处，我只需好好摆弄摆弄它，后卿要你给我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沉折取出那黑果，此物是他从梦海深处夺来，后卿并未告诉他有什么用。姑洗接过那果子，伸出长指甲，如挑拣菜般翻看了片刻，将那黑果投入枯井。
忽然间，黑雾从井中喷出，如一条黑蟒蛇般升入空中。随后钟声响起，低沉的祈祷声响彻千里。
姑洗道：“如此一来，大门敞开了，我们可以各自率军前往凡间。凡间不会再将我等视作异类，龙蜒投下的影子，也可视作阴影境地。”
沉折道：“这黑果究竟是何物？”
姑洗道：“它来自与湮灭之后，是虚无的一部分，这井通往湮灭，我用这黑果引发了虚无的奇迹。”
沉折只偶尔听后卿提过湮灭与虚无，但所知不多，当下也不多问。
李银师道：“我们是去相助龙蜒，还是相助凡间？”
姑洗道：“全凭各位自己喜好，我只是告知各位这消息罢了。”
李银师笑道：“狮国皇帝，听说你与龙蜒联手杀了天尊，你自然是龙蜒那一边的了？”
姑洗道：“西海皇帝消息果然灵通。”
拜登冷冷说道：“事成之后，紫冥那小子暗算我，幸亏我及时逃脱，龙蜒其实容不得我们阴间。”
姑洗道：“龙蜒将我们视作大敌，更远胜过凡间的觉醒者。当他占据凡间之后，下一步便会用计毁灭我们阴间。妖界妖魔亿万，实力实则比我们这些亡灵强得多，若是我，便不会站在龙蜒那一方。”
李银师道：“但即使我们相助生者，生者也不会领情。”
拜登道：“那就将凡间全数化作阴影境地！”
利歌说道：“我倒觉得阴间之地已然足够，何必贪图地上领土？”
沉折道：“我也这么想。”
姑洗笑道：“你们将龙蜒想得太简单了。即使我们与凡间觉醒者联手，也未必胜得过妖界。若是妖界青阳参战，我们的胜算微乎其微。更何况我们彼此之间的仇怨也不小。现在谈瓜分凡间之事，为时尚早。”
李银师道：“我可以放下一切仇怨，共同攘外。”
拜登望向利歌，道：“龙蜒与我有深仇大恨，其余都是小事。”
利歌答道：“狮国最近挺太平，有些旧事，我倒渐渐不计较了。”
沉折道：“就这样吧。”
就在此时，姑洗脑后又多出个脑袋，那是个冷漠男子的面孔。她一分为二，成了一男一女，原先肮脏不堪的衣衫变作了一黑一白的华服。那男子道：“该回宫了。”
利歌奇道：“死亡双君？你就是死亡双君？”
姑洗道：“我主尸犼正是这夜母岛的主人，夜母岛也正是尸犼的尸骨化成。”
李银师道：“尸犼亡神真是深谋远虑。”
利歌叹道：“阴间的亡者将亡神视作恶魔，将死亡双君视作正统，但他们却不知死亡双君背后，却仍受亡神操纵。”
姑洗哈哈笑道：“何谓正？何谓邪？还不是全看手中的权力？这道理在妖界通用，在阴间通用，在凡间通用，在天庭也通用。”
沉折思索她为何要大费周章，一分为二，伪装成两位君王。或许她心中有正义之念，也有邪恶之念，唯有化为二身，才能维持平衡。又或许她知道若非如此，绝无法创造阴间最大的宗教，令无数亡者信仰庄严神圣的死亡双君。
利歌问：“你为何要告知我们死亡双君的真相？”
姑洗道：“我若不告知你们，你们终究也会知道。”
李银师笑道：“你不怕我们将真相公布天下？”
姑洗道：“信奉双君者，信仰何等坚定？又岂会听邪魔乱语？西海帝此言，未免惹人发笑了。”
李银师沉默，沉折沉默，所有盗火徒都在一瞬间陷入沉默。街上响起窃窃私语，既遥远又迫近，既平淡又激扬，那声音似从井中传出，又似发自街上的房屋，发声的人似是幼童，又似是野猫。
除了死亡双君，其余盗火徒都不见了。
姑洗望着身边那男子，她那另一半分身，问：“一切都会顺利的，是么？”
她又道：“如果乱毒症能顺利蔓延，就不会一直拖至今日。乱毒症被刑天阻止了，可这一次呢？这一次又会怎样？”
“盘古，告诉我，这一次会怎样？”
三 圣光照千古
世界黑暗无边，唯有灵阳仙的阳光能照亮道路，也唯有袁蕴能知道方向。
玫瑰问道：“我们该去哪儿？”
形骸回答：“至少地母岛是不能待了，龙蜒影子会渡过海洋，一直扩散至梦海边境，无论是猛犸帝国还是露夏王朝都无法幸免。”
戴杀敌问：“在这影子里会怎样？”
形骸道：“之前的情形，大伙儿都见到了。通常不会有事，但若龙蜒有心，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除非有阳火庇护...”
骤然间，孤鸣、戴杀敌、孟如令、裴柏颈等人皆露出虚弱之色，身上阳火暗淡下去。形骸问道：“怎么了？”
孤鸣道：“我...使不上劲儿，身子里像是有寒毒。”
孟如令道：“我心里空荡荡的，似乎被悬在半空。”
众月舞者也喊道：“我也是！”“不知怎地，好似染上了风寒！”“莫非是龙蜒在捣鬼？”
形骸望向袁蕴，袁蕴叹道：“三清消失了，灵阳仙、月舞者、迷雾师皆会衰弱。”
众神登时惊骇万分，道：“老太婆，休得胡言！”
袁蕴道：“我并非危言耸听，实情如此罢了。”
玫瑰道：“龙蜒连三清都能毁灭？”
袁蕴道：“我本也以为不可能，但天地山一毁，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
玫瑰道：“但我们并非全无力气，只是感到疲累了些，我们只需修养好了，想必并无大碍。”
袁蕴道：“是啊，三清只是最初的火种，但真正燃烧的是我们的灵魂，现如今，我们只是不适应....”
正在此时，一位邋里邋遢的中年乞丐挡住了前路。
这乞丐中等身材，穿破旧衣衫，可那衣衫竟不令人感到肮脏，反而风范不俗。他黑发黑须好似黑云，散漫披落下来，却不给人以杂乱之感。众人不知他何时出现，又不知他为何能在黑暗中存活。
形骸道：“阁下是龙蜒的使者？”
乞丐道：“孟行海，我正是龙蜒。”
众人只感到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惊讶得魂不附体。莱泰兴怒道：“你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拜戚怒道：“你当真毁灭了三清？”
乞丐道：“天地罪孽，尽可归咎于我。但三清自相残杀，我只不过稍稍出力而已。”
形骸道：“这并非阁下真身，而是阁下的影子。阁下连在凡间的宗教都假借青阳之名，性格之怯懦卑劣，实是人所不及。”
龙蜒微笑道：“多谢赞赏，凡人。我本性惯于隐藏幕后，暗中行事，能不亲自冒险，自是最好不过。”
形骸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龙蜒道：“前来议和。”
形骸道：“议和？”
龙蜒道：“我之所以到来，是为了将凡世变回我等投降之前的辉煌盛世。由巨巫掌控万物，凡人安居乐业，辛勤劳作，这世界将永远安稳地持续。我对女娲充满敬意，并无意将凡人赶尽杀绝。”
形骸道：“然而你的影子，仍将悬于众人头顶，凡人也再也难见天日。他们将在苦寒中挣扎，寿命锐减。”
龙蜒道：“他们会随之改变，成为适合在暗影中生存之物。”
形骸道：“我不能答应，我等情愿灭亡，也不愿在你统治之下身心扭曲，苟延残喘。”
龙蜒望向他身后众人，笑道：“你真是暴君之选，难道竟将你的心意强加给所有人？”
形骸道：“你的阴影摧残万物，万物又怎能选择？既然如此，有何资格指责我？”
龙蜒道：“你并不知大局，我并非凡世的威胁，亡神才是，仙灵才是。亡神之中，有人意图将万物归于虚无，令百万年的轮回重新开始。而仙灵也想将这乾坤再度归于梦海。唯有我才能守护这世道。”
形骸道：“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你若真是为了凡世，不如立刻撤回妖界如何？”
龙蜒叹道：“真是冥顽不灵，孟行海，既然如此，我只好杀你了。”刹那间，一团阴影从他脚下蔓延开，形骸发觉其余所有人都不见了，阴影中只剩下他与龙蜒。
龙蜒道：“彗星之影，苍天之忌。在我这天忌神功之前，孟行海，你莫以为赢得了圣莲，便能胜得过我这世界之灵。”
形骸挥动冥虎剑，剑气被黑暗中一条黑龙挡住。形骸用青阳剑灼烧暗影，却意外地无法穿透。
龙蜒笑道：“青阳暂且不与我为敌，你这青阳剑也无法用了。”
形骸道：“你或许不知自己犯了两个错。”
龙蜒道：“哦？这可奇了。我这人最是知错能改，不知所犯错误为何？”
形骸道：“一来，你不过是一影子，影子再强，亦远不及本尊。二来，这青阳剑是青阳用来操纵我的，但其中法术已被我所破，已归我所有，青阳暂且压抑此剑，可又能压抑多久？”
龙蜒道：“就算压抑不久，可你目前只剩下一柄冥虎剑，真以为能在我手下活命？”
形骸长剑横斩，兽爪降临，转瞬间将众黑龙击退。龙蜒脸色一变，旋即藏入暗影中，他道：“孟行海，你急了！你可知道在我这天忌神功里，时光流动快速，你在此耽搁越久，外头那些神仙与凡人，皆会死于我群妖之手。”
形骸道：“混账！”冲上前，冥虎剑纵横交错，剑气如千万头野兽冲锋，黑影在这无穷剑气之前飞速溃散，可形骸仍不知这黑影究竟有多厚。
.....
戴杀敌抡起大刀，将一袭来的妖魔剖开，他喊道：“神往先生，你快些将大伙儿传走！”
神往手指连点，金光犹如万箭齐发，击中妖魔，但妖魔数目太多，杀之不绝。神往道：“我真气不足，难以施法！”
裴柏颈道：“我与大哥殿后，所有人撤向海滩边，等待桑提国的飞舰接应！”他与戴杀敌二人最是久经战阵，纵然虚弱，可意志力极强，比旁人状况好得多。
鸣儿、孟如令等不愿走，但戴杀敌破口大骂道：“在这时候，还这般不懂事？莫留下来给老子添乱！等你们养足了精神，再来杀这些妖魔，替老子报仇！”
裴柏颈哈哈笑道：“话糙理不糙！”
两人奋勇杀敌，以一敌千，金光如山崩地裂，又如惊涛骇浪，然而妖魔从四面八方包围而至。他们挡住一面，却难以顾及其余。戴杀敌见那藏玫瑰手中长剑闪烁，剑气凌厉，杀出一条血路，可很快，更多妖魔出现在前方，她们难以突围。
戴杀敌心里一急，忽然背上一痛，中了数箭，他大吼一声，刀光飞去，将那箭手杀了。他意志渐渐模糊，手中的刀轻若无物，又或许刀已经不见了，他却发觉不了。
周围变得极为安静，敌人与战友，神仙与凡人，同胞与伙伴，他们都没了声音，没了踪影。戴杀敌见这世界成了一片空白，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什么都瞧不见。
他心中迷茫，朝一处走，却终于感到如释重负，万物不萦绕于心。他是空着手的，再也不害怕妖魔，也不担心同胞，他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又觉得身子虚弱，他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老人的手。
他觉得自己一定很老，或许已活了几百岁，几千岁，他征战得太久，是时候休息了。
走着走着，前面有了人，是一个个挺威风的战士，他们立在两旁，像是欢迎他的队列。但当戴杀敌走过时，他们并未鼓掌，甚至毫无表情，他们似乎看不见他。
戴杀敌在队伍尽头见到了另一个健壮雄武的老者，那老者体魄如同一头雪地里的牦牛，即使坐着，也不比戴杀敌矮多少。
戴杀敌笑道：“陛下，我终于见到你了。”
北牛道：“你何时变得这般矮小？”
戴杀敌这才发觉自己弯腰驼背，他叹道：“我老了。”
北牛道：“你再老，能有我这般老？我觉醒之时，已是老死的年纪。”
戴杀敌道：“无论老不老，这一回我的使命终于到头了，我是战死的，依照冰行牧者的规矩，我将享受无上荣耀。”
北牛笑道：“是么？你怎知道这是死亡？”
北牛身上燃起阳光，队列中的战士也燃起了阳光，阳光驱散了空白，北牛见到了这世界的模样，他见到一条黑龙盘踞在万里大地之上，他见到自己的同胞，那些觉醒者，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久已只剩下玫瑰，她保护着那些神仙，手中的长剑散发着惊人的光辉。
戴杀敌热泪盈眶，蓦然很想回去。
北牛让开道路，戴杀敌见到一个穿金甲的少年，那少年如此威严，如此美貌，戴杀敌只第一眼见到他，便知道自己见到了谁。
他喊道：“天尊？”
少年道：“我深陷神谱的迷局中，再无法守护者凡世，在我寿命的尽头，我确知我那些伟大的信徒又回来了，他们找回了失落的高傲，找回了珍贵的品德，他们再一次成为了照耀千古的英雄。我知道，教主知道，老君也知道，我们失职了，我们无法醒悟，我们再一次堕入了妖魔的诡计，而这凡间，这天界，这世上的一切，终究还得依靠凡人自己。”
少年将无比炽热的阳光送入戴杀敌体内，戴杀敌觉得自己不再苍老，他阳火充沛，抵达了从不敢想象的境界。
少年笑道：“龙蜒教会了我：觉醒之后，则是渡化，我的英雄们，为我行善吧，为我飞升吧，为我复仇吧！”
戴杀敌蓦然睁开眼，他的阳火如同狂兽，将靠近他的妖魔焚烧殆尽。
在他身边，每一个灵阳仙，不，每一个觉醒者，他们都仿佛光芒铸造的熔炉，妖魔被神圣的火光照射，霎时溃不成军。
龙蜒万想不到此事，他想不到三清之死并未削弱凡人的力量，反而令他们再一次重生，再一次觉醒。
戴杀敌握紧了大刀，又握住了裴柏颈伸过来的手。他们都浑身染血，模样真是见了鬼。
裴柏颈笑道：“大哥，我们的战斗结束了吗？”
戴杀敌大笑，望着仍不见底的敌军，喊道：“我看永远都结束不了。”
四 纪元重开始
蓦听得空中一声炸响，形骸斩破了黑影，降临战场。众觉醒者士气大振，攻势如摧枯拉朽，将众妖魔一扫而空。形骸见众人功力不减反增，自也吃惊，但稍稍一想，已然想通：“三清之所以消亡，反而是为了拯救众生，这份觉悟真了不起。”
此时，妖魔不见形迹，孤鸣说道：“我们依照计策，前往北海之滨，桑提国的飞舰应当不远了。”
玫瑰望向空中那龙影，深知众人处于龙蜒监视之下，道：“整个地母岛都在龙蜒阴影中，无论到哪儿都会被察觉。”
袁蕴施展一法术，混淆真气，道：“蒙三清恩赐，我已找回了前世的功力，这法术应当能阻止龙蜒找到我们。”
众人匆匆上路，疾行如飞，行了三天，至第四天晨间，他们到了一片草原，草原上牛羊成群，在这黑影浩劫之中，竟依然显示出格外的平静祥和来。
在牧群中，形骸见到一牧童，那牧童正是小太乙的样貌。
众人心知有异，停步不前，形骸走向小太乙。
小太乙道：“大哥哥，大家都变得更厉害了吧，现如今，即使面临一些较弱的巨巫，而你又不在，他们也能够自保，甚至战而胜之了。”
形骸心知他说的不错，眼下这些觉醒者已与那群辉煌的远古英雄无异，也唯有如此，才能对抗妖界与龙国的大军，他道：“你就是纪元神太一？”
小太乙道：“或许是，新的纪元已经开始，即使你现在告诉我，我很快也会忘了我是谁。”
他抚摸着一只小羊羔的羊毛，道：“灵阳仙的光能保护人们不受龙蜒阴影所害，一个人能保护一百人。”
形骸道：“不多。”
小太乙道：“不多，但已经足够了，他们尚不懂运用之法，若善于运用，合力起来，效用能再增长千百倍。”
形骸道：“如何运用得法？”
小太乙朝众人招了招手，道：“请一位灵阳仙，一位月舞者，一位迷雾师过来。”
众人迟疑少时，玫瑰、马炽烈、袁蕴走向小太乙，小太乙指着地上一株黑色小草，道：“这是一处被阴影污染的混沌离水，月舞者的月火能净化它，灵阳仙的阳火让它重新为大伙儿提供灵气和庇护，建成一个能保护数万人的避难所。”又对袁蕴说道：“而迷雾师能运用命运之术，让逃亡的百姓聚集到你们身边来。”
袁蕴道：“旅途危险，他们若无保护，如何能抵达？”
小太乙道：“他们需要运气，乾坤的运气。”
形骸见草原的另一头走来一群年轻人，他认出他们是自己留在颠倒山的徒弟，不少是迷雾师，他们见了形骸，纵然仍在惶恐之中，依然喜极而泣，上前与形骸拜倒相认。形骸向小太乙道谢：“是你引领他们至此？这可多谢你了。”
小太乙道：“迷雾师聚在一块儿，能用占卜金轮，引领迷途者，保护凡人们在抵达你们这庇护所的途中不至于倒下。”说罢将口诀告知众人，众迷雾师已然功力大进，稍一尝试，已掌握了诀窍。
马炽烈嗤笑道：“为何要保护旁人？依我之见，我们只要到了猛犸帝国，聚集大军，一股脑击败龙国，找到那龙蜒，轰轰烈烈地厮杀一番，何必自找麻烦？”
小太乙道：“地母岛极为重要，它已是天地的中央，只要地母岛并未完全沦陷，龙蜒的阴影便无法扩张到海外。而地母岛轮不沦陷，则看岛上的黎民百姓是否皆沦为妖魔的信徒。凡人即使并未觉醒，也不可或缺，他们的信念是天地运转的法则之一。”
马炽烈恼道：“怎地这般碍事？”
小太乙道：“因为他们体内有女娲的火种。”
戴杀敌道：“好，我们在此守着，之后怎么办？”
小太乙道：“不，你们得分散开，分作十组，每一组都有十个灵阳仙，十个月舞者，三个迷雾师，再找十处混沌离水，接引来投奔的百姓。”
马炽烈道：“你小子是不是龙蜒派来的奸细，要将咱们分散歼灭？”
小太乙用力摇头，道：“放心，那些混沌离水都在深山老林，有迷雾师在，龙蜒发现不了你们。行海哥哥可以替我作保。”
马炽烈叹气道：“老子最恨龙国的人，现在偏偏还要救他们。”他望向一旁东张西望的拜风豹，道：“这小子莫名其妙地背叛了龙蜒，依我之见，最是可疑。”
拜风豹忙道：“老兄何出此言？我已然痛改前非了！”他行事讲究“半途而废”四字，自己也不知为何中途倒戈，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回头。
小太乙道：“如果这法子成功了，龙蜒等于被困在地母岛上，他无法攫取其余凡人信仰，便无法进一步增强。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两件事。”
马炽烈道：“小娃娃，老子又不是三头六臂，哪儿能首尾兼顾？”
小太乙道：“那两件事未必需要你去做。第一件事，我们要救回被渡化的神龙骑，进一步削弱龙蜒的力量。第二件事，我们要夺回鸿钧阵，用鸿钧阵挽回一部分被污染的龙脉。”
马炽烈笑道：“第一件事当真不错，等咱们养足了精神，便赶去龙国，将挡路的神龙骑全数杀了？”
小太乙道：“我说了，是去救人，不是去杀人。”
马炽烈肃然道：“依我之见，他们已无可救药，杀人就是救人。”说到此处，被孔璇踹了一脚，马炽烈怒道：“小丫头，你怎地踹我？我可是你长辈！”孔璇道：“我在听这小娃娃说话，偏偏你夹缠不清！”
形骸道：“圣莲女皇临死前，告诉我妖界有一位少女，那少女正是渡化仪式的中枢，若没有了她，被妖火渡化的觉醒者都将清醒。”
小太乙道：“是吗？那就好办啦！可是你知道那少女在哪儿么？”
形骸彷徨不知，这时，又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我知道。”
形骸心头一震，见孟轻呓走向此处。她身上的花纹已经不见，肌肤呈现白金之色，一对眼珠宛如金轮。
他想：“她已接收了盘古之心？那件神器究竟有什么用？”
玫瑰道：“姐姐，你....你醒来了？”但此时孟轻呓像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玫瑰实不知该不该再叫她姐姐。
孟轻呓道：“圣莲死时，因天脉法则，我知道了她心中隐秘。我能带你们去妖界，找到那个女孩儿。”
形骸道：“我自然是要去的。”他朝神往看去，神往点头道：“我能送你们去妖界的沙漠，但为了维持那出口，我不能随你们深入。而且我并未到过妖界别处。”
孤鸣急道：“爹爹，我也要....”
孟轻呓摇头道：“你留在这儿主持大局，我们会安全回来的。”她一只手握住形骸，另一只手握住玫瑰，道：“我说的‘我们’，是指我们三人。”
五 妖界千般景
妖界的海洋掀起巨浪，席卷而来。玫瑰全身罩着阳火，手中紫星玫变作太阿剑，朝巨浪一斩，那巨浪爆炸，火焰狂舞，玫瑰被腥臭的大风吹上了天。
形骸手指一转，命运蛛丝缠住了玫瑰，玫瑰落回小船。这小船是形骸用阳金所造，不然早就被妖界海水腐蚀，饶是如此，这海洋上仍充满毒瘴，若没有极强的真气以及防护法术，连妖魔也无法在这海洋中存活。
孟轻呓道：“这海水中也有巨巫，听说厉害得很，最好莫要招惹她。”
神往将他们送至妖界沙漠，孟轻呓提出深入地底，那里是一条通往妖界无尽国度的捷径。圣莲女皇曾经走过这条道，所以被孟轻呓得知，只是不料这捷径竟是海洋。
孟轻呓画了一张图，道：“妖界诡异绝伦，它像是一座高塔，层数无穷，不断毁灭，不断新生。每一层都几乎有地母岛那么大，各层之外都有这沙漠巨巫，而各层与各层之间则是这腐蚀之海。”
玫瑰道：“这可比凡世大得多了。”
孟轻呓道：“在高塔的上空，悬着青阳，巨巫瞻星就住在青阳中。他本是巨巫之王，在妖界地位崇高。”
玫瑰叹道：“在这些危险中，我着实没用，像个累赘似的。”
孟轻呓道：“真正的累赘是我。你手中的太阿剑至少能威慑妖魔，若非你在此，我们绝无法安然渡过这腐蚀之海。”
玫瑰听孟轻呓说话，只觉得她很陌生。她虽仍是孟轻呓，可又已全然不像。她似乎功力全失，却自称世上别无他物能伤害得了她。而且她对人很是直白，只提姓名，别无亲密称谓，她无疑认识每一个人，然而却失去了感情，甚至对形骸也是如此。
行海并不介意，只是默认了这变化，守护着她。
玫瑰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变了，变得超然，变得无情。玫瑰有许多话想对她的师兄说，也有许多话想问他，但玫瑰不想说，也不必说。
她现在只想跟在他身后，帮他的忙，也受他的保护。
她觉得这沉默很珍贵，反而是她能陪伴师兄的保障。
她远远望见一处海岸，岸上的石头被侵蚀得狰狞无比，恐怖奇异，布满高高矮矮的尖刺、纤瘦危险的巨石。
孟轻呓道：“就是那儿，玫瑰，举起太阿剑，行海，带我们过去。”
玫瑰令长剑绽放太阳之光，行海在海面造出了一座百丈之桥。他们踏在桥上，桥倏然收缩，片刻之间，他们已到了岸上。
玫瑰笑道：“师兄不愧叫行海，这渡海的本事实是高明。”
行海道：“师妹过奖了。”说话间，他走向前方。玫瑰心想：“他至少仍愿和我说话，仍叫我师妹，那就好。”
这海岸通往一处向上的深洞，蓦然间，一团恶臭液体冲了下来。玫瑰魂飞天外，急忙躲开，那液体中满是垃圾秽物，沿着坡道涌向海水。
玫瑰颤声道：“这....这是....”
孟轻呓叹道：“妖魔将脏污全冲入地下水管，再注入海水中。”
玫瑰习惯行军，不怕肮脏，可也不愿冒着这妖魔排出的污秽赶路，她道：“这腐蚀海好歹也是巨巫，怎能忍受这等侮辱？”
孟轻呓道：“凡人不也排出污物，污染海水么？这巨巫有时也会发怒，海水高涨，湮没陆地，夺取百万妖魔性命。”
玫瑰心想：“我能用阳火罩住身子，可只要稍有不慎，染上了一点儿，那可就糟糕透顶，比杀我头还讨厌。”她穿着露夏王朝镇国之宝，历代皇者之铠，不惧斩击血迹，可若被妖魔的屎尿沾上，她只怕便成了千古罪人。
行海道：“走吧，向上爬。”他吐出命运蛛丝，将玫瑰与孟轻呓缠上了数十层，玫瑰心下稍安：“便是棺材也没这般严实。”行海开始攀岩，这蛛丝透明，仍可见到秽物从天而降，玫瑰看得心中发毛，索性不再去看。
行海背后伸出蜘蛛腿脚，在这直上直下的洞道中如履平地，约爬了两个时辰，他们到了下水道，又顺着迷宫般的下水道，来到了一座死寂的城市。
玫瑰身上的蛛丝与污秽一齐消了，她如释重负，打量四周。
这城市有一层薄薄的夜色，似在睡梦中，寂静无声，街上的妖魔默不作声地行走着，微风吹过，带来一丝清凉。这城市的建筑皆如同城堡，窗门紧闭，扉板如铁。
突然间，城市中响起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于是城市中的妖魔脸色剧变，发出夸张的叫喊，朝最近的房屋冲去。
孟轻呓道：“糟糕！是刑母！快尽全力大声喊叫，躲到屋子里！”
玫瑰见她神色慌张，似比先前的腐蚀之海更为忌惮，不由地也惶急起来。孟轻呓放声惊叫，声音却不响，玫瑰运足真气，放声大呼，以她的功力，这声音足以传遍方圆百里，然则在这地方，听来却格外微小。
玫瑰见街上数十个妖魔喊声断绝，转眼血肉模糊。玫瑰释放阳火，护住身躯，却感到一股凌厉的风刀击中自己，她“啊”地惨叫，铠甲被妖风穿透，鲜血直流。形骸竖起冥虎剑，剑发虎啸之声，然而在这寂静风中仍并不出奇响亮，随后，他手往外一扬，一座房屋拔地而起，将三人围住。房屋墙壁铿锵作响，似被兵刃斩击，但过了一个时辰，风停了，形骸将那房屋消融，他们回到街上，见一切已恢复如常，众妖魔又如梦游般行走于街头。
玫瑰问道：“这....又是什么？”
孟轻呓道：“刑母，妖界的风之巨巫。她喜欢寂静，也带来寂静，若发出的声响被她的寂静湮没，她的风便能削皮剥骨，无可阻挡。任何房屋，只要有一丝缝隙，立刻会被她的风摧毁，其中住民，唯有一死。”
玫瑰伤势缓缓复原，行海握住她手掌，在她掌心一点，一股真气流遍玫瑰经脉，玫瑰立时痊愈。她脸上一红，道：“多谢师兄。”
行海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玫瑰心想：“举手之劳，若能天长地久，也着实不易啊。”但这话却不便说出口，她将其深藏心底。
她收摄乱绪，问道：“妖界的巨巫不是被龙蜒收拾干净了吗？怎地还有这许多？”
孟轻呓道：“像这寂静之风，还有那无尽沙漠，以及青阳、腐蚀之海，这都是妖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龙蜒无法杀害，也不愿敌对。”
行海道：“妖界是个苦难的世界，但也是一个成形稳定的世界。魉妖在此形成自然法则，每天无数妖魔死去，也有无数妖魔从魉妖的灵魂中诞生。”
玫瑰又问道：“既然有寂静之风这等灾害，这城市为何还这般安静？若换做是我掌管此城，肯定让这儿的妖魔时时刻刻吵闹不休才是。”
孟轻呓道：“在其余城市，其余国度，妖魔们会时刻侦测这寂静之风，一旦察觉到风向异样，立即全城大叫，甚至不惜互相残杀，发出痛呼声，也要盖过寂静之风，如此才能保命，即使如此，也动辄数万人丧命，所过之处，唯有死寂。”
玫瑰道：“那为何此城这般作死？”
孟轻呓道：“此城叫解梦城，据说有一魉妖在此长眠，连青阳、龙蜒等巨巫都不愿让他醒来，命此城的妖魔钻研昏睡、梦境学问，以便让那魉妖永世不醒。他们慎重至极，故而声音轻微，这样恰好容易招惹寂静之风。”
玫瑰问：“连龙蜒都...都害怕这儿的巨巫？为什么？”
孟轻呓道：“其中原因连圣莲都不知，但她只知道这巨巫与那渡化少女的藏身处密切相关。”
形骸说：“这巨巫名叫闭藏，龙蜒之所以畏惧它，是因为这巨巫所说的事，都会变作现实。”
孟轻呓愣了半晌，道：“原来如此。”
玫瑰道：“所言皆会成真？是说他能预见未来吗？”
形骸道：“并非单单预见未来，这闭藏最喜欢胡言乱语，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但他说出的事，定会实现，若他无意之中说：‘龙蜒明日将会魂魄尽灭。’此事也一定会发生，因它言语中蕴含无上法则。但这闭藏无法掌控这灵言之术，疯狂得无法测度，龙蜒、青阳等实在无法忍受他带来的混乱，只能令他一睡不醒。”
玫瑰愕然道：“这闭藏竟如此厉害？这是何道理？”
形骸道：“据说，这巨巫是最早从梦海中获得形态的，更早于应烛、龙蜒、刑天等。因此巨巫们猜测他与梦海联系最为紧密。”
玫瑰道：“那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形骸道：“若能杀得了，自然早就杀了。他是妖界梦境之神，若杀之，反而令他转醒。况且龙蜒留着他还有用。”
玫瑰稍一思索，急道：“莫非他能利用这闭藏的灵言之术？”
形骸道：“连闭藏自己都办不到，龙蜒只能利用少许，他正是用这灵言之术，创造出了渡化之法，而那渡化之法的中枢，那位神秘的少女，自然也唯有闭藏能够达到。”
玫瑰道：“龙蜒心思缜密，必然防着我们接近这闭藏。”
形骸道：“这闭藏名曰闭藏，自然无法用寻常法门接近，所以龙蜒放心得很，我看未必会对其严防死守。”
六 重阵防梦醒
玫瑰笑道：“师兄，你怎地对此地如此熟悉？”
形骸道：“我曾来过。”
玫瑰奇道：“什么？何时来过的？是你从龙国逃亡期间么？”
形骸道：“我只记得前世的些许记忆，纵然纤微，但确实无误。”
孟轻呓道：“是伍斧么？”
形骸茫然道：“并非你认识的伍斧。”
孟轻呓略微点头，不再多问。玫瑰心想：“她也不是你所认识的姐姐了。”
三人之中，唯有玫瑰还是原来的自己，也唯有玫瑰自己始终不曾变心。
孟轻呓道：“随我走，去找看守闭藏的狱卒。”
玫瑰心知那狱卒定然非同寻常，此去必然凶险，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紫星玫。此剑虽能化为太阿神剑，但玫瑰运用时仍颇为生疏。凭借太微玄甲诀，玫瑰此刻功力已在昔日父亲之上，然而涉及剑道，与他仍相差极远。
城中有一城堡，亦是毫无缝隙，钢铁铸成，并无守卫，孟轻呓走到门前，只听一人问道：“来者何人？”却不知这声音发自何处。
孟轻呓道：“继承圣莲之人。”
那人道：“圣莲已死，继承者又是何人？”
孟轻呓道：“藏玫瑰。”将玫瑰一拉，送至门外。
玫瑰吃了一惊，道：“我？”
门中人叹了口气，门自行开启，门内颇为阴暗，皆是书架，排排列列，似无穷尽。
孟轻呓走上楼，见一张木桌，木桌之后坐着一妖魔，那妖魔头顶羊角，肤色发紫，双目漆黑，无一丝眼白，身穿黑金长袍，面容消瘦，似半梦半醒。
他道：“念在我与圣莲有约定，才让尔等来此。但圣莲死后，她许诺之事再也无法完成。”
玫瑰问道：“不知阁下是何身份？母亲对你许诺何事？”
那妖魔道：“我乃此城城主，此解梦书库主人，名叫榜高悬，亦是闭藏灵魂分身，第二层的妖魔。”
据玫瑰所知，妖界的巨巫皆掌管地形天气，至于妖界的皇帝、城主，皆由第二层妖魔担当，有的魅妖神通广大，法力仅稍逊于巨巫，有的则精明多智，与巨巫一般难测，就如同凡间的灵阳仙般。
玫瑰道：“子承父业，女担母债，还请城主告知与母亲之约。”
榜高悬嘿嘿一笑，手上拿起一张纸，朝玫瑰一推，那纸发出隆隆之声，飞向玫瑰。玫瑰感到纸上真气浑厚至极，如同千车直撞，万马奔腾。玫瑰横举紫星玫，剑气流转，一声轻响，将那纸斩断。
榜高悬脸上变色，道：“太阿剑？”
玫瑰道：“不错，正是太阿剑。”
榜高悬叹道：“女担母债，不错不错，母亲死了，正好该由女儿继承母亲许诺的一切。只不过你纵然有太阿剑，也绝无可能成功。”
玫瑰道：“阁下可以告诉我们了么？”
榜高悬沉吟片刻，道：“龙蜒立圣莲为万妖女皇，但圣莲始终有心反抗。当她得知那渡化仪式秘密时，便前来找我，要我助她救出那位困在妖岩中的女孩儿。”
玫瑰黯然道：“母亲原来一直在试图...试图解脱。”
榜高悬道：“那女子意志非同小可，她魂魄已全在龙蜒掌握之中，可仍让她能找出一丝空隙。我念在她确实不凡，遂答应相助。她当时说：‘我时日无多，未必能替你办成，但我死后，或许会有人代替我实现此事。’”
玫瑰忽然想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此人毕竟是个妖魔，而妖界已被龙蜒占领。”
榜高悬笑道：“你或许会怀疑我，其实大可不必。龙蜒虽为妖界之主，可若他真的成就三界霸权，法力亦会剧增，妖界只怕也会沦落入永夜黑影之中。若能挫败龙蜒，对我也是一桩好事。”
玫瑰点头道：“你继续说吧。”
榜高悬道：“我是闭藏魂魄的碎片之一，身上使命，便是令闭藏永远沉睡，且永远不说梦话。这城市之中有百座书库，每一座书库中皆藏满如何令巨巫入睡不醒的知识，而此城的妖魔也皆是学者，毕生钻研令闭藏大睡的学问。”
玫瑰微觉好笑，道：“若只是让他睡觉，哪儿需要那么许多学问，那么许多人手？”
榜高悬道：“因为着实疏忽不得，比如我们察觉他做了噩梦，便要弄清这噩梦究竟是什么，如何防止他被噩梦惊醒，如何防止他在噩梦之中说梦话，如何令这噩梦变作美梦。闭藏入睡了太久，也憋了太久，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一旦他醒来，大放厥词，整个妖界都将落入无休止的混乱之中，或许连凡间也无法幸免。”
他又指着墙壁，那墙壁变得透明，显出屋外景象，他道：“城中有一千个阵法，日日夜夜都在运行，一部分是催眠闭藏的，一部分是随机应变的，还有一部分是操纵他梦话的....”
玫瑰道：“你们还操纵他的梦话？”她望向形骸，用目光询问他是不是要阻止这妖魔的行径，形骸朝她摇了摇头，玫瑰便放心了些。
榜高悬叹道：“钻研了万年，时至今日，我们一共解读出十句话，这十句话中，只有三句话是能够为我们所用的，也是本城的立城之本，其余七句话一旦让闭藏说出口，这座城便有灭顶之灾。”
玫瑰吐了吐舌头，道：“这么难？”
榜高悬道：“难，难，难，偏偏城中那些混账还想着偷懒，每天竟能睡两个时辰之久，即使我用酷刑逼迫他们，他们也不肯日夜无休替我干活。”
玫瑰道：“两个时辰也不多啊，总不见得要他们活生生累死。”
榜高悬大声道：“若出了差错，闭藏苏醒，我们都得死！”说到此处，他自觉嗓门太大，面露惧意，忙死死掩住嘴巴。
玫瑰心想：“其实他一人嗓门再响，闭藏也未必会醒，只不过他为此事惊吓太久，有些草木皆兵了。”
形骸问道：“那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榜高悬道：“其实我们这城运行多年，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有几回，因为那寂静之风的缘故，闭藏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说了一句话....”他从桌子后走出，玫瑰见此人的双腿长满了荆棘，那荆棘不停扭动着，刺破伤口。
榜高悬怒道：“从那以后，我不得不每日服麻药过活。”
玫瑰心生怜悯，道：“你可....真倒霉。”
榜高悬咬牙道：“我对圣莲说：‘只要你能让‘刑母’答应从此远离我这城市，我就替你问闭藏，将那少女藏在何处！’”
玫瑰道：“可闭藏如何知道那少女藏身之所？”说完此言，蓦然醒悟：“不管那少女藏在哪儿，只要闭藏说任意一处，她必定在那儿，即使她原本不在，闭藏也能将其实现。”
形骸道：“你是让我们替你击败‘刑母’？”
榜高悬压低声音，但异常惊恐地说：“不错，不错，刑母喜欢我们这安静的地方，我们越安静，她越常常光顾。她会杀死我们布阵之人，也会逼我们放声大喊。我虽对此布置了应对之策，可有几回刑母来的太急，实在危险之至。终有一天，她会酿成大祸。”
玫瑰道：“可....刑母是与龙蜒一般强大的巨巫，我们如何能胜得了她？”
榜高悬道：“错了，在妖界，唯有青阳与龙蜒不可击败，其余巨巫皆比他们稍弱。”
玫瑰苦笑道：“稍弱？你这话说的....可未必能让我们信心十足。”
榜高悬道：“那就是我的条件！赶跑刑母，让她永远无法返回。我知道该如何问闭藏问题，只要问了，他必然回答。”
玫瑰纵然聪明伶俐，可此时也一时无措，她反复思索，想道：“与其面对刑母，九死一生地奋战，不如威胁这榜高悬，逼他让闭藏开口。”
榜高悬冷冷说道：“小丫头，你莫耍花样！我不想死，可更不受人胁迫。”说罢往桌后一座，喝道：“走吧！若刑母之事未定，休要再来见我！”
孟轻呓扯了扯玫瑰，又扯了扯形骸，道：“我们走。”
三人回到街上，玫瑰望着这死气沉沉的城市，道：“该如何对付那刑母？”她曾败在拜登手上，此时纵然能召唤太阿神剑，可自诩仍未必能胜拜登邪法。这刑母想必比拜登更厉害得多。
孟轻呓道：“圣莲既然答应榜高悬，想必会有办法。”
玫瑰道：“可那办法是什么？在巨巫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用，除非比她更强。”
形骸忽然道：“那就比她更强。”
玫瑰愕然道：“师兄，你要与刑母硬拼？”
形骸道：“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玫瑰道：“可....你虽然胜得了母亲，敌人可是刑母，是最强的巨巫之一。”
形骸道：“此事交给我，你们进屋躲着。”
玫瑰不由握住形骸的手，道：“师兄，千万别逞强，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形骸道：“我不会逞强，雪儿在等着我，我不会贸然送死。”
玫瑰一时困惑，道：“雪儿？雪儿？她究竟是谁？是你在旅途中结识的女子么？”
形骸叹道：“你进去吧，我虽有取胜把握，但此战终究不易。”
玫瑰无奈，随孟轻呓重又回到榜高悬处。榜高悬本不愿让她们入内，但听闻形骸要与刑母决斗，登时如临大敌，命全城学者待命布阵，用尽一切手段，防止吵醒闭藏。
七 一言坏大事
榜高悬将一面墙变得通透，玫瑰借此远望，见形骸坐在低矮的城墙上。玫瑰心想：“刑母刚刚才来过，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我们应当从长计议。”
她正想请形骸进屋，忽然间，形骸双臂朝上一举，一面巨大的围墙将她视线遮住。榜高悬惊呼道：“他....他造了一座防风墙？”
玫瑰道：“他是怕殃及我们。”说到此处，亦觉得此计甚妙，道：“你们早就该造一座密不透风的墙，围住整个城市，防止这刑母袭击啦。”
榜高悬怒道：“你懂什么？寂静之风并非无法摧毁无缝的房屋，而是她喜欢不断移动，懒得这么做。若造一座无缝无隙的防风墙，便是像刑母挑衅，她非前来将满城人杀死不可。”
他冲出城堡，玫瑰与孟轻呓跟了出去，只见形骸竟用黑铁将整座城笼罩住了。玫瑰惊讶于形骸神功之强，而榜高悬则显得惶急欲涕。
.....
形骸察觉到风势变了。
远方霎时变得寂静，风卷着沙，成了遮掩苍穹的帷幕，飞快而至。那风仿佛能掀起整个海洋，又似乎能夷平无数山脉，连天界在这风中亦会摇摇欲坠，而这风又甚是精细，好似藏有无数利刃，弹指间能将千万人剥皮分骨。
最为奇特之事，在于此风毫无声息，就这么静悄悄地接近。
形骸站起身，十多年来头一回化作刑天。他迎着寂静之风，发出刺耳的怒吼，真正像刑母挑战。即使风行元龙亲至，也未必比这刑母更危险，他自己全无把握，唯有请求刑天出手。
刑母吞噬声音，刑天双臂登时不翼而飞，刑天立刻复原，手持冥虎剑，与这野兽一同咆哮，声音更大了一倍，如此巨响，哪怕三清在场，只怕也会被震得神魂不宁。
刑母依旧无声，从无数方位杀向刑天，但由于身处巨响中，她威力减弱了些。刑天变作八臂，旋转如轮，将真气化作死灰，欲将刑母困住，但刑母本质为风，并无定型，绵延百里，无所不在。刑天这死灰纵然势大，也捉不住刑母。
忽然间，风声变化，成了尖锐急促的刺耳噪音。那噪音混入刑天吼声中，将吼声彻底湮没。刑天身躯被刑母风化，他不断修复，但速度远不及刑母毁灭得快，约过了三天三夜，刑天终于尸骨无存。
紧接着，死灰融入风中，风中掺杂着死灰，两者纠缠着，风将死灰送往风能波及的任何地方。
刑母显出原形，她有一张银色脸庞，根根长发如旋风般旋转，激起流动的银光。她穿风的袍子，似无数条长龙悬于地面之上。
刑天随之现身，刑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在无数剑山中，那剑山嗡嗡作响，发出她难以抵消的声音。
刑天道：“捉住你了。”
刑母道：“你如何办到的？”
刑天道：“我化作死灰，而死灰能模仿世间一切物质，我融入风中，一点点追踪你，终于将你捉住，炼成了你的实体。”
刑母道：“这法术叫什么？”
刑天道：“名曰‘天地熔炉’。”
刑母指着那漫漫剑山，道：“你如何知道这种我无法消去的声响？”
刑天道：“先前战斗之时，我也尝试了许久，也是我运气极好，不久便已找到。”
刑母道：“你即使将我困在此间，仍无法杀我，我迟早能脱身。”
刑天道：“我有一同伴，手持太阿剑，你逗留在此，她可用太阿剑杀你。”
刑母沉吟良久，道：“好，是我败了。”
刑天道：“从此以后，你不许再扰这解梦城。”
刑母点头道：“我将绕道而行。”‘
刑天一挥手，剑山化作粉末，刑母抖了抖身子，变成无形，消失无踪，天地又恢复了寂静。
刑天回到解梦城，将防风墙瓦解，已变回形骸模样。玫瑰冲向他，急道：“师兄，刑母走了吗？”
榜高悬在后头“嘘”了一声，小声道：“低声！低声！”
形骸道：“她已发誓再不来此城。榜高悬，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到了。”
榜高悬神色震骇，愣愣相望，过了半晌，道：“不错，确实如此。”
玫瑰想问他是如何知道的，但榜高悬道：“请随我来。”
众人回到那城堡中，榜高悬道：“孟行海，我听说过你，却想不到你竟连刑母都能劝服。”
玫瑰笑道：“不，我师兄是打服了她。”
榜高悬表情惊惧得很，他翻开一本厚厚的册子，斟酌许久，道：“再请随我来。”
玫瑰瞪他一眼，道：“为何我觉得你毫无把握？”
榜高悬咳嗽一声，道：“因为....这问题我从未问过。”
玫瑰怒道：“什么？那你是耍我们玩么？”
榜高悬叹道：“轻点儿，轻点儿声。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唉，我这么告诉你吧，我等在此钻研无数学问，走访无数秘境，漫漫旅途，上下求索，往往耗时百年，才能得一字真谛....”
玫瑰道：“你给我讲明白些，要不然，纵然你不怕太阿剑，难道不怕我师兄修理你吗？”
榜高悬道：“总而言之，自从我与圣莲女皇约定之后，便召集众学士，绞尽脑汁，一点点组织起这咒语来。以我等学问之深厚，此问必会成功。”
玫瑰道：“若不成功，你拿命来陪么？”
榜高悬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必会办到。若一次不成，再回去深造，实施第二次、第三次，直至闭藏答疑为止，这总成了吧。”
玫瑰心想：“那还不如另找那位渡化少女的线索呢。”但看了看孟轻呓、形骸，孟轻呓道：“不妨让他一试。”
榜高悬对着一圆球拍了拍手，之后走出屋子，沿着一栈桥前行，少时，另有十八个妖魔学士与他汇合。他们来到一平台，平台中央摆着祭品，画着法阵，众人各站方位，哼着音调不同、催人入眠的曲子，过了许久，榜高悬小声道：“成了。”
玫瑰心里没底，道：“怎么？”
榜高悬走向空无一人之处，恭恭敬敬地问道：“闭藏吾神，您无所不知，神通盖世，请问龙蜒将那位渡化中枢的少女藏在何处？”
等了片刻，全无动静，玫瑰道：“他怎么说？”
榜高悬道：“奇怪，奇怪，是哪里出错了？”又道：“闭藏吾主，您耳清目明，心想事成，请问龙蜒将一位....”
话音未落，榜高悬与众学士皆露出魂飞魄散，末日降临前的表情，榜高悬惨声道：“糟了！糟了！我全然弄错了！”
玫瑰道：“你弄错了什么？”
榜高悬道：“不知为何，闭藏被我这问题弄得即将苏醒！完喽，一切都完喽！”
八 古神破混沌
玫瑰见众人如大难临头，各自鬼哭狼嚎，道：“那你还不设法让他再入睡？”
榜高悬道：“哪有这般简单，我....”
话说一半，天上现出一颗圆球，那圆球银白光亮，光滑异常，将人面身影皆映照得清清楚楚。
榜高悬颤声道：“闭....闭藏魔神？”
形骸见那圆球中照出自己的身影，而那个形骸伸手入怀，似在掏摸某物。形骸想了想，取出无奇法戒，顷刻之间，形骸周围的人物、阵法、楼宇、城市皆已不见。
他身在空旷、黑暗之地，无数个银色圆球高悬空中，有的燃烧着银色的火，有的滴落着银色的水。
有声音道：“你终于回来了。”
形骸早就觉得古怪，心中常有似曾相识之感，他记得自己来过，自己的前世伍斧来过，却记不得自己做过了什么。
他道：“闭藏？你当真醒着？”
闭藏道：“我醒来时，便会发疯。在睡梦中，才能清醒。在醒来时，我制造混乱。在睡梦中，我得到宁静。”
形骸道：“为何....这无奇法戒能带我来这儿？”
闭藏道：“因为上一次你来时，曾约定将找到一枚能令我永远睡眠的宝物赠送给我。我感受到了，无奇法戒，就是它，就是它。”
一颗圆球飘向形骸，形骸心想：“无奇仙，多谢你救我多次。这法戒...我不能还你了。”遂将法戒放入圆球中，那圆球表面如水，法戒沉了下去。
闭藏道：“啊，是了，是了。就是它！从此以后，我再无需解梦城了，我可以享受我的睡眠。”
形骸道：“你现在明明说话，是否将引起变数？”这闭藏说自己无需解梦城，那城会不会毁灭？
闭藏道：“这并非我的语言，而是我的思绪，我的梦念。伍斧，依照约定，我将告诉你这世界的起源。”
形骸道：“前世的我....一直在追寻世界起源之说？”
闭藏道：“是的，你非常执着。不仅仅是这凡世的起源，你想知道在凡世之前，梦海是如何形成的。”
形骸忽而心生茫然，但旋即又明白了些什么，他道：“是，我想知道。”
他可以央求闭藏将白雪儿归还，那是他目前最大的愿望，但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闭藏的灵言会带来混乱，他极可能让梦海淹没大片凡世，才能将白雪儿送至形骸面前。
白雪儿是为了保护生灵而牺牲，形骸不能违背她的初衷。
自己的初衷。
闭藏道：“那是遥远的不可计量的时候，这星球上出现了唯一的生命。”
形骸全听不懂闭藏所谓的星球是何物，他只是耐心听着。
闭藏道：“这星球很大，径长约有四亿二千万丈，在那生命出现之前，它混乱无序。那唯一的生命便是这整颗星球的意志，他是最初的巨巫，我称其为....”他说了个很古怪的词，以种种不可思议的发音组成。形骸听着这个词，刹那间，脑中仿佛经历了亿万年的岁月。
他心中似敞开了无尽的门，每一扇门都涌出无数知识，形骸脑袋滚烫，似要烧毁，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恢复了冷静。
闭藏道：“若用龙国语来说，生灵叫做鸿钧。而之前那混乱之态，我称其为混沌。”
形骸道：“鸿钧？混沌？”世间原始的龙脉汇聚处，称作混沌离水，而当人约束这龙脉，在其之上造了法阵或建筑之后，便称作鸿钧逝水。
闭藏道：“鸿钧他拥有无尽的智慧，他并不急于造物。在百年之内，他观察这茫茫宇宙，增长自己的法力。百年之后，另有两个怪物从天外降临。鸿钧称他们为....”他又说了一个古怪的语言，但这一回，形骸已能应付了。
闭藏道：“我称他们为黑蛇，他们是黑暗可怖的造物，妄图奴役鸿钧，令他任其摆布。但鸿钧决意反抗，他与那两个黑蛇大战，将两条黑蛇击败，但鸿钧取胜之后，自身也彻底消亡了。
鸿钧与黑蛇，他们皆拥有洪荒神通，灭世法力，他们同归于尽，令这星球上又陷入了混沌，可其中乱象比之前的混沌更为严重。在这混沌之态中，时光交织，怪象丛生，生与灭，魂与体，时与空皆难以分割。”
形骸道：“这就是...虚无？混沌既是虚无？”
闭藏道：“无人能理解，我也无法理解。”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然后，第二个洪荒巨巫盘古出世。他再一次终止了混沌，于是，混沌成了无尽的梦海。盘古牺牲自己的性命，让梦海中出现了仙灵。只是混沌无法尽除，在星球的核心处，仍是混沌之地。越靠近混沌之地，越是混乱，那是梦海的深处。而远离混沌之地，越是有序，则是梦海边境，甚至出现了凡世、天界、妖界。”
形骸道：“而阴间在哪儿？在梦海深处？”
闭藏道：“阴间最为特殊，它临近混沌内核，被虚无之法吸引，然而它却远不如梦海深处那般异常。”
形骸道：“我知道了。”
闭藏道：“那之后的事，想必你自己已经知晓，形形色色的仙灵聚在一起，开辟了陆地，成了凡世万物。我们是新的世界之灵，新的巨巫，但与太古时那两位神明相比，我们不值一提，我们开辟的空间，也不及星球的万分之一。”
形骸道：“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闭藏道：“那只是纯粹的偶然，我是巨巫中的疯魔，本质上，我仍是巨型的无形仙灵。”
形骸心想：“唯有召唤虚无，才能战胜龙蜒。刑天是这么说的。”
经历了这许多事，经历了这万年的跋涉与追寻，他....伍斧终于找到了万物的源头，他也掌握了虚无之法。
可他当真要运用这力量？不，还不是时候。
闭藏道：“我言尽于此，永别了，伍斧，永别了，刑天，我该回归梦中了。”
形骸道：“等等！榜高悬答应你会帮我们找那位渡化少女！”
闭藏叹道：“他当真这么说过。”
形骸道：“这才是我此行的目的。”
闭藏道：“榜高悬是我魂魄的分身，而你也确实办到了他要你办到之事。刑母不断吵我，让我不得安眠，你将她逐走，的确帮了我大忙。好，在我入睡前，我再指点你一条明路。”
形骸松了口气，道：“多谢。”
闭藏道：“那位少女是女娲血脉之一，圣莲女皇的第一个女儿。”
形骸道：“什么？”
闭藏道：“你并未听错，我的消息也是无误。圣莲的血脉辉煌重要，与女娲息息相关。圣莲登基之后，与一位神功盖世的神龙骑成婚，然而他们的女儿却被龙蜒劫走。凭借这女孩儿无上血脉，经过龙蜒研究的法术，造就了渡化阵法。就如同女娲令神龙骑的神火生生不息一般，这女孩儿也能不断将其余觉醒者渡化为龙蜒的门客。”
形骸道：“那她是梦儿与玫瑰的姐姐了？”
闭藏道：“是，你可以这么说。但孟轻呓已然脱胎换骨，再非女娲一脉，因此你要找到那少女，必须通过藏玫瑰。”
形骸道：“我已准备就绪，还请带我去找那位长公主。”
闭藏道：“如你所愿。”
须臾间，那漫天银球互相碰撞，降下银色的大雨。形骸忽然回到了结盟城的平台上，空中大雨滂沱。
榜高悬像是刚回过魂，惨声道：“你见过....见过魔神大人了？”
形骸道：“他醒了，这儿马上就要覆灭，你还有一个时辰撤离。”
榜高悬吓得腿脚发软，恨不得立时自尽。形骸笑道：“我开玩笑，他睡得好好的。”
榜高悬几乎瘫软在地，他怒道：“这档子事能随意开玩笑么？你...你....”但想起此人击败了刑母，实是轻慢不得，嘴里极小声地嘀咕着，纵然形骸功力超凡，也听之不明。
玫瑰见形骸心情大好，喜道：“师兄，你有线索了？”
形骸将那长公主的身份告诉玫瑰，孟轻呓目光低垂，似乎早就知道。玫瑰想起她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大姐，则是义愤填膺，她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咬牙道：“龙蜒！你好狠毒！”
孟轻呓叹道：“或许圣莲就是因为此事，才最终变得不近人情。”
形骸道：“鸿钧阵本就令人心中冷血无情，方能运用。”
玫瑰道：“该去哪儿找这位姐姐？”
形骸道：“师妹，需借你的血一用。”
玫瑰道：“好，要多少？”
形骸道：“不多，一滴就好。”轻握玫瑰手腕，玫瑰脸上发烧，竟不敢看形骸眼睛。
形骸道：“你别怕。”
玫瑰忙道：“我不是怕，我见惯了生死，尝遍了厮杀，怎会....”
形骸刺破她指尖，将一滴血送入雨水，一转眼，前方雨幕被鲜血染红，这场雨显著地分隔开了。一边是红色的雨，一边则是灰色的雨，那红色的雨背后并非解梦城，景色甚是异样。
他们三人走入红雨，豁然间，已在巍峨群山之间。玫瑰看了形骸一眼，心头一震，见形骸竟成了一个牛头人般的妖魔。她再看孟轻呓，也是一蜘蛛般的小妖。她霎时想道：“看来我眼下也是一妖崽子啦。”
形骸道：“闭藏真是仗义，还帮咱们伪装了一层。”
他们见山谷深处有一山洞，山洞外矗立着雕像，众多妖魔对着雕像磕头，这儿似是一处神庙，又像是一个市集。
九 永恒的承诺
此地当真热闹，妖魔摩肩接踵，商贩络绎不绝，一边是杂耍，一边是比武，一边做法事，一边办祭典。那雕像是一少女形状，面容与圣莲、孟轻呓、玫瑰等依稀相似。
玫瑰心想：“我们突如其来，纵然是妖魔扮相，可还是容易被人识破....”
正欲躲藏，却见一马面妖魔喝道：“你们三个是来卖艺的？”
玫瑰答道：“正是。”一开口，连自己都不免惊愕，她声音沙哑尖锐，甚是难听，说的语言也非龙国语，多半是拜闭藏法力所赐。
马面妖魔道：“快些，快排队，免得升仙子大人不悦。”盯着玫瑰扫了几眼，道：“你这螳螂妖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唉，罢了，罢了..”
玫瑰心道：“原来我是螳螂妖，糟糕，可别永远变不回去。”
形骸三人见这市集中央有一大帐篷，最是灯火辉煌、盛大美丽，帐篷外排着长龙，约有百人，皆是些卖艺打扮的妖魔。玫瑰不敢多问，忙排到队伍末尾。
马面妖魔道：“若升仙子大人不喜欢，你们便没赏钱，若惹升仙子大人哭了，你们一个个儿都得死，听懂了么？”
众妖魔喊道：“是，知道了！”
玫瑰小声嘟囔道：“原来另有入口。”
孟轻呓摇头道：“妖界太大了，龙蜒又擅长隐秘，要找着另一条道着实不易。”
玫瑰苦笑道：“对付那刑母又何尝简单了？”
她见那马面妖魔走开，问前头一猪头妖魔：“劳驾，我是初来的，不明此地情形，能对我说说么？”
猪头妖魔道：“你问别人，定然不答，然而问我却问对了人。我来这儿已经多次，熟门熟路，大伙儿都是混饭吃的，正该彼此提醒才是。”
玫瑰道：“大哥真乃英雄也！”
猪头妖魔笑道：“英雄算不上，但论及杂耍戏法，舞枪弄棒，老猪我是样样精通。”自吹几句，又道：“此地叫升仙镇，镇上有个升仙子，这一节你们定然知道了。”
玫瑰道：“不错。”
老猪又道：“这升仙子可真真不得了，龙蜒巨巫对她是珍爱有加，呵护备至，当心肝宝贝似的。先是杀一巨巫，将那巨巫全部真气赠给了这升仙子，令她在真气中炼化了五百年，得那巨巫全部修为，也令她变得更为美貌动人...”
玫瑰心中一凛：“姐姐她竟如此厉害？若她不愿意走，那又该如何是好？”看了形骸一眼，形骸眼神示意她按兵不动，顺其自然。
老猪道：“....这升仙子不仅仅功力通神，更因龙蜒大人之故，被封妖界镇东山界大妖仙，受此层所有妖魔顶礼膜拜。我听旁人说，她只需冥想一日，手指一点，便能赐一人绝世妖火，无敌法力。”
玫瑰暗忖：“这就是张轻羽所说的渡化。”
老猪继续说道：“然而，升仙子唯独有个毛病，便是太爱哭闹，稍有不悦，立即吵嚷不休。她功力虽强，体质却弱，龙蜒大人怕她短命，便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令她开心。故而在这镇东山界的山谷中，造了市集戏团，只为想方设法搏美人一笑。”
玫瑰道：“连龙蜒大人这等本事都无法令....升仙子长命？”
老猪道：“你道行弱，见识浅，殊不知那巨巫法力岂是人人能得的？她体内真气太强，不断蚕食她的魂魄，又与千万人联系在一块儿，她心情好，体质就强，心情不好，体质就弱，连龙蜒大人也无法救治。”
玫瑰道：“她整天被困在此地，心情怎好得起来？不如带她出去走走。”
老猪压低声音，道：“这山谷万分隐秘，隐藏在忧郁之雨中，那忧郁之雨也是一巨巫，进出皆极为不易。而且升仙子何等重要，若她一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伙儿都只能拿命赔。”说带此处，他瞪着三人看，道：“你既然进来了，怎地如此无知？”
玫瑰道：“是我们老板安排的，我们只懂卖艺。”
老猪笑道：“原来如此，那你们老板定然黑心，克扣你们的赏钱了。”
玫瑰也抱怨几句，忽听帐篷中传出大哭声，一妖魔被扔出帐篷，随即被乱刀砍死。帐篷外的守卫神色不宁，大声喊道：“大人说了，她心烦得很，今天不想见老面孔，老花样！所有曾来过的老妖，全都给我滚吧！”
众卖艺的登时大为不满，骂骂咧咧，那守卫喝道：“再多说一个字，惹恼了大人，刀下不留头！”群妖骇然，慢吞吞地散尽。
马面妖魔指着玫瑰道：“他们是新来的。”
帐篷门前的卷帘妖魔道：“只需进来一个！大人看见人多就厌。”
形骸道：“我三人手艺需得配合使用。”
卷帘妖魔道：“不成！只能进一个人，不然宰了你们！”
玫瑰道：“也罢，老兄，我一人去见仙子。”
形骸传音说道：“千万小心，若有意外，随时唤我，迫不得已时，我会动手杀了她。”
玫瑰心中犹豫不决，但见形骸关心自己，心口暖流涌动，她道：“我尽力而为吧。”
她走入帐篷，见帐篷里居然甚是窄小，约莫九尺正方。灯光照落在升仙子身上，玫瑰心中一颤，悲愤不已：“姐姐...竟成了这幅模样？”
那升仙子并不美貌，反而肥胖异常，她扎了两个花辫子，是八尺的大个，脸蛋身子肿得犹如圆球，体表长出数对虫足，另有大量囊肿，里头喷出妖火星子。她呜呜哭道：“不知怎地，今天心里特别难受，呜呜，呜呜，我想妈妈。”
玫瑰问道：“想...妈妈？你见过你妈妈没有？”
升仙子本欲大哭，但望向玫瑰时，不知怎地，情绪竟似好转了些，她道：“见过，见过，我离开妈妈、爹爹时，只有七岁呢。若再见到妈妈的模样，我会想的起来。”
玫瑰心疼不已：“她心智仍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姐姐，我可怜的姐姐。”
升仙子道：“螳螂妖，你说，你会什么手艺？你若没法儿让我开心，我让人把你赶跑咯！”
玫瑰道：“我....我会表演剑术、道法。”
升仙子嗤笑道：“我见得不能再多啦，妖界的剑魔剑狂、法圣法鬼，都到我这儿来拜过山头了。”
玫瑰道：“那...那我为你说几个笑话...”
升仙子愣了半晌，又小声抽泣：“我的日子越来越糟啦，我的身体也吃不消啦，我只怕会死，唉，龙蜒大人也忙得很，想不起来看我。上一次，他说我有个弟弟，带过来让我瞧，那个弟弟很坏，他骂我很丑，呜呜，我是不是当真很丑？”
玫瑰道：“你不丑，你只是被妖火异化了。不，不，在妖魔的眼里，你是绝色美人儿。”
升仙子泣道：“你骗我！我的苦日子无边无际，我要见娘，我要见我娘！我已经十几年没见她了！”
玫瑰暗忖：“对她而言，只过了十几年。她不知母亲已死？”
她道：“会好起来的，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好么？”
升仙子道：“奇怪，你声音听来很熟悉，有些像我娘。你说故事吧。”
玫瑰不禁一笑，道：“那个故事里，有一个高傲的小姑娘，她很聪明，本领比同龄人强得多，她自高自大，认为没有人比得上她，而她周围的人，也都将她视作星星月亮一般明亮。”
升仙子笑道：“你是在说我吗？这儿的妖魔确实把我当做星星月亮呢。唉，只可惜我真想娘了。”
玫瑰道：“有一天，故事里的那个小姑娘，在海边遇见了一个懦弱的少年。只第一眼看见他，她就被他所吸引，觉得他与众不同，想要与这少年交朋友。但她高傲惯了，即使有心对他友善，说出来的话，也很是傲慢无礼。
后来，她和这少年在一座岛上拜师学艺，她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她...爱上了这少年，想和他成婚，哪怕一辈子在他身边与他吵嘴，也胜过这世上的一切乐趣。再然后，她的心愿似乎得到了恩赐，她和这少年订婚了。”
升仙子道：“啊呀，这姑娘好幸福呀，不过我不懂喜欢一人是什么感觉，我毕竟还小。”
玫瑰伸出手，摸了摸升仙子的脸庞，她道：“是啊，你还小，还不知道造化弄人。不，那个少女并不幸福。她很快受了诬陷，被她的姐姐硬生生将她与少年拆开。那时，她的心仿佛跌入了地狱，跌入了妖界最深处，她太痛苦，痛苦地快要死了。
但这少女很要强，她觉得自己能把心上人从邪恶的姐姐那儿夺回来。于是她拼命锻炼自己，修炼武艺兵法，并不忘打扮自己，让自己变美变聪明。只是命运似在捉弄她，她非但没能离心上人更近，反而越来越远，她们之间开始战争，结下了大仇。她始终爱他，但那形势之下，她唯有杀了那心上人，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升仙子道：“嗯，那个女孩儿也真可怜呢。后来呢？”
玫瑰笑了起来，眼中却流着泪，她道：“后来，一切都好转了。她们在分开了十多年之后，再一次重逢。他或许已经不爱她，但对少女来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因为少女仍然爱着少年，而他回到了少女身边，他们各自经历了无数苦难，身边死了许多亲人，最终，他们又可以并肩作战，共同面临生死抉择了。”
她身上燃起阳火，烧毁了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升仙子瞪大眼睛，看着玫瑰，颤声道：“你是...你是妈妈？”
玫瑰握住升仙子的手，道：“我并非母亲，但确是你亲人，我能感受得到，你想必也能。正如我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抱住升仙子，感到她庞大的身子如此柔弱，不停在颤抖，玫瑰说道：“姐姐，和我们走吧。”
升仙子喜极而泣，道：“好，好，我走，我和你走，但你永远不许离开我。”
玫瑰道：“这是当然的。”
十 古时与今朝
形骸听帐篷之内有一女子尖声喊道：“让这螳螂妖的两个同伴都进来！”
卷帘妖魔不敢怠慢，忙让形骸与孟轻呓入内。
形骸见玫瑰站在一肥大女子身边，那女子对玫瑰甚是依恋，两人手掌紧握。那肥大女子见到孟轻呓，奇道：“怪了，她是不是我的小妹妹，长得真像我。”
玫瑰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升仙子瞪着形骸，道：“啊，这人就是你说的.....”
玫瑰脸一红，嘘了一声，升仙子似与玫瑰约定好了，恍然大悟，嘻嘻笑了起来。
形骸问道：“她愿意跟我们走？”
玫瑰“嗯”了一声，道：“但其中有个难处，升仙子体内妖火中被布下法术，处于阵法中枢，一旦她欲离开忧郁之雨，妖火将喷薄不止，我们都会被她烧死，龙蜒也会立时得知她的去向。”
形骸道：“此事并不为难。”他掌心变出一层死灰，伸向升仙子，升仙子尖叫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我！我年纪还小呢！你想姐妹兼得，哪有这等好事？”形骸一时语塞。
玫瑰赧然道：“你要与我们出去玩，必须破除那阵法。”
升仙子道：“罢了，罢了，看在姐姐的份儿上，就让你占些便宜。”
形骸哑然失笑，暗忖：“这升仙子只是痴傻了些，倒也不坏。”龙蜒那阵法异常繁复，即使对此刻的形骸而言也并非易事，好在他与刑天协作，刑天不时指点，约过了大半天，终于将那阵法破了。
期间帐篷外的侍卫探头探脑，查看状况，都被升仙子骂退，他们见升仙子心情不错，自也如蒙大赦，乐得清闲，更何况这阵法本身极为严密，根本不曾想有人能将其解开。
形骸再用梦墨制造了四个假人儿，容貌举止惟妙惟肖。他们带上升仙子，变作隐形，悄然离开帐篷，众妖魔如何能够察觉？
升仙子道：“还有一道难关呢！听说那些向我卖艺的小妖都是精挑细选的，纵然能进入忧郁之雨，出去时却会被忧郁之雨清空记忆，不记得如何到来。即使你破了那阵，想出去也难如登天，若惹恼了忧郁之雨，只怕要与这巨巫打上一架，我可没把握能赢得了她。”
形骸道：“闭藏会帮我们的。”当即入雨，行了许久，终于到了山谷之外。他们虽被雨淋得昏昏沉沉，可似乎并无大碍。
随后又奔走了月余，抵达与神往约定处，神往开启出口，四人得还凡间。
此时地母岛上，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灵阳仙建立的各处避难所陆陆续续迎来了难民，其中便有许多神龙骑，他们本是被派出搜寻众反抗军下落的，却在途中陡然清醒，伺机逃脱。前来投奔的神龙骑数目越来越多，很快便接近一万，他们神智复原，功力却不弱于被渡化之时，应当是临近升仙子之故，却不知这功力能持续多久。
孤鸣喜道：“如此一来，就算与妖界正面交战，我们也不怵了。”
孟如令道：“别忘了他们还有鸿钧阵，我们须尽快将这乾坤之剑夺回来。”
神往道：“如今龙国皇城的防备必然严密无比，我们若想潜入，只怕无望成功，唯有正面与他们作战，撕开一条口子，让女娲的血脉趁隙进入鸿钧阵。”
马炽烈道：“可若是大军作战，咱们岂不又成了鸿钧阵的靶子？龙蜒可不管妖魔崽子死活，他只需不分敌我地乱轰一气，大伙儿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叛逃的神龙骑中，有一年轻将领，正是当年的藏风宣，他已并非昔日少年，一张脸刚毅而沧桑，因对龙蜒饱含痛恨，目光甚是炽热。他道：“如今皇城里已经与妖界没什么两样了，街头到处都是妖魔，百姓平白无故便会被妖魔所杀。若是我们进攻皇城，妖魔会以百姓为质。”
孟轻呓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不夺回鸿钧阵，一旦龙蜒彻底掌握了其中玄机，我们便再无一丝胜算。即使牺牲千万性命，总好过万劫不复。”
众神仙与觉醒者皆心想：“不错，她当年也曾这么做过。”
张轻羽道：“我已去龙国刺探过，如今龙火贵族大多已幡然悔悟，逃的逃，死的死，龙国大军皆由极强的二层妖魔指挥。除了龙国的数百万军团战士之外，另有无数来自妖界的妖魔，他们受龙蜒之影助长，皆是嗜血好杀之辈。”
裴若道：“这些军团战士是可以挽回的。”
藏风宣道：“不，他们仍受紫冥太子的指挥，对他忠心耿耿，唯有杀了紫冥太子，才可能令他们清醒倒戈。”
形骸听众人所言，环顾四周，他们一方约有一百一十个灵阳仙，一百五十个月舞者，四十个迷雾师，一万神龙骑，另有大小神仙将近四万，道术士与仙术士或许还能召唤元灵相助，又多了数千战力。其余凡人七万余，多时贫苦百姓。这等大战，他们只是累赘，并无法上阵。
灵阳仙、月舞者、迷雾师、神龙骑皆已恢复古时神通，其中裴柏颈、戴杀敌、周布等大高手，功力直追昔日被银丝附体的怯翰难。玫瑰握有太阿剑，更是厉害，而形骸此时若手持冥虎、青阳双剑，已与刑天亲自出战相差仿佛。
龙蜒一方则有少说千万大军，大军之中，有紫冥太子亲自坐镇，而且定有来自妖界的绝顶高手、古兽巨怪。龙蜒天性隐秘，绝不会亲临战场，但他只需派出影子，也足以短时间内缠住形骸。若鸿钧阵能用，己方还得设法防护这灭顶之灾。更何况可能还有归顺龙蜒的巨巫。
青阳会不会来？若他来了，则万事休矣。
玫瑰道：“我可以召集露夏王朝的龙火贵族。只要净化了数条龙脉，神往能将他们带到此处。”
形骸道：“不错，若他们靠近升仙子，或许也能提升真气，而太微玄甲诀对我们至关重要。师妹，有劳你了。”
玫瑰低头一笑，与牡丹离帐而去，升仙子对她十分依恋，一贯形影不离，赶忙挪动肥大的身躯，跟在她身后，形骸心想：“有升仙子保护她，玫瑰此行当能平安。”
孟轻呓道：“我可以一时抵挡鸿钧阵轰炸。”
众人闻言，惊喜交加，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军团之神胡黛良道：“你当真能够？是盘古之心的效用么？”
孟轻呓道：“不错，我当尽力而为，诸位尽管放心。”
形骸想道：“梦儿....不再是我保护她，而是她在保护我们所有人。”他看着在场每一位同伴，每一个战士，深知这是一场准备仓促、实力悬殊的战争，己方取胜之望极小，更有可能全军覆没。
即使形骸不说，他们也全都知道。一切正如万年前一样，弱小的凡人充当神灵的先锋，挑战匪夷所思的创世者们。虽然他们及不上古时觉醒者的装备与数量，但敌人也并不如万年前那般强大。
胜机纵然渺茫，却并非没有。如果女娲仍如古时那样，站在我们这一边，那双方或许将势均力敌，毕竟乾坤之灵绝不会弱于妖界之主。她在沉睡吗？又或者与龙蜒达成了某种协议？她或许不满现今世界的模样，想要重塑一切？
在妖界，对龙蜒不满的妖魔仍为数不少，他们并不想返回凡间，只想在妖界安稳度日。形骸他们能轻易救出升仙子，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会让龙蜒忌惮，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后方，这能拖延他一会儿。龙蜒最擅长阴谋，但他正因为他擅长阴谋，他也会被疑心所惑。
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时间了。随着龙蜒对鸿钧阵愈发熟悉，拖得越久，这场战争将更加艰难。
形骸道：“我们休整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们进攻皇城。若此战成功拖住敌方，我会护送玫瑰与孟轻呓，进入鸿钧阵中，听圣莲所说，那阵法内也有一女孩儿操纵着法阵。只要夺回鸿钧阵，以龙蜒的性格，便会逃回妖界。这场危难便算暂且缓解了。”
众人听他说得平淡，心中便宽慰了几分，帐中气氛缓和了不少，开始有了说笑。其余灵阳仙、月舞者与神龙骑、迷雾师本有血海深仇，可到了此时，各自濒临绝境，彼此间倒也能友善相处。
形骸找一处风水不错之地，将冥虎剑刺入龙脉，运放浪形骸功，制造了一座大熔炉，随后开始锻造铠甲。
刑天本司职铸剑，锻造手艺出神入化，几可谓旷古无双。而放浪形骸功本是飞灵真人一脉道法起源，形骸用以制造甲胄，能与太微玄甲诀相辅相成。
他不眠不休，打算替每一位觉醒者造了铠甲，至于众神仙自有保命神器，形骸无法顾及。
一个月后，玫瑰返回，带来了露夏王朝的六千龙火贵族。她身负太微玄甲诀，见形骸忙碌，主动相帮，令形骸速度快了不少。形骸本身真气无限，但玫瑰却仍会累，形骸命她休息，她却无论如何不肯答应。
众觉醒者匆忙备战，操练不休，众神仙起初惊惶不定，迷茫不安，倒也勤快殷勤。可过了不久，他们老毛病发作，开始指手画脚，反而有帮倒忙之嫌。
形骸见众人备战场景，心想：“龙蜒那边不知怎样了？”迷雾师那边并无新消息，但形骸觉得若事态并未恶化，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十一 蝼蚁的战争
在朝皇城行进途中，天气变了，原先那条黑龙的影子变得黯淡起来，前方乌云密布，雷电狂舞，陡然间，万道雷光撕裂了天际。
孟轻呓举起双手，大军头顶出现一个巨掌，那巨掌将雷光挡下，大军安然无恙。众人见鸿钧阵被拦，欢呼起来，士气大振，形骸心想：“若梦儿早些苏醒，雪儿也不会沉入梦海。”
这时，山坡的阴影下骑出一匹马，马上是一瘦高的黑发剑客，身上金色长袍，身后红色披风，戴杀敌说道：“来者何人？”大剑一指，剑气飞向那人。
这一剑并无意伤他，只是威慑这剑客，故落点位于剑客身前，然而剑客手指一拂，一道金雷般的飞剑将戴杀敌剑气打散，不住朝前，戴杀敌横剑格挡，险些跌落马背，这一招竟是败了。他虽未用全力，但也知不及这剑客了得。
剑客勒马停驻，身上阳火翻卷如浪，他道：“我乃灵阳仙浮鱼！特来助各位一臂之力，投身这光荣的一战！”
孤鸣不由地想起此人盛名，道：“你是浮鱼？剑圣浮鱼？你并未死于神龙骑之手？”
浮鱼道：“正是，通天教主救了我，将我封藏于天界。”他顿了顿，说道：“刺杀元始天尊一事，我也在刺客之列。”
周布怒道：“你与龙蜒是一伙儿的？”
浮鱼道：“不，通天教主知道唯有与元始天尊同归于尽，方能摆脱昏庸与疏懒，救助凡间。他晓以利害，我只能照他说的做。”
众人都想：“他既然自承其事，定然心中坦荡，然而又怎料不是龙蜒诡计？”
形骸道：“既然如此，请浮鱼先生随我们来吧。”大军见他已然决断，便不再多说。浮鱼振辔，骑入大军之中。
不多时，龙国厚重的城墙已然可见，在城墙之前，旗帜如千里长云，兵马似浩瀚之海，然而这还并非敌人全部兵力，另有大半仍在城墙之中，若非如此，这偌大平原也无法施展得开。
一声号角，宛如龙吟，鸿钧阵雷炎再度降临。孟轻呓依样运功，将雷炎消去。她身子微颤，皱了皱眉，形骸心想：“她在硬撑，看来即使是她，也无法长久对抗鸿钧阵。”
砰砰声中，敌人发射妖火炮，箭矢如潮般落下，玫瑰使太微玄甲诀，众披甲者真气更增，她也对众人行动了如指掌，她一声令下，神龙骑突前，高举盾牌，冒着枪林弹雨前进。
形骸掣出冥虎剑，朝前一指，一头百丈黑兽张开大嘴，吞噬数千敌军，龙国一方大骇，箭矢变得散漫了些。但妖界的飞龙与妖兽也冲了出来，虽不及形骸那冥虎化身那般巨大，但也非同小可，数十头围攻那一头黑兽，将黑兽阻挡住了。
玫瑰道：“快些冲入敌阵，以免鸿钧阵空袭！”这支大军皆是神与半神，且皆功力极高，众神倒也罢了，却无一觉醒者弱于龙火功第七层。众将全速冲锋，不久后，他们已逾越千丈距离，与敌人短兵相接。裴柏颈、戴杀敌等大声怒吼，一剑一掌过去，便倒下一大半敌人。神往、孤鸣、孟如令、袁蕴等道术士这用冰雹、火焰大量杀伤。马炽烈、孔凤凰等变作月兽形态，尽情沉浸于厮杀之中，一时狂态毕露，浑然忘我。
忽然间，敌方阵营最深处，升起数千条黑龙，各个儿约五丈之长，众黑龙俯冲而至，张口咬灵阳仙的阳火，它们每咬一口，阳火便弱了几分，若是将阳火吞噬殆尽，则天空中那龙蜒之影便能令人心混乱，人神盟军将不战自溃。
只听那浮鱼喊道：“是紫冥！玫瑰陛下！快用太阿剑！”
玫瑰立时掣剑在手，朝众黑龙一斩，但众黑龙动作敏捷，躲躲闪闪，这一剑只杀了数条。浮鱼手指一点，将剑意注入太阿剑中，道：“再斩！”玫瑰心有灵犀，这一剑如有神助，光芒闪过，竟瞬间斩杀了数百条黑龙。
她喜道：“多谢！不愧为远古剑圣。”
浮鱼道：“这本就是朝星剑神的剑意，你全凭自身悟性才能运用。”说话间，他金剑出鞘，发出阳火光芒。他将那光芒变得异常炽热，真好似无穷利刃，中剑的妖魔立时被金剑斩成肉泥。他非但能加强自身阳火，连同伴身上发出的阳火，他也能将其变作刀剑，斩杀妖魔。此招唤作“垠崖炽芒”，实是灵阳仙剑术的至高境界。
玫瑰心想：“阳火本是我们灵阳仙的护体之光，但他竟能将阳火运用到这般地步？”
紫冥的声音从远方响起：“那就看看是你们的火光强，还是我的暗影多！”说话间，另有黑龙千条破空来袭，玫瑰再使太阿剑芒，浮鱼将太阿剑芒加强，黑影茫茫，先将阳光遮蔽，但随后又被阳光斩碎。
再过片刻，妖魔主力抵达，其中多有妖界雄霸一方的大将、猛将，玫瑰忙命人召来元灵，守住侧翼。这些妖魔功力着实了得，元灵如何能挡？众神仙起初斗志昂扬，但被杀了一通，除了胡黛良、莱泰兴等英勇者之外，其余皆士气锐减，心生惧意，只想逃跑，却找不到退路。幸亏神龙骑稳住了阵脚。
形骸当即使出果决手段，青阳、冥虎同时出鞘，绿焰兽牙像大雨般朝敌人罩落，数万敌军眨眼而亡。形骸听青阳剑中似传来笑声，心想：“我杀人越多，心魔越重，虽然我已能泰然处之，可难保青阳不趁机作祟。敌人之中，倒有半数是龙国的军人。”
念及于此，他将青阳剑扔上了天，变作一绿色太阳。那太阳时不时发出烈焰，烧杀群魔。他喊道：“浮鱼先生，你能用青阳之光么？”
浮鱼笑道：“多谢，只要是光，我都能用！”遂使出“垠崖炽芒功”，将青阳光芒变作浩荡剑气，非但压制了黑影，更连杀妖魔中高强者。
形骸环顾战场，见己方已伤亡不轻，而城中人头攒动，将士奔波，心想：“敌人多达千万，眼下城外的还只是一小部分，紫冥在城墙里，只要杀了他，军团将士至少将丧失战力。”
他高高举起冥虎剑，朝前一斩，剑气如万兽狂奔，霎时开出一条血路。敌人被人神盟军钳制，无暇阻拦，形骸使出身法，如梦影鬼魅，立时已站上墙头。他见紫冥正全神贯注地操纵黑龙，立刻一剑刺去，紫冥察觉，惊呼一声，数条黑龙朝形骸喷火，形骸躲开那火焰，拍出一掌，霎时死灰拔地而起，成了个大罩子，将紫冥困在其中。
紫冥察觉自己与龙蜒连接中断，大惊失色，一时慌了手脚，形骸连出十招，哗啦一声，将紫冥胸膛划开。紫冥口喷鲜血，只觉真气杂乱如麻。其实以这紫冥身手，即使并无真气来源，也足以与形骸斗上许久，然而事发突然，他方寸全失，再也不是形骸对手。
形骸知道在死灰隔绝术中，只要杀了紫冥，他无法复生，局面立时好转。他正欲出剑，蓦然间，一股浑厚真气从旁打来，形骸心头一震，侧身躲闪，轰地一声，半边身子竟化作粉末。他一咬牙，修复残躯，见一穿象牙铠甲、雄壮威武的彪悍女子站在右侧，而形骸那源源不绝、强韧异常的死灰城墙，也已被这黑肤女将劈开。
那女子笑道：“刑天，你还不现身？”
形骸心情沉重，道：“断山？”他知道这断山是妖界巨巫中极为好战的强者，却不料她也被龙蜒收服。
断山霎时变出百臂，百臂各持妖界神兵，她目光锐利，只要被她双目注视，敌人的意志体力皆会不断衰减。形骸纵然不惧，可凭凡人之躯，实是不利作战。于是他形体变幻，成了刑天。
刑天道：“断山，你难道甘心被龙蜒利用？”
断山笑道：“龙蜒说让我能手刃你这叛徒，世间快事，莫过于此！”
刑天知道这断山能在转瞬间斩断地脉，击穿群山，自己与她若全力作战，这战场转眼便会千疮百孔，不亚于遭鸿钧阵轰炸。他于是抢攻，身子化作死灰，将断山缠住。断山道：“你这死灰花样，只能对刑母那等弱者使用！”大喊声中，她体型不断膨胀。
刑天道：“隔绝！”霎时千层死灰将两人一齐罩住。如此他们在其中死斗，便不会殃及其外。
紫冥死里逃生，一跃而起，运功复原伤势，大喊道：“派兵增援！派兵增援！”
城墙上，另有十万妖魔跃下城楼。城门敞开，又冲出数十万兵卒。众觉醒者奋力杀敌，直杀得大地血红，尸山血海。然而敌人实力亦极为强悍，数目实是无尽，加上鸿钧阵不停落雷，孟轻呓无法全数拦住。众觉醒者并非真气无限，待杀了数百万敌人后，己方伤亡惨重，阳火迅速黯淡下去，好似日薄西山，日暮降临。
众人精疲力竭，心知在劫难逃，心想：“一旦阳火消失之时，我们都会被龙蜒捕获？”
倏然间，战场上的喊杀声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轻声细语的吟唱，吟唱声低沉而肃穆，像是永不停止的经文，又像是哀伤阴冷的哀乐。
众人又听脚下的泥土沙沙作响，似乎有什么人用手指在挠土，恍惚间，似见到那些死去的战士一个个儿重新站起，双目苍白，发出迷茫的哀嚎声。可一晃眼，他们仍躺得好好的。
玫瑰与神往等人只觉此景似曾相识，神往苦笑道：“真是够了，这群阴间的混账，总爱用这一招。”
五位骑士出现在战场的分界处。
这分界本来并不存在，似乎是这五位骑士的到来，让敌我双方不由地分开了。
五位骑士似乎笼罩在沉重的黑暗中，他们每一人皆如死亡般可怕，又皆如死亡般神圣。
他们并非单是骑士，更像是统领无数死者的皇帝。
玫瑰指着其中一人，颤声道：“表哥？”
沉折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身边另一位死亡的君王朝她笑了笑，道：“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玫瑰道：“利歌？”
五位死亡君主同时问道：“孟行海在何处？”
战场上的人皆仿佛听到了无可违抗的旨意，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空中那灰色的圆球。
利歌叹道：“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他了。”
李银师笑道：“那不如就先奏一曲安魂之乐，诸位意下如何？”
姑洗道：“此言正合我意。”
拜登冷冷说道：“一个个真是废话连篇。”他将大剑朝上一指，须臾之间，战场上，百万亡灵从泥土中升上半空，在阴冷与血红的月色下，寂静地飞舞着。
十二 形骸是何人
刑天只感衰弱疲乏、困顿不已。
他奋起余力，双手持战斧，挥出撕天裂地的一击，嗡嗡巨响声中，将断山百臂斩断，这一斧子从断山脖颈处一直开到腰腹处，断山阴沉一笑，变作两半，终于绝了复原之力。
刑天举起兵刃，即将了断强敌，断山忽然说道：“龙蜒说，你不过是阴间亡神的棋子，那亡神利用了你，正如你利用孟行海。你正将万物送入万劫不复的毁灭。”
刑天道：“棋子？”
断山笑道：“你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刑天呼吸变得甚是急促，他是亡神，本不必呼吸，但因为他化为人形，故紧张时会有此迹象。
但片刻后，他已宁定如常。
断山笑容断绝，她道：“你知道？”
刑天道：“凡人能作为棋子，巨巫如何不能？”
断山道：“那你为何要杀我们？”
刑天道：“你不必知道。”利刃落下，断山化作死灰。
刑天跪倒在地，低着头，似在休憩，只是他身躯颤抖得厉害，过了许久，他道：“盘古，我终于即将成功了。”
他又道：“我们自诩为创世神，可始终都在你的棋盘之中。我当棋子当了太久，快要结束了。”
他恢复形骸模样，散去了死灰。
外部的战场已不存在了。
大地成了深谷，再无立足之地，看来是鸿钧阵将皇城前的平原彻底破坏了，唯有裂谷深渊。人神盟军死伤大半，觉醒者中多有战死者，迷雾师招来云雾，灵阳仙变出浮冰，月舞者变作飞鸟，神龙骑用战甲飘在空中，另有众多亡灵，对抗仍不断涌现的双翅妖魔。
五人出现，将形骸包围，令他体内冥火震颤，与他们呼应，即使形骸并未看清他们的脸，却已知道他们是谁。
利歌说道：“师父。”
沉折说道：“师弟。”
李银师道：“久仰久仰，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拜登说道：“我等已等候多时。”
姑洗道：“冥火指引着我们，也指引着你。”
他们都是亡神的使者，六位盗火徒的至尊。
形骸道：“即使你们相助，也无法抵挡鸿钧阵的无限攻势。”
利歌说道：“但他们如今守卫薄弱，你可以闯进去。”
形骸道：“我正有此意。”
他来到玫瑰与孟轻呓身边，握住两人手掌，道：“准备入阵了。”
玫瑰见利歌召来血佛，拜登唤来巨蛇，这两人钳制住鸿钧阵。李银师与姑洗命亡灵大军与妖魔厮杀，局势甚为有利。她点头应道：“我都听你的。”
形骸施展身法，形影一晃，他们已在皇城内，再绕了不久，进入御花园，见此处已被改造的面目全非。三十丈的城墙环绕着鸿钧阵的建筑，每一面皆有壁画，流着永不干涸的鲜血，散发浑厚的妖火。
孟轻呓道：“当年，龙蜒派出一位盟友郁垒临凡，这巨巫牺牲性命，感染了龙脉，十多年间不断侵蚀鸿钧阵，再借助圣莲女皇的小女儿，才终于控制了这乾坤之刃。”
形骸道：“玫瑰不是圣莲的幺女？”
玫瑰忽然想起一人，道：“是....是那个叫青莲的小妹妹？”
形骸记得玫瑰与孟轻呓争夺皇位时，曾有一自立为青莲女皇的少女，声称是圣莲血脉，不料竟是真的。当年青莲被玫瑰击败后，藏家收留了她。这姑娘年纪很小，本身并无野心。
此地防备已然松懈，但依旧有众多强悍妖魔，可又如何是形骸对手？
闯过花园，三人皆是故地重游，却无暇感慨，孟轻呓滴血在鸿钧阵门上，他们得入其中。
鸿钧阵的第一层并不宽敞，下一层已广阔如殿堂，再下一层大如皇宫，至最底层，则仿佛置身于一座宏大城市中。孟轻呓曾是鸿钧阵的操纵者，此地即便被郁垒感染，但她仍轻易破解了大半机关。
此地也充斥着妖火，布满血腥的脏器，回荡着夺魂的啼哭。时而有强悍的元灵袭来，吐出风火雷电，形骸皆以青冥双剑抵消。其间还有数十座大楼，每一座大楼中皆封印着以巨巫尸体制造的巨兽，实是凶险异常。但这些巨兽见到玫瑰与孟轻呓，却并无敌意。
形骸的前世伍斧曾参与鸿钧阵建造，他记得这些巨兽是鸿钧阵的守护者，于是让孟如令将它们放出。巨兽得获自由后，奔向各处，清除郁垒的诅咒，于是那些妖火、脏器、啼哭声漫漫减弱下去。
鸿钧阵底层比梦海中的玄玄城更错综复杂，但玫瑰隐隐能感到青莲在哪儿，便不会迷路，约行了两天，有惊无险地到了中央宫殿处，形骸见门前已站着两人。
那是无奇与小太乙。
无奇道：“你可算到了，真不容易。”
小太乙道：“我们一直在等着你。”
他们各自拍了拍手，那宫殿的大门向众人敞开。
玫瑰问：“师兄，你看见了什么？为何愣着？”
玫瑰看不见他们，孟轻呓却似乎看见了，但她默然不语。
形骸道：“还请稍稍等我一会儿。”他走向小太乙与无奇，三人飘到高处阳台上，形骸道：“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无奇道：“我们一直住在这儿。”
小太乙道：“其实我们无处不在。”
无奇又道：“我们与你所说的话，刑天不会知道。”
小太乙道：“我们直接与你心灵最深处沟通，即使是刑天也无法查知。”
形骸点了点头。
无奇道：“这座鸿钧阵，本来应当是乾坤万物毁灭之后的避难所，无论是仙灵之灾，还是巨巫之劫，地上的人都能躲到鸿钧阵里，躲过末日。”
形骸道：“是我帮忙建造了这阵法，可为什么....我一无所知？”
小太乙道：“因为你为这儿倾注了大量的心血，部分的灵魂失落在了这儿。”
无奇笑道：“你猜猜这地方为何叫做鸿钧阵？”
形骸道：“因为它能控制鸿钧逝水。”
无奇道：“错了，因为这里有鸿钧留存的力量。”
形骸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总出现在我的旅途中？为何一次次好心的帮我？为何你是仙灵，他是神仙，却似乎紧密得宛如一人？无奇，葬火纹究竟把雪儿带到何处去了？”
无奇道：“小太乙，你来说吧。”
小太乙道：“我们其实是黑蛇法力的残余。”
形骸记得闭藏曾说过那黑蛇，它们似是从遥远之地降临的灾厄，是混沌的起源。而鸿钧与它们抗争，毁灭了它们。
小太乙又道：“鸿钧是我们遇到的最奇特、最强大的世界之灵，在与他的斗争之中，我....其中一条黑蛇产生了疑惑，它心生迷茫，并未留下做争斗，而是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鸿钧与剩余的另一条黑蛇共同灭亡。我、无奇、还有这鸿钧阵里头被困的一人，我们三人本是一体。”
形骸道：“这下方还有一人？”
小太乙道：“是，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他叫做盘蜒。”
形骸道：“盘蜒？盘蜒？”
他全记起来了。
万余年前，八位巨巫背叛了同胞，协助凡人与天神，抗击龙蜒与青阳为首的创世神。其中七位巨巫是刑天、将首、后卿、笑屠、旱魃、尸犼、女娲，而最后一位，最为神秘的一位，就是这盘蜒。
尔后刑天等六人创造盗火徒，女娲挑起了他们与觉醒者的战争，盘蜒却置身事外，并似乎从此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谁又能料到他一直躲在这鸿钧阵的最深处？
形骸道：“你们....全是黑蛇？”
小太乙道：“我们是那条离开的黑蛇残留的心意，他被鸿钧反抗的意志所震撼，留下我们，监视着这个他曾经来临的世界。无奇在梦海中化作了仙灵，游荡于梦海，我在世间留下，成了纪元神，随时间轮回，而盘蜒他则化身为巨巫，默默注视着世上发生的一切。”
无奇道：“我们和原先的本体黑蛇仍有联系，偶然间，此地会开启一扇门，将本体所在世界的人送至此处。你见到的那个苍鹰，还有那个玄秦，他们本不是这世界的人。”
形骸道：“那个盘蜒，他也被龙蜒控制了吗？如若不然，他为何要让龙蜒使用鸿钧阵？”
小太乙道：“盘蜒是中立的，他只负责驱使此地鸿钧之力，鸿钧之力则驱使龙脉。龙蜒只不过找对了方法而已，盘蜒则不想阻止。”
小太乙道：“你有没有想起来，自己——伍斧——为何要追寻世界的源头？你不过是一凡人，为何又能制造玄玄城，又能唤醒亡神，又能建造鸿钧阵？我们又为何紧咬着你不放？”
为什么你的心血残留在此，而此地叫做鸿钧阵？
形骸道：“我想不起来，却也不必想起来。我只是个凡人，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无奇哈哈笑道：“半点不错，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仙灵。这小太乙不过是最弱小的放牧神。而盘蜒只是这鸿钧阵中的一个小狱卒罢了。”
小太乙道：“但有些事，必须由你这凡人去做。”
形骸已经明白了，心中再无半分疑虑。
他只是凡人，与巨巫相比，他仍然弱小，但他必须走下去。
他回到下方，与玫瑰、孟轻呓汇合。玫瑰道：“师兄，你没事吧。”
形骸道：“没事，里头再有没危险了。”
他们朝里走，这神殿远比想象中窄小得多，里头布满了杂七杂八、错综复杂的线，室内呈现圆形，墙壁闪着诡异的光。在一莲花座上，坐着一位与玫瑰相似的少女，她手上捧着本书，正全神贯注地读着，在她身后，有一双目如蛇的巨人，默默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