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邳城上,白门楼下
建安三年冬,曹操大军围下邳城三月,最终掘泗水以破城。白门楼上,身材算不得高大的曹操一身黑褐色锦袍,双手负于身后腰间,立于下邳城的墙边,眺望着这城外的大好风景,深灰色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破城的喜悦,反而透出了几分忧思。
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被几名曹军士卒不断推攘着押了上来。
那高个子明显是名地位卓越的武将,着一身狮蛮玲珑铠,头戴束发紫金冠,只是头发却已是凌乱不堪,整个人被两根大拇指粗的麻绳绑得极为严实,俊朗分明的脸庞上透出了几分不相符的狰狞,口中却大呼着:“放开某家,某要见你家主公!”
背对着此人的曹操转过身,缓步走了过来,望着那比自己高了近乎两个脑袋的男子,似是故人重逢般的笑道:“吕奉先,别来无恙乎?”
已然沦为阶下囚的吕布见曹操面带笑容,也跟着生硬的挤出了一个笑脸,“孟德兄,绑得太紧了,给松松吧。”
“绑老虎怎么能够不紧呢?”曹操顺着吕布的话反问了一句,脸上笑容不减。
吕布闻之一怔,神色黯淡下来,却尤有不甘的说着:“孟德,你所担忧的不过是我吕布而已,如今我愿投降于你。今后你为主我为副,试问这天下谁人可挡?”
曹操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转身将手扶在城墙砖上,深思起来。
吕布一见曹操思虑起来,也不惊扰,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人。
此人坐在一张檀黑色的案桌前,面如冠玉,双手平放于膝盖,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
吕布认得此人,姓刘名备,字玄德,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
“玄德公,你现在是曹操的座上客,而我沦为阶下囚,还请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替我说上两句,救我一救。”吕布放下了平日里的桀傲,连语气也跟着低上了几分,小声的请求着刘备。
恰好此时曹操也转过身来,细眯着一对小眼,问向刘备:“玄德,你以为吕布当收不当收?”
刘备听到曹操这话,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暗道:看来曹操已经动了杀机,吕布合该命丧于此,况且吕布夺我徐州,害我如丧家之犬一样狼狈,此仇此恨也是时候该了结了。
“曹公,难道你忘了当初的丁原和董卓了吗!”刘备干脆顺水推舟的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吕布听闻这话,是又惊又怒,丁原是他曾经的主公,董卓是他的义父,只是最后两人皆死于吕布之手。刘备这话分明是提醒曹操,自己留不得。
曹操哈哈一笑,像是突然醒悟一般,说着:“我都忘了还有这事,来人,将吕布带下去,赐白绫。”
本来还指望刘备救命,没想到刘备居然趁火打劫,要他性命。吕布猛地瞪向刘备,神色狰狞至极,口中大骂起来:“大耳贼,你这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忘了当初是谁辕门射戟救你性命了吗!”
刘备好似没有听见,眼观鼻,鼻观心,似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
曹军士卒得到曹操命令,直接押着吕布往城楼下走,尽管吕布不断剧烈的反抗挣扎,还是被一步一步的推搡着赶了下去。
“刘备!大耳贼!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隔了老远,依旧还能够听见吕布怒火万丈的咆哮声。
望着渐渐离开视线的那个高大身影,曹操舒了口气,像是心中大石突然落地一般,用自己才能听到得声音说着,像是感叹又像是惋惜:“属于吕布的时代,过去了……”
白门楼下,吕布被强行推到了受刑台上,四个胸肌壮硕的大汉奋力按住吕布上身,饶是如此,也几乎有些镇压不住还在反抗的吕布。
四个汉子面面相觑,这家伙的气力未免有些骇人了吧,要知道吕布此时可是还被两根**绳给绑得结结实实,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被擒住的。
两个曹军士卒捧着长长的白绫走了上来。
吕布见状,挣扎反抗得更为剧烈起来,神情暴戾,像是被鬼怪附身了一般,伸长了脖子,大声呼喝:“我可是天下无敌的吕奉先,怎么能够死在你们这些蝼蚁手中!”
只是任由吕布如何挣扎,他的双臂和肩骨已被身后四个壮汉牢牢锁死,根本挣脱不开。
此时城楼上又有一人被带了下来,四十来岁,身材虽比不上吕布那般高大,但也绝对称得上挺拔。
此人见吕布还在垂死尤斗,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死则死矣,有何惧哉!”
吕布陡然一愣,这声音对他来说再也熟悉不过,这个满脸决绝的男人唤作高顺,其统领的‘陷阵营’号称死战第一。
吕布心中有愧,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不敢回头去面对高顺。
当高顺被押过吕布身前的时候,高顺步子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看着颓然的吕布,神情之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三分哀其不争,七分惋惜哀叹,“奉先,咱们并州儿郎没有怕死的怂,在我高顺心中,你永远都是我们并州人的骄傲。”
说完,高顺就昂首大步而去,视死如归。
高顺的话如同一颗惊雷在吕布的脑中炸开,并州的骄傲,那个曾天下无匹的吕奉先如今竟变成了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这难道不是一种天大的讽刺吗?
吕布羞惭的闭上双眼,内心痛苦至极:“我怎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当白绫绕过脖子的那一瞬间,吕布忘记了恐惧,反而觉得如释重负,这些年来的尔虞我诈、相互猜疑,他累了。
两名曹军士卒分别站在吕布左右,握着白绫的手臂开始慢慢发力。
紧缩的白绫套在吕布的脖子上,勒得他已经喘不过气,窒息和死亡正在一步一步的靠近,让人诧异的是,吕布的脸上居然挂起了诡异无比的笑容。
吕布仰着头,在那湛蓝色的天空之上,有数万骑兵正飞马冲锋而过,在那群骑兵之前,有着一个骑红马的高大男子,倒提一杆方天戟,似天神一般威风堂堂。
像是到了生命尽头的回光返照一般,吕布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虎啸长空:“吕奉先在此,谁人可以与我一战!!!”
所有将士默然,无人敢应。
吕布生命的最后一刻,泛白的眼珠里依稀看到天上有东西飘落下来,落在肩上,侵入了身体里,冰冷刺骨。
呵,下雪了。
…………
“吓!(he四声)”
驻军的营帐中,一名青年男子猛地从铺着棉布的地上坐起,双手卡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听到这一声惊喝,帐外立马钻进了两名军士打扮的青年,同时急忙问道:“头儿,出了什么事?”
吕布一见到这两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脱口而出:“曹性,宋宪,你两没死!还是这里是阴间?”
曹性和宋宪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疑惑,曹性没好气的说着:“头儿,你不用一大早的就咒我两死好吧,还有,这里可不是什么阴间,是并州雁门郡。”
“并州,并州……”
吕布嘀咕了两句,突然脑中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莫非我还没死?
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想,吕布直接向曹性、宋宪求证:“现在是何年月?”
虽然搞不懂吕布为什么会问这个,宋宪还是很明确的告诉了吕布:“光和六年,三月。”
“光和六年!”
吕布得知结果后,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说,自己居然回到了十五年前!
第二章 记忆封藏
“头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曹性还是有些担忧,吕布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反常。
吕布起身,直接一把将两人一左一右的拥抱在怀里,无限感慨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激动:“还能够再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吕布这一举动可把曹性和宋宪给吓到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深情的吕布。宋宪连忙说道:“头儿,当初我们认你为老大,说过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
“可要我两为你出卖**,我两真做不到啊!”曹性几乎快要哭了,吕布的行为让曹性觉得,他的菊花有种分分钟不保的节奏。
吕布笑骂着一人赏了一脚,给踹出了帐外。
曹性、宋宪走后,吕布独自一人坐在帐内,他虽不明白为何会魂归于此,但既然重生了,吕布就绝不会再坐以待毙,等着白门楼的历史重演。
“光和六年。”吕布低念了一句,在脑子里回想了起来。
在七年前,北方异族鲜卑大举南侵,并州雁门关以北的四个郡城被占,吕布的祖父时任越骑校尉,带着全家南迁,投奔了并州刺史张懿,然而没过多久,吕布的祖父便撒手西去。
后来,吕布加入了并州军,由于其祖父的关系,成为了军中一名小军官,手下近百人。
而刚刚的曹性、宋宪两人,本是五原郡的泼皮无赖,在被吕布击败之后,拜服于吕布的武艺,并同吕布一起入了并州军。
想到这里,吕布深吸了一口气,在白门楼死亡的那一刻,吕布便看淡了生死与权争,如今老天爷给了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吕布的心理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老天爷,谢谢了!”
“但为了防止历史重演,有两个人我不能不除!”吕布攥紧了拳头,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
就在吕布起身准备出帐时,蓦然间,脑中传来一阵巨大的胀痛感。
幸亏吕布左手迅速忖住脑袋,否则整个身子就已经栽倒在了地上。
在那雷光火石的一瞬间,吕布陡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嘶吼着:“怎么可能,记忆……在消失!”
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吕布可以清楚的感觉得到,正在不断的流逝,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曾发生过的惨烈战役,正被一个看不见的洞口不断吞噬,然后消失不见。
吕布随手抽起一杆铁枪,忍着脑袋的疼痛,在地上刷刷刷的挥舞了起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记忆会不断的消失,但有些事情必须得记住才行。
只是不到两息的功夫,吕布手中的长枪一顿,脑袋中的疼痛感忽然消失了。吕布试着去搜索记忆,得到的结果却是一片空白,唯独还留有白门楼的那一丁点儿片段。
如果不是地上还留有铁枪划上的那几个字,吕布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没有了上一世的记忆,未来的路就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的摸索过去,没有任何的捷径而言。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吕布脑中还保留着白门楼那一幕,吕布相信,只要除掉那两人,悲剧就一定会逆转。
所以不管怎样,这两人必须得死!
看着地上仅留的几个字迹,吕布低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先从你开始吧!”
说完,吕布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
东汉时期的军制,以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一人,十人为一什,设什长一人,五十人设队率,百人一名百夫长,两百人有军侯,四百人为一部,设军司马。五部合在一起设置校尉,校尉之上便是将军。
一般军中的校尉都能领军,可以竖旗,作为单独的战斗单位,所以担任校尉之人,也可以被称作将军。
吕布就是一名百夫长,隶属于北广校尉麾下,驻扎在雁门关外的马邑,与鲜卑所占领的云中郡相邻不过数十里,一旦发生战争,马邑必定首当其冲。
尽管与鲜卑的战事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但吕布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有这件事情解决了,才算是了却了吕布的心病。
吕布去了军司马的营帐,胡乱搪塞了一个理由,加上之前祖父留下的关系,算是比较顺利的请到了七天休假,至于他百夫长的事务,则暂时交由了宋宪代理。
望着匆匆离营的吕布,送行的宋宪和曹性两人皆是一头雾水。
等到吕布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野,曹性忍不住问向宋宪:“宋蛮子,今天头儿是怎么了?我总感觉怪怪的,早上的时候说了一通胡话,现在又急急忙忙的出了军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宋宪看了曹性一眼,没有答话,转身往营帐里走去。吕布让他暂代百夫长,宋宪就绝对会全力去做好,至于吕布为什么会匆匆离营,宋宪没有多想,从他决定跟随吕布的那一刻起,他就把一切交给了吕布,包括生命。
曹性似乎已经事先猜到宋宪的反应,也不气馁,干脆又换了一个话题:“宋蛮子,说说你是怎么归于头儿麾下的吧?”
宋宪只顾走着,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宋蛮子,听说你原先在五原郡河阴县内无人能敌……”曹性依旧不死心,很八卦的继续追问着。
听着曹性像个小女人一样的在身边叽叽喳喳,宋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巴撕烂。”
面对宋宪的威胁,曹性立马就怂了,很识相的选择了闭嘴,暗自里腹谤了一声“野蛮人”。
宋宪勇武过人,尤其是一双手臂气力极大,曹性就曾跟宋宪独斗过一次,结果,自认武艺不俗的曹性被揍了个鼻青眼肿。打那以后,曹性就称宋宪为宋蛮子,好在宋宪性子比较沉闷,也没跟曹性多做计较。
两人同时走进了帐内,宋宪率先停下脚步,顺便一把拉住了正欲往前走的曹性。
曹性不明所以,回过头不满的质问道:“宋蛮子,你拉我作甚!”
宋宪却不说话,曹性只好顺着宋宪的目光看去,只见长有杂草的地面上刻有几个巴掌大小的字迹。
“豕县刘……刘刘……”曹性歪着头念了起来,他本就认不得几个字,更何况最后那个字还没有写完。
宋宪眉宇轻皱,口中一语中的:“是涿县刘备。”
第三章 拽衣角的小女孩
汉王朝建国于四百年前,幅域辽阔,依次往下分为州、郡、县、村四个行政等级,尽管有鲜卑,匈奴,乌桓等异族时常侵扰,但依旧无法撼动其霸主地位,直到十几年前发生的一件大事,汉王朝才开始逐渐走向衰落。
汉王朝版图划为十三州,每州又辖领数郡,涿县便是幽州涿郡治下的一个县城。
这一日,涿县来了一个显眼的外乡人,牵着一匹浅棕色的骏马,嘴里操着一口流利的并州方言,似乎是在向人打听些什么。之所以说显眼,是因为这人身材格外高大,比起寻常男子都要高出一个脑袋。
此人正是从并州一路赶来的吕布,并州与幽州相邻,马邑离涿县也算不上远,吕布只花了两日的功夫便抵达了涿县。
本以为事情可以很快解决,然而吕布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想法,从进入涿县以来,吕布问了不下十人,结果却没有一人知道刘备这号人物,更别说刘备家住何处了。
这使得吕布心中疑惑不已,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地方,刘备根本就不在涿县?
就在吕布暗自思量之间,忽然一只小手捏住了吕布棉布袄的衣角。
尽管现在已经是翻春的季节,但是整个北方却依旧十分寒冷。
吕布回过头,那是一个穿着破袄子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破旧的袄子上到处都是缝了又缝的各式补丁。
一阵微风吹来,小姑娘原本就冻得发紫嘴唇更是打起了哆嗦,身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脚上那一双薄底子布鞋沾满了泥土,在最前方还破了个小洞,两只可爱的粉色小脚趾时隐时现。
吕布自认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但看到小姑娘这般模样,心中也忍不住为之动容,吕布尽量露出个和煦的笑容:“小姑娘,你为何拽我衣角?”
“我……我……”
小姑娘怯生生的缩回了长满冻疮的小手,面对吕布的提问,显得不知所措,直到看见吕布那充满暖意的笑容,她才卯足了勇气,小心翼翼的话语里带有浓浓的祈求:“大哥哥,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一点点就好。”
末了,像是怕被眼前大哥哥误会一般,小姑娘又补充道:“我不是要来自己吃的,娘亲累倒了,躺在床上已经快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再不吃东西的话,娘亲就会,就会……”
“啪嗒~”
晶莹的水珠从眼睛里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了地上。
小姑娘赶紧用手去抹,可眼泪反而越抹越多,小姑娘被急哭了,只好啜泣着一个劲儿的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小姑娘才敢抬起头,可刚刚面前的大哥哥却已消失不见。
小姑娘打心底感到委屈,垂着小脑袋,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就那么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她,仿佛只是一颗小小的野草,无人问津,无人在乎,甚至连站在那里,都显得十分碍眼。
“啊呜呼~呜~呼呼~”
怪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小姑娘樊灵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刚刚的大哥哥手中多了四个面饼,冒着腾腾热气。
吕布嘴上夸张“啊呼”的叫着,两只手不断的将面饼左右抛来抛去,外加吕布的个子高大,使得整个人的动作都显得十分滑稽。
泪眼汪汪的小女孩瞬间被逗得破涕为笑,吕布走过来把四个面饼分作三份,自己一个,小女孩一个,剩下两个则留给小女孩的母亲。
小女孩樊灵对此感到无比的受宠若惊,连忙摆着小手,表示自己要不了那么多,只要一个就好。
吕布却不由分说的全塞给了小女孩,并将樊灵抱到马背上坐稳,牵着马说是要送樊灵回家。
那骏马也跟着打了个响鼻,抖擞了几下毛发,显然驮这个小女孩,要比吕布来得更加舒坦。
大街之上,吕布左手牵着马绳,右手拿着的面饼也会时不时的啃上两口。
“大哥哥,你是个好人,娘亲说过,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马背上的小女孩小声的说着,言语之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如果今天不是遇到了吕布,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吕布回过头,冲小女孩报以微笑,他想告诉樊灵,在这世上,能活很久的一般都是坏人,而好人,往往都是不长命的。
只是话到了嘴边,吕布又咽了回去,他本是杀人如麻、铁石心肠之人,但不知为何,当面对这个天真乖巧的小女孩时,他竟狠不下心来。
看着小女孩将三个面饼如获珍宝一般的藏在怀中,吕布忍不住问道:“你不吃吗?”
“我……我想都留给娘亲。”小女孩依旧小声的回答着,而此时肚子却很不合适宜的“咕嘟”了一声。
樊灵霎时觉得这肚子太不争气,关键时刻给自己丢了人,一张小脸蛋儿涨得通红,恨不得立马挖个地缝钻进去。
吕布反倒是被小女孩的羞涩表情给逗乐了,笑着说道:“如果你自己都吃不饱,那谁还有力气去照顾你的娘亲呢?”
吕布说完,便回过头继续牵马前行。
小女孩愣了下,吕布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如果连自己都没力气了,那躺在病榻上的娘亲又该怎么办?
小女孩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面饼,放在嘴边轻轻咬了起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的缘故,小女孩在咬了第一口之后,又接连咬了两大口,一张圆饼瞬间少去了三分之一。
樊灵偷偷的喵了吕布一眼,见吕布只顾牵马前行,才放下心来,不知为何,她很怕吕布突然回头,看见她这狼狈模样。
“啊,是肉馅儿饼!”
马背上的樊灵惊呼了一声,那并不浓郁的肉香却使得她异常激动。
这种带有肉馅的面饼价格较为昂贵,是普通面饼价格的三到五倍左右,所以这仅仅四个面饼就已经花光了吕布所带的盘缠,毕竟吕布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而已。
吕布很能体会到小女孩此刻的心情,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的强盛年代了,大街上到处都能看见流离失所的贫民,大多数的贫寒之家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甚至有的小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没有吃到过一块肉。
途经闹市,吕布悄然停下了脚步,驻足不前。
两丈宽的青石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有富户人家的家丁、寻常百姓、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以及受战乱颠沛的流民,总之是整个街道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马了,连人都挤不过去。
吕布只听得闹哄哄的人群中穿出一声尖利的嗓音,“我出钱买肉,你这厮为何不卖!”
在人群紧围的最前方,摆放着一张半人高的屠夫案板,案板之后站着个魁实的男人,系一条黑色的毛皮围腰,长年累月的屠宰使得男人的右臂显得尤为粗壮。
男人苦笑了一声,说道:“不是某家不卖,实在是卖不了!”
“卖不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今天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我不掀了你这摊子!”声音尖利的男子冷哼了一声,气焰跋扈,看样子也不是善与之辈。
“对对对,掀了他的摊子!!!”
围观看戏的百姓们也跟着起哄起来。
魁实男人无奈之下,只好指着旁边不远的一口水井说了起来:“诸位可曾看见这水井?”
众人随着男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有一口冒出地面两尺的水井,井身长满了青苔,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儿的人,竟用一块厚沉的大石给封住了井口。
只是这水井跟买肉又有什么关系呢?
众人皆不明所以。
男人只好再次耐心解释起来:“肉就悬放于这水井之中,我家少爷说了,但凡有人能挪开此石取肉者,不仅分文不收,还赠钱一千。”
一千钱!
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或许对于富贵门户而言,一千钱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于贫苦人家来说,一千钱却足以解决四五个月的衣食温饱。
男人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挤出了一个形态孔武的汉子,当场质问起来:“你刚刚所说的话,当真?”
“当真!”男人习惯性的将手在围腰上擦揩了两下,语气沉闷,肯定的回答着。
那汉子得到明确答复后,显然十分满意,朗声大笑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那某家便来一试!”
第四章 沉石
孔武汉子走到水井前面,身形下沉,双手一左一右的同时扶住了沉石的边缘。
汉子深吸口气后,眼神炙热,双臂陡然发力,口中大喝了一声:“给我……起!”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投向了汉子所搬的沉石,一个个全神贯注之下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刚刚还喧嚣吵闹的市集,一瞬间竟变得鸦雀无声。
然而,纵使那汉子使足了气力,那四四方方的巨石依旧是纹丝不动。
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么大的丑,那汉子怎肯罢休,再次低吼了一声,又试图搬起巨石。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汉子终究是放弃了,低垂着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没入了人群之中。
“让我来试试!”
重赏之下从来都不缺乏勇夫,又一名身形健壮的男人站了出来。
…………
张家是涿县的大户,掌管着涿县的市集和酒馆,除去城中的家资不谈,还有着一座占地极广的庄林,恰逢此时正值三月,庄林里面的桃花开得粉艳连天,美不胜收。
张家的现任家主唤作张承,是个性子宽和的文儒男人,由于时常救济县内的贫苦百姓,所以在涿县有着很高的名望,人们每当提及时,也总会怀有敬意。
而张承却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喜好结认游侠,纵马驰骋,时常也会上街寻衅,滋事殴斗。
为此,也没少给张承添惹麻烦。
张家的庄林里,一棵全部盛开的桃树下斜躺了个少年,还未及冠,容貌堪称俊美,嘴里叼了根带有两个花骨朵的桃枝儿,阡意无比的正打着盹儿。
此时,一个灰衫仆从走了过来,怕惊扰到少年,故而压低声音轻唤了一声:“少爷。”
“怎么,有人挪开我放的石头了?”
少年微睁双眼,眼珠斜挑的看了一眼仆从,漫不经心的问了起来。
“少爷神威,刚刚从张二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有十六个莽汉试过了,无一人能够搬动。”仆从一脸雀跃,打心底敬佩眼前的少年。
少年得知结果后,散漫的神情中夹杂着鄙夷,“一群无知的乡野村夫,亏我老爹还天天警告我不要小觑天下人,连一块石头都搬不起,狗屁的天下人!”
而此刻另一边的市集,经历了十六人的败北后,再无人敢上前挑战,人们已经意识到,上去只会是自取其辱。
沉寂片刻之后,人群的最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可否容我一试?”
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诸人都听得清彻。
紧围前方的诸人赶紧回头,后面的百姓已经让出了一条道来,男子身形高大,样貌却是俊俏非凡,左手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步伐沉稳矫健,在众人紧盯的目光中徐徐前行。
吕布从樊灵那里了解到,在五年之前,幽州临界的异族乌桓南下入侵,樊灵的父亲在那场堪称惨烈的战役中不幸战死。也是从那以后,樊灵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一次肉食,所以刚刚吃到带有肉馅儿的面饼时,才会有那般的惊喜和激动。
在众人的目光下,樊灵粉扑着一张小脸儿,紧抓吕布的大手,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尽管她并不是主要目标,也足以使得她手足无措。
吕布感受到小女孩的紧张,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额头,笑容温纯:“别怕,有我在。”
小女孩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吕布走到水井边,打量了一眼那块封住井口的大石,问向屠夫张二:“你刚才所说的话,可还算数?”
性格朴实的张二点了点头,回答道:“自然算数。”
得到明确答复后,吕布再无更多话语,弓身将双手放于大石左右底端,在众人充满期待的目光之中,那块无人挪开的大石,竟被吕布轻松给移开了。
“好!!!”
围观的百姓们立马沸腾了,喝彩声响成一片。谁也没有想到,刚刚还难倒众人的大石,居然会这么容易的就被搬起,再看那青年男子的神情,竟没有一丝的兴奋与喜悦,仿佛就像是随手捡起了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
屠夫张二此刻也是震撼无比,他家少爷对他说过,这石头叫做皎铁石,重量是普通石头的三倍,所以这块看似只有百余斤的石头起码有四百斤以上。昨晚上他家少爷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搬起这皎铁石封住了井口,没曾想这青年竟轻松的就挪开了石头,这双臂的力气当真是恐怖至极。
不等张二多想,吕布已经取出了井中的猪肉,横捧在双手,约摸有**十斤的样子。
吕布将这一大块肉往案板上一扔,对张二说着:“劳烦给我切一斤瘦的,一斤肥的。”
既然人家取出了猪肉,张二自然无话可说,从挂着的一排杀猪刀中抽出一把溜尖的短刀,在手中转了两圈,手法奇快的在那大块猪肉中切下了一肥一瘦,众人还没看清,张二就已经用大树叶包好,递给了吕布。
“好刀法。”
吕布接过包好的猪肉,发自内心的称赞了一声。
“都是些下九流的手艺,客官您谬赞了。”张二谦卑的回答着。
“我记得还有一千赏钱,在哪领呢?”领了猪肉的吕布又问了起来。
张二还没来得及开口,人群的右方就开始骚动起来,像是有一头野牛从后方横冲直撞,挡道的人们无不被粗暴的推撞开来。
“~”
一个锦绣的鼓鼓布囊被扔在了案板上,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出,那是一满袋子铜钱所发出的声音。
人群中冲出一个少年郎,身长近八尺,相貌俊美,但嗓门儿却格外的粗犷:“钱在这里,你可以拿走,我张飞说过的话,从来都没有不作数的!”
张飞?
吕布口中念了一句,莫名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吕布伸手去拿那塞满一袋的铜钱,百姓们的眼中则带着各样的目光,有嫉妒,有羡慕,有敬佩,有感慨。
吕布的手抓住钱袋,而旁边另一只手也迅速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吕布的手腕。
吕布看去,是刚刚那个自称张飞的少年,吕布眉宇一沉,语气骤然冷了几分,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吕布的质问,张飞哈哈一笑:“能搬起这石头的,必然是勇武过人,而我又最喜欢结交天下的豪侠志士,所以特请兄同我前往庄园一叙。”
在张飞看来,吕布一身棉布袄的平民百姓打扮,再加上自己盛情相邀,像吕布这样的贫寒之士,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必了。”
吕布语气平淡,左手撇开张飞的手掌,右手牵着小女孩樊灵,准备离去。
若是张飞诚心结交,吕布自然不会拒绝,但从张飞的眼神中,吕布看到的只有轻蔑,以及身为上位者不屑一顾的施舍姿态。所以,吕布毫不犹豫选择了拒绝。
张飞本就年少气盛,吕布当着这么多人驳了他的意见,这使张飞感到很没面子。
张飞脸色一沉,语气也变得不像刚才那般友善,冷声道:“既然你不去,那就是看不起我了!”
吕布也不怵,针锋相对:“那又如何?”
第五章 吕布斗张飞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见两人这架势,肯定是要大打出手,一个个兴奋得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张飞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并州来的年轻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一位年过四十的中年大叔叹息了一声,为吕布感到惋惜。
“那可不一定,这小伙子能够搬起那大石,实力肯定也不会弱。”边一个强健的汉子否定了中年男人的看法,看向吕布的眼神充满敬佩,刚刚他就去试过那石头的分量,只可惜败北而归。
“实力不弱?”另一个赤着胸膛的汉子冷笑了一声,对此嗤之以鼻:“你可别忘了张飞这厮是出了名的能打,在涿县乃至整个涿郡,你看他什么时候败过,栽在他手上的游侠贼匪好手不下二十来号。”
“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这小伙儿有些背景,恐怕今儿个也是要折在这里了。”靠右方向的一名老者摇了摇头,张家是涿县排名头号的大势力,连县太爷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这么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
…………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的时候,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大喊:“都别争了,看,张飞要出手了!”
从吕布拒绝的那一刻起,张飞就已经决定了要让这个外地佬吃点苦头,让他知道张小爷可不是怕事好惹的主儿。
张飞提拳在腰,眼中陡然迸发出战意的神采,一个迸步向前,右拳对着吕布的后背直接轰去。
张飞也不是傻子,杀人偿命的道理他懂,所以他在拳头上留了力气,只用了七分,但张飞相信,就凭这七分力气,就足以让吕布好好的在床上躺上个十天半月。
然而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是,吕布的后脑勺竟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在张飞的拳头即将打到吕布身上的时候,吕布身子一侧,恰好躲过了那快若奔雷的一击。
张飞见拳头落空,也不迟疑,立马撤回右拳,另一只拳头又补了上去,速度和力道同时又加重了两分。
吕布被逼得退后两步,眼中的愠色一闪而过。重生之后的吕布虽然收敛了以往高调好斗的性子,但这不代表他就变得软弱可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反之亦然。
这就是吕布如今的心态。
张飞如此胡搅蛮缠,无非就是求与吕布一战。
好,你要战,那我便与你有一战!
吕布欺身一步,右手握拳直击张飞面门。
张飞见吕布攻来,不退反进,撤回的拳头又一次轰了上去,看那架势是要跟吕布来个硬碰硬。
张飞对此很有信心,他从小力气就超乎常人,越长大力气就越是变得恐怖,如今他这全力以赴的一拳,一旦同吕布对上,吕布的整支手臂恐怕就算是废了。
“废了也是活该,谁让你令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张飞在心里同时冷哼了一声。
“壁咚~”
两只铁拳在空中剧烈相撞,传来了一声类似头撞城墙的沉闷声响,随后又紧接着响起了“咔、咔”两声清脆的声音,如果有医者在场的话,立马就能听出那是骨头错位所发出的声响。
张飞左手抱着右臂踉跄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脚跟,俊逸的脸色微微发白,脸上已经没了最初的嚣张,仔细注意的话,还能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点大的汗珠。
吕布收回了拳头,语气平淡:“你输了。”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一般。
“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
这三个字在脑中不断回响,张飞咬紧牙关,眼珠瞪得老大,他不敢相信听到的会是这三个字,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会输。
胜负一瞬间高下立判。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不乐意了,原本翘首以盼的会是一场龙争虎斗,就算不打上个三天三夜,怎么也得你来我往恶斗上几十个回合。结果谁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就结束了,看客们心中不免对张飞感到失望至极,同时嘴上也忍不住埋怨了起来。
“我还以为这张飞能有多厉害呢,原来也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说话的正是刚刚那个断言张飞必胜的汉子,赤着胸膛在张飞落败的第一时间出言讥讽。
汉子的话音刚落,又一个本地男人跟着落井下石:“没错,这厮平日里嚣张横行不说,还自诩是涿郡第一,我呸,狗屁的第一。”
“可不是吗,原来那些被他打败的恶匪山贼,指不定就是他请来做戏给咋们看的。”
“才一回合就被打败,真是给咱们幽州丢人。”
“我要有这样的儿子,我还不如找根粗实点的麻绳,上吊得勒……”
反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围观的百姓们是越说越得劲儿,浑然没有注意到张飞的脸色越发苍白。
刚刚吕布那一拳的威力,只有张飞知道,若不是自己气力过人,拼去了大半力道,恐怕手臂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但周围这些人不仅没有丁点儿安慰,反而一个个的带着讥讽和嘲笑。
尤其是那些难听刺耳的话语,就跟拔尖的针一样,简直比杀了张飞还要难受,刺得张飞的心头鲜血淋漓。
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而已。
于是,怒火胸中起,恶意胆边生。
望着那个毁掉他尊严的男子,张飞彻底失去了机智,抄起案板上那把杀猪刀,垂着右臂再次冲向吕布,口中狰狞大喊:“狗杂碎,给我去死吧!”
吕布冷哼一声,然而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一直跟在身旁的小姑娘居然横挡在了自己身前,难道她不知道一旦被砍中,是会流血甚至死亡的吗?
时间已经容不得多想,吕布直接从旁边枣贩手中夺过一根扁担,横切在张飞的手腕上,随即向上一挑,那明晃晃的杀猪刀便飞了出去,吕布接着又一记扁担打在张飞肩头,似泰山压顶。
张飞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肩头一沉,闷哼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吕布这一系列动作使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围观的百姓们只觉得眼花缭乱,甚至有的还惊讶的张着嘴巴,怀疑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吕布以扁担一头指向张飞,冷声道:“我刚刚已经放你一马,你却不思悔改,一心取我性命,今天我就替天行道,废了你这双臂!”
说完,吕布正准备动手,却听见后方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喊:“壮士,手下留人!”
第六章 天下无人识刘备
人群很自然的分开成了两边,本来还在费劲往前挤的男人如释重负,快步跑到了吕布面前,这个穿着藏青色大袍的儒雅男人叫做张承,张家的家主,也是张飞的父亲。
张承原先是准备去郊外访友,途径闹市时恰好看见了这一幕,惊急交心之下才大声喊了起来。
站在吕布面前的张承身子躬了个九十度,对吕布一揖到底,态度诚恳万分:“小儿鲁莽,冒犯了壮士,还请壮士念在他年少无知,饶了他这一回,张某日后必定严加管教。”
“老爹,你别求他,只怪我技不如人……”张飞大声吼着,想保持自己最后仅有的一点尊严。
“你给我住口!”
张承回头瞪着自己的儿子,陡然提高了声音,怒喝道:“若不是我平日太放纵于你,使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否则,哪会有今日之事!”
这些年张承从来都是要什么给什么,哪怕张飞把人打废了打残了,也都是张承处理的后事,从未有过半分的斥责,更别说这样大庭广众的怒骂了。
张飞一时被骂懵了,楞在原地,如同丢了魂魄。
按理说,一家之主都这么低声下气的认错了,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会借坡下驴,而且还能让张家欠下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只可惜,他碰到的人叫做吕布。
只见吕布眉头一挑,语气恰似刚刚张飞的跋扈,反问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大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养不教,父之过。”
张承叹息了一声:“壮士若是执意不肯,那张某唯有自断双臂,替儿受罚。”
说完,张承佝身捡起了地上的短刀,在衣袍处擦拭两下,再次对吕布说了起来:“只要壮士点头,我立马断掉双臂,绝无二话。”
众人闻言皆是吸了口凉气,自断双臂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需要极大的魄力。
围观的百姓中有不少人都受过张家恩德,听到这话纷纷劝阻张承不可意气用事,而张承却只是摇头不肯。
“不必了。”
吕布语气淡然,纵使他对张飞并无任何好感,但他到底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身为人父的张承能为儿子做到这一步,已然不易。
“壮士之恩情,张某铭记于心。”
张承再次朝吕布鞠了一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张飞在父亲张承的示意下,尽管不愿意,还是拉下面子,硬着头皮对吕布说了起来:“刚刚是某错了,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吕布见张飞低头认错,也不再刁难,看向张承说道:“令郎并无大碍,找个接骨大夫就好。”
张承自然又是一番感激,随后朝众人大声说道:“为答谢吕壮士的恩情,张某愿拿出十万钱,周济本县的贫难之户。”
“好!!!”
众人齐声喝彩称赞,使得张承的威望再次大涨。
吕布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这世道像张承这样乐善好施的人,已然是不多了。
在张飞被仆人带去接骨疗养后,吕布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向张承:“敢问张家主,在本县可曾认识一个叫刘备的人?”
刘备?
张承心里念了一声,随即在脑中迅速搜索,但由于平日里结交的人甚多,这一时半会儿也是想不起来。
于是张承只好向吕布问道:“壮士能否描述其一两点外貌特征,也好供张某参考参考。”
“耳垂很长,大约是正常人的三倍。”吕布回想起来,刘备除了有一张和善无比的脸庞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那异于常人的耳朵。
张承沉吟片刻,在脑中搜寻了三四遍,确定不认识吕布所说之人后,才抱以歉意的摇了摇头。
吕布微微感到有些失望,看来的确是自己记错了,刘备并不是涿县的人。
而此时熙熙闹闹的人群中,有个门牙凸出的年轻人,其貌不扬,缩着脖子,将双手横放于胸前,插进并不宽大的衣袖之中,用手拐碰了碰身旁的雄壮汉子,恬着脸笑嘻嘻的说着:“胡老哥,他要找的人该不会是刘大耳吧?”
被称作“胡老哥”的壮汉抬手就是一记板栗敲在年轻人的头顶,粗着嗓门儿,没好气的说道:“郭公则,你小子是读书读傻了吧!你觉得刘大耳那家伙,有资格让人家不远千里的从并州跑来特地看他?”
年轻人一边用手揉着脑袋,一边憋屈的说着:“不是就不是,你敲我作甚,岂不闻古人云,君子动口不动手。”
胡姓汉子对此毫不为意,大大咧咧的说了起来:“什么古人不古人的,老子是个粗人,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道理。”
吕布的五官生来就灵锐异常,所以两人的谈话内容全都一五一十的落入了吕布耳中。
低念了声“刘大耳”后,吕布挤过人群走到两人面前,语气平和的问道:“可否将刘大耳的事情,与我说说?”
年轻人面色微变,为防引火烧身,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谈。
倒是那个胡姓汉子生性莽直,管他什么说得说不得,竹筒倒豆子般的一股脑儿全说与了吕布听:“刘大耳具体叫什么名字,没几个人知道,也正如你说的那样,他的耳垂很大,所以大伙儿闲暇时,干脆就给他取了个‘刘大耳’的外号。”
吕布在心里思索了起来,这个刘大耳莫非真是刘备?
汉子见吕布听得入神,连带着自己也跟着精神了不少,说得更加的唾沫横飞:“刘大耳住在楼桑村,家中仅有一老母与其相依为命。家境贫苦之下,刘大耳隔三差五的就会挑着自己编织的竹席草鞋来集市上卖。”
“没错,两天前我还见他在城西的大榕树下摆过摊呢。”人群中又一人高声应道,随即接过话题,“刘大耳虽然家境贫寒,但他待人极为和善亲近,据说还结识了不少的草莽豪侠。”
有人喜就必然有人厌,此人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站出来大声质疑:“你说刘大耳?得了吧,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整天却想着如何兴盛汉室,简直是可笑至极!”
另一人还想再辩,吕布却开口了:“那楼桑村怎么走?”
两人谁对谁错,吕布没有太大的兴趣,反倒是从这些人的话语中,吕布已经可以断定,他们所说的刘大耳,就是刘备无疑!
“出了南门往东走,大概走上十二三里就到了,骑马的话,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回答吕布的是最开始的那个胡姓汉子。
得到答案后,吕布道了声谢,又婉言谢绝了张承的盛情相邀。
吕布将小女孩樊灵重新抱回马背,在众人的注视下,牵马走出了人群。
…………
雁门郡,北广校尉的驻军处。
一匹左右插有“并”字小旗的骏马停在了营寨外,趴在马背上的士卒滚落下马,重重摔在了地上。
巡逻的士兵赶紧上前将这名哨骑扶起,只见其面庞染血,却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口中气若游丝。
那一日,养精蓄锐已久的鲜卑人,再度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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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愿为将军牵马
身在涿县的吕布完全不知并州战事将起,领着樊灵在市集内逛了一圈,将挣来的一千钱花了个七七八八。
或许是有着类似童年的缘故,吕布很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先是给樊灵买了件双层的花布袄,又去挑了双黑面白底的加厚棉鞋,随后又找郎中给樊灵母亲抓了两副驱寒草药。
兜兜转转花了近两个时辰,才算是将一切办好。
吕布出了南门,先把小姑娘樊灵送回了村子,用不容拒绝的态度,把买来的东西和剩余的两百钱,一股脑儿的全交给了小姑娘。
随后,吕布快马加鞭的赶到楼桑村,准备取刘备性命,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刘母告诉吕布,刘备昨天一早就出门寻友访师去了,起码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吕布心头失望之余,也没做过多的停留。他本想再去找另外一个仇人曹操,但却不知道曹操现在身在何处。
无奈之下,吕布只好重返并州。
第二天下午,吕布便抵达了并州境内。为节省时间,吕布选了条捷径的山路而行。
道路广阔,却少有人烟。
行至山下拐角处,吕布手臂用力一拽,勒住了胯下疾驰的骏马。
奔跑正欢的马儿被吕布这么一拉,吃痛得发出了一阵响亮刺耳的啸声,扬起两只前蹄在空中连蹬两下,重重踏在地上,绽起几缕沙尘。
前方不远,一驾双马齐头的马车被困在了道路中央,护卫马车左右的仆从已经十去其八,仅剩下的五人也都个个负伤。尽管如此,五人依旧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挡在马车周围,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反观另一方,光在人数上就占了压倒性的优势,除去倒在地上死亡和仍在惨痛**的伤员之外,还能作战的人数就有三百人之多。只是这些人衣甲杂乱,并无统一旗号,手中的武器更是各种各样,有长枪,短剑,大刀,甚至连农作的锄头和钉耙都有,属于典型的山贼团伙。
这群山贼的大当家叫做陈胡,长有一对斜棱三角眼,手持一柄近八尺的长斧挡住了马车的去路。别人不知晓这其中内幕,但他陈胡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马车中的女子是严家的大小姐,至于相貌如何,陈胡并不清楚,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严家。
在整个并州,严家就是盘踞于这座土地上的庞然大物,别说是郡守县令之流的官员,就是刺史大人张懿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只要我抓住了严家的大小姐,到时候金银珠宝还不是大把大把的滚滚来?
想到这里,陈胡看向那车驾的眼神愈发贪婪,朝那已是强弩之末的五人大声叫嚣起来:“最后再问你们一次,要么降,要么……死!”
五人为首的汉子浑身是血,手握长刀指向陈胡,厉声喝道:“狗贼,可敢与我一战!”
陈胡对此全然不顾,冷笑起来:“既然你们不肯乖乖投降,那我就只好一个不留了。”
说完,陈胡大手一挥,山贼们又再次围了上去。
此时,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宛若鹊灵的动听声音:“赵护卫,你们快逃吧,别管小女子了。”
赵丰气息流转,看向靠拢过来的山贼,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刀,朝车驾恭声说道:“小姐放心,不过只是群喽喽而已,赵某势必护卫小姐安然返回上党。”
车驾内轻声叹息,不再说话。
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更何况赵丰五人已经损耗大半。
山贼们一步一步碾压上前,赵丰五人不曾退后半分,眼神坚毅,唯有死战。
“咴咴~咴咴~~”
道路的后方突然响起一阵刺儿的马鸣声,准备交战的双方同时被吸引了过去。
赵丰见那马背上的年轻人气宇轩昂,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大声求助道:“在下赵丰,不幸遭遇山贼袭击,还请壮士出手相助,赵某愿以百金相赠。”
能有这么多死士护卫,那车驾里的人必定非富即贵,就算不是大族世家,也定是一方豪强。
吕布如此想着,倘若赵丰不说那最后一句,吕布还有可能会救他一救。
百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也正因如此,吕布才觉得受了轻蔑和歧视,再加上吕布本就憎恶世家,不想与世家有任何的交集。
在赵丰充满希冀的目光中,吕布语气淡然的说了句:“没兴趣。”
见死不救吗?
赵丰心头有些失落,不过随即也就释然了,毕竟吕布只有孤身一人,就算想拔刀相助,也对付不了这么大一群山贼。
看来,今天注定是要葬身于此了。
而另一方的陈胡听到吕布拒绝,哈哈大笑起来,对吕布说道:“算你小子识相,今天本大爷心情不错,就饶你这条小命,你留下马匹磕三个头,自己滚吧!”
陈胡身边的另一个汉子手握朴刀,对陈胡劝诫道:“大当家,我看此人仪表堂堂,定不是寻常之辈,我们不如放他过去吧。”
“嗦!”陈胡不耐烦的骂了一声。
吕布听到陈胡的话后,脸上没显露出半分怒气,嘴角反倒挂起了一抹冷笑,骑马慢悠悠的开始朝陈胡这边走来。
吕布的意思很明显,他要过去。
陈胡被吕布给气乐了,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吕布:“这世道还真有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的人,来几个人,送他去见阎王。”
赵丰也为之摇头,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突围的最好方式就是冲锋,而吕布这么骑马慢摇慢摇的走,无疑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虎口。
四个山贼挡在了吕布面前,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送吕布归西。
“让开。”吕布的语气平淡无比。
回答吕布的是一点寒芒而来,只是那杆铁枪还未刺中吕布,就被吕布夺了过去,随后一枪捅穿了那山贼的胸口。
那名山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倒了下去,跟这个世界永远的说了再见。
另外三个山贼见状,手中的武器齐齐朝吕布砍来,吕布懒得去挡,因为他们的动作在吕布看来,实在是太慢太慢。吕布长枪横向一划,那三个人瞬间就被抹了脖子,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没了四人的阻挡,吕布骑马继续前行。
五个、六个、十个、三十个……
越来越多的人朝吕布这边杀来,然而结果却是一批又一批的赶来送葬。
那杆黝黑的铁枪在吕布手中,就如同镰刀割麦子一样,不停的收割着一干山贼的性命。
吕布的眼中带着杀戮,手上没有任何迟疑,别人要他死,那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上世如此,这世亦如此。
终于,有人害怕了……
从最开始不怕死的往前冲,到后来减慢步伐,再到现在手握语气却不断的后退,山贼们已经快要精神崩溃,这家伙还是人吗?
鞑鞑……鞑、鞑鞑……
马蹄发出清脆的声音,不仅踏在了地上,更踏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没有人再敢上前,就任由吕布那么骑着马,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陈胡做梦都没想到,吕布就那么轻轻松松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若是换做自己,完全只会是有死无生。
诧异于吕布强悍实力的同时,陈胡脑门上已经溢出了汗水。艰难的咽了咽发干的喉咙,陈胡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英雄如此勇武,不如去我山寨坐坐,也好让陈某一尽地主之谊。”
“让开。”
吕布丝毫不给陈胡面子,语气一如最初的淡漠。
陈胡心中虽是怒火滔天,却又不敢当场发作,只好尴尬的陪着笑。
突然,陈胡的脸色一变,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情一般,用手指着吕布身后,“英雄,你后面……”
就在吕布回头的那一瞬间,陈胡的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诡笑,手中大斧对着吕布的头颅一斧劈下,狰狞愤怒的吼道:“你去死吧!”
陈胡的突然发难,使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一旁的赵丰想大喊一声“壮士小心”,那斧头却已经落了下去。
“咚~”
长斧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陈胡陡然瞪大了眼睛,双手握住刺穿咽喉的铁枪,嘴里粘稠的血液不断溢出,已然是没了生机。吕布那一记回马枪他根本没看清是如何使出,就感觉喉咙被刺了个窟窿。
一枪锁喉。
陈胡的尸体落下了马背,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无人敢上前收尸。
“让开。”
吕布神色不变,再一次开口,若是随意就把后背显露给别人,那简直就是武人的愚蠢。
这一次,没人再敢阻拦吕布,所有人都迅速的让开了道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看着吕布离去的背影,赵丰抹了抹嘴角的血丝,对身边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笑了起来。
徐小子,你不是老问我什么是天下无敌吗?
这就是!
吕布走后,剩下的山贼们把目光投向了刚刚陈胡身边手握朴刀的汉子,寻求他的意见。
汉子摇了摇头,只说了句:“陈胡已死,大伙儿都散了吧。”
汉子说完便拍马而去,与吕布的方向如出一辙。
…………
日落黄昏,逐渐沉下山坡。
“将军,等等我!”
吕布听得后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伴有迫切的大喊。
吕布并未回头,直到那人快马赶到,挡在了吕布的前方。
那人先对吕布抱了一拳,语气敬重万分:“将军勇武,某愿追随将军,万死不辞。”
吕布当没听见,绕过那人,继续前行。
那汉子也不气恼,就那么跟在吕布身后,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愿誓死追随将军。
吕布听得烦了,直接说道:“你实力太弱,跟着我又能干什么。还有,我也不是什么将军。”
那汉子闻言,竟跳下马背,小跑到吕布马前,牵过马绳,语气笃定至极。
“侯成,愿为将军牵马!”
第八章 愿率百人破营
吕布留下了侯成,在崞县休息一夜后,次日中午便抵达了安邑。
吕布回到大营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息,来往巡逻的士卒脸上带着惶恐和不安,稍有动静,就会紧张得绷紧神经,像极了一群惊弓之鸟。
吕布先去了军司马处报到,又给侯成注册了兵籍。
回到营帐,吕布叫来了正在巡营的宋宪曹性两人。
宋宪单膝跪地,抱拳向吕布请罪道:“宋宪无能,有负重托。”
今天凌晨,鲜卑人突然来袭,打了并州军一个措手不及。随后,北广校尉整顿军马,率军出战,结果又被鲜卑人打得大败而归。宋宪、曹性奉命也参加了这场战役,败退之余,自然也伤亡了手下多名士卒。
宋宪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吕布的期望,所以一见面就跪地请罪。
“宋蛮子,你少在这里逞英雄,把什么罪过都揽在自个儿身上。”
站在一旁的曹性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并将其中的原委对吕布全盘托出,“头儿,这其实怪不得宋宪,要怪就只能怪咱们的校尉大人,没有那实力,还学人叫阵单挑,结果被对方刺中臂膀,拔马而逃,导致士气一落千丈。”
“如若一开始就硬碰硬的厮杀,我们未必会输。”曹性说到后面,也是一脸的愤恨和不甘。
吕布原本就没有怪罪宋宪的意思,宋宪的性子他再也清楚不过,木实而又忠诚,绝不可能会违背吕布的意愿。
如今听曹性这么一说,吕布更是亲手扶起了宋宪,问向曹性:“云中郡的五千鲜卑军都出动了?”
曹性摇了摇头,北广校尉部拢共才一千六百余人,若是云中郡的五千鲜卑军倾巢而出,完全是没得打。
“那些鲜卑人托大,只出动了一千五百人左右,如今在平峰口扎寨安营。”曹性如实回答道。
平峰口?
吕布低念了一声,脸色有些古怪。
此时,帐外走进一名士卒,冲吕布说道:“成将军宣尔前去大帐议事。”
传令士卒口中的成将军,自然就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北广校尉成廉。
按理说校尉议事,去得都应该是军侯和军司马,怎么也轮不到吕布这小小百夫长的头上。
不过既然成廉叫了,吕布也好奉命前去。
主营的大帐升了起来,吕布赶到时,帐内已经有了不下二十人,每几个人聚在一起,各自寒暄,看来成廉是把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叫了来议事。
门帐再一次被人掀开,北广校尉成廉左手缠着绷带,内甲外袍,沉着脸从帐外走进,径直走到了主帅的位置处坐下。
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立马分作了四列,面向成廉,站于左右两旁,同时抱拳行礼道:“见过将军大人。”
成廉点了点头,见人员到齐,便开口说道:“废话我也不想多说了,今天我部遭遇鲜卑突袭,损伤人数多达四百人。我已经令人将消息传回了雁门关。”
“叫你们前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是战是退。”成廉直接道出了这次会议的核心问题。
回答成廉的是一阵死水般的沉默。
成廉脾气急躁,在整个营中是人人皆知,否则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干出那叫阵单挑的鲁莽事来。
没人愿意当出头鸟,要是一不小心触怒了成廉,随时都可能被拉出去鞭打五十,这种事情的前车之鉴在军中并不算少。
“你们他娘的倒是说话啊!”
成廉见众人装聋作哑,直接骂了起来,末了还戾气十足的补上了一句,再不开腔,就挨个拖出去赏十鞭子。
成廉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重罚之下,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将军,鲜卑人凶猛,又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军中士气低落,再加上将军您负伤在身。我以为不如先退守崞县,再做应敌之策。”
说话的这人叫做吴充,是军中的行军司马之一,也是成廉的心腹。
成廉脸色越发阴沉,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撤退?把马邑拱手让人?”
“是暂时撤退。”
吴充见成廉有发火的迹象,赶紧补充道:“将军神武,却在战场上遭人暗算。我们让出马邑退守崞县,一来可以麻痹鲜卑人,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了,二来,我军也好调整生息,整顿士气。届时,等将军您伤势一好,重整旗鼓,将军您再带头冲锋,定可一举踏破鲜卑,收复失地!”
吴充故意将成廉战败说成遭人暗算,又不留痕迹的给成廉戴了几顶高帽。
成廉果然听得是连连点头,脑中已经能够想象出将来大破鲜卑的雄壮场面。
“吴司马所言甚有道理,孙茛附议。”又一人站了出来,朝成廉抱拳说道。
“韩盛附议。”
“王恪附议。”
“边伽附议。”
…………
有了第一个人附议,后面的人的都迅速站了出来,一个个捶胸顿足的表示,等修养好了,定跟鲜卑人战斗个至死方休。
成廉见退守崞县已是大势所趋,大手一挥,准备宣布撤退的命令。
“退守崞县之后,倘若鲜卑人再来,是不是又要放弃崞县,退守原平。再然后,退回雁门关内,当个缩头乌龟?”
讥讽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吴充听到这话,脸色先是一变,继而回头怨毒的盯住了那个说话的年轻人,厉声喝道:“吕布,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竟敢在此胡说八道,扰乱军心。来人呐,给我把他拖下去杖责五十!”
吕布斜视吴充,眼中闪过一道寒芒,目光似刀。
吴充不自觉的倒退两步,后背居然感到了一阵凉意,冲吕布骂道:“吕布,莫非你还想杀我不成!”
你想多了。
吕布在心里说了一声,他对此人毫无兴趣,更懒得再去搭理。
吕布走出队列,对着成廉抱拳请命,语气铿锵有力:“将军,只需给布五百人,我定平了这股外贼!”
成廉的脸色再次凝重起来,紧皱的眉头表示他正在努力思考,权衡利弊。
而站在前方的吴充也不甘寂寞,再一次把矛头对准了吕布,阴阳怪气的说道:“吕布,你简直狂妄!连将军都办不到的事情,你就能办到了?还是你觉得,你比将军厉害?”
“就算将军答应了,你问问在场诸位,有谁愿意陪你去送死!”吴充指着场内的诸人,质问吕布。
一千五百人都打不过人家,难道还指望靠五百人取胜?
帐内诸人都摇了摇头,就算去了,也只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吴充的这番话简直阴损至极,既挑拨离间了成廉和吕布的关系,又让众人孤立了吕布,可谓是一箭双雕。
果然,成廉在思索一番之后,拿定了主意,对吕布说道:“本将军很高兴你有一颗奋战的杀敌之心,但这胜算实在不大。本将军也不能拿将士的性命去做赌注,所以,本将军决定撤军。”
“将军英明!”
吴充带头喊了起来,后面诸人也只好跟着出声附和。
成廉原本以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哪曾想吕布又再次开口请命,所说之话更是在这小小营帐之内,卷起了惊涛骇浪。
“布愿率手下百人,前去破敌,请将军恩准!”
第九章 人心
吕布疯了!
这是帐内所有人的想法,刚刚以五百人出战,或许还有一丝可能,现在却要带手下百人前往,这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将军,既然吕百夫长有此雄心,不如就答应了吧!”
吴充再次出列,脸上一扫最初的阴霾,笑意盎然,完全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只是这军中无戏言,倘若败了,那……”吴充的话没有说完,带着玩味的笑容看向吕布。
帐内诸人打心底吸了口凉气,心道这吴充未免太过阴毒。
如果吴充第一句话是给吕布挖了个坑的话,后面接着的那句就是把吕布带到坑边,逼着他往下跳。
吕布不应还好,最多就是折些面子,倘若应了,那不管去与不去,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吕布果然没有让吴充失望,只听得吕布朗声回道:“愿立军令状,如若不胜,甘受军法处置。”
成廉见吕布拿起笔砚真要立军令状,有些急了,故作威严状:“吕布,如果你承认刚刚是在开玩笑,本将军可以当作没有听见。”
成廉有意给吕布台阶下,眼前这个穿着劣质皮甲的年轻人,成廉是越看越中意,不论别的,光凭这份带着百人就敢跟鲜卑人叫板儿的胆识和气魄,就赢得了成廉的青睐。
勇者,不论何时,都值得去尊敬。
“我从不拿战争开玩笑。”
吕布的口气冷漠,拿起写有自己名字的军令状,吕布反问了一句:“要是万一我胜了,又当如何?”
百人对千人,而且装备落后,士气低沉,这能赢?你当你是姜子牙重生,还是韩信转世!
吕布的话在众人看来,无疑是痴人说梦,吴充憋红了脸,若不是成廉在场,恐怕吴充早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
成廉本来有意袒护吕布,然而吕布却并不领情,这使得成廉有些难堪,沉着张蜡黄脸闷声道:“你若能得胜回来,我就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向你磕头认错,并且立誓,死守马邑,绝不退后半步。”
成廉虽然脾气暴躁,却也生性耿直,吕布如果真的能够击败这股鲜卑人,他下跪又何妨?
双方均没有异议后,作为主将的成廉终于发号施令。
成廉手持令箭,大声喊道:“吕布何在?”
“属下在!”
“我令你带手下百人前去破敌,许胜不许败。军中器械物资任你挑选,若有人愿意相助与你者,本将军一并允了。”
吕布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步上前,从成廉手中领过令箭,声音不大却听得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诺!”
随后,吕布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帐。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吕布记忆中的并州就是这样,静谧、祥和,带有浓厚的自然气息,而不是现在的战火四起,烽烟连城。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鲜卑人。
是他们,踏碎了这世间净土;是他们,使得人们脸上和善的笑容不再;是他们,把汉人抓为奴隶,当作牛马!
吕布捡起脚边一颗鹅蛋大的砥石,握在手中。只一瞬间,那砥石就化作了一滩尘沙,从吕布的指缝中不断流失。
风一吹,就都散了。
旁边不远处有只觅食的**,见到这一幕后,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张开近一丈长的双翼,振翅冲天而起。
吕布抬头,望着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攥紧了拳头,神情中戾气暴涨,却又坚定无比的说道:“鲜卑人,我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不留的、全都驱逐出去!不管你们有多少人,有多凶悍。”
…………
吕布率百人破营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散播下,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军营。
“头儿,不知道是哪个遭猪瘟的王八蛋在胡说八道,造谣说你要带我们几十号兄弟去攻打鲜卑人,还立了军令状。”
曹性掀开帐门,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一脸的愤懑。
宋宪走在曹性身后,脸色也不太好看。
正在擦拭武器的吕布点了点头,他本就无意隐瞒此事,语气平淡的说着:“没错,的确如此。”
消息得到证实,宋宪的脸上神色凝重,曹性的表情更是瞬间凝固,张大的嘴巴足以塞下一个鸭蛋。
吕布将方天画戟插回武器架中,走到两人前方,语气和缓的说了起来:“你两跟我的时间最长,也最熟知我的脾性,所以去与不去,我都不会勉强。”
“我去。”
吕布话音刚落,宋宪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也去。”
曹性虽然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但在关键时刻却绝不含糊。吕布都敢豁出命去跟鲜卑人大干一场,他曹性自然也不是怕死的怂货。
吕布听到两人的表态,心头一暖,嘴上却是说道:“此次出战九死一生,更可能是有去无回,你两可要想好了。”
宋宪跟曹性对视一眼后,目光决绝的朝着吕布齐声说道:“虽死无悔!”
“好,好,好!”
吕布拍着两人肩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其内心的波动之大。
宋宪和曹性从吕布那里领了各自的任务,便转身出了营帐。
“喂,宋蛮子,我武艺不太好,到时候跟鲜卑人干起来,你可得护着我点。”
“……”
“还有,万一干不过,你可不能撇下我就跑了,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是说万一。”
“……”
“宋蛮子,你哑巴了?倒是给个反应啊!”
“……”
曹性的声音渐渐远去,吕布在帐内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很快,曹性就把吕布手下的士卒召集到了帐外。除去重伤和阵亡的,现如今还有八十一人。
大多士卒的脸上都带有着迷茫、不安和惶恐,像打焉了的茄子站在那里,提不起一点精神。
吕布将一切都看在眼底,开门见山的说了起来:“看样子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愿意跟我去打鲜卑人的留下,不愿的就回到自己岗位去吧。”
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闪烁着迟疑和犹豫。他们来的时候还以为吕布肯定会强迫他们前去作战,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做好了当逃兵的准备,结果却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沉默片刻过后,终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头儿,不是我孔东怕死,只是我家有老母,我……对不住了。”说话的是个鹰眼方脸的汉子。
不等吕布开口,一旁的曹性就指着那汉子跳脚骂了起来:“孔牛粪,你就是个怕死的孬种。你还有脸提你母亲,你忘了当初是谁背着你老母跋山涉水去看郎中,是谁……”
吕布伸手制止了曹性后面的话,冲那汉子露出个笑容:“我明白的。”
若是换做上一世,别说好脸了,吕布不直接拧下他的脑袋,就值得他拜佛烧香了。
那汉子自觉有愧,低着头,转身离开了队伍。
“头儿,我家中幼儿才刚满月……”
“我家就我一个独子……”
有了第一个示范,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几十个人很快就走了个七七八八。
吕布本以为会全部走光,结果出乎意料,居然还剩下了二十三人。
刚加入军营的侯成站了出来,朝吕布抱拳说道:“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剩下的二十二人也狂热的喊了起来,既然选择留下,就表明已经把性命给押上了。
远处有两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吴司马,那吕布一个小小百夫长,居然也配被称作将军!”担任军侯的余谌语气很是不满。
吴充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口气阴寒的说道:“让他再瑟一会儿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我亲自前来察看,就是担心有人会相助吕布,结果他自己的人都先散了大半。看来这次连老天爷都站在了我这一边,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说完,吴充就带着余谌转身离去。
吕布看着呼喝的士卒们,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段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在一处高筑的楼台之上,吕布身穿黑甲昂首而立,台下是成千上万的士卒,挥舞着各自手中的武器,近乎疯狂的大喊着‘誓死追随将军’!
画面戛然而止,吕布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咬牙念了声:上一世么。
那时的场面虽然雄壮广阔,气势恢宏,但却远比不上眼前这二十余人的呼声,让吕布来得热血激昂。
多年以后,天下大定。
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病榻上,弥留之际,老人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留给儿女,而是落寞无比的说着:“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那个人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选择了退出。”
第十章 纵有万人,我亦不惧
吕布将这二十三人邀入帐内,原就不大的帐篷里,瞬间就挤满了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
看着在座的二十三人,吕布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着:“我们人数上跟鲜卑人差了太多,所以正面叫阵厮杀是不可能的了。”
诸人点了点头,吕布说得没错,如果硬碰硬的捉肘厮杀,他们这二十来人,估计只需一个照面,就会彻底死伤殆尽。
“但是要赢,也未必没有可能。”
吕布深吸口气,眼中有一抹寒芒闪过,“擒贼先擒王。”
众人气息随之一窒,继而全都眼神炽热的望着吕布,没错,要逮就逮个大的。
门帐被掀了开来,在门口站着个脸色稍显苍白的青年,右手将皮质的兜帽抱于腰间,只听得这个青年说道:“请问,吕布百夫长在吗?”
吕布并不认识此人,起身问道:“我就是吕布,你有何事找我?”
曹性也跟着站了起来,在吕布耳旁小声解释着:“头儿,他叫做魏木生,是咱们营的哨骑。前两天出营巡游的时候,遭到了鲜卑人的伏击,整个哨骑队全军覆没,就他一个人跑了回来,也是他把鲜卑人南下的消息带回了营中。”
被称作魏木生的青年朝吕布行了一个军礼,语语气恳的请求道:“请让我跟您一起作战吧!”
吕布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帐外聒噪声一片。
“打鲜卑人,算老子一个!”
“还有我。”
“头儿,我们回来了……”
听见外面呐喊声一个接一个的响起,吕布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冲出了营帐。
外面的人分作两起,一起是刚刚吕布手下走掉的士卒,返回来的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另外一起则是从军中各处聚集而来的士卒,人数起码在三十人以上,他们敬佩于吕布的胆气,特来相助。
吕布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激昂,我吕布何德何能,竟值得大家以性命相托!仰天长啸一声,语气之中更是豪情万丈:“有尔等在侧,纵有万人,我又有何惧!”
…………
一天的时间很短,也就一晃眼的功夫。日落西山,夜幕很快就降临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相比并州军营的死气沉沉,平峰口驻扎的鲜卑军则欢声连连。
案桌上摆满了酒水和肉食,身为主将的哈蚩怙斜跨在帅椅上,支起右腿枕住臂膀,面前的酒碗喝干了一碗又一碗。
哈蚩怙的帐下还坐了六人,皆是虎背熊腰,凶目横眉,一看就是杀伐狠厉之人。
位置最靠近哈蚩怙的凶汉起身,将桌子上的酒碗端起,朝哈蚩怙遥敬道:“将军,等你当上了左大都尉,到时可不要忘了兄弟们呐。”
哈蚩怙掂起酒坛,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对帐内六人举了举,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欣喜,哈哈大笑道:“我若能当上左大都尉,到时候必定厚赏诸位,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多谢将军!”
帐内六人得到哈蚩怙的承诺,皆是笑容满面,再次举酒而敬。
鲜卑三王之一的“邶王”步度根下令,分三路进军雁门关,哪路率先抵达雁门关外,就封他为左大都尉。
鲜卑左大都尉等同于汉王朝的四镇将军,都属于高级将官,手握重权。
据守云中郡的哈蚩怙自然就拣了便宜,他的部队离雁门关最近,打掉马邑,再拿下崞县,然后穿过原平,就能看见高耸的雁门关了。
而今天与并州军的交战,哈蚩怙一马当先的击败了成廉,致使士气如虹,打得并州军丢盔弃甲而逃。
照这么算来,不出十天就能抵达雁门关下。
想到这里,哈蚩怙简直是心花怒放,大手一挥,对帐外的亲卫吼道:“传令下去,让兄弟们今晚早些歇息,明天本将军就带他们去踏平马邑大营。”
亲卫领了哈蚩怙的口令,便去前往各处传达。
并州北边的地形平阔,雁门关外更是少有坚固城池,为了能够抢夺头功,哈蚩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带了一千五的骑卒随行。
哈蚩怙对此很有信心,光凭这一千五百骑,他就能一路破城,直抵雁门关。
哈蚩怙几人是越说越高兴,以至于一个身穿戎装的壮年汉子走进,都无人察知。
壮年汉子叫做图木,是哈蚩怙的副将。
与帐内几人不同的是,图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可言,反而还隐隐带有些怒色。
图木沉闷的问向哈蚩怙:“将军,是你让巡夜的士卒减少三分之二的?”
“是图木啊,刚刚没找到你。现在正好,来来来,坐下跟咱们一块儿喝两碗。”
哈蚩怙的黑脸上透着红光,对图木招了招手,仿佛并没有听见他所提的问题。
图木站在原地并未入座,嘴里又重复的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没错,是我的命令。”
哈蚩怙把架起的右腿放下,身子微向前倾,神色不悦的反问道:“兄弟们白天奋力厮杀,我让他们好生休息一晚,难道这也有错不成!”
听着哈蚩怙这不善的口气,图木便知道惹了哈蚩怙的不高兴,但他还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了起来:“将军,我一早就说过,平峰口这里两面靠山,道路狭窄,根本不适合扎营,更何况我军还全是骑兵。现在又把巡防的士卒减去大半,万一到时汉军前来袭营,我们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哈蚩怙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继而捂住肚子哈哈大笑个不停,指着图木对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听听,咱们的图木将军说,白天被我们打得像丧家之犬的汉人,晚上会来袭营,哈哈哈……”
其他几人也是闻言大笑,甚至有人站起来冲图木鄙夷的说道:“图木,就你这点胆量,根本不配做鲜卑的勇士!”
图木没有搭理那人,而是继续对哈蚩怙说道:“将军,汉人诡计多端,狡诈似狐……”
“你不用再多说了!”
哈蚩怙直接打断了图木剩下的话,神色阴寒道:“如果他们真有胆量前来袭营,那本将军就亲自拧下他们的脑袋!”
要真的等到那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图木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刚想开口,就听到哈蚩怙下了逐客令:“图木,你先下去,我还有事情要与诸位将军商议。”
图木无奈,只好退出了营帐,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神灵,今夜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第十一章 夜袭
夜色渐深,除去巡防守夜的士卒,其他将士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尤其是作为主帅的哈蚩怙,喝了两大坛酒水之后,更是直接倒头呼呼大睡,隔了老远都能听到他那似打雷一般的鼾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巡夜的士卒也没了最初的精神,三五人围作一团,把兵器搁在一边,在架起的篝火旁烘着冻僵的双手。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寅时将至(早上三点)。
整个平峰口除了熟睡的呼噜声和柴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已经再也没了其他声音。
蓦然,不知是谁率先发现并大喊了一声“走水了”,惊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巡夜士卒。
平峰口本就地处通风口,风一吹,火势就愈发大了,似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开始四处肆虐,吞噬着睡梦中鲜卑士卒的脆弱生命。
平峰口四周并无水源,最近一条河流都隔了至少五里路程,所以灭火就成了一道很大的难题。
而距离鲜卑大营仅一里的拐角处,侯成一脸的雀跃,向吕布禀报道:“将军,鲜卑营火光通天,看来我们的人已经得手了。”
闭目养神的吕布缓缓睁开双眼,深邃如海的眸子中光芒闪烁,围坐身后的众人亦是摩拳擦掌。
吕布今天给宋宪的任务就是,潜入鲜卑营地,纵火烧营。这对于曾流浪鲜卑数年的宋宪来说,并不算难事。
吕布率先翻身上马,手中画戟遥指鲜卑大营,呼喝一声:“并州的儿郎们,是时候让鲜卑人偿还他们的罪孽了。随我,杀!”
“杀!!!”
身后的诸人齐声大吼,愤怒的喊声直冲云霄。他们饱受严寒的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的到来吗?
鲜卑营的大火越烧越旺,不断的有人在睡梦中被大火吞噬,稍微幸运一点的则身上着火,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着滚。
几个时辰前,还欢歌笑语的鲜卑大营,如今却沦为炼狱,到处都是痛苦至极的哀嚎尖叫。不少睡熟中的士卒已然惊醒,连兵器都没来得及拿就逃出了帐外。
然而,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哒~哒哒~哒~哒哒~~~”
“杀~杀~杀~~~”
马蹄声和喊杀声交错并起,在前方那漆黑的夜色之中,有一道黑影率先进入了鲜卑人的视线,骑骏马,持画戟。
“不好,有敌袭!”
正组织救火的图木脸色一变,那传来的阵阵马蹄声,绝不会是十几二十几人这么简单。
图木几乎将钢牙咬碎,愤恨的骂了声‘狡诈的汉贼’,随即大吼道:“草原上的勇士们,随我迎击汉贼!”
图木手握九尺长刀,一路走一路喊,很快他身旁就聚集了近三百人的队伍。
吕布骑马冲锋,率先冲进了鲜卑人的前营,手中画戟直接递出,将面前一名挥刀妄想阻挡的鲜卑士卒捅了个透心凉。
后面的诸人快马接踵而至,跟在吕布左右如同狼入羊群,挥舞着各自手中的武器,开始了与鲜卑人的正面厮杀。
而鲜卑人先是被一场大火给烧了个心惊胆战,随后又遭遇吕布等人的突然袭营,军心和士气皆是大受打击,不少没有兵器的士卒更是往着相反的方向而逃。
来往驰骋的吕布不断挥动着手中的画戟,每一戟递出,就会伴随着一名鲜卑士卒的死亡。
提着斩马刀的宋宪左突右砍,衣甲上早已鲜红一片,一路杀来,与吕布成功碰面,略显激动的禀报道:“头儿,宋宪不辱使命!”
吕布满是赞赏的点了点头,对宋宪大笑道:“宋宪,可敢与我一同破敌!”
“死亦不惧!”宋宪挺直了胸膛,用衣角将斩马刀擦得雪亮,昂然答道。
吕布骑马在营中来回冲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硬生生的给后面诸人杀开了一条道路,宋宪则握刀步行,遇人就砍,见人就杀,发泄着这些年心头积攒已久的愤怒。
一名鲜卑士卒悄然摸到了宋宪身后,手中长枪对着正在厮杀的宋宪狠命捅了过去。
“咻~~”
从左岸的山上一支箭羽激射而来,直接将这名鲜卑士卒的头颅贯穿。
趴伏于岸边的青年摸了摸鼻子,对击杀那名士卒并没有太大的自豪感可言,自言自语了一声,“宋蛮子,你又欠我一条小命了。”
此时鲜卑的主将大帐处。
哈蚩怙终于从沉睡中醒来,胡乱的给自己套上了一身盔甲,手握一杆黝黑的钢叉,摇摇晃晃的从帐内走了出来。
见到远处乱作一团的鲜卑士卒,哈蚩怙烦躁的大吼了一声:“一个个的都慌什么,拿起你们的武器,随本将军前去迎战!”
可是,却无人响应。
哈蚩怙摇了摇脑袋,神识清醒了些许后才发现,他的营帐周围早已是火光四起,负责守卫的士卒已经去无一人。
图木听到哈蚩怙的声音,直接带着身边数十人冲了过来。见到哈蚩怙完好无损后,图木心中悬着的石头算是落地,朝哈蚩怙说道:“将军,现在形势危急,我军被汉贼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还请将军快快上马,我等护你撤离此处。”
哈蚩怙浑身一个激灵,望着四处抱头溃逃的鲜卑士卒,终于明白了如今的急迫形势。
虽然心有不甘,但哈蚩怙还是骑上了图木牵来的马匹,毕竟他将来是要当左大都尉的男人,又怎么能随随便便的跟普通士卒一样,豁出性命战死沙场。
唯一让哈蚩怙感到怒火中烧的就是,败给了这群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汉人,这群平日里如蝼蚁一般卑贱的汉人。
然而形势比人强,纵使再不甘再恼火,又能怎样,士气已散,周围士卒也不足百人。
无力回天的哈蚩怙咬牙切齿,对周围的将士怒吼了一声:“撤!”,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要这些汉人加倍偿还回来!
趴在岸上草丛中的曹性将手中的硬檀弓拉了个饱满,他武艺平平,却是天生的神射手。
曹性将箭头对准了马背上的哈蚩怙,吐掉口中的木签,嘴角挂起了邪性的弧度,“鲜卑大将,我找到你了!”
第十二章 吕布动怒
一点红芒划破长空,一支箭头绑有浸满油脂麻布团的箭羽从左岸山上激射而出。
正准备撤离的哈蚩怙心头没来由的一突,强烈的不安感使得他用力勒住了马头,浑圆的脑袋往右边微微一侧。
那支燃烧的飞箭几乎是擦着哈蚩怙的头盔而过,惊得哈蚩怙打了一个冷战,大骂了一声:“奸诈的汉人。”
一旁的图木则是脸色大变,因为他注意到,原本正分散各处厮杀的汉人,竟果断撇下身边的敌人,不约而同的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奔来。
这支带有火焰的箭羽除了是来夺命之外,居然还肩负着传递信号的任务,纵然没能成功射杀哈蚩怙,也会将哈蚩怙的位置暴露给其他人。
最让图木感到不安的是,那个恍如破土魔神的持戟男子已经不足百步。
势已危急,图木大吼了一声:“将军速走,其他人随我殿后!”
哈蚩怙本就被刚刚那一箭射得惊魂未定,如今又听到图木这一声大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兵器猛地一拍马臀,带着十多个亲卫飞马而逃。
五十步外的吕布见状,哪肯罢休,催促胯下战马加速疾驰而来。
熊熊的大火将原本漆黑的夜空映得红艳无比,曾经让汉人闻之丧胆的鲜卑勇士,如今却倒在地上一片哀嚎,反倒是那些常年被他们称作“狗卮”的汉人,在不断的厮杀之中越战越勇。
“若是早听我的劝告,哪会有现在这般凄惨模样。”
图木在心中叹息不已,但现在已经不是该后悔的时候了。图木环视了一眼周围仅剩的三四十名士卒,雄浑的低吼道:“儿郎们,可敢随我死战?”
“战!”
“战!”
“战!”
衣衫褴褛的鲜卑士卒们扬起武器,放声大喊。
士卒们的喊声使得图木安定了不少,不知为何,每当看到那个持戟的男子,图木的心头就很是毛躁,或许是因为吕布的无人能挡,亦或许是因为图木想起了一句流传于鲜卑的古老箴言。
吕布的目的是哈蚩怙,所以对图木这些人没有太多的兴趣,准备横冲过去,直追逃跑的哈蚩怙。
九尺长的大刀在吕布的身前猛劈下来,吕布横戟一挡,那刀锋又兀然一转,横切吕布的咽喉。
吕布往后一仰,硬生生的拉住了前进的马蹄,锋利的刀刃在脖子三寸处划行而过。
图木将手中大刀抡了个圆,指向吕布道:“汉贼,想去追杀我家将军,得先问过我手上的这把刀答不答应!”
鲜卑士卒也都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吕布,分作三排把并不宽阔的道路给彻底堵死。
此时,其他人也都先后赶到了吕布身边,一个个都杀得满脸鲜血,数量上也从最开始的七十六人,变为了现在的一十三人。
“头儿,还跟他们磨叽什么,****娘的!”吕布身后的一个汉子骑在马上,狰狞的嘶吼起来,手中的砍刀已经换了多把,握刀的手却依然牢固如初。
吕布点了点头,对身后诸人说道:“那些鲜卑士卒交给你们,这个士官,我来!”
诸人得令,直接冲上去跟那些鲜卑士卒厮杀在了一起。
现在已经是到了最后的收官阶段,两边人马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你砍我一刀,我捅你一枪,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最终的赢家。
图木双眼凝视着吕布,如临大敌,攥握长刀的右手不自觉的又紧了两分。
吕布左手勒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图木,口中轻鄙的嗤笑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草原勇士,有几斤几两?”
图木听到吕布这番带有侮辱的话语,自然是怒冲胸膛,将手中的刀柄底端用力一杵地面,飞尘扬起的瞬间,猛冲吕布。
吕布勒住马绳,右手持戟,也不向前厮杀,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待图木的到来。
“狂妄!”
图木见到吕布居然如此轻视自己,气得是哇哇大叫。此刻图木已冲到吕布身前,手中的长刀一斩而下,势要将眼前这人劈作两截,以消心中怒火。
吕布倒是不慌不忙,身形看似只是晃了晃,却让那力沉无比的一刀却扑了个空,重重砸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图木见没能砍中吕布,迅速抬起长刀直接剜向吕布胸口,口中愤怒的嘶吼了一声:“汉贼,给我死来!”
吕布将方天画戟往下一压,那长刀再次砸在了地面。
“汉贼?”
吕布低念了一声,眼中的瞳孔收缩,双眉微微下沉。若是曹性宋宪看到吕布的这个神情,肯定连大气都不敢喘,并且会为吕布眼前之人祈祷。
因为,每当吕布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就表示他已经动了真怒。
而图木哪会注意这些,一边攻击吕布,同时又愤恨不甘的骂道:“没错,若不是你们这群贼人使小人手段,我们又怎么会……”
图木的话戛然而止,他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吕布出手了。他明明能够清楚看见吕布那递出的一戟,却无法躲开,身子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戟刺进胸口。
吕布将画戟从图木的胸口抽出,迅速又是一戟刺在了图木的腹部,大声的质问道:“你们管我们叫汉贼,那你们这群外来者又是什么!”
图木胸口已经开始渗出血水,腹部也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他这才发现是自己小觑了眼前的年轻人。他本以为怎么都在吕布手下坚持个一二十回合,结果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吕布的出手速度实在太快,他根本反应不及。
“你们不是勇猛的战士吗!还手啊!”
吕布撤出画戟,又是一刺,再次刺在了图木的腹部。
“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时,不是很神气吗,现在怎么不还手了!”
“你们纵马抢掠,俘虏汉人作为奴隶,居然还管我们叫贼!”
“你们欠下的血债,我就用你们的命来偿还!”
…………
吕布一连说了十七句,也一并递出了十七戟,字字杀人,句句诛心。
图木只觉得身上不断的有地方迸出血花,鲜血汨汨的流个不停,手中的长刀早已掉落在地,整个身子前面似乎已经没有一处完好,除了心脏。
图木知道,就算吕布故意招招避开心脏要害,他一样会死,而且是活活流血至死。
生命的最后时刻,图木竟在马上冲吕布大笑了起来,口中一边大口吐着血水,一边说道:“看看你们的世家公卿,他们又几时拿百姓当过人看?汉人如此卑贱,就应该当做与牛羊一样的奴隶,被我鲜卑族统治,但我今天输给你,无话可说……”
图木仰头从马背滑落在了地上,猩红的血液从体内不断流出,淌了一地。
另一边的战斗也以并州军的获胜而告终,不少还能站起来的人步履维艰,渐渐朝吕布这里靠了过来。
看着已经筋疲力尽的众人,吕布心中有千言万语的话想说,但最后到了嘴边,吕布却只说了两个字。
赢了。
听到这两个字后,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此刻却一个个眼泪纵横的抱在一起痛哭,仰天大喊:“我们赢了,是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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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英雄归来
吕布也没有再去追击哈蚩怙,一来是哈蚩怙已经逃远了,二来他们这边的人也已经疲惫不堪,需要休息。吕布下令让众人先原地调息,包扎伤口,等天亮了,再出发回营。
曹性从岸上的草丛里滑了下来,一边往吕布这边走,一边随手拔了把尖刀,若是还有没死绝的鲜卑人,曹性就直接补上一刀,送他彻底去见阎王。
大火渐渐熄灭,只剩下许多小火堆还散在各处,鲜卑人连着的数十顶篷帐已经化为灰烬。
曹性走到吕布等人休息这边,见到诸人正在互相包扎伤口,连吕布的胸膛处都绕有一块布条,缠了几缠。
曹性下意识的问道:“头儿,你怎么会受伤的!”
“我又不是神仙,自然会受伤。”
吕布对此不以为意,笑着说道:“倒是你毫发无损,看样子你才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人。”
曹性尴尬的抓了抓脑袋,他一晚上都趴在草丛里放冷箭,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除了胳膊疼了点,还真是毫发未伤。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后勤清点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曹性头上。
一个时辰后,天空的边缘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曹性此时也统计得差不多了,径直跑到吕布面前,汇报起来:“头儿,我们这边重伤三十四人,昏厥过去的二十一人,无一人战死。”
当真是老天庇佑。
吕布听到那句无一人战死时,紧绷的心头松了口大气,这些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其中很多人吕布以前都没有见过,他们却愿意把性命托付给吕布。
所以,不论结局如何,只要一息尚存,,吕布都会把他们带回去。
“另外,此番一战,击杀鲜卑人七百四十九人,被大火烧死的难以统计,缴获的兵器皮甲近千,战马两百匹。”曹性一口气将余下的全部汇报完毕,脸上全是激动与兴奋。
“好!!!”
“早他娘的该这样打了。”
“狗日的鲜卑人也有今天!”
正在疗伤的诸人听到这汇报,一个个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全然忘了身上的疼痛。
虽然这场战役不大,参战双方拢共才一千多人,但这场战争的意义却是非比寻常,并州军以七十余人战胜了近二十倍的鲜卑人,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吕布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望着一点一点明亮起来的天空,吕布回头对众人说道:“走,我们回营!”
…………
辰时,太阳悄然从地底爬出,从层层的云障之中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射向人间。
并州军的大营处,来往巡防的士卒已经换了两批。
几乎所有的士卒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吕布昨晚就带人离开大营,直奔鲜卑人的方向去了呢。”
“这件事只要不是聋子,就都知道吧!”
“就那么几十个人,去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去送死。”
“没错,鲜卑人有多厉害你没试过?咱们一千多人都打不过,你还指望那几十个人?”
“唉,当真是可惜了……”
士卒们瞎侃的正起劲儿,突然门口的箭楼上有一声惊恐的声音传来:“有敌袭!”
士卒们皆是一惊,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双腿打颤,连武器都快要拿握不住。
远方的地平线上,有一股骑兵正在向这边涌动。
并州军营里人人胆寒,以为是鲜卑人再度来袭。
“等等,这情形不对啊!”终于有人发现了这其中的怪异。
“怎么不对了?”旁边的人问道。
那人又说道:“你们先看看这支骑军的行进速度,鲜卑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哪有这种放羊一样的步伐。”
经这人这么一说,其他人顿时觉得大有道理,心头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不是鲜卑人,难不成是……
所有人在心里同时想到了这一点,随即又都否定了起来,不会的,这怎么可能……
等待了片刻后,有眼尖的人终于看清了那支队伍的身份,欣喜若狂的大喊了起来,恨不得想让所有人都能够听见一般,“是吕布,是吕布他们回来了!!!”
远方,吕布双腿夹着马腹,走在最前。左右牵有两匹战马,马背上趴着两名重伤未醒的战士,身后其他人也大都如此。
曹性手中握着杆自制的“并”字大旗,迎风猎猎。
英雄,终于凯旋。
…………
吴充在营帐里眯眼哼着小曲儿,全然不知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担任军侯的余谌也在帐中,朝吴充一脸谄媚的说着:“恭喜吴司马,又铲除了一颗眼中钉。”
吴充依旧眯着眼,回想起来:“当初吕布刚来的时候,就当着众人给我难堪。你说说,在整个营中哪个不卖我三分面子,偏偏就只有这个脑子里缺根弦儿的家伙,就跟那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现在被鲜卑人收拾了吧,他活该!”吴充恶狠狠的咒骂起来,“就算他能从鲜卑人手上逃出一条小命儿,他自己立的军令状也会向他索命夺魂!”
“吕布小儿,活不了。”
吴充的心情显然很是不错,余谌也时不时的在一旁添火浇油,顺带说上几句,“大人英明”。
帐门掀开,一名士兵小跑了进来,冲吴充抱拳说道:“启禀大人,吕布已经抵达营外。”
吴充听到这话,睁开小眼,对余谌笑道:“这个败军之将还真有脸回来,走,咱们看看去。”
“大人,吕布胜了。”那名士卒很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
“哦,吕布胜……”
吴充的话音生生停了下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产生的幻觉。吴充双手抓住那士卒的肩膀,犹是不甘的问道:“你再说一次,是胜了,还是败了?”
再次得知答案后的吴充也不顾有人在场,一把将桌子上的竹简掀翻在地,眼中饱含怒火,脸色狰狞的咆哮起来:“他怎么能赢!他怎么会赢!他怎么可能赢!!!”
成廉得知吕布凯旋的消息后,大喜过望,一把扔下手中的事务,带着亲卫亲自前去迎接。
营寨的大门处,此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并州军的士卒全都跑来迎接吕布等人,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尊敬和向往,吕布他们做到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所以,他们都是英雄。
吕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先让人把受伤的带去医疗诊治,再让人去往平峰口,将缴获的一切装备辎重带回。
成廉此时也赶到了大门处,环视了眼受伤的诸人,成廉走到吕布面前,有些哽咽的拍了拍吕布的肩膀,沙哑着声音说道:“都是好样的。”
说完,成廉双手抱拳,整个人向下跪去。事前成廉有言在先,若是吕布能够得胜归来,他就愿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向吕布磕头认错。
虽然当众磕头有损名誉和形象,但大丈夫更应该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下坠的身子被一双沾满鲜血的手给扶住了臂膀,成廉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眼前男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吕布微微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将军,可否将这磕头换作五十坛美酒?”
吕布这是有意给成廉台阶下,成廉自然借坡下驴,朝着吕布哈哈一笑:“五十坛哪够,怎么也得一百才行!”
说完,成廉起身牵起吕布的左手,高高举起,深吸一大口气后,声音雄浑激昂:“吕~奉~先~~”
“吕奉先!吕奉先!吕奉先!吕奉先…………”
整个并州营欢呼声四起,到处都充斥着“吕奉先”这个名字,如同阵阵沉雷。
从那天起,北广校尉部一千四百人,无人不识吕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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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斩首行动
平峰口一役,并州军大获全胜。
吕布因此升为军侯,曹性宋宪得以进封百夫长,其他参战诸人也都各有封赏。
第二天一早,北广校尉成廉就派人把手下将官叫来帐内议事,商议如何据守马邑。
军侯余谌率先起身说道:“将军,马邑四周皆是平原,一马平川,再加之防御工事薄弱,并非据守之地。”
余谌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帐内众人听得也是连连点头。
成廉皱起眉头,他已经立誓要死守马邑,又岂会因为余谌这一言两语而决心动摇。
成廉将目光移向刚升为军侯的吕布,询问道:“吕军侯,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成廉这话刚一说完,帐内诸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吕布,现在营中风头最胜的人莫过于吕布了。
上一世吕布官至左将军,位高权重,手下兵马不下十万,结果还是败在了曹操手中。白门楼之后,吕布获得重生,记忆消散之余,吕布也幡然醒悟,权力荣华不过只是过往云烟。
如今,吕布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把鲜卑人彻底驱逐出并州,然后卸甲寻一田园,做一个普通人,娶妻生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至于今后天下是否会大乱,又该由谁来执掌江山,对吕布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面对众人热切的目光,吕布起身朝成廉抱拳道:“将军,正如余军侯所言,死守并非上策。”
听到这话,余谌脸上大有得意之色,连吕布都同意了他的看法,看来撤出马邑已是板上订钉。
不过余谌马上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只听得吕布又说道:“既然死守不行,那不如我们集齐兵力,一鼓作气的打掉云中郡!”
“吕布,你疯了!”
余谌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同吕布争执道:“就算你在平峰口打掉了一千多的鲜卑军,但云中郡内起码还有三千人以上,而我们却只有一千四百余人,更何况云中郡城高墙坚,靠我们这点人手,根本不可能打得下来!”
“鲜卑人新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不如借此机会,前去云中郡搦战,以鲜卑人的暴虐脾性,必定应战。届时再阵斩鲜卑大将,鲜卑人必定军心大失,我军则可趁机一举攻进云中郡。”吕布缓缓而谈,这个计划在他昨晚庆功时,便已经想好。
成廉的眉头紧锁,嘴巴不断的干嚼着,吕布说的固然不错,一旦拿下云中郡必定是大功一件,届时他由校尉升为将军也未必没有可能。只是这其中的风险颇为巨大,稍有差池,就可能会全军覆没。
这个罪过,成廉同样也担待不起。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容不得成廉不细细思考。
余谌的注意力在帐内扫视一圈后,又回到吕布身上,质问道:“好,就算一切都如你所愿,但那鲜卑将领武艺超群,将军受了伤,谁人又可以临阵斩敌?”
“我。”
吕布语气冷淡,却让人生不起半分置疑。
余谌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再次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成廉,大声劝阻道:“将军,请三思啊!”
吕布这个战争疯子不怕死,但余谌怕,他还不想这么早就去给吕布殉葬。
吕布见成廉犹豫不决,干脆说道:“将军,如果你信得过我吕布,给我一千人马,我去给你打下云中郡。”
攻城不比野外作战,有时投入上万人都未必能够攻克一座城池,但有时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拿下。
深思许久的成廉猛地将桌子一拍,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吼道:“都去给老子把队伍召集起来,这场仗老子亲自带队,干他娘的鲜卑人!”
…………
云中郡。
原先汉王朝的郡守府中,哈蚩怙一脸阴鸷的靠坐在办公的木椅上,他昨天逃回云中郡就派人去了平峰口增援,结果带回来的只有数百名士卒的尸身,掩护他逃脱的图木更是一身的窟窿,流干血液而死。
怒火攻心之下,哈蚩怙下令屠杀了城中一千名汉人为其陪葬,并发誓定要攻下马邑,将北广校尉部的士卒全部屠杀怠尽。
“报~~”
一名鲜卑士卒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哈蚩怙抬起头,看着那士卒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那士卒用手挡住嘴巴,在哈蚩怙耳旁轻轻说了起来。
哈蚩怙听完,让那士卒先行下去,随后用手摸了摸圆滑的脑袋,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居然自己就主动送上门来,这一次,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掉!”
“来人呐!”哈蚩怙大叫了一声。
门口站岗的亲卫立马走了进来,冲哈蚩怙躬身行礼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去,将城中的部队全部召集起来,只留一千人守城就行,其他人去黄凉道埋伏,将经过的汉军,一网打尽!”哈蚩怙直接命令道。
那亲卫也无二话,直接领命而去。
哈蚩怙的脸上阴森森笑了起来,“攻城?斩我?汉人当真是奸诈无比。只可惜恐怕还没到云中郡,半路你们就全军覆没了吧,哈哈,哈哈哈……”
…………
雁门关内,镇北将军府。
如今的镇北将军张仲已过花甲之年,头发全已斑白,按理说应该安享晚年才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三天前从关外传来消息,鲜卑人又开始南下,马邑的北广校尉最先派人前来报信,并请求撤离马邑退守崞县。
而就在刚刚,前线传来急报,雁门郡辖内的楼烦、广武两县已被鲜卑人所占,反倒是最先请求撤离的马邑,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张仲看着手中的战报,饱经风霜的脸上被气得通红,下颚处三尺长的白须也抖动个不停,拍桌骂道:“饭桶,全都是一群饭桶,仗还没开打就弃城而逃,我要你们这些废物又有何用!”
整个府中的仆人和军官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提心吊胆,只能任由老将军张仲如同泼妇骂街一样在将军府内又跳又骂。
此时,一个少年郎走到了大堂内,容貌清秀,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手中握有一把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八尺玄铁长刀。
只见这少年走到张仲身前,行了一记跪拜礼,朗声说道:“祖父,孙儿愿上战场,驱除异族,护我大汉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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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进军黄凉道
少年名叫张辽,表字文远,是张仲膝下最小的孙儿,年仅十三,年纪虽小,却是最得张仲的喜爱。
张辽从小就喜欢兵法韬略,常常用院里的泥土捏成人形,来排兵布阵演练厮杀。不仅如此,张辽还弓马娴熟,武艺在同龄人中更是难有敌手。
张仲看着这个最中意的孙儿,一改刚才的怒气冲天,轻抚白须,哈哈大笑了起来:“孙儿呐,你现在年岁还小,等再过两年,祖父就带你一同上战场,如何?”
张辽摇了摇头,稍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果敢,对张仲一脸正色道:“祖父,自小您就让我熟读春秋大义,明是非辨黑白,行孝悌知忠义。如今北方异族大举入侵,已破楼烦、广武两县,明显就是冲着雁门关而来。孙儿虽然不才,却也自幼研读韬略,勤习武艺,今愿从军入伍,将异族赶出并州!”
其他人若是听到张辽这话必定会笑掉大牙,堂堂镇北将军的孙儿还需要入行伍为卒?只要张仲一句话,军中官职还不是随手拈来,又何必去做那整日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普通士卒。
张仲听到这话却是连连点头,笑得更为开怀,“我张家男儿本就应当如此,只是你年岁太浅,心智和手腕还有很多方面都尚未成熟,还是再等两年罢。”
张辽读过很多兵法韬略这不假,但他从未有过统兵经验,厮杀作战不比平日里的推算演习,错了可以重来。战场上瞬息万变,指挥官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可能导致成千上万的士兵死亡,光靠生搬硬套那些古书上的知识,是根本行不通的。
再者说了,张辽如今才十三岁,在同龄的孩童中或许称得上是武艺超群,但若同时对上十多个历经杀伐的悍卒,恐怕就会有性命之危。
所以张辽的勇气固然可嘉,但张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张辽却不肯作罢,还想再说,此时府中的主薄陈韬捧着一捆竹简走了进来,朝张仲说道:“将军,刚刚从马邑传来战报。”
张仲脸色一沉,第一个反应就是,“马邑也丢了?”
“那倒不是,只是……”主薄陈韬的脸色有些古怪。
老将军心头一突,升起种不详的预感,忍不住大声的催促起来:“只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陈韬脸色尴尬,如实回答道:“驻军马邑的北广校尉成廉在战报中说,他们在平峰口大破鲜卑军,杀敌近千,缴获战马三百匹。”
老将军张仲一下没能缓过神来,隔了好一会儿才向陈韬求证道:“刚刚我没听错吧,赢了?快,你把刚刚说的,再念一遍给老夫听听。”
陈韬只好又念了一遍。
“好,打得好!”
张老将军猛地一拍大腿,不顾形象的大喝了一声。
连日来听到的不是这里撤退,就是那里失守,作为镇守并州的将军,张仲心头也是烦躁不安,马邑这一个获胜的消息总算是起到了点安慰的作用。
张仲平缓了下心情后,瞪向陈韬斥责道:“这么一个大好的消息,你居然还愁苦着一张脸,莫不是想拿老夫来寻开心!”
“卑职不敢。”
陈韬连忙给自己辩解起来,语气无奈的说着:“不是卑职不信,实在是这战报写得太过离谱,说是一个名叫吕布的百夫长,只带了七十余名士卒便破了近二十倍的鲜卑人,最让卑职不能相信的是,信中说这七十余人竟无一人死亡,反倒杀死鲜卑军近千人。”
“快,把那份竹简给我,老夫我要亲自查看。”张仲直接走到陈韬面前,伸手迅速的搜寻了起来。
不是张仲不信,而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打败二十倍的敌人这或许还有可能,但是一场硬碰硬的战争厮杀下来,居然没有一人死亡,这未免也太过天方夜谭。
很快,张仲就找到了那一卷表面写有“北广校尉部”的竹简,张仲打开细细阅读了一遍,然后又读了一遍。
连续看了三遍过后,活了一甲子的张老爷子也彻底糊涂了。如果说成廉是想要邀功的话,完全没必要扯个吕布出来,但这信中语气又不像是在作假,如果这是真的,那说出去也没人信呐。
思索了一番之后,张老将军终于有了决定,对陈韬说道:“不管这是真是假,咱们权且先当成是真的,一来可以借此鼓舞军中的士气,二来也可以降低百姓们心中对鲜卑人的恐惧,至于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百姓们信了就成。”
陈韬点了点头,拱手万分佩服的说道:“还是老将军想得周全,我这就把竹简的内容传往各郡。”
说完,陈韬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镇北将军府。
一旁的张辽也不再请求入伍出征,对张仲行了个礼,提着长刀出了大堂。
离开张仲的办公大厅之后,张辽直接奔往了自己住的院落,从屋内搬出一大堆形态各异的泥人,在地上捣鼓了起来。
大半个时辰后,张辽起身将那些泥人收回了屋内,随后用笔在竹简上写下了简短明了的一句话:祖父,孙儿去马邑一探真伪,勿忧。
而此时的成廉还在去往云中郡的途中,丝毫不知,镇北将军最喜爱的孙儿已经朝马邑赶来。
成廉此刻心中志得意满,只要拿下云中郡,看谁今后还敢当面说我成廉是个莽夫。
“将军,穿过前面的黄凉道,再有十里路就能看见云中郡的城廓了。”吴充骑马走到成廉面前,一脸笑意的奉承着:“我祝将军旗开得胜,一举拿下云中郡”。
成廉哈哈大笑,拍着吴充的肩膀保证道:“放心,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的功劳!”
吴充连忙抱拳答谢。
吕布此时也骑马走了过来,语气低沉的对成廉说道:“将军,这黄凉道乃是一条坟道,埋骨无数,极为不详,而且道路崎岖,进退不易。”
“我们原先计划的也并非这条道路,不如改道而行。”吕布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举头三尺有神明,未先祭拜便踏着人家坟头而过,极损阴德。
吴充听到吕布这话,语气一转,刻薄的讥讽起来:“哟,这还是咱们营中那个大破鲜卑的英雄吕奉先吗,杀活人都不怕,还怕这些堆棺中白骨?”
“再说了,行军讲究的就是兵贵神速,要是现在改道,估计等到了云中郡,黄花菜都歇凉了。”吴充的语气里充满着尖酸的味道。
成廉一想也是,反正一路上都没出过问题,难道在这里就能出事?
想通过后,成廉骑着高头大马率先走在最前方,下令道:“弟兄们,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