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 屯田
并州,五原郡。
郡城西边数十里以外的荒土地界,数千名赤膊莽汉正抡起农锄,热火朝天的开垦着这片荒废许久的田地。
土里的荒草被连根拔起,扔掷于坎边,许久都无人问津的田土,此刻也被挥动的锄犁挖深刨动,松土翻新。
这些耕作的汉子全是军营里的士卒,其中大部分还是当初跟着迁徙至此的黄巾降卒。
对他们来说,比起在颍川时受到的压榨奴役,这里简直就是人间的天堂。不仅两餐可以吃饱,每月月底的时候甚至都还能领到月钱,虽然不多,但这是他们从来都没敢想象和奢望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军队里的士卒会在这里开垦荒土,一切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半个月前,朝廷下拨的粮饷到来。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情。然则,这次拨放的粮食谷物,比起之前,却足足少了一半。
朝廷的原话是,既然击退了鲜卑人,也就无须那么多的士卒戍边,故而粮食就少发了许多。
话倒是说得体面,可究其本质,大家都心知肚明。朝廷里生了蛆虫,致使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早已是步履维艰,根本无力供养各地的军队开销。
再加上近两年灾荒四起,底层百姓的田土也被世家豪强所兼并,上缴不起赋税粮食。
去年的蛾贼暴动,抢掠强夺,毁坏各地县府严重,都是逃亡的难民,无家可归的更是数不胜数。
世家们捂着口袋,宁愿这些百姓饿死眼前,也不愿放粮救灾。
而如今,凉州叛乱猖獗,朝廷忙着调度大把大把的粮草器械运往陈仓,供给前线。国库里囤积的粮物,早就被搬了个七七,哪里还有充足的物资,来蓄养各地军队。
并州是个穷苦地方,没了朝廷拨给的粮饷支撑,如果不裁军,断然熬不过这场劫难。
很快,州内其他诸郡陆陆续续的开始减少士卒数量,以求平稳度过。
到了五原郡这里,目前军中最高将衔的曹性则召集军中校尉,开了场简短会议。
如果按照朝廷分给他们的粮饷,起码得去掉三分之二的人数,才能勉强撑得过去。可如此一来,那些用于壮大势力,辛辛苦苦从颍川带回的黄巾悍卒,就全部付诸流水。
将来等到吕布回来,曹性是真的没脸开**代。
众人为此争论了许久,最后实在没法子,才去城内书塾,请教了戏策。
这位教书先生听闻此事,淡然的给了两个字来:屯田。
屯田有军屯和民屯之分,而戏策给出的方案便是军屯。这是一种不依赖百姓和朝廷供给,而达到自给自足的一种手段方式。
汉武帝时期的桑弘羊,就在关于轮台的治理中,提出了屯田的奏议。
并州地广人稀,原野肥沃,除了畜牧放养,也最为适合屯田。在征得郡守严信的同意后,西边的大片荒地,划入了屯田的试验范围。
午时将至,吕家院落里逐渐热闹起来。
不仅有郡内的要职官员,军中的将校军侯,连远在雁门的老将军和上党的严老爷子也都一并出现在了院里。
作为郡内一把手的严信,今儿个也暂将公务搁置一边,里里外外的忙活起来,迎宾纳礼。
吕布这个当爹的不在,小东西的周岁礼,就只有由他这个当舅舅的亲力亲为,举办操持。
不大的院落里,很快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物。甚至于一些吕布根本就不相识的人,也都厚着脸皮,携带礼物前来道喜恭贺。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今天是个吉庆的喜日,断然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由于激增的宾客人数超出了预想,起初备好的一人一桌,不由改成了两人一桌,甚至是三人共挤而坐。
面对这种临时的调整,不少前来送礼的宾客心中都颇为不满,觉得有**份。好歹他们在各自的地界也是具备一定名声的人物,哪能就这样的被人随意安排。直到看见张、严两家的家主坐在一起聊天畅谈,才咽下这股不甘,与他人共座。
“没想到吕布一个寒门出身的武夫,居然也会有这么多的人物来给他捧场。”坐在戏策旁边的郭嘉见到陆续而来的宾客,微微有些诧异。
戏策端起桌上的凉水,浅呷一口,淡然的神情里夹着些许漠然:“这些人哪里是来给将军捧场,他们多半是有求于郡守严信,或者是想借机攀附严、张两家,亦或是想垄断五原,崛起成为新的门阀豪强”
“先生可是姓戏?”一名相貌随和的中年男人走来,语气缓然。
戏策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记忆中并不识得此人,反问起来:“阁下是?”
“在下章丰,太原阳曲人氏。”中年男人神情略显倨傲,在他看来,他能称呼戏策一声先生,显然是给足了戏策脸面。
太原章家。
戏策低念一声,并州稍有名气的门阀,他都留有备案。这个章丰,就是章家下一代家主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至于为什么章丰会找上自己,戏策暂时还不明白,不过章丰接下来的话,就道明了来意。
“我欲从先生这里购置战马两千匹,钱不是问题,还请先生行个方便。”章丰俯视起戏策,说得淡然从容。
两千匹战马,这不是个小数。
更重要的是,章家突然间要这么多的战马作甚?
戏策心里给章家做了个标记,脸上却是无奈摇头,惋惜的朝章丰说着:“兄台,你怕是找错人了。我不过是个依附寄居的寒儒,哪拿得了这种大主意。”
章丰审视起戏策,见他脸上毫无撒谎欺骗的痕迹,心中也不由泛起了嘀咕。关于可以找戏策购买战马这件事情,他也是道听途说,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兄台,坐下喝一杯否?”戏策招呼起章丰,脸上笑容灿烂。
“不了,我还是事。”章丰的脸色明显冷淡许多,甚至连先生的称呼都直接抹去。
第二七四章 格局
“也就你忍得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章丰走后,郭嘉没好气的说着。
“很正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想结交攀附的都是大人物,哪会将我们这些没靠山的穷酸书儒放在眼里。”戏策对此人的轻视态度,倒并未太过放在心上。这些年的奔波,他早已见过无数白眼与冷视。
直到遇见吕布,那个当初还没升任将军,甚至连校尉都不是的青年躬身对他喊了声先生,眼神纯粹,没有抬高,也没有任何的歧视与傲慢。
后来,他管他叫先生,他唤他为将军。
这一喊,不知不觉,就已两年。
回想起时光飞逝,戏策悄然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里的意味,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侧过头去,见郭嘉依旧满脸不爽的表情,将手摁在小鬼才的额头安抚,笑着说道:“不过你这嫉恶如仇的性子得改改,不然将来早晚会在官场会吃亏。”
“切,改了性子,那还能是我郭奉孝?”白狐脸的少年郎将头一偏,挣开戏策手掌,回答得潇洒不羁。
戏策知道这小子不喜欢别人压他一头,偏偏他又最喜欢打磨这块顽石璞玉,尤有兴趣的说着:“奉孝,你我不妨猜猜,站在这章家背后的人,又会是谁。”
郭嘉闻言嘴角一撇,颇有不屑的说道:“荀师说过,大聪明我赶不上你,小聪明你不如我。”
说着,郭嘉手指在碗中蘸水,戏策亦同时在桌面写了起来。
仅仅眨眼的功夫,两人同时收手,待到遮盖的手掌挪开,桌面上的水迹写着的竟是同一个人姓氏。
“你这小子,真的快成妖孽了。”戏策哈哈大笑起来,荀师有大智慧,不过人老后,总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郭奉孝这只小狐狸骗得过您老,却瞒不过我。
“你两谈什么呢,笑得这般高兴?”穿着深褐长衣的男人坐下,大拇指和食指分开,轻抚唇上的文士须。
“哟,这不是逢长史吗?”见到来人,郭嘉故作惊讶的回应起来。
“奉孝,莫要揶揄为兄。”
担任起郡内长史的逢纪笑着回道,他本想伸手去抚郭嘉头顶,却被后者麻利闪开,只好讪讪收回手来。
至于原先担任长史一职的崔绪,则被遣去了洛阳,带上千万钱。此事如若成了,今后朝廷内有所变动,起码也会有人知应一声。
逢纪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来找他商议事情,他只好对两位友人投以歉意的目光,起身跟着来人走了。
“在颍川的时候,这些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呐,别说主动找我搭话,就是连看,都未必会正眼瞧我一眼。”
这是逢纪的原话,由此可见,权力这东西,的确很不错。
望着逢纪起身离去的背影,郭嘉的脸色微沉,不由提醒起戏策:“不要以为你帮了逢元图、辛仲治他们的忙,这些人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相反,指不定在他们心里,早就想着要顶掉你的位置。”
“有人能顶替我最好,省得我每天教书识字,还得花上许多功夫来瞎操心。”戏策无所谓的说着,他说的是心里话,不过就眼下逢纪、辛评这几人,却还不够这本事。
“话说你真的不担心吕布?”郭嘉又问。
戏策呡了口水,丝毫不以为意的笑问起来:“有什么可担心的?”
“难道你就从没想过,你在这里劳心劳力,万一吕布在凉州有个好歹,那这两年的心血可就全部付之东流了。别看这些将士对你毕恭毕敬,他们呐,多是看在吕布的面上,要真出了什么事情,没人会把兵权交到你的手上。”郭嘉的声音压低几分,叙说起最坏的局面。
虽然他来并州只有短短半年时间,然则在这半年里,郭嘉几乎跟着戏策形影不离。戏策的许多的布置方式别人或许看不懂,他却能一眼看破,这位相貌平凡的瘦弱青年,心思如海,所布的局简直大的可怕,甚至连鲜卑人和匈奴人都卷了进来,成为他盘内棋子。
与虎谋皮,一招不慎,极有可能会给整个并州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对于郭嘉的担忧,戏策曾经也有想过。如果有他在吕布身边帮着出谋合计,的确会稳妥许多,不过人嘛,总是要经历许多事情和磨难才会成长。
你我,他,皆不例外。
“你相不相信,一个人能从十五年后来?”
戏策忽地想起当日城墙上吕布的一番言论,他虽是不信,却也想听听这个小鬼才的看法。
“戏志才,你是不是还没睡醒?”郭嘉白了戏策一眼,就算不想回答明说,但这话题的转移方式,也扯得太远了些。
大汉时期,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九成九以上的人都崇信神灵。但也有极少数个别例外,比如郭嘉,再比如,戏策。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在五原这里屯田。要按并州的地形来说,河套以内才是最佳的屯田之所。”郭嘉饮了口酒,又重开新的话题。
戏策微微摇头,郭嘉远来,不熟悉其中内情。河套地区虽为汉地,但近几年却被匈奴人掌管,再加上于夫罗传来的内部消息,可能不久就会爆发出新的战争。在那屯田,怕是还没等到收成的时日,开垦出的良田庄稼就会再一次被战火摧残得一塌糊涂。
“其实我也不想太早就进行屯田策略,因为这势必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疑。然则实在是老天爷不开眼,气候不好,风不调雨不顺,百姓自个儿都快养不活了,哪能还指望他们供养军队。”
戏策对此表示很是惆怅,按照他的计划,屯田策起码得在两三年后,等吕布的羽翼势力起来,才实施推行。可如今多出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巴,实在找不到其他法子了,才唯有军屯以自养。
这也是为什么放有数万匹战马蓄养,骑军却连一万都不到的重要原因。
是真的养不起。
郭嘉打了个酒嗝,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他伸手抹去嘴角酒渍,将葫芦揣回腰间,借着略微的醉意,言语间似有所指:“不管你我信不信风水相术,但并州这个地方,不管再怎么改善,格局终究是差了些,垫垫脚还行,难养真龙。”
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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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 西凉姜家
凉州,汉阳郡。
盖勋所率的汉军在今天下午成功抵达郡治城冀县,自打在渭水畔遭遇过一次叛军伏击,盖勋一路走来几乎是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而叛军则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一般,不仅再没遇到过叛军的突袭事件,甚至连影儿都不见了去向。
原本还以为会在城外与叛军血战一场,结果叛军得知了消息,提前撤离。
两万余汉军开进了郡城,这次救援,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城内百姓得知他们的太守回来,高兴得四处奔走相告,全都携儿带女的赶来城门迎接。
进城的时候,吕布在马背上看着这些褴褛衣衫、面容憔悴的百姓,当听到盖勋说‘留下来,不走了’的时候,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眼中,流下了喜悦的浊泪。
盖勋于他们而言,就是生的希望与寄托。
夜色清凉,月光如水。
营旅帐外的空旷地界,吕布独坐在一处微斜起的草坪坡上,双手反撑在身后,抬头仰望着上方的皎洁明月,怔怔出神。
圆圆的玉盘里,时不时会出现个小姑娘,挥舞抓弄起小巴掌,咿咿呀呀的冲他笑着;还有个温婉貌美的女子,在那躬身细心的呵护着泥盆里的花草,偶尔也会转过脸颊,轻唤一声‘夫君’,露出两个浅浅酒窝,有些羞涩,却是满满的幸福……
“小玲绮,生辰快乐。”
望着在月镜中爬动的小家伙,吕布笑容甜温的念上一声。
前不久他收到严薇的来信,说女儿已经可以在没人牵扶下,迈着小步,独自往前走上五六步的距离了。
“从小就这么厉害,哪像我这个当老爹的,连区区几个叛贼都搞不定,真是丢脸了呀。”
吕布想着想着又傻兮兮的笑了起来,神俊的脸庞上再无作战厮杀时戾气与狠厉,有的只是温润如水的柔情,还有一丝丝来自心底的骄傲。
虎父无犬女,小玲绮将来啊,肯定会比他这个父亲,还要厉害。
丛草窸窣,身后远处走来名衣着光鲜的公子,相貌俊朗出尘,再配上他那身干净的衣衫打扮,颇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负责吕布安全工作的陈卫见到此人,脸上略有诧色,在他问清来意之后,便放了这名青年公子过来。
青年缓步上前,直走至吕布身后,微微躬身,语气里透着敬重:“将军,我父亲想要见你。”
望向夜空的吕布收回目光,回头看去,眼神里同样闪过一抹诧异的神色,随即他很快恢复如初,笑着说道:“果然是人靠衣衫马靠鞍,你这么换了身衣衫,我差点都快认不出你来了。以前都以为你是在吹牛胡侃,没想到还真是大家公子,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将军言重,不管何时,你都是我的将军,他们也依旧是我的生死弟兄,哪有责怪这一说法。”这位青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在狼骑营任职军侯的姜冏。下午入城的时候,他特意向吕布告了假,说要回家看看。
其实姜冏老早就在军中说明过他的身份,可营中这些个处于底层的粗莽汉子,愣是没人相信,都当他是胡说吹牛。后来的杨廷也是一样,明明是太尉嫡孙,却没有一人肯信。
吕布听明来意,仍旧有些迟疑:“令尊要见我这个粗人?”
姜冏点头,他下午回家之后,正在院内走动的老父见到这个消匿年载的儿子回来,起满皱纹的眼皮底下,一瞬间有过许多种错综复杂的色彩。随后老人的反应便是抄起手里拄杖就往姜冏扔去,嘴里气骂着:“不孝子,你还晓得回来!”
姜冏如果是个逆来顺受的乖乖儿,当初也就不会大老远的背井离乡跑去并州。所以老爷子要打他,他肯定是要跑的。
父子间的追逐打骂引来了家里其他成员的加入,几位长兄赶忙撂下手头事务,出来拉的拉,劝的劝。
过了好半晌,老爷子才熄去心头怒火,瞪向这个穿着甲衣的不孝子,让他滚去把衣裳换了再来说话。
毕竟是亲生的儿子,就算要打,老爷子也晓得轻重。
再后来,自然就是姜冏讲述这两年去了哪里,又经历过哪些事情。
在听到姜冏参与了对鲜卑人的数场恶战,又从一名军中小卒慢慢升到军侯职位的时候,姜老爷子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骄傲,倒不是因为军侯这个职位,而是因为他叛逆的小儿子,已经成熟长大。
“事情的经过,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姜冏向吕布如实以告,老爷子得知吕布也到了冀县,说什么也要请他到府上一叙,略尽地主之谊。
姜是凉州大姓,尤其是在汉阳、金城一带,更是著有很高的名望。如果要想在凉州站稳脚跟,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姜家。
“你既是姜家子弟,又为何要逃来我并州?”
吕布对此有些想不通透,就算姜冏杀了人,以姜家在凉州的势力,应该也不算太大的问题。
“说来也不怕将军笑话,我父亲是个热衷于权势的人物。早在好几年前,就给我强行安排了一桩可以向上攀附的婚事。而我呢,性子跋逆,不想去做的事情,如果非要强加到身上,我肯定不会接受。”
面对这个问题,姜冏犹豫了小会儿,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对于吕布,他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小子居然还不愿意。”吕布笑着打趣起来,不过姜冏这性子,倒是有些像他。
月光映洒在街道,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两人在城内先后走着,吕布又从姜冏口中得知,他要娶的,竟是如今的破虏将军,董卓的女儿。
“在凉州陇西这一带,全是那位董姓男人的天下。不出这凉州,去哪儿都逃不出他的手掌。”
姜冏无奈说着,早先在凉州的时候,他就见过董卓,那个体型如熊,浑身上下充斥着暴戾和凶厉的野蛮男人。
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感到战栗不安。
第二七六章 发芽
“照你这么说,那董卓既有如此大的势力,为何先前会被叛军打得一败再败?”吕布放缓脚下步子,很是想不明白。
姜冏对此也是不知,摇头回答起来:“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这些叛军的羌人豪帅,十个起码有八个都和董卓相识。有的是敬重,有的是惧怕,有的是依附……反正在凉州这一带,董卓基本上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姜冏无所谓的说着,可这些在吕布听来,却是另外一个层次的意思。
他开始在脑海里反思琢磨与假设构想,或许凉州叛乱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也许从开始到现在,他们都在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走入设好的圈套之中。
但要说这盘大棋的整体布局如何,以他现在的头脑,还不足以看清那布局人的脉络思维。
有些东西从脑中如流星闪过,却如何也抓不住那些重要的信息。
“将军,我们到了。”领路的姜冏停下脚步。
思忖着事情的吕布抬头望去,前方宽阔的府邸大门上方,门匾镌写有姜府两个鎏金字体,端是大气磅礴。
吕布嗯上一声,暂且将脑中琢磨的事情搁置一旁,随着姜冏走入府内。
姜府的庭院深远,一路走来,都有仆人行礼问安。与中原洛阳那些地方府宅的奢豪相比,凉州的世家宅院,明显是风格迥异,多是以沉朴与厚重为主的建筑风格。
老爷子姜眠坐在堂厅,听得屋外的脚步声近了,才睁开枯瘦的眼皮,起身往门口走去。
姜家的家主亲自相迎,算是给足了吕布面子。
然则当见到吕布时,老爷子还是微楞了刹那,没想到这位度辽将军,居然这般年轻。
好在老爷子也是饱经阅历的人物,很快便回过神来,邀请吕布入堂,语气和缓的说着:“深夜相邀,没有叨扰到将军吧?”
“姜家主言重,能来贵府做客,乃是在下荣幸。要说叨扰,也该我说才是。”
吕布笑着回道,神态谦和而不失礼节。
此行来凉州平叛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他对凉州抱有些许想法。
自打在南阳再次历经生死之后,吕布所能望见的视野渐渐打开。如果能在凉州建立起盟友的战略关系,那对将来必会有莫大的帮助。
倘若能够得到姜家和盖家的支持,就已经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
入了堂内,吕布跪坐在贵客的席位,姜老爷子又让仆人上了美酒肉食,以供吕布品尝。
吕布给杯中斟上美酒,朝向姜眠遥敬道:“多谢姜家主盛情。”
“吕将军客气了,感激的话,还是应由老夫来说。”
姜眠举起酒樽,也向吕布敬了一敬,随后将酒水饮下肚中,才又接着说道:“仲儿从小就不受管教,性格莽撞叛逆,想必给将军添了不少麻烦,老朽在此替他向将军赔罪。”
“姜家主说得哪里话,仲奕他武艺了得,骑射俱是拔尖,乃是我营中不可多得的良才。不仅没惹过麻烦,斩获的功勋倒是不少……”
这般和气的世家家主,吕布还真是头一回见。就拿他的岳父严老爷子来讲,那脾气性情,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既然姜眠敬他一尺,他自然也要给姜老爷子足够的脸面。
要是单夸老爷子,他未必会愉悦高兴,但你要夸他儿子,就算他嘴上骂着逆子,可心里面,却是高兴得很。
觥筹之间,姜家的仆人从门外走进,手里端着两盘黯黄的金饼,恭恭敬敬放在了吕布身前的桌面。
“这是何意?”吕布举在半空的杯酒一停,眼眸微敛,问向此地的东道主姜眠。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将军笑纳。”姜家主笑着回答起来。
吕布将手里的杯酒往桌上一搁,看向那两盘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金饼,眼眸里没用一丝的贪欲,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
遥想当初,他就是被严老爷子的一盘金饼给逼得落荒而逃。再加上如今姜眠脸上这熟悉的笑容与口气,着实有些刺激到他了。
世家的习性,就是从心眼里瞧不起他们这些寒贫出身的小人物。以为有钱有权,就可以随意去践踏别人心底的尊严。
但念在总归是一番好意,吕布也没有单场翻脸,而是低沉着声音说道:“姜家主如果真要谢我,那就请您将这些兑换成粮物,发放于城内受饥挨饿的百姓,以解他们当下之难。”
战乱的年代,粮食远比钱要值价。
姜眠听得吕布回绝,起初还以为他嫌少,心中亦不由生出几分鄙夷。
直到后来听完吕布这番话后,姜眠老脸发红,看向吕布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其他的深意,敬佩起来:“不曾想将军还有如此仁心,倒是老朽看走眼了。好吧,一切就按将军说的去做。”
姜眠挥手说罢,仆人便将摆上桌面的金饼,端了下去。
此番作为,使得吕布心中对姜眠的印象又改观了不少。
叙至后半,吕布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起来。这凉州的陈酒,初入肚腹时并未起多大反应,可聊着聊着,酒劲就慢慢涌上了脑袋。
他借着胸膛的那股酒意,眼神惺忪道:“仲奕不想娶那董家小姐,姜老您也不必勉强。成亲拜堂,还是得寻个喜欢的女子才行。”
听得这话,坐于对面的姜冏双目燃起亮色,悄悄给吕布点了个赞,这也是他想说的。
姜老爷子对此却是不与苟同,热情的语气也随之淡了几分:“这是姜家家事,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成亲迎娶,自古以来就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极为重要,哪能由子女自己做主决定。再者说了,难道他这个当父亲的,还会谋害自己的儿子不成。
坐在位置上的吕布摇头摆手,嘴里咕嘟咕嘟的说了许多话,浑然醉酒的模样。
随后,他起身摇晃着走到姜眠位置的前方,双手撑在桌面,脑袋微微垂下,一张口满是醺人的酒气。
声音不大,仅够他两人听见:“换句话说,董将军可以给的,或许在下也可以。”
在无人注意的眼眸深处,一抹锋芒如电掠过。
第二七七章 我欲走,天下谁人可拦之
姜是老的辣。
老爷子仅仅滞呆了瞬间,就快速反应过来,脸上堆笑着说道:“将军,你喝醉了。”
随后老人将目光狠狠剜了下方的儿子一眼,这个兔崽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能百分百的肯定,这件事情,绝对是姜冏捅出去的。
不过,这个姓吕的后生,眉眼间透出的野心也同样不小。但眼下这个世道,光有野心是不够的,还得有与之相符的实力才行。
吕布摇晃着身躯下来,老爷子没有明确拒绝,就说明还是存有希望。很多话点到即止,姜老爷子是个聪明人,能够给他传递到这个意思就行。
同时,吕布也很清楚,这些世家家主都是经历过大浪淘沙的人物,不上干货,就算他把天说秃噜皮,也依旧无济于事。
“叨扰了许久,某也该回去了。”
从台阶下来的吕布并未回去落座,而是转身向姜眠告辞。
老爷子得知吕布要走,似乎也并没有挽留的意思,他招来候在门外的管事,朝吕布说着:“那老朽也不强留将军了,就让管事替我送将军出府吧。”
吕布点头,随着管事走至堂门时,却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夹杂着愠怒的苍老声音:“你给我留下!”
吕布以为是在叫他,回头看去,才发现姜冏不知何时也跟在了自己身后,想要一同离去。姜老爷子自是不准,遂出言喝止。
“将军,我不想留在家里,当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姜冏眼神里发出求救的信号,小声对吕布说着。
他直接这么说,老爷子是肯定不会放他走的,如果换作吕布说的话,又另当别论,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姜冏能有这种志气,吕布当然是会全力支持。他回过身来,朝姜眠拱手商讨:“本来姜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是不该过问掺和,但既然仲奕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家主也应该支持才对。此乃某之拙见,还请姜家主斟酌一二。”
姜眠闻言脸色略有不喜,挥手说道:“此事老朽自有定夺,吕将军还是早些回去就寝罢。”
吕布道了声‘告辞’,往门外走去,姜冏依旧跟在后边,没有任何的迟疑。
老爷子见状,气得将手中拐杖往地上狠狠砸了两三下,也不管有外人在场,当即发怒的低吼起来:“逆子,你今天胆敢走出这门口,我就打断你的腿!”
“父亲,您于我有养育之恩,按理说我应该在您跟前孝敬侍奉。但我不想成为你的棋子,我有自己想过的生活。”
姜冏衷心说着内心的想法,随后跪下朝父亲磕了三个头,在姜眠愤怒的眼神下,起身抬腿迈出了门槛。
“给我将这逆子拿下!”
伴随着老爷子的一声令下,五六十号府内护卫齐齐围了上来,环绕成半圆,将吕布和姜冏两人堵在了门口。
众府卫正欲上前,吕布伸出左臂打开,将这些手里握有齐眉棍的府卫家仆拦了下来。
“吕将军,你要管我家事?”从位置处起身的老爷子语气不悦,眼皮低沉,话语里添了几分寒意。
吕布微微摇头,“那倒不是,只不过仲奕是我手下的兵。既是我带出来的,自然也该由我再带回去。”
看到吕布摇头的时候,老人脸上有过瞬间的松缓。然则当他听完后面的话时,布满风霜的老脸上再次浮现出了怒色。
“这是老朽的家事,将军若是执意插手,就休怪老夫无情!”
姜眠放出狠话,见吕布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开始步步往前走动起步子时,顿时喝了声:“拦下!”
就算不小心伤了吕布,闹到郡守那里,他也仗着一个‘理’字。
嚯!
众府卫齐吼一声,压下手中棍棒,抵向吕布面前。只要这个青年将军再往前走上一步,就休怪他们不客气了。
面对数十名府卫的拦路,吕布仅仅只是眯了个眼。
一合,一张。
然则当他再度睁开眼眸时,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势就变得与方才浑然不同起来。如果说刚才醉酒的吕布像只懒散休憩的野兽,那此刻的他,就更像一座磅礴巍峨的高山,令人仰止。
眼前的府卫们艰难咽了口唾沫,天上的明月不知何时钻入了云层,黑暗侵袭而来,手中持有的火把跃动,没有虫鸣鸟叫,周围安静得可怕。
紧张压抑的气氛之下,每个人都能听见自个儿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
打起精神的吕布,单从气势上,就已经完全碾压了这帮府卫。
这种在战场上杀过成百上千敌人的悍将,仅仅一个投射来的眼神,都凛厉得如同刀锋。
吕布回头望去,嘴角勾起的弧度,和脸上露出的笑意,都充满了强烈的自负与傲然:“不是吕某托大,我要走,至今还没人可以拦下。单凭贵府中的这帮虾兵蟹将,就想挡我,未免太天真了些。”
说着,吕布抬起脚,闲散无比的往前走上一步,那些拦住他面前的府卫,不仅没有上前动手,甚至全都不自觉的往后退上一步。
姜眠听他儿子说过这位‘飞将军’的手段,那可是敢一骑独冲六千骑的悍猛存在。如果不是儿子亲口所说,他也是万然不会相信,世间会有如此强大如鬼神的人物。
想到这里,老人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拦路的府卫家仆退下。
府卫们听到命令,紧绷的神经松去大半,躬身退去。
拦道的退散而去,吕布也省去了动手的麻烦,毕竟他也不想跟姜家闹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老话常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吕布觉得,这句话还是具备一定的道理。
看着两人往外走去,老家主坐在位置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偏堂之中,一名身型魁实的男人走出,带着质问的口气,询问起来:“姜家主何故叹气?还有那姓吕的,方才在你面前又说了什么?”
他目前对外的身份职位,是这位家主的心腹兼随从护卫。
“没什么,只是说让我给仲儿多一些选择的机会罢了。”老家主叹息着说道,像是在为儿子的离家出走而惋惜。
“到底是长大的娃,留不住也没什么好遗憾的。”男人对此也未作过多的深究,他自认这姓姜的老东西不敢骗他。
后来他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大笑起来:“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的傻儿子。他不愿娶董家小姐,白白让我捡了这么大的便宜,真是蠢得可以,哈哈哈……”
后面这句话,字字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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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 釜底抽薪
翌日上午,盖勋把将军们召到郡守府内议事。
讨论商议的主要问题就是,如何快速的找到叛军,并削去他们主力。
自打汉军进驻汉阳以来,此地的羌人叛军就不见了踪影。盖勋每天都在派人出去探查叛军动向,可这几万人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羌人看样子是准备打一场长久的战役了。”盖勋讲解完目前的形势,对此盖棺定论。
下方坐着的将军们倒无太大怨言,他们经历过战争,就算打个三年五载,也早已是司空见惯。
手下将军没有抱怨,盖勋心中很是满意,他扫视了下方一圈,将目光停留在了吕布身上。这个大有可为的年轻后生,似是很不喜欢主动发言献策,博人眼球。
“吕将军,你有何高见?”盖勋出言询问,想听一听吕布的想法。
吕布正想着姜家的事情,此刻听得盖勋发问,又见到堂内诸位将军的目光投来,他稍微整理脑中思绪,便出言回答起来:“某觉得除了找叛军决战,最重要的还是应该修缮城墙,巩固防御才是。不然就算我们暂时平定了叛乱,将来羌人再反,也一样会势如破竹的打进关中。”
从陈仓一路走来,吕布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凉州的叛军会这般猖獗,堂堂一地郡城的城墙都这般破旧不堪,就更别说辖境内的其他县地了。
城池作为最重要、也是最起码的防御工事,居然都不弄好,还怎么指望在城内抵御叛军。怪不得羌人叛军会轻易的肆掠各处,毫无忌惮。
这纯粹就是当地的官员,自己给作的。
听到吕布提及修缮城墙,盖勋无奈的摇起头来,这一点他早就想过。然则修缮城池需要大笔的钱财支撑,现在城内百姓连饭都吃不起,城内储备的府库里,也早已经空空如也。
此等窘况,又该拿什么来修?
“朝廷不是每年都拨有大量钱财,供各地修缮整理的么?”吕布对此不解,五原郡去年就拿到过一笔不少的修缮费用,相信凉州这边也应该不会例外。
别的地方或许还可能贪腐,但汉阳这里是盖勋亲自坐镇任职郡守的地方,以盖勋的人品,断然不可能会行此卑劣之事。
然而吕布却不知道,盖勋也仅仅是上任汉阳不久而已。他起初因苦口劝谏,而被打发至此为官。先前的那位刺史连招募征兵的费用都敢贪墨,凉州这里山高皇帝远,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所以凉州一贫再贫,底层的百姓水深火热,上面的官员不仅没有施以援手,反而压榨更甚,于是也就引起了这场以羌人为主的巨大叛乱。
毕竟高居洛阳的天子陛下都在卖官鬻爵,这些地方上的官吏不搜刮些钱财,又如何再往上爬。
想通这点,吕布便不再多说些什么。
正当盖勋准备散会,让将军们下去各司其职的时候,一名浑身染血的士卒冲进堂内,隔着老远就喊起了亢长的通报声。从甲衣上滴落的血水,在地面虚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红线。
盖勋见到士卒狼狈模样,心中咯噔一下,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准没好事。
士卒单膝跪于堂内,抱拳拜向盖勋,身上经历鏖战的血迹未干,沙哑的声音里透着股浓浓的愁苦:“郡守,我军在运送粮草至蟠冢山时,遭遇叛军伏击,损伤惨重,请将军速速发兵救援!”
听得这个消息,将军们全都坐不住了,脸上布满极大的震惊。要真让叛军截了粮草,那往后的几个月里,他们吃什么?
“粮草可曾被劫?”从位置起身的盖勋急切问道,这是他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
同时这也是所有人都在担忧和关心的事情。
“卑下不知,不过叛军人数众多,远超我方人数,傅都尉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士卒一路突围狂奔至此,喘息的大气,到现在也没能缓和下去。
蟠冢山距汉阳郡城不算远,骑马的话,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事态紧急,盖勋也没时间再作过多的啰嗦,直接喊道:“吕布、冯御。”
“末将在!”两人同时起身抱拳。
“我令你二人统率五千骑,火速赶往蟠冢山,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务必不能让叛军劫走我军粮草!”盖勋的语气急速,并且很是坚决。
“领命!”作为盖勋眼下最为信任的两人深知此事责任之重,再度抱拳,铿锵答道。
如果这上万石的粮草一旦被劫,今后就不止城内百姓会啃树皮,他们也都得跟着啃树皮了。
怪不得叛军迟迟不见踪影,原来是打着这个釜底抽薪的主意,想要一口气将汉阳郡内的汉军逼上绝路。
五千骑在城门整顿完毕,事情的轻重缓急已无需多讲。待到吕布和冯御翻上马背的那一刻,火力全开往着东边方向的蟠冢山疾驰飞奔。
路旁的景象在眼中飞梭,急速后退,吕布无心停下观览,他和其他士卒心中的想法一样,都在祈求着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粮草补给一旦中断,纵使饿不死,也肯定要退离汉阳。
迎面吹来的山风凉爽,但由于战马四蹄的急速飞驰,致使清风刮过脸庞,如寒刃拂面,生疼无比。
到达蟠冢山的时候,四周一切都静悄悄的,显得那般寂静,只有偶尔的几只老鸦在林中干嗓着叫唤。
山野间流淌着血水,流进盘根粗干的树根底下,溶入了深地里的土壤。
他们,终究还是来迟一步。
蟠冢山上早已没了叛军的踪影,有的只是死相惨状的数千名汉军将士,杂乱的尸体遍布了整座山林。
按照战斗的时间推算,叛军离开这里最多不过小半时辰,只要肯追,就一定能够追上。
吕布有这想法,羌人夺走那么多的粮草辎重,这里又是山路,肯定走不远。
而正当吕布准备率军追击的时候,担任此行副将的冯御拦在了吕布面前,脸色凝重的劝说起来:“吕将军,现在事态不明,叛军又诡计多端,恐设有埋伏而故意引诱,我们还是等郡守率大军来了再说。”
将先前的种种事迹联想起来,冯御说得也不无道理,羌人叛军在内部安插有暗线,对汉军的行动早就了如指掌。
或许此刻,他们正蹲守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等着汉军去自投罗网。
可就这样安然的放叛军带着上万石粮草离去,吕布又不甘心,几经思量权衡,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击的想法。
看着地上那些咽气的汉家儿郎,吕布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怒吼冲天:可恶!
第二七九章 破釜沉舟
清理战场,拖动尸体掩埋的士卒们意外发现,仍有近百名将士,一息尚存。羌人走得急,没有挨个戮尸检查,才使得他们从刀口下,逃过一劫。
吕布得知还存有活口,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带着这些重伤士卒回城治疗。至于这里,就暂且交由冯御代为处理。
返回的途中,吕布撞见了盖勋所率赶来的两万大军。
在得知吕布去晚了一步后,盖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也没多说什么。下令调转方向,一同跟吕布折返郡城。
粮草丢失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就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间,令他们喘息都变得极为艰难。
直至两天过后,带回城内的伤兵们陆续转醒,还有那位负责押运粮草的都尉,也脱离了危险,睁眼醒来。
都尉姓傅,单名燮xie,字南容,北地灵州人。
去年,黄巾之乱爆发,朝廷征召各地有领兵作战才能的人至洛阳报道。傅燮入京,拜护军司马,随左中郎将皇甫嵩出征。
在出征之前,傅燮上书给天子刘宏,于奏折中对黄巾之乱的根源做了论述,并认为天子身边宠信的宦官也是祸乱之源。结果奏章未入天子之手,倒让中常侍赵忠先行看到,这位身份仅次于张让的大常侍将这封奏折强压下去,心中对傅燮的痛恨,可想而知。
但那时的傅燮已经跟着皇甫嵩出京南下,进行叛乱镇压,赵忠也就暂且将这件事情搁置一旁。
后来,皇甫嵩率军与黄巾在兖州东郡仓亭交战,大破黄巾军,斩首七千余级。傅燮所部更是生擒了渠帅卜巳、张伯、梁仲宁三人,位居首功。
平叛结束之后,应按功封赏。赵忠见傅燮功劳甚大,加上之前的记恨,于是便从中作梗,恶意诬陷,好在天子对傅燮有几分印象,也未作过多追究,将其任命为安定都尉,远离京都。
再往后,就是皇甫嵩据守长安,以平羌人之乱。作为安定都尉的傅燮积极响应,加入皇甫嵩的麾下,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皇甫嵩就因讨贼不力,而被召回洛阳。
得知傅燮醒来,郡守府内的盖勋当即放下手头事务,前来关心慰问。
吕布也跟着而来,他曾在南下讨伐蛾贼之时,与傅燮共同效力于皇甫嵩麾下,两人也算是颇为相识。
走进伤兵营中,傅燮躺在榻上,腹部和手臂上缠有好几圈密实的布带。见到盖勋到来,傅燮忍着伤痛坐起身子,想要下榻行礼。
盖勋见状,赶忙往前两歩,扶住傅燮的病躯,好言宽抚着:“傅都尉,你可莫要乱动,万一触发伤口崩裂,那老夫可就难辞其咎了。”
听得盖勋这般说着,傅燮点头应下,重新躺回榻上。
“南容兄,许久不见,还记得吕某否?”盖勋的身后站出一人,温和的脸庞上夹杂着些许笑意。
如此挺拔的身躯,外加那独特磁性的嗓音,傅燮不必细瞧就已然认出了这位青年飞将。对于吕布这种武艺登巅级别的强者,大多习武之人都有着股发自心底的敬畏与尊崇,傅燮也不例外。
他年少时虽在洛阳求学多年,但骨子里仍旧有着上阵杀敌的热血。望向吕布,傅燮双目流光溢彩,由衷赞叹道:“吕将军在战场上的骁勇英姿,纵使傅某仅见过一次,却足以令某一生难忘。”
简短寒暄过后,盖勋重回正题,问起粮草被劫的经过。
砰!
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床榻,傅燮的脸色愤恨,略显狰狞的咬牙切齿。
那日他们走至蟠冢山处,由于山路较为陡峻,崎岖难行,再加走上半日,士卒俱是疲乏。傅燮下令暂作歇息,结果就在这休息的片刻,突然从四周杀出上万叛军,直接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叛军的意图明显,摆明就是想要截粮断道。
而傅燮性情耿直,更不是软虾蛋,当即就招呼起手下士卒,跟叛军血战到底。
在敌众我寡的实力对比之下,傅燮让人突围出去报信,毕竟蟠冢山离汉阳郡城的距离,已经不远。
可惜紧赶慢赶,援军还是去迟了一步。
傅燮想不明白,叛军怎么会知晓押运粮草的时间以及路线。他一路上小心谨慎,几乎全程都有派斥候探路,结果却还是被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粮草辎重事关军事机密,知道此行路线的,仅仅只有盖勋张温以及总粮草官孙坚三人知道。如果真出了奸细,那最大的嫌疑,就该在孙坚身上。
然则这也只是暂时的猜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盖勋也不会断然去诬陷孙坚就是那潜藏于军中的内间。
临走之际,盖勋好言安慰傅燮一番,示意他不必太过自责。这件事本就不是他的责任,能够面临强敌不退半分,敢拼死作战,他已然尽到了军人应尽的职责。
数日之后,驻守陈仓的张温差人来信。信简中提到,不止运往汉阳这一路的粮草被劫,其他两路也没能逃脱厄运,叛军对他们的动向,简直了如指掌。
此事传至洛阳,朝野上下极为震动。天子在下发的昭旨中不仅严厉斥责了张温的无能,更是让他要在年底之前,解决掉这股叛军,否则就等着辞官回乡种田。
看着手里的昭旨,张温一个脑袋两大个。要重筹如此多的粮草,起码得要两三月的功夫,而如今汉阳城内的粮草仅供半月可食。
如果先让军队回来,再进凉州讨伐,又不知得拖到哪年哪月。陛下只给他半年时间,张温只能孤注一掷。
他让盖勋稳住汉阳,自己则会以最快的速度,筹措军粮运往。
盖勋看完信简,在郡守的座位上重重叹了口气。
朝廷要他们半年之内解决叛军,这事说得轻巧,可哪有那么容易。照他的估计,没个两三年,根本镇压不下这场叛乱。
理是这么个理,可话说回来,谁又敢跟天子讨价还价?
刘宏急功近利,安排下去的事情,你搞的定就是功劳一件,搞不定我就换人。堂堂整个大汉王朝,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平叛之人?
第二八零章 借粮
粮草被劫的事情,军营里已是人尽皆知,人心惶惶之余,都在担心会不会饿死在这城中。
盖勋对此同样担忧不已,如果真要熬到粮草耗尽,没得吃了,恐怕早晚会引起士卒暴乱。也许羌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等到汉军饥肠辘辘引发内乱之时,他们只需作壁上观,收渔翁之利,然后不费丝毫力气,就能将汉阳的汉军彻底铲平。
局势紧迫,摆在盖勋面前的仅有两条路可选。
其一,率军离开汉阳,另寻去处,要么退回陈仓,要么迁往陇西。其二,找城内世家帮忙,让他们提供粮草,供应军队近两月的开销。
然则天子给的时限只有半年,如果不快速解决掉汉阳这股叛军,那这战争就可能会延续很久。
所以,方案二成为了最优的选择。
提及世家,就不得不谈到汉阳城内首屈一指的门阀,姜家。
得知姜眠的儿子在吕布手下任职,盖勋就琢磨着利用这层关系,让吕布去套套近乎,说通那位姜老爷子放粮。
吕布自认是个莽夫,谈不上口齿伶俐,要当说客他也着实差了好大一截,更何况前些日子还在姜家府中,让那位家主当着那么多仆从府卫的面下不来台。
不过既然关乎到三军将士的存亡,吕布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一遭。
在院内散步的姜眠得知吕布拜访,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就直接同管事说了不见。
吃了闭门羹的吕布也不强求,他脸皮还没厚到赖在姜家的门口不走。姜眠不想见他,肯定是前几日的气还没消。
转身欲去,姜冏却强行闯入了府内。
一众仆人自是不敢阻拦这位姜家少爷,很快,姜冏便轻车熟路的将吕布带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姜眠见到两人横冲直撞而来,明显没有好的脸色,却也没有让仆人将眼前二人撵出府去。
他靠着假山的石墩坐下,将手中拄杖放于脚旁,轻捶佝偻的后背,目光并未投向吕布,而是放在了姜冏的身上,语气里透着几许刻薄:“吕将军怎么会想起来寒舍拜访,难道是嫌老夫前几日还不够丢人么?”
吕布正欲回话,老人却摆手制止道:“如果说是为了找老夫筹粮,那你不必开口,可以就此回去了,恕老夫不送。”
一句话,就断了吕布所有念想。
活到了这把年纪,老家伙的眼光毒着呢,如何会猜不到吕布此行目的。
被人揭穿,吕布脸上有过瞬间的尴尬,但他仍旧想要尽一份力,遂朝老爷子抱了个拳,劝说起来:“姜家主,可能您还在气头上,如果是,那吕某在此向您赔个不是,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们这些后辈一般计较。但眼下的局势紧迫,这已不是你我个人之事,在对抗叛军这点上,我们应当团结一心,共同抗敌才对……”
“打住打住,杀敌平叛那是你们将军该操心的事情,又与老夫何干,不然朝廷和百姓养你们作甚?”
老爷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并且油盐不进。他拄握拐杖起身,唤来府中管事,挥了挥手,“老夫累了,送客。”
“请吧,吕将军。”管事手往府门的方向一邀,示意吕布该走了。
吕布也没在多劝,跟这些人老成精的人物打交道,他还差了不少的火候。再加上他基本也想不到更好的说辞,留在这里没有多余的意义。
身旁的姜冏对此表现得极为不忿,他从小就和父亲性格不和,如今国难当头,父亲居然还只想着自己的得失利弊,这令他这个当儿子的感到无比失望。
他拦下想要回屋的父亲,义正言辞的做着最后努力:“父亲,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您还执着些什么。如果我们撤离了,等到叛军攻破汉阳,一样也不会给你留半粒粮食。这么简单的道理,儿子都明白,您怎么就想不通呢?”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叫我父亲,我可没你这么个忤逆子!还有,我做的决定,哪轮得到你来品头论足、指手画脚,给我滚,今后不许你再踏入我姜家一步!”
姜冏一个劲儿的胳膊肘往外,令老爷子气愤无比,老脸涨红的当场同姜冏断绝了父子关系,并指着大门方向,让他今生再也不要回来。
望着老爷子回屋的背影,姜冏傻愣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动弹不得半分,满眼通红。
管事送着二人离开,在府门口不忘叮嘱两人,说没事不要再来姜家,老爷子近两年的身体,已是大不如前。
姜眠慢腾腾的回了屋内,刚把手中拄拐放下,就听得耳旁传来嘎吱开门的声音。
屋门推开,身型魁实的男人走进,敢不敲门征求同意就进来的,整个府内上下,也就仅他一人而已。
男人迈进屋内,反手将门推上,笑着同姜眠说着:“姜家主,消消气儿,可别为个忤逆儿,气坏了自个儿身子,不值当。”
姜眠瞅了男人一眼,压着心底的怒气与不悦,“董公那边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男人微微摇头,寻摸位置坐下,语气不咸不淡:“只要你不给官军救济粮草,按计划行事,保管将来能坐上凉州刺史的位置。至于汉阳郡守么,在撵走盖勋后,就由你的长子继任。”
听到这番承诺,姜眠的脸色总算好了些许。然则男人后面的警告,又令他如坠冰窖,“可如果你要横插一杠,那姜家族内的两百余口,我可就不敢保证,他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男人在说这番话时,眼中寒厉的阴芒闪烁,宛如一头亮着幽光的鬣狗。
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这位姜家家主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他以前只想一门心思的攀附董卓,使姜家在凉州爬到更高的位置。
而如今,正是因为这不安分的野心,才给姜家,甚至是整个凉州招来了祸患。
董卓手下的人,个个阴戾成性,没有一个是善茬。
说杀全家,肯定不会留有一个活口。
第二八一章 求救
吕布回到郡守府邸,将借粮未果的消息转告盖勋。
盖勋得知姜家不肯借粮,在位置上沉默许久之后,才颇为无奈的惆叹一声:“姜老兄真是枉活五十有六,竟如此目光短浅。他难道就不知破城之后,就算留有再多余粮,也同样会被劫掠一空吗?”
唇亡齿寒。
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个活了五六十岁的老人居然还看不通彻,着实令盖勋感到烦郁忧闷。
“郡守,实在不行,我们就抢吧。士卒们要是填不饱肚子,今后还哪来的力气去作战打仗。”心腹将军冯御给出最为干脆直接的建议。
办法是个好办法,实行起来也容易,只要敢干,起码最近个把月饿不着肚子。以世家护院的那些府兵,根本挡不住这群历经战场厮杀的大汉将士。
盖勋听完冯御建议,目光锐利如钩,盯着这位跟随他多年的亲卫,沉声斥责道:“此等话不准再说,我们是有纪律的军队,如果纵兵抢粮,这和叛军又有何区别。你随我多年征战,就应该知道,哪怕饿死,我也不会抢掠城中百姓的财物粮食,这是老夫的底线。”
眼下局势动荡,如果这个时候还不齐心,想着去抢世家储备的粮食,指不定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手下的内鬼还没查出,要是再把城中世家给逼反了,暗通叛军,到时稍微来个里应外合,这汉阳郡就彻底城破人亡了。
随着时间往后慢慢推移,所供营中将士的食物也越来越少,现在的碗内除了从城外挖来煮食的野菜草根,几乎看不到一颗米粒。照此发展下去,不出半月,真得过上啃吞树皮充饥的困苦日子。
所幸的是,盖勋及早向族内求援。凉州西边的敦煌、酒泉、武威三郡,都是盖家的势力范围,凑齐万石粮草,虽说有些困难,但也总算不负所托。
押运粮草的队伍从武威出发,昨天已进入陇西郡的地界。为防止上次蟠冢山的事故重演,盖勋特令冯御率军五千骑前去沿途护送。
“运不来粮草,末将提头来见。”冯御抱拳说得果决无比,然则当他低下面庞的眼神之中,却有着一抹晦涩难明的深邃笑意。
吕布在冯御抬起头时,恰巧对上了他的目光。这样阴晦的眼神令吕布心里觉得极不舒坦,就和过年黄鼠狼偷鸡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但愿是自己多虑,毕竟冯御是跟了盖勋多年的心腹,应该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
吕布如此想着,对此也未有任何异议。
军营中的士卒得知不久就能再度吃上粮食,心里自然就又有了新的盼头,咀嚼在口中的菜根,也就没有以往的那般难以下咽。
冯御率军走后的第五天,一匹疾驰的骏马带着马背上的伤员,从远方狂奔,冲进了郡城。
盖勋赶紧命人对其进行紧急的治疗,半个时辰过后,好在有惊无险,几名医郎成功从死神的手里将他拼抢了回来。
吕布闻讯而来,来的路上他嘴里还念叨着,好事遇不上一件,坏事倒是一茬接一茬的接踵而来。
敌暗我明,汉军又整天干守着这破旧城池,实在显得太过被动。
盖勋仔细打量了这名汉子一番,他麾下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但从他的衣甲装束上看,明显是个校尉级别的将官。
浑身是伤的汉子正欲开口说话,余光却瞥到了迈过门槛的那个青年将领。他如是见到天大救星一般,不顾一切的朝着吕布跪下,神情激动无比的恳求起来:“吕将军,快去救救我家将军吧!”
身上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血口,再度崩开,血水浸透了绷带,汉子却是不管,只顾向吕布磕头求救。
“徐蔺,怎么是你!”
吕布在看清此人的相貌模样后,赶忙上前扶起,脸上浮露出的表情尤为震惊。
徐蔺是严义身旁的亲信校尉,前年驱逐完鲜卑人后,数万汉军将士军营大庆。吕布在同严义喝酒的时候,也同徐蔺喝过两碗,故而脑中存有印象。
时间紧迫,徐蔺也没工夫在讲事情原委经过,长话短说,就是他们在略阳与显亲两县的交界处,遭遇了叛军埋伏,而作为领军将军的严义,此刻正身陷重围。
什么!
吕布得知严义身处险境,当场脸色陡变。如果严义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个好歹,真不知道今后回了并州,他该怎么面对妻女,以及严家的二老。
除此之外,严义麾下的可是足足五千西凉甲骑,单论战斗力,丝毫不下狼骑营。当初同鲜卑人的大决战,就是靠着严义率的甲骑及时救场,才能促使那场恶战反败为胜。
到底出动了多少叛军,才能将人数五千的重甲骑困在那里?
不过眼下不是该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严义被困,吕布就必须去救。
“那里距汉阳郡城隔有多远距离?”
吕布不熟悉凉州,对徐蔺所说的地名,也不甚了解。但他知道,眼下是争分夺秒,没有半点多余的时间。
晚去一秒,危险就会增大一分。
徐蔺听得吕布急促的语气,就知道这位飞将军肯定会去救援自家将军。心怀感激之余,他同样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当即给出了答复:“四十余里,半个时辰内就能赶到。”
“好,我这就去召集人手。”吕布说罢,转身就欲出府。
盖勋到底是沉稳干练的西凉名将,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他拉住吕布腕袍,出言提醒:“奉先,你先冷静一下。此事可能没有你我想的那般简单,说不定叛军是故意放徐校尉出来报信,好引诱我们前去。也许他们早已设下埋伏,就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
盖勋话里的意思也不是不救,而是要有计划的执行,不能头脑发热的鲁莽行事。
“等你计划好了,我二哥的尸体,可能早就凉了。”
吕布丢下这么一句,在盖勋愕然的神情下,朝他抱了个拳:“郡守的顾虑我知道,的确,此行存在极大的可能性被伏击。但严义不仅是我大汉朝的将军,更是在下的二哥,于公于私,就算是狼窝虎穴,某也要走上一遭!”
第二八二章 山穷水尽
凉州东部多山,海拔较高,在显亲和略阳两县交界的群山环绕之下,形成了一处难得的平野河谷,山清水秀,水流潺潺。汉阳本地的百姓将这里称之为奚河谷,意为安静祥和。
谷内有两条来自不同方向的河水,自西北流向东南。出了河谷之后,两条河水与渭水相汇,再往东绵延两百余里流经陈仓,注入浊河的主道。
故而整个封闭平阔的河谷之内,也仅有这三个出入口而已。
然则就是这么一处世外桃源之地,此刻却充斥着与其极度不服的喧闹嘈音。上万匹战马在河谷之中奔腾嘶鸣,厮杀双方口中所爆发的愤声怒吼,更是直冲云霄。
流出的清澈河水,被染成了赤红,浸着无数热血儿郎为之付出的牺牲。
这一切,还得从十天前说起。
十天前,右路主帅兼破虏将军董卓攻占叛军据点陇县,率军前来与暂驻成纪县的严义汇合,哪想半路遭遇叛军袭击,差人求救严义。
严义当时也没多想,他见那求救信上盖有董卓的将军印章,就未疑有他,带着麾下五千甲骑急忙赶往救援。
在此之前,严义和董卓的关系一般,仅仅只是打过几回照面。他不喜欢董卓那股子像悍匪似得嚣张跋扈劲儿,而且董卓这个人心术不正,野心勃勃。
但眼下事关紧急,两人又都是替朝廷效力,个人恩怨暂且放于一边,救下董卓及手下数万将士,才是当务之急。
严义集合完手下将士,带着五千甲骑一路狂奔,途中都未作歇息,直接赶到书信中所说的地点。
然则等严义赶到之后,静悄悄的深林里,没有丁点儿响动。莫说上万的汉军将士,以及前来袭击的羌人叛军,甚至连人的影子都没瞧着一个。
难道董卓已经遭遇毒手?
严义脑中蹦出这个想法,然则他很快便摇了摇头。董卓这个人虽然性情骄纵跋扈,但他的本事手段都远非常人能及。再者说了,董卓手底还养有一大帮子的心腹死士,有他们在侧,根本不可能让叛军损伤董卓半根毫毛。
那人呢?
正当严义轻扯下颌胡渣思忖之际,林中外围突的响起三两梆子声,接着喊杀之音大震,数不清的叛军从四面八方杀出,合围而来。
“驴草的,上当了!”
严义咬牙低骂一声,转眼间就冒出这么多的叛军,他哪会不知踏入了敌人设好的圈套。
将军印绶极为重要,象征着身份,叛军能够用这个来引诱他出击,就很足以说明问题。如今看来,只存在两点可能:要么是董卓被叛军俘虏,抢了他的将军印,要么就是他跟叛军串通好了,沆瀣一气。
不管是哪一点,情况都不容乐观。
“走!”
严义大吼一声,想往北退回成纪。既然董卓不在这里,那他们就必须尽快突出去才行。
叛军显然料到了这点,早就设下重兵,切断北边的退路。
严义几番冲杀都未能得逞,再加上叛军故意将他们引到这深林之中,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发挥出冲锋的优势。
重甲骑杀伤力大,其弱点也很明显,消耗快,经不起持久作战。
北退无门,严义只能带着手下将士且战且退,准备往南去找盖勋汇合,再做他法。
他却不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位李姓谋士的算计之中。
数万叛军一路锲而不舍的追击围杀,对他们来说,严义手下的这批甲骑,实在太过碍事。
平野冲锋,严义根本不惧这些叛军,可如今在山岭之中窜逃,地形的限制,使得重甲骑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叛军追击的人数超过五万,硬碰硬的厮杀,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严义这般安慰着自己与手下将士,几天奔逃下来,从起初的骑着马跑,到后来索性弃了马匹,改为徒步在山野间而行。
几十斤的甲衣披挂在马背,身上还坐个同样穿着重甲的士卒,如此下去,战马早晚得活活累死。
严义正是因为明白这点,后来才放弃了骑马奔逃。地形限制了他们,也同样限制了叛军的追击速度。
一路上风餐露宿,饿了就在沿途摘些野果充饥。到了夜间,就随便找个山洞,进行歇息。天当铺盖地当床,他们应当庆幸现在还不是冬天,否则就得活活冻死在这连绵的山岭之中了。
这一天,严义带着手下将士走下山去,进入到奚河谷内。
一望无际的平野,遍地的青草之间,盛开着许多小小的花朵。
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凉爽山风,令身心俱疲的将士们感到心旷神怡。他们趴在河边,用水奋力的拍击到脸上,亦或者将整个脑袋都浸入河里,享受着新生。
老天不负,总算是活下来了。
近两日,羌人的叛军没有再度追来,也不知去向了何方。
严义手下的五千士卒,在一次次的浴血搏杀中,仅剩两千不到。
“这是何地?”吃完两个野果,严义振作起精神,询问身旁副将,他从没听说汉阳郡内,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从出成纪县的那天算起,至今已整整十天。
“回禀将军,此处名为奚河谷,乃是群山环绕所形成的一处天然河谷……”徐蔺侃侃而谈,还顺带给严义讲起了关于这奚河谷的一些民间传说。
大致了解之后,严义招呼着休憩完毕的士卒再度上路出发。凉州叛军肆掠,只要还没到汉阳城内,就不能掉以轻心。
徐蔺跟在严义身旁,指着前方:“将军,等出了这河谷,天黑之前,我们就能抵达汉阳郡城。”
严义点了点头,等他回去重整好旗鼓,定要将这伙叛军通通剿灭。
然则快要走至出口处时,前方河畔的平野之上,立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披头系巾,露着右边臂膀,尽是叛军装束。
与此同时,后方也响起了沉重的步伐声,以及战马的咴咴低鸣。
驴草的玩意儿!
这句骂词从严义咬紧的牙缝中蹦出,他深吸完一口气后,总算明白了。怪不得这两天羌人不见了踪影,合着早就在这儿等着他们。
去路和退路俱被羌人封死,值此一战,十死无生。
严义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凶狠之相,凝聚的眉峰之下更是眼神决绝。他将手中长枪一指,朝向前方那些数以万计的叛军,啸吼冲天:杂碎们,来啊!
第二八三章 等一个人
河谷右侧的高山,在其接近顶峰的位置,有一块横生突兀的巨石。远远看去,就像天上的某位谪仙人施展大神通,将这块巨石硬生插进了陡峭的山壁之外。
站在巨石上的共有三人,呈品字形站立。一名中年文士,以及两位羌人的大豪帅。
两位豪帅的来头不小,一位是负责进攻汉阳的句就羌首领滇吾,另一位则是负责陇县周围的罕羌首领,弥定柯。
为什么盖勋一直找不到滇吾的队伍,就是因为他率军来了陇县这边,同弥定柯共同对付严义。
至于这位中年文士,相信不必说都知道,董卓的女婿李儒。
而那位在汉阳城内监控姜家的魁实男人,见到李儒,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姐夫。也是李儒向他承诺,只要搞定姜家,就会在董卓面前替他谋个校尉的职位。
这场叛乱,就是李儒向董卓证明他实力的最好作品。
从最初的谋划,到后来暗中牵线搭桥,进行布局落子,将整个汉王朝的大军玩弄于鼓掌,皆是他一人之力。
陇西这边的羌人豪帅,九成都和董卓攀有交情。他们敬重于董卓的义气豪爽,并立下誓言,愿意听从董卓的调遣和指挥。
至于陇西以外的那些羌人族支,多年饱受当地汉家官吏的压榨剥削,生活得极为困苦艰难,心里对大汉朝的统治早就是一万个不满。
积攒的怒气聚在一起,只差一个点燃的火苗,就能将其彻底引爆。
而李儒,就是这根火苗。
他带上钱财,面见各地的羌人首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怂恿得这帮羌人对汉王室的愤怒高涨。在他的煽动之下,不久就爆发了这场叛乱。
董卓起初只是想在陇西,当个山高皇帝远的执宰者。反正这些羌人大佬都跟他关系不错,想要统治陇西这一带,轻轻松松。
然则当李儒加入之后,这位满腹谋略的儒士对此不敢苟同。
既然有实力,为什么还要偏居一隅。就算在凉州当了皇帝,也依旧是个穷皇帝,有什么意思。
这番话令董卓醍醐灌顶,他是个腹有大志的野心家,能够吃肉,就绝不会碰骨头。
而何况,前些年他替朝朝廷东讨黄巾,耗费钱粮士卒无数,功劳没捞着不说,最终还受了牢狱之苦,罢官免职。
如此不公的对待,若还能忍,那他就不叫董卓了。
岳婿两人一拍即合,董卓想要更大的权力和更高的地位。李儒则是想向董卓证明自己的价值,帮他开拓更为广阔的版图。
这番话令董卓醍醐灌顶,他是个腹有大志的野心家,能够吃肉,就绝不会碰骨头。
而何况,前些年他替朝朝廷东讨黄巾,耗费钱粮士卒无数,功劳没捞着不说,最终还受了牢狱之苦,罢官免职。
如此不公的对待,若还能忍,那他就不叫董卓了。
话说回来,三路大军共同出发,两路损兵折将大败而退,只有董卓这里安然无恙。将来此事上报至朝廷,天子会怎么想,满朝大臣又会怎么想?
到那时,董卓必将成为抗击叛军的主要力量,据守关中。
等到坐稳关中之后,下一步就是将獠牙慢慢往东伸向洛阳。
当然,这也需要新的契机才行。
李儒给这个计划定的期限,十年之内。
下方河谷的战斗激烈,李儒却无心观赏,他将两只手掌弯曲成半圆,十指抵在一起。从他的角度,透过双手合成的圆圈望下,仿佛这一双手笼罩了整个河谷。
身旁的两位豪帅见李儒气定神闲,再加上刚刚又特意放走一名汉人,他两有些弄不明白,发着撇脚的汉音问道:“李功曹,我们还在等些什么?”
“不着急,且再等等,正主就快来了。”
在董卓麾下挂名决曹掾史的李儒微敛双眸,绽放寒光。他故意让人放了个鱼饵出去,为的就是要钓盖勋这条大鱼。
早些年前,董卓就曾多次拉拢盖家。结果嘛,自然是盖勋不识好歹,还斥了董卓一番。
董卓心中虽有不忿,但念及盖勋在凉州的声威,事后也没有对他痛下杀手。
然则到了李儒这里,这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谋士先生,他的宗旨就是替董卓铲除路上一切的绊脚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严义如此,盖勋也同样难逃此劫。
如果此番盖勋来了,李儒就趁机将其带来的汉军一网打尽如果不来,回去就让董卓状告他个玩忽职守,见死不救,眼睁睁的看着数千汉军将士陷于死地。
或许在外面,两军相遇会有无数种的可能性,然而在这谷内,就只会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死。
两位豪帅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眼前这位文绉绉的汉人文士,看似人畜无害,但他眼眸深处的那抹阴毒,令他们都觉得后背生寒。
河谷内的战斗快要接近尾声,汨汨的鲜红血液在原野上流淌,给那些白色的小花换上了新的色彩。
数万叛军围攻之下,严义及麾下没了马匹的汉军将士,能够死撑到现在,已然超出了许多人的设想范围。
整个河谷长近二十里,中间这一片,几乎全是汉军将士的尸首。
严义背靠两名近卫,拄着枪杆,面庞和衣甲上尽是粘稠的血液。他环顾四周一眼,如今还能战斗的将士,不过百余人。
只需再过片刻,他们就都会死绝在这里。
“阿大,阿二,你两带着弟兄们投降吧。”
体内气机紊乱的严义喘着粗息,心中的希望磨灭,嘴里的语气也变得沉重了起来:“这场仗是我们输了,再打下去,一个也活不了。”
天地间,有过瞬间的死寂。
山风拂过,同样从西北方向吹来,却再无半点凉意,只有从头到脚的彻骨之寒。
回想当年,他从并州出发赴任西凉,带了二十名身手拔尖的家仆护卫。而如今,就只剩身后背靠的两人而已。
怎么着,也得留个带信儿的回去。
“将军,那你呢?”背后的两名汉子同样是呼吸急促。
“我是大汉的将军,断然没有被叛军俘虏的这种说法。”严义平淡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说完这句,他反而有些释然了,微微偏头,多了一份寻得归宿的宁静:“到时可能还要麻烦你两,把我的尸首运回,告诉我父亲,他的儿子是堂堂正正的战死沙场,没有给他丢脸。”
“韩步武愿随将军,誓死不降!”
不等两人做出回复,距此不远的一位百夫长,将手中断截的长枪捅透冲来的叛军士卒,虎吼连天。
背靠严义的两名汉子,心照不宣,默默的念了声:“我兄弟二人,亦如此。”
许多士卒已经无力发声,可他们仍然缓慢的团聚到了严义周围,用各自行动表达着奋战到底的决心。
第二八四章 吾辈往,雄天下
靠拢过来的士卒们灰头土脸,浑身上下流血的伤口多得数不清楚,全凭着心底的意念,强撑最后一口气,与叛军鏖战厮杀。
凉州甲骑创建于两百年前,光武帝时期,伏波将军马援为针对羌人游骑而精心打造的重甲骑兵,在克制羌骑这一方面,起到了莫大的功效。
多年的传承,数不清的凉州汉儿郎以入甲骑营为荣,没想到传至今日,居然要全军覆没在这河谷之中。
“将军,下令吧!”
士卒们望向严义,投来的目光里眼神决绝,视死如归。
“且让我等,最后在吼一次出征时的壮言。”
严义卯足体内气劲,朝着周围士卒高声大喊:“凉州甲骑,袍泽何在?”
“吾辈往,雄天下!”
仅存的数十人推开身前羌兵,仰天激奋大吼。
严义此刻也扔掉了手中长枪,拔出插入地面的大砍刀,猛地冲上前去,将前方杀来的叛军士卒,从天灵盖往下的整个身躯劈作了两截。
滚烫的血液溅了一脸,严义口中爆发而出的仅有一个字,声雷滚滚:杀!
“杀杀杀!”
士卒们齐声呼应,于死亡的边缘,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双方再度厮杀到了一起。
长枪断矛,尸体横陈,流动的血水,惨痛凄厉的吟呻哀嚎,将这座静谧祥和的世外桃源,彻底变成了地狱里的修罗场。
山壁上的李儒稍微望了眼下方,脸上没有丝毫怜悯与同情,有的只是平淡如常的无动于衷。在他眼里,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死多少人,都无甚紧要。
流往渭水方向的河畔,扬起了烟尘。
李儒嘴角微微斜勾,浮露起不出所料的得意笑容,道了声:“呵,来了。”
火焰般的赤菟四蹄横冲,率先杀入谷内,从背后突击,撞得前方的羌人士卒人仰马翻。破开一道裂口之后,紧随其后的汉军骑卒,接连不断的加入到了战场之中。
待到这股子汉骑全部进入谷内之时,那道破开的防御裂口又重新合上,比起之前,严实了何止数倍。
李儒脸上明显很是失望,眼中添了几分阴骘。
他,失算了。
来的汉军尽是骑卒,人数大概在两千左右。他这些天辛辛苦苦布局这么久,想吞掉的可不止这么点儿人!
“盖勋老儿,你可真是老谋深算,是我低估了你。”李儒略显愤懑的低声说着,眯合起的双眸里寒芒跃动。
在李儒看来,盖勋是害怕前来送死,又不肯背上见死不救的罪名。于是就使出这么一手,派个两三千人来意思一下,不管救不救得了,起码态度到了,也不会让别人揪住辫子,坏他名声。
而事实上却是,汉阳城内人心不稳,盖勋和吕布必须留个人坐镇城内。吕布执意要来,因为这件事情交由任何人去办,他都不会放心。
于是盖勋留守汉阳,城中骑兵大半调给了冯御去押运粮草,剩下的仅有三千不到,故而只分给了吕布两千余骑。
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和叛军交锋,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救援严义等汉军将士回城。
李儒由于儿时的性格影响,导致其心态卑劣,所以看人看事的时候,总会往阴暗的方向去想。
吕布手握画戟,骑着赤菟趟过河水,目光焦急的四处扫动,于茫茫战场之中,寻找着严义的身影。
手中画戟翻旋飞舞,如噬人的猛兽发出阵阵低吼,将一名名袭杀而来的羌人骑卒挑下马背。
战场之中的吕布却无心杀戮,应付着周遭敌人的同时,放眼望去。河谷内一片混乱,无数叛军士卒的身影在眼帘晃动,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耳中,根本听不清在喊些什么。
两千骑融进战场,在近五万叛军的围剿之下,如泥牛入海。
河谷南北长达二十余里,汉家骑卒在这里面的行动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不是人人都有赤菟,也不是人人都有吕布那般骁勇的武力。
还未走至半途,这两千汉骑就被左右两翼不断进攻冲锋的叛军冲散,散落各处。
河流上方,严义身边仅有七八名士卒还在强撑死战,作为主将的他气力也几乎耗尽,手中大刀也因卷刃换了五六把。
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许,是麻木了吧。
严义拄刀,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在喘气,只是垂着脑袋,所能看到的世界,尽是一片血红。
他有心杀贼,却无力操刀,实在是杀不动了。
左侧方向的喊杀声忽然大了起来,人头耸动,周围不少的叛军士卒都在往那边涌去。
严义艰难的偏过脑袋,只见遥远的人群之中,有一名汉将正在左右突杀,无人可缨其锋芒。
看着那名汉将,严义心中没来由的一跳。他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有些眼花,伸手抹了把血糊的眼眶周围,再度望去。
纵使看不清吕布样貌,也该认得头顶上的束发紫金冠,还有那一杆挥舞饮血的方天画戟。
吕布的武艺严义是知道的,他来了,弟兄们就能活了。
念及此处,严义奋发起精神,朝着那边哽咽的大喊起来:“妹夫,我在……”
话音还未说完,斜上方一杆染血的枪尖刺进了他的胸膛。
深陷重围的吕布听得似是有人再喊自己的名字,他透过前方层层缝隙看去,恰好看到了羌人将军在马背上,刺出长枪穿进严义身体里的那一幕。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吕布眼中杀意升腾,横扫画戟,将周围羌骑逼退,暴戾怒吼起来,如坠疯魔:“唔啊!”
前方冲来的百余骑想要拦下这名汉将,可哪里挡得了吕布燃起的熊熊怒火。仅仅一个照面,冲锋而过的羌人骑卒,有四十人被刺落下马。
“终于解决了这个扎手的家伙。”
觉乌看着眼前汉将,右手一抖,抽回枪尖,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他正欲下马去将这名汉将的头颅摘下,好回去邀功,却忽然听得耳旁传来怒冲九霄的暴喝:“给我死!”
一杆染满鲜血的画戟裹挟着无尽威势,在右侧竖起,用戟面横砸而来。
觉乌还沉浸在击杀汉将的高兴之中,根本来不及丝毫反应。他刚扭过脖子,整个脑袋就像被木棍砸中的西瓜,嘭的一声,瞬间爆炸。
第二八五章 插翅难逃
觉乌死了,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却并未就此得以发泄。
吕布看着近在眼前的严义,红了眼眶,满是酸涩。
最初见面时,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话不多说,抄起家伙就跟他干了起来,二人也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
成亲拜堂的那天,严老爷子没来,就改拜了兄长。也是这个充满豪气的男人拍着吕布肩膀,爽朗大笑着:“以后啊,你就是我严义的妹夫了。谁敢欺负你,跟二哥说,我带人帮你找回场子。”
再到后来,牛佘野决战鲜卑人,基本上大局已定,是他带着西凉甲骑千里奔波而来,彻底扭转了败局。
一切的一切,回想起来,恍如昨日。
然而就是这般真性情重义气的男儿,此刻却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没了生机。
此时此刻,吕布脑子里很乱,他不知道当薇娘问起她二哥的时候,该如何回答,也不知今后,又该如何去面对严家的老爷子。
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四处搜寻浪费时间,而是直接冲向这里,会不会就能够救下严义。
可惜,想得再多,世间也从来都没有过如果。懊恼、悔恨与自责,在这一刹,全部涌入了脑海。
后方羌骑追赶过来,欲将这名骁勇的青年汉将合力擒拿。
沉浸悲伤的吕布被这些喽啰打扰,本就是满腔的怒意,他猛然回头,眼中绽放出的杀意凛厉。那些冲过来的羌兵纷纷勒缰,坐下战马也跟着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
好恐怖的眼神!
近百名羌骑的同时打了个寒颤,心中被吕布的眼神盯得发毛,摸不着底。
手上不沾染个成百上千条性命,绝不会有如此强烈波动的杀意。即便隔了十余步的距离,他们都能清晰感受得到。
马头回转,吕布面向这帮羌骑,准备发起冲锋。既然严义死在了这里,那就把河谷中的羌人全部杀光陪葬,倘若不幸战死,又有何妨!
别说五万名持有兵器的叛军,就算五万只鸡站那不动,砍到手软,也杀不到一半。
所以,吕布这回,抱了必死之心。
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响起,吕布双耳清晰的捕捉到了这股声音的来源,他不敢置信的侧头看去。
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吐了口血水,捂着右胸口,刚刚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没把他给憋死。
觉乌那一枪的力道可以,就是准心差了些,恰好刺到了严义胸口的肋骨,未入心脏。习武之人骨架结实,体魄健壮。
然则主要还是厚重的甲衣卸去了大量伤害,若换作一般布甲,恐怕也早就见了阎王。
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断掉一样,严义躺在草地,上方的天空湛蓝。他喘着微弱的气机,浑身提不起丁点儿力气,眼皮子打架,很是犯困。
长满粗茧的大手从马背上递了过来,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模样,只能听到一句饱含激动的声音:“二哥,上马!”
他伸出手去,想要握紧那只手掌,却被先一步的攥紧,拉上马背。
严义还活着,这令吕布重新燃起了希望。
然则此时的严义极为虚弱,坐在赤菟背上连抓紧吕布腰杆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快点找个地方进行治疗,很有可能会丧命于此。
吕布骑着赤菟前奔两步,伸手扯下插于地面旗杆的汉家大旗,往后包裹住严义的身躯,绕过肩头和腋下,在胸前打了个死结。
“回家,回家……”严义阖上双目,疲累得昏睡过去,侧脸贴在背上的嘴角微张,声音很小。
前方拦路的叛军士卒数不胜数,吕布手里画戟斜拖,好似浑然没将他们放入眼中,神俊的脸庞稍微往后侧偏了一下,轻声说道:“二哥,坐稳了。”
赤菟前蹄高扬,喷洒出强烈的鼻息,重重踏在地面,发起了狂暴冲锋。
马背上吕布左右搏杀,于战场之中奔走救援那些受困的汉家骑卒,挥戟驰骋的身姿夺目,宛如地狱里染血的夜叉。
“不愧是单骑就敢冲阵的无双飞将,鲜卑人栽在你的手里,不算冤。”
李儒轻捻下颌短须,他曾两度派人去探听吕布底细。第一次是在吕布夺走董卓赤菟之后,第二次就是在去年,得知董卓想将其收为己用。
据暗哨传回的消息,吕布父母早亡,他有四个姐姐,因逃避战乱,不知去往了何处。前年娶了房正妻,是严家的千金小姐,二人育有一女,今年刚满周岁。
一介贫寒出身的武夫,从百夫长不靠任何关系爬到将军的位置,可见其能耐不小。
而且在这过程之中,围绕着他身边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能人异士,助他打理五原。
这样的家伙,会愿意投效董卓吗?
还有,他来凉州,真的只是来平叛的吗?
李儒在心间划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得不到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毁灭。
他将目光从下方收回,笑问身旁二位羌人首领:“两位豪帅,拦得下此人否?”
“李掾史大可不必担忧,此人之勇猛的确世间罕见,单对单的捉肘厮杀,也许没人是其对手。但这河谷四面环山,天然的铁壁一块,他已成笼中之兽,再怎么蹦跶,也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翻不起多大浪花。”
说罢,弥定柯将手指往前一勾,巨石后方的护卫士卒立马恭敬小跑过来,垂耳听令。
“传我号令,所有人呈坚壁之势收拢战圈,一个汉人也不要放走。”
弥定柯传下将令,亲信护卫点头记下后,立刻飞速传达去了。
这边的命令刚刚下达,下方的吕布就已经重新汇聚齐了散落各处的汉骑,由他打头,往着来时的方向突围。
“看样子,吕布是想夹起尾巴逃跑了。”李儒细眯起的眼珠里精光烁烁,笑容戏谑的说了起来。
汉家骑军冲出不久,很快就又从那方折返回来,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突进。
“三个出入口都设有重兵,别说他这点人马,就算是天上神仙,也不可能在这一时半会儿突围出去。”
滇吾说得笃定无比,他和弥定柯两人,一个负责围剿,一个负责封锁退路。
进退无门,吕布必死!
第二八六章 逃出生天
厮杀仍在继续,驰骋的战马在河谷之内往来奔腾,践踏着地面沉积的尸首而过。马背上双方士卒挥动兵器,奋力咬牙同各自的敌人拼杀,看着落马的尸首,眼中没有丁点儿怜悯。
战争的残酷从来都是如此,强者生,弱者死。
来时的路口已被羌人彻底封死,仅凭这千余人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破围而出。
看清局势的吕布只好勒马转头,带着身后将士另寻出路。
几番冲奔下来,出口没能找到不说,还折去了两百余骑。
“将军,没别的路了。咱们跟这帮羌贼干吧,大不了一死!”满脸糊着血水的姜冏拍马追至吕布身旁,恳请下令。这样无脑的到处乱跑,被羌人撵着屁股打,真的令他感到很是憋屈。
吕布侧头看了姜冏一眼,目光笃然,“你们是我带出来的,自然也该由我把你们全都带出去。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山谷之中,只有来时的那一个出口。”
说着,吕布又喊了一声:“陈卫。”
“将军,有何吩咐。”紧随而上的陈卫闷声应道。
“你速带五十名狼骑弟兄去后方压阵,让其他的士卒跟紧我,不要再被叛军冲散了。”吕布迅速下发命令,手中画戟也不忘收割着前来挡路的羌人骑卒。
“喏!”
陈卫应了一声,领着五十骑出列,待到后方跟随的自家骑卒冲过时,再尾随跟上。
吕布比谁都清楚,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新的出路。否则,除了投降,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以千人之力硬撼这数万叛军,固然勇气可嘉,但结果只会是死路一条。
擒贼擒王的套路以前倒是用过不少,然则从起初到现在,吕布根本就没发现这股叛军的统帅大将身在何处。
“二哥。”吕布捂了捂背上的汉家旗,往后低声轻唤。
除了周围的交战厮杀,再没有任何回答。
“二哥。”
吕布加大声量,又喊了声,眼中透着浓浓担忧,语气也比方才急促了许多。严义依旧没有答复,这令他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得快点儿离开这里才行!
话是这么说,可如身处在这茫茫叛军的围困之中,连方向都很难摸清,又该往何处逃离。
胯下赤菟的冲击速度渐渐变缓,背上坐着两个敦实沉重的成年男人,外加严义身上还套着重甲。屡次来回奔波,就算是赤菟这样的神驹,也有些吃不消了。
“菟兄,我知道你很累,可眼下不是懈怠的时候,再坚持一会儿,好吗?”
吕布挥舞着画戟,胸膛的喘息起伏急剧,他背上伏着严义,动作灵活受到极大限制。以前能够一两合就解决掉的对手,现在打个五**都未必能够取其性命。
赤菟像是听懂了吕布的鼓舞,振奋起精神,甩动两下马脖,打了个响鼻,再度往前发起冲击。
“滚开!”
接着赤菟的冲劲,吕布口中暴喝,手里画戟刺、挑、劈、砍,使出浑身解数,将迎面而来的叛军骑卒,接连挑下马背,
顺着河流往上游奔突,前方矗立高耸的两山之间,有道肉眼可见的缝隙。
这说明什么?
很有可能就是新的出口!
吕布心中一喜,手上动作再次狠厉起来,率着身后士卒就往那边突去。
前方拦道的羌骑不少人都选择了主动避开这名染血的凶恶煞神,在经过一系列的冲杀之后,他们都明白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根本没人拦得住这个汉将,只能靠时间去消耗他的体力,然后利用人海车轮战术将他困死在这谷中。
不怕死是一码事,白白送死又是另外一码事。
出路就在眼前,吕布破开层层重围,身后近千名骑卒紧随而上。在他以为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之际,放眼望去,满心的希冀瞬间沉到了谷底。
山谷北边的出口处布满大量羌兵,列好了阵势,拒枪架盾,在原地以逸待劳。
吕布呼出口大气,攥紧手中戟杆,后面的叛军紧追而来,他已没有时间再去找寻其他出路,唯有破釜沉舟,誓死一战。
画戟落下,吕布虎喝一声,拍马前冲:“儿郎们,随我杀!”
“杀!”
身后的汉军将士怒吼连天,发泄着心中积攒已久的压抑。
是生是死,就看这最后一次了。
“大人,汉人往我们这边来了!”
听着士卒的大声禀报,将枪尖擦拭得熠熠生辉的羌将停下手头动作,冷笑着念叨了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这份大功,我拿定了!”
他翻身上马,将铁枪插于地面,右手轻攥缰绳,左手抬起,时刻准备下令进攻。
冲锋而来的汉军进入到了视野之中,羌将抬起的手臂,却迟迟没有放下。
这股子汉军已是强弩之末,只需他一声令下,保管一个也别想跑脱。
“大人,是否出击?”身旁的骑都领小声询问。
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过,镇守此处的房当瓦奴正做着这辈子最为艰难的决定。
他看到了冲在最前的那名汉家将军,纵使鲜血沾满他的神俊脸庞,辨不出模样,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雄武气势和手里的画戟,恰如当日长安城下。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房当瓦奴重重叹了口气,缓慢收回左手,回头向身后数千将士高声下令:“所有人,往两旁散开,给汉军让道。”
“大人您……”骑都领目露惊愕,浑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将令。
一众准备发起进攻的羌人士卒愣在那里,他们听到了房当瓦奴说的话,却不知该不该照这命令行事。
“听不见吗,我说让开!”
房当瓦奴再度提高了音量,“所有的后果,自有我一人承担。”
羌卒们让开了道路,吕布起初还以为有诈,警惕起精神提防四周,直到看见房当瓦奴对他报以微笑。
吕布在他面前停下疾驰的马蹄,让魏木生带着后面的弟兄先走。
“你放走了我,回去如何交差?”吕布问向于他,随后又说了起来:“不如同我一起,离开这里。”
房当瓦奴摇头,用生涩的汉语说着:“快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今日之恩,他日必报!”
吕布抱拳许下承诺,轻扯马缰,胯下赤菟迈开四蹄,疾跑起来。
第二八七章 大石落地
略阳以西的偏远山脚,穷乡僻壤地,有着一处残破的小山村。
村中成员九成都是老弱妇孺,靠着那一两亩庄稼,勉强维持生计。
怎么说呢?
当初叛军两次路过此地,愣是什么都没带走,实在太过贫穷,下不去手,根本没有一点值价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才使得这座小村落,在这遍地战乱的凉州,得以苟延。
六月十九,极为普通的日子。
然则也就是在这一天,远处踏踏而来的马蹄,再度打破了山村里的宁静。
数百近千的汉家骑军野蛮的冲进村庄,早就听得动静的村民们,尽皆躲回到家中,眯着眼,透过门缝往外边瞧望。
这支军队显然是吃了败仗,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卒,大多人的身上都挂了彩,沾染的血迹未干,神情之中掩饰不住狼狈。
“有人吗?”前方骑红马的将军高声问着。
村民们藏躲在家,喉咙里吞着口水,心中砰砰直跳,捂住孩子眼睛的手掌都控制不住的在微微颤抖,他们发自本能的感到害怕。
这些外来者浑身染满了鲜血,于村民的心中,就像是刽子手和屠夫一类的凶狠存在。尤其是当他们偶尔间咧开的森白牙口,在脸上猩红血液的映托下,更是像极了阴间索命的鬼怪。
这伙汉军将士不是别人,正是从奚河谷逃出的吕布及麾下将士。来时的两千余骑阵亡大半,存活下来的连同狼骑营士卒在内,也仅剩八百余人而已。
一路上马不停蹄,在确定叛军没有追来后,吕布才减缓速度,又恰好望见前方不远的村落,就计划来这村庄歇息调养。
村中无人回话,可能是外出耕作未归。
吕布挑开系于胸前的死结,将背后的严义松开,在士卒们的扶持下,将其放下马背。
连喊了好几声二哥,严义依旧昏迷不醒。吕布赶忙伸手探了探鼻息,气若悬丝,仅有一息尚存。
必须得马上救治!
这是吕布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可问题是,他们这一行人都没个懂医术的行家。普通刀剑伤凑合应对还行,但这种伤及脏腑的重创,根本没有办法。
焦急万分之时,老里正佝着身子从屋内走出,来到吕布面前屈身作揖:“山野愚民,未习教化,在此给诸位将军行礼问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只能认了。
老里正抱着这种想法,不管结局如何,总得有个人站出来才行。就算眼前这伙汉军打了败仗,也同样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能够招惹得起,真要惹毛了,屠村都是小事。
吕布忙着给严义止血,手里不断的用扯下的布条,包裹严义身上的伤口,基本没功夫去搭理这名在村内当了几十年的老里正。
“将军,我们这里人丁稀薄,只有些孤老妇孺,还请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老人愈发卑躬起来,眼前的青年将领神经紧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看样子这个昏迷的男人对他尤为重要。
“有医郎吗?”
流血的地方终于止住,吕布头也不抬的问着。
老里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医郎算不上,土郎中倒是有一个。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痛,就叫他给瞧瞧,开上两副方子,至于效果嘛,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也不管用。
老人担心的是,就怕万一没治好,令其死在了这里,将军一怒,很有可能会给他们村子招来灭顶之灾。
别看眼前的青年将军年龄不大,但他身上的那股子煞气,着实让老里正感到心惊肉跳。
这种人,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
众将士围在身边,吕布见老里正没有回话,估摸到他在担心些什么,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去把他叫来。”
老里正知道瞒不过,心中叹息一声,只好去将那土郎中请来。
“草、草草草民,见、见过将军。”
听得声响,吕布侧头看去,在老里正的身旁站着个三十余岁的龅牙男人。相貌略显猥琐,牙齿发黄,胡须稀疏,穿着单薄麻衣,脚下的裤脚提至小腿,缩动身躯,显得局促不安。
吕布听他说话断断续续,以为是个结巴,遂问向于他:“口吃?”
“不不、不不是。”
自起绰号回天妙手的黄仁义牙齿打颤,脚下的腿肚子也因害怕而直抽抽。
吕布眉头微皱,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医者,真的能够拯救严义吗?
但眼下确实没有其他选择,唯有和老天赌上一把。
吕布递给他一个眼色,示意过来诊治。
诊脉的过程,黄仁义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平日里跟老头们吹吹牛皮也就罢了,今日要动真格,说实话他心中没底,毕竟是半路出家,几斤几两,自个儿心里清楚。
不过看吕布神情,平静的眼眸底下杀意翻涌,还有他身边的这些士卒,个个如同吃人的活鬼,他敢说救不了这话吗?
救也是死,不救也是死。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死马当成活马医!
黄仁义想通这点,心里多了几分底气。方才他摸脉诊息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依旧有微弱的生命迹象,这就说明此人意志力顽强,不甘就此撒手人寰。
“给我找个干净的屋子,再来几名手脚麻利机灵的助手。”
黄仁义吩咐行动起来,他看得出吕布对于此人的重视。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存有私心,能不能混到大好前程,就在此一搏。
士卒抬着严义进入屋内,吕布最后朝黄仁义拱手行了一礼,态度诚恳的再度说道:“劳驾阁下,请务必救活我二哥!”
时光流逝,近两个时辰过去,紧闭的大门在众人望眼欲穿的等待中,终于打开。
黄仁义抹着额汗从屋内走出,吕布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眼神中布满急切的期盼:“如何?”
黄仁义不敢逗耍这位青年将军,抹了把髭须,语气里透着点点骄傲,如实回道:“幸不辱命。”
听到这个答复,吕布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百般情绪全部涌入眼中,当场湿了眼眶。他勾过跟前陈卫和魏木生的脖子,三个人的脑袋紧紧抵在一起。
他好怕听到眼前之人说我已经尽力这番戳骨戮心的话音。
幸甚,一切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