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六章 侍御史,借你头颅一用
田齐被曹性推得一个踉跄,若非有后面的汉子扶了一把,估计他的屁股就已经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你!”
田齐整个脸庞都在抽搐,可想而知他胸中的怒气之大。作为侯汶的心腹,京中想要巴结他的不在少数。就算曹性仗着有大司马撑腰,也不该如此嚣张跋扈,毕竟侯汶背后有更大的天子倚靠,跟侯汶过不去,就是公然打天子的脸。
奈何形势比人强,眼下论起双方战力,就田齐手下这群虾兵蟹将,哪会是狼骑营的对手。
此情此情,他只得忍气吞声。
于是,田齐一边吩咐汉子放粮,一边往后退去。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当然要去禀告侯汶,否则,他可担不起这责任。
不远处的树荫之下,吕布瞅见田齐遁逃,微微侧首,同旁边吩咐了一声:“陈卫,你去跟着此人,然后把侯汶给我提来。”
陈卫点头,迅速尾随而行。
只要吕布下令,别说是擒个侍御史,就是三公九卿,都不再话下。
一袋袋的粮食投入锅中煮沸,排着长队的难民们眼中冒光,发干的喉咙不知咽了有多少回。
对于饥肠辘辘的难民来说,能够饱餐一顿,就是这世间最为美好的愿望。
当排在第一的老人接过那碗满满的粥米时,两只枯骨般的手掌不禁颤颤巍巍,同曹性连道数声感激之后,才端着碗往后面寻了个位置坐下,老泪纵横。
有狼骑营压阵,这些难民自然不敢有所放肆,井然有序的上来领取食物。
曹性插着腰,时不时的点点头。
别说,这种做好事的感觉,还真的挺爽。
难民那边曹性指挥得井井有条,吕布也就懒得出面。通过今年大旱,倒是让他看清了许多潜在隐患。
首当其冲的就是,朝廷在民众之中没有公信力,百姓们也不愿相信朝廷,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吕布要做的,就是让百姓们重拾对朝廷的信心。
孟子在《尽心章句下》中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只有先赢得民心,才能真正坐稳关中。
只要能够将此次旱灾安稳渡过,吕布的名声,或是朝廷的威望,必将重新被百姓拥戴。
这于吕布而言,也是一次建立起民间威望的大好时机。
约莫过了大半时辰,奉命而去的陈卫领着侍御史侯汶来到吕布面前。
侯汶今年四十出头,中等身材,微腆着肚子,从他脸上露出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
这不过是侯汶的表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厮其实并不是个什么善类。
“下官给大司马请安!”
侯汶上来就是一通作揖的大礼,他本来在家中享受着舒坦的时光,结果没能舒坦多久,先是听得田齐禀报有人在粥棚闹事,然而这边他还没捋清楚,那边陈卫就已经闯了进来。
听得吕布召请,对危险事物嗅觉敏锐的侯汶心中‘咯噔’一下,猜到准没好事。
有天子撑腰又能如何,这个世道,谁手里握有兵权,谁才是老大。
历经过董卓之乱,侯汶对此清楚无比。
“侯御史,陛下让你开太仓赈济灾民,可你每天只拿十余袋粮食出来,这种做法怕是有些欠妥吧?”
吕布掰着手指节,嘴角带笑,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笑意,反倒令人觉得格外冷寒。
在朝堂扎根多年,侯汶是何等敏锐的人物,他听得吕布的这般开场白,心中就已然有数,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吕布会来横插一脚。
“大司马,下官承蒙陛下看重抬爱,委以救济百姓之重任,一直都是诚惶诚恐殚精竭虑,万万不敢有半分懈怠,请大司马明鉴!”
侯汶大声说着,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看他那模样,简直是受了天大委屈。
“喏,我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
吕布指了指放粮那边,同侯汶说着,不信的话,可以随便找个难民过来问问。
此话一出,侯汶霎时变了脸色,好在他反应够快。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把这些无关紧要的棋子推出去顶罪,
“这些个没心肝儿的家伙,居然无视我的命令,着实可恶!早在之前,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说过无数回了,难民也是人,要将他们放在心上,每口锅里至少煮半石粮食,保证百姓的基本生存。哪曾想,这些家伙居然敢背着我中饱私囊,大司马请放心,我回去就将这些玩忽职守的狗东西全部下狱,革职查办!”侯汶从方才的谦卑角色顿时摇身一变,说得是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将这些贪官污吏统统治罪。
吕布看在眼里,若是没有校事署提供的情报信息,他或许也就信了。
不过知道真相之后,侯汶的这番表演,在吕布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自导自演罢了。
吕布没有拆穿,而是顺着侯汶的话往下说:“此番事件影响极大,百姓们已经不再信任朝廷,这可不是好事,所以,我想向侯御史借样东西,以定民心。”
见吕布没有责骂,侯汶心中暗暗自喜,以为吕布被他蒙骗过关,遂用力拍着胸脯,说得无比豪迈:“大司马尽管开口,只要下官能给,绝不说半个不字!”
侯汶回答得如此爽快,吕布也很是高兴,嘴角的笑容愈盛:“我想借侍御史的人头一用,不知侯御史借否?”
此话一出,侯汶脸上的笑容在刹那间凝固,怔怔的干笑起来,仍旧心存侥幸:“大司马,您是在开玩笑的吧?”
“你说呢?”吕布笑容不减,如似将一切都掌握在了手中。
侯汶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吕布叫他来此,就是想要拿他立威,稳定民心。
于是,他不顾一切的想要逃离,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就立马有两三名粗莽汉子上来,将他奋力摁在了地上,令他动弹不得。
“我受陛下委派,即便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惩处!“
啃了几口泥土的侯汶大声喊着,事到如今,他只能搬出天子来压吕布。
第六七七章 非杀不可
侯汶的大呼,引起了难民们的注意,纷纷投来看好戏的目光。
倒是那些个侍御史府上的士卒面露惊诧,心里琢磨个不停:这不是咱家的侍御史大人吗?怎么被人轻易的擒住在地?
再看侯汶面前笔挺站着的高大男人,在他旁边的几名凶悍汉子,毕恭毕敬,料想此人的身份更是非同寻常。
天子脚下都敢随意擒拿当朝侍御史,此人身份最低都应是三公级别的存在。
再结合此人身高与气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人来:当今大司马吕布!
于是乎,难民们扑通扑通的全都跪了下去,嘴里大声喊着:“请大司马为我等做主!”
既被认出来身份,吕布也不遮掩,他轻抬手臂,让百姓们暂先起来,随后瞥了眼侯汶,同灾民们缓缓道来:“汝等都是我大汉的子民,某身为大司马,自当庇佑于汝等。陛下明言在先,皆因侍御史侯汶从中饱私,克扣赈济灾粮,才使得大量百姓饿死于途。”
听得此话,百姓们群情激愤,原来不是朝廷不想救助他们,而是这家伙从中作梗,干的好事!
若非碍于身份地位与阶级礼法,他们早就上去打死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家伙了。
不杀侯汶,不足以平民愤!
吕布很清楚这点,况且他也早有杀人立威的想法,旱灾闹得这么大,不杀些官员摆明态度,百姓们仍然不会信任朝廷。
“来人,将侯汶绑了,当众斩之!”
伴随着吕布的一声令下,两名士卒推着侯汶向前方空地走去。
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喜悦之色溢于脸庞。
看来朝廷,还是有肯为百姓伸冤的好官!
这下轮到侯汶慌了,他是如何也没想到,吕布居然来玩儿真的,霎时慌了神,但他不甘就此命丧于此,回头冲吕布大声喊着:“我是陛下亲封的侍御史,你无权斩我!无权斩我!”
吕布充耳不闻,懒得多费唇舌。
此时的皇宫大殿之中,身为天子的刘协还在逗趣着一只大红金冠的公鸡,每每听到那响亮的打鸣声,刘协心里就格外舒坦。
“陛下陛下,不好了!”
小黄门韩宣急冲冲的跑进殿内,满脸的焦急之色。
被打扰了兴致,刘协自然没有好的脸色,有些生气的问着:“何事如此慌张?”
韩宣晓得惹了天子不痛快,恭敬答道:“西边直城门外,大司马要斩侯御史了!”
什么!
听得此话,刘协手里端着的铜碗‘咣当’一声,碗里的黍米全都倾洒在地,倒是那只大公鸡扑腾过来,开心的啄食不停。
“大司马为何要斩侯汶?”刘协急忙问道,由此可见,咱们天子对这位侍御史还是尤为关切。
“具体情况,小人也不知道。”小黄门摇了摇头。
“快,给朕更衣!”
刘协起身,以不容置喙的口气吩咐起来。
片刻,赤墨色的帝王服便已加于刘协身上。
闻讯而来的尚书令徐咎和天子撞了个正着,行礼之后,徐咎出言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往何处?”
情急之下,刘协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说着:“当然是去直城门啊,难道要朕眼睁睁的看着侯御史死在吕布刀下?料想有朕亲自前去说情,大司马应该会给朕几分薄面。”
徐咎听得此话,脸上露出些许失望,苦口婆心的劝谏起来:“陛下,您怎么还不明白!大司马这是摆明了要拿侍御史立威,即便有您亲自开口,也未必能行。”
“侯汶是朕的侍御史,即便犯了错,也应该先经过朕的批示,再行处置。吕布他敢私自处刑,就是没有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刘协据理力争,脸上多了两分怒容,压根儿听不进徐咎的劝谏,俨然有了股火药味在空中弥漫。
天子如此维护侯汶,徐咎除了哀其不幸,心中更是叹息连连,那侯汶不过只是个取媚逢迎的小人,靠着阿谀讨好才赢得了天子信任。
刘协年少,很多事情都看不通透。
不是嘴上说好听,胸脯拍的叮当响的就一定是好人,许多忠于汉室的臣公都在卧薪尝胆,等待推翻吕布的机会。
但这些话,徐咎还不能同天子明说。
一旦说了出去,以吕布消息的灵通性,势必会迎来新的一轮洗牌。
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吕布又岂会放任一群想要谋害他的人不管不问?
“陛下就不怕把吕布逼急,再行当年董卓之事?”徐咎使出了杀手锏,若是天子非要同吕布硬杠,以吕布如今的地位实力,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听得此话,刘协瞬间就熄了火,哑然无声,好半晌才无力问着:“那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见天子改变了态度,徐咎心中道了声‘孺子可教’,给天子出谋划策:“眼下之机,不应同吕布硬碰,陛下要做的,就是顺势而为,忍一时风平浪静。”
尽管刘协很不喜欢这个‘忍’字,但如今朝中大权全在吕布手上,他也无可奈何。
直城门外的空地,围满了观看处刑的难民。
对于中间那个被摁跪在地上的侍御史,百姓们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不少人还偷偷朝他吐了唾沫。
处刑在即,不甘受死的侯汶做着最后挣扎,反反复复的喊着冤枉。
“陛下驾到!”
此时,一声嘹亮的通传声从城门处响起。
两排羽林军骑马开道,六匹骏马拉动的銮驾缓缓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天子驾临,百姓们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吕布也是躬身抱拳,静立于原地,琢磨着天子来此的用意。
只有侯汶无比的高兴,仿佛落水之后抓住了救命稻草。
“哈哈哈,陛下救我来了!”
“陛下,陛下,臣在这儿呢!”
侯汶激动的大声喊着,若非有士卒强摁着他的肩膀,他早就跳起来挥手示意了。
吕布上前,抱拳见礼之后,询问起来:“陛下不在宫中歇息,为何来此?”
“哦?大司马也在此处?”
刘协佯作不知,然后回答起来:“朕方才收到弹劾,说侍御史侯汶渎职怠工,所以特意来此巡视。”
“陛下圣明,侯汶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克扣并囤积救灾的粮食,实在罪大恶极!臣正欲将其斩首,以平民愤。”
吕布说得底气十足,此番话也向刘协传达出一个信息,那就是不管刘协来此的用意如何,侯汶他今天是杀定了。
“可有证人?”
“在场百姓皆是证人。”
“侍御史真的非杀不可?”
“非杀不可!”
听不到那边天子和吕布的交谈,侯汶再度大呼起来:“陛下,救我!”
第六七八章 一家之言,我说了算
求救的声音传到刘协耳中,天子脸上闪过一抹不忍,却还是咬了咬牙,装作没有听见。
最终,侯汶没能等到天子的赦令,反而等来了送他上路的圣谕。
百姓们欢呼着陛下圣明,等待受死的侯汶则心若死灰。天子选择了弃车保帅,他已然知晓,今天在劫难逃。
他抬了抬头,张开的眼珠下意识的眯合起来,反射着阳光的虎头刀很是晃眼。
噗嗤一声,人头落地。
随后,侯汶的头颅用竹竿顶起,悬挂于高处,以儆效尤。
公开处刑完侯汶,吕布接着又向难民们表示,一定会让他们平安渡过这个灾年。难民们听得这般好的消息,皆是喜极而泣,朝廷的威望也是瞬间大增。
数日之后,各地的世家代表接连进入长安。
吕布早早就令人安排了驿馆,让他们歇息,待到全都到齐之后,吕布才将他们请入府中,商量正事。
大司马府邸正门。
“卫彦兄,你怎么也在这里?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不是长陵兄么,咱俩是有些年月没见过面了。今日视之,兄风采不减当年,真是羡煞小弟也!”
“老老,哪里还比得当年。”发鬓微白的男人有些感慨起来。
大汉朝的各大家族之间,除非是生死仇家,否则平日里都会有所走动,彼此相识,倒也不足为奇。
渐渐的,门口寒暄的人数多了起来,守在大门处的管事见状,上前恭敬的小声提醒:“诸位老爷,大司马还在堂内等着你们呢。”
诸位家主纷纷点头,往府内走去。
入府之后,不少人仍在低声私语。
“你说大司马急召我等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唉,难料啊!”
“不知诸位瞧见没有,今年各地逢旱,就属关中最为严重,我一路走来,简直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啊!”
诸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大堂。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这些个世家家主或是派来的代表,全都已经到齐,足有六十余人。
“哟,诸位都到齐啦!”
一声爽朗的笑声从堂外响起,众人视之乃是吕布,遂纷纷起身,拱手行礼:“我等见过大司马!”
别看这些人在各地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不过在吕布面前,却不敢有丝毫放肆。
吕布走到大堂上方的主位,同众人道了声‘诸位请坐’然后缓缓说道:“今天召诸位前来呢,就是有件事情想同大伙儿商量,还请大家施以援手,帮帮吕某。”
“大司马客气,您若是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我等自当全力相助。”并州张家的家主张睿,也就是张辽的二叔父,起身拱手说道。
吕布点了点头,继续说着:“诸位来的途中,想必也应该见到了,关中大旱,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吕某身为大司马,自然不能不管不问,只是国库空虚,救不了这么多的百姓,所以想请诸位,也出一把力。”
话是说得好听,可在场诸位谁都不是傻子,心里也都明白了。感情吕布叫他们来此,就是想把他们当成肥羊开宰。
“公台,你先说说,我们大概需要多少粮食?”
“好的主公,那我先向您和各位家主简单汇报一下。”
站在吕布身旁的陈宫点头,然后朝堂内诸人说着:“经初步核算,司隶地区的难民已经多达近七十万人,这个数目,超过了司隶地区总人数的六成。按最保守来算,一个人每月至少一石粮食才能勉强温饱,若是想要灾民们全都度过这个灾年,大约需要四百万石粮食。”
四百万石!
听得这个数目,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惊讶,这是何等庞大的一个数字。
堂内诸人谁也没有开口,这于他们而言,何止是烫手的山芋,简直是要人老命的催命符。
吕布扫视一圈,仍旧没人出声,他便询问起来:“你们说说,四百万石粮食怎么解决?百姓们没有粮食度日,每天都在死人,朝廷国库本就存粮不多,怎么办?”
众人你瞅我,我瞅你,十分默契的都不做声。
“怎么,解决不了了吗?还是说,想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活活饿死?”吕布语气陡然提高两分。
众人仍旧没有吱声,反正就是保持着一个态度: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吕布用手砰砰敲了敲桌面,脸色微微有些愠恼,责斥起来:“是不是想解决,解决不了吗?
好,今天我来解决!
这笔粮食,逐个分摊下去,大家认领。”
“大司马,若是十几万石粮食,或许我们还能给您凑出来,这四百万石也太……”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当场叫起苦来。
吕布压根儿不听,看向下方一名三十余岁的微胖男人,“钱家主,你说说,你出多少?”
关中钱家,乃是近年来飞速崛起的一大势力。
钱承见到吕布来问,当即豪迈说道:“大司马,你定,您说出多少就出多少。”
钱家能够迅速崛起,其中与吕布的扶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一有机会,钱承就会向吕布拍着马屁,表明忠心
然则今天,他这马屁似乎拍到了马蹄子上。
“屁,我让你全出,你出吗?”吕布没好气的责斥一声。
钱承撇嘴,不知这话该如何去往下接。
“你要是全出的话,今天这会就不开了。”吕布食指打着桌面,看样子尤为生气。
“大司马,我不是叫苦,我家那点田土您又不是不知道,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再说了,我要是全出了,那还要各位家主干什么呀?”
钱承无比委屈的说着,他偷瞄了眼吕布,见吕布面沉似水,赶紧补充起来:“您要凑粮食,我倾家荡产都帮您,只是我家小门小户,不比其他底蕴深厚的豪族。河东,洛阳,汉中,他们这几家出大头,余下的小头呢,我们再来补上。”
这狗逼真贼啊!
其余家主听得此话,全在心中咒骂起这鸡贼胖子的祸水东引。
“财神爷,表个态。”
吕布看向居于左侧首位的杨,征求起他的意见。
因为杨彪病了的缘故,所以杨家才派了杨前来。
说起杨家,乃是关中,甚至于大汉朝都数一数二的存在。
“大司马,我先想法挤个三十万石粮食吧。”杨认真说道,三十万石粮食已然不是小数。
吕布却微微摇头,竖起食指,一口价:“一百万石。”
“大司马,这……”
杨面露难色,吕布手往外边一摆,打断了杨接下来的话,然后转过头,看向以卫家为首的河东世家:“河东能出多少?”
“河东前两年才遭受了白波贼的祸害,至今还未缓过劲儿来,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粮食了。”
“八十万石。”吕布以不容反驳的语气给河东定下了数目。
接下来,河内分到六十万石,汉中五十万,洛阳五十万,就连最为穷苦的并州也都跟着出了二十万石粮食。
“钱家主,大头我都给你解决了,其余的粮食你来负责。”吕布将目光重新挪回到钱承身上。
“大司马……”
钱承胖嘟的脸上写满惆怅,吕布留给他的,仍有四十万的巨额数目。
真要凑出来,估计他离倾家荡产也不远了。
“别给我埋怨,谁埋怨你都不能埋怨。关中死了这多人,你不管不问也就罢了,反而还趁机大肆兼并百姓土地,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但凡你之前能发发善心,就不会有今日这么严峻的局面!”
吕布厉声责斥,这番话里含有敲山震虎之意,不止是说给钱承一个人听,更是说给在座的其余人等。
“这笔粮食,给大家一个月的期限筹措。粮食不到位,就别怪我吕布心狠,不念往日情分。”
吕布目光冷咧,从众人的脸庞扫视而过。
与之对视的诸人全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然后互相对视,皆是有苦在心,说不出来。
第六七九章 杀伐果断者,枭雄也
会议结束,吕布将诸人留在府内用过午膳之后,才放众人离去。
下午,走出大司马府的诸位家主皆是苦瓜着一张脸,叹气连连,摊上这种差事,谁还笑得出来。
各地皆在吕布的掌控之中,真要把吕布惹毛了,动起手来,分分钟就能把他们连根拔起。
他们能怎么办?
他们也很绝望啊!
唉~~~
一声长叹之后,诸位家主互道离别,各回各家,着手筹措粮食。
楼阁上,望着众人离去,站在吕布身旁的陈宫语气透着担忧:“主公,如此一来,您可是把所有的世家都得罪光了。”
要知道,一个地方的稳定与发展,世家所起到的作用才是重中之重。他们若是生出反叛的心思,一旦与外人勾结,顷刻间便能将城池拱手送上。
吕布怀抄双手,深邃的目光远眺,此等后果,他又何尝不知。
只是若非如此,几十万难民难有活路。
自从当年蛾贼爆发以来,大汉人口连年递减,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若是能保都不保的话,那天下百姓终将十不余一。
“这回我的确是给了他们很重的担子,但只要能够熬过今年,出了力的,自然少不了他们好处。可若是嘴上答应得痛快,却不办事,我也不会轻饶,侯汶就是他们的榜样。”
吕布淡淡说着,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当初侯汶因渎职的缘故,被当众处死不说,连带整个侯氏一族都被抄家清点,吕布手段之狠厉,令京中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是超过大半的家族都不肯出呢,难道主公也要将他们尽数抹去?”陈宫仍有担心,照此行事,绝对会引起各地的动荡与讨伐。
府外的车驾各奔东西,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
“这些年,我也看透了这些所谓的世家,不管是名声显赫的也好,还是闷声发大财的也罢。遇到任何事情,他们首先考虑的始终都是自身利益,表面上同气连枝,实则各怀鬼胎。他们若是不肯全力助我渡过此难,我就先拿一家开刀,一家不行就两家,两家不行就三家,一直杀到他们怕了为止。”
吕布眼眸微敛,蛟目里杀机四伏。
如此炎热的季节,这一刹那,陈宫竟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他低声提醒:“无罪杀之,恐难以服众。”
关于此事,吕布显然早有对策。
“关中各地不是匪患四起么?那就以勾结匪寇为名,将拒绝出粮的家族,尽数抄家收地。然后再将抄家得来的粮食全都发与难民,你说,可不可以服众?”
“既然我不能让他们从心底里尊敬,那就只能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害怕。只要我活着一日,他们就不敢不听令于我!”
吕布叉腰直立,雄伟的身躯上霸气外露。
看着旁边的高大身影,陈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相较于初见时的谦逊和煦,如今的吕布令陈宫感到有些许的陌生。
无他,只因吕布近来行事,太过于霸道独裁。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宫眼底闪过一抹忧色。
“哦对了公台,侯汶被杀之后,侍御史的位置空了出来。我已经向朝廷奏请,由你补上这个职位。”
吕布脸上浮现出笑意,侍御史除了负责纠察弹劾官员意外,最主要的还是可以时常见到天子,这可是个好的差事。
“那府内长史的职务……”
陈宫欲言又止,毕竟大司马府内事务繁杂,各地的大小事情都会呈报入府,换了一般人,还真怕处理不来。
“先让逄纪暂代,等有了合适人选之后,再行任职。”
陈宫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逄纪的能力,他还是比较认可。
小会儿之后,陈宫也离开了楼阁,留下吕布独自立于高楼,眺望起远方的大好河山。
“主公,廷尉左监求见。”
未几,陈卫上前禀报。
廷尉左监,也就是曾在吕布麾下任职的李肃。
行刺事件之后,吕布把擒住的刺客全都扔进了廷尉府的诏狱,让他们务必审出个结果。诏狱里审讯严酷,逼问手段千奇百种,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如今李肃求见,想来是已经有了答案。
吕布回转过身,寻了个位置坐下,道了声:“让他上来。”
很快,李肃便跟在陈卫后面走上楼阁,见到吕布恭恭敬敬的喊了声:“拜见主公。”
吕布微微抬头望去,许久未见,李肃的模样倒是变化了不少。这位昔日的地方小吏,如今已蓄起了胡须,身穿锦缎,有了几分官老爷的模样。
“许久未见,肃兄在廷尉府一切可好?”
吕布比了个请坐的手势,随后笑问起来,称呼他一声‘肃兄’,已然是给足了脸面。
他二人本是同乡,从小相识,所以吕布对李肃也是多有照拂。
李肃小心翼翼的坐下,不敢坐满整个座位,半侧着身躯向吕布拱了拱手:“托主公鸿福,肃一切安好。”
吕布‘嗯’上一声,伸手拿过桌面上的水壶,倒上两杯茶水,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李肃。
李肃赶忙起身,如似受宠若惊,直到吕布让他坐下,他才忐忑的重新坐回了位置。
接过吕布递来的茶水,李肃小饮一口,郑重禀报起来:“属下不负主公所望,您让我审讯的案子,已经有了结果。”
“哦?是谁?”
吕布端茶的手臂微作停顿,嘴角勾起,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御史大夫,郗虑。”李肃笃定的给出答案。
“是他?”
听得这个答复,吕布面有疑色,完全没想到幕后指使之人,居然会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恭谨温和的老实人。
郗虑的女儿几年前被送入宫中,获封为贵人,深受天子宠爱。在那个十四岁就能娶亲生子的年代,两性方面的知识,刘协懂的可是不少。
照此来算,郗虑也算得上是半个国丈。
“只是,我跟他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他怎么打起了我的主意?”吕布放下杯子,像是在自言自语:“看来明儿个上朝,我得当面问问才行。”
那股子看似随和的神态,却令一旁的李肃不禁打了个冷颤。
第六八零章 非常手段
不久,府内管事来报,说是司徒公派人送来请柬,邀吕布过府一叙。
自打吕布班师回朝,作为司徒的王允可没少献殷勤,隔三岔五就派人来请吕布赴宴。王允很是清楚的记得,当年吕布出征之际,可是亲口允诺过自己,说回来之后一定登门拜访。
然而吕布似乎早已忘了此事,他近来忙着筹备救济灾民的事情,哪还有心思去王允府上吃喝玩乐。
“管事,你替我回了。就说我近来公务繁忙,等忙过这一阵子,再去司徒府上叨扰。”吕布轻描淡写就回绝掉王允的邀请,现在的局面,还有很多事情都等着他去亲自处理。
随后,吕布又派人去叫来张辽、徐晃等一干心腹将领。
“主公!”
见面之后,张辽等人抱拳见礼。
吕布让诸将坐下,然后缓缓道来:“现在关中情况你们也应该都知道,各地旱灾严重,百姓难有温饱。所以,在旱灾彻底解决之前,我应该不会再出关讨伐袁绍、曹操等各地诸侯。”
百姓吃不饱饭,自然就没有多余的粮食上缴给朝廷。
朝廷纳不到粮,也就供不起战争的巨大消耗。
说到这里,吕布还顺便将今天上午商讨的事情,也一并同张辽等人说了。
听完此事,张辽的脸上露出些许担忧:“主公要各地世家共凑四百万石粮食赈灾,这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那些世家们如何能够答应?”
张辽是世家子弟,相较黄忠、徐晃这些贫苦出身,显然更明白世家传承的经营手段。
吕布开口就索要四百万石粮食,这无疑等于要了他们半条老命。万一真逼得这些世家狗急跳墙,联合外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听完张辽的细细分析,诸将皆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
经营也好,作战也罢,不怕敌人有多强大,就怕自家生了内鬼。
后院起火,往往会带来致命一击的效果。
正因为吕布明白其中要害,所以才把张辽等人唤来了此处。
“主公是要我等监视那些世家?”坐在右边第二位的徐晃有些不确定的请示起来。
吕布‘嗯’上一声,轻轻点头,监视倒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用武力进行威慑。
“我会以扫清贼寇的名义,将你们分别派往河内、河东、洛阳、并州等地,负责帮忙运输世家大户们筹备的粮食。除此之外,我还会委以你们先斩后奏的权力,在这期间要是有人拖泥带水,挂羊头卖狗肉,你们就以勾结匪寇的罪名,直接抄家查办。”
吕布说得斩钉截铁,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遵令!”
诸将齐齐抱拳,他们开始还真有些怕和当地世家起了冲突,如今有了吕布这番话语,就无疑等同于有了监斩的尚方宝剑,一个个底气十足。
这桩差事看似简单无比,实则出不得半点差池。自家主公如此上心,倘若办得漂亮,必然是大功一件,办得不好,问责也肯定是逃不了的。
吕布麾下的这帮将军们,可都在私底下暗暗较着劲儿哩。
一夜过后。
寅时的长安还是一片漆黑,大司马府邸的某处寝屋内亮起了烛光。
铜镜面前,吕布直挺着身躯,身前贤淑的妻子正在为他更换起上朝时穿的赤色朝服。
“夫人,这些小事,唤婢子即可,你还是再多睡会儿吧。”
看着妻子眼黛下面遮掩不住的小黑眼圈儿,吕布有些心疼,近两年来,他一直在外征战,无暇顾及家中。
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都是妻子在负责打理。
别人都说,嫁给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军,其实和守活寡没有多大区别。
吕布低下头看着妻子,自打他回来以后,薇娘那张秀美的脸庞总会露出恬淡的笑容,让他觉得温暖窝心的同时,也同样带有几分说不明的愧疚。
温柔、贤惠、体贴、大方,似乎这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妻子身上。
尤其是在知道妻子赈济灾民的义举之后,吕布更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高兴,被妻子的善良而感动。
可自己呢?
除了战场上饮血厮杀,就只剩下让世人远而观之的畏惧。
吕布望着眼前爱人,一时有些入神。
“夫君,你怎么这样盯着妾身?是不是妾身的脸上脏了东西?”察觉到丈夫的异样目光,严薇赶忙转过身去,对着面前的铜镜细细打量起来。
毕竟在这世间,女子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心爱的男子。
看着薇娘那小女子般的紧张模样,吕布哈哈大笑起来,冷不丁的在妻子脸上嘬了一口,厚着脸皮咧开了嘴:“薇娘,你可真好看!”
红霞立马飞上了脸颊,看着吕布那宛如当年的憨实模样,严薇轻啐上一声,都老夫老妻了,夫君还没个正经。
心里,却是像裹了蜜糖,甜滋滋的。
然而严薇却不知道,这位在她面前傻傻的大块头,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上,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卯时初刻,便是朝会的时辰,百官们取下腰间佩剑,脱靴步入未央宫的大殿。
吕布身为大司马,却也同样不能例外。
“陛下驾到~~~”朝官到齐之后,稍等上小会儿,便听得一声尖亮的通传响起。
殿内百官俱是躬下身躯,齐声说道:“臣等恭迎陛下,陛下千秋无期!”
在一群黄门宦官的引路下,刘协走至帝位,摆开袖袍,坐下同群臣说着:“卿等免礼,平身。”
群臣这才微直起身来,去到各自的位置跪坐。
吕布身为大司马,跪坐在百官之首,三公都得排他后边。
“诸位卿家,可有要事启奏?”坐于帝位的刘协出声询问。
下方的百官没有吱声,心中怀有各自的心思。
刘协见无人出声,也就乐见其成,“既然卿等无事启奏,那便就此退朝。”
‘朝’字还未出口,坐在三公前面的吕布倒先坐直起身子,回头扫视百官一圈,见到后方有处空出的座位,不经意的询问起来:“今儿个,怎么没见御史大夫上朝?”
第六八一章 朝堂对质
准备起身的刘协又只好重新坐下,尽量同吕布露出笑容,温和说着:“大司马,御史大夫告了病,前几日朕已经批了。”
吕布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像是在自言自语,却能让堂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也不知道御史大夫患了何疾,说不定我还能帮他治治。”
你一介沙场征战的武夫,难不成还有悬壶济世的本领?
朝臣们心中哂笑,嘴上却是不敢多说半字。
“大司马玩笑了。”天子陪笑说着。
话音刚刚落地,殿外响起了一声通报:“御史大夫觐见。”
天子神情一怔,殿内群臣亦是面面相觑,心中犯起了嘀咕,郗虑不在家中养病,这个时候上朝堂来做什么?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年过半百的郗虑被两名粗壮的甲士,如同小鸡儿一般左右架拖进了殿内。
蓬散斑白的头发,形如枯槁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血色,就像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老人,看起来令人不觉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堂堂御史大夫,怎么搞成了这个模样?
坐在帝位上的天子最先动火,冲那两名甲士怒声斥道:“混账,朕的御史大夫,你们竟敢这般拖拽,眼中可还有礼仪尊卑这四个字?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吗!”
见到刘协发怒,郗虑趁机挣脱开甲士的束缚,向前跪倒在大殿中央,老泪纵横的哭诉起来:“陛下,你可要为老臣做主啊!老臣在家中养病,大司马却遣暴徒强行将臣拖下病榻,架进宫中。老臣不知何处得罪了大司马,竟让他如此憎恶,但我始终是朝廷的御史大夫,大司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遣手下如此侮辱于臣。臣痛心至极,亦求陛下替臣讨回一个公道!”
说完,郗虑就砰砰砰的磕头触地,将脑袋都碰出了血来。
那凄惨的模样配上悲凉的语气,可谓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到了这个时候,郗虑心里也明白,想来是东窗事发。他和吕布之间,不可能会有其他回旋的余地,索性和吕布撕破脸皮,先一步状告吕布。
刘协见老丈人这般可怜兮兮,于心不忍,先让郗虑起来。
但要他就此惩处吕布,刘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怂,毕竟他不确定吕布究竟还是不是汉室的忠臣,亦或是成了披着忠臣外衣的豺狼。他只能以和事佬的态度,陪笑问着:“大司马,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吕布露出个冷冽笑容,就算郗虑可以蒙骗所有人,他也一样休想骗过自己。看着郗虑一个人在那儿以受害者的模样自导自演,吕布嗤笑起来:“郗大夫,戏演完了没有?”
“大司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协有些听不明白。
天子发问,吕布自然是要作出回答:“陛下可否知道,臣在班师回朝的途中,遭遇了一伙刺客的袭击,差一点就命丧在了当场。”
刘协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他自然也就有所耳闻。只是他不懂吕布提及此事的用意,狐疑问道:“那些刺客不是被大司马当场尽数格杀了吗?”
“回禀陛下,这不过是臣有意放出的口风而已。实际上,臣生擒住了十余名刺客,并将他们扔进诏狱,秘密审讯。”
吕布饶有深意的看了郗虑一眼,笑容愈发灿烂。
听得有刺客被吕布生擒,郗虑的脸上明显苍白了两分。
“我若不说诛杀殆尽,又怎会令幕后之人放松警惕?”
好狡诈的手段!
群臣心中暗骂起吕布,这厮真是越来越狡奸了。
没人吱声,吕布便接着道来:“这些刺客不过是杀人的工具,在他们背后,又怎会没有一个幕后首脑进行操纵?”
“你是说……”
刘协不傻,经吕布这么一提点,他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此时他才想起,曾几何时,郗虑似乎还真的半遮半掩的同他提过此事。
幸好没有授意,要是自个儿当时答应了……
念及此处,刘协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就是咱们这位御史大夫。”
吕布很是淡然的给出答案,他走到郗虑面前,似笑非笑。
“吕布,你含血喷人!”
郗虑那苍老的声音陡然提高,这件事情他如何也不能认,倘若认了,就全完了。
不止是他,还有整个郗家,都会被吕布连根拔起。
料到郗虑不会轻易认罪,吕布打了个响指。
殿外甲士立马拖进一名穿着囚服的犯人,浑身上下皮肉模糊,十根手指只剩下了两根指节,浓烈的血腥味在大殿弥漫,不少文臣差点当场呕吐出来,帝位上的天子更是脸白如纸,浑身都在打着哆嗦。
唯有吕布面色如常,他当众审问起这名犯人:“说说看,当初是谁指使你刺杀本侯?”
遍体鳞伤的男人抬起头来,从垂下的头发缝隙间辨视着殿内百官。当环顾至前方的郗虑时,他的目光便锁定在了郗虑身上,抬起手,指向了这位昔日的主子。
见到犯人指认,郗虑不禁往后踉跄倒退半步,脸上强做镇定,甚至叫屈起来:“陛下,老臣根本不认得此人,这肯定是大司马滥用酷刑,将这厮屈打成招,想要构陷于臣的啊!”
听得郗虑见死不救,甚至忙着撇清关系,这名汉子失望之中带有极大的狰狞,低吼起来:“主人,难道你忘了这些年,我是如何替你卖命的吗!当年你想任职成阳令,又恐县内侯府公子与你争夺,是我潜藏于侯府的房梁,趁其不备,暗杀了他。后来,你做官之后排除异己,也都是我在暗中为主人你扫除障碍,一桩桩一件件,您都忘了吗!”
“你胡说!你住嘴!”
郗虑气得吹胡子瞪眼,浑身都在颤抖,没想到陈年旧账都被翻了出来。
这下轮到百官们唏嘘起来,看不出来,郗虑这么个老实人,手段居然挺狠的啊。
至于事情的真假,看郗虑的模样,他们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吕布摆了摆手,让甲士将这名犯人拉了下去。
随后吕布的一番话,更是将郗虑的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彻底击得粉碎。
“郗大夫要是不信这人的话,没事儿,我那还有五六个已经招供了的刺客,他们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都交代了。御史大人有兴趣,也可以全都找来与你挨个对质。”
第六八二章 父亲为何叹息?
郗虑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面若死灰。
百官一瞧这模样,霎时变了风向。
太傅丁宫率先站了出来,一脸悲恨模样,痛斥起郗虑:“郗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地里遣派死士,刺杀当朝重臣,你可知罪!”
话音刚落,丁宫的学生,也就是当朝的廷尉卿邱连也跟着不甘示弱,一边拱手致敬吕布,一边怒骂郗虑:“这些年来,大司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我大汉社稷的稳固,百姓的安宁,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你这小人却在背地里使些下作手段,欲阴害大司马,着实叫人可恼、可恨!”
“陛下,不杀郗虑,不足以明汉律,不足以平众怒!”在这对师生的煽动下,依附于吕布的党羽纷纷站了出来,占了整座朝堂总人数的三分之二。
他们很清楚,即便没有刺客的指认,吕布想要杀人,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谁不知道,现在这座长安城里,权力最大的并非天子,而是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司马。
百官下跪请求处死郗虑,坐在上方的刘协可谓是进退两难。
事到如今,刘协已然知晓了郗虑所为,但若是郗虑下罪,他最喜爱的郗贵人也将因此受到牵连。
刘协心有不舍,遂向吕布低声求情:“大司马,请你念在郗卿年迈昏聩,脑子糊涂,你就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回吧。朕向你保证,必将重重罚他!”
只要吕布肯出言宽恕,郗虑就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吕布愣了一下,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这个时候刘协居然还想着袒护郗虑,着实令他倍觉寒心。
扪心自问,吕布觉得自己即便不是史书上那种丹心照汗青的忠烈之臣,却也不是猥琐的奸诈小人。他受先帝托付之恩,所以全力替当今天子平定贼乱,以匡扶大汉天下,他甚至为此抛下了妻女,也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而天子呢,似乎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也越来越不信任自己。
吕布眼中不由浮现出几缕怒气,反问天子:“陛下,他要杀我,想置臣于死地,你却教我宽恕?”
刘协被吕布这记凌厉的眼神吓得不轻,赶忙摆手否认:“大司马,你误会了,朕不是这个意思。”
吕布此刻已然听不见去,走到殿侧,‘锵’的一声,抽出一名殿内甲士的腰剑,持握在手,大步往前走去。
“大司马,使不得啊!”
吕布的这个动作,吓坏了不少在场的朝臣。
以太尉杨彪、司空刘普为首这些老臣赶忙拦在了吕布面前,大呼不可。他们都以为吕布要怒而杀人,对天子不利。
“尔等让开!”
吕布低喝一声。
杨彪等人却是丝毫未动,只是一个劲儿的劝着吕布消气。
吕布见到他们这股架势,就知道他们想错了方向。他就是再莽,也不可能当众对天子发难。
“陛下是天子,我为臣,即便再错,也是错在臣等。”吕布抬头望向刘协,随后将手中利刃扔于地面,大声说着:“陛下,您若是执意袒护有罪之臣,那就请您下来拿起这把刀,杀了臣吧!”
刘协眼底闪过一抹意动,可他不敢。
于是只能咬了咬牙,割肉般的吩咐下去:“来人,将御史大夫郗虑下狱,择日处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杀之!
吕布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
遇刺事件水落石出,这场朝会也就很快落下帷幕。
…………
夜间,一轮黯淡的弯月高挂空中,凄凄惨惨。
随着一阵癫狂的大笑声,皇宫里的某处庭苑,飘来阵阵浓郁的酒气。
偌大的皇苑里,仅有两道身影,坐着的刘协,以及站在他身旁小心翼翼伺候的心腹宦官。
“陛下,您不能再喝了!”
小黄门韩宣面色焦急,一遍又一遍的劝谏起来。自打他服侍天子以来,还从没见刘协喝过这么多的酒。
“滚开!”
刘协听得烦了,一脚将韩宣踹倒在地,怒声骂道:“朝中大臣给朕脸色也就罢了,你个阉人,也想让朕不痛快不成!”
刘协一边谩骂,一边给自己倒满美酒,脸上满是醉醺醺的酒意。头冠歪了,他就索性把玉冠扯下,扔在地上,时不时的还抬起腿践踏两脚。
从他的种种行为来看,显然心情不佳。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一队卫士闯入宫中,把他心爱的郗贵人强行拖出了宫殿,带出了皇宫。
郗贵人作为郗虑的女儿,有没有参与这场行刺事件,谁也说不清楚,自然也就难辞其咎。准确的说,郗虑的整个家族,都将因他这次失败的计划而遭到覆灭。
美酒下肚,有的只是无比的苦涩。
刘协扯住韩宣的领子,骑在他身上又打又骂:“你且说说,朕还是不是这大汉朝的皇帝?”
趴在地上的韩宣疼得咬牙,连忙点头附和:“陛下九五之尊,乃是天之骄子,更是咱大汉朝君临天下的主宰。”
听得这话,刘协的激烈情绪明显稳定了不少,他从韩宣的身上下来,摇摇晃晃,自嘲笑着:“呵呵,天子?狗屁的天子!”
“朕若真是天子,怎么会连一个想要保全的人都保全不了!如此窝囊,我这算哪门子的天子!”
刘协撒着酒疯,韩宣趴在地上完全不敢答话,生怕天子再次降怒于自己。
“父皇啊,您说吕布是您留给儿臣拓土封疆的利剑,可您怎么也不教教儿臣,驭剑之道啊!”
“您说驾驭不了可杀之,可儿臣哪有这样的实力!”
“儿臣快要熬不下去了,您就帮帮孩儿吧!”
大醉之后的刘协紧紧攥着拳头,狠狠捶在石桌。
笑着笑着就哭了,哭得泪流满面。
长夜漫漫,睡不着的除了天子,还有城中许许多多的人。
司徒公王允,就是其中之一。
自家的后花园里,白天绽放的花朵在夜间失去了光彩,静悄悄的一片。
望着天上黯淡月色,站在走廊上的王允不禁叹了口长气。
此时,一道婉转悦耳的轻柔声传来。
“父亲为何叹息?”
第六八三章 倾城之姿——貂蝉
月色下,一名有着倾国之姿的少女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明眸皓齿,肌肤胜雪。
身穿逶迤拖地湘色如意纹纱裙,肩披雪青妆花薄纱花素绫,腰系宫绦,上面挂有一个素锦荷包,脚上穿的是莲花软缎绣鞋。
青丝如瀑,宛若天上仙子。
一颦一笑,都足以动人心魄。
不用回头,王允都知道来的是谁。但他还是回过头去,脸上露出父亲般的慈爱笑容:“女儿,都这般夜深了,怎么还没回房歇着。”
少女轻挪莲步走上前来,微微一笑:“父亲不同样也没睡吗?”
她这一笑,令天上的星辰都失去了色彩。
任谁也不会想到,数年之前,她还是个在并州穷苦的落魄乞儿。
是偶然间的相遇,使得王允相中了她,将她接入府中,供她吃穿用度,还把她收作成了义女。
更名:貂蝉。
“女儿方才观父亲屡屡叹息,可是遇到了烦心的事情?”
王允怅然点头,他对这位义女似乎从未有所隐瞒,愤然的语气里透着几许无力:“昔日,桓灵之时,汉统衰落,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黄巾之后,董卓率铁骑入京,劫持少帝,残暴生灵。因之,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董卓死后,百姓还来不及欢呼,就有新贼把持朝政。值此国难之际,我身为大汉司徒,却都干了些什么?”
“我以孝廉入职,深得先帝器重,理当匡君辅国,安汉兴刘,如今却在朝堂之上卑躬屈膝。实在罪恶深重,天地不容!”
“将来命归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汉朝二十四位先帝!”
说到后面,王允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看到父亲这般模样,貂蝉心中也极为难受。相处这么些年,她其实很明白王允的为人,并非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助纣为虐,只是他有心匡扶汉室,却因年迈体衰,而无力杀贼。
“父亲不必自责,女儿相信朝堂之上,除了父亲,肯定还有许许多多的忠良之士。父亲何不联合他们,共谋奸贼。”
貂蝉轻舒父亲后背,温言细语的安慰起来。
女儿能够想到这点,就说明她心思足够细腻,王允心中亦是颇为满意。
只是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败露,郗虑的失败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尤其是吕布麾下那校事署登场之后,短短几年光景,就从一个名不经传的署司,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虎口衙门。
刺杀恐吓一条龙,情报更是无处不在。
这些年来,许许多多的汉臣都死在了铡刀之下,就只有他还安然无恙的坐在司徒公的位置上。
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性情大变之后,凡事只求一个‘稳’字。
唉~~~
王允抹干眼角泪水,叹了口气:“女儿你有所不知,当年十常侍弄权,祸害了许多忠良,等到董卓为祸时,更是大肆排除异己,如今朝中大司马执政,所用者皆为亲信。即便有忠良之臣,也不敢把这个‘忠’字,挂在脸上。”
“父亲所言的奸贼,是大司马吕布?”貂蝉绝美的脸上露出极大的诧异,似是不太置信。
“女儿也听过此人名字?”
王允语气狐疑,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他都快忘了他这个女儿是并州籍贯出身。在并州那个地界儿,别说年轻一辈了,就是三岁小儿,都知道飞将军驱逐鲜卑的英雄事迹。
境内不少孩童,都把吕布当做英雄来崇拜敬仰了呢。
“可女儿听到的事迹,大司马非但不是奸贼,反而还是驱逐蛮夷的大英雄。”
貂蝉如实说了出来,虽然素未谋面,但在貂蝉心里,吕布却是个无可比拟的英雄。起码曾经收养她的义父,在吕布率军凯旋雁门之际,将她举在空中高兴庆祝的时候,是这般说的。
并州百姓,也是这般说的。
如今王允说吕布成了国之恶贼,貂蝉有些接受不了。
她今年二八之龄,正值少女情怀。
无数个梦里,他总会梦见有个高大的男子,骑着骏马,温柔的将她揽上马背,怀抱胸前,漫步在花海之中,低声在她耳边喃喃温柔的情话,浪漫十足。
这个梦,她做过无数遍。
只可惜,从始至终,她都没能看清他的那张脸。
记得儿时玩耍打闹,在玩伴们都述说着各自将来的美好愿望之时,她也说过,我的意中人会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啊,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当一个人手握重权之后,就会变得目中无人,放空一切……”
王允自然猜不到女儿心思,他说了半晌之后,才发现女儿怔怔出神,不由有些担心起来:“女儿,你怎么了?”
回过神的貂蝉脸上浮过一缕红霞,幸得夜深,才看不出来。但她总不能将梦里的羞涩事情说与王允,便搪塞说来:“女儿在想,若我是男儿身,定能为父亲解忧,不至让父亲每日长吁短叹。可我终究只是一介女流,什么也帮不得父亲。”
前面做了那么多的铺垫,王允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顺着貂蝉的话往下说:“为父倒是有计除贼,只是如此一来,势必会贻误你的一生幸福,可能还会有性命之忧。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王允连连摇头,脸上全是不忍之色。
在此期间,他不着痕迹的偷瞄了女儿一眼,见女儿神色动容,便知道这一手欲擒故纵,算是成了。
貂蝉涉世未深,哪比王允的老谋深算,但她却是个懂得感恩的女子。
她知道,王允这辈子的理想就是想光复汉室,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汉王室渐渐衰落,早已不复当年。
为此,父亲愁白了两鬓。
如今听得有计划可行,貂蝉不忍再见父亲继续忧愁落寞下去。她暗咬玉牙,哪怕牺牲自己,也一定要帮父亲完成心愿。
“父亲,您说吧,只要女儿能够办到,哪怕是赴汤蹈火,女儿也是心甘情愿。”悦耳的声音之下,藏着的是无比笃然的决心。
听得貂蝉答应,王允心中快意无比。但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必须再出杀招,好让貂蝉彻底的死心塌地。
毕竟事关整个王家的将来,容不得有半点疏漏。
于是,王允义正言辞的回绝了貂蝉请求,故作恼怒,指着走廊外边,厉声说道:“别说了,我王允今生就是横尸街外,被乱刀砍死,也不会做此等贱卖女儿之事!”
第六八四章 老谋深算的王司徒
“父亲,您就别再犹豫了。一切皆是女儿自愿,倘若真有不测,就当是报答了您多年的养育之恩。”
在貂蝉再三请求下,王允终究是松了口:“女儿你如此深明大义,让为父我……为父我……”
说到后面,王允已是哽咽得说不话来。
见此情形,貂蝉上前搀扶着王允手肘,去到院中的凉亭坐下,拿出素白手绢,轻轻替父亲抹去眼泪。
从小她的父亲就告诉她,要懂得知恩善报,她也一直都记在心里。
坐下之后,王允审视起眼前的绝美容颜,多么漂亮啊!
丝滑如玉,浑然天成,精致到找不出一丝的瑕疵,这简直就是男人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
没有男人能够抵挡得了这样的容貌,他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私下都动过很多次的心思。只是碍于他这个当父亲的威严,才一直没能得手。
即便是王允,也有过几次差点没能把持的蠢蠢欲动。
只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看许多事情都比较透彻,定力也远非那些年轻的愣头小伙可比。
更何况,女人和他的计划比起来,就很是微不足道了。
所以,王允教貂蝉读书识字、作画,给她最好的一切,仿佛真如亲生女儿,倾注了毕生的心血。
拉回思绪,王允同女儿说起了自己的计划:“这些时日,我屡屡差人去请吕布过府赴宴,只是他近来事情繁多,所以一回也没来过府上。不过这个不必着急,只要他人还在长安,就总会有机会。等到机会来的那一天,我会将你作为礼物献于吕布。”
大概这就是命吧!
听得要被父亲当做礼物,貂蝉心中涌出些许涩苦,试探问着:“父亲是要我伺机刺杀?”
王允摇头,“吕布之骁勇,世间无人能敌。你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伤得了他?”
“那父亲要我如何?”
“为父要你想办法取得吕布信任,然后离间他与属下将士的感情,令他们彼此生隙,分崩离散。”
王允道出实情,没了爪牙的吕布,也不过一介莽夫而已!
若朝堂上能有吕布分庭抗礼的人物,王允还能使一手连环计。但现在朝野局势,分明是吕布一家独大,外界摧不垮他,那就只能从内部着手了。
见到貂蝉没作回应,王允以为她犹豫了,遂又使出一手以退为进,目露慈祥的看着女儿:“你现在若是怕了、反悔了,为父不怪你,快回房去歇着吧,权当从没听过这一番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貂蝉虽不是君子,却也知道一诺千金的故事。
加上王允变相的激将法,貂蝉早已是无路可退。
“女儿不怕,女儿只是担心,大司马万一看不上我,岂非白白浪费了父亲的一番苦心?”貂蝉不想让王允失望。
王允对此倒是成竹在胸,他这女儿的容貌,正如吕布的武艺,在这世间皆属于绝无仅有。
不过凡事嘛,总会有个万一。
王允想了想,又同女儿说了起来:“吕布这一生战功煊赫,不管是俘虏的,还是赏赐的,或是别人送上门的,世间美貌女子他见过太多太多。可他至今仍旧只有一名妻子,没有任何妾室,女儿可知为何?”
“约莫是吕夫人太过美丽,令其她女子都失了颜色。”貂蝉略作思虑,便给出了自以为正确的回答。
“女儿,你错了。”
王允微微摇头,很是确信的告诉貂蝉:“我见过吕府的那位夫人,论相貌,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貌美秀丽,但绝对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
“那为何……”
王允比了个不要着急的手势,匀了口气,缓缓道来:“那是因为在吕布还是个边塞小吏的时候,去向严家求亲。当时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笑他癞蛤蟆不知天高地厚,而这位严府的千金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与他长相厮守,为此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
“倒也是个奇女子了!”貂蝉不禁感慨起来,明眸之中生出几分向往。
在这世间,多少女子被束缚在礼仪道德的笼子里,听着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能够为了追逐幸福而奋起反抗的,又有几人?
王允倒没注意到女儿眼中的那股向往,对于这段为外人所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他更多的还是冷眼观旁:“穷困潦倒时,不离不弃,富贵繁华时,宠辱不惊。这个女人的手段,也着实是十分厉害。”
人吧,一旦有了心眼儿,任何美好的事物在他看来,也都充满了利益的计较与得失。
王允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吕布曾经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这话,前者是为他谋划天下霸业的戏策,后者就是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严薇。
不得不说,吕布的确很爱这位结发妻子。
因为,只有这个女人走进了吕布心里。”
这些话王允只是在心中回味,并未告知貂蝉。
面对貂蝉时,他总会是一副慈父疼惜女儿的模样:“为父倒不担心你进不进得去吕府,为父只是担心,女儿你斗不过那位吕府的夫人。”
“其实为父也知道,女儿你性情恬淡,不喜欢争抢。但外面很多的事情,都要靠争靠抢才能夺得机会。譬如,男人对女人的宠爱。”
王允放缓语气,苦口婆心的教导起来。
他想让女儿把吕布牢牢的拴在手心,最好也能成为他的棋子。
因为吕布的缘故,严家的地位一抬再抬,如今已有跻身中原一流世家的苗头。
为此,吕布还把他大舅子抬上九卿的位置。百官私下都在风传,下一届三公的人选,严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允听来,心中暗自合计:这其中,肯定少不了严薇的牵线搭桥。
睡觉的时候,女人在男人身旁吹吹枕边风,有时候啊,比什么都好使。
王允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所以才想着把貂蝉送去魅惑吕布。
一旦得手,王家作为貂蝉的娘家,势必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等到吕布放松戒心之后,王允便伺机夺取兵权,到那时,这个汉室天下,就该由他说了算了。
第六八五章 人心所向
八月下旬,临近月末的时候,锒铛入狱的御史大夫郗虑被押往刑场。
张榜之后,城内城外的百姓们纷涌而来,追着囚车,群情激奋的朝郗虑大吐着口水,捡起路边枯黄发烂的菜叶,就径直砸了过去,以泄心中愤恨。
看那怒气腾腾的架势,仿佛人人得而诛之。
“老哥,这人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竟招至百姓这般恨他。”人群后方,一名褐衣长衫的青年往前挤了挤,问向身旁农汉。
农汉偏过头来,见青年相貌堂堂,言谈举止俱是不俗,远非他这种只会种庄稼的莽汉可比,遂较为和气的问着:“小老弟,外地来的吧?”
青年也不倨傲,点了点头,赞上一声:“老哥慧眼。”
“这个即将处刑的老东西是朝廷的御史大夫,好像是叫做郗虑来着。前些时日,这老东西狗胆包天,竟然敢派人去暗害大司马,你说可恨不可恨!”
汉子咬牙切齿,满脸的愤怒之色,恨不得立马将其给生吞活剥。
青年愈发的不明所以起来:“这不过是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罢了,跟百姓们又有何瓜葛?”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城外设立的粥棚?”
看到青年点头,汉子便接着说道:“以前的时候,是侍御史侯汶负责发放救灾赈粮,不过这狗东西黑了心肝儿,每口大锅里,只煮几粒粮食,城外饿死的老百姓啊,遍地都是,成千上万!”
“后来好了,大司马班师回来,没过两天就将这狗官砍头抄家,粮食也是下令大袋大袋的往里面倒,一点儿也不心疼,不知救活了多少百姓。”
“这样受人爱戴的好官还遭到行刺,你说,那刺客是不是千刀万剐、死有余辜?”
汉子说得义愤填膺,青年却也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他要说个否字,估计周围这些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活活淹死。
没想到,关中大旱粮食无收,这里的百姓不仅没有生事,居然还能如此的向着吕布。这家伙收买人心的能力,也实在太过可怕。
青年皱着眉头,心中如是想着。
当初,父亲得知关中大旱,要派人来关中刺探虚实,看能不能寻得突破的机会。
于是,青年自告奋勇,领了将令,潜入关中。
然而关中的形势,却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各地少有暴乱,大体上依旧被吕布牢牢握在手中。
等看完了这场处刑,他便准备回去写信告诉父亲,关中虽遭大旱,人心却从未涣散,当徐图之。
若要问他是谁?
曹家的大公子,曹昂是也。
另一边,带着手链脚铐的郗虑被带至到刑场中间。
与昔日的容光焕发不同,下狱后的郗虑可谓是吃足了苦头,早已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若没有这身枷锁,就和路边行讨的乞丐无二。
往日他是御史大夫、国丈,朝中官员见他都矮上三分。
如今落难,谁还不来奚落他三言两语,趁机报复,以泄往日心头之恨。
一番严刑审讯之后,郗虑交代的倒也彻底。
廷尉府按律给出处刑,车裂。
所谓的车裂,亦叫五马分尸,即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动,把人的身体硬生生的撕裂为六块,极为血腥。
由于此等刑罚过于残忍,所以普通犯人是根本享受不到这类待遇。只有国之大贼,或是谋逆作乱的十恶不赦之徒,才能处以车裂之刑。
执刑的士卒上来卸下郗虑身上的锁链,让他平躺在地,给他的头和四肢套上了新的绳索。
处刑在即,却无人过来替郗虑送行,也真是可怜。
阳光直射下来,布满皱纹的眼角眯成了一条细缝,听着耳旁百姓们呼喊着处死他的山呼海啸,郗虑有些恍惚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啊,难道这是天要灭我大汉?
负责监斩的官员望了望天色,见时辰已到,抽出桌面上的令箭,重重掷在地面,口中喝道:“处刑!”
骑卒翻身上马,在命令下达的瞬间,同时驱马前冲。
嘶!
伴随着骏马的奔驰,只在片刻,郗虑的身躯便从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五道不同方向的长长血迹。
好!
围观的百姓之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
“这样惨无人道的场面,居然还有人击掌叫好,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一些外地来京谋取官职的老儒生,不禁摇头怅然,感叹人心不古。
“女儿,你看见了吗?吕布行事就是这样残暴,凡是逆了他心意的人,都会被他残忍的折磨杀害!”
某处楼阁上,俯视下方的王允面有怒容:“吕布他残害忠良,蒙骗百姓,总有一天,我会揭露他那虚伪无比的丑陋面目。”
在王允旁边站着的,是一名带着斗篷,以面纱遮脸的绝美女子。
她半天也没能缓过神来,显然方才那血腥的一幕,令她感到心悸不已,尤为后怕。
另一处高楼之上,手扶栏杆的吕布也同样收回了目光。
这般手段是有些残忍了,但他就是想以此来震慑一下那些藏头缩尾的家伙。跟我对着干,就得先做好车被五马分尸的觉悟。
“先生,灾情近来如何?”
吕布回过头来,问向身旁的瘦弱文士。
“灾情已经得到控制,再加上将军查抄了侯汶府,赈济灾民,死亡的人数得到大幅减少。”戏策笑着回答起来,对百姓来说,跟他们讲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没用,谁能让他们过上温饱的日子,他们就会记着谁的好。
“如此便好。”
吕布喃喃一声,安抚住受难灾民,也总算是能够喘上口气。
说完了正事,下面就该说说私事了。
“先生啊,你也该催催奉孝了,到底何时才肯来我府上提亲?”
戏策听得这话,亦是嘴角抿笑,没想到他不在吕布身边的这段时日,郭嘉倒是和将军升温迅速。原先互不待见的两人,如今居然要成翁婿了。
这要放在以前,说了也没人相信。
“只是,这个辈分不太好排啊?”
戏策面露难色,按照辈分来讲,他既和吕布一辈,也和郭嘉以兄弟好友相论。郭嘉若是娶了吕布义女,戏策夹在中间,这辈分也就乱了。
吕布对此倒不担心,大手一挥:“这个没事儿,以后咱们还是各论各的,你管奉孝叫嘉弟,他管我叫布爹就行。”
戏策满脸黑线:“将军,我怎么老感觉你像是在占我的便宜?”
吕布爽朗大笑。
咳咳咳,咳咳咳……
谈笑间,或许因为太过高兴的缘故,戏策剧烈咳嗽起来。
“先生,你没事吧?”
吕布赶忙扶住戏策手肘,满是担忧和关切。
戏策摇了摇头,不着痕迹的将手帕放至后腰。
在吕布目光注视不到的手帕上,有着一片触目惊心的嫣红。
第六八六章 蝗虫味,嘎嘣脆
二人下了楼阁,往大司马府的方向走去。
途中,吕布和戏策探讨到一个尤为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蝗灾。
今年关中的粮食全被蝗虫糟蹋个精光,明年要是再来,可就筹不到这么多的粮食了。
吕布对此十分担忧,毕竟明年夏天会不会再闹蝗灾,这个谁都说不清楚。
戏策‘嗯’上一声,十分认可的微点脑袋,极为赞同吕布的想法。
“百姓对蝗虫敬畏,根本不敢驱除田野,更别说痛下杀手了。得想办法让他们意识到,蝗虫根本不是什么上天的神使,就是沆吃庄稼的祸害!”
戏策手托着下巴,眼中露出思索的凝重之色。
走着走着,忽然听得‘啊哟’一声。
吕布和戏策同时回头看去,只见跟在身后的马忠用手拄着大腿膝盖,看他的表情似乎十分难受。
“马忠,你怎么了?是不是扭到脚了?”吕布关切询问,顺便让人将他扶至路边坐下。
马忠微微摇头,见到吕布脸上的担忧,心中很是感动:“属下无能,让主公担心了。”
既然不是扭伤了腿脚,那方才为何马忠会疼得叫出声来?
吕布不明所以。
“老毛病了,每到要下雨的时候,瘸了的这条腿就疼得格外厉害。”马忠揉捏起大腿,面具下的笑容有些无奈。
兴许,这就是老天给他当初为祸的惩罚吧。
吕布抬头望了望,碧空之上,晴云万里,根本不像是要下雨的征兆。
自大旱以来,其他州郡都偶有降雨,只有关中地区,一连数月,滴水未降。
以致民间流言四起,说因吕布擅专朝政,胁迫天子,所以这是老天降下的怒火,以示对吕布的惩处。
诸如此类的风言风语,吕布班师回朝的途中就听到过许多。无凭无据的事情,一时也很难找到理由去驳斥,若是派人打压,岂非等于坐实了这件事情?
好在吕布心态不错,这些谣言在他听来,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你这腿准吗?”旁边的戏策似是想到了什么,出言插上一句。
马忠很郑重的点了点脑袋,很准。
听得马忠答复,戏策脸上露出新的笑容:“将军,或许我有办法了。”
…………
翌日,长安城外搭起了高台,台子四周竖起阴阳八卦的旌旗。
百姓们围了过来,皆是好奇的模样。
少顷,有两队骑着骏马的士卒开道,从城门口将百姓分立两旁。
“看,是大司马!”
靠近前方的百姓之中,有人欢呼起来,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当朝的重臣。
换上玄墨将袍的吕布在百姓们的热情注目下,缓缓登上高台。
“大司马这是要做什么啊?”
“不清楚。”
“看样子,好像是要祭天。”
下方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与往日祭天不同,筑起的高台中央,不见祭祀时用的乳猪,就连瓜果都没见着一个。除了那些垂拉不动的旌旗,就只剩下一个燃着火苗的炭盆。
下方百姓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吕布此举用意。
小会儿过后,吕布走至高台中央,在炭盆前的蒲团落座。他往后轻轻摇了摇手,便有士卒提拎着一个黑色木盒过来。
吕布伸手进去抓了抓,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然多了两只拇指大小的蝗虫。
一身绿装的小东西在吕布的大手中剧烈挣扎起来,却如何也挣脱不开。
这一幕,令下方看戏的百姓们几乎惊掉了下巴。
吕布如此劣待‘神使’,百姓们哪能坐视不理,一个个往前推攘涌动,焦急的大呼不可。
好在戏策早有预料,提前调了军队来维护秩序。
下方百姓闹成了一锅粥,吕布不闻不问,待到百姓消停下来之后,他才捻起掌心的两只蝗虫,忧愁的同它俩讲了起来:“蝗虫啊蝗虫,你可知道,我大汉子民从初春开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辛苦苦耕种,勤勤恳恳灌溉,起早贪黑,就是想盼得秋天能有一个好的收成。
可你们一来,就让他们几个月的勤劳付出,尽毁一旦。我身为大司马,看着子民们饥肠辘辘、落难颠沛,你知道我心中有多难受吗?”
听得吕布真情流露,下方百姓心中震撼,同时也很感激吕布能够体察平民疾苦,但这蝗虫毕竟是上天派来的神使,杀之必遭天谴啊!
“大司马,杀不得啊!”
随着一名老者的跪下,其余百姓接连跪了下来,恳求吕布高抬贵手,放这两蝗虫一回。
然则端坐高台的吕布仍旧不管,继续对着蝗虫自言自语:“好啊,你们糟蹋庄稼,吃我子民粮食是吧?那吾今日便食尔等,以充腹中之饥!”
说着,吕布从旁边拿起一根细长竹签,来了个一穿两,置于炭火之上。
完了!
百姓们心中凉了半截,面若考妣,如似遭遇了比旱灾更为严重的大难。
很快,串在竹签上的两只蝗虫在炭火炙烤之下,已然熟透,散发出酥脆的芳香。
吕布张开唇齿,正欲食之,余光却瞥见下方百姓脸上浮现出的惶恐不安,遂暂停动作,仰头向老天大声喊道:
“老天爷,你听着!蝗虫乃我所杀,若有罪过,尽管降罪于吾一人。但令百姓安乐,吾亦不辞地狱诸苦!
若觉得我所作非错,那就请你发发慈悲,降下雨露,泽被我大汉苍生。
你一日不降雨,我便在此枯坐一日,两日不降雨,我便在此坐侯两日,直至我吕布身死于此!”
说罢,吕布咬住蝗虫躯体,吞入口中,大口咀嚼起来。
大司马!
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百姓们哽咽的喊了起来,眼眶通红。
吕布这一番话,不知感动了多少百姓。
不管是城东的吕夫人,还是城西的吕温侯,都一直在努力的救助他们啊!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今天也豁出去了!”
人群中,一名脾气暴躁的汉子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哪怕冒着被天上神灵降罚的风险,他也必须声援这位间接救活他一家的恩公:“大司马,义阳邓平山,愿陪你一同求雨!”
“我也愿意!”
“还有我!”
“我!”
“……”
一时间,群情奋发,应援之声不绝于天地。
第六八七章 伏完上门
很快,大司马食蝗祈雨一事,传遍长安。
长安城东,司徒王允府上。
得知吕布祈雨,王允对此也是捉摸不透,他走到府内庭院,仰头往天上看了看,艳阳高照,哪有半点下雨征兆。
吕布这葫芦里卖的,又是哪门子偏方?
王允皱起眉头,以他对吕布的了解,历来所行之事,必有十足把握。
难道,他真能通了神灵?
念及此处,王允的老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时,看门的仆人来报,说侍中伏完登门拜见。
伏完?
王允低声念叨,眼中闪过一抹疑色。他与伏完私下关系一般,并无深交,此次伏完主动上门,估计是有事相求。
伏完乃西汉大司徒伏湛七世孙,袭爵“不其侯”,官拜侍中。娶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生有六子一女:伏德、伏雅、伏均、伏尊、伏朗、伏典,以及女儿伏寿。
伏家六子,虽说本事平平,但好歹从未给家里添过祸患。
想来伏完也不会太过忧心,既然不是儿子,那肯定就是为女儿的事来!
王允脑子倒也转得够快,世人都说越老越糊涂,王允倒是恰巧反了,不仅老谋深算,而且还猴精无比。
伏完的女儿伏寿,早在董卓为祸时,就已经送进了宫中陪伴天子。现已入了掖庭,封为贵人。
若是为女儿的事……
王允嘴角有了笑意,似是已经猜到伏完上门拜访的意图。
他亲自走至府门,热情无比的上前拉住伏完手腕,满脸惊喜模样:“哎呀呀,今儿个这是什么风,竟把伏侍中吹来我府上,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王允如此热情,伏完心中不由轻松许多,拱手见礼:“下官见过司徒公。”
王允按下伏完拱起的手背,满脸亲和之色:“诶,你我何须如此客气,愚兄年长你九岁,唤我一声子师兄即可。”
诚挚慈和的话语,令人听起来极为舒服。
所以,王允在朝上朝下混得开,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子师兄。”
伏完打蛇随杆上,虽说他娶了桓帝的女儿,可如今天下,天子威严都在与日俱减,更遑论他这个前朝半吊子的外戚。
听得此话,王允开怀大笑,拉着伏完就往府内走去,一边还不忘吩咐管事:“命膳房备好午膳,今日我要好生招待贵客。”
到了用膳时辰,坐在席位上伏完看着面前桌上的两盘食物,心中好似有一万头马儿奔过。
半盘糙肉,两颗青菜。
这就是王允说的好生招待?
王允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坐在客人位置的伏完可以动筷开吃。
不久前,大司马府上搞了个赈灾捐赠的活动。吕布虽未出面,但长安城内的官员可是没少下血本。
同舟共济说得好听,谁不知道,这是故意压榨他们的资产。
给就完事儿,不给,侯汶就是最好的例子。
“百姓们饥不果腹,老夫亦是寝食难寐,食不知味儿,故府上食材简陋,请仲伯见谅。”王允向伏完敬了杯酒,报以歉意。
“此言差矣,子师兄宅心仁厚,体恤百姓难民,愚弟不及也!”
伏完谦逊说着,饮完酒后,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反正他来王允府上,也不是为了蹭吃蹭喝。
虚情假意的客套一番之后,王允将话题引入正轨:“仲伯今日来我府上,可是有事相商?”
伏完一听,放下手中竹筷,朝王允拱了拱手:“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子师兄。既然兄主动问起,愚弟也不敢隐瞒。众所周知,我伏完虽有六个儿子,却也只有一个女儿,我对女儿的疼爱,其实丝毫不亚于其他儿子。如今,女儿在天子身旁侍奉,我这个当父亲的,自然也希望她能过得安稳幸福。”
伏完一番话语神情道来,妥妥老慈父的模样。
随后,他又接着说道:“如今,陛下也已经渐渐长大,身旁也该有个好的女子来辅佐于他。正所谓选后选贤,我不是说我家女儿如何如何,我只是觉得,有的后妃长得过于妖艳,一脸狐媚之态。若是让她们坐上后位,早晚会像那商纣的苏妲己,祸乱天下,民不聊生。”
伏完说得掷地有声,愤慨激昂。
那一副为国为民的怒发冲冠模样,王允看着眼中,心里却是哂笑。
伏完口中的某些妖艳后妃,指的乃是散骑侍郎董承家的小女。
继大女儿嫁给戏策之后,恰逢次年天子选秀,董承便将小女也送进了宫中。别看董承长得不咋样,他这对女儿的相貌却是美丽非常,董欢入宫不久,便也成了贵人。
如今天子渐渐成人,关于设立皇后的人选,也开始被大臣们提上了议程。
原先,刘协最宠爱的是郗贵人,只是现在郗家一倒,郗贵人也被强行拖出了宫外,再无半点可能。
没了最大的绊脚石,剩下的就只有同女儿旗鼓相当的董贵人。
别看她老子董承在吕布面前点头哈腰,俨然一副吕氏走狗的架势,但在外人面前,却是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好不威风。
董承是戏策的岳丈,戏策又是吕布最亲信的谋士,冲着这层关系,多数人都要给这位董侍郎几分薄面。
相较之下,伏完的背景就明显弱了许多。所以他才来找到王允,希望这位司徒公可以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毕竟王允作为三公之一,在朝中不少事情的决策上,尤其是像立后这样的大事,具有着很高的话语权。
伏完心中憋着着急,王允却是稳坐钓鱼台。
这哪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分明是这老小子想当国丈!
王允心里透亮儿得跟镜子似的,但这些话,他肯定不会当面说出。
“仲伯啊,不是为兄不想帮你,只是那董承是什么来路,你我皆心知肚明。跟他抢的话,很有可能会在朝堂上跟大司马正面对上,这点,你应该清楚。”
王允表现得很是为难,伏完的脸色也慢慢黯淡下去,但王允随后又似是不经意的提了一句:“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话一出,伏完眼中重绽光彩,大声说着:“只要能助我这回,将来司徒公若有差遣,伏家必当全力相助!”
第六八八章 天上,真有神仙吗?
司徒府中,王允和伏完勾结在一起,城内其他府邸同样是热闹非凡。
“听说了没有?吕布在城外架起高台,烤食了蝗虫,还说是要求雨。”
“让他作吧,之前咱们求过多少次雨?有用吗?没用!这么大的天儿,热死这家伙才好!”
“徐尚书,你以为呢?”
“这事儿吧,我觉得说不准。”
“有什么说不准的,他要能求来雨,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私下聚会的几人冷嘲热讽,恨不得吕布就此死了才好。
皇宫之中,刘协坐在殿外的门槛上,微仰着脑袋抬望天空,任谁也猜不透这位少年天子的心思。
“你说,会下雨吗?”
刘协问向旁边的心腹宦官,稍显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复杂之色。
关中逢旱数月,刘协身为天子,自然是希望老天爷能够早早的降下甘霖。
可这一刻,他竟不那么希望老天爷会落下雨水。
一天过去,天上滴水未降,城中不少人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倒是陪同祈雨的百姓,比起白天,人数明显增加了许多。
吕布坐在高台上,看着零星点缀的夜空,说实话,他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求来雨水。
但他相信戏策。
先生说有雨,就一定会有!
此时,一道小小的身影顺着楼梯,偷偷摸上了台面,蹑手蹑脚的猫至吕布背后。
“猜猜我是谁?”一双藕玉般的小手蒙上了吕布眼睛,银铃般的声音中略带俏皮。
“小铃铛,你怎么来了?”
吕布嘴角带笑,不必转头,他就已经知道是自己那活泼可爱的女儿。
“哼,不好玩不好玩,每次爹爹都能猜到。”
小铃铛松开手掌,撅起嘴巴,满是不依的嘟囔起来。为了能够瞒过爹爹耳朵,她还特意把腰间的铃铛给收进了袋囊里,谁想还是被一下就猜了出来。
这令她感到十分没趣。
瞅见女儿气鼓鼓的模样,吕布有些忍俊不禁,他将女儿拉至身旁坐下,笑着赔罪起来:“好了好了,这回是爹爹错了,好不好?”
小铃铛‘哼’上一声,这才从袋囊里取出许多青果,捧到吕布掌中:“娘亲说,爹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担心爹爹饿着,所以偷偷带了些果子,来给爹爹充饥。”
吕布怔了刹那,眼睛竟微微有些湿润起来。
虽说这些只是极为普通的果子,但孝心无价。所以说啊,女儿才是贴心的小棉袄,那两个混小子,指不定上哪儿玩去了。
吕布心中感动,宠爱的抚摸女儿额头,嘴上却是说着:“那娘亲有没有告诉你,祈雨讲究心诚则灵,中途是不能够吃东西的。”
小铃铛摇着脑袋,对此显然不知,她仰望夜空,星辰在她眼中璀璨,她满是天真问道:“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人们总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活了这么多年,又有谁真正见过?
吕布拿起一枚青果,放进嘴里咀嚼起来,他告诉女儿,只要不做坏事,就用不着怕天上神灵。
“那就是有!”
小铃铛满是雀跃,对于未知的事物,她总是充满了好奇。
在小铃铛的央求下,吕布给她讲起了远古时期的神话故事,这也是他小时候,偶尔听来的故事。
是真是假,已经无从考证。
讲着讲着,小铃铛渐渐来了困意,趴在爹爹大腿膝头,安心睡去。
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吕布脸上露出温柔笑容,平日里闹腾活泼的小铃铛,安静下来的时候,也变得格外乖巧。
吕布命人拿来蒲扇,轻轻摇动,替女儿扇风祛热。
这个时候的吕布,早已不再是叱咤沙场的猛将,只是一名简简单单、疼爱女儿的父亲。
翌日,公鸡报晓,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枕在吕布膝上的小铃铛缓缓醒来,用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眶,打着呵欠,似是昨夜并未睡好。
吕布见状,将小铃铛扶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后,令人叫来陈卫,将小姐送回府邸。
小铃铛跟着陈卫走了,吕布则继续在此静坐。
他若是走了,怎么给下方这些一同祈雨的百姓交代?
清晨很快过去,城内炊烟升起之后,便迎来了下午。
阳光依旧高照,灼热的炙烤着大地。
看这样子,估计今天也不会降下半粒雨水。
祈雨的百姓心中渐渐没了希望,难道说,真的是天要灭亡他们?
只有吕布坐在原处,闭合着双目,如老僧入定。
他从始至终都相信,老天爷一定会降下雨水!
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身下的木板,很快便被热气蒸干。
临近下午黄昏,夕阳坠下的天边晚霞一片,红灿如火。
本以为一天就要这样过去,陡然间,竖在四面的旌旗开始摇摆起来,继而剧烈的呼呼作响。
起风了!
坐于高处的吕布站起身来,身躯笔直挺立,狂风吹动得他的黑发飞舞,衣衫飘摇。
目光眺望,一大片乌云正从天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席卷之势翻滚而来,不过几个眨眼功夫,便已然遮蔽了长安上方的天空。
轰隆隆!
提前进入黑夜模式的上空,电闪雷鸣。
终于等到你了!
吕布脸上露出狂热战意,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进食而产生了幻觉,他目光透过层层云霾,在那乌云之后,似乎真的有人在擂鼓敲击,发号施令。
我若能上九天,定当屠戮尔等!
不知怎地,吕布此刻的心境竟变得尤为暴躁起来,与乌云之中的怒吼相合。
哗啦啦!
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
数月大旱的关中,终于迎来了入夏以后的第一场降雨。
下雨了!
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有的落在枯了的河中,有的钻进了土里,有的打在了身上。
跪地祈雨的百姓们非但不觉得疼,反而站起身来,在雨中奔跑狂呼。
“老天爷没有怪罪我们,这说明大司马做的是对的!”
“大司马救了咱们啊!”
“大司马万岁!”
“万岁!”
滂沱大雨中,数万百姓手舞足蹈的欢呼庆贺,雨水与泪水交融在一起,胸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第六**章 唯愿你们,幸福白首
突如其来的降雨持续了足足两日,大雨滂沱,不仅使得关中燥热的气温回降,更是缓解了一连数月的大旱。
干涸的河道里,重新有了水流的潺潺细声。
百姓们开怀的笑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关中都知道了大司马食蝗祈雨的事情。百姓们心中除了感激之外,对吕布更加是敬若神明。
待到雨过天晴,昔日为祸四方的蝗虫可就遭了大难。
大司马烤食蝗虫,不仅没有受到老天爷的惩罚,反而还降下甘霖,滋润苍生。
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天爷是支持大司马的!
于是,百姓们再也不怕这所谓的神使,纷纷卷起裤脚下田,对蝗虫展开大肆捕杀。
旱情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这些难民的安置问题。
仅长安城外,就有十余万难民,每天所发放的赈济粮食,数以千石。
白吃白喝不去干活,肯定不行。
吕布和戏策一番商量过后,将这些难民统筹安排分发各处,大致上分为四个版块:开荒、建筑、冶炼、以及兴修农田水利。
其中,人员投入最多的当属冶炼这一块儿。
连年打仗,军营中兵器战甲俱是损耗严重,好多兵器都裂开了口子,吕布便下令收集起来,回炉重造。
除此之外,吕布还派人从难民之中,选出数百名能工巧匠,供他们吃穿用度,让他们负责设计和改良攻城器械。
中原地区雄关重镇不少,率军强攻更是一件极为头疼的事情,吕布对此深有体会。
虽说有云梯、冲城锤这些攻城器械,但还是伤亡颇大,若能改良改善,那么一场战争下来,己方将士的伤亡势必会得到大幅减少。
这对保存实力,有着莫大好处。
至于开荒和农田水利,吕布不懂这方面的调度,戏策陈宫等人对此也只能说是略通一二。
学术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让这些负责战略布局的谋士去下田开荒引水,他们肯定不行。
思来想去,要论最为合适人选,目前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现任的崔家家主,崔绪!
继上一任家主崔烈死后,崔家发生过不小的动荡,各系旁支的人物都想坐上家主位置,从而大打出手。后来在吕布的强行插手干预下,最不被人看好的崔绪成功问鼎了崔家家主的职位,这也算是替戏策圆了当年向崔绪许下的承诺。
相较于经营家族,崔绪显然更擅长农田水利。他幼年跟随叔父崔去过五原,也见证了崔编纂的《四月民令》,他也从中学到了许多的精髓。
在离开并州之前,各地的土地和开垦一直都是崔绪在进行管控和处理。
吕布信得过崔绪,遂将关中土地开垦的一系列要务,全权交给了崔绪负责。
男人下地干活,女人自然也不能闲着。
纺织制造、织染浣洗,食品加工及酿造,养殖蚕桑,收采野生植物制药等等,这些不需太多体力的活儿,全交给了妇人去做。
总之,就是尽一切可能的调动起所有生产力,来恢复关中的发展。
随后的一段时日,兴许是有吕布坐镇的缘故,长安城内风平浪静。
时间来到九月二十二,良辰吉日。
清晨,天色还未亮明,长安城西的街道上已是锣鼓喧天,奏响欢快的曲章。
长长的迎亲队伍缓缓行进,引得城内不少百姓驻足观看,同时议论纷纷。
“这是哪家老爷娶亲,好大的阵仗。”
“这你都不知道?大司马府上的千金出阁,能不派头十足吗?”
“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这般命好,攀上了大司马家。”
“好像是个姓郭的小子,据说是贫寒出身,无甚背景。”
“那他命真好,攀上了大司马,以后就不愁仕途不顺了。”
百姓们在道旁议论,郭嘉听在耳中,心中虽有不喜,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喜欢的只是董白的纯真善良,又不是吕家的权势。
“姐姐,你快看那个新郎官,可真俊啊!”
相较汉子们的羡慕嫉妒,少女们可是满眼桃花,白色骏马上的青年玉树临风,头上系着红色锦缎,一袭大红喜服将他衬托得格外出尘,尤其是白狐脸上露出的淡淡笑意,不经意投来微笑,更是秒杀了无数心生爱慕的少女。
要是我能嫁给他,纵使死了也心甘!
少女们心中如是想着,这样的场面,如此的男子,是多少女子春闺梦中的如意郎君。
不少闺中小姐得知郭嘉娶亲,更是将头上青丝剪下一缕,放进绣囊,哭断了肝肠。
迎亲队伍来到大司马府外的街道,郭嘉下马,入府从严薇手里牵过董白,随后接上轿撵,又往戏策府上走去。
回到长安的这段时日,郭嘉一直都住在戏策府上,婚礼和新房也都安排在这里。
吕布本来说要送郭嘉一处宅子,算是新婚的礼物,不过却被郭嘉给当面拒绝了。
失了面子的吕布不免有些愠恼,好在关键时刻戏策过来当起了和事佬。他同吕布说着,反正他那府邸很大,让郭嘉住在这里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住的近了,一来二去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吕布才没有强求。
迎亲完毕之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戏府的门口,前来恭贺的官员络绎不绝,除了吕布麾下那一帮子将领外,大多都是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显赫人物。
“恭喜恭喜,郭公子娶得美娇娘,真是可喜可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郭公子笑纳。”一名身材臃肿的男人满脸带笑,不由分说的将礼物塞进了郭嘉手中。
郭嘉对此早已麻木,几乎每个来庆贺的人,全是这般说辞,他听得都有些烦了。
更何况,郭嘉压根儿就不认识这些家伙。
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郭嘉心里就是再不耐烦,脸上还是表现得热情礼貌,手往里边儿邀请:“有劳阁下费心,府内请坐。”
临近晌午,戏府这里更是门庭若市,许多人根本就没有收到过请柬,反正就是送上礼物,厚着脸皮往府内走就是了。
郭嘉实在招架不住,只好让戏府的管事替他迎客,他自己则找了个靠墙的清净地儿,先歇歇再说。
没过多久,有道戏谑的声音响起:“郭奉孝,我说刚刚怎么没见着你,原来你躲这儿来了。”
郭嘉抬起头来,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剑眉星眸,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一袭白衣若雪。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涌出欣喜之色:“徐元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徐庶随同张辽去往河东,负责监视和威慑当地世家筹措粮食,用作救济灾民之用。
按理来说,他这会儿应该在河东才对。
提起这个,徐庶瞪了郭嘉一眼,没好气的说着:“郭奉孝,你小子可以啊,娶亲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事先通知我一声。要不是戏志才书信同我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今天都成家了!”
“啧啧啧,看看你这宾客阵容,可以啊!这么多的大人物都来给你贺喜,我瞧瞧,丁太傅、杨太尉、王司徒、徐尚书、张尚书……朝野上下,起码来了八成吧!”
“怪不得不给我发请柬,感情是认不得我们这些穷酸朋友了呢!”
徐庶在那一个劲儿的叨叨,完全没了平日里冷漠剑客的风范,如同碎嘴的小女人。
“徐元直,你就别再挖苦我了,你没结过婚,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痛苦。打我从娘胎出生二十多年以来,今天绝对是最遭罪的一天!”
对于徐庶的埋怨,郭嘉并未介怀。
以前在颍川书院求学的时候,他们一起打过架摸过鱼,也受过罚抄过书,徐庶是什么性情,他还能不清楚?
“也对,像你这种放荡性格,居然能够忍受这种繁琐礼仪的束缚,也真是难得。”徐庶笑着说道。
郭嘉给了他个知道就好的眼神,摊开手掌索要起来:“礼物呢?”
徐庶在郭嘉手上拍了个巴掌,郭嘉顿时夸张叫道:“咱两的关系,你该不会什么都没有准备吧!”
见到郭嘉那郁闷的表情,徐庶拿他没了法子,变戏法般的从身后摸出两坛酒来,“这是河东当地有名的钰花酿,我可是费了大功夫,才给你弄来的两坛。”
“徐元直,还是你懂我!”
郭嘉满脸堆笑,上前擂了徐庶胸口一拳。
打开坛盖,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郭嘉作势就要掀坛豪饮,却被徐庶制止下来。
徐庶给了郭嘉一记眼神,示意宾客都在,哪有主人在一旁偷饮的道理,这要传了出去,肯定会被人深深诟病。
“他们哪是给我脸面,分明是给那位捧场来了。”郭嘉似笑非笑,将手中酒盖重新塞回坛口,目光望向府中庭院。
在那里,拥簇着大量人群。
处于人群之中的吕布谈笑风生,那些个朝堂上的大佬,在他身旁如似乖巧的孩童,连连点头称是。
晌午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负责主持的司仪率先登场,大声念着:昔开辟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
“韶华美眷,卿本佳人。值此新婚,宴请宾朋。云集而至,恭贺结鸾。吉时已到,请新人上前!”
司仪念完,身穿大红喜服的郭嘉从堂外缓缓而入,牵着喜绸的另一边,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
青丝挽髻,相貌秀雅。
“行沃盥礼!”
…………
“行同牢礼!”
…………
“行合卺礼”
…………
“行拜堂礼!”
“一拜,再拜!”
在司仪主持下,婚礼的仪式井然有序的进行。
纵使当场的不少人都知道,这位吕府千金实乃当年董贼遗孤,可又有谁敢出来明说。吕布在朝堂上那一手指鹿为马,不少人至今都记忆犹新。
更何况董卓都死了这么多年,再翻出来,其实也作用不大,只会是白白得罪了吕布,未免太不划算。
等到拜长亲的时候,双方长辈俱已坐在了大堂的正中席位。
女方的长辈自然是吕布和严薇,而男方长辈却是戏策和他的夫人董妍。
郭嘉从小孤苦,关于他的身世,外人也是知之甚少。
父母亡故之后,郭嘉便再无亲人,今日娶亲,便让年岁较长的戏策坐上了长亲位置。
这些年来,戏策一直对郭嘉关怀有加,几乎把他当做亲弟弟来看待。虽然平日里时常拌嘴,但这份恩情,郭嘉一直都记在心中。
“拜长亲,叩首!”
郭嘉和董白同时跪下叩首,先是跪了吕布、严薇,然后再跪了戏策、董妍。
看着老实站在面前的郭嘉,戏策露出会心笑容,对此很是欣慰:“奉孝,今天我为你感到高兴,得娶心爱女子,乃人生一大快事。我也不太会说祝福的话语,唯愿你们,幸福白首。”
郭嘉眼眶微红的‘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另一旁的严薇则拉着女儿的手,同样满是不舍,泪珠夺眶忍不住划过脸颊:“白儿,从今天起,你就是郭家的媳妇儿了,以后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你的丈夫。还有,一定要幸福啊!”
她是真的把董白当做了亲生女儿来疼爱。
“娘亲!”
情绪感染之下,董白语气里带有哭腔,趴在母亲膝头,泪水簌簌。
“夫人,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吕布给严薇递去手帕,顺便安慰起女儿:“白儿,往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阿爹,我亲自替你出气。”
回想当初接董白入府的时候,她还只有小铃铛这般年岁,如今仿佛才一转眼,就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以前她总是会问,义父义父,翁翁年底的时候会来接我么?
吕布也总是温柔的揉着她的小脑袋,告诉她,翁翁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于是,她满心期盼的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冬雪皑皑,等到春回大地。
只是,终究没能等来那辆接她回家的马车。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翁翁再也回不来了。
第六九零章 大司马大将军
“阿姐,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嫁人?”
吕骁扯了扯姐姐袖子,满是好奇的问着。
“哼,我才不要嫁人!”
小铃铛娇哼一声,娘亲说过,嫁人之后,再也不能由着性子,凡事都要以丈夫为先,洗衣做饭、刺绣女工,都是妻子该尽的义务。
想到这些,小铃铛就头疼得紧。
从小到大,她活泼惯了,喜欢自由自在。
就像父亲所说,宁愿做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也不要做一只困在金丝笼里的鸟鹊。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深秋。
北风吹来,卷起枯黄的树叶在空中飞舞。抬头仰望天空,成群结队的大雁南飞,飞往南方过冬。
气温骤降之下,百姓们短衫换成长衣,最有体会的便是戏策,已经把冬日里的夹袄翻出来套在了身上。
这一日,天子在未央宫里召开了朝会,群臣皆至,吕布亦然。
小黄门韩宣打开诏书,当众大声宣念:关中大旱,蝗虫为祸,百姓流离者数不胜数。然,朕为小人所蒙,致使赈灾之粮无法送至百姓手中,实在愧对数万灾民。幸得老天垂怜,大司马求得甘霖,救数万难民于水火,又念大司马往日战功之卓著,朕心甚慰,遂在大司马官衔之后,加封大将军,以为嘉奖,望卿勿负朕望,钦此。
“臣,拜谢陛下隆恩!”
吕布上前一步,压下手中玉牙笏板,躬身谢恩。
“臣少时家贫,因祖父在军中任职,所以得入军旅。后得老将军举荐,臣统军与鲜卑人展开决战,又得先帝器重,方能步步向前。今陛下如此信任于臣,实在令臣感激万分之余,多了一丝惶恐。
臣今日在此立誓,终此一生,定当为陛下扫清叛逆,重振我大汉河山!”
吕布大声说着,掷地有声。
“吕卿,快快平身,有你辅佐于朕身旁,朕睡觉都觉得踏实多了。”
刘协脸上尽量露出笑意,心中却是尤为不甘。
他其实并不想加封吕布,只是吕布近来做了这么多事,百姓和官员们都看在眼里,他若是不赏,别人会说他赏罚不明,是个有眼无珠的昏君。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到吕布手上,否则,他就真有了废帝的理由。”尚书令徐咎如是说着。
尽管吕布从未动过废帝的念头,但随着他权势的不断增长,在外人看来,吕布野心勃勃,早晚会有称帝的心思。
起初刘协不信,他觉得父皇不会看走眼,但后来随着中伤吕布的人数增多,刘协也渐渐动摇起来。
这天下是刘家先祖打下来的,更是父皇和皇兄留给我的基业,朕绝不会让它断送在我的手中!
刘协心中态度很是坚决,只是如今吕布过于强势,臣强主弱,唯有徐徐图之。
“恭喜大司马。”
殿内群臣纷纷拱手,齐声朝贺。
吕布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朝会散去之后,天子离场,百官也准备回到岗位各司其职,司徒王允却是先一步叫住了众人。
“今天是老夫贱诞,故在府上备了薄酒小宴,想请大司马和诸位同僚到府上相聚,还请大家给老夫一个薄面,莫要推辞。”
王允带着祥和的笑容,很是善意的说着,加上鬓首上白发,宛如一位慈祥的长者。
听得今天是王允生辰,百官们惊讶之余,大多都在第一时间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王司徒亲自相邀,我等岂有推脱之理,等忙完今天的事情,自当前往为司徒庆祝诞辰。”
“没错,司徒德高望重,又是两朝元老,深得朝野上下称赞,实乃我辈后生楷模。今晚,定当去之!”
王允笑眯眯的挨个谢过,对于有事来不了的也是报以理解,最后目光落到了吕布身上。
其实这些人去不去府上祝寿,王允一点儿也不关心,他只在乎吕布会不会答应。
倘若吕布不去,他这出好戏又将唱与何人听。
吕布脑中回想一番,好像近来也没什么大事等他处理,王允之前也派人来府上请过数次,吕布都因事务繁忙而推脱了。
既然近来无事,吕布便答应下来。
黄昏时分,吕布乘坐的车驾停在了司徒府邸门口。
得知吕布到了,在大堂招呼客人的王允亲自出府相迎。
吕布从陈卫手上拿过礼物,转交到王允手上,面带笑意的说着:“司徒公今日诞辰,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王允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小心翼翼接过礼物,命管事将礼物好生摆放,然后才同吕布往府内比了个请的手势:“让大司马破费了,您里面请。”
吕布随着王允来到大堂,堂内坐有四十余人,他们见到吕布到来,皆是起身作礼:“下官见过大司马大将军。”
吕布轻轻摆手,平和说着:“今天是司徒公诞辰,诸位无须客气,请坐吧。”
诸人这才坐回各自位置,王允则将吕布请到宾客最前方的位置,作为今天重量级的嘉宾,又是当今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自然得与众不同。
诸人见到王允为吕布另立新座,心中颇有埋怨,但嘴上却是什么也没提起。
宾客到齐,晚宴开始。
司徒府内的婢女们轻挪莲步,手捧玉盘,将一盘盘美味佳肴端上桌面,
作为东道主的王允端起了酒杯,朝着满堂宾客说道:“今天虽是老夫寿辰,但这第一杯酒,我想敬咱们的大司马大将军。这些天来,大司马为了赈济灾民的事情忙里忙外,别人不知道这其中辛苦,老夫却是十分明白,来,我们共同举杯,先敬大司马大将军!”
王允都这般说了,堂内诸人自然也跟着站起身来,敬向吕布:“大司马辛苦!”
“司徒公,今天是你的诞辰,怎么反而敬起我来了?”吕布端起酒盏从位置上起身,反问起王允。
王允对此笑容十足,回答起来:“老夫诞辰不过小事,哪比得大司马为国为民,所以这第一杯,理应先敬大司马。”
众人称是,吕布便饮了这第一杯。
酒宴持续大半时辰之后,宾客中有人端着酒盏走至王允近前,醉意醺醺的揶揄起来:“司徒公,偌大的府邸,怎地连个跳舞助兴的歌姬都没有?这也忒寒碜了吧,无趣无趣,实在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