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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之吕布再世全文阅读

作者:回头大宝剑     汉末之吕布再世txt下载     汉末之吕布再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七章 岳婿

    城头上的百姓暂歇手里动作,驻足远观,探伸起脖子张望,嘴里说着这是哪家的车驾,好生气派。

    马车驶入郡城,沿着宽阔的青石道,一路驶向郡守府邸。

    府门前的仆从飞快跑去通报,正在处理公务的严信放下手里竹简,急步走往府外。

    赶车的马夫恭恭敬敬将车帘掀开,从车厢内弯曲着身子,走出两人。

    严信早已立在车旁,将手臂伸过去,挨个扶着下来。

    待两人站稳脚跟后,严信往后退上两歩,作揖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裹着冬裘皮袄的严家主瞅了眼儿子,拨弄着手中桃木珠,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一旁的严母则是满脸欣慰,眉眼间都透着慈母情深,嘴里直说着好,好,好。

    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见到儿子更为高兴的事了。

    严信领着二老迈入府门,嘴中说着:“父亲您要来,为何不提前跟儿子说一声,我也好早作准备,去城门接您才是。”

    “告诉你干什么,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年过半百的老人哼哧一声,没好气的说道。

    好在严信早已习惯了老人的倔臭脾性,曾在小半月前,他就往家中写过书信,信中提到五原郡残破败旧,他身为当地郡守,重建之任乃是首要。因此可能腾不出时间回家,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二老能来五原郡过年。

    还有十日,便是正旦。

    正旦,乃是一年之中最为盛大重要的节日,意寓着新年,意寓着团聚。

    同时也意味着,汉皇历即将从光和六年,迈入光和七年。

    三个儿子不在家,这正旦过不过的又有什么区别。

    收到信的时候,老人独自望着浩瀚天空,久久叹了口气。

    “都有出息了,有出息好啊!”

    大儿子在朝中为官,二儿子升了中郎将驻守西凉,最不看好的四儿子,也成了一方郡守。

    在身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严厉训斥他们。

    可不在身边了,心里却又想的紧。

    还有个突然间叛逆不要老爹的女儿,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当初一气之下竟说出了断绝关系那种绝情话来,想想,女儿该是很伤心的吧。

    可他就是拉不下面子,天底下哪有父亲向女儿低头认错的道理。

    后来架不住老太婆子隔三岔五的在耳旁叨叨,尽说些想念儿子的话,老严头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索性将府中事务交由老管家,乘车来了五原。

    严信将父母领至厅堂,待二老坐好后,又主动提起烧烫的陶壶,给桌上的茶碗添上了两杯热水。

    “这些琐碎事情,让仆人做就行了。”

    严老头吹了吹碗里升起的热气,习惯性的训导起来:“还有,你是一方郡守,不是以前那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以后不管出行还是说话,都要有威严和气势。”

    严信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满不在乎的说着:“郡守怎么了,郡守就不是你儿子了?”

    老人听到这话,心中高兴,嘴上却是无言辩驳,只好哼哧起来:“既然当了郡守,就好好当,保本郡百姓太平安稳,别学些圈地索贿的龌龊勾当。要让我知道了,非得把你的手给掰断不可。”

    严信点了点头,“儿子记下了。”

    从小到大,印象中的父亲,向来都是这般严苛。

    随后,严信吩咐仆人,准备午膳。

    父子间的对话仍在继续,坐在另一旁的严母却有些按捺不住,小声的问了起来:“信儿,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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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不见薇娘呢?”

    听到这话,严父面庞上有过短暂失神,继而很快恢复如常。

    严信正欲回话,此时的门口,却走进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当初严信说要邀二老来五原过年,吕布得知,是点头同意的。

    薇娘是个孝顺的女子,就算被逐出严家,她也一样时常惦念着父母,心中为他们祈求健康常安。

    可她从来不在吕布面前提起这些,但吕布知道,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

    “父亲,我来为你介绍……”

    “不必了。”

    严信刚一开口,严父就无情打断了他。

    看着走至眼前的神俊青年,老人布有皱纹的眼角微微收缩,不慌不忙呡了口温水,冷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飞将军呀,久仰久仰。”

    这股透着酸劲儿的挖苦讥讽,如果换作他人,吕布根本懒得说上一字。

    但眼前的老人不一样。

    他是薇娘的父亲。

    尽管对眼前老人谈不上丁点好感,吕布依旧抱拳躬身,将身子弯成了九十度,以示最大敬重:“小婿吕布,见过高堂。”

    严父仿似没有听见,神色平淡的只顾拨弄起手中木珠。

    严母倒是格外满意这个女婿,不仅长得高高大大,相貌堂堂,更是并州人人所熟知的大英雄。

    只是严父不开口,她是如何也不能说话决断的,这叫出嫁从夫。

    严父没有应声,吕布亦没有直起身子,只好又说了一遍:“小婿吕布,见过高堂。”

    一遍不行,就喊两遍,两遍不行,那就三遍四遍,喊到他应声为止。

    吕布心里告诉自己,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当初薇娘为了自己,放下所有,而作为一个男人,他就必须要有勇气去承担一切。

    既然父女决裂因他而起,那如今,也同样由他来解。

    吕布的声音在堂内响了一遍又一遍,连严信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说道:“父亲,您说句话啊。”

    严父看着仍躬着身躯的吕布,挥手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我这个父亲。”

    别人都说他严阚不近人情,可又有谁注意过他眼敛底下的那抹思念和不舍。

    他看着女儿啊,从巴掌大小,一点一点的慢慢成长。从女婴长成女孩,又从女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也正因如此,他才迟迟没有将严薇订下婚事,生怕别人待她不够好。

    本想慢慢为女儿寻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夫婿,可不知从哪窜出个男人,仅仅一两月的功夫,就蛮横的将她从自己手里给抢走了。

    哪个当父亲的会不心疼呢?

    “薇娘时刻都在记挂着二老,期盼能早日重逢。”吕布恭敬回答起来,这些话即使薇娘不说,他也能感受得到。

    严父让吕布先去坐下,随后将桃木珠搁在桌上,缓缓说着:“你们成亲,我也没有送过礼物。说吧,你想要哪些,金银玉石,还是田土房契?只要老夫有,一个子儿都不会往下压。”

    吕布闻言,脸色霎时冷了下去,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谦和:“严家主,我叫您一声岳丈,仅仅只因为,你是薇娘的父亲。”

    严老头听得这话,非但不怒,心里甚至还笑了起来,这小子,倒真有几分骨气。

    他想起了曾经偶遇的那个山石道人,说自己的女儿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那这个富贵之人,会不会就是吕布呢?

第一九八章 挑拨

    在得知吕布的住宅离郡守府相去不远后,严母便提议先去看望女儿。

    从小就百倍呵护的捧在手里,小半年没见,也不知过得好不好,是瘦了,还是瘦了。

    吕布对此不由深深感叹起来,到底还是当娘的心疼女儿啊!

    这一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严信轻车熟路,走在前边,走到大门口时,伸手把院门一推。

    嘎吱

    正在院中走动活络的严薇闻声看去,见门口站着的是严信,遂笑着说道:“四哥,今天怎么有空来小妹这里,郡中的事务都处理完了么?”

    “小妹,你看,谁来了。”

    严信语气掩饰不住欣喜,身子侧过,二老从外边踏了进来。

    “父亲,母亲!”

    严薇下意识的喊出声来,惊讶伴随着喜悦同时出现在了秀美的脸庞。

    她做梦也没想到,父母会千里迢迢的来到五原,更没有想到,她们会来看望自己。

    两位老人的鬓角日渐霜白,眼角和额上的皱纹亦增添了不少。作为女儿的严薇心里难受,皎美的眸子里浮起了水雾,她跪在地上,磕头说着:“女儿不孝,使爹娘记挂。”

    她不知道,严阚心里是否还在生气,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原谅自己。

    不管是与否,他永远都是自己的父亲。

    女儿寒冬腊月天的跪在冰凉地上,当娘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严母跑过去扶起严薇,看着她一身布袄翁鞋,甚至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时,心疼的念念着:“我的儿,你哪受过这种苦啊,跟娘回家吧。”

    严薇轻摇摇头,抹去严母眼角的泪珠,“娘亲,女儿在这里很好。”

    当问起肚子里的孩子时,严薇轻轻抚着微鼓的肚子,秀美脸庞闪烁着母性才独有的光辉,“四个月了,夫君说儿女他都喜欢。”

    严母正准备给女儿细细讲解怀孕的各种注意事项,在生育孩子这方面,严母可是颇为骄傲的,毕竟她为严家先后诞下过四儿一女。

    在这个年代里,生孩子是一件极具风险的事情。

    严父走来打断了自家的老婆子,不耐烦的说着:“那些婆婆妈妈的妇人话,留着去屋子里说。

第一九九章 合伙

    砰!

    粗大的拳头猛地捶在桌面,巨大响声引得门外的府兵一骨碌全都冲进了堂内。

    “出去。”

    丁原挥了挥手,府兵们见并无事故,又躬着身子往后退了出去。

    平复着心境,丁原眼中依旧带有愠色,语气里满是不悦的说着:“原本我还十分欣赏吕布,敬他是个英雄。觉得他同我一样寒门出身,往上一路攀爬极不容易,没想到这才稍有点势力,就这般张狂,目中无人,甚至连本刺史也不放在眼中。若是让他再升上两阶,岂非连陛下三公们,也都不看在眼里了?”

    “使君说得极是,这般娟狂小子,就应当好生教训才是。”

    伍囿谄媚的小人之态立马显露出来,嘴里还不忘添油加火道:“现在外边的那些贱民们,谁都知道九原县出了个大英雄,却独独不知使君您的姓氏,更别说您祖籍何处了。长期以往,谁还听信于您?”

    丁原双手支撑起下巴,陷入了深思。

    伍囿说得没错,如果连一个小小的将官都镇不住,今后还如何在并州立足。

    刺史无插手军中事务的权力,对军中将领也不能直接降职或者罢免。

    这就有些头疼了,他看向站在下方的伍囿,垂询道:“伍家主,你可有法子?”

    老家伙眼珠一转,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见他沉思片刻,故作为难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使君肯不肯用。”

    丁原让他说来听听。

    伍囿顿了口气,缓缓说道:“在使君的辖区范围内,可不仅仅只有汉人吧。”

    丁原立马会意,接口道:“你是说匈奴人?”

    “没错,近几年匈奴愈发猖獗,已经不太将汉家官员放在眼里。上一任的度辽将军王耽,也就是死在了匈奴人的手里。”

    “百姓们肯买吕布的帐,匈奴人就未必。我们只需从中小小的挑拨两下,激起匈奴人的怒火,然后将矛头罪过全指向吕布就行了。”

    “鲜卑人十几万人马都奈何不了吕布,匈奴人就行?”丁原反问一句。

    “使君若不放心,咱们还可以联络周遭山野的强盗恶匪,让他们去五原郡纵火杀人。一旦死伤数十上百号百姓,使君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责问吕布,将其缉捕问罪。”

    伍囿说得头头是道,为了针对吕布,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就算吕布武艺高强,没死在匈奴人手里,也早晚会落到丁原手中,到时管教吕布吃不了兜着走。

    他却不知,匈奴左贤王见到吕布,也得点头哈腰。

    “使君,某觉得不可。”

    一名高高大大的青年路过堂门外时,恰巧听到伍囿这番言论。他见丁原神色有些意动,果断走了进来,抱拳劝说道:“擅自挑起双反战事,乃是玩火的行径,很容易会导致引火烧身,甚至是玩火**,还望使君慎重。”

    “你说得没错,就算本刺史不喜吕布,也绝不会像张懿那般,勾结外族人。”

    丁原恍然醒过神来,厉声斥责让伍囿滚出堂外。居然会出这种小人下三滥的伎俩,若不是眼前青年提醒,他可能就要跳进伍囿的坑里了。

    一失足乃是千古恨。

    他可不愿当张懿那种千夫唾骂的罪人。

    伍囿表面唯唯诺诺的退出了堂外,实则心中恨极,他恨吕布,更恨丁原。

    这种只在暗地里使坏的人,最为可怕。

    丁原将事件原委说与了青年,随后问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青年略一思索,便回答起来:“回使君,以卑职看来,吕布如果真如伍囿所说的那般作恶多端,州郡百姓们又为何会屡屡称赞,难道仅仅只因为他驱走了鲜卑人?”

    “更何况凡事也不听只能一面之词,此事真假若何,使君只需差上几名官吏,去当地查证一番,即知真相。”

    青年说完,丁原依旧未定主意。

    他知道丁原在犹豫什么,便又说道:“以使君之开阔心胸,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吕奉先?”

    丁原终于开怀大笑了起来,“好你个张稚叔,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溜须拍马。”

    青年微微笑着,他因勇武过人,而被丁原纳为武猛从事。

    对那个飞将军,心中亦是向往已久。

    青年走后,从后面屏风里走出个中年文士。

    他朝着丁原说道:“使君不是愁没有机会结交严张两家吗?吕布就是最好的桥梁,他既是严家女婿,又被张仲老将军所看好。”

    “既如此,你何不认他做个义子,把严张两家牢牢栓在你的战车上。”

    丁原听闻此言,眼中升起雀喜的光芒,忍不住高兴的拍了下手掌,道了声:妙极!

    午膳之时,日常打秋风的戏策,掐准了时间出现在院子门口。

    他张着脑袋望向屋内,明知故问道:“将军,我猜你家定是来了贵客,大老远的我就闻见了香气。”

    吕布黑着脸走出门外,朝戏策说道:“来都来了,进来坐吧。”

    裹着厚厚几皮袄的戏策露出个狐狸得逞的笑容,麻溜走到屋内,向严老爷子和严信见完礼,寻了个位置坐下。

    这世上只有两人,吕布应对起来是束手无策,薇娘和戏策。

    一个是心疼舍不得,一个是真没办法。

    在吕布看来,戏策天生好脑子,又通读古籍韬略。按理来说,就应该有读书人应有的情怀和志向。

    然而相处了大半年,吕布发现自己错了,还错得很离谱。戏策不仅没有丁点儿远大志向,甚至还又懒又馋。

    六个人围坐在两张拼凑起来的木桌旁,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钵汤菜。

    在严老爷子说了声不必拘礼后,戏策首先舀了半碗肉汤,他轻轻呡上一口,霎时间眉头都快沉到鼻梁,忍不住道了声:好酸!

    吕布也尝了一口,舌尖上只传来微微的酸感,哪有戏策那么夸张。

    不过薇娘似乎很喜欢喝。

    “你在卖马?”

    严老爷子将口中苜蓿(muxiu)咽下,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些事情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

    吕布点头,也没准备隐瞒。

    不过严老爷子接下来的这番话,倒是令吕布有些受宠若惊了,“雁门关以南的诸郡未受战火波及,你急缺钱的话,可以问我要,也可以将马卖给他们。”

    吕布‘嗯’上一声,便没了下文。

    老爷子夹起一块肉片,不经意的放入严薇碗里,又问向吕布:“听说你向匈奴人要了朔方以北的土地,是看上青盐泽和金连盐泽两块盐地了吧?”

    “什么盐地?”嚼着瓜菜的吕布对此满脸问号。

    老爷子见吕布不认,立马来了脾气,将竹著重重往桌上一拍,“你还要同老夫装傻不成!”

    屋内的气氛瞬间寂静了下来。

    这时戏策用胳膊肘捅了捅吕布,小声埋怨道:“我就说这事,哪能瞒得过你双目如炬、耳听八方、明朝秋毫的老丈人。”

    戏策马屁拍得溜,却把吕布给整懵了,他心中满是纳闷儿和疑惑:朔方北地不是要来养马的吗?

    戏策同吕布的小声话语传入严阚耳中,听得老人是心中舒畅万分,他瞬间觉得这瘦骨小子,倒也是颇为顺眼。

    “严公您有所不知,将军他面皮子薄,拉不下脸开口,我就明说了吧。”

    戏策重新取了双竹著递给严阚,“没错,将军就是准备捣鼓那两片盐地。只是干这行我们没有经验,但您老有啊,我寻摸着,干脆咱们合伙,如何?”

第二百章 河内董卓

    并州以南,与西河相毗邻的河东郡内。

    今天是腊月三十,一个充满喜气的节日。

    河东郡的郡守府里,早已是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

    “小少主,你慢点跑。”十几名婢子口中急切的呼喊着。

    跑在前边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清澈活泼,穿着赤锦色新衣裳,呼啦啦的跑着,根本不管身后那帮笨手笨脚的仆从婢女。

    小女孩一口气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宅院里跑至府门外边,门口仆卫见到小女孩出来,立马弯腰躬身。

    印入绚烂眼眸中的,是空空荡荡的霜冷街道,期待雀跃的眼神渐渐灰淡下来。

    小女孩似乎很是失落,坐在朱漆门槛上埋着头,仅露出头顶像圆圆耳朵一样的双髻,任婢女们如何劝说,也不肯起身回去。

    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气恼着:“大骗子,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少顷,清冷的街道上传来缓缓而又闷沉的马蹄声响。

    三百劲装甲士开道,一辆豪气十足的马车停在了郡府门口。

    车帘掀开,走出个身形如熊的戎装男人。

    小女孩抬起头,灵逸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丽的欢喜,但她很快又将脑袋埋了下去。

    “哎呀呀,我的小祖宗,这大冷天你怎么坐在门槛上,可别冻伤了身子。”雄魁男人嘴里碎碎的念着,快步走到府门。

    小女孩气哼一声,并不搭理眼前这个多少人做梦都想攀附巴结的权势人物。

    男人姓董,单名一个卓字。

    他少年时成长于凉州,好任游侠。曾于田间耕地时,拾到一把刀,刀上面没有文字,四面隐起作山云文,斸玉如泥。

    到了青年,董卓已是臂力过人,常年身配两套弓箭,随时可以左右开弓,混迹于各个地界,挥斥方遒,无所畏惧。

    那时的他是一个“义”字当头的热血青年,人生信条就俩字:仗义。

    他经常跑到羌人辖区内混个脸熟,凭借着堪比出老司机的口才,赢得了众多豪强大佬的好感。

    桓帝末年,任职羽林郎的董卓跟随“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共同讨伐叛乱的羌人。战场上,董卓勇悍彪武,表现十分亮眼,在众多将领中迅速脱颖而出。

    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董卓连连升迁,平步青云,官至河东太守,朝廷为此还专门赏赐了他九千匹细绢。

    面对朝廷丰厚的赏赐,董卓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了一句:“为者则己,有者则士。”

    立功的虽然是自己,但赏赐则全部属于将士们。

    这番表白过后,三军将士一帮糙老爷们儿感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为了他浴血疆场。

    董卓的运势很好,也很不好。

    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最喜欢的儿子,殁了。

    自此之后,董卓性情大变,躁戾嗜杀,好在儿子还留下个满月的孙女。

    也就是坐在门槛上的小姑娘,董白。

    可以说乃至整个河东,就只有小姑娘一人,不惧董卓。

    小姑娘独自生着闷气,董卓掰开孙女的小手,讨好的说着:“是谁欺负咱们家的小灵犀了,跟阿翁说,阿翁帮你出气。”

    仆从婢女们扑通扑通的跪倒一地,颤慄着身子,惶恐至极。

    “就是阿翁你,明明说好了前天回来,结果我等啊等啊,一直都等不到。”小姑娘鼓起腮帮子,气鼓鼓的说着。

    董卓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目光里满是疼爱:“好好好,是阿翁错了,阿翁错了。”

    他抱起董白,任由她揪着自己茂密的络腮胡。

    “阿翁,你快叫他们起来啊,跪在地上会着凉的。”小姑娘声音甜润,特别善意的提醒起似乎忘记了这件事的阿翁。

    没有董卓发话,那些跪在地上的仆从哪敢起身。

    董卓瞥了眼这帮家仆,让自己孙女坐在门槛受凉,就已经是他们罪过,哪能轻饶。

    奈何小姑娘都发话了,董卓也只好作罢。

    他抱着董白跨过门槛,挥了挥手。

    一众仆从婢女,如蒙大赦。

    早在半年之前,董白曾患了场冷热病,因仆人搞混汤药,加剧了病情。致使董卓大怒,将四十余名相关之人,尽皆处死。

    走进府中,堂内候着个蓝袍布履的中年儒士,相貌清瘦,下颌处有两寸长的短须。

    “见过主公。”

    他本是董卓女婿,却从未叫过一声岳丈。

    董卓朝他点了点头,“你我不必拘礼,坐吧。”

    他将小姑娘抱坐在自己腿上,同李儒间的密谈,董卓是从来都不避讳她的。

    “羌人那边怎么样了?”董卓逗着小孙女,看似随和的问了一句。

    不过董白却不太喜欢这个姨夫,他总是给阿翁出许多坏主意,而且就算笑起来,也十分阴寒,令人后背生凉。

    李儒成竹在胸,如实回道:“羌人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只待主公令下,他们随时都可以动手。”

    前不久,朝廷派来使臣,诏令让董卓担任并州刺史。

    董卓找来女婿一商量,以李儒的智谋眼光,不难看出这其中猫腻。

    董卓在河东的权势日益庞重,基本上已无人能够辖制,这已经威胁到了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

    因此,自然有人想将董卓调离河东,让他远赴并州,当个有名无权的州刺史。

    董卓在李儒的建议下,称病不出,又上奏朝廷,说身患重疾,不能下地行走。

    朝廷差人来探望之后,那人收了董卓重礼,回去自然是“如实以报”。

    遂免去了董卓行程,州刺史也才落到丁原头上。

    那些将董卓视为眼中钉的人,一计未成,肯定还会有后招。

    董卓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既然你不让我在这里安心的当个土皇帝,那我也必须给你们添点麻烦,让你们遭遭罪才行。

    “让将士们先过个好年,一切等过完年后,再说吧。”

    董卓宠溺的抚揉起孙女乌黑的秀发,河东郡守的位置虽然不错,但待得太久,难免想再往上挪挪。

    说来可笑。

    他董仲颖今天四十有三,权赫一方,奉承讨好他的人数不胜数。但真正能够说上心里话的,却是一个不肯叫自己岳丈的女婿,和一个未满八岁的女孩。

第二零一章 未来的大佬们

    冀州,巨鹿郡内的某处山村。

    三名身穿破旧道袍的男人,在百姓们感恩戴德的再三挽留中,踏上了新的行程。

    前方的道路崎岖,三人相互扶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道上。

    左右两名道人相貌平平,方脸坍鼻,并无出众之处。唯有中间那人,手中持有九节杖,头上虽已斑白大片,但几缕薄须飘飘,颇有仙人之姿。

    他创立太平道,号大贤良师。

    “大兄,你真的想好了?”排行老二的道人心中犹豫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

    另一名道人的态度却是与之相反,笃定的说着:“二兄,有什么好想的,这可是大兄毕生的心愿。”

    老二唤张宝,老三名张梁。

    他们同中间这名老道人,乃是至亲的骨肉兄弟。

    老道人提起踩进深水凼里的右脚,在迈出左脚之际,他看向身后的两个弟弟:“你们怕了吗?”

    张宝摇头,张梁亦摇头。

    “如今算算,自我起初传道之时,延至今日,已有十五载矣。”

    老道人掐指算了算,饱含风霜的脸庞上布满沧桑,他久久叹息了一声:“十五年,可真是快啊,仿佛只是一个眨眼,我便老了。”

    十五年间,他奔波于各地郡县,施符化咒救人无数,被百姓们奉为仙师,挂画像供奉于堂。

    利用施符救人之机,他不忘向底层百姓宣扬太平道的教义,反对剥削敛财,教人弃恶从善。

    这赢得了大量百姓的好感与拥戴。

    短短十余年间,太平道的势力从一个县府,发展到如今遍布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教内徒众多达数十万。

    已有撼山之力。

    “我救得了患病的百姓黎民,却独独救不了病入膏肓的汉王室。”老道人感慨万千,摇头说着:“它已经腐烂到了骨子里,没得救了。”

    所以,必须推翻了它。

    纵使不为自己,也要为这天下苍生讨个说法。

    他约好各地渠帅,在三月初五这天,行大义之事。

    早在他传道之时,就事先将各地信徒按照区域,统一整合成组织,名为“方”。总共设有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各方首领称“渠帅”。

    天空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继而响起惊雷。

    老道人仰望着昏暗苍穹,神情忽然暴躁起来,他以九节杖指天,愤然怒吼:“苍天已死!苍天已死!”

    距此地较为遥远的南方,吴郡富春县内的一户宅院里。

    有名英气勃勃的小男孩正使着一杆木制长枪,在院地里左右翻飞,身影跃动,枪尖刺得头顶的树叶唰唰唰的飘落一地。

    好似一条与浪相勃的小恶龙。

    “阿,阿……阿兄!”

    坐在一旁的小家伙咿呀呀的喊着,一双小手拍得通红。随后他站起身,一步三颤的走向这孙策。

    小家伙很喜欢哥哥,比喜欢娘亲还要喜欢。

    身旁的两个奶娘赶紧过去扶着,别让小公子摔倒了才是。

    身为哥哥的孙策却明显不喜这种拖油**,将手中动作一停,不耐烦的挥着手:“走开走开,小心让我伤了你。”

    他可是立志成为楚霸王一样的英雄人物,哪能跟这种两岁不到的小屁孩待在一起。

    小家伙似是听懂了哥哥的意思,一下子就嚎啕了起来,哇哇哇的大声哭着。

    从院外走进的青年听到哭声,上前抱起小家伙,一边哦哦哦的哄着,一边看向孙策,笑着说道:“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老是欺负弟弟。”

    小孙郎将头一撇,桀骜的性子哪里肯服输低头。

    他问向眼前青年,“叔父,我阿爹呢?”

    青年摇了摇头,无奈的说着:“你父亲在下邳当值,不回来啦。”

    小孙郎脸色明显透着失落,但他很快又舞起了手中长枪。

    等长大后,他要告诉世人,江东弟子今犹在。

    与这些不愁吃穿的公子哥比,有一人就明显窘迫了许多。

    他住在涿郡县外的楼桑村,别说深宅府院,就连御寒的冬衣也只有那么一套。

    每天都在为生计而发愁,若非靠着叔辈们的食物救济糊口,恐怕他早已饿死家中。

    别人都笑他,一个卖草鞋的穷困户,还想要匡扶汉室,这比痴人说梦还要令人捧腹。

    尽管受尽了他人的白眼与讥讽,但藏在心中的远大志向,却从未有过一天忘却。

    他始终坚信,他差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与此同时,汉王朝的心脉之地,洛阳城。

    今日的洛阳城内,可谓是热闹非凡。

    不管是老人还是妇孺,都出了屋门。

    街头上人流涌动,敲锣打鼓,孩童们点燃爆竹烧竹子,噼里啪啦。

    大傩带着鬼神面具,左右跳动起身躯,谓之驱邪。为大汉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亦或是保佑天下四海升平。

    在南边的城门,还有特定的数百名童子,手中持有一条带有绿叶的青翠树枝,为路过的行人掸去身上灰尘。

    寓意着扫去一年里的污秽,迎接新的福恩。

    从南边接受完福礼的曹操碰见了两个熟人,他上前打起招呼:“本初兄,公路兄,好巧。”

    三人从小相识,年少的时候,也曾一起遛狗纵马,放荡不羁。

    他们不修品行,也不研究学业,一度让太学的夫子们大呼头疼。

    如今三人都在车骑将军何进手下办事,却常因政见不合,而发生争吵。

    “孟德,去喝两盅?”

    庶出的袁绍笑着询问着,政见不合,那是公事。

    私底下,两人还是很要好的朋友。

    身材相较矮小的曹操大笑着:“正合吾意。”

    袁绍便拉起曹操的手,往附近的酒肆走去。

    曹操回头,“公路兄,不一起吗?”

    袁术冷冷的不屑一笑,转头往相反方向而去。

    他从心底看不起这二人,一个族中庶子,一个阉宦之后。哪比得上自己,袁氏族中最为璀璨的嫡长子。

    皇宫,西苑。

    当今天子怀中抱着个两岁稚童,他站在高高的宫阙上,望向整个洛阳。

    一片繁华尽收眼底。

    刘宏快哉无比的问道:“阿父,天下安否?”

    身后的老宦官低眉顺首,谄言说道:“巍巍大汉,安之若山。”

    周围的小宦官们不需提示,便知道该当如何,口中一遍又一遍的高呼起来。

    巍巍大汉,安之若山!

第二零二章 回家

    几天前的郡城外,建起了一座小小乡塾。

    常常会有稚嫩的读书声,从里面传出。

    这是戏策的提议,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在眼见当地少年孩童们只会放牛牧羊,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的时候,戏策就决定了要教他们读书识字。

    他想为并州埋下读书人的火种。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同时也触犯了大忌。

    世家之所以能成世家,就是因为他们垄断着知识和教育,不允许外人染指。

    不论是朝堂公卿,亦或是地方官员,九成九都来源于世家。

    汉朝以察举选官入仕,通过地方官员的考察推选,举荐给朝廷,再经过朝廷审查考核,授以官职。

    而各地官员几乎都是世家名族的门生故吏,所推荐的孝廉、茂才,也多为世家子弟。

    恶性循环之下,入仕的途径被世家所垄断。

    那些有傲骨不肯依附的寒衣士子,就只能落得穷困潦倒,怀才而殇。

    戏策曾为拜入荀家门下,在雪地里长跪了三日,若非荀彧出言,他也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天地君亲师。

    仅仅五字,却足以说明古人对师者的尊崇。

    如今戏策未得尊师授意,便开乡塾教人,授人以学问。

    这违背了拜师时的誓言,属于离经叛道大逆而行,一经传出,肯定会受到其他士子的不耻和唾骂。

    但戏策的的确确就这么干了,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有了严信和吕布的支持,郡内个别的反对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建立乡塾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县城,当地百姓无人不知。

    但真到了开学那天,坐在塾堂内的孩童,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百姓们都知道开学的日期,却没人愿将自家娃娃送到这里。

    在这个农耕为主的社会里,底层百姓的思想很朴素,也很可悲。

    他们在潜意识里觉得,读书识字,是那些大家公子才能有待遇,农家娃娃则配不得读书二字。

    这是对老爷大人们的亵渎和不敬。

    等娃儿长大些,就老老实实的下地耕田,吃饱穿暖再娶房婆娘,比啥都强。

    今天是腊三十,吕布同薇娘商量之后,决定请戏策来家里吃饭。

    戏策的故乡远在颍川,如今只身漂泊在外,吕布也从没拿他当过外人。两人的关系,也是亦师亦友。

    来的时候,戏策正在讲学。

    吕布没想进去打断,索性背靠墙壁,凝耳倾听起来。

    戏策教书时咬文嚼字的口音,不似平日里的随意谈吐,字正腔圆,气韵悠长。

    后来吕布才知道,这是太学夫子们教学的标准读书音,称雅言,亦叫正音。

    趁着歇息的间断功夫,吕布小声的将戏策叫了出来。

    “先生,今天是年底,我特来邀你去我家做客。”

    听吕布讲明来意,常去吕家打秋风的戏策却罕见推却起来。

    年饭是一家人的团聚,平日里厚着脸皮的瞎掺和也就算了,今天就不去了罢。

    对于戏策的推辞,吕布的方法倒是简单粗暴:“那就恕我无礼,要扛着先生去了。”

    戏策愕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眶湿润。

    在得到戏策的肯定答复后,吕布向他道了别,说等巡视完军营,再回来接他。

    走在去往军营的路,身后乡塾里传来一阵阵的稚嫩嗓音,抑扬顿挫。

    “小麦轻轻,谁当获者?

    妇与姑。

    丈夫何在?

    击西胡。

    吏买马,君具车,

    请为诸君鼓咙胡。”

    郎朗的读书音传入吕布耳中,他微微勾起嘴角,不由会心一笑。

    也许十几年后,这个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军营里的汉子们见到吕布到来,原本就热闹欢腾的气氛,更是为之高涨。

    原先用来训练的空地,燃起了数百堆篝火,面架烤着肥羊,香气四溢。

    士卒们围着火堆坐成一圈,畅快的大声笑着,喝酒划拳,享受起这难得的祥和。

    吕布刚一坐下,宋宪侯成等些老部下就主动来敬酒,之后李封姜冏这些狼骑营的百夫长也来凑了热闹。

    论武艺,这些人联起手都制不住吕布,但要说喝酒,几碗酒水咕嘟咕嘟一下肚,吕布脑子里就有些晃悠悠了。

    在士卒们的起哄声中,吕布借着酒劲儿耍了套戟法,又在百余步外连中三箭靶心,博得了士卒下的一片叫好喝彩。

    好在他还有些意识,想着要回去团年,可不能在这儿就喝得烂醉如泥。

    吕布高举起酒碗,又同将士们共饮三碗后,摇晃着身子出了军营。

    走回至郡城中时,吕布头脑昏沉得厉害,意识倒还清醒,就是脚下步子有些轻飘,不听使唤。

    眼皮越来越沉,他决定歇会儿再走。

    朦胧的眼神中扫向四周,吕布往前走几步,坐在街道边的石墩,很快垂下了脑袋。

    “嘿,大个子,你听过飞将军的故事吗?”

    路过的小女孩看见吕布,忽地停了下来,好奇十足的问着。

    眼前的大个子低头不答,她便很是开心的说了起来:“那我来讲给你听。”

    她曾在汉军凯旋的时候,骑在养父的脖子,远远看到过狼骑营,却没能记住到底哪个才是飞将军。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天吕布压根没回雁门,而是直奔去了有溪村。

    飞将军的故事,郡内百姓几乎耳熟能详。

    小姑娘听来之后,自然也想当回说书人,讲与旁人听。

    眼前的大个子没有说话,小姑娘就当他是答应了。

    只见她娇小的身躯盈盈一挺,手里舞着根同她齐眉的木棍,使耍起来,嘴里娇喝一声,讲着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并州飞将吕奉先,身长九尺,膂力过人,手中一杆方天画戟,就是天下无敌……”

    恍惚之中的吕布睁眼抬头,一张妖媚如狐的精致脸蛋映入眼帘,她掩嘴轻笑,媚眼如丝:“将军,你看妾身美吗?”

    “貂蝉!”

    吕布心中一紧,瞪大虎目的同时,下意识喊出了她的名字。

    待他眨眼再看去时,眼前有的,只是个使棍的小姑娘。

    不远处的木屋门前,有名四十余岁的妇人正朝小女孩高声喊着:“秀儿,快回来吃饭了!”

    “来啦!”

    小姑娘将手中木棍一扔,欢欢喜喜的跑向妇人。

    望着小女孩跑开的身影,吕布甩了甩脑袋,起身往前方走去。

    该回家了。

    这一年,即将闪耀登台的群雄们,都还蛰伏于野。

    …………

    第一卷,飞将。

第二零三章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新桃换旧符。

    辞旧迎新,汉王朝迎来光和七年,也是注定充满动荡暴乱的一年。

    立春刚过,五原郡内的百姓们早早下了地,翻拾起分到手的田土庄稼。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寥寥八字,道尽了农家四季的耕作。

    气候寒冷,却冻不住百姓们脸上的笑容。

    他们想着呀,只要努力耕种,等到了秋天,就肯定会有吃不完的粮食。

    更何况郡守大手一挥,免税两年,赢得了各地百姓的欢呼传颂。

    等收获了麦、粟,怎么都应该给年轻的郡守大人送上一些才是。

    他们的郡守与别处的官老爷不同,是个天大的善人。

    不论是分到各家各户的田土房屋,还是发下来的粮食作物,从没找他们要过一粒铜板。

    这份厚恩,淳朴的百姓们铭记于心,回报不了金银玉石,能送上一些自家的粮食果蔬,也算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郡城外,乡郊的田野小道。

    迎面走来名年轻的秀丽女子,温贤端庄,从她腹下隆起的肚子来看,应该有了好几月的身孕。

    在家中待了足足一月,难免想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陪她一起的,是个高高大大的青年男子,丰神俊朗,温醇的目光中透着些小心翼翼,搀扶起自家媳妇儿,慢慢往前小挪着步子。

    在二人身后不远,还跟有名相貌不俗的雄武青年,正漫无目的踢着地上散碎石子。

    看着前面两口子卿卿我我,夫妻携手,他开始有些明白,那个名为戏策的儒生,为何宁愿留在乡塾里教书讲课,也不愿来跟着走上一遭。

    这哪里是散步,分明是活生生被喂了一嘴的狗粮。

    前面两人,自然是吕布和他家的那位夫人。

    而他,则是奉了刺史诏命的武猛从事,一来是查明伍囿所言是真是假,二来则是告知吕布,丁原想要收他为义子的事情。

    结果话音刚落,那个瘦弱的青年儒生就当场否决,不留丁点儿回旋的余地。

    吕布似乎也格外信任此人,这令他惆怅了好一阵子,多少人都羡慕求不来的机会,就让他这样给拒在门外。

    只要抓住了这根橄榄枝,就能一跃而上。

    可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对仕途升迁并没有太大兴趣。

    他的眼中,有的只是自家媳妇儿。

    张杨想不明白,他也成过亲,也有过婆娘儿子。

    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哪能为了儿女私情,而置锦绣前程不顾。

    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只是个小人物,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大志向,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我不去招惹别人,也不想别人来招惹我。”

    吕布的回答,让张杨哑口无言。

    这还是传言中屠戮数万鲜卑人,筑京观以慑诸胡的并州飞将吗?

    张杨心中如何想的,吕布没有兴趣,但当他看到放眼之中,满满都是百姓忙作的春耕景象时,终于松了口气。

    有了田土庄稼,生活也才有了盼头。

    “娘子,好福气啊!”

    农田里拔草的妇人直起身子,反手插着粗腰,望见小两口的甜蜜一幕后,羡煞至极的说着。

    他家的那个死鬼,要是能有眼前青年一半的体贴,她做梦都能笑醒啰。

    严薇礼貌性的朝妇人笑了笑,捎带关心的问着:“阿嫂,你耕这么大片土地,不怕累着吗?”

    “累啥,这些将来可都是粮食。老话常说:春耕深一寸,可顶一片粪。春耕不肯忙,秋后饿脸黄。”

    “耕好耙好,光长庄稼不长草。”

    妇人嘴里说着农谚,当她望见严薇鼓起的肚子后,喋喋不休的话语悄然而止,静静的立在田边,挽起垂下散落的耳发,似是回想起了当初怀孕时的那段美好岁月。

    “娘子,几个月了?”回过神的妇人关心问了起来。

    严薇轻抚两下,脸上浮现出母性的温柔笑容:“五个月了。”

    妇人间的谈话,吕布向来是插不上嘴,好在他也不去催促,在一旁安静听着,偶尔同身后的张杨闲谈上几句。

    不知不觉,战火竟烧到了吕布身上。

    那妇人沉着脸,略显凶恶的朝向吕布说道:“他家的小子,对你家娘子好些,女人生孩子时的那种疼痛,你们这些只管播种的负心男人,永远都不能体会。你要敢辜负,我定饶不了你。”

    说完,她又看向严薇,语气明显变得温和许多:“他要敢欺负你,就来找我,阿嫂准给你出气!”

    吕布莫名的遭了这无妄之灾,当下就很是惆怅。莫说一个农妇,就算再来百个,也都不是他对手。

    倒是自家媳妇儿,在那捂嘴偷笑,却是一口应承下来。

    男尊女卑的社会里,总会有那么极少的另类。

    很明显,眼前这位妇人就是那极少之一。

    家有悍妇,他家的男人可就有得受了。

    吕布在心里替他家男人默哀了三秒,嘴上笃定答着:“放心吧阿嫂,有某在,没人欺负得了我家薇娘。”

    两人同妇人道了别,又接着往前方走去。

    望着离去的小两口,妇人悠悠叹了口气,随后弯下身子,继续扯起田中的杂草。

    原野的前方有片杏林,开得正为灿烂。

    小两口走入林中,欣然望去,春枝上的朵朵杏花像极了一只只粉蝶儿,震翅欲飞。走到近前,几枝待开的花蕾亦如娇羞的少女,露出绒绒的粉色,淡雅的清香扑向鼻尖。

    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如此浪漫的情景之下,吕布就是再蠢,也知道将心爱的女子轻轻搂入怀中。

    “嗯哼!”

    倚靠在吕布胸膛的严薇轻轻哼了一声。

    吕布立马看了过去,满脸担心的问着:“薇娘,你怎么了?”

    严薇似是有些不能确定,怔怔的说着:“肚里的小家伙,刚刚好像踢了我一脚。”

    真的?

    吕布眼中欣喜过望,这小家伙发起抗议,难道是吃醋了?

    不行,我也要听听。

    他将耳朵贴在薇娘的小肚上,神情紧张而又忐忑,温言温语的念着:“小家伙,我是爹爹啊。”

    肚子里面轻轻踹了一下,幅度很小。

    “薇娘,她听到了,她听到了,她在回应我啊!”

    那一刻,吕布几乎泪流满面。

    如果不是薇娘怀孕,他肯定能背着她跑上好几个山头。

    徐徐清风,撩拨得枝头上的杏花飞舞,吹满头。

第二零四章 苍天已死

    几日之后,往南边贩马的苏双、张世平回到并州,带着长长的商旅队伍。

    这于吕布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吕布找来严信,将二人招至府堂,嘘寒问暖后,又安排了熟饭肉食。

    此等待遇,二人受宠若惊的同时,亦是深受感动。在其他郡县,莫说将军郡守这类大人物,就连一些地方小吏,都不将他二人放在眼中,讥讽之声从来都是不绝于耳。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然,好在此行不负将军之望。

    用过饭后,便向吕布汇报起了此行收获。

    沉甸甸的厚实木箱从外边接连抬进府院,足有百数。

    在苏、张二人的示意下,商队仆从撬开木箱,哗啦啦的铜钱响成一片。

    这么多箱钱财加在一起,足有千万。

    吕布对此似乎没有太大兴趣,他问向二人,“收了多少粮食?”

    五原郡免税两年,这只是吕布和严信的意思,朝廷没有开口,税还得往上交。一个郡的赋税可不止一丁半点,这么大的财政窟窿,自然得有人来填。

    提到粮食,二人的面色有些尴尬,低声说道:“回将军,仅收了三万石。”

    “这么少?”

    吕布微微皱起眉头,要知道五原郡一个月的粮食开支,都是数以万石计。

    眼下才刚播下种苗,距离秋收,还有很长一段时日。

    难不成让百姓们饿着肚子来等?

    年岁较长的张世平语气也颇为无奈:“我等已经用了市面上近五倍的价钱收购,只是那些粮食多被当地世家所囤积,他们又不肯拿出售卖,故而……”

    “怎么,南方地区也差粮食吗?”吕布疑惑问道。

    圆脸胖乎的苏双点了点头,回想起来:“近几年大旱,百姓少有收成,到了去年,更是颗粒无收。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是饿殍遍地,更有甚者,易子而食。”

    而此时的洛阳城内,风云涌动。

    前几天有个名为唐周的太平道信徒,偷偷溜去了车骑将军何进的府上,向其告密。

    不仅讲出了太平道借着传教之机,密谋反逆,还供出司隶一代的大方首领,马元义。

    何进惊出了身冷汗,居然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谋反,要是传了出去,那还了得。

    好在老天爷眷顾于他,缉捕的文书颁发下去还没两天,马元义就在河内郡的山阳县被衙吏擒获,押送洛阳。

    牢狱之中,马元义把各种刑法尝了个遍,死活不认。

    直到看到唐周时,才突然发起狂来,如厉鬼般唾骂:背信之贼,无耻小人。

    然而也就仅限于此,他宁死都不肯供出同党,更别说那些人的名字。

    何进将此事上报了天子,正在西苑纵乐的刘宏听闻此事,双眸泛寒,阴戾的性子上来了。以周章下三公、司隶,使钩盾令周斌领率三府掾属,检索宫中卫士,黄门,宦官等,只要有私通嫌疑者,即刻下狱严审。

    除此之外,刘宏还颁下特令,要彻底铲除太平道。

    对于想要颠覆他江山的人,刘宏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统统砍了脑袋。

    宁肯错杀,绝不放过。

    何进因功封了慎侯,并全权负责此事。

    仅洛阳一处,就逮捕了上千信徒。

    马元义是个硬骨头,死活不肯招供。

    何进就趁机脏水乱泼,大肆打压张让等阉宦势力,不少宦官党羽都被扣上叛逆罪,下狱受审。

    处死那天,马元义躺在冰凉的石地上,周围围满了欣喜看戏的人群。

    天空中的云,是那般白洁。

    他想起大贤良师以往说过的那些话,仅凭医术、符水,救不活这些麻木百姓。

    以前他不甚明白,如今忽然就悟了。

    同那些被斩首的信徒不同,等待他的,是车裂之刑。

    所谓的车裂,就是将犯人的头、手、脚,分别套上绳索,绳索的另一头则绑在五辆马车上。五匹马往着五个不同的方向,将人硬生撕裂成六块。

    故此,车裂也叫五马分尸。

    何进抬头瞅了眼时辰,抬了抬手。

    五辆马车上的士卒驱马跑起,仰躺在地面的蓬垢男人不见丝毫惧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苍天已……”

    鲜血飞舞,溅洒四处。

    方才还高声大喊的活人,此刻仅剩下几条残肢,被马车平拖,在地上划着长长猩红的一字。

    周遭的孩童们哇哇大哭起来,这种残忍画面,明显将他们吓得不轻。给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反观那些看戏的贩夫村农,则纷纷拍手叫好。

    在他们看来,君权神授,反逆天子,就是同天和神灵作对,死了也是活该。

    唯有一人,摇头叹了口气。

    “孟德,何故叹息?”站在他身旁的袁家庶子有些不解。

    身长仅有七尺的青年望着地上那滩血迹,惋惜的说着:“我叹这马元义,空有一身本领,却做出了如此叛逆之事。”

    “一个蟊贼而已,有什么好可惜的。”袁绍不以为然的说着,“更何况你又没见过他,如何知道他有本事,说不定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相貌英武的青年摇了摇头,细小的眼珠里格外有神,南阳名士何颙曾断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若要说缺点,约莫就是他的身高,就算和普通人比起来,也稍矮上几许。

    “本初兄,你且仔细想想,此人所为,有哪一件是小事?”

    “荆、杨两州的数万道众,皆是由他召往邺城汇集。两地相距邺城路途遥远,不仅要跋山涉水,同时还要应对北方的凛寒气候,无坚韧毅力者,能成否?此其一也。”

    “三十六方大首领,为何偏偏让他负责洛阳?如果仅仅是个无用蟊贼,又如何能联系到宫中常侍,呼为内应?此其二也。”

    “除此之外,我还听闻此人在廷狱中遍尝各种酷厉刑罚,期间昏死数次,也从未开口供出同党。直至死前,还能高声大笑,此等人物能是区区蟊贼?此其三也。”

    “如果是我,肯定会收而用之,而非加以戕害。”青年眼中的目光坚定,汉室将倾,就算将来匡扶大业,也非他一人之力能成。

    旁边的袁绍听完,仔细一想,居然还真是如此。

    不过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他脸色稍显凝重,好心提醒起自己的这个小老弟:“孟德,也许你猜的都对,但作为兄长的我还是要给你个建议,这种人,留不得。”

    就算给尽一切荣华,他们也不会替你卖命。

    青年对此不置与否,也不同袁绍辩驳,只是自言自语了声:“好在老天庇佑。”

    如果唐周没有告密,他没敢再往下想。

第二零五章 黄天当立

    苏双张世平在五原仅待了两日,便向吕布请辞。

    作为东道主的吕布也未作挽留,商人四海为家,好利重益,从来都不会为谁而停下脚步。至于妻女,于他们而言,基本上与货物无二。

    这一次,两人带走了近三千匹骏马。

    临走之际,苏双腆起微微臃肿的肚皮,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轻拍起脑袋朝吕布说道:“将军,苏某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筹来不少粮食。”

    吕布一听,顿时来了几分精神,望向苏双,“且说来听听。”

    本来还有几分犹豫,既然吕布想听,他也就说了起了:“将军,你应该知晓,我二人是中山郡人。而在中山郡有一大户,乃是汉太保甄邯的后代,家中世袭二千石俸禄官职,在当地也是素有名声。”

    吕布从未去过冀州,也不知道冀州有几郡几县,便耐心的听着。

    “早在数年之前,甄家就在暗中囤积谷物粮食,如今算来,至少也有数十万石。”苏双胖乎的圆脸将小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里面透着晶闪闪的光。

    “你是要我去找甄家借粮?”吕布蹙起眉头,虽说几十万石足以应付过去,但双方非亲非故,甄家又岂能给他?

    抢还差不多。

    苏双对此摇头,脸上却是笑道:“将军有所不知,甄家育有三子五女,去年冬月刚降下最小的女儿,名为甄宓。若是夫人能诞下一子,将军或可登门求个婚事,以结秦晋联姻之好,届时何须再为粮食发愁。”

    苏双说得头头是道,吕布听完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说着:“此事某自有斟酌。”

    苏双便不再多言,和张世平一同往东去了幽州。

    而此时的幽州涿郡,大槐树下的青年刘玄德还在卖席织履。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冀州巨鹿郡,某处空旷的平野上,聚集了数万名太平道教信徒。

    他们头上清一色的裹绑黄巾,目光炙热的望着山坡上那个持握九节仗的道人。手中攥有各式各样的兵器,刀、枪、剑、戟、斧,甚至还有不少人,连耙锄这些耕地农具都带上了。

    由于唐周的告密,致使计划泄露,事情已无回旋余地。

    谋划多年的张角不得不提前发难,并以最快的方式,传递告知给各方渠帅。

    看着下方汇聚的数万徒众,张角九节仗高举,振臂一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底下的徒众们跟着狂热大喊起来,在他们眼中,大贤良师几乎是无所不能,接近神的存在,就算是要反抗汉王朝,他们也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去干。

    自巨鹿之后,各地渠帅迅疾响应,攻城夺邑焚烧官府。

    仅仅一月时间,汉王朝七州二十八郡都发生了战事,黄巾军势如破竹,各地州郡失守、官吏逃亡。

    其中以巨鹿、颍川、南阳,三地最甚。

    战事传入朝野,震动京都。

    刘宏以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屯于都亭,镇守京师又在函谷关、伊阙、轘辕、旋门、小平津等关口,设置都尉驻防并下诏命各州郡招募人马,镇压叛乱。

    除此之外,刘宏又发精兵数万,镇压各地乱事。

    以卢植为北中郎将,护乌桓中郎将宗员任其副手,率北军五校将士负责北方战线,与张角主力周旋。

    又以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朱儁为右中郎将,讨伐司隶以南的黄巾贼子。

    期间,朱儁上表朝廷,招募了下邳的孙坚为佐军司马。

    面对汉王室的气势汹汹,黄巾军并未显现出败退迹象,反而越战越勇。

    在四月之初,右中郎将朱儁被黄巾波才所击败。

    五月下旬,左中郎将皇甫嵩同朱儁汇合,进驻长社防守,波才率大军围城,两人不得已向朝廷求救。

    同时,汝南地区的黄巾军也在邵陵打败太守赵谦,广阳黄巾军更是杀死了幽州刺史郭勋。以及当地的太守刘卫。

    一封封加急奏报,飞往洛阳。

    肃穆的崇德殿内。

    天子案桌上的奏报折子被扔了一地,百官们跪伏在地上,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反了天了,一群蟊贼都敢自称天公将军地公将军,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

    年轻的天子陛下恼怒至极,阴戾的脸庞上因纵欲过度,更显病态。

    “尔等说说,下一步该如何清剿这帮逆贼?”刘宏放出话来,目光扫视起殿内群臣,躁戾的语气令人生不安。

    百官们缄默的跪着,心中没底,谁也不敢率先开口。

    伴君如伴虎,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当今天子喜怒无常,稍有不慎,就能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一怒。

    老太尉够资格吧,结果呢?上个月因与刘宏争辩时言辞恳切,遭到罢免。

    气得老太尉当场昏阙,卧病不起。

    见没人开腔,刘宏顿时大为光火,拍着桌面怒斥众臣:“平日里一个个齐家治国平天下,说得比谁都好,现在朕让你们发言,怎么全哑巴了?倒是说话啊!”

    群臣心中一抖,跪酸的双腿不禁打起了哆嗦。

    平日里能发言的那几位大佬今天都不在场,唯一说得上话的张让也选择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没人想去触着眉头。

    “太尉,你说!”

    心情烦躁的刘宏随便指了一人。

    跪伏于地的新任太尉姓邓名盛,同样是资历深厚,曾在永寿元年,担任过并州刺史。在担任刺史期间,邓盛救下过王允,也是在他的提拔之下,王允才能声名大显,为三公所召,从僻远的并州入朝为官。

    可以说,邓盛就是王允的伯乐之一。

    “回陛下,眼下蛾贼猖獗,我们不如暂避其锋芒……”

    啪!

    话还没有说完,一卷厚实的竹简就砸到了邓太尉的老脸上。

    刘宏再度扫视起群臣,“可有哪位卿家,愿领兵剿贼?”

    众人无言,能征善战的皇甫义真都陷在了那里,让他们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一群废物!饭桶!”

    刘宏彻底怒了,他豁然起身,走到殿外中央处,放声吼道:“一帮愚夫,也妄想颠覆朕的江山,来啊,给朕取甲胄来!”

    皇帝亲征可不是小事,群臣们喊着陛下三思。

    此时,忽听得有人说道:“陛下,臣举荐一人,或许可破蛾贼。”

第二零六章 养子当如曹巨高

    天子回头看去,众臣亦随之看去。

    那人跪伏在靠前位置,手中笏板压在地上,轻轻叩首。

    刘宏望见此人,眼中阴戾的神色消去许多,继而添出几分兴致。

    大鸿胪卿曹嵩,朝野内外出了名的老滑头。

    外戚同阉宦争斗数年,早已势同水火,彼此心中都是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朝中百官们也都各自站队,在这崇德殿内,起码八成以上的官员,都是双方培植的党羽。

    当然,其中也有个别官员,两不相帮,作壁上观。

    唯有曹嵩,不管哪头,都能吃得开。

    追溯起曹嵩家世,倒是无据可考。他自称是汉初丞相曹参之后,在年少时被曹腾收为义子。

    曹嵩懂得察言观色,很会为人处世。

    先帝在位时期,就让他担任了司隶校尉等一系列要职,等到了当今天子即位,曹嵩又被擢升为九卿,可谓荣贵非凡。

    当职期间,曹嵩从没闲过,他跟那些看不上铜臭味的世家老爷们不同。只要一有机会,曹嵩就会利用手中权力,来谋取财产,经过数年累积,曹家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

    刘宏从殿外走进,抬腿步步踏上台阶,走到象征天子身份的位置处,大袖一甩,霸气的跪坐下来,问向曹嵩:“曹卿所荐何人?”

    众臣亦看了过去,如果所举荐之人是个庸才,等到吃了败仗,天子一怒,曹嵩同样也会被殃及池鱼。

    “回陛下,臣举荐大将军麾下军司马,曹孟德。”曹嵩说了一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名字。

    群臣懵了。

    刘宏霎时乐了,望向一脸正色的曹嵩,“曹卿,这曹孟德不是你儿子吗?”

    “陛下神文圣武,旷达,当听过举贤不避亲的典故。”曹嵩回答得掷地有声,却也不忘拍上天子的马屁。

    原先的曹嵩并不喜欢自己这个长子,年少时的曹操不喜读书功名,却爱舞枪弄棒,常常给家里惹来许多麻烦。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曹操不是自己儿子,曹嵩早就将他移交官府,逐出曹家。

    直到后来曹操当上了洛阳北部尉,把整个洛阳治安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又不畏强权的棒杀了十常侍蹇硕的叔父。

    曹嵩终于发现,他的这个儿子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会成为国之大器。

    也是从那时起,曹嵩转变了之前的种种观念,他给常侍之首的张让使了大笔钱财,免去曹操的过失,后又几经周折,才将曹操重新调回京都,跟着何进办事。

    父子间曾有过一次长谈,曹嵩问他,志向如何?

    曹操那时也不清楚老头子的用意,遂慷慨答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觅封侯拜为征西将军。然后等到死去之时,能在墓碑上刻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生足矣。”

    曹嵩听完,忽地大笑起来:天不负我曹巨高也!

    既然儿子有抱负,有理想,那就去干吧。

    所以,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这个当父亲的,站了出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刘宏特别喜欢别人说他有知识,有文化,所以在曹嵩这一番言论之后,极为高兴的大手一挥,诏令曹操为骑都尉,领兵五千,去往颍川救援皇甫嵩。

    以至于后来老一代的都说,生子当如曹操,养子当如巨高。

    然而等到了吕布曹操称雄的这一代,又有了另外一句话:生子当如孙仲谋,养女唯有吕奉先。

    且不说南方的黄巾军给汉王室带去了多大困扰,眼下的吕布也是在愁愁愁愁。

    夫人怀孕已有九个多月,临盆在即。

    隆鼓起的肚子比起最初,已经涨上了好几倍。

    吕布什么都不敢让她去做,只是每天扶着她,在院子里打转几圈,走上小会儿。

    怀孕的这段时日,严薇的胃口似乎好了许多。

    然而随着肚中婴童的增长,严薇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以前从不使性子,连说话都温言细语的她,竟偶尔也会使气烦躁的摔着东西。

    每每到了夜间,更是觉得心里像有团火焰在烧,令她寝食难安。

    吕布为此好几宿都没睡觉,顶着大黑眼圈想尽了办法,甚至还跑去南方的太原郡,请来了大仙驱邪。

    结果依旧没有半点头绪,后来问到丈母娘才得知,这种现象叫做烧心,是每个女子成为母亲之前的必经之路。

    怀胎十月,不易啊!

    再到后来,吕布特地雇了两名稳婆,又招了四个手脚勤快的婢女,日日夜夜的轮流候着。

    第一个孩子,于他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

    前方的原野上数千匹战马奔腾,马背上的士卒们左手握枪,右手牢牢攥紧缰绳,面容坚毅的来回冲驰数趟,再无一人落马。

    陪同在吕布身旁的将校们暗自点头,终于不枉这么多天的刻苦训练。

    半年时间里,五原郡内四县的重建工作基本上得以完善。

    这主要归功于严信的走访鼓舞,和长史崔绪的计划制定,以及广大朴实百姓的任劳任怨。

    至于粮食问题,先前在查抄郑家的时候,收获了大量的粮食牲畜,而这些又被其余的严、张、王三家给瓜分了干净。

    张老将军和严老爷子在得知吕布缺粮后,二话没说,直接将分到的粮食牲口,全都送往了五原。

    这才使得五原百姓暂渡难关,吕布心中亦是感激不已。

    除此之外,吕布从于夫罗的手里按照约定,收下了朔方北境的土地,与严家一同进行盐泽的开采。

    这事要是成了,将又是一笔巨大的财政收入。

    脱去冬裘,换上清爽长衫。

    乡塾里的学生已经激增到上百人,如今郡内最为有名的人物,当属戏策。

    每当他闲暇之时外出散步,但凡见到他的人,不管老的少的,男人女人,全部都会站在一边,等他先走,然后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夫子。

    军中的事务,吕布已经很少过问。

    戏策说得没错,高顺和魏木生比起他来,更适合当一名统领。

    历经半年,新入伍的那些粗汉们,总算是有模有样,狼骑营也扩充到了两千人数。

    正当高顺向吕布汇报成果时,陈卫从郡城内一路疾驰而来,急声禀道:“将军,夫人要生了!”

第二零七章 吕家有女名绮玲

    “什么!”

    吕布心中一惊,再也顾不得其它,唤来赤菟,风驰电掣的往郡城方向赶去。樂文小說|

    留下一众发懵的将校,他们不少人都在年初成了亲,其中也有些婆娘怀起身孕。但他们却从未像吕布这般,把心整天悬在家里。

    大多数男儿郎觉得,我堂堂七尺男儿,当建功立业热血疆场,哪能整天在家与妇人待着。

    吕布快马回城,还未进院,便听得屋里传出阵阵痛苦叫声。

    院子里摆起了香炉,身为一方郡守的严信此刻正在那里诵经祷告,祈求母子平安。

    “薇娘,你听得到吗?为夫在呢,别怕!”吕布踏进院内,大声喊了起来。

    房门打开,有名婢女探出脑袋,朝向吕布略微嗔道:“老爷,不要高声嚷嚷,这会影响到屋里的接生。”

    话音刚落,吕布立马闭嘴噤声,生怕再发出丁点儿声响。

    严信递给他一本经书,让他也跟着诵经。

    吕布一时间找不到别的法子,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后,也只能信这所谓的佛法一回了。

    翻开绢帛,念起那些晦涩难明的语词。

    两个时辰过去了,屋内的痛楚声不仅未停,反而愈发大了起来。

    即使隔着门墙,也能感受到那种钻心钻肺的痛。

    外边诵经的吕布心乱如麻,这比他在战场上身陷重围,还要难受,揪心。

    房门打开,有名婢女端着木盆出来,将盆里温水全部倒在了门前的土沟里,全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吕布待不住了,将手里的佛经一扔,快步走了过去,抓住婢女手腕,急切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将军的手劲哪是一个小小婢女能够承受得了,她痛得几乎落下泪来:“奴婢不知啊,老爷。”

    吕布顿时来了火气,压低着声音咆哮起来:“那还不快去问!”

    婢女头一回见到吕布发火,懵了片刻,战战兢兢的应下之后,重新回到屋内。

    她们本是一些穷苦家庭的女娃,然而这个世道,底层百姓的女儿,基本上等同于拿来卖钱的货物。也许父母们是觉得,与其跟着受苦,还不如去大户人家当个婢女,混口温饱。

    很快,刚刚的那名婢女出来了。

    兴许是方才吕布的急躁模样吓到了她,以至于说起话来都有些不太利索,声音怯弱得如同蚊声。

    她告诉吕布,稳婆说夫人破了羊水,只要顺利,孩子很快就会出来了。

    吕布心中稍安,摆手让婢女继续回屋里伺候着。

    从上午明媚的艳阳,到日落山坡的黄昏,再到夜间的明月高挂,凉风习习。

    这绝对是吕布有生以来,渡过最为漫长的一天。

    不是说很快就会出来了吗?

    屋内薇娘的痛叫声从未停歇,足以用撕心裂肺来形容。

    而稳婆呢?来来回回的就那几句,看似没有任何成效。

    吕布最后的一点耐心也熬光了,他豁然迈开步子,往房屋那边走去。

    身旁的严信瞧见吕布动作,抢先往前疾走两歩,伸手拦下道:“妹夫,你这是想做什么?”

    “四哥,我不能再让薇娘生下去了。”

    吕布沉起眉头,漆黑的夜瞳里夹杂着复杂。

    “你再等会儿。”严信试着去说服吕布,却被一把推开。

    “等什么!你听到没有,薇娘嘶喊的语气声里,生机已经弱了许多!”

    关心则乱,吕布几乎丧失了理智,悲伤而又哀凉的低吼着:“再这样,她会死掉的!”

    在那个年代,因生娩而死的妇人,比比皆是。

    孩子没了,以后可以再有,薇娘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屋里没了动静,吕布心头一凉,就欲往里冲去。

    哇~呜哇~~

    忽地一阵大哭,带着无限的勃勃生机在屋内响起。

    那一瞬,吕布整个人都得到了解脱,觉得世间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声音。

    生了!

    屋外的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喊又跳,激动得说不出话。

    等到可以进屋时,吕布急忙的快步走了进去,来到床榻边上坐着。

    平躺着的严薇气息微弱,脸色很是苍白,不见半分血色。

    吕布伸出一双大手,暖暖合握着妻子的小手,吻了一下,轻声喃喃:“辛苦你了,薇娘。”

    稳婆抱着洗净后的婴儿,又用软布包裹住身子,走到吕布面前,先福了一礼,随后满脸笑容的恭贺起来:“恭喜吕家老爷,是个千金。”

    终于当父亲了!

    吕布心中那一瞬间的感觉,真的说不出来。

    他伸出手去,那双握着画戟、斩敌无数的手掌,竟有些轻微颤抖。

    怀中的小东西显然体会不到老爹此刻的心情,只管着哇哇哇的大声哭喊。

    吕布轻轻刮了下女儿的小鼻子,蛟目中泛含有泪花闪烁,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高兴和开心:“绮玲,我是爹爹啊!”

    梦里那个活泼跳着喊着‘哦哦,举高高,骑大马’的小姑娘,可不就是眼中的小不点吗?

    小东西张开朦胧的眼睛,一双乌黑亮丽的珠子里灵韵有神,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霎为可爱。

    吕布抱着小东西,坐在床头,看向为吕家‘立下大功’的秀美女子,温和说道:“薇娘,是个女孩。”

    严薇轻轻‘嗯’了一声,淡淡的笑着,夫君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小家伙呢。

    刚出生就这么能闹腾,将来也肯定会是个生龙活虎的主儿。

    吕布将小东西轻轻放在严薇身旁,看着折腾够了的小东西悄悄入眠,心中欣慰喜悦的同时,亦是感慨万千:“老天爷,你待我吕奉先,何其厚也!”

    一月之后,吕布的住宅院内,摆起一场大宴,里里外外摆上了数十桌。

    每张桌上都放着炙烤好的半只肥羊,外加一些煮菜,桌角旁还放有三坛美酒。

    眼下的五原郡才刚有起色,粮食储备较少,一切就只能暂且从简。比起那些豪门世家的酒宴来说,算是十分寒酸了。

    参与这场宴席的大多是行伍之人,高顺、魏木生、曹性、宋宪等人几乎是一个不落。

    长史崔绪、主簿陈复等文职官员也纷纷前来祝贺。

    身为郡守的严信则是一大早就出了郡城,去郊外迎接严家二老去了。

    除此之外,张仲张老爷子也破天荒的来到了五原。

    这场看似小小的满月酒,几乎整合了并州未来所有的大佬。

第二零八章 今日同饮满月酒

    不大的院落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吕布抱起满月的女儿,被一群糙汉们围在中央,七嘴八舌的喳喳个不停。

    夫人严薇经过一月的修养,身体恢复大半,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你们看看小少主,跟将军长得多像啊,尤其是这眉毛、还要这脸……”狼骑营混到军侯位置的李封大声说着。

    等他话音刚落,就被老对头姜冏给无情拆穿:“李封,你这白痴,不会拍马屁就别学,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小少主哪来的眉毛。”

    众人一看,果然还真是如此。

    小家伙的眼眉处只有两道淡淡的眉痕,尚未长开。

    “我倒是觉得,小家伙的眼睛,很像将军,乌黑有神,而笑起来的时候,又格外神似。”人群中最靠近吕布的戏策捏起下巴,徐徐说道。

    躺在吕布怀中的小东西忽然就乐了起来,张开着没长牙的小嘴巴,呀呀呀的笑着。

    真如戏策所言那般,眉眼间像极了吕布。

    “先生,要不要抱抱她?”吕布笑着问道。

    “我?”

    戏策明显一愣,随后有些底气不足:“可以吗?”

    “来,接着。”

    在众人羡慕的神情中,吕布将襁褓裹着的小东西交到戏策手里。

    这其中的意味深长。

    哇呜哇

    小不点离开父亲的臂湾,刚到戏策手里,就大声哇哇了起来。

    而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戏策,在听到这一声极具张力的哭啼声后,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捣鼓起来。

    小家伙一直哭,戏策平日里的胸有成竹早就抛诸在九霄云外,急了起来:“将军,你快抱回去,她可能不喜欢我。”

    戏策的这副慌乱模样,可是百年难见一次。

    吕布揶揄起来:“先生你学富五车,怎么连抱娃娃的方法都不会。”

    戏策满脸黑线,我都没有成亲,上哪抱孩子去。

    吕布见戏策想将小东西递过来,嘴里教起他:“先生你不要慌啊,听我说,用你的左手托住小家伙的颈部和后脑勺,再用右手别着她的腿,轻轻搂住,有节奏的微微抖晃,就像摇花枝一样。”

    戏策蹩手蹩脚的按照吕布所说,怀里的小东西总算安静下来,他也长吁口气。

    这可比谋划策算难太多了。

    然而还没安静一会儿,怀里的小家伙又重新闹腾了起来。这回任由戏策如何轻摇,都止不住她的哭声。

    无奈之下,吕布只得伸手接过,小家伙似乎并不买账,依旧哇哇的哭着。

    “戏策,你中彩了。”胡车儿指着戏策的长衫前面,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件灰白色的长衫前,赫然有着一滩水渍,浸透了衣衫。

    那水渍的成分,不言而喻。

    这个小不点,居然尿在了戏策身上,怪不得怎么都哄不住她。

    吕布让婢女将小东西抱了下去,换块尿布。然后又朝着戏策致歉道:“先生,小家伙不懂事。”

    在这么多人前,被孩童尿了一身,传出去难免会有损名声。

    熟料戏策毫不在意,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格外洒脱豁达。

    看着畅怀无比的戏策,众人完全是摸不着头脑,心里琢磨着:这家伙,怕不是傻了哟。

    “严家老爷、夫人到,张老将军到,郡守到……”站在门口迎礼的陈卫大声高喊起来。

    当报到最后一人时,陈卫脸上罕见露出几分笑容,打着招呼:“张小将军,好久不见啊。”

    张辽之前编制在狼骑营里,对陈卫自然再也熟悉不过,他的脸上露出浓浓战意:“陈统领,过两日我们再来比比。”

    狼骑营的那段时日里,张辽的成长,足以用飞速来形容。

    仅仅小半年的时光,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郎,愣是从中等实力,提升到了排名前百。当然,这其中除了他的天资过人,也少不了吕布给他开的小灶。

    尽管如此,依旧有那么些人,张辽无法胜过。

    陈卫,就是其中之一。

    两位老爷子并排而行,院内的一帮子武夫们纷纷挺立身板,面向那个白须飘飘的花甲老人,发自内心的敬重喊着:老将军,老将军,老将军……

    吕布站在院道中央,主动上前两歩,抱拳行礼道:“小子吕奉先,见过将军。”

    老人轻拍了下了吕布肩头,转过身子看着那些行礼的莽汉们,和善的笑了起来:“难得你们还记得我这老头子,以后哇,就别叫将军了,老夫已经被贬作了庶人。”

    吕布却是摇头,言辞恳切:“将军提携布于微末,又于艰难之境,庇我周全。这份恩情,吕布不敢忘,只要我活着,您永远都是我的将军。”

    他能走到今天,眼前的老人在背后承担了太多。

    “也是我们的将军!”行伍出身的汉子们振声应道。

    “好,好,好!”

    老将军抚着胡须,满是欣慰。

    严老爷子则是直奔主题,问向女婿:“我外孙呢?”

    替换完尿布的侍女很快将小家伙抱了过来,不等吕布接手,严老爷子便抢先一步抱了过来。

    他看向怀中的外孙,褶皱的眼纹下满是慈爱的表情,乌黑的眼珠,小小的嘴巴,可爱的模样就和女儿小时候一样。

    小东西在他怀里也不哭闹,一方面是因为严阚抱孩子的手法熟练,另一方面则是她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儿,伸手揪起了在眼前晃动的胡须。

    小家伙巴掌很小,攥不住许多,只能一根两根的扯拔。

    老爷子拧巴着眉毛,疼啊!

    小家伙就乐,她一高兴,老爷子也就顾不得疼了,跟着一块儿高兴。

    吕布请两位老人上座,两位老爷子却说吕布才是东道主,他两坐在下方即可。

    吕布也不强邀,走回到中间的座位上,举起酒盏,高声说着:“今日,乃是吕某小女满月之喜,承蒙长辈、弟兄不弃,光临寒舍,吕布在此替小女,敬过诸位!”

    下方的汉子们亦是举起酒碗,齐声贺道:“我等亦祝将军喜得千金,祝小少主平平安安,富贵吉祥!”

    去换了衣衫的戏策回来,恰好在门口望见这百人举盏的盛大场面,不由笑了起来,念叨一声。

    今日同饮满月酒,他日共贺耀祖孙。

第二零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酒过三巡,酒量浅的汉子们要么趴在桌上,要么抱着酒坛倒在地面,打起了呼噜。

    这场酒宴,喝得可谓十足尽兴。

    曹性三步两晃的走了过来,勾着吕布肩膀,打了个酒嗝,醉意醺然:“头儿,我跟你打个商量。”

    吕布将酒碗同曹性碰了一下,又望了眼被灌上好几坛,正靠着棵苍松扯着呼噜的宋宪。

    曹、宋二人跟他最久,从一起入伍,到后来一起上战场打鲜卑人,再到今日共饮。

    很庆幸,时光荏苒,两人依旧还在身旁。

    吕布露出笑意,将手伸过曹性的后背,搭在另一边的肩头:“说来听听。”

    曹性侧头看着左肩上的手掌,心中温暖之余,也没忘记正事:“头儿,你看啊,我家隽儿今年也四岁多了,这小子聪明,将来肯定也会有大出息。每回你来我家,小崽子开门跑的比谁都快,心里念念喊着的也是他的吕伯父。”

    “讲重点。”

    曹性那点弯弯肠子,吕布能不知道?

    “嘿嘿嘿……”

    曹性搓着手,笑容里透着一股猥琐劲儿,“头儿,我是琢磨着,不如好事成双,来个喜上加喜。我就厚着脸皮替我家儿子,向你订个娃娃亲。”

    正三五哥俩喝着酒的汉子们一听这话,晕沉的脑袋霎时清醒了不少,心中纷纷低骂起来,这狗日的曹性,真他娘的鸡贼!

    同时也万分懊恼,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点!

    “曹性,那是你儿子吗?”落后于人的汉子们起哄大笑起来。

    曹性成亲那天,在场的许多人,可都是去喝过喜酒的。

    曹性一听,这帮家伙是存心想把事情搅黄,顿时拉黑起脸,不甘示弱的操骂起来:“他叫老子一声爹,就是我儿子,你们这些砍脑壳的龟驴蛋,是不是眼红了。”

    “谁眼红你啊,我家儿子不比你的差,今年也有三岁,可孝顺我和他娘了。”有个汉子回答得无比机智。

    “没错,就说我家那兔崽子吧,在乡塾里跟着先生念书,现在都能识得上百子了呢。”又一名汉子接口说着,脸上满是自豪神色。

    “听你这么一说,我家那个……”

    一群粗鲁汉七嘴八舌的讲了起来,故意拔高些声量,好清楚的传入吕布耳中。

    看似在怼,实际上却是纷纷借机宣传起自家儿子。

    曹性气得跳脚骂娘:“你们这帮子不要脸的憨货!”

    吕布听着嚷嚷传来的声音,不禁有些想笑。

    小家伙才刚刚满月,这帮子叔伯们就开始操心起了她的终身大事。

    他笑着对众人说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在场之人遂纳闷儿起来,女子嫁人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作为父亲,就算让女儿嫁给乞丐都无可厚非。如若不从,那就是不孝,对于不孝子女,打死亦不为过。

    再说了,数千上万人的命运吕布都决定得了,为何又定不下自己女儿的婚事。

    “头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曹性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失落。

    吕布望着在薇娘怀中入眠的小东西,语气轻悠的说着:“小东西的未来啊,还是让她自己选吧。”

    上辈子被当作了政治砝码,这辈子,就勇敢的去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吧。

    “你的意思是,只要她喜欢我家隽儿,你就点头吗?”曹性眼底重新焕生出一抹亮彩。

    吕布笃定答着:“没错,只要小东西喜欢,我这个当父亲的,都不会阻拦。”

    回想起当日,严阚不惜以断绝父女关系来胁迫女儿。吕布放弃之后,好在严姑娘勇敢的迈出了那一步,不惜忍受他人的白眼与诟病,才同吕布走到的今日。

    所以吕布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再像她的娘亲一样,遭受世人的指指点点。

    听得吕布发话,又一人仍是不确信的问道:“那若看上我家那不成器的娃子,将军也不会阻拦。”

    吕布点了点头。

    “今天大伙儿可都听着呢,到时你不能耍赖反悔啊!”

    “我才没有你那么厚的脸皮。”

    “哈哈哈,来来来,喝酒喝酒!”

    心情大快的曹性端起酒碗,咕嘟咕嘟的灌了起来,他心里头有了计较,大不了回去再多生些,这个看不上,总有一个该看上眼吧。

    反正一句话,就是要和吕布当亲家。

    当然,在场诸位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曹性一个。

    以致于后面撑起天下的年轻一代们,大多都是年龄相仿,相差不大。

    几轮推杯换盏过后,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人,又多了些。

    神识清醒的老将军望向吕布,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奉先,可有听过蛾贼?”

    底下这帮将校可以大胆的同吕布玩笑,但绝对不敢跟老将军嬉皮笑脸。就连敬酒时,也都是双手捧着碗底,弓曲起身子,恭恭敬敬。

    老将军没了以往的严肃面孔,让大伙儿不必拘礼,但他们仍旧怀有敬畏之心。

    吕布不明白老将军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遂回答着:“略有耳闻。”

    黄巾军波及七州二十八郡,就算是聋子,也能听见点儿声响。

    并、凉两州因僻远荒凉的缘故,少有太平道信徒。眼下朝廷又颁下铁令,凡太平道教徒者,一个不留。

    吕布曾也抓获过几个,只是那时候小东西还未出生,吕布想替腹中女儿积些阴德,念在这些人也无甚过错,便放了他们。

    “蛾贼猖獗,各地暴乱不断,此乃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奉先若有想法,老夫可以托人举荐。”老将军抚着白须,眼中含有殷切的期盼。

    在张仲眼里,以吕布之勇武,只当个度辽将军,真是屈才了。

    他不想埋没了这么好棵苗子,如果可以的话,老人希望吕布能够接手镇北将军的位置,替他守护并州。

    而眼下,正是大展拳脚的机会,只要吕布能够顺利平叛,剿灭蛾贼。

    晋升之路,只在眼前。

    吕布听完,并未有半点情绪波动。

    他朝着张仲躬了一礼,随后淡然说道:“布谢过老将军栽培,但我想安安静静的守在妻女身旁,看着女儿长大成人。”

    “只要蛾贼不闹到并州,就无关某事。”吕布后面又补上了一句。

    喝高了的老丈人听到这话,顿时瞪眼吹须,猛地一拍桌子,“男儿当报国,岂能为儿女私情所累!”

    他年轻时杀敌的那会儿,也是一个铮铮的铁骨男儿。

    “我意已决,二老不必再说。”吕布摇头,立场尤为坚定。

    唉~~~

    老将军长叹一声,整个人都少去了许多精神。

    此时有数十骑从南边赶到五原,又来到了吕布的家门口。

    在羽林卫的开道下,身穿玄色宦官服的小黄门走进院内,尖嗓着声音喊道:“吕布,接旨。”

第二一零章 南下

    在场的所有人全部起身,躬身迎旨。

    于上月派出的骑都尉曹操,成功救援皇甫嵩后,在双方合力之下,却仍未能击破黄巾。

    刘宏急功近利,迟迟不见各地捷报,就又召开了廷议。

    崇德殿里冷场了许久,卫尉杨彪终于走出,朝天子作了一礼,说何不遣北境的吕奉先南下讨贼。

    这是他父亲杨赐的意思。

    当时刘宏轻拍脑门,喜上眉梢,“哎呀呀,朕怎么忘了这头并州猛虎!鲜卑人都能拿下,何况区区蛾贼?”

    遂即刻拟旨,令人星夜赶往并州。

    “吕将军,接诏吧。”

    小黄门念完旨文,将诏书合起,递了过去。

    别看这些小黄门职位不高,年俸也仅六百石,却是时常伴在皇帝左右。

    有时候他们一句话,也许会在不经意间,改变天子决策。

    吕布脸色有些难看,顿僵着身子,迟迟不肯起身,他不知道这个旨该接,还是不该接。

    “咋?你不接?”

    小黄门的眼神变了,语气里透着股阴阳怪气。

    严信赶忙捅了捅妹夫的胳膊肘,要是不接的话,就会按抗旨论处,那可是砍头斩首的大罪。

    天子之令,大于世间一切。

    在吕布极不情愿的接下诏旨,高喊了声‘谢陛下隆恩’后,严信又悄悄将两块金饼塞到了小黄门的袖袍中。

    年轻的宦官瞥了眼严信,又掂了掂那金饼分量,虽有怠慢之嫌,好在还算懂规矩。

    “好了,本使的任务完成,就此告辞。”小黄门将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往院门外走去。

    “宦寺,不留下来吃些酒吗?”严信客套的挽留起来。

    “免了,陛下可还在等着咱家回去复命。”

    小黄门冷漠着脸,目露不屑,不留任何情面的直接拒绝了。

    邋遢的肉食,再加上山野间的粗糠野菜,还有一群不修边幅的脏汉,他光想想,都觉着糟得慌。

    小黄门走后,宴席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主宾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天子下来诏令,就算吕布千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奔赴南方的战场。

    六月十七,三百六十五天里极为普通的一天。

    刘宏限吕布五日之内,整备集结军队,南下讨贼。

    今天,是最后一天。

    也是在歇息大半年后,即将重新踏上征程的日子。

    而此时的吕布却依旧穿着平日里的粗麻衣,坐在内堂门外的石凳上,左右轻摇起脑袋,用鼻尖去蹭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乐呵呵的说着:“小玲绮,叫爹爹,叫爹爹……”

    在屋内给吕布收拾行囊的严薇莞尔笑然,小家伙才刚刚满月,除了咿咿呀呀,哪里还会吐露其他文字。

    要叫爹爹,怎么也得等满了周岁才行。

    她细心将丈夫平日里常穿的衣物叠好,放进行囊,又放了些吕布爱吃的果子点心。

    父女两在门口玩得开心,一身戎甲的曹性出现在院门口。

    他也不进来,站在院门外朝吕布喊道:“头儿,弟兄们已经集合完毕。”

    逗着女儿的吕布脸色笑容有过一瞬的僵硬,尽管不愿,也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晓得了。”

    随后起身,抱着女儿走进里屋。

    吕布先轻手轻脚的将小家伙放上床榻,然后脱去外衣,坐在榻边。

    妻子严薇走了过来,蹲下身子,为吕布穿好蛟莽靴,等吕布起身,又为他披上战甲、戎装。

    轻轻的系好腰间狮蛮带,葱白的手指抚平起袖袍上的褶皱。

    她想了许久,这些话本不该说,但她还是说了:“你大可不必每场仗,都冲在最前头的。”

    吕布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我是将军,如果我都不冲在前面,那谁还敢再往前冲?”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严薇话里的意思,笑了起来,极为自负的说着:“薇娘你放宽心,以你家夫君的武艺,有谁能伤得了我!”

    话是这么说,可哪一场战役厮杀,不是生与死的博弈。

    当初吕布北击鲜卑人时,别人都说风光无比,可坐在家中的严薇,哪天没有在担惊受怕?

    在吕布宽阔的胸、背上,遍布着各种触目惊心的伤痕,新的旧的,加在一起拢共三十九道。

    这些,她都一一数过。

    看着严薇有些发红的眼眶,吕布心软下来,点头说道:“好好好,为夫答应你,尽量不冲在前面。”

    低下头,趁着妻子给自己戴头冠的机会,偷偷在她额头啄了一下。

    严薇俏脸微红,娇嗔一声:“没个正形,玲绮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吧,亲自己的媳妇,难道还犯法了不成?”

    吕布说得理直气壮,然后将妻子揽入怀中,享受这最后的温存。

    小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吕布出了屋门,走向院外。

    郡城之外的原野上,衣甲整齐的两千骑迎风而立。

    这些士卒的眼中透着兴奋与期待,他们大多都是去年才入伍的新兵,对前方的战场充满了期待。当然,令他们最为亢奋的是,率领他们的人,是驱逐胡虏、赫赫有名的飞将军。

    这个在并州已经被传神了的人物。

    吕布没有出动手底下最为精锐的两股人马,他显然也有自己的顾虑。

    南方战乱不断,北方局势同样动荡。

    鲜卑人修养半年,已渐恢复了些许元气。若他们知道吕布率着大队人马去了南方,准会来劫掠复仇,留下狼骑营和陷阵营,多少会令他们产生一些忌惮。

    而隶属于汉王朝的南匈奴,此时也正值内乱不断,随时都可能窝里反,吕布要留些人,保证能够支援过去,助于夫罗顺利登上单于之位。

    出了郡城,望着侯他多时的两千儿郎,吕布大声吼道:“今天,我们奉诏讨贼,两千人平平安安的去。我希望回来的那一天,两千个人,也一个不少!”

    “凯旋!凯旋!凯旋!”

    马背上的两千骑卒目光炙热,高扬起手中兵器,激喝起来。

    “将军,保重!”前来送行的高顺等人,也都抱拳恭送。

    送行队伍之中的严薇,满目不舍的挥了挥手。

    “哇~呜哇~”

    怀中的小家伙突然嚎啕起来,任严薇如何拍哄,都无济无事。

    即将出征的吕布听到哭声,立马勒转赤菟,从前方折回。

    来到妻子面前,他跳下马背,伸出手去:“薇娘,让我再抱抱小东西。”

    男人一旦有了牵挂,天地再大,也只有此处,才称得上家。

    小家伙到了吕布怀中,像是通了灵性,啼声而止,细嫩的小手扒着父亲脖子,如何也不肯放开。

    时辰一到,纵使千万不舍,吕布也只能将小家伙递回到妻子手里。

    他大步往前,听着身后女儿的大声哭泣,他这个当父亲的,心如刀绞。

    骑上赤菟,吕布强迫令自己不要回头,画戟往南一挥,厉声喝道:“目标,南方颍川!”

    “嚄!!!”

    阵阵铁蹄,声如雷。

第二一一章 虎牢之下闻金戈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转眼已是初夏。

    奉诏南下的吕布从并州出发,率着两千骑,往南渡过浊河,沿着浊河的几字口,继续往南过了西河郡,抵达河东。

    然后经过司隶,往东走至河内,再变道往南,进入颍川。

    一路上几乎都是沿着浊河在走,若不是这些草原儿郎不会水性,不然怎么都要趁着扎营歇息的功夫,下去浪他一波。

    在路过荥(xing)阳的时候,遇到个老朋友,徐荣。

    徐荣因协助吕布击退过鲜卑人,封功为威寇将军,镇守荥阳。

    荥阳之地,乃是帝都东边的重镇,在其背后的二十余里,便是天下雄关,虎牢。

    虎牢关南连嵩岳,北濒浊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吕布从关内而出的时候,他骑着赤菟,高挺起身躯,拖握画戟,却总能听到耳畔响起无数的兵器交戈与热血嘶喊。

    这个地方,曾是那么的熟悉。

    徐荣同高顺一样,是个不健谈却统帅极高的人物。

    他同吕布说起话来,眼眶子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他羡慕吕布有这样的机会,可以上阵杀敌,可以建功立业。

    和大多数的汉家男儿一样,封侯拜相,也同样是徐荣所追逐的梦想。

    吕布对此苦笑连连,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同徐荣调换过来,立马回他的并州,安安心心的守着妻女,以及五原郡内的一亩三分地。

    出了荥阳数十里后,吕布发现自个儿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南方地形不像北方,到处都是宽广大道和辽阔原野。南方多丘陵山地,条条岔岔的小道数不胜数,兜兜转转,头一回来南方的吕布,脑袋都绕晕了。

    如果现在折返荥阳让徐荣派些斥候引路,又要花上许多功夫,只让一两骑回去吧,吕布又怕他们会迷失在这些枝繁叶茂的丛林里。

    吕布回头问了声,有谁能够去前面带路。

    身后跟着的两千骑,众脸懵逼,同样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满脸黑线的吕布只好做出决定,沿途募些当地百姓,作为向导。

    戏策倒是颍川本土人士,可他并未在此行之列。

    主要还是戏策的身子骨不行,瘦弱单薄。而五原距颍川郡的路途又极为遥远,光马背上的颠簸,都能把他的骨架子给抖落散了。

    吕布本说让戏策安心的待在九原休养,可戏策难得的犯了犟,如何都要回来走上一遭。吕布拗不过他,只能让胡车儿领了三十名士卒,护着戏策,慢慢前往颍川。

    越往前,从各地逃难的百姓就愈发多了起来,壮年男子居少,大多都是些孤寡无力的老弱妇孺。

    从他们口中,吕布得知了皇甫嵩已经从郡治县阳翟,退守至新郑布防。

    在逃难的百姓里,不少人都知道去新郑的路线,但当吕布让他们骑马时,却是一个个的都摇起了脑袋。

    在骑马游牧这方面,南方人是的确不如北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吕布发愁之际,有个较为魁实的青年在得知这位将军要去往新郑时,毛遂自荐,愿意给他们担当向导。

    吕布坐于马背,居高临下的审视青年几秒,问了他的名字,以及贯籍。

    青年自称是叫文稷,沛国谯县人,因避乱蛾贼,而往北方逃难。

    吕布见他不似说谎,便让人给了他一匹马,令他走在前头。

    奔跑两个时辰过后,吕布下令暂作歇息。

    “将军,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领路青年走到吕布面前,似是鼓起了万分勇气,目光里带着憧憬,心里有些忐忑。

    吕布看得出,此人有些拳脚把式,却也没有明确回复,而是问他:“为什么?”

    青年也不多想,如实回道:“我看你手下的人跟着你,都能吃饱饭,我也想。”

    “怎么,难道其他军中的士卒,就吃不饱饭?”吕布眉头一沉,这看似荒唐的理由,却让他有了一丝震惊。

    青年点了点头。

    吕布仍是有些不信,又问他:“你从何得知?”

    青年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身子明显有过瞬间的僵硬,脸上也闪过一丝窘迫和慌乱的神色。

    看似细微的反应,却逃不过吕布的眼睛。

    见青年不想开口,吕布也没有再问下去,每个人心间总会藏有一些,不能为他人所知的事情。

    吕布不问,青年反而镇定了许多。他深吸口气后,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朝吕布低声说着:“其实,我是个逃卒。”

    吕布诧然,军营中撰有明律,明明白白的写着:凡临阵脱逃者,轻则发配边疆苦役,重则斩首处死。

    所以那些逃卒脱离战场之后,要么落草为匪,要么就脱去兵甲武器,混入百姓队伍中,一同逃命。

    且不说眼前青年的品行如何,单凭他敢承认自己是个逃卒,尤其是在一个将军面前,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吕布看着他,笑容玩味:“你就不怕我将你按军法论处?”

    青年明显变得紧张起来,似是有些后悔说出了自己逃兵的身份。

    他僵直的站在原处,心里头,砰砰直跳。

    吕布对逃兵其实并无太多的轻视,保家卫国固然是男儿的职责所在,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视死如归。

    “我可不养闲人。”吕布悠悠说道。

    青年一听,立马有了精神,“将军,我可以给你扛戟。”

    后来的交谈中,吕布得知文稷本有两儿一女。可惜的是,大儿子在昨年夏天患疫病死了;祸不单行,抵至凛冬,小儿子又患上寒毒,家徒四壁的文稷只得含泪把女儿卖了,换来几串铜钱,去请了郎中。

    黄巾爆发之后,他逃离战场回了老家,带着婆娘和小儿子准备逃往北方,却在途中遇到蛾贼,被冲散不见了踪影。

    原本只有几万的蛾贼,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多。许多百姓都随之加入,跟着在各地大肆抢掠。地方官吏要杀,豪强世家也不放过。

    一名蓬头脏脸的小女孩远远望着吕布手里的饼子,一遍又一遍的咽着口中唾沫。

    自出虎牢关以来,吕布途中见到过的难民数不胜数,但他从未有过一次施舍。

    实际上他所带的军粮也只能维持日常开销,而且贸然救济,只会引起难民之间的争夺,甚至是一拥而上的哄抢,滋生暴乱。

    也许几年之后,小玲绮也有这么高了吧。

    想到这里,吕布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朝那边的小女孩轻轻招了招手。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名儒衫文士眼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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