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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之吕布再世全文阅读

作者:回头大宝剑     汉末之吕布再世txt下载     汉末之吕布再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一章 来使

    牛佘野一役,最终以汉军的获胜而落下帷幕。

    这场战役的结束,同时也标志着历时三个多月的汉鲜之战,划上了圆满句号。

    自双方交战以来的十余年里,大战常有小战不断,但汉军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的辉煌战绩。鲜卑最高统帅被杀,智囊扶图禾身亡,手下将领折损大半,士卒更是死伤无数。

    这一消息传至雁门关内,不仅仅是老将军张仲,整个并州的百姓都彻底沸腾欢呼了起来。

    此时西安阳外的驻军大营,吕布正和一干将军们商量着战后的相关事宜。

    帐内诸将都未披甲,连吕布的甲胄都搁在了一旁。

    牛佘野之战,吕布耗损过度,现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估计没个四五月的功夫,很难恢复如初。

    余下的将军们也没能好到哪去,身上各处都缠有绷带巾条,肤色淤青半紫。他们在战场上所经历的,仅凭一言两语,根本描述不出其中的惨烈。

    现如今还能坐在这营帐里面开口说话,就已经是天大幸运,老天庇佑。

    “将军,鲜卑又派使者来了。”戏策掀开营帐,他同曹性一样,是丝毫未损的极少数人之一。

    吕布略一沉吟,便开口说道:“让他进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自古就传下来的规矩。

    所以尽管双方交恶多年,也从未有过斩杀使臣的案例。

    得到吕布的允许后,鲜卑的使臣从帐外走进,是个略显矮胖的中年人,穿着厚厚的裘袄,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似是尤为惧怕坐于主位的这个青年。

    “吕将军,和连单于托我向您问安。”鲜卑使臣手掌按在胸口,身子弓成了九十度角。

    吕布将头斜忖于左手,饶有兴趣的看着下方来人,笑容十足:“须于氐,几天不见,你似乎又胖了不少。”

    躬着身子的须于氐闻言心里一颤,这已不是他头一回来这里了。

    他不敢抬头对视那个青年汉将的目光,只能将脑袋压得更低:“吕将军玩笑了,卑使再度来此,是想同将军协商,有关战俘的事情。”

    那天身处战场之中的鲜卑士卒,在得知王旗被斩,步度根又被割下脑袋的情况下,瞬间分崩离析,斗志全无。

    在汉军的怒喝包围下,逃脱不出的五万鲜卑士卒放下了兵器,选择投降。

    也就是在牛佘野会战结束后的第三天,须于氐奉命来到这里。

    那是他第一次面见吕布,当时须于氐昂着脑袋,眼睛都长到了头顶。即使见了吕布也不行礼,装腔拿势,一副趾高气扬的神采模样。

    等到须于氐摆足了威风,吕布才叫来门口的陈卫,直接将其拖出去暴打了一顿。

    后来,鼻青脸肿的须于氐重回营帐,再见吕布时,就跟耗子见了猫,满脸惧色,一个劲儿的往后缩。

    “哦,这么说,我上次说的事情,有答复了?”吕布坐起身子,笑容愈发的和善起来。

    帐内的方悦等人憋着笑,只管看着这出好戏。

    须于氐脸色抽搐,如果不是眼下势单力薄,他真想上前就给吕布两个大耳刮子。

    上一次来的时候,须于氐表示愿意用四千头牛羊,和二十箱珠宝,来换回这些被扣押的鲜卑俘虏。

    吕布当时也开出了条件,说可以不用一钱一物就放还这五万俘虏,不过前提是要鲜卑单于称臣,将辖境纳入大汉版图,王庭改作郡县,还要送儿子‘做客’并州。

    面对这种过分无理的要求,鲜卑人自然不会答应,但那五万将士又不能不救,于是就有了须于氐第二次出使。

    “吕将军,您上次说的实在太过强人所难,”须于氐心中咒骂,脸上却是赔笑连连,开出了这次所带的筹码:“我们愿以万头牲畜来换回所俘虏的将士,不仅如此,单于还将单独赠送将军您珠玉百箱,貌美胡女两百,以供将军消遣玩乐。”

    这回鲜卑人的确下了血本,吕布的面庞上浮现出思虑之色,似乎颇为心动。

    “只要将军您肯点头,回去我立马就让人将东西送至将军面前。”须于氐见吕布没有直接拒绝,暗道有戏,赶紧又补上了一句。

    吕布沉吟片刻,随即摆了摆手,“须于氐,你暂且下去休息,待本将军想通彻了,明天自会给你答复。”

    说罢,吕布让人将须于氐带出营帐,找个营篷给他歇着。

    帐内诸将一见吕布这态度,完全不对劲啊,难不成他真给鲜卑人收买了?

    “吕将军,末将想要提醒你……”帐内的一名将军出列,语气颇为不善。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吕布给出言打断了,“诸位将军,你们也都去歇着吧,我想静会儿。”

    然而吕布越是这样说,帐内的将军们就越是没底。

    “我吕布是汉人,但不是汉贼。”

    有了这句话,诸将才放下心来,纷纷抱拳告辞。

    诸将走后,偌大的营帐里就只剩下吕布和戏策两人。

    招呼戏策坐下后,吕布手肘压着桌面,问向戏策:“先生,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戏策稍稍愣了一下,他见吕布的眼眸里带有玩味,便故意反其道而答之:“将军,若是得了那两百胡女,可莫要忘了分我一两个才是。”

    “先生是要我收下鲜卑人的重礼?”吕布眉头一蹙,显然是不满意戏策的这个回复。

    戏策笑而不答。

    “先生,不如我们来写一写,看我明天会如何处置那些俘虏。”

    吕布从桌上的竹简里抽出两根细长的简条,将其中一支和笔,递给了戏策。

    两人同时提笔,刷刷写了起来。

    只用了眨眼功夫,两人又齐齐收笔。

    吕布主动起身,走到戏策面前,将手中的简条同戏策的一比,短暂的震惊后,躬身一揖:“先生之才,布此生,难及矣。”

    摆在桌上的两支简条,皆只有一字。

    次日的上午,天色阴霾,刮来的寒风,依旧刺骨。

    一支人数庞大的队伍,正从驻军营地开拔,往西安阳的西北方向行进。

    吕布等十几员汉军将领骑着骏马走在前头,身后的汉军士卒大多也都配有马匹。

    但凡会骑马的,皆是人手一匹。

    此番战役,除了缴获的武器之外,就属战马最多。

    鲜卑的战俘们手中绑着麻绳,每十五人连成一串,垂头无力的挪着步子,在两旁汉军的驱赶下,缓缓往前走着。

    须于氐也跟在这支队伍里面,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去问了吕布。

    可吕布也没明说,只是告诉他,到了就会知晓。

    这让须于氐心里十分没底,于是他摸出两个金饼,悄悄递给了身旁那个看起来应该很好说话的骑将。

    “我们这是去哪儿?”须于氐问。

    胡车儿的确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在看到两个金饼之后,他拍着须于氐的肩膀,露出两排黄牙:“送你们回家。”

第一八二章 定胡碑

    长长的队伍走了许久,在当天下午的申时末,抵达了鲜卑与并州的西北交界。

    此地名为高阙,阴山山脉在这里有一处缺口,形状如门阙,故有此名。

    早在春秋战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击败北方的林胡、楼烦等异族戎人,初建起长城,东起于代,经云中九原,西北折入阴山,至高阙为塞。

    后始皇帝嬴政登基,使蒙恬渡河取高阙,筑亭障以逐北胡。

    再后来高祖得了天下,传至武帝时,汉军亦由此多次出击匈奴。

    鲜卑人当年也是从此处突破,一路南下进军,烧杀劫掠。

    吕布在高阙的平原上停下行进的步伐,再往前些,就是鲜卑的地境了。

    后面的须于氐提起身下的厚麻裤裙,小跑至吕布近前。

    胖子跑起来尤为费劲,这才百来步的距离,须于氐就已经是气喘吁吁,不过他脸上却是喜出望外,朝着吕布溜须拍马:“将军果然大丈夫,您放心,我回去立马就将那些牛羊美女送至将军帐下。”

    吕布低头看了眼身高还不如赤菟的须于氐,笑了笑。

    这和善如同亲人般的笑容,在须于氐看来,简直就是如沐春风。

    到了境边,不放人还能干什么?

    须于氐心中舒畅,总算是不负使命。他转过头,朝着那些被捆绑住双手的鲜卑士卒,摇起胖乎乎的手掌,大声喊道:“儿郎们,走,我们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两个字,其中所蕴含的情感与期盼,却是无比的深沉。

    没有人愿意死在这个地方,他们有家,有父母,有妻儿。

    果然,后边的俘虏们听到这话后,一个个神色激动,纷纷将手伸向身边的汉军士卒,示意他们解开手上的绳索。

    曹性将甲刀往甲衣上蹭磨了两下,原本就已经极为晃眼的刀身,此时更加寒意逼人。

    看着向他伸出手腕的那名鲜卑士卒,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痞气青年,神情冷漠,不带一丝怜悯。

    刀锋落下,溅起满脸的滚烫血水。

    这名俘虏木然的楞在原地,头顶的脑盖骨被劈作了两半,血水从裂开的缝口里,汨汨的往外奔流。

    他至死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杀!

    高顺面容冷漠,刚毅的轮廓透出决绝。

    仅仅一字,就彻底宣告了这些俘虏们的最终结局。

    负责驱赶的汉卒们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积压多年的愤怒与仇恨在此刻爆发。

    握在手里的长枪,对着面前的鲜卑人就是一阵乱捅,哪怕死绝了,也要给他多添上几个窟窿。

    顷刻间,倒地身亡的鲜卑人就已达千数。

    回过神来的俘虏们眼睁睁的看着希望破灭,心中自然是怨毒了这些汉人。

    但此时的他们双手被缚,又无兵器傍身,面对汉军突如其来的痛下杀手,唯有四处逃跑求活。

    十五个人绑在一串,一旦队里有人受伤或者死亡,余下的人就必须要拖着那人奔逃,速度将会大大下降。

    死的人越多,逃跑的速度就会越慢。

    至于绑在他们手上的粗麻绳,出发之际就打上了死结,如果不用刀刃这些利器,仅凭牙口,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解开。

    一时间,死的死,逃的逃,哀鸿遍野。

    眼看着大片鲜卑儿郎倒地不起,须于氐神情激动,“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快叫他们住手!”

    吕布目光往下冷冷瞥了须于氐一眼,神色漠然:“不杀,难道留着以后再来践踏汉土?”

    “以往种种皆是邶王步度根犯下的过错,如今他已死去,这些士卒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他们是无辜的,请将军饶过他们吧。”须于氐苦苦哀求,并向吕布保证,今后百年里,鲜卑愿同大汉和睦共处,再不侵犯。

    鲜卑的三个大王先后身死,好不容易步度根结束了内乱,眼看就要完成鲜卑的统一,却折损在了牛佘野上。

    鲜卑位处北方,地域虽广,人口却仅有百万。如果这五万将士没了,那对鲜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打击。

    这也是须于氐肯低声下气的重要原因。

    吕布显然也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更要伤其筋骨,损其元神。

    他望向那些逃跑的鲜卑俘虏,其中不乏身手矫健之人,他们懂得利用汉军砍下的刀锋来解开绳结,然后趁势夺取兵器,往北逃命。

    像这种颇具武力单独逃亡的俘虏,狼骑营早有准备,他们分成二十支小队,专门负责对这些人进行围剿追杀。

    倒在血泊里的俘虏越来越多,须于氐无力的瘫坐在地,双目涣散。他知道,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吕布,你这冷血残忍的屠夫、蛮子,作此杀孽,将来必不得善终!”蓦然间,须于氐像是发了失心疯,手指眼前的青年,大声怒骂。

    然则还没骂上几句,就被身后的陈卫直接一拳撂倒,昏死了过去。

    这场单方面的杀戮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倒在地上的死尸数不胜数,遍布原野,横七竖八的散乱摆在各处。

    宋宪清点完战场,来向吕布汇报结果:“将军,五万一千三百八十二名俘虏,没有一个漏。”

    “把他们头颅全割下来,筑成京观。”吕布眸帘低垂,说得极为平淡,似是一件小事。

    不知过了多久,须于氐睁开眼,他愕然的瞪大了眼珠,眼前景象几乎令他再度昏死过去。

    这是怎样的一副凄惨光景,哪怕称之为地狱,亦不为过。

    广阔的原野上躺着数万具死尸,没有头颅。

    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眼前筑垒起高高的京观,多达一十二座,那些被头发遮住脸面的脑袋,尤为狰狞可怖,粘稠的血水顺着头颅,往下啪嗒啪嗒的滴滴下落。

    此时,有一道雄浑激昂的声音,正于天地间响起。

    “今后世人也许会说我吕布残暴,泯灭人性,我不在乎。

    七年前的那场屠戮,你们可能都忘了,但我没有忘!

    前前后后打了这么多年,多少将士尸陈沙场,魂归西天。

    不筑此观,死去的汉家儿郎安能招魂入土,夜枕青山!

    不筑此观,布安能以血补天哉!”

    吕布的声音响彻天地。

    “武!武!武!”

    在场的汉家将士神情激动,无不热血澎湃,高举着手中兵器,齐声高喝。

    与此同时,七八名士卒肩搭粗实木棍,担着一块长长方方的石碑,在此落下。

    随后又在那十二座京观正中央,挖了个浅坑,将石碑底部放入,填土固稳。

    见到须于氐醒来,吕布让陈卫将其拖到碑前,又看向高顺,“把上面的文字,念给他听。”

    高顺虎步走到石碑处,声音雄阔:“擅入边者,斩!”

第一八三章 凯旋

    汉光合六年,十一月二十七。

    这一天对于并州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日子。

    驱逐鲜卑的大英雄,吕布吕将军将于今日凯旋班师,抵达雁门。

    上至郡守官员,下至村野百姓,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城中百姓更是大清早就守在了街道上,分列在道路两旁,探长着脖颈,想亲眼目睹那个被传神了的战神飞将。

    南边的城关处。

    来了两名外乡人,相貌衣着俱是不俗。

    远道而来的中年男人下马立住脚跟,见许多的百姓都往北边涌,不禁有些好奇的拉住一名农汉,询问起来:“老哥,什么事情这般热闹?”

    他姓丁,单名一个原字。

    “听说吕将军今天回来,大家伙儿都争着去看他哩。”农汉脸上闪烁着兴奋的色彩。

    “哪个吕将军?”丁原又问起来,以前从未来过并州,对这里的人和事,他都知之甚少。

    “吕布吕奉先呐,咱们并州的大英雄。”农汉满满的自豪,并向这两名外乡人讲起了吕布的英勇事迹。

    讲至血战雁门关时,丁原打断了农汉,他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喜,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道:“新任的并州刺史也即将到任,怎不见百姓前去迎他?”

    “我呸!”

    农汉吐了口唾沫,没好气的说道:“谁有闲工夫去管那些官老爷们,反正又饿不死冻不着若真饿死冻伤了,那才叫老天开眼。”

    “大胆鼠民,你胡说些什么,你可知你眼前……”身后的孔武汉子作势上前,准备教训这个胡乱说话的乡野村民。

    “广泰,不得无礼。”丁原低斥一声,伸手将其拦下。

    农汉瞧见这架势,哪还不晓得两人的身份非凡,扯了个理由,赶忙从两人身旁跑开。

    望着那农夫遁去的方向,丁原将手中马绳交给后边的汉子,“走,咱们也去瞧一瞧这位飞将。”

    临近午时,在百姓们望眼欲穿的千呼万唤中,浩浩荡荡的汉家大军,步伐沉稳,缓缓驶入了百姓们的眼帘。

    整个郡城内顿时欢呼起来,敲锣打鼓,响声震天。

    骑马走在最前方领军的是郭家二大爷,郭焕。

    在他身后,是徐荣、李傕、严义等一帮子将军,再往后,才是各营的士卒。

    雁门太守郭蕴站在道路中央,负责迎接将士们入城,在他旁边还有个六七岁的孩童,名叫郭淮,此时他正朝郭焕喊着:叔父叔父。

    见到得胜归来的三军将士,张仲潸然落泪,这其中的感慨,也只有他们这些老一辈的沙场将军,才能体会。

    感受着百姓们的欢呼,曹性可劲儿招手,做梦都没想到,他这个地痞流子,也会有百姓夹道欢迎的一天。

    两旁百姓甭提多热情了,他们提着酒坛,将酒水满满倒在碗里,递给那些归来的汉家儿郎。

    这种酒又叫祝捷酒,每逢家中有男子出征,亲人就会酿上数坛,埋入地里,待到凯旋时,再取出共饮。

    方悦将递来的酒水咕嘟咕嘟的大口灌下,抹了嘴巴,由衷赞道:“大伯,你这酒,真好!”

    “那是自然,来,再饮!”有些岁数的中年男人显然也是豪爽之辈。

    说罢,又给方悦倒满,再次递了过去。

    妇人们则将田野里的瓜果装入筐箩,依次散发给从面前走过的将士。

    至于年纪尚浅还未婚嫁的姑娘们,她们不比南方女子的小家碧玉,大多都透着股雄浑北方的洒脱。但凡有看上眼的心仪男子,便将手中的绢帕,荷囊,花朵,扔给他们,以示爱慕。

    吕字旗招展,待到狼骑营走来时。

    飞将军!飞将军!

    百姓们彻底沸腾起来,挥舞起手臂,狂热的大声喊着。

    “秀儿,快看,这就是骁勇善战的狼骑营,前面那个穿甲衣的就是飞将军。”人群之中的某个男人满脸激动,兴奋得快要手舞足蹈。

    骑在养父脖子上的小姑娘,望啊望,小眼眶里满满都是黑甲骏马,狼骑营最前方的那个将军,看起来似乎蛮凶的样子。

    咦,他怎么也在这里?

    小姑娘像是发现了极为新奇的东西,那个曾在云中郡给过她饼子的瘦个青年,居然也在狼骑营的队列之中。

    陷阵营与狼骑营并排而行,狼骑营在道左,陷阵营在道右。

    高顺直挺着身躯,大步往前,脸庞一如既往的沉稳威严。

    被挤到后排的高阳望见自己的父亲,一个劲儿的摇着身旁妇人手掌,目光雀跃:“娘亲,快看,父亲,那是父亲!”

    丁氏偷偷抹着眼角,嘴里絮絮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怎么没见到吕大哥的人呢?”

    高阳探着脑袋望了许久,直到狼骑营走过,她仍是没能见到那道高大的身影。

    天不亮就起床动身,除了想看父亲高顺,最想见的还是那个人。

    见到女儿的失落表情,丁氏幽叹了口气,轻轻抚着高阳的乌黑秀发。

    女儿的心思,她这个当娘的又岂会不知,但这世间有很多事情,都强求不得。

    哒哒哒哒哒

    荒芜的山野间,一匹火红的骏马速度全开,行驰如飞。

    绕过层层葱郁山岭,赤菟在腹背山脚下的一处僻静村庄,停了下来。

    吕布下马,牵起赤菟往村子里走去。

    村里百姓大多都去了郡城,此时的村子里几乎看不到人烟。

    走在乡野间的小道上,这个梦中无数次魂牵梦绕的地方,他终于回来了。

    一切都那么熟悉,他还记得在走之前,背着薇娘在这条小溪边散步记得和薇娘坐在院子里,抬头看漫天星辰灿烂……

    一声将军打断了吕布的回想。

    赵庶和暗地里的十一名死士现身,单膝跪地。

    吕布上前将其挨个扶起,一路上询问着赵庶村子里的情况。

    快步走到自家院门口时,吕布的步子陡然一停。

    他站在泥巴墙外,整了整衣衫,又掸去身上泥尘,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薇娘面前。

    可是,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才好?

    他走的那天不告而别,薇娘会不会还在生他的气?

    该死,我居然没有买些礼物饰品回来!

    这个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冷血魔王,此刻心里竟有些忐忑不安,懊恼的拍着自个儿脑袋。

    院子里的严薇正在给瓜苗浇水,藤蔓爬上了瓜架,有的还结出了小小的青果。

    她知道今天是吕布凯旋的日子,丁氏和高阳都去了郡城,她也想去,奈何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只好作罢。

    吕布走得这些时日,她没有一天过得安稳,哪怕知道自己的男人武艺无人能及,但不在眼前,心里总归是惦记,担心。

    如今凯旋成了英雄,严薇心里自然是极为高兴。

    她不求吕布能拜多大官职,只要能够安然回来就好。

    如果现在就能见到他,倚靠在他的怀里……

    想到此处,严薇俏脸儿泛起飞霞,轻啐了一声,怎生出这般没羞没臊的想法。

    随后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肚,恬淡的脸颊上露出两道浅浅的幸福酒窝。

    此时的门口,正有一道高挺的身影向她走来。

    严薇放下手中事物,静静的站在那里,挽起鬓角垂下的秀发。

    尽管穿着粗麻厚襦裙的她,已不复初见时的光彩照人。

    但在吕布心里,她便是这世界最为美丽的女子。

    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吕布这才发现,刚刚在门外酝酿了无数句的话语,能用上的一句没有。

    他将她拥入怀中,深情脉脉:“薇娘,我很想你。”

    岁月如歌。

    在这一刹,地老天荒。

第一八四章 愿他日相见,不必再起刀兵

    当天夜里,郡守郭蕴在府中摆了大宴,给将军们庆功洗尘。

    所有校尉以上的将军都去了,唯独吕布没去。

    一来是他不喜欢这种社交应酬,二来嘛,小别胜新婚,更何况吕布还是新婚没两天,就奔赴了战场。

    久别重逢的小两口依偎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温言甜语。

    吕布疼媳妇儿,这似乎已经不算是什么大秘密了。

    几天过后,一封诏书从洛阳传至了并州。

    这一天,吕布正在院儿里的胡凳上坐着,手中捧了碗热气腾腾的小粟粥。

    他看着满院儿的花花草草,瓜瓜果果生机蓬勃,惬意十足的同时,不禁有些感慨:到底还是自家好啊!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

    严薇从屋子里迈出门槛,手中拿着两张刚刚做好的饼。

    吕布瞧见后,立马放下手中碗筷,上来搀扶着她的小手,顺势将背后的氅n衣披在严薇肩头,满是关心道:“薇娘,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儿天冷,快回屋里歇着。”

    严薇还未开口,便又听得吕布紧张兮兮的说了起来:“小心些,注意脚下石子,慢点走,可别摔着。”

    这模样,哪还像个铁骨铮铮的将军。

    看着吕布那关怀备至的紧张神情,严薇忍俊不禁,抿嘴轻笑起来:“妾哪有那么娇贵。”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涌出的甜蜜,却是比吃了蜜糖还甜。

    吕布不在的这段日子,是丁氏母女一直服侍严薇的饮食起居,勤勤恳恳,从未有过半分怨言。

    但也不能老让人家来照顾不是。

    等过几天发了饷钱,就去雇两个手巧的丫鬟。

    吕布如此想着,就算高顺浑不在意,他心里也总归过意不去。

    负责村庄守卫的赵庶走到院门口,他站在门外,朝吕布禀道:“将军,朝廷那边来人了。”

    吕布点了点头,暂先将严薇扶回屋内,然后快步走至门口。

    “吕将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宣诏的来使脸带笑容,率先打起了招呼。

    吕布仔细一看,来人竟是数日前在成宜宣旨的同一个人,黄门侍郎许歇。

    吕布点头算是回应,他对许歇的印象并不算差,起码不像见过的那些达官显贵,不是趾高气扬,就是狗眼把人看低。

    许歇一行人的到来,在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质朴的村中百姓脸朝黄泥背朝天,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哪见过这种阵仗,那些陌生来人锦衣带刀,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所以即使心中好奇,村民们也没敢上来瞧探热闹。

    吕布将许歇一行人迎入院内,跪地接旨。

    诏书中的意思简单明了,吕布驱逐鲜卑有功,不负众望重扬汉威,封度辽将军,兼任使匈奴中郎将。

    度辽将军的主要职责就是驻守五原,银印青绶,秩二千石,说是将军,其实也不过是个高级点的杂号将军罢了。

    使匈奴中郎将,则是负责持节出使、监护匈奴等异族动向,同那些胡人进行往来交流,宣扬大汉国威。

    这两个头衔说好听点,是将军、中郎将,说难听点,就是被朝廷遗弃,放逐到了塞外边疆。

    吕布双手捧过诏书,又将天子剑奉上。

    战争结束,自然该将此剑交还天子。

    待到吕布起身,许歇悄然将他拉至一旁,低声说道:“吕将军,有些话,本来我不该讲。但冲你能将鲜卑人赶出大汉疆域,我便敬你是个真正的英雄男儿。”

    许歇话里有话,吕布便拱了拱手:“布驽钝,还请侍郎明示。”

    许歇犹豫了少会儿,像是下了极其重大的决定,他将声音再度压低,把自个儿所知道的内幕全都告知了吕布。

    当初天子在西苑得知大胜鲜卑时,喜形于色大喜过望,连夸了吕布数遍,又拟旨封吕布为征北将军,加都亭侯。

    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又撤成了度辽将军。

    若说这其中没人捣鬼,傻子都不相信。

    十常侍的韩悝死在了并州,尽管上报的奏疏中写的是,英勇阵亡为国捐躯。

    但同气连枝的十常侍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将这视作是吕布对他们权势的蔑视和挑战。

    再加上先前就有过节,若非吕布这回立下大功,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以为,只要吕布活着,就总会有办法,让他人头落地。

    走的时候,许歇悠悠的叹了口气,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吕布,光有赫赫战功是没用的,要会做人才行。

    并州刺史丁原上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并州。

    许多人对这个声名不显的新刺史翘首以盼,部分世家也在第一时间向这位新任的刺史抛出了榄枝,想借此一飞冲天。

    不过据说当初任命的刺史人选并非此人,而是河东太守董卓。

    至于为什么会换成丁原,这其中的缘由,外人亦是难知。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汉鲜大战结束,徐荣方悦等将军们亦要返回各自的驻地。

    再过几天,吕布也要动身去往五原。

    临别之际,吕布单手提着酒坛,在郡城的南门,跟这些河内、河东、洛阳的将军们,逐个饮酒道别。

    “吕将军,你是个真正的军人,徐某一生未曾服人,你是第一个。”徐荣端起酒碗同吕布碰了下,一饮而尽。

    吕布与徐荣交流的次数很少,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徐荣的好感。这个时刻保持着威严气势的男人,治兵作战皆很是了得,只有他率的五千骑,几乎完好无损。

    “有缘再见。”吕布说着,走到了河内军的面前。

    雁门关之后,是河内军撑起了整个战场的主力,也属他们伤亡最重。来的时候赳赳昂昂五万儿郎,如今回去,仅剩七千不到,怎能不令人潸然落泪。

    吕布将碗中酒水倒入地里,雄浑喊道:“吕布,敬所有英魂。”

    在场将士闻言,皆将手中酒水洒入土地,以慰告那些阵亡的汉家亡灵。

    方悦骑马路过吕布身前,将梨花枪搭在吕布肩头,也许只需一记斜刺,就能轻松取走吕布性命,“吕布,下次再见,我一定可以击败你,等着罢!”

    说完,收起梨花枪催马往南走去。

    相比其他将军,李傕最为干脆,他拎起酒坛直接大灌了起来,随后又扔回给吕布,带着三两分的醉意说着:“吕奉先,找个时间去跟我家主公认个错,没准儿今后咱们还能成为朋友。”

    董卓的脾气李傕再也清楚不过,虽然暴戾嗜杀,但也爱才,只要吕布肯低头,董卓定不会为难于他。

    他能说出这话,就说明心里已经认可了吕布。

    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聚齐在一起,走过风风雨雨,驰骋沙场并肩作战,将性命交由彼此,生死与共。

    男人的友情义气,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妹夫,我也该回西凉了。”

    严义上前拍了拍吕布肩膀,“替我照顾好小妹。”

    “二哥,多留些时日吧,薇娘很难才见你一面。”

    吕布出言挽留,最后命悬一线之际,若非严义带着西凉甲骑到来,输的就会是他们。

    严义也很想留下,但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番行动未作通报,就率军急行出来,回去怕也是逃不掉一顿责罚。

    望着这些渐渐远去的身影,吕布心中五味杂陈的同时,竟也涌出一股莫名的预感。

    他低声念叨着:只盼来日,不要沙场对阵才好。

第一八五张 五原郡守

    在徐荣等人走后,曹性望见严家的四公子竟也跟他们一块儿往郡城方向,不由有些纳闷儿:“严信,你不回上党,跟着我们作甚?”

    相貌儒逸的青年笑了笑,“曹将军,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

    曹性因射杀扶图禾有功,升了裨将军,高顺宋宪魏木生等人,也都尽皆升作校尉。

    尽管是排在将军衔的最末位,但曹性如今可是正儿八百的将军了。与宋宪魏木生这些校尉将军相比,还是要稍稍高上那么一两阶。

    也正因如此,曹性这几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碰见宋宪等人,就轻咳上几声,拿捏起嗓子,示意几人该向自个儿行礼了。

    这翘着尾巴快要上天的嘚瑟模样,自然令宋宪等人极为不爽,心里恨不得立马将他拖到个没人的僻静地方,狂扁一顿。

    为此,戏策昨儿还揶揄玩笑过他,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曾经的地痞流子对此倒是满不在乎,他本就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原本觉着吧,有生之年能够混上个军侯,就可以偷着乐一辈子。

    如今成了将军,说是光宗耀祖也不为过。

    吃水不忘挖井人。

    闲暇之余,曹性也不忘请戏策喝了好几壶酒。

    喝酒的时候,戏策问他,还记得曾经在崞县说过的话吗?

    曹性一头雾水。

    当初在崞县,曹性无心救下戏策,这是因。

    今日还他一个将军,这是果。

    世家公子哥如今也要管自己叫将军,这让曹性内心的虚荣感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撇头看着严信,咂巴两下嘴,“怎地,难不成你也要去五原?”

    严信见他不信,摊开手掌。

    身旁的魏续从怀里拿出檄文,放到严信手上。严信又递给了吕布,笑着说道:“朝廷给了个五原郡守的官职,今后还要请妹夫你,多多关照才是。”

    吕布本还担心会不会和新任的太守发生冲突矛盾,在得知是严信后,由衷的说了声:“谢了,四哥。”

    五原郡现在的情况很是糟糕,毁的毁,烧的烧,没有一处县地是完整的。哪怕附近毗邻的云中、朔方都要比五原要强上百倍。

    以严家在并州的势力,随便动动指头,就可以把严信安排去个富庶的地方为官,大可不必去到五原这个最为苦寒的地方。

    唯一能解释这点的就是,严信想要帮他。

    然则五原郡的灾后重建工作,并非想象的那般简单。

    首先摆在眼前的两个重大难题,一是百姓,二是军队。

    鲜卑人多年的南下入侵,致使五原郡本地百姓十不存一。

    没有人,重建工作就没法展开。

    当天下午,严信于雁门郡内,紧锣密鼓的进行了百姓征集和士卒招募。

    当然,这个也是提前得到了刺史丁原和当地郡守郭焕的许可。

    五原郡贫苦,又连年饱受战火。

    除了从云中郡迁来的那批百姓,其他郡县的乡民大多都不愿随同前往。

    最后还是严张两家出力,给严信凑足了三万汉民。

    与征集百姓的困难相比,士卒招募倒是显得尤为轻松。

    前来应召入伍的男儿,排起了长队,远比想象中的要多。

    人的名,树的影。

    吕布是并州乃至大汉朝的英雄,能在他手下当兵,自然也是一件极为光彩的事情。

    不少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死囚、游侠儿,皆为吕布的骁武和气度所折服,也都报名从军,愿意追随。

    临走的前一天,吕布在院儿里帮严薇收拾起那些花花果果。

    能带走的,都装进了木箱。

    他看得出来,薇娘很舍不得这里。

    毕竟这是他们成亲的地方,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家。

    但,没有办法。

    吕布暗暗攥紧拳头,有时候他真想辞官而去,什么都不管不顾,当个山野农夫,陪着薇娘和孩子,和和睦睦的过一辈子。

    然而,他不能!

    戏策说的没错贫贱夫妻百事哀,纵使他可以过苦日子,可薇娘呢?

    堂堂的世家千金小姐,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难道就是为了跟自己吃糠咽菜?

    她身上的襦裙破旧灰白,缝缝补补了好几处,都不舍得买件新的。

    吕布看在眼里,心中酸涩的同时,他亦告诉自己,一定会让薇娘过得比以前更好!

    种在心间的种子,悄然萌出了新芽。

    收拾完衣裳被褥的严薇从屋子里出来,自家男人又坐在院子里发呆了。

    这个令鲜卑人胆寒,让百姓们夸赞的大英雄,似乎总有许多想不完的事情。

    得知严薇想去村子里看看,吕布并没有太大的诧异,他主动弯下身子,语气温柔:“来,我背你。”

    严薇轻轻摇头,说想自己走走。

    吕布便不再坚持,握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相扣。

    小两口在村子里走着,途中遇到不少的熟悉村民。

    吕布向他们打起招呼,而村民们却不再像以前那般笑容淳朴的热情回应,而是低垂着脑袋,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直到吕布从他们面前走过,才敢直起头来。

    甚至连村子里那些叨叨不停的妇人们,也不再熟络的喊着严薇吕家娘子,而是怯弱的叫一声将军夫人。

    吕布刚来村子的时候,村民们以为他只是个百夫长之类的小小军官,所以那时他们可以尽情的和吕布胡侃说笑。

    而现在,眼前青年的笑容依旧温和,可是他们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大汉尊儒以来,尊卑贵贱的思想,早已深深植入了这些底层百姓的灵魂骨髓。

    “先生说,我这面相,终有一天会成孤家寡人,原先我是不信的。”吕布的语气略显苦涩。

    感受到吕布心中的那份凄凉,严薇的小手不由紧了几分,小声安慰起来:“不会的,至少还有妾身,和曹将军他们,会一直陪在夫君左右。”

    村前的溪流结了小小一层薄冰,六七个顽童正在河边玩水。

    原本嬉戏的他们望见严薇后,顿时开心的喊了起来。

    严薇笑着回应起这些小家伙们,并叮嘱他们可别摔到了河里。

    整个有溪村,只有严薇最受这些小家伙们的喜欢。

    望着这些活泼的顽劣孩童,吕布轻柔的抚摸着严薇稍稍鼓起的小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里透着满满的幸福和期盼。

    是男孩呢,还是女孩?

第一八六章 兄台为何哂笑

    迁徙五原的百姓如期出发,在寒凛风中,一步三回头,回望背后城墙,渐行渐远。

    从雁门到稒阳的路程并不算长,但这支迁徙的队伍却足足走了两日。

    照此以外,没个半月功夫,是走不到五原郡城了。

    稒阳县在吕布北伐之时,就被鲜卑人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整个县府周遭,也都是狼藉一片。

    周围的原野搭起了万顶冬篷。

    百姓们穿着臃肿的厚袄,老幼相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些看似暖和的冬衣,实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御寒。

    迁来的三万百姓,仅老幼妇孺,就占了六成。

    搭建帐篷的时候,吕布去了各处巡视,因身体尚未复原,所以并未穿甲。

    大多百姓都住进了帐篷,虽说帐内谈不有多暖和,但至少比在外面受冻要强。

    当看到一位老翁脱下夹袄,裹住怀中孙子,紧紧搂着的时候,吕布心中有些发酸,泛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他的童年,也曾这般熬过。

    吕布同老人聊了小会儿,得知老人本有三个儿子,却运气不好的都将命搭在了战场,仅留下个孙儿与他相依为命。

    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吕布注意到,老人在说及此段的时候,偷偷抹了好几回眼角。

    并州人少,军中亦有规定,当家里仅存一子的时候,可以不必入伍参军。

    当吕布问到老人,为什么要将三个儿子全都送入行伍时。

    老人也说不出太大的道理,他只是告诉吕布,保家卫国乃是每一个大汉儿郎的使命与职责。如果不是这把老骨头不行了,他也定要冲战场,换他几个鲜卑贼酋的命来。

    霎时间,吕布肃然起敬。

    “阿翁,我冷。”睡梦中的小男孩抓着老人手臂,单薄的身板抖个不停。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饱经风霜的脸流露出无奈和心酸,准备将仅剩的单衣脱下。

    就在此时,一件厚实的棉袄搭在了小男孩的身。

    不待老人拒绝,吕布便豁然起身,朝着帐外走去,心中说道:“老伯,你儿子们的血,没有白流。”

    出帐之后,吕布又让宋宪去煮了热汤,分给百姓们暖身。

    走在回营的路,想起那些死子丧父、穷困无依的老人孩童,吕布悠悠长吁了一声:“这场仗,我们都输了。”

    恰巧路过的曹性听到这话,不由一脸茫然,鲜卑人都已经被打跑了,怎么又会是我们输了呢?

    吕布回营之后,添衣裳,又去找了严信。他觉得有必要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在一处稍大的营帐内,五原郡守严信第一次召开了关于五原郡未来建设和发展的商讨会议。

    帐内有二十余人,分两旁而坐。

    左旁是以吕布为首的武官将校,右边则大多是严家门下的一帮子食客士人。

    既然是食客,肚子里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墨水和能耐。

    “重建五原之当务,应在于修缮城墙。”

    坐在首位的文士缓缓而谈:“敢问诸君,鲜卑人为何能轻松攻克雁门关以北,而独不下雁门?”

    众人不答,他笑而说道:“皆因当地防御工事不够牢固,倘若于每县修起三五丈高的城墙,鲜卑人又如何能克?故应先修城墙,再作其他。”

    “非也非也,子何兄此言谬矣。”靠前的另一位食客坐直起身躯,朝在场诸人拱了拱手:“众所周知,郡府乃是整个郡城的颜面所在,照某看来,理应先建造府邸才对。不然到时大家,难不成也像今日这般,数十人窝在一个帐内议事?”

    “赵兄李兄所言,虽各有道理,”又一名食客发表起了自己看法,“但依不才拙见,眼下当务应是将郡内各级官职先安排完善。届时不管是修墙也好,建邸也罢,负责的官员各行其是,自然会事半功倍。”

    此人的话一处,顿时博得了大多数的点头同意。他们跟着严信迢迢来此,除了是吃人嘴软,最想的还是趁机借此捞个一官半职。

    听着众人意见,严信不说是也不说否,心中摇头连连,就没一个说到点子的。

    他看向吕布这边,几乎全是武夫阵容,唯一能指望的戏策却又恰巧缺席。

    曹性宋宪这些人打仗厮杀倒是一把好手,但要说到内政农桑,基本也是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自己的这个妹夫,平日里看的书倒是挺多,却全都是兵书。

    吕布来找严信的时候,就只说了一句话,他希望能够让这些百姓们,今后不再风餐露宿,生活得更加好些。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

    五原郡本来就是个烂摊子,还没收拾,又谈何让百姓安居乐业。

    再看看带来的这些食客,平日里个个文采飞扬,齐家治国平天下说得头头是道。

    现在到了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又都出的是些什么主意。

    要么为了自身利益,要么就是不切半点实际,嘴巴一开,尽讲些天方夜谭。

    看来,只能自己出马了。

    严信心里叹了口气,早在来此之前,他就构造了一套大致可以实施的方案。

    今天让众人聚集商议,主要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毕竟孔子曾经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人。

    结果,严信失望了。

    正当他准备提出自己的方案时,余光恰巧瞥到吕布下方,最末位置坐着的那个褐衣青年。

    此人相貌极为普通,属于看一眼,过会儿就能忘记的那类人物。

    严信并不认识此人,却见他在听完这些食客们的提议后,笑容不屑。

    遂问他:“兄台为何哂笑?”

第一八七章 出任长史

    帐内诸人皆看向那褐衣青年,吕布亦随之看了过去。

    此人五官平平,吕布对他也只是稍有印象。

    他叫崔绪,曾经是鲜卑人俘虏的奴隶,后吕布攻破云中,数千汉民得以自由。

    也是那时,崔绪被戏策看中,揽入了军中。

    吕布同他打交道的时间很少,两人前前后后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不如和戏策的见面寒暄。

    在吕布眼里,崔绪的那点武艺基本上可以称作皮毛,忽略不计其次,他亦不像戏策这般通天晓地,满腹韬略行军打仗,训练士卒,宋宪等人都要比他强上数倍。

    这样一个几乎毫无长处之人,也难怪吕布不待见于他。

    崔绪在吕布这里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一名普通狼骑营士卒。

    面对新任郡守的疑问和帐内诸人嗤夷的目光,崔绪并未开口,而是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吕布。

    毕竟他现在寄于吕布篱下,凡事得以吕布说了才算,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在得到吕布的点头首肯后,崔绪平淡扫视着对面的严家食客,将捂手的热水碗往桌上轻轻一放,语气嘲讽十足:“我观诸君所言,尽是屁话!”

    此话一出,可谓是拉足了仇恨。

    “你说什么!”

    “狂妄小儿,安敢在此大放厥词!”

    “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定要叫你磕头赔罪。”

    “哗众取宠?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坐于对面的严家食客态度各异,脾气稍微暴躁的两三人,咬牙切齿满脸愤恨,当场拍桌瞪眼,怒斥喝责。颇具忍耐的则是讥笑不语,坐观好戏。

    吕布这边的莽汉们大多不懂这些,默默当起了吃瓜群众。

    严信倒是来了兴趣,此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言拆台,料想应有几分本事。

    他望向崔绪,浅笑说道:“愿闻兄台高见。”

    “高见不敢当,拙见倒是可以略说一二。”

    “要想重整五原,首先要确保的就是百姓生计。孟子曾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百姓们不远千里来到五原,为的可不是建府修墙,他们想要的是远离饥寒,过上更好的生活。”

    “只有先让百姓们支持和认可,之后的一切才能事半功倍,得以保障。”

    严信眼中闪过一抹亮彩,崔绪所说的这些几乎跟他不谋而合。

    “说点实际的吧,就说我们此行,是去往治县九原。那么在下敢问郡守,照目前形势,以九原一县之地,来养这三万百姓以及八千将士,易否?”

    严信微微摇头,他也正为这事头疼,可如果不迁往九原,而将百姓分至九县,每县人口也就三千余人,人口不仅稀少,而且调度起来也尤为困难。

    “既然一县难养,那何不以九原为主,分三四县重点而治。”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严信霎时间如醍醐灌顶,崔绪的话无疑是给他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他已经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并非瞎口胡咧,而是确有本事。

    “兄台以为,应治哪几个县为佳?”严信态度郑重,虚心请教。

    崔绪也不多想,张口就来:“稒阳,临沃,九原,西安阳。”

    食客之内提议修缮城墙的那人嗤笑一声,终于逮着了发难的机会:“稒阳、临沃都残破成了这样,就算胡说,也总要找些好点的地方吧。”

    的确,这几处除了九原稍好,其他都是饱受战火最为严重的地方,县内几乎连一所完整的房屋都找寻不到。

    身旁的严家食客皆是跟着点头,可不能让这小子得意忘形,蹬鼻子上脸。

    “头儿,我觉得也不应该在这几处。”曹性小声嘀咕起来。

    “我都不懂这些,你能晓得?”吕布眼眉微收,没好气的怼了曹性一句。

    深谙其道的严信自然不信崔绪是随口胡说,他在脑海中将这几处地名连在一起,几乎是刹那便得出了结论,水源。

    这四处无一不是临近浊河,取水便利。

    “敢问阁下,你对五原又知之多少?”崔绪对视那名食客,脸色渐冷。

    “不多,却也谈不上少。”

    那人亦是不屈不饶,针锋相对,“麻烦也请足下说说,具体该如何实施。”

    面对此人的屡番寻衅,崔绪目露不屑,就凭你,也想看我笑话?

    “其一,应先搭建房屋,因为仅凭这些冬帐,根本熬不过五原的彻骨凛冬。”

    “其二,将田土分与百姓,授其种苗,翻田整地,以待来年春耕。”

    “其三,兴修水渠,引水以灌农田。”

    “其四,开采石墨,用以冬日取暖。”

    “其五……”

    一条条建策从崔绪口中说出,得心应手。

    严信双眸越发神彩十足,听到最后,竟忍不住为之喝彩了一声:“好!”

    右边那些嘲讽相讥的食客们顿时觉得脸被打得啪啪作响,涨红得如同猪肝,偏偏又无话可驳。

    崔绪的提议得到了严信极大的认可,与此同时,他也向崔绪发出了正式邀请:“郡内还缺长史一名,还请崔兄不吝,就此一职。”

    “四公子,家主明明说这长史职位……”坐在首位的那位食客急了。

    严信冷眼望去,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闭口不言,噤若寒蝉。

    崔绪不作声,严信就看向吕布,收起方才的冷冽,笑着说道:“妹夫,这事儿得你说话才行。”

    由此一事,吕布对崔绪的印象也彻底改观。

    他毫无犹豫的答应下严信,如果让崔绪继续留在他的军营,只会是大材小用,牛鼎烹鸡。

    会议结束的当天,戏策跟陈复在原野上散步闲谈。

    “崔绪会成为郡长史,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走了一小段路程后,陈复提起话题,在他印象里,崔绪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价值可言。

    如今居然摇身成为郡长史,当真是鲤鱼跃了龙门。

    说起这个,戏策也有些自叹弗如:“农桑水利这一块,没有人比他更为适合了。”

    其叔父崔寔,曾为五原郡守,生前著有四民月令。

    这本书里不仅详细记载了田庄从正月到十二月的农业活动,还叙述了谷类、瓜菜的种植时令和栽种方法,就连纺绩、织染和酿造、制药等亦有涉猎。

    耳濡目染之下,崔绪自然得有几分本事才行。

    最重要的是,这本书就在崔绪手里。

    眼下并州穷得叮当响,除了大片大片的荒芜土地,耕牛农具基本上是要啥缺啥。

    牛佘野一役,倒是缴获了六万多匹战马,兵器无数。

    上交朝廷?

    傻子才会那么干。

    闲散间,戏策似是想到什么,悠悠叹了口气:“唉,可惜我们这里没有懂得经商之人。要是能将这些马匹贩卖到冀幽两州,抑或是南方的其他诸州,换些粮食农具,这个冬天也就好过了。”

    自春秋战国起,商人的身份就极其低微,别说世家大族,连普通百姓也多是看不起商贾之流。

    士子文人更是不屑与之为伍。

    家世已经没落数年的陈复却忽然开口:“我倒是认识两个中山的贩马商人。”

第一八八章 羽衣卿相,非我所愿

    迁徙的汉民于冬月旬,顺利抵达了治县九原。

    这里,亦是吕布从小生长的地方。

    安居九原的汉民共有一万,其余两万则是按照计划,被分到了稒阳、临沃和西安阳三县。

    郡城外围的城壁破败,城内却尚有两处较为完整的小型坞堡,足以容下千人。

    严信等一些官员将校有了居所,百姓们依旧在外住着帐篷。

    流动的寒风,冷而刺骨。

    给百姓搭建房屋过冬,已是刻不容缓。

    作了一番简单动员之后,百姓和入伍的丁壮纷纷行动起来,干劲十足。

    一来这是给他们自己造的房子,二来,郡守大人刚刚也说了,将来房屋土地以及粮食种苗的分配,就看他们能够出多少力了。

    多劳者多得,简单而不失公平。

    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和粮食,百姓们自然是卯足气劲儿,使出浑身解数,干得热火朝天。

    原野的泥土被一担担的运至城内,冲积成厚实的夯土,做成了墙壁。

    然后再架构木头作梁,往盖起茅草。

    一座简易的泥土房,便算是得以完工。

    这种房屋冬暖夏凉,只需在屋内升堆炉火,整个房间就一直会暖烘烘的。

    眼下郡城百废待兴,房屋的事情得到解决,使百姓不受冻馁之苦,余下事情也就可以渐渐提章程。

    吕布也开始对这些新招入伍的丁壮,进行军事化训练管理。

    一个地方不管有多辉煌繁盛,都必须要有绝对的武力来保障才行。否则,就只会是别人眼中的肥肉,任人取之。

    稒阳临沃等地吕布分别指派了校尉,前去维护治安。

    百姓之间偶尔难免会有口舌之争,双方若都不肯退步,很容易就转变成大规模的厮打殴斗。

    这种时候,就需要他们的武装力量来从中干预。

    分出去一千五,剩下的六千余人,将近八成都是新兵。

    兵在精而不在多。

    久历沙场的吕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关于训练士卒的这项任务,吕布交给了高顺和魏木生。

    按制度流程来说,这件事本应交由曹性才对,但吕布总觉得不太放心。曹性是个什么样的脾性,他再也清楚不过,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又贪懒好耍,真要将新兵交给他,保不准将来会带出一帮子的地痞混混。

    除此之外,狼骑营也要扩充招人。

    作为吕布麾下的主力中坚,他们跟着吕布可谓是遇神杀神,遇佛屠佛,血海刀山一路闯来,用无数的人头和鲜血,印证了狼骑之名。

    人数也从起初的一千三百骑,延至今日仅剩的两百一十五骑。

    北方的异族戎人生活在广阔草原,他们之所以能够时常南下侵扰劫掠,靠的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机动能力。

    若真想转守为攻,就必须得有一支锋利的骑兵。

    狠狠地打,打到他们畏惧为止。

    对待异族,吕布从来都不是一个和平主义爱好者。

    现在他手有的是战马,缺的只是时间。

    狼骑营要扩招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军营。

    高顺亦在训话时说到,日常训练中表现优异者,可以优先纳入狼骑营的名单。

    入伍之人,有谁不想入那狼骑营?

    这个消息,无疑是给新兵们打了一剂强烈的**。

    致使在往后的种种残训练里,士卒们几乎人人咬死牙关,奋发出了无限斗志。

    这天,吕布刚巡视完军营,戏策就差胡车儿来请吕布过去说话。

    来到大堂的时候,堂屋里按照主次顺序,已经坐好些人了。

    见到吕布进来,众人尽皆起身行礼,喊了声将军。

    吕布点头,示意众人坐下,却发现了两张陌生面孔,遂看向戏策。

    两人皆是岁入中年,穿着厚皮裘衣,左边那人留有短须,浓眉方脸相貌粗实右边那人则稍显肥胖,圆圆的肉脸时不时会露出些许和善可掬的笑容。

    “中山商贾苏双张世平,见过吕将军。”坐在下方的两人同时起身,报了姓名。

    商人?

    吕布低念了一声,脸泛起狐疑,“所为何来?”

    “我二人皆是马商,自然是为马而来。”年岁稍长的张世平向吕布拱了拱手,说明来意。

    吕布大概是明白了,卖马多半是戏策的主意,反正他眼下马匹充足,也不愁这么点战马,于是问向二人:“不知出价几何?”

    两人贩马多年,对马匹价格早已了然于心,由苏双开口说道:“等马八万钱,中等六万,劣等两万,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吕布对经商这块几乎是一片空白,但当听到劣等马都能卖出两万钱时,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有多少战马?六万余匹。

    就算全以劣等马的价格卖出,那也是十二万万钱。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字。

    汉王朝目前的粮价约莫在六十钱左右,一个成年男子每月大概要三石口粮,也就是一百八十钱。

    一匹中等战马,就可以换取一千石粮食,足以养活三百人一个月的生计。

    那还愁些什么!

    想及此处,吕布猛地一拍桌面,双目放光的看向苏双张世平,语气极为豪爽:“好,我先卖你们一万匹!”

    两人闻言腿肚子一阵抽抽,几乎当场跌倒在地。

    待稳住身形后,圆脸胖乎的苏双满脸愁苦道:“将军,我二人虽有些余钱,可也买不起这么多的马匹。”

    此时,坐于苏双一旁的戏策开口提醒起吕布:“将军,若一下子往其他州郡投入万马匹,势必会造成马的贬值。更何况如此大的动静,也必会引起朝廷那边的注意。要是让天子知道,我们大肆售卖鲜卑人的战马,事后恐也不好交代。”

    吕布细细一想也是,“那依先生之见呢?”

    戏策沉吟少许,看向苏张二人,缓缓开口:“我可以先卖于你两五百匹中等马,三千万钱两位若是没有,也可以暂先欠着。”

    两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南边诸郡的马匹生意,向来都是有市无价,不愁这些战马卖不出去。

    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不心动,是自欺欺人。

    但作为商人,两人走南闯北这些些年,攒下些名号,也见过不少大的世面。

    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

    两人也不做声,只是静听戏策下文。

    “想必二位也知道,五原贫乏,又饱受战火涂炭。粮食种子,农具生铁,裘皮布料这些,基本是缺了很大一截,二位下次来时,若能带这些东西,抑或是介绍其他商家来此贩卖,我们将军愿以市集价格的双倍收购。”

    戏策说完,淡淡抿了口茶水。

    “仅此而已?”两人试探性的问了起来,尤是有些不信。

    戏策点了点头,浮起笑容,仅此而已。

    苏双和张世平带着五百匹马走了,临走之际,吕布将二人亲自送到城门。

    这一行为,自然令二人好感大涨。

    世人皆看不起他们商贾之流,这吕布虽是武夫,却能如此待他,日后必当有所报答才是。

    望着远去的商队,戏策收回目光,侧仰起脑袋,玩味十足道:“听说天子标价的三公也不过千万钱,将军,有没有兴趣做个一年半载?”

    吕布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笑道:“五原虽是贫穷,却也自由。先生若有那心思,布愿全力资助。”

    兜里有钱,连带底气都硬了许多。

    两人玩笑一会儿,便回往城中走去。

第一九零章 出头鸟

    随后的日子里,戏策每天都会来找吕布下棋对弈。

    美其名曰指点,实则血虐。

    吕布争强好胜,每每输了之后自是不甘,喊着再来再来。

    时日久了,吕布的棋力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沉稳。

    与刚开始时的乱下一气不同,吕布有些明白这棋中的门道,小小棋盘蕴含着无数智慧,战场上的兵法韬略皆可运用于棋盘之中,纵横捭阖。

    每下一步之前,吕布就会在脑子里想一想,戏策会落子何处,棋盘上的局势又会如何衍变。

    尽管依旧是一盘未赢,但戏策应对起来,已不似最初那般轻松,一些简单的陷阱伎俩,根本不会再让吕布上套。

    这让戏策欣慰的同时,也倍感忧伤:“将军,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贼了。”

    和煦的冬阳悄悄钻出了云层,金色光芒洒在眉宇肩头,不似夏日的酷烈,犹如女子柔和的手,温柔舒适。

    吕布起身活络了两下筋骨,笑容惬意:“有些日子没见这金灿的阳光了。”

    趁这大好天气,吕布起了使戟的念头,自打牛佘野负伤之后,他再也没有摸过画戟。

    虽说要五六个月才能彻底康复,但他现在的状态,耍上个把时辰,完全不在话下。

    正当吕布准备取戟时,魏续从外边走了进来,顾不得片刻歇息,便焦急的说道:“吕将军,信哥儿请你过去。”

    魏续走得着急,看样子应该是出了什么岔子。

    吕布点头应下,捎上戏策,同薇娘说了一声,就往外走。

    带路的魏续并未往郡守府的方向,而是反向而行,出了郡城。

    途中,魏续将大致情况同吕布作了简要说明。

    还有大半月,便是立春的时节,春天一到,自然要种庄稼。

    于是,就该按照计划,给百姓们划分田土和种子。然而消息一出,就立即遭到了一些当地士族的严重抗议,他们拒绝将土地分给这些贫民。

    百姓们也不干了,明明之前说得清清楚楚,现在又不让分,气怒之下全都提着木棍扁担,去同这些士族理论。

    吕布到达现场的时候,双方已经争吵得不可开交,一大群人围在那里,密密麻麻,闹哄哄的一片。

    作为郡守的严信从中斡旋,忙得焦头烂额。他代表的是严家,稍微处理不当,就会给严家抹黑。

    本来官府在百姓心中的信誉就不高,此番更不能失信于民。

    否则,以后出了制度条令,谁还愿意去相信,遵循。

    可偏偏这些士家族户们也一步不让,严信又不想借严家势力来打压他们,免得今后落人口实。

    万般无奈之下,才让魏续去将吕布和戏策找来,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法子。

    吕布从外围刨开人群,走入中间。

    此刻的严信正在同一个半百老者交谈,看样子似乎并不顺利。

    老者姓伍名囿,曾是五原郡内有名的士族,后来随着鲜卑人的南下,不得不举家迁往关内避难。

    此番他回来,就是为了重振旗鼓,恢复往日声威。

    他先前以为严信说的要将土地分与百姓,不过是一时玩笑,哪曾想如今竟真要分拨田土。

    伍囿知道严信背后有严家撑腰,当然不会傻到明确的站出来同严家作对。

    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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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田土?可以,将我的那一份给我就行。

    严信问他,他那一份具体多少。

    伍囿张口就来,八千亩足矣。

    八千亩?

    严信得知后,顿时给气乐了,也亏你开得了口。

    眼下九原县登记的人口共有两千余户,除去一些官家用地,每一户能分到的田土也不过七八十亩。

    伍囿开口就要八千,严信能给他才是有鬼。

    于是伍囿联合了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一些没落士族,来对抗严信以及一众百姓。

    这些没落的士族纷纷表示,如果能分到大片土地,今后在五原郡内愿以伍囿马首是瞻。

    吕布走了过来,将严信拉往身后,看着面容枯瘦刻薄的伍囿,细眯起长眸,笑着说得:“伍家主是吧?想要土地,你得跟我说,八千亩田土哪能够,我给你两万亩,如何?”

    “当真?”

    伍囿双目放光,但直觉告诉他,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眼前这个高个青年他似乎在哪见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当然当真,”吕布依旧笑着,继续说道:“在西安阳的高阙以北,有着大片的广阔土地,伍家主想要,我分你两万亩便是。”

    听到这话,伍囿的老脸立马阴暗了下来。

    高阙以北,那可是鲜卑人的疆域,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鲜卑人的地盘横行撒野。

    伍囿身后的几个儿子忍不住了,他们见吕布衣着平平,便纷纷叫嚣起来:“小子,你算老几!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整个并州,提起吕布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晓。

    但要说到吕布的样貌长相,能够认出他的,则少之又少。

    当初凯旋之时,吕布也未在其中,以致百姓们大多将宋宪认作成了吕布。

    伍囿一听,心里顿时叫了声糟。

    刚刚吕布拉严信的小动作,他可是看在眼里,能跟严家四公子处得这么亲密的人,能是寻常之辈吗?

    啪!

    不等伍囿琢磨出吕布的背景身份,吕布抬手就直接甩了他儿子一个响亮的巴掌,惊呆了众人。

    “你敢打我!”

    伍家二儿子捂着留有巴掌印的右脸,眼中满是怨毒。

    稍微有点血性点的汉子,这时候都会冲上去跟吕布拳脚厮打。

    打不打得过是一码事,打不打又是另外一码事。

    况且打都挨了,他居然还问出这种弱智问题。

    戏策在一旁不禁摇了摇头,也不上去劝阻,继续看着好戏。

    “伍家主,我已经给了你两万亩土地。要,就去住着不要,就给我,滚!”吕布如是说道,不留一分情面。

    伍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如此欺辱,此时的他已然猜到了吕布的身份,“好好好,山水有相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伍家走后,余下的一帮子士族群龙无首,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们选择了暂时性的妥协。

    田土的问题得到解决,百姓们感激万分的同时,也逐渐散去。

    舒了口大气的严信朝吕布竖起拇指,清逸的面庞上自豪满满,赞了声:“妹夫,霸气。”

第一九一章 指点

    郡城以西的五里外,便是训练新兵的营地。

    难得出次城,吕布也就想顺道去看看。

    还未走进营地,远远的就听见上千匹战马奔腾的声音。

    巡守军营的士卒见到吕布,当即立于原地,腰板挺得笔直,敬重无比的喊了声:“将军。”

    吕布朝他们点了点头,不忘提醒他们天寒,记得里面多加两件衣衫。

    虽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赢得了士卒们的由衷感激。

    见那巡守的百夫长想进去通报,吕布拉住了他,微微摇头:“不必去通知高顺,我就随便看看。”

    说罢,吕布独自往营中走去。

    与巡营的士卒不同,训练中的兵丁们几乎都只穿了一两件单薄衣衫,进行着各式各样的体能训练,浑身散着热气儿。

    “杀!杀!杀!”

    前方的草地上,近千名士卒排成方阵,手中持握着长枪,在训练官严厉的口令下,刺、挑、拨、撤。

    每出一式,口中必喝‘杀’字。

    寥寥数日,便能有此气势。

    吕布心中暗自点头,假以时日,必能成就精锐之师。

    从旁看了小会儿,吕布也不上去叨扰,又继续往前。

    陷阵营的呼喝声随之而来,数百陷阵营士卒身披重甲,不停变幻着阵型,时而攻时而守,守时坚如城壁,攻时凌厉如锋。

    吕布时常在想,如果狼骑营对上陷阵营,会是怎样的一幅光景,最后赢的又会是谁?

    狼骑营拥有着锐利锋芒和无可比拟的速度,而陷阵营,光是防御就足够令人头疼了。

    想当初在牛佘野,上万鲜卑骑卒都没能将其冲散。

    恐怖的防御能力,可想而知。

    吕布不由的想起了一句话,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暂且忽略掉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吕布决定去看看骑兵训练情况。

    途中遇到不少熟悉的面孔,这些狼骑营的老兵油子,如今也都个个摇身成了新兵训练官,负责督促新兵们的日常训练。

    他们见到吕布,顿时精神抖擞,站立于道旁,敬畏有加的喊着将军。

    吕布亦同他们熟络的打起招呼,狼骑营每个士卒的名字,他都记在心间。

    路过弓射训练基地时,吕布见到了颇为有趣的一幕。

    一名十七八岁的清冷少年,伫立原地,双臂拉张开弓,弦上无箭。

    吕布目测了一下箭靶离他的距离,约莫八十余步。

    看着少年一个人在那拒弓,吕布有些好奇的走了过去,站在背后,饶有兴趣的问道:“这般努力用功,是想成为军中神射?”

    汗水顺着少年的脸颊流至下颚,滴落在地,他乌黑的双瞳始终平视着前方箭靶,目不斜视。

    和许多人一样,他也想入狼骑营。

    然而狼骑营给出的弓射标准,最差也要八十步的距离,而且还必须是在马上。

    马下尚不能达到,更别说马背上的骑射了。

    渐渐的,最初的激情与梦想被这八十步的距离磨灭,越多越多的人感觉无望,选择了中途放弃。

    时间一长,那些达到目标的人,开始了马背上的骑射训练,达不到的也都无奈摇头退出。

    仅剩他一人,既达不到目标,又死活不肯放弃。

    不久,他就成了新兵营里的‘名人’。

    那些半道放弃了的士卒,时常会来嘲笑于他,整个营中弓射最差劲的家伙,哪来的勇气继续坚持下去。

    当然,其中也不乏好心人的劝谏,也许你天生就不适合射箭,还是及早放弃吧。

    少年谁也不理,性子变得越发孤僻冷漠。

    吕布自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故事,他从地上的箭筒内抽出一支羽箭,递给这个少年,“来,射一箭给某看看。”

    少年做梦都没想到,站在身后之人,竟然会是吕布。

    他懵了。

    随后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五花八门来形容,有惊喜,也有忐忑,更多的是身处云雾,不敢置信。

    少年憋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将军,怎么是你?”

    方才还冷酷十足,这会儿突然就羞涩腼腆了起来。

    吕布笑着抬了抬手,将羽箭放到少年手中。

    少年拉起弓,将箭搭于弦上,朝箭靶处瞄了瞄,深吸口气,又瞄了瞄,如此反复了数次。

    弦上的箭,仍是迟迟没有射出。

    吕布也不催促,站在旁边耐心的候着。

    神经绷紧到快要窒息的少年咬紧了牙关,把心一横,松开弦上手指,心中同时祈祷默念:拜托了,一定要中啊!

    羽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仅凭破空的声响,吕布就能判断出,这一箭力道十足,有效射程起码在一百五以上。

    然而,在咻~的一声之后,再无其他声音。

    少年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脱靶。

    完了!

    这辈子都入不了狼骑营了。

    少年怔在那里,浑浑噩噩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的绝望感觉。

    吕布重新拿起一只羽箭,他看得出眼前少年的紧张心理,轻声安慰着:“没事,再来。”

    少年又射了两箭,同样是接连脱靶。

    “把你的弓给我。”少年屡屡不中,吕布决定亲手试试。

    拿到弓之后,吕布轻叩两下弓弦,试了试韧性,尚还可以。

    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于弦上,身躯挺拔如松,拉开弓,却并未射出。

    他看向少年,讲起了弓射要点:“你射箭的时候,身体肌肉不要绷得太紧,尽量保持一种放松的姿态。双脚稍稍张开,与肩同宽,将你的眼,准星与箭靶连成一线。瞄准之后,右肩继续加力的同时,扣弦的手指迅速张开,就像这样。”

    说完,手指一松,只听得‘咚’的一声,声音闷沉而又稳健。

    少年望去,那支射出的羽箭已牢牢钉死在了靶心之上。

    再看吕布神情,轻松而又自信。

    八十步的距离对他来说,小儿科都算不上。

    少年满目崇拜,吕布将弓交还于他,并且说道:“等有一天你摸到了那种感觉,你就会知道,弓射其实并不难。当然,要想成为一名神射手,就必须先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不管身处何种环境,都能保持最为平常的心。”

    “好好练,希望将来能在狼骑营见到你。”

    走得时候,吕布送给少年八个字。

    勤能补拙,人定胜天。

    “是,将军!”

    少年挺直了胸膛,目送着偶像人物远去,心中燃起的熊熊斗志,经久不息。

    吕布本还想接着四处瞧瞧,此时却听得后方马蹄声起。

    陈卫从马背上跳下,报与吕布:“将军,匈奴使节到了。”

第一九二章 又一个冒顿

    匈奴,一个曾雄踞北方百年的游牧民族。

    自冒顿单于始,开启了近百年的全盛时代。

    冒顿,一个阴狠暴戾的枭雄式人物。

    杀父即位,败东胡,逐月氏,吞楼烦,首次统一北方草原。建立起东达辽河,西逾葱岭,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的强大匈奴帝国。

    最为著名的事件,便是将汉高祖刘邦围困白登山,长达七日,迫使大汉送礼请和。

    直至武帝时期,大汉经过七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力大增,对匈奴人的态势也从被动防御转为战略进攻。

    先后发起了漠南、河西、漠北三次大战,卫青收复浊河以南,夺取河西走廊,霍去病封狼居胥,连连惨败的匈奴远退北方,由盛转衰。

    汉建武二十四年,匈奴分裂南北。南匈奴附汉称臣,北匈奴留居漠北。

    元和四年,鲜卑人从东猛攻北匈奴,杀死单于优留,北匈奴西迁乌孙、康居。

    南匈奴凭借汉军大败北匈奴的同时,吸纳大量降众,势力见涨。

    如今来见吕布的使节,便是南匈奴部。

    郡守府的会客厅堂里,严信正同来使商谈,戏策则在一边悠哉旁听。

    见到吕布到来,严信起身分别作了介绍。

    “这位是匈奴左贤王,栾提于夫罗。”

    “这位是度辽将军、使匈奴中郎将,吕布吕奉先。”

    于夫罗三十出头,方脸高鼻,戴金档饰首的冠,上面插有貂尾,以示尊贵。

    穿左衽裘服,腰系褐皮革带,未蓄流行的粗犷腮胡,黑发编起的粗辫拖于脑勺。

    吕布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惊异的色彩。

    于夫罗自是没有想到,传言中大败鲜卑的飞将会如此年轻。

    若非是郡守亲口介绍,他定是不会相信。

    吕布走到严信的左下方坐下,瞥了于夫罗一眼,语气平淡:“说吧,来此作甚。”

    灰褐色的眸子里闪过冷冽,于夫罗心生愠怒,他好歹也是匈奴单于的儿子,堂堂左贤王。郡守都知道以礼相待,这个吕布居然如此气盛,连最起码的礼仪尊重都没有。

    难道他不知道,这种态度很容易激起双方矛盾,挑起事端吗?

    很快,于夫罗释然了。

    坐在眼前的青年,可不是寻常将领,而是战胜了十二万鲜卑人,有鬼神之称的无双飞将。

    猛如虎狼的鲜卑人都敢往死里打,更何况依附大汉的区区南匈奴。

    高阙塞外十二座鲜血淋漓的京观,可不仅仅只是立给鲜卑人看,更是给他们这些外族人敲响的一个警钟。

    内部已经腐朽的汉王廷,还能恢复往日的强大繁盛吗?

    于夫罗不知道,但他知道眼下该做些什么。

    他看向屋子里的严信戏策等人,欲言又止。

    严信哪还不知道于夫罗的意思,起身说道:“我想起还有一些事务没有处理,你们聊,我先忙去。”

    “二哥,咱们都是一家人,又何须避讳这些。”吕布拦下严信,又看了眼戏策。

    此刻的戏策眯合着眼,仿佛老僧入了禅,根本就没有起身的打算。

    待严信将守卫仆从遣开,吕布看向于夫罗,“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讲,本将军可没工夫同你闲聊。”

    吕布这副带着命令的冷漠口吻,自然令于夫罗大为光火,想他堂堂匈奴左贤王,几时被人这般对待过。

    但想到此行目的,他终究是忍下了。

    平复下心境,于夫罗学着汉人礼仪,朝吕布拱了拱手:“听闻将军大破鲜卑,特送来牛羊两千头,上等狐皮百张,金印一枚,以贺将军之功。”

    这些东西于夫罗点名道姓,是送给吕布,而非官府朝廷。

    “二哥,这些东西于我没用,就全送给你了。”吕布干脆来个顺水推舟,把这些东西转交严信。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往小了说,是双方私下来往,赠礼祝贺往大了说,就是暗中勾结,图谋不轨。

    张懿郑嵩是什么下场,吕布再也清楚不过,他可不想就此步上两人后尘。

    “姓吕的,你不要太过分了!”站在于夫罗身后的汉子手指吕布,忍不住厉声喝道。

    自家主子都如此低声下气,这吕布未免也太过不识好歹。

    在匈奴盘踞的地盘,朝廷多派有官员辖制。然则眼下南匈奴暗流涌动,不少的汉家官员被拘捕,刑审,逼死,甚至杀害。

    像吕布这么横的,还是头一回见。

    过分?

    吕布寒眸微敛,冷声质问着:“朝廷年年拨给你们粮食丝帛,供你们吃穿用度。而当鲜卑人南下的时候,作为属臣的你们又做过些什么?是组织军队上阵厮杀,还是供给了粮草战马?”

    说着,吕布起身走到那个胡汉面前,用手戳点着他的胸口,霸道而又桀骜自负:“就算现在我把你剁碎,让人拖下去喂狼,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将军息怒!”

    于夫罗赶紧起身打起圆场,并让身后名叫查哈的汉子,向吕布赔了礼。

    随后,于夫罗又朝吕布说道:“吕将军,我此番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在吕布面前,他不敢自称本王。

    “没兴趣。”吕布的回答简单明了,不留半分回旋余地。

    对这些外族人,他着实没有丁点好感。

    于夫罗来时想过各种可能,就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对白。

    怔在那里,满脸尴尬。

    好在这时戏策出了声,笑着对吕布说道:“将军,哪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好歹也先听听贵客的意见,再做决断吧。”

    于夫罗向戏策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在得到吕布同意后,将此行目的说了出来。

    如今的南匈奴已今非昔比,表面看似依附于汉王朝,实际上早已各立门户。

    于夫罗的父亲羌渠虽为单于,却碌碌无为,各部族的长老首领俱不听其号令指挥。

    长此以往,必生祸事。

    于夫罗说完这些,朝吕布请求起来:“倘若有一天,匈奴出了变故,还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吕布听完,对此兴趣缺缺,倒是戏策颇有兴致的问了起来:“假使统一了匈奴,你又欲如何?”

    “北击鲜卑,把曾经属于我们的荣耀和疆域,夺回来。”目光烁跃的于夫罗语气铿锵,透着极大的勃勃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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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章 驱虎吞狼

    有野心是件好事。

    至少戏策是这么认为。

    吕布如果能有于夫罗一半的野心,戏策也就不必窝在并州这个穷乡僻壤,一呆就是大半年了。

    吕布只想躺在五原郡的一亩三分地上,守护着妻儿,安稳过完一生,便觉得此生足矣。

    压根儿就没想过,是否可以独宰一方,权称天下。

    不过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他以前还想在有溪村当一辈子农夫,可如今不一样把度辽将军当得好好的?这说明他已经渐渐意识到,权势的重要性。

    再说了,野心这种东西,急不得。

    收回思绪,戏策看向于夫罗,意味悠长的说着:“等你击败鲜卑,统一了塞外漠北,难保不会成为又一个心腹大患。”

    于夫罗心头一惊,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儒生竟能有如此远瞻。

    当你拥有了马踏天下的实力,还会甘心偏居一隅吗?

    当然不会。

    但是眼下么,该低头还是得低头。

    为了博取吕布等人信任,于夫罗从头上的冠饰上拔下一撮貂毛,满脸诚挚:“于夫罗在此以屠各之神的名义起誓,愿世代同大汉交好。若违此誓,他日必遭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说完,将貂毛扔于炭盆之内,熊熊燃烧起来。

    古人立誓是极为庄严的事情,他们信奉上天与神明,在誓约面前心存敬畏。

    一旦立下誓言,必定会竭尽全力的去完成实现。

    “左贤王立下如此重誓,其诚心可鉴天地,可昭日月。”戏策感叹万分,朝于夫罗拱手称赞。

    吕布听到这带有溜须拍马意味的说辞,霎时满头黑线,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戏策也信?

    胡人若能重信讲义,又哪会有雁门之祸。

    同这些异族戎人,吕布始终坚信,唯有拳头,才是解决的最好方案。

    “阁下谬赞了。”

    对于戏策的称赞,于夫罗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而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那双深邃似海的双眸,仿佛能够看穿世间一切。

    “左贤王,有些话将军不方便说,就由我这个穷酸儒来替他说吧。”戏策端起温润的茶水,细呡一口,润了润嗓子,缓缓说道:“倘若有朝一日,如你所料,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平叛。我想知道的是,我们能换来什么?”

    “礼义道德那一套就不要讲了,我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感谢恩情的话也不须多说,我这个人,还是喜欢实质性的好处。”戏策将杯盏放下,望向于夫罗的目光中,充满和善。

    于夫罗见吕布没有出声,就当他是默认了。

    “作战期间,将士们的吃住供给借由我来承当,伤病战死,一律按双倍补偿。等我坐上单于之位,愿向将军每年进贡牛羊五千头,并立下永不侵犯的盟约。”于夫罗开出了自己的筹码。

    吕布对此不置一词,他现在手里战马都有五六万,也不差这点牛羊。

    倒是戏策面露沉吟,好半晌才说道:“左贤王的诚意,我们已经看到。但五千这个数字不甚吉利,干脆凑个整,一万。而且我还听说匈奴制的皮革特别好,不妨也送上一两千,让我这种寒衣穷儒,感受感受温暖。”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于夫罗的心,在滴血。

    他脸上浮现出了犹豫,迟迟没有回复。

    “左贤王阁下,你想想,古往今来,要想成就一番大事,哪能不下点血本?等你统一了匈奴各部,到时兵强马壮,再从鲜卑人身上剐回就是。”戏策循循善诱,给于夫罗构建出一幅美好未来,并耐心说着:“目光啊,要放得长远些。”

    “好,本王答应了!”

    于夫罗咬咬牙,大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冒顿尚且能忍东胡之辱,区区万头牛羊,他认了。

    “那我就提前在这里祝贺左贤王,荣登单于之位了。”戏策笑意盎然的说着。

    吕布微皱起眉头,从心底来讲,他是不愿插手这档子事儿的。

    “将军,你不是说缺个地方养马吗?我觉得朔方以北就挺好的。”戏策善意的提醒起吕布,并且不忘向于夫罗诉苦起来,说几万匹战马难养,九原县外的草地都快被这群牲畜给啃秃皮了。

    于夫罗心里咯噔一下,戏策显然是打起了朔方北的主意。

    吕布此时也点头说了起来:“本将军也听闻朔方以北乃是天然的牧场……”

    不等吕布将话说完,戏策就接了过来:“如果能将朔方河口这一带的地界,划给我们。我敢保证,左贤王的计划,必定万无一失!”

    于夫罗也很绝望啊。

    吕布都喊了一声左贤王,他还能怎样?

    为了单于之位,再忍忍吧。

    等以后收编了族内各部兵马,再连本带利的要回来便是。

    反正那一带多是荒土废地,也就只能养养马了。

    应下之后,于夫罗不等戏策开口,就望向严信说道:“严郡守,本王有些乏了,想歇歇。”

    再待下去,指不定戏、吕二人还会整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使节来访,一般都会逗留五六天,走访巡游,享受本地的风土人情。

    严信唤来两名仆从,安排了住处,让他们带着于夫罗等匈奴使节,前去歇下。

    “先生,我不懂。”望着快要走至大门口的于夫罗,吕布轻声说道。

    “哦?”

    戏策转过头看着吕布,颇有兴趣的询问起来:“不懂什么?”

    吕布将心里的疑惑如实以告:“匈奴一旦起了内乱,先生真要我出兵帮他?”

    “为什么不呢?”

    戏策耸了耸肩,“人家给的报酬已经够多了,再想多要只怕会是竹篮打水。”

    “我讲的不是这个意思。”吕布辩解起来。

    戏策缩了缩身子,将双手拢进袖口,缓缓而谈。

    “将军,你憎恶鲜卑,也不喜匈奴,那为什么不蓄养匈奴来攻克鲜卑呢?”

    “南匈奴内部散乱不假,但真要凝结在一起,将会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鲜卑人虽败,却也仍有十万之众。”

    “何不驱虎吞狼,以观后效。”

    至于谁是虎,谁是狼,那得打过才知道。

    知晓这点后,吕布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了新的疑问:“那为何还要如此压榨于夫罗,不是应该助其发展才对吗?”

    “一码归一码。”

    戏策微微摇晃起脑袋,“再说了,匈奴人哪有信誉可言,保不准哪天就能将矛头对准我们。”

    能榨一年是一年。

第一九四章 当杀之

    翌日上午,于夫罗随着吕布去了城外军营,说是想见识番大汉雄师。

    吕布也没拒绝,于夫罗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他尤为清楚。无非是心中没底,怕压错宝,借此看看汉军是否有助他的实力。

    得知吕布要来巡视,还带了匈奴的左贤王。

    高顺魏木生等一干校尉早早就立于营门,等吕布抵达之后,便陪同一起往军营中走去。

    途中,由高顺向吕布汇报了训练情况。

    吕布昨天才来过军营,军中的大致情况他都有所了解。遂下令让士卒们拉开阵势,进行演练。

    高顺带路,将吕布引到训练场地前方粗木搭建的高台。

    下方的演武场上,数千名汉卒右手握枪,在寒风中将身躯挺得笔直,如同铁一般的卫士。

    魏木生担任将令官,手里握着两面红蓝小旗,只听得他大声吼道:“儿郎们,将军和匈奴的使节要巡视我们训练,你们有信心吗?”

    “有!有!有!”

    演武场中,五千余名士卒振奋大呼。

    魏木生转身看向吕布,在得到吕布示意后,将手中红色令旗一挥。

    五千名士卒脚掌齐往前踏出一步,重重踩在地上,发出‘轰’的沉闷雷声,手中长枪亦狠厉往前刺去。

    刚猛强劲的枪法,配合着士卒们整齐划一的动作,气势十足。

    戏策招来胡车儿,同他低语几声。

    胡车儿听完后,很快就跑去了魏木生那里,转达了戏策的意思。

    魏木生会意,看着自行演练的士卒们,陡然高吼一声:“儿郎们,我有三问,且问汝等。面对贼匪敌寇,当若何?”

    “当杀之!”

    声音很小,回应者仅寥寥数人。

    “若有人欺你辱你,视你如猪狗,当若何?”魏木生又问。

    演练中的士卒们不明白魏木生话里意思,但这一次回答的人数明显多了起来:“当杀之!”

    “那背信弃义,掳掠纵火毁你全家之徒,又当如何?”魏木生再问。

    “杀!杀,杀!”

    士卒们被激起了怒意,血赤着双目,气势再度高涨。

    口中的呼喝声里怒火滔天,刺出的长枪也更为凌厉。

    一道道杀声听得于夫罗头皮发麻,手臂和大腿上都竖起汗毛,颤起了疙瘩。

    他贵为匈奴的左贤王,曾见过许多次上万人的训练,效果却远不如眼前这数千人,来得震撼人心。

    恍然间,他竟生出一种,若能将这些将士收为己用,何愁天下不定的错觉。

    “左贤王,看我汉儿郎,如何?”吕布很是满意士卒们的表现,笑着问起了一旁的于夫罗。

    “真乃熊虎之师也!”

    于夫罗看着场内雄武的大汉将士,心中有些欣喜,也有些抑郁。

    高兴的是,吕布答应了届时帮他出兵平叛。有了吕布的允诺帮助,单于之位基本上已经是手到擒来。

    惆怅的是,吕布手下将士这般勇悍,将来要对付于他,会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随后,于夫罗又跟着吕布去看了骑术演练。

    在于夫罗印象里,汉人的骑战乃是短板,不比他们这些天生就是马背上的民族。

    事实也正如于夫罗所想的那样,汉军士卒在马背上的表现,差强人意,不少人还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这让于夫罗心里稍微好受了些,毕竟这些骑冲的士卒,都是刚刚演练的那些歩卒。

    要是上马也同陆地时一般凶悍,那还了得?

    巡视完一圈军营,吕布借有军务需要处理为由,将于夫罗送出营外。

    “先生,我有些担心,等到于夫罗坐稳匈奴之后,万一他和鲜卑人联合起来对付我们,这算不算养虎为患?”吕布心中升起的这个想法,令他颇为忧愁。

    戏策听完后,露出个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吕布能够想到这一层,就说明他现在所看到的视野,比起之前来,放远了很多。

    “将军且放宽心,这些异族人,翻不起多大风浪。”戏策抚摸起下巴,毫不为意。

    见到戏策似是胸有成竹,吕布按捺不住好奇,便问了起来:“先生,妙策安出?”

    戏策却不答,只是摇晃着脑袋,满脸神秘兮兮,“不可说,不可说。”

    吕布还欲再问,担任将令官的魏木生走了过来,站在吕布面前,低着脑袋愧疚十足,“将军,对不起。”

    “是我训练不力,才让匈奴人看了笑话,请将军责罚。”

    “主公,顺亦有过。”高顺也站了出来。

    “我等愿受责罚。”身旁的校尉军侯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戏策见状笑着打趣起来:“这时候心倒挺齐的啊,要不然都卸去甲衣,去郡城当几天苦工再回来?”

    众人不吭声,只等着吕布的判决。

    “你们也没什么错,训练骑卒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想融会贯通,还有的是时间磨呢!”

    吕布看向众人,语气平淡道:“都起来吧。”

    这些士卒入伍一月不到,才刚刚习惯军营里的生活作息,哪能指望就如此迅速的练出一支精锐骑军来。

    马背上的颠簸,可比想象中的难多了。

    众人得知吕布并不怪罪,这才纷纷起身,心中亦是感激不已。

    吕布随后让他们回到各自岗位,自个儿也准备出营回城。

    在军营门口,吕布拦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嘴里笑道:“曹性,你又往哪里厮混去了?”

    被逮个正着的曹性见是吕布,挠了挠脑袋,面色谄媚的笑着:“头儿,你怎么有空来这军营,放心嫂子一个人在家?”

    吕布瞪了曹性一眼,板脸说道:“你少跟我扯东扯西,你身边的两少年又是从哪家拐来的?”

    “他两啊?”

    曹性看着身旁两个虎憨的少年,赏了两记板栗,“哑巴了,问你两话呢。”

    “饿叫成才。”

    “饿叫成器。”

    两个少年的自我介绍,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

    成才成器,这倒是对有趣的名字。

    吕布心中如此想着。

    “头儿,你还记得成廉吗?”曹性提起了一个似是很久远的名字,随后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他两就是成廉的儿子,恰巧参军的那天让我碰上了,我就寻思着带带他两。”

    吕布如何会不记得,如果没有成廉当初的提携,他可能也走不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今后,他两就跟着你吧。”吕布想了想,既是与曹性有缘,便让两人跟着他吧。

    曹性应下之后,见吕布要走,赶紧上前拉住:“头儿,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说说看。”吕布对曹性向来是比较宽纵。

    曹性却犹豫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扭捏的像个大姑娘。

    最后索性把心一横,憋红着脸:“我看上了个婆娘。”

    吕布顿时乐了,难得曹性开窍,“这是好事啊,哪家的?”

    曹性哑口,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个寡妇。”身旁的成才大声说着。

    “寡妇咋了嘛,寡妇就不是女人啊?”曹性黑着脸,吼问起来。

    “她还有个儿子。”弟弟成器也不甘示弱。

    眼看两熊小子拆台得不亦乐乎,曹性急了:“这多好,白送一儿子。”21012

第一九五章 说媒

    回城的路,吕布同戏策并肩而行。

    “将军,你真要帮曹性说媒?”戏策好奇问了起来。

    吕布目光笃定,虽然说媒这种事情他也是头一回,但既然关乎曹性的终身大事,怎么都得走一遭才行。

    回到郡城,两人按照曹性所说的街道方位,走至一家合着大门的屋檐。

    吕布站在门口,呼了口气,轻叩两下木门。

    “娘亲,曹性叔来了!”正在屋内舞刀弄剑的小男孩听得动静,顿时双目放彩,将手里木刀一放,麻溜的往外边跑去。

    “隽un儿,你慢点跑。”

    正在织布的女子也随之起身,口中担忧的喊了起来。

    小男孩跑到门背后,仰起脑袋,伸手够不着木栓,踮起脚又努力试了试,却还是差一大截,便朝屋内急着喊道:“娘亲,你快点,快点啊!”

    女子颇为无奈的走向门口,看着儿子满心欢喜的模样,心中竟不由泛起一抹醋味儿:隽儿对他的那个曹性叔,似乎比对自己都还要喜欢呢。

    外门打开,站在屋檐下的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两位,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里透着疑问。

    “这位是郡守府的主簿,奉命来巡访百姓生活起居。”

    吕布介绍起戏策,在后者充满惊愕的眼神中,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起来。随后又简单的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主簿的护卫,姓吕。”

    戏策在寒风中彻底凌乱了,这和之前说好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喂!

    他本着一颗打酱油的心,就是想来凑凑热闹,看吕布是如何做媒。

    结果倒好,吕布一开口就直接把锅强行甩给了自己。

    看着吕布朝他眨巴起眼睛,戏策感到万分惆怅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接着将这出戏给演下去。

    做梦都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有被吕布坑的一天。

    四岁的小男孩挡在女子面前,生怕眼前的两个男人欺负了娘亲。

    束有发髻的女子将男孩拉回,随后右手压于左手,双腿并拢屈膝,低头施礼道:“见过两位官爷。”

    眼前两人并不似以往见过的府兵官吏,而且从气势和衣衫打扮,也都不像官府里的人。

    但两人的目光纯粹,没有丝毫杂念。不像其他孟浪之徒,总是喜欢将目光不安分的在自己身乱瞄乱瞟。

    犹豫小会儿之后,她还是将两人迎进了屋内。

    长宽仅有两丈的屋子里燃着火盆,这是戏策最喜欢的东西。

    再加四面墙壁俱是夯土所筑,保暖效果明显,将整个屋内烘得暖乎乎的。

    戏策找了个位置坐下,扫视起屋内。

    当他见到床榻前摆放的织机时,面那匹粗布尚未完工,顿时有了几分兴趣,问道:“一天能织几尺?”

    “有时七八尺,有时十三四尺。”她如实回道。

    戏策初步估计了下,按照每天八尺来算,以现在的布价,一年下来,估计能卖个七八千钱。

    这对寻常人家来说,已经称得是一笔巨款。

    然而事实却并非这样。

    纺织的这些布匹,大多是用来给家人裁制新衣。等翻年到了春耕时节,不管男女,几乎都要下地农耕,撒种培苗。

    不种地,就没有粮食。

    在那个质朴的年代里,土地才是活下去的根本。

    当然,百姓存不起钱的主要原因就是,朝廷苛杂的赋税。

    除此之外,世家豪族对土地的兼并严重,致使底层百姓丧失大片农田。

    别说存钱了,能够吃饱穿暖,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求。

    小男孩在屋里来回跑动,挥舞起手里木剑,哼哼哈嘿,把自己幻想成战场的勇猛将军。

    吕布走了过去,饶有兴趣的说道:“你这柄木剑不错。”

    小男孩也不怕生,如视珍宝的举起木剑,满脸自豪:“那是当然,这可是曹性叔给我做的。”

    “曹性叔?”吕布有些忍俊不禁。

    小男孩以为吕布是在小瞧他的曹性叔,拧巴起小脸,愤愤不平道:“你知道什么,我曹性叔可厉害了,他一个人就打跑四个大坏道。”

    “哦?还有这事,来,讲给我听听。”吕布来了兴致,曹性可没跟他讲起过这段。

    原来那一日曹性在郡城里醉了酒,本想回营,却稀里糊涂的走到了这家门前。

    那时正有四个痞混蹭在门口,朝里边说着各种阴秽不堪的下流话语。

    曹性当时就不爽了,虽说他以前也是地痞混子,但至少没干过欺负女人的营生。

    他认为,这四个渣子是在给地痞这个职业抹黑,借着酒劲二话不说,前就动手干了起来。

    结果嘛,自然是那四人被打跑,曹性也挨了个鼻青脸肿。

    屋内的女子向曹性到了谢,并细心给他受伤的地方敷了草药。

    也就是这么个小小动作,令曹性怦然心动。

    他人生里第一次觉得,也许,自个儿该娶个婆娘了。

    第二天,曹性从狼骑营带了七八个壮汉,去将昨个儿那四人挨个狠揍了一通。

    他向来是呲牙必报。

    再后来,曹性就时不时的去看望这对母子,干些力气活,也不求回报。

    好逸恶劳的家伙,一转眼变成了勤勤恳恳的老实人。

    这是吕布万万没想到的。

    那边的戏策还在询问田土农桑和平日里的吃穿,吕布不由轻咳两声。

    戏策会意,待眼前女子耐心的回复完后,他故作疑惑道:“怎不见你家夫君?”

    女子眉目淡然,平静的说着:“三年前便死在了战场。”

    她被人拐骗至此,对这个地方以及那个占了她身子的男人,实无半点好感。

    后来,男人赴了战场,再见时,已是一具连长相都看不清的血淋尸体。

    留下他们这一对孤儿寡母。

    她哭过,也怨过。

    可又能怎样?

    到最后还不是要咬着牙,努力的活下去。

    戏策缄默了片刻,在吕布的眉目传情下,又开了口:“既然一个人担负起太累,为何不另觅良缘呢?以你的条件,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怕隽儿不喜欢,也怕别人待隽儿不够好。”女子虽然年轻,却已有了儿子。

    作为母亲,无论何事,首先想到的永远都会是自己的孩子。2532

第一九六章 我从十五年后来

    “那你可钟意曹性?”

    戏策不再拐弯抹角,索性挑明了来意,说是要给曹性保媒。

    女子秀目里流露出少许惊讶,却也没有过多的忸怩,很快就应了下来。

    吕布悬在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地,这件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两人向女子道了别,走在郡城中的青石街道上。

    “宋宪魏木生他们也没有娶亲吧?”戏策开口说道。

    吕布摇头,这些人整天扎在军营,跟一帮子糙汉呆在一起,平日里连个女人都见不到,找谁娶去?

    “所以我有个想法,既然城中有不少遗孀,以及从鲜卑人手里救下的大量女奴,不妨让军中尚未娶亲的将士娶了这些孤苦女子。一方面可以使她们免受外人欺辱糟践;另一方面,又能使军中将士得以成家。”戏策走在吕布身旁,缓缓而谈。

    “除此之外,将军还可以找严郡守商量商量,颁发一些鼓励政策来促进这项方案。比如迎娶这些女子,可以多分十亩田地,嫁给军中将士,又可以再多分十亩。”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吕布对此很是满意,他觉得戏策所提的方案大为可行。

    说句晦气话,吕布真怕哪天宋宪他们死在了战场,连个送丧的后人都没有。

    三妻四妾,那是上流门阀才有的待遇,普通人家一辈子基本上也就只有一个糟糠之妻。

    不过吕布仍有些担心,将双方这样强加在一起,会美满幸福吗?

    “将军,不是每个人都同你和夫人一般,要两情相悦,才能成亲。”戏策摇了摇头,幽幽长叹口气,唏嘘起来:“底层百姓的婚姻,很难有所谓的两情相悦和至死不渝,他们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生存下去,而彼此进行的一笔交易罢了。”

    在大多数男人眼中,娶亲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女人也只是发泄享乐的一种工具。

    她们的价值,远远不如一头耕牛。

    而在女人眼里,男人却是撑起整个家的顶梁柱。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

    公平?

    天下哪有公平的事情。

    戏策自嘲一笑,“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从不会为吃穿而发愁,就算毫无德行,也一样前程无忧。而有的人,穷尽一生苦读,兢兢业业,到头来却是流落街头,客死他乡。”

    吕布似是被这番话戳中了心窝,脚下步子一停,侧头朝戏策说道:“先生,陪我去城上走走吧。”

    戏策面露疑惑,却也没有拒绝。

    两人顺着街道直走,一直走到城门,然后沿左边石梯,慢慢走上城头。

    城楼上砰砰咚咚的声音噪杂,百姓们正挥汗如雨的忙活个不停。

    在吕布前方,就有七八个赤膊汉子,肩上担着扁担,合力抬着沉重的条石,嘴里呼吼起号子,缓慢的往前挪动着脚步。

    放下之后,从旁边走上来两名有些年岁的老石匠,双手拿起手锤和錾子,细心的雕凿起来。

    修缮城墙是件很耗精力的事情,城中百姓大半都在这里,有人在和泥,有人在砌砖,有的在往城下搬运废料。

    吕布站在城头,迎面吹来的刺骨寒风,于他而言,似乎算不得什么。

    “先生,你说人死之后,还能复生吗?”

    他问了个极为荒唐的问题。

    戏策愕了半晌,竟无言以对,随便找个人都能知道的答案,你却来问我?

    如果人死真能复生,那秦始皇嬴政又何必去求长生。

    但戏策看吕布神情凝重,并不似玩笑揶揄,想来答案应该不会那般肤浅简单。

    戏策想了小会儿,依旧没能得到确切答案,于是他反问起来:“将军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吕布似是陷入了一段很长的回忆之中:“我大概是做过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独守一城,梦见曹性被杀,梦见宋宪侯成叛变,甲士将我摁倒在地,用长绫将我枭首……”

    戏策这下算是明白了,敢情吕布只是做了噩梦。没想到战场上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的悍将,居然也会怕梦中之事。

    他安慰起吕布:“既然是梦,那又何必在意。”

    “不,那不是梦!”

    吕布双目陡然睁圆,一口否定。他摇着头,有些神经质的继续说着:“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所见的究竟是梦是真。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亦或我现在仍旧处于梦中。”

    若真是梦,我希望这一觉,永远不要醒来。

    “先生,”吕布看向戏策,决定坦诚相告:“其实,我从十五年后来。”

    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连薇娘都不曾透露半字。

    “哈?”

    戏策夸张的张大起嘴巴,然后踮起脚摸了摸吕布额头,“将军,你该不会是烧坏了脑子吧?”

    “我没有同你说笑,这是真的。”吕布目光笃定的说着。

    戏策自然是不信,他活了二十余载,什么怪异奇事没有见过。

    哪有说自己是从十五年后来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当皇帝都比吕布讲得这要靠谱。

    “那且说说看,十五年后,我有几房妻妾,又有几对儿女?”戏策随口问道。

    吕布脑子里嗡的一下,如遭雷击。

    他迷茫了。

    看见吕布这副消沉模样,戏策叹了口气,“将军,你也许是因杀孽太重,以致入了梦魇。赶明我就让胡车儿去请两个大仙巫师回来,驱驱邪就没事了。”

    此时,从城下跑来七八名稚童,他们沿着石梯蹦蹦跳跳的跑着,口中哼唱起不知何人所教的曲谣。

    五原郡,有飞将。

    飞将姓吕,神驹画戟。

    风也奇,雨也奇;

    甘以鲜血溅胡逆,

    纵横四海无强敌。

    原野这边是故乡。

    原野那边是胡凉。

    一道道活泼的身影嬉笑打闹的从吕布面前跑过,他终于回过了神。

    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稚童,吕布忽然笑了起来。

    就当是梦吧!

    现在这样,挺好。

    城下宽阔的大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且不说这马车如何气派,光是周围近五十名神色冷峻的护卫,就能看出这车驾中人,富贵非凡。

    四匹褐色骏马拉动车驾往郡城方向走来,带动舆厢前角挂着的玉铃铛,叮叮清脆的响个不停。

    戏策看向吕布,笑了起来:“将军,你最怕的人,来了。”21010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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